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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庫集部21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八
  唐宋八大家文鈔目錄  總集類
  巻一【昌黎一】
  表狀
  巻二【昌黎二】
  書
  巻三【昌黎三】
  書
  巻四【昌黎四】
  書
  巻五【昌黎五】
  書啓狀
  巻六【昌黎六】
  序
  巻七【昌黎七】
  序
  巻八【昌黎八】
  記傳
  巻九【昌黎九】
  原論議
  巻十【昌黎十】
  辯解説頌雜著
  巻十一【昌黎十一】
  碑
  巻十二【昌黎十二】
  碑銘
  巻十三【昌黎十三】
  墓誌銘
  巻十四【昌黎十四】
  墓誌銘
  巻十五【昌黎十五】
  墓誌碣銘
  巻十六【昌黎十六】
  哀辭祭文行狀
  巻十七【栁州一】
  書
  巻十八【栁州二】
  書
  巻十九【栁州三】
  書
  巻二十【栁州四】
  書啓
  巻二十一【栁州五】
  序傳
  巻二十二【栁州六】
  記
  巻二十三【栁州七】
  記
  巻二十四【栁州八】
  論議辯
  巻二十五【栁州九】
  説贊雜著
  巻二十六【栁州十】
  雜著
  巻二十七【栁州十一】
  碑銘
  巻二十八【栁州十二】
  墓版碣誄表狀祭文
  巻二十九【廬陵一】
  上書
  巻三十【廬陵二】
  書疏劄子
  巻三十一【廬陵三】
  劄子
  巻三十二【廬陵四】
  劄子
  巻三十三【廬陵五】
  劄子
  巻三十四【廬陵六】
  狀
  巻三十五【廬陵七】
  狀
  巻三十六【廬陵八】
  狀
  巻三十七【廬陵九】
  表啓
  巻三十八【廬陵十】
  書
  巻三十九【廬陵十一】
  書
  巻四十【廬陵十二】
  論
  巻四十一【廬陵十三】
  論
  巻四十二【廬陵十四】
  論
  巻四十三【廬陵十五】
  史論
  巻四十四【廬陵十六】
  史論
  巻四十五【廬陵十七】
  序
  巻四十六【廬陵十八】
  序
  巻四十七【廬陵十九】
  序傳
  巻四十八【廬陵二十】
  記
  巻四十九【廬陵二十一】
  記
  巻五十【廬陵二十二】
  碑銘
  巻五十一【廬陵二十三】
  碑銘
  巻五十二【廬陵二十四】
  墓誌銘
  巻五十三【廬陵二十五】
  墓誌銘
  巻五十四【廬陵二十六】
  墓誌銘
  巻五十五【廬陵二十七】
  墓誌銘
  巻五十六【廬陵二十八】
  墓誌銘
  巻五十七【廬陵二十九】
  墓誌銘
  巻五十八【廬陵三十】
  墓表
  巻五十九【廬陵三十一】
  祭文行狀
  巻六十【廬陵三十二】
  頌賦雜著
  巻六十一【廬陵史鈔一】
  本紀
  巻六十二【廬陵史鈔二】
  本紀
  巻六十三【廬陵史鈔三】
  家人傳
  巻六十四【廬陵史鈔四】
  梁臣傳
  巻六十五【廬陵史鈔五】
  唐臣傳
  巻六十六【廬陵史鈔六】
  唐臣傳
  巻六十七【廬陵史鈔七】
  唐臣傳
  巻六十八【廬陵史鈔八】
  唐晉周臣傳
  巻六十九【廬陵史鈔九】
  死節傳
  死事傳
  巻七十【廬陵史鈔十】
  一行傳
  唐六臣傳
  義兒傳
  巻七十一【廬陵史鈔十一】
  伶官傳
  宦者傳
  巻七十二【廬陵史鈔十二】
  雜傳
  巻七十三【廬陵史鈔十三】
  雜傳
  巻七十四【廬陵史鈔十四】
  雜傳
  巻七十五【廬陵史鈔十五】
  雜傳
  巻七十六【廬陵史鈔十六】
  雜傳
  巻七十七【廬陵史鈔十七】
  論
  巻七十八【廬陵史鈔十八】
  世家
  巻七十九【廬陵史鈔十九】
  世家
  巻八十【廬陵史鈔二十】
  四夷附錄
  卷八十一【臨川一】
  上書
  巻八十二【臨川二】
  劄子疏狀
  巻八十三【臨川三】
  表啓
  巻八十四【臨川四】
  書
  巻八十五【臨川五】
  書
  巻六十六【臨川六】
  序
  巻八十七【臨川七】
  記
  巻八十八【臨川八】
  記
  巻八十九【臨川九】
  論
  巻九十【臨川十】
  論原説解雜著
  巻九十一【臨川十一】
  碑狀
  巻九十二【臨川十二】
  墓誌銘
  巻九十三【臨川十三】
  墓誌銘
  巻九十四【臨川十四】
  墓誌銘
  巻九十五【臨川十五】
  墓誌銘
  巻九十六【臨川十六】
  墓表祭文
  巻九十七【南豐一】
  疏劄狀
  巻九十八【南豐二】
  書
  巻九十九【南豐三】
  書
  巻一百【南豐四】
  序
  巻一百一【南豐五】
  序
  巻一百二【南豐六】
  序
  巻一百三【南豐七】
  記
  巻一百四【南豐八】
  記
  巻一百五【南豐九】
  記傳
  巻一百六【南豐十】
  論議雜著
  巻一百七【老泉一】
  書狀
  巻一百八【老泉二】
  書
  巻一百九【老泉三】
  書
  巻一百十【老泉四】
  論
  巻一百十一【老泉五】
  論
  巻一百十二【老泉六】
  論
  巻一百十三【老泉七】
  權書
  巻一百十四【老泉八】
  衡論
  巻一百十五【老泉九】
  衡論
  巻一百十六【老泉十】
  記説引序
  巻一百十七【東坡一】
  制䇿cq=266
  巻一百十八【東坡二】
  上書
  巻一百十九【東坡三】
  上書
  巻一百二十【東坡四】
  劄子
  巻一百二十一【東坡五】
  劄子
  巻一百二十二【東坡六】
  狀
  巻一百二十三【東坡七】
  狀
  巻一百二十四【東坡八】
  表啓
  巻一百二十五【東坡九】
  書
  巻一百二十六【東坡十】
  書
  巻一百二十七【東坡十一】
  論
  巻一百二十八【東坡十二】
  論
  巻一百二十九【東坡十三】
  論
  巻一百三十【東坡十四】
  論
  巻一百三十一【東坡十五】
  論
  巻一百三十二【東坡十六】
  論
  巻一百三十三【東坡十七】
  試論
  巻一百三十四【東坡十八】
  論解
  巻一百三十五【東坡十九】
  䇿
  巻一百三十六【東坡二十】
  䇿
  巻一百三十七【東坡二十一】
  䇿
  巻一百三十八【東坡二十二】
  䇿
  巻一百三十九【東坡二十三】
  序傳
  巻一百四十【東坡二十四】
  記
  巻一百四十一【東坡二十五】
  記
  巻一百四十二【東坡二十六】
  碑
  巻一百四十三【東坡二十七】
  銘贊頌
  巻一百四十四【東坡二十八】
  説賦祭文雜著
  巻一百四十五【潁濵一】
  上書
  巻一百四十六【潁濵二】
  上書劄子
  巻一百四十七【潁濵三】
  劄子
  巻一百四十八【潁濵四】
  狀
  巻一百四十九【潁濵五】
  書啓
  巻一百五十【潁濵六】
  論
  巻一百五十一【潁濵七】
  論
  巻一百五十二【潁濵八】
  厯代論
  巻一百五十三【潁濵九】
  厯代論
  巻一百五十四【潁濵十】
  厯代論
  巻一百五十五【潁濵十一】
  古史論
  巻一百五十六【潁濵十二】
  論
  巻一百五十七【潁濵十三】
  䇿
  巻一百五十八【潁濵十四】
  䇿
  巻一百五十九【潁濵十五】
  䇿
  巻一百六十【潁濵十六】
  䇿
  巻一百六十一【潁濵十七】
  䇿
  巻一百六十二【潁濵十八】
  序引傳
  巻一百六十三【潁濵十九】
  記
  巻一百六十四【潁濵二十】
  説贊辭賦祭文雜著
  【臣】等謹案唐宋八大家文鈔一百六十四巻明茅坤編坤有徐海本末已著録世傳唐宋八家之目肇始于是集考明初朱右已採録韓栁歐陽曽王三蘇之作為八先生文集坤盖有所本也然右書今不存惟坤此集為世所傳習凡韓愈文十六巻栁宗元文十二巻歐陽修文三十二巻附五代史抄二十巻王安石文十六巻曽鞏文十巻蘇洵文十巻蘇軾文二十八巻蘇轍文二十巻每家各為之引説者謂其書本出唐順之坤據其稿本刋板以行攘為已作如郭象之於向秀然坤所作序例明言以順之及王慎中評語標入實未諱所自來則稱為盗襲者誣矣其書初刋于杭州歳乆漫漶萬厯中坤之孫著復為訂正重刋始以坤所批五代史附入歐文之後今所行者皆著重訂本也自李夢陽空同集出以字句摹秦漢而秦漢為窠臼自坤白華樓稿出以機調摹唐宋而唐宋又為窠臼故坤嘗以書與唐順之論文順之復書有尚以眉髪相山川而未以精神相山川之語又謂繩墨布置竒正轉摺雖有專門師法至于中間一叚精神命脉則非具今古隻眼者不足與此云云盖頗不以能為古文許之今觀是集大抵亦為舉業而設其所評論疏舛尤不可枚舉黃宗羲南雷文定有荅張自烈書謂其韓文内孔司勲誌不曉句讀貞曜先生誌所云來吊韓氏謂不知何人栁文内與顧十郎書悮疑十郎為宗元座主歐文内薛簡肅舉進士第一讓王嚴疑其何以得讓又以張谷墓表遷員外郎知陽武縣為當時特重令職孫之翰誌學究出身進士及第為再舉進士皆不明宋制而妄為之説又謂其圈㸃批抹亦多不得要領而詆為小小結果皆切中其病然八家集浩博學者徧讀為難書肆選本又漏畧過甚坤所選録尚得煩簡之中集中評語雖所見未深而亦足為初學之門徑一二百年以來家户誦固亦有由矣乾隆四十四年九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臣】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原叙
  孔子之繫易曰其㫖逺其辭文斯固所以教天下後世為文者之至也然而及門之士顔淵子貢以下並齊魯間之秀傑也或云身通六藝者七十餘人文學之科並不得與而所屬者僅子遊子夏兩人焉何哉盖天生賢哲各有獨稟譬則泉之温火之寒石之結緑金之指南人於其間以獨禀之氣而又必為之專一以致其至伶倫之於音禆竈之於占養由基之於射造父之於御扁鵲之於醫遼之於九秋之於奕彼皆以天縱之智加之以專一之學而獨得其解斯固以之擅當時而名後世而非他所得而相雄者孔子没而游夏輩各以其學授之諸侯之國已而散逸不傳而秦人燔經坑學士而六藝之㫖幾輟矣漢興招亡經求學士而鼂錯賈誼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班固輩始乃稍稍出而西京之文號為爾雅崔蔡以下非不矯然龍驤也然六藝之㫖漸流失魏晉宋齊梁陳隋唐之間文日以靡氣日以弱强弩之末且不及魯縞矣而况於穿札乎昌黎韓愈首出而振之柳柳州又從而和之於是始知非六經不以讀非先秦兩漢之書不以觀其所著書論敘記碑銘頌辯諸什故多所獨開門户然大較並尋六藝之遺略相上下而羽翼之者貞元以後唐且中墜沿及五代兵戈之際天下寥寥矣宋興百年文運天啟於是歐陽公修從隋州故家覆瓿中偶得韓愈書手讀而好之而天下之士始知通經博古為高而一時文人學士彬彬然附離而起蘇氏父子兄弟及曽鞏王安石之徒其間材㫖小大音響緩亟雖屬不同而要之於孔子所刪六藝之遺則共為家習而户眇之者也由今觀之譬則世之走騕褭騏驥於千里之間而中及二百里三百里而輟者有之矣謂塗之薊而轅之粤則非也世之操觚者徃徃謂文章與時相髙下而唐以後且薄不足為噫抑不知文特以道相盛衰時非所論也其間工不工則又係乎斯人者之稟與其専一之致否何如耳如所云則必太羮酒之尚茅茨土簋之陳而三代而下明堂玉帶雲罍犧樽之設皆駢枝也已孔子之所謂其㫖逺即不詭於道也其辭文即道之燦然若象緯者之曲而布也斯固庖犧以來人文不易之統也而豈世之云乎哉我明治正徳間李夢陽崛起北地豪雋輻輳已振詩聲復掲文軌而曰吾左吾史與漢矣已而又曰吾黄初建安矣以予觀之特所謂詞林之雄耳其於古六藝之遺豈不湛滛滌濫而互相剽裂己乎予於是手掇韓公愈桞公宗元歐陽公修蘇公洵軾轍曽公鞏王公安石之文而稍為批評之以為操觚者之劵題之曰八大家文鈔家各有引條疏如左嗟乎之八君子者不敢遽謂盡得古六藝之㫖而予所批評亦不敢自以得八君子者之深要之大義所掲指次㸃綴或於道不相盭己謹書之以質世之知我者時萬厯已卯仲春歸安鹿門茅坤撰


  唐宋八大家文鈔論例
  世之論韓文者共首稱碑誌予獨以韓公碑誌多竒崛險譎不得史漢序事法故於風神處或少遒逸予間亦鐫記其旁至於歐陽公碑誌之文可謂獨得史遷之髓矣王荆公則又别出一調當細繹之序記書則韓公崛起門户矣而論䇿以下當屬之蘇氏父子兄弟四六文字予初不欲録然歐陽公之婉麗蘇子瞻之悲慨王荆公之深刺於君臣上下之間似有感動處故録而存之予覽子厚之文其議論處多鑱畫其紀山水處多幽邃夷曠至於墓誌碑碣其為御史及禮部員外時所作多沿六朝之遺予不録録其貶永州司馬以後稍屬雋永者凡若干首以見其風概云然不如昌黎多矣
  宋諸賢敘事當以歐陽公為最何者以其調自史遷出一切結搆裁翦有法而中多感慨俊逸處予故往往心醉曽之大㫖近劉向然逸調少矣王之結搆裁翦極多鑱洗苦心處往往矜而嚴潔而則然較之曽特屬伯仲須讓歐一格至於蘇氏兄弟大畧兩公者文才疎爽豪蕩處多而結構裁翦四字非其所長諸神道碑多者八九千言少者亦不下四五千言所當詳畧斂散處殊不得史體何者鶴頸不得不長鳬頸不得不短兩公於䇿論千年以來絶調矣故於此或殺一格亦天限之也予覽歐蘇二家論不同歐次情事甚曲故其論多確而不嫌於複蘇氏兄弟則本戰國䇿縱横以來之㫖而為文故其論直而鬯而多疎逸遒宕之勢歐則譬引江河之水而穿林麓灌畎澮若蘇氏兄弟則譬之引江河之水而一瀉千里湍者縈逝者注杳不知其所止者已語曰同工而異曲學者須自得之
  蘇明允易詩書禮樂論未免雜之以曲見特其文遒勁子瞻大悲閣等記及贊羅漢等文似狃於佛氏之言然亦以其見解超朗其間又有文㫖不遠稍近舉子業者故並録之
  曽南豐之文大較本經術祖劉向其湛深之思嚴宻之法自足以與古作者相雄長而其光燄或不外爍也故於當時稍為蘇氏兄弟所掩獨朱晦菴亟稱之厯數百年而近年王道思始知讀而酷好之如渴者之飲金莖露也
  予嘗有文評曰屈宋以來渾渾噩噩如長川大谷探之不窮攬之不竭藴藉百家包括萬代者司馬子長之文也閎深典雅西京之中獨冠儒宗者劉向之文也斟酌經緯上摹子長下採劉向父子勒成一家之言者班固也吞吐騁頓若千里之駒而走赤電鞭疾風常者山立怪者霆擊韓愈之文也巉巖崱屴若游峻壑削壁而谷風凄雨四至者柳宗元之文也遒麗逸宕若携美人宴遊東山而風流文物照耀江左者歐陽子之文也行乎其所當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浩浩洋洋赴千里之河而注之海者蘇長公也嗚呼七君子者可謂聖於文矣其餘若賈董相如揚雄諸君子可謂才問炳然西京矣而非其至者曽鞏王安石蘇洵轍至矣鞏尤為折衷於大道而不失其正然其才或疲薾而不能副焉吾聊次之如左俟知音者賞之
  八大家而下予於本朝獨愛王文成公論學諸書及記學記尊經閣等文程朱所欲為而不能者江西辭爵及撫田州等疏唐陸宣公宋李忠定公所不逮也即如浰頭桶岡軍功等疏條次兵情如指諸掌况其設伏出竒後先本未多合兵法人特以其稍屬矜功而往往口訾之耳嗟乎公固百世殊絶人物區區文章之工與否所不暇論予特附揭於此以見我本朝一代之人豪而後世之品文者當自有定議云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昌黎文鈔引
  魏晉以後宋齊梁陳迄于隋唐之際孔子六藝之遺不絶如帶矣昌黎韓退之崛起徳憲之間泝孟軻荀卿賈誼晁錯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及班掾父子之㫖而揣摩之於是時譽者半毁者半獨柳宗元李翺皇甫湜孟郊二三輩相與遊從深知而篤好之耳何則於舉世聾瞶中而欲獨以黄鍾大吕鏗鍧其間甚矣其難也又三百年而歐陽公修蘇公軾輩相繼出始表章之而天下之文復趨於古嗟乎隋唐之文其患在靡而弱而退之之出而振之固已難矣廼若近代之文其患在勦而膺有志者茍欲出而振之而其為力也不尤戞戞乎其難矣哉要之必本乎道而按古六藝者之遺斯之謂右作者之㫖云爾予故於漢西京而下八代之衰不及一人也首揭昌黎韓文公愈録其表狀九首書啟狀四十六首序三十三首記傳十二首原論議十首辯解説頌雜著二十二首碑及墓誌碣銘五十二首哀詞祭文行狀八首釐為十六巻昌黎之竒於碑誌尤為巉削予竊疑其於太史遷之㫖或屬一間以其盛氣搯抉幅尺峻而韻折少也書記序辯解及他雜著公所獨倡門户譬則達摩西來獨開禪宗矣歸安鹿門茅坤題










  昌黎本傳
  韓愈字退之鄧州南陽人七世祖茂有功於後魏封安定王父仲卿為武昌令有美政既去縣人刻石頌徳終秘書郎愈生三嵗而孤隨伯兄㑹貶官嶺表㑹卒嫂鄭鞠之愈自知讀書日記數千百言比長盡能通六經百家學擢進士第㑹董晉為宣武節度使表署觀察推官晉卒愈從䘮出不四日汴軍亂乃去依武寧節度使張建封建封辟府推官操行堅正鯁言無所忌調四門博士遷監察御史上疏極論宫市徳宗怒貶陽山令有愛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改江陵法曹參軍元和初權知國子博士分司東都三嵗為真改都官員外郎即拜河南令還遷職方員外郎華隂令柳澗有辠前刺史劾之未報而刺史罷澗諷百姓遮索軍頓役直後刺史惡之按其獄貶澗房州司馬愈過華以為刺史隂相黨上疏治之既御史覆問得澗贓再貶封溪尉愈坐是復為博士既才高數黜官又下遷乃作進學解以自諭執政覽之竒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館修撰轉考功知制誥進中書舍人初憲宗將平蔡命御史中丞裴度使諸軍按視及還具言賊可滅與宰相議不合愈亦奏言淮西連年侵掠得不償費其敗可立而待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執政不喜㑹有人詆愈在江陵時為裴均所厚均子鍔素無狀愈為文章字命鍔謗語囂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及度以宰相節度彰義軍宣慰淮西奏愈行軍司馬愈請乘遽先入汴説韓使協力元濟平遷刑部侍郎憲宗遣使者往鳯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王公士庶奔走膜唄至為夷法灼體膚委珍貝騰沓係路愈聞惡之乃上表極諫帝大怒持示宰相將抵以死裴度崔羣曰愈言訐牾罪之誠宜然非内懷至忠安能及此願少寛假以來諫爭帝曰愈言我奉佛太過猶可容至謂東漢奉佛以後天子咸夭促言何乖剌耶愈人臣狂妄敢爾固不可赦於是中外駭懼雖戚里諸貴亦為愈言乃貶潮州刺史既至潮以表哀謝帝頗感悔欲復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論是大愛朕然不當言天子事佛乃年促耳皇甫鎛素忌愈直即奏言愈終狂疏可且内移乃改袁州刺史初愈至潮問民疾苦皆曰惡溪有鱷魚食民畜産且盡民以是窮數日愈自往視令其屬秦濟以一羊一豕投溪水而祝之是夕暴風震電起谿中數日水盡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無鱷魚患袁人以男女為過期不贖則沒入之愈至悉計庸得贖所沒歸之父母七百餘人因與約禁其為召拜國子祭酒轉兵部侍郎鎮州亂殺田正而立王廷湊詔愈宣撫既行衆皆危之元稹言韓愈可惜穆宗亦悔詔愈度事從宜無必入愈曰安有受君命而滯留自顧遂疾驅入廷湊嚴兵迓之甲士陳庭既坐廷湊曰所以紛紛者乃此士卒也愈大聲曰天子以公為有將帥材故賜以節豈意同賊反耶語未終士前奮曰先太師為國擊朱滔血衣猶在此軍何負朝廷乃以為賊乎愈曰以為爾不記先太師也若猶記之固善且為逆與順利害不能遠引古事但以天寳來禍福為爾等明之安禄山史思明李希烈梁崇義朱滔朱泚呉元濟李思道有若子若孫在乎亦有居官者乎衆曰無愈曰田公以魏博六州歸朝廷官中書令父子受旗節劉悟李祐皆大鎮此爾軍所共聞也衆曰正刻故此軍不安愈曰然爾曹害田公又殘其家矣復何道衆乃讙曰侍郎語是廷湊恐衆心動遽麾使去因泣謂愈曰今欲廷湊何所為愈曰神策六軍之將如牛元翼比者不少但朝廷顧大體不可棄之公久圍之何也廷湊曰即出之愈曰若爾則無事矣㑹元翼亦潰圍出廷湊不追愈歸奏其語帝大悦轉吏部侍郎時宰相李逢吉惡李紳欲逐之遂以愈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詔不臺參而除紳中丞紳果劾奏愈愈以詔自解其後文刺紛然宰相以臺府不協遂罷愈為兵部侍郎而出紳江西觀察使紳見帝得留愈亦復為吏部侍郎長慶四年卒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諡曰文愈性明鋭不詭隨與人交終始不少變成就後進往往知名經愈指授皆稱韓門弟子愈官顯稍謝遣凡内外親若交友無後者為嫁遣孤女而䘏其家嫂鄭䘮為服期以報每言文章自漢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後作者不世出故愈深探本元卓然樹立成一家言其原道原性師説等數十篇皆奥衍閎深與孟軻揚雄相表裏而佐佑六經云至它文造端置辭要為不襲蹈前人者然惟愈為之沛然若有餘至其徒李翺李漢皇甫湜從而效之遽不及遠甚從愈游者若孟郊張籍亦皆自名於時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一
  表狀
  進撰平淮西碑文表
  不獨碑文冠當世而表亦壯
  臣某言伏奉正月十四日勅牒以收復淮西羣臣請刻石紀功明示天下為將來法式陛下推勞臣下允其志願使臣撰平淮西碑文者聞命震駭心識顛倒非其所任為愧為恐經涉旬月不敢措手竊惟自古神聖之君既立殊功異徳卓絶之跡必有竒能博辯之士為時而生持簡操筆從而寫之各有品章條貫然後帝王之美巍巍煌煌充滿天地其載於書則堯舜二典夏之禹貢殷之盤庚周之五誥於詩則鳥長發歸美殷宗清廟臣工小大二雅周王是歌辭事相稱善并美具號以為經列之學官置師弟子讀而講之從始至今莫敢指斥嚮使撰次不得其人文字曖昩雖有美實其誰觀之辭迹俱亡善惡惟一然則兹事至大不可輕以屬人伏惟唐至陛下再登太平剗刮羣姦掃灑疆土天之所覆莫不賔順然而淮西之功尤為俊偉碑石所刻動流億年必得作者然後可盡能事今詞學之英所在麻列儒宗文師磊落相望外之則宰相公卿郎官博士内之則翰林禁密游談侍從之臣不可一二遽數召而使之無有不可至於臣者自知最為淺陋顧貪恩待趨以就事叢雜乖戾律吕失次乾坤之容日月之光知其不可繪畫强顔為之以塞詔㫖罪當誅死其碑文今已撰成謹録封進無任慚羞戰怖之至
  論佛骨表
  韓公以天子迎佛特以祈夀䕶國為心故其議論亦只以福田上立説無一字論佛宗㫖
  臣某言伏以佛者西域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嵗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嵗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嵗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嵗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嵗帝舜及禹年皆百嵗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夀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嵗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夀所極推其年數葢亦俱不减百嵗周文王年九十七嵗武王年九十三嵗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纔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羣臣材識不遠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已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創立寺觀臣常以為高祖之志必行於陛下之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今聞陛下令羣僧迎佛骨於鳯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内又令諸寺遞迎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戯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㝠易惑難曉茍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百十為羣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倣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厯諸寺必有㫁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夫佛本西土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製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賔一設賜衣一襲衞而出之於境不令惑衆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令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古之諸侯行弔於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袚除不祥然後進弔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羣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絶根本㫁天下之疑絶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無任感激懇悃之至謹奉表以聞
  潮州刺史謝上表
  昌黎遭患憂讒情哀詞廹
  臣以狂戅愚不識禮度上表陳佛骨事言涉不敬正名定罪萬死猶輕陛下哀臣愚忠恕臣狂直謂臣言雖可罪心亦無他特屈刑章以臣為潮州刺史既免刑誅又獲禄食聖恩大天地莫量破腦刳心豈足為謝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以正月十四日䝉恩除潮州刺史即日奔馳上道經涉嶺海水陸萬里以今月二十五日到州上訖與官吏百姓等相見具言朝廷治平天子神聖威武慈仁子養億兆人庶無有親疎遠邇雖在萬里之外嶺海之陬待之一如畿甸之間輦轂之下有善必聞有惡必見早朝晩罷兢兢業業惟恐四海之内天地之中一物不得其所故遣刺史面問百姓疾苦茍有不便得以上陳國家憲章完具為治日久守令承奉詔條違犯者鮮雖在蠻荒無不安泰聞臣所稱聖徳惟知鼓舞讙呼不勞施為坐以無事臣某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臣所領州在廣府極東界上去廣府雖云纔二千里然來往動皆經月過海口下惡水濤瀧壯猛難計程期風鰐魚患禍不測州南近界漲海連天毒霧瘴氛日夕發作臣少多病年纔五十髪白齒落理不久長加以罪犯至重所處又極遠惡憂惶慚悸死亡無日單立一身朝無親黨居蠻夷之地與魑魅為羣茍非陛下哀而念之誰肯為臣言者臣受性愚陋人事多所不通惟酷好學問文章未嘗一日暫廢實為時輩所見推許臣於當時之文亦未有過人者至於論述陛下功徳與詩書相表裏作為歌詩薦之郊廟紀泰山之封鏤白玉之牒鋪張對天之閎休揚厲無前之偉蹟編之乎詩書之䇿而無愧措之乎天地之間而無虧雖使古人復生臣亦未肯多讓伏以大唐受命有天下四海之内莫不臣妾南北東西地各萬里自天寳之後政治少懈文致未優武剋不剛孽臣姦蠧居棊處揺毒自防外順内悖父死子代以祖以孫如古諸侯自擅其地不貢不朝六七十年四聖傳序以至陛下陛下即位以來躬親聽㫁旋乾轉坤闗機闔開雷厲風飛日月清照天戈所麾莫不寧順大宇之下生息理極高祖創制天下其功大矣而治未太平也太宗太平矣而大功所立咸在高祖之代非如陛下承天寳之後接因循之餘六七十年之外赫然興起南面指麾而致此巍巍之治功也宜定樂章以告神明東廵泰山奏功皇天具著顯庸明示得意使永年代服我成烈當此之際所謂千載一時不可逢之嘉㑹而臣負罪嬰釁自拘海島戚戚嗟嗟日與死迫曽不得奏薄伎於從官之内御之間窮思畢精以贖前過懷痛窮天死不閉目瞻望宸極魂神飛去伏惟皇帝陛下天地父母哀而憐之無任感恩戀闕慚惶懇迫之至謹附表陳謝以聞
  論捕賊行賞表
  識達事體文亦典刑
  臣伏見六月八日勅以狂賊傷害宰臣擒捕未獲陛下悲傷震悼形於寢食特降詔書明立條格云有能捉獲賊者賜錢萬貫仍加超授今下手賊等四分之内已得其三其餘兩人葢不足計根尋蹤跡知自承宗再降明詔絶其朝請又與王士則士平等官八日之制無不行者獨有賞錢尚未賜給羣情疑惑未測聖心聞初載錢置市之日市中觀者日數萬人廵繞瞻視咨嗟歎息既去復來以至日暮百姓小人重財輕義不能深達事體但見不給其賞便以為朝廷愛惜此錢不守言信自近傳遠無由辨明且出賞所以求賊今賊巳誅斬若無人捉獲國家何因得此賊而正刑法也承宗何故而賜誅絶也士則士平何故與美官也三事既因獲賊獲賊必有其人不給賞錢實亦難曉假如聖心獨有所見審知不合加賞其如天下百姓及後代乆逺之人何哉况今元濟承宗尚未擒滅兩河之地大半未收隴右河西皆沒于賊所宜大明約束使信在言前號令指麾以圖功利况自陛下即位以來繼有丕績斬楊惠琳收夏州斬劉闢收劍南東西川斬李錡收江東縛盧從史收澤潞等五州威徳所加兵不汙刃收魏博等六州致張茂昭張愔收易定徐泗濠等五州創業已來列聖功徳未有能高於陛下者可謂赫赫巍巍光照前後矣此由天授陛下神聖英武之徳為巨唐中興之君宗廟神靈所共祐助勉强不已守之以信則故地不足收而太平不難致如乘快馬行平路遲速進退自由其心有所欲往無不可者於此之時特宜示人以信孔子欲存信去食人非食不生尚欲捨生以存信况可無故而輕棄也昔秦孝公用商鞅為相欲富國强兵行令於國恐人不信立三丈之木於市南門募人有能徙置北門者與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與五十金秦人以君言為必信法令大行國富兵强無敵天下三丈之木非難徙也徙之非有功也孝公輒與之金者所以示其言之必信也昔周成王尚小與其弟叔虞為戲削桐葉為珪曰以晉封汝其臣史佚因請擇日立叔虞為侯成王曰吾與之戲耳史佚曰天子無戲言言之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晉昔漢高祖出黄金四萬斤與陳平恣其所為不問出入令謀項羽平用金間楚數年之間漢得天下論者皆言漢高祖深達於利能以金四萬斤致得天下以此觀之自古以來未有不信其言而能有大功者亦未有不費少財而能收大利者也臣於告賊之人本無恩義彼雖獲賞了不闗臣所以區區盡言不避煩黷者欲令陛下之信行於天下也伏望恕臣愚陋僻惷之罪而收其懇欵誠至之心天下之幸非臣之幸也謹奉表以聞
  復讐狀
  以經術斷律當與子厚文參看
  右伏奉今月五日勅復讐據禮經則義不同天徴法令則殺人者死禮法二事皆王教之端有此異同必資論辯宜令都省集議聞奏者朝議郎行尚書職方員外郎上騎都尉韓愈議曰伏以子復父讐見於春秋見於禮記又見周官又見諸子史不可勝數未有非而罪之者也最宜詳於律而律無其條非闕文也葢以為不許復讐則傷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訓許復讐則人將倚法專殺無以禁止其端矣夫律雖本於聖人然執而行之者有司也經之所明者制有司者也丁寧其義於經而深沒其文於律者其意將使法吏一㫁於法而經術之士得引經而議也周官曰凡殺人而義者令勿讐讐之則死義宜也明殺人而不得其宜者子得復讐也此百姓之相讐者也公羊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讐可也不受誅者罪不當誅也誅者上施於下之辭非百姓之相殺者也又周官曰凡報仇讐者書於士殺之無罪言將復讐必先言於官則無罪也今陛下埀意典章思立定制惜有司之守憐孝子之心示不自專訪議羣下臣愚以為復讐之名雖同而其事各異或百姓相讐如周官所稱可議於今者或為官所誅如公羊所稱不可行於今者又周官所稱將復讐先告於士則無罪者若孤稚羸弱抱㣲志而伺敵人之便恐不能自言於官未可以為㫁於今也然則殺之與赦不可一例宜定其制曰凡有復父讐者事發具其事申尚書省尚書省集議奏聞酌其宜而處之則經律無失其指矣謹議
  論今年權停舉選狀
  議論博大而氣亦昌
  右臣伏見今月十日勅今年諸色舉選宜權停者道路相傳皆云以嵗之旱陛下憐閔京師之人慮其乏食故權停舉選以絶其來者所以省費而足食也臣伏思之竊以為十口之家益之以一二人於食未有所費今京師之人不啻百萬都計舉者不過五七千人并其僮僕畜馬不當京師百萬分之一以十口之家計之誠未為有所損益又今年雖旱去嵗大豐商賈之家必有儲蓄舉選者皆齎持資用以有易無未見其弊今若暫停舉選或恐所害實深一則遠近驚惶二則人士失業臣聞古之求雨之詞曰人夫職歟然則人之失職足以致旱今縁旱而停舉選是使人失職而召災也臣又聞君者陽也臣者隂也獨陽為旱獨隂為水今者陛下聖明在上雖堯舜無以加之而羣臣之賢不及於古又不能盡心於國與陛下同心助陛下為理有君無臣是以久旱以臣之愚以為宜求純信之士骨鯁之臣憂國如家忘身奉上者超其爵位置在左右如殷高宗之用傅説周文王之舉太公齊桓公之拔戚漢武帝之取公孫清閒之餘時賜召問必能輔宣王化銷殄旱災臣雖非朝官月受俸錢嵗受禄粟茍有所知不敢不言
  論淮西事宜狀
  始予慕昌黎為文詞或特疑其馬遷劉向以下一文士而巳及讀所論淮西事宜並鑿鑿中名實可當施行其經畧措置與宋之韓范富歐亦畧相當特韓范諸君幸而遇則聲施昌黎未幾即為讒搆所坐不遇則摧悲乎豈非士之幸不幸由命哉
  右臣伏以淮西三州之地自少陽疾病去年春夏巳來圖為今日之事有職位者勞於計慮撫循奉所役者修其器械防守金帛糧畜耗於賞給執兵之卒四向侵掠農夫織婦攜持幼弱餉於其後雖時侵掠小有所得力盡筋疲不償其費又聞畜馬甚多自半年已來皆上槽櫪譬如有人雖有十夫之力自朝及夕常自大呼跳躍初雖可畏其勢不久必自委頓乘其力衰三尺童子可使制其死命况以三小州殘弊困劇之餘而當天下之全力其破敗可立而待也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㫁與不㫁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必勝必勝之師必在速戰兵多而戰不速則所費必廣兩界之間疆場之上日相攻劫必有殺傷近賊州縣徴役百端農夫織婦不得安業或時小遇水旱百姓愁苦當此之時則人人異議以惑陛下之聽陛下持之不堅半塗而罷傷威損費為弊必深所以要先決於心詳度本末事至不惑乃可圖功為統帥者盡力行之於前而參謀議者盡心奉之於後内外相應其功乃成昔者殷高宗大聖之主也以天子之威伐背叛之國三年乃克不以為遲志在立功不計所費傳曰㫁而後行鬼神避之遲疑不㫁未有能成其事者也臣謬承恩寵獲掌綸誥地親職重不同庶寮輒竭愚誠以效裨補謹條次平賊事宜一一如後
  一諸道發兵或三二千人勢力單弱羈旅異鄉與賊不相諳委望風懾懼難便前進所在將帥以其客兵難處使先不存優恤待之既薄使之又苦或被分割隊伍屬諸頭士卒本將一朝相失心孤意怯難以有功又其本軍各須資遣道路遼遠勞費倍多士卒有征行之艱閭里懷離别之思今聞陳許安唐汝夀等州與賊界連接處村落百姓悉有兵器小小俘刦皆能自防習於戰鬭識賊深淺既是土人䕶惜鄉里比來未有處分猶願自備衣糧共相保聚以備冦賊若令召募立可成軍若要添兵自可取足賊平之後易使歸農伏請諸道先所追到行營者悉令却牒歸本道據行營所追人額器械弓矢一物巳上悉送行營充給所召募人兵數既足加之教練三數月後諸道客軍一切可罷比之徴發遠人利害懸隔
  一繞逆賊州縣堡栅等各置兵馬都數雖多每處則至少又相去濶遠難相接應所以數被攻劫致有損傷今若分為四道每道各置三萬人擇要害地屯聚一處使有隠然之望審量事勢乘時逐利可入則四道一時俱發使其狼狽驚惶首尾不相救濟若未可入則深壁高壘以逸待勞自然不要諸處多置防備臨賊小縣可收百姓於便地作行縣以主領之使免散失
  一蔡州士卒為元濟迫脅勢不得已遂與王師交戰原其本根皆是國家百姓進退皆死誠可閔傷宜明勅諸軍使深知此意當戰鬬之際固當以盡敵為心若形勢已窮不能為惡者不須過有殺戮諭以聖徳放之使歸銷其兇悖之心貸以生全之幸自然相率棄逆歸順一論語曰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比來征討無功皆由欲其速㨗有司計算所費茍務因循小不如意即求休罷河北淮西等見承前事勢知國家必不與之持久併力苦戰幸其一勝即希冀恩赦朝廷無至忠憂國之人不惜傷損威重因其有請便議罷兵往日之事患皆然也臣愚以為淮西三小州之地元濟又甚庸愚而陛下以聖明英武之資用四海九州之力除此小寇難易可知太山壓卵未足為喻
  一兵之勝負實在賞罰賞厚可令廉士動心罰重可令兇人喪魄然可集事不可愛惜所費憚於行刑
  一淄青恒冀兩道與蔡州氣類畧同今聞討伐元濟人情必有救助之意然皆闇弱自保無暇虚張聲勢則必有之至於分兵出界公然為惡亦必不敢宜特下詔云蔡州自呉少誠已來相承為節度使亦微有功效少陽之歿朕亦本擬與元濟恐其年少未能理事所以未便處置待其稍能緝綏然後許其承繼今忽自為狂誖侵掠不受朝命事不得已所以有此討伐至如淄青恒州范陽等道祖父各有功業相承命節年嵗已久朕必不利其土地輕有改易各宜自安如妄自疑懼敢相扇動朕即赦元濟不問廻軍討之自然破膽不敢妄有異説以前件謹録奏聞伏乞天恩特賜裁擇謹奏
  黄家賊事宜狀
  處分亦確
  一臣去年貶嶺外刺史其州雖與黄家賊不相隣接然見往來過客并諳知嶺外事人所説至精至熟其賊並是夷獠亦無城郭可居依山傍險自稱洞主衣服言語都不似人尋常亦各營生急則屯聚相保比縁邕管經畧使多不得人徳既不能綏懷威又不能臨制侵欺虜縛以致怨恨蠻夷之性易動難安遂至攻劫州縣侵暴平人或復私讐或貪小利或聚或散終亦不能為事近者征討本起於裴行立陽旻此兩人者本無遠慮深謀意在邀功求賞亦縁見賊未屯聚之時將謂單弱立可摧破爭獻謀計惟恐後時朝廷信之遂允其請自用兵已來巳經二年前後所奏殺獲計不下一二萬人儻皆非虚賊巳尋盡至今賊猶依舊足明欺妄朝廷邕容兩管因此凋弊殺傷疾患十室九空百姓怨嗟如出一口陽旻行立相繼身亡實由自邀功賞造作兵端人神共嫉以致殃咎陽旻行立事既巳往今所用嚴公素者亦非撫御之才不能别立規模依前還請攻討如此不巳臣恐嶺南一道未有寧息之時
  一昨者併邕容兩管為一道深合事宜然邕州與賊逼近容州則甚懸隔其經畧使若置在邕州與賊隔江對岸兵鎮所處物力必全一則不敢輕有侵犯一則易為逐便控制今置在容州則邕州兵馬必少賊見勢弱易生姦心伏請移經畧使於邕州其容州但置刺史實為至便
  一比者所發諸道南計兵馬例皆不諳山川不服水土遠鄉羈旅疾疫殺傷臣自南來見説江西所發共四百人曽未一年其所存者數不滿百岳鄂所發都三百人其所存者四分纔一續添續死每發倍難若令於邕容側近召募添置千人便割諸道見供行營人數糧賜均融充給所費既不増加而兵士又皆便習長有守備不同客軍守則有威攻則有利
  一自南討已來賊徒亦甚傷損察其情理厭苦必深大抵嶺南人稀地廣賊之所處又更荒僻假如盡殺其人盡得其地在於國計不為有益容貸羈縻比之禽獸來則捍禦去則不追亦未虧損朝廷事勢以臣之愚若因改元大慶赦其罪戾遣一郎官御史親往宣諭必望風降伏讙呼聽命仍為擇選有材用威信諳嶺南事者為經畧使處理得宜自然永無侵叛之事
  論變鹽法事宜狀
  昌黎經濟之文如此
  右奉勅將變鹽法事貴精詳宜令臣等各陳利害可否聞奏者張平叔所上變法條件臣終始詳度恐不可施行各隨本條分析利害如後
  一件平叔請令州府差人自糶官鹽收實估匹段省司凖舊例支用自然獲利一倍已上者臣今通計所在百姓貧多富少除城郭外有見錢糴鹽者十無二三多用雜物及米穀博易鹽商利歸於已無物不取或從賖貸升斗約以時熟填還用此取濟兩得利便今令州縣人吏坐舖自糶利不闗己罪則加身不得見錢及頭段物恐失官利必不敢糶變法之後百姓貧者無從得鹽而食矣求利未得斂怨巳多自然坐失鹽利常數所云獲利一倍臣所未見
  一件平叔又請鄉村去州縣遠處令所由將鹽就村糶易不得令百姓闕鹽者臣以為鄉村遠處或三家五家山谷居住不可令人吏將鹽家至户到多將則糶貨不盡少將則得錢無多計其往來自充糧食不足比來商人或自負擔斗石往與百姓博易所冀平價之上利得三錢兩錢不比所由為官所使到村之後必索百姓供應所利至少為弊則多此又不可行者也
  一件平叔云所務至重須令廟堂宰相充使臣以為若法可行不假令宰相充使若不可行雖宰相為使無益也又宰相者所以臨察百司考其殿最若自為使縱有敗闕遣誰舉之此又不可者也
  一件平叔又云法行之後停減鹽司所由糧課年可收錢十萬貫臣以為變法之後弊隨事生尚恐不登常數安可更望贏利
  一件平叔欲令府縣糶鹽每月更加京兆尹料錢百千司録及兩縣令每月各加五十千其餘觀察及諸州刺史縣令録事參軍多至每月五十千少至五千三千者臣今計此用錢巳多其餘官典及廵察手力所由等糧課仍不在此數通計所給每嵗不下十萬貫未見其利所費已廣平叔又云停鹽司諸色所由糧課約每嵗合減得十萬貫錢今臣計其新法亦用十萬不啻減得十萬却用十萬所亡所得一無贏餘也平叔又請以糶鹽多少為刺史縣令殿最多者遷轉不拘常例如闕課利依條科責者刺史縣令職在分憂今惟以鹽利多少為之升黜不復考其治行非唐虞三載考績黜陟幽明之義也
  一件平叔請定鹽價每斤三十文又每二百里每斤價加收二文以充脚價量地遠近險易加至六文脚價不足官與出名為每斤三十文其實已三十六文也今鹽kao價京師每斤四十諸州則不登此變法之後秪挍數文於百姓未有厚利也脚價用五文者官與出二文用十文者官與出四文是鹽一斤官糶得錢名為三十其實斤多得二十八少得二十六文折長補短每斤收錢不過二十六七百姓折長補短每斤用錢三十四則是公私之間每斤常失七八文也下不及百姓上不歸官家積數至多不可遽算以此言之不為有益平叔又請令所在及農隙時併召車牛般鹽送納都倉不得令有闕絶者州縣和雇車牛百姓必無情願事須差配然付脚錢百姓將車載鹽所由先皆無檢齊集之後始得載鹽及至院監請受又須待其輪次不用門户皆被停留輸納之時人事又别凡是和雇無不皆然百姓寧為私家載物取錢五文不為官家載物取十文錢也不和雇則無可載鹽和雇則害及百姓此又不可也
  一件平叔稱停減鹽務所由收其糧課一嵗尚得十萬貫文今又稱既有廵院請量閒劇留官吏於倉塲勾當要害守捉少置人數優恤糧料嚴加把捉如有漏失私糶等並凖條處分者平叔所管鹽務所由人數有幾量留之外收其糧課一嵗尚得十萬貫此又不近理也比來要害守捉人數至多尚有漏失私糶之弊今又減置人數謂能私鹽㫁絶此又於理不可也
  一件平叔云變法之後嵗計必有所餘日用還恐不足謂一年巳來且未責以課利後必數倍校多者此又不可方今國用常言不足若一嵗頓闕課利為害巳深雖去明年校多豈可懸保此又非公私蓄積尚少之時可行者也
  一件平叔又云浮寄姦猾者轉富土著守業者日貧若官自糶鹽不問貴賤貧富士農工商道士僧尼并兼游惰因其所食盡輸官錢并諸道軍諸使家口親族遞相影占不曽輸税若官自糶鹽此輩無一人遺漏者臣以此數色人等官未自糶鹽之時從來糴鹽而食不待官自糶然後食鹽也若官不自糶鹽此色人等不糴鹽而食官自糶鹽即糴而食之則信如平叔所言矣若官自糶與不自糶皆常糴鹽而食則今官自糶亦無利也所謂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見其近而不見其遠也國家鹽糶與商人商人納糶與百姓則是天下百姓無貧富貴賤皆已輸錢於官矣不必與國家交手付錢然後為輸錢於官也
  一件平叔云初定兩税時絹一匹直錢三千今絹一匹直錢八百百姓貧虚或先取粟麥價及至收穫悉以還債又充官税顆粒不殘若官中糶鹽一家五口所食鹽價不過十錢隨日而輸不勞驅遣則必無舉債逃亡之患者臣以為百姓困弊不皆為鹽價貴也今官自糶鹽與依舊令商人糶其價貴賤所校無多通計一家五口所食之鹽平叔所計一日以十錢為率一月當用錢三百是則三日食鹽一斤一月率當十斤新法實價與舊每斤不校三四錢以下通計五口之家以平叔所約之法計之賤於舊價日校一錢月校三十不滿五口之家所校更少然則改用新法百姓亦未免窮困流散也初定税時一匹絹三千今只八百假如特變鹽法絹價亦未肯貴五口之家因變鹽法日得一錢之利豈能便免作債收穫之時不被徴索輸官税後有贏餘也以臣所見百姓困弊日久不以事擾之自然漸校不在變鹽法也今絹一匹八百百姓尚多寒無衣者若使匹直三千則無衣者必更衆多况絹之貴賤皆不縁鹽法以此言之鹽法未要變也
  一件平叔云每州糶鹽不少長吏或有不親公事所由浮詞云當界無人糴鹽臣即請差清强廵官檢責所在實户據口團保給一年鹽使其四季輸納鹽價口多糶少及鹽價遲違請停觀察使見任改散慢官其刺史已下貶與上佐其餘官貶遠處者平叔本請官自糶鹽以寛百姓令其蘇息免更流亡今令責實户口團保給鹽令其隨季輸納鹽價所謂擾而困之非前意也百姓貧家食鹽至少或有淡食動經旬月若據口給鹽依時徴價辦與不辦並須納錢遲違及違條件觀察使已下各加罪譴茍官吏畏罪必用威刑臣恐因此所在不安百姓轉致流散此又不可之大者也
  一件平叔請限商人鹽納官後不得輒於諸軍諸使覓職掌把錢捉店看守莊磑以求影庇請令所在官吏嚴加防察如有違犯應有資財並令納官仍牒送府縣充所由者臣以為鹽商納為官糶鹽子父相承坐受厚利比之百姓實則校優今既奪其業又禁不得求覓職事及為人把錢捉店看守莊磑不知何罪一朝窮蹙之也若必行此則富商大賈必生怨恨或收市重寳逃入反側之地以資寇盗此又不可不慮也
  一件平叔云行此䇿後兩市軍人富商大賈或行財賄邀截喧訴請令所由切加收捉如獲頭首所在决殺連狀聚衆人等各决脊杖二十檢責軍司軍户鹽如有隠漏並凖府縣例科决并賞所由告人者此一件若果行之不惟大失人心兼亦驚動遠近不知糶鹽所獲幾何而害人蠧政其弊實甚以前件狀奉今月九日勅令臣等各陳利害者謹録奏聞伏聽勅㫖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二
  書
  上張僕射書
  申情之文故宜於圓暢反復
  九月一日愈再拜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節目十餘事來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終皆晨入夜歸非有疾病事故輒不許出當時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發狂疾上無以承事于公忘其將所以報徳者下無以自立䘮失其所以為心夫如是則安得而不言凡執事之責於愈者非為其能晨入夜歸也必將有以取之茍有以取之雖不晨入而夜歸其所取者猶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任之度才而處之其所不能不强使為是故為下者不獲罪於上為上者不得怨於下矣孟子有云今之諸侯無大相過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時與孟子之時又加遠矣皆好其聞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己而行道者聞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己而行道者好義者也未有好利而愛其君者未有好義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執事可以聞此言惟愈於執事也可以此言進愈䝉幸於執事其所從舊矣若寛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為名寅而入盡辰而退申而入終酉而退率以為常亦不廢事天下之人聞執事之於愈如是也必皆曰執事之好士也如此執事之待士以禮如此執事之使人不枉其性而能有容如此執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執事之厚於故舊如比又將曰韓愈之識其所依歸也如此韓愈之不諂屈於富貴之人如此韓愈之賢能使其主待之以禮如此則死於執事之門無悔也若使隨行而入逐隊而趨言不敢盡其誠道有所屈於已天下之人聞執事之於愈如此皆曰執事之用韓愈哀其窮收之而巳耳韓愈之事執事不以道利之而巳耳茍如是雖日受千金之賜一嵗九遷其官感恩則有之矣將以稱於天下曰知已知已則未也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録其罪察其辭而埀仁採納焉
  古之人有言曰道屈於不知已者而伸於知巳昌黎根氣自如此
  上張僕射第二書
  婉而宕其詞㫖與司馬相如諫獵書相參
  愈再拜以擊毬事諫執事者多矣諫者不休執事不止此非為其樂不可捨其諫不足聽故哉諫不足聽者辭不足感心也樂不可捨者患不能切身也今之言毬之害者必曰有危墮之憂有激射之虞小者傷面目大者殘形軀執事聞之若不聞者其意必曰進若習熟則無危墮之憂避能便㨗則免激射之虞小何傷於面目大何累於形軀者哉愈今所言皆不在此其指要非以他事外物牽引相比也特以擊毬之間之事明之耳馬之與人情性殊異至於筋骸之相束血氣之相持安佚則適勞頓則疲者同也乘之有道步驟折中少必無疾老必後衰及以之馳毬於塲蕩揺其心腑振撓其骨筋氣不及出入走不及廻旋遠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無全馬矣然則毬之害於人也决矣凡五藏之繫絡甚㣲坐立必懸埀於胸臆之間而以之顛頓馳騁嗚呼其危哉春秋傳曰夫有尤物足以移人茍非徳義則必有禍雖豈弟君子神明所扶持然廣慮之深思之亦養夀命之一端也愈恐懼再拜
  上兵部李侍郎書
  中多自悲并以自譽
  愈少鄙鈍於時事都不通曉家貧不足以自活應舉覓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動遭讒謗進寸退尺卒無所成性本好文學因困厄悲愁無所告語遂得究窮於經傳史記百家之説沉潜乎訓義反復乎句讀礱磨乎事業而奮發乎文章凡自唐虞巳來編簡所存大之為河海高之為山岳明之為日月幽之為鬼神纎之為珠璣華實變之為雷霆風雨竒辭奥㫖靡不通達惟是鄙鈍不通曉於時事學成而道益窮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憐悼悔其初心髪禿齒豁不見知已夫牛角之歌辭鄙而義拙堂下之言不書於傳記齊桓舉以相國叔向攜手以上然則非言之難為聽而識之者難遇也伏以閤下内仁而外義行高而徳鉅尚賢而與能哀窮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内職為朝廷大臣當天子新即位汲汲於理化之日出言舉事宜必施設既有聽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戚之歌鬷明之言不發於左右則後而失其時矣謹獻舊文一巻扶樹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詩一巻舒憂娯悲雜以瓌怪之言時俗之好所以諷於口而聽於耳也如賜覽觀亦有可采干黷嚴尊伏増惶恐
  鄧州北寄上襄陽于相公書
  似譽而昌
  伏䝉示文武順聖樂辭天保樂詩讀蔡琰胡笳辭詩移族從并與京兆書自幕府至鄧之北境凡五百餘里自庚子至甲辰凡五日手披目視口詠其言心惟其義且恐且懼忽若有亡不知鞍馬之勤道塗之遠也夫澗谷之水深不過咫尺丘垤之山高不能踰尋丈人則狎而翫之及至臨泰山之懸崖窺巨海之驚瀾莫不戰掉悼慄惑而自失所觀變於前所守易於内亦其理宜也閤下負超卓之竒材蓄雄剛之俊徳渾然天成無有畔岸而又貴窮乎公相威動乎區極天子之毗諸侯之師故其文章言語與事相侔憚赫若雷霆浩汗若河漢正聲諧韶濩勁氣沮金石豐而不餘一言約而不失一辭其事信其理切孔子之言曰有徳者必有言信乎其有徳且有言也揚子雲曰商書灝灝爾周書噩噩爾信乎其能灝灝而且噩噩也昔者齊君行而失道管子請釋老馬而隨之樊遲請學稼孔子使問之老農夫馬之智不賢於夷吾農之能不聖於尼父然且云爾者聖賢之能多農馬之知專故也今愈雖愚且賤其從事於文實專且久則其贊王公之能而稱大君子之美不為僭越也伏惟詳察
  上宰相書
  引經術似劉向所乏者西漢風韻
  正月二十七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伏光範門下再拜獻書相公閤下詩之序曰菁菁者莪樂育材也君子能長育人材則天下喜樂之矣其詩曰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説者曰菁菁者盛也莪微草也阿大陵也言君子之長育人材若大陵之長育㣲草能使之菁菁然盛也既見君子樂且有儀云者天下美之之辭也其三章曰既見君子錫我百朋説者曰百朋多之之辭也言君子既長育人材又當爵命之賜之厚禄以寵貴之云爾其卒章曰汎汎楊舟載沉載浮既見君子我心則休説者曰載載也沉浮者物也言君子之於人材無所不取若舟之於物浮沉皆載之云爾既見君子我心則休云者言若此則天下之心美之也君子之於人也既長育之又當爵命寵貴之而於其才無所遺焉孟子曰君子有三樂王天下不與存焉其一曰樂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此皆聖人賢士之所極言至論古今之所宜法者也然則孰能長育天下之人材將非吾君與吾相乎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才將非吾君與吾相乎幸今天下無事小大之官各守其職錢糓甲兵之問不至於廟堂論道經邦之暇捨此宜無大者焉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名不著於農工商賈之版其業則讀書著文歌頌堯舜之道雞鳴而起孜孜焉亦不為利其所讀皆聖人之書楊墨釋老之學無所入於其心其所著皆約六經之㫖而成文抑邪與正辨時俗之所惑居窮守約亦時有感激怨懟竒怪之辭以求知於天下亦不悖於教化妖淫諛佞譸張之説無所出於其中四舉於禮部乃一得三選於吏部卒無成九品之位其可望一畝之宫其可懷遑遑乎四海無所歸恤恤乎饑不得食寒不得衣濵於死而益固得其所者爭笑之忽將棄其舊而新是圖求老農老圃而為師悼本志之變化中夜涕泗交頤雖不足當詩人孟子之謂抑長育之使成材其亦可矣教育之使成才其亦可矣抑又聞古之君子相其君也一夫不獲其所若已推而内之溝中今有人生七年而學聖人之道以修其身積二十年不得已一朝而毁之是亦不獲其所矣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若不往告之而遂行是果於自棄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其可乎寧往告焉若不得志則命也其亦行矣洪範曰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不協于極不罹于咎皇則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徳汝則錫之福是皆與善之辭也抑又聞古之人有自進者而君子不逆之矣曰予攸好徳汝則錫之福之謂也抑又聞上之設官制禄必求其人而授之者非茍慕其才而富貴其身也葢將用其能理不能用其明理不明者耳下之修己立誠必求其位而居之者非茍沒於利而榮於名也葢將推已之所餘以濟其不足者耳然則上之於求人下之於求位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茍以是而為心則上之道不必難其下下之道不必難其上可舉而舉焉不必讓其自舉也可進而進焉不必廉於自進也抑又聞上之化下得其道則勸賞不必徧加乎天下而天下從焉因人之所欲為而遂推之之謂也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進者幾希矣主上感傷山林之士有逸遺者屢詔内外之臣旁求於四海而其至者葢闕焉豈其無人乎哉亦見國家不以非常之道禮之而不來耳彼之處隠就閒者亦人耳其耳目鼻口之所欲其心之所樂其體之所安豈有異於人乎哉今所以惡衣食窮體膚麋鹿之與處猨狖之與居固自以其身不能與時從順俯仰故甘心自絶而不悔焉而方聞國家之仕進者必舉於州縣然後升於禮部吏部試之以繡繪雕琢之文考之以聲勢之逆順章句之短長中其程式者然後得從下士之列雖有化俗之方安邊之䇿不繇是而稍進萬不有一得焉彼惟恐入山之不深入林之不密其影響昩昩惟恐聞於人也今若聞有以書進宰相而求仕者而宰相不辱焉而薦之天子而爵命之而布其書於四方枯槁沉溺魁閎寛通之士必且洋洋焉動其心峩峩焉纓其冠于于焉而來矣此所謂勸賞不必徧加乎天下而天下從焉者也因人之所欲為而遂推之之謂者也伏惟覽詩書孟子之所指念育才錫福之所以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而忘自進自舉之罪思設官制禄之故以誘致山林逸遺之士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歸焉小子不敢自幸其嘗所著文輒采其可者若干首録在異巻冀辱賜觀焉干凟尊嚴伏地待罪愈再拜
  後十九日復上書
  所見似悲蹙而文則宕逸可誦
  二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閤下向上書及所著文後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懼不敢逃遁不知所為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以求畢其説而請命於左右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將有介於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於其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徃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髪救之而不辭也若是者何哉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愈之强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聲而疾呼矣閤下其亦聞而見之矣其將往而全之歟抑將安而不救歟有來言於閤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閤下且以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在上位者之為耳非天之所為也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䝉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間於巳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進人者或取於盗或舉於管庫今布衣雖賤猶足以方於此情隘辭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埀憐焉
  後廿九日復上書
  議論正大勝前篇當看虛字斡旋處
  三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閤下愈聞周公之為輔相其急於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髪當是時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賔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敎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皆已得宜休徴嘉瑞麟鳯龍之屬皆巳備至而周公以聖人之才慿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其所求進見之士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巳豈復有賢於時百執事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於周公之化者哉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託周公之意不得於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聖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髪為勤而止哉惟其如是故于今頌成王之徳而稱周公之功不衰今閤下為輔相亦近耳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賔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豈盡得宜休徴嘉瑞麟鳯龍之屬豈盡備至其所求進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徳至比於百執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説豈盡無所補哉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髪亦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黙黙而巳也愈之待命四十餘日矣書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説焉閤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弔故出疆必載質然所以重於自進者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於魯不可則去之齊於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舍乎此則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於朝則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知止焉寧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亦惟少埀察焉凟冒威尊惶恐無巳愈再拜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三
  書
  上考功崔虞部書
  昌黎公遇而不遇其書如此
  愈不肖行能誠無可取行已頗僻與時俗異態抱愚守迷固不識仕進之門廼與羣士爭名競得失行人之所甚鄙求人之所甚利其為不可雖童昬實知之如執事者不以是為念援之幽窮之中推之髙顯之上是知其文之或可而不知其人之莫可也知其人之或可而不知其時之莫可也既以自咎又歎執事者所守異於人人之廢耳任目華實不兼故有所進故有所退且執事始考文之明日浮囂之徒巳相與稱曰某得矣某得矣問其所從來必言其有自一日之間九變其說凡進士之應此選者三十有二人其所不言者數人而已而愈在焉及執事既上名之後三人之中其二人者固所傳聞矣華實兼者也果竟得之而又升焉其一人者則莫之聞矣實與華違行與時乖果竟退之如是則可見時之所與者時之所不與者之相逺矣然愚之所守竟非偶然故不可變凡在京師八九年矣足不跡公卿之門名不譽於大夫士之口始者謬為今相國所第此時惟念以為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趨時而偃仰一室嘯歌古人今則復疑矣未知夫天竟如何命竟如何由人乎哉不由人乎哉欲事干謁則患不能小書困於投刺欲學為佞則患言訥詞直卒事不成徒使其躬儳焉而不終日是以勞思長懷中夜起坐度時揣已廢然而返雖欲從之末由也巳又常念古之人日已進今之人日巳退夫古之人四十而仕其行道為學既已大成而又之死不倦故其事業功徳老而益明死而益光故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言老成之可尚也又曰樂只君子徳音不巳謂死而不亡也夫今之人務利而遺道其學其問以之取名致官而巳得一名獲一位則棄其業而役役於持權者之門故其事業功徳日以忘月以削老而益昏死而遂亡愈今二十有六矣距古人始仕之年尚十四年豈為晚哉行之以不息要之以至死不有得於今必有得於古不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用此自遣且以為知已者之報執事以為何如哉其信然否也今所病者在於窮約無僦屋賃僕之資無緼袍糲食之給驅馬出門不知所之斯道未喪天命不欺豈遂殆哉豈遂困哉竊惟執事之於愈也無師友之交無久故之事無顔色言語之情卒然振而發之者必有以見知爾故盡暴其所志不敢以黙又懼執事多在省非公事不敢以至是則拜見之不可期獲侍之無時也是以進其說如此庶執事察之也
  與孟尚書書
  翻覆變幻昌黎書當以此為第一
  愈白行官自南廻過吉州得吾兄二十四日手書數番忻悚兼至未審入秋來眠食何似伏惟萬福來示云有人傳愈近少信奉釋氏此傳者之妄也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逺地無可與語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數日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語雖不盡解要自胸中無滯礙以為難得因與來往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別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丘之禱久矣凡君子行巳立身自有法度聖賢事業具在方冊可效可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積善積惡殃慶自各以其類至何有去聖人之道舍先王之法而從夷狄之敎以求福利也詩不云乎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傳又曰不為威惕不為利疚假如釋氏能與人為禍祟非守道君子之所懼也況萬萬無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類君子邪小人邪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禍於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靈天地神祇昭布森列非可誣也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於其間哉進退無所據而信奉之亦且惑矣且愈不助釋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說孟子云今天下不之楊則之墨楊墨文亂而聖賢之道不明則三綱淪而九法斁禮樂崩而夷狄横幾何其不為禽獸也故曰能言距楊墨者皆聖人之徒也揚子雲云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夫楊墨行正道廢且將數百年以至於秦卒滅先王之法燒除其經坑殺學士天下遂大亂及秦滅漢興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後始除挾書之律稍求亡書招學士經雖少得尚皆殘缺十亡二三故學士多老死新者不見全經不能盡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見為守分離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羣聖人之道於是大壞後之學者無所尋逐以至於今冺冺也其禍出於楊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雖賢聖不得位空言無施雖切何補然賴其言而今學者尚知宗孔氏崇仁義貴王賤霸而已其大經大法皆亡滅而不救壞亂而不收所謂存十一於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無孟氏則皆服左袵而言侏離矣故愈嘗推尊孟氏以為功不在禹下者為此也漢氏巳來羣儒區區修補百孔千瘡隨亂隨失其危如一髪引千鈞綿綿延延寖以微滅於是時也而唱釋老於其間鼓天下之衆而從之嗚呼其亦不仁甚矣釋老之害過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亡之前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壞之後嗚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雖然使其道由愈而粗傳雖滅死萬萬無恨天地鬼神臨之在上質之在傍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毁其道以從於邪也籍湜輩雖屢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辱吾兄眷厚而不獲承命惟増慙懼死罪死罪愈再拜古來書自司馬子長答任少卿後獨韓昌黎為工而此書尤昌黎佳處
  與鳳翔刑部尚書書
  與于襄陽書同意
  愈再拜布衣之士身居窮約不借勢於王公大人則無以成其志王公大人功業顯著不借譽於布衣之士則無以廣其名是故布衣之士雖甚賤而不謟王公大人雖甚貴而不驕其事勢相須其先後相資也今閣下為王爪牙為國藩垣威行如秋仁行如春戎狄棄兵而逺遁朝廷髙枕而不虞是豈負大丈夫平生之志願哉豈負明天子非常之顧遇哉赫赫乎洸洸乎功業逐日以新名聲隨風而流宜乎讙呼海隅髙談之士奔走天下慕義之人使或願馳一傳或願操一戈納君於唐虞收地於河湟然而未至乎是者蓋亦有說云豈非待士之道未甚厚遇士之禮未甚優請粗言其事閤下試詳而聽之夫士之來也必有求於閤下夫以貧賤而求於富貴正其宜也閤下之財不可以徧施于天下在擇其人之賢愚而厚薄等級之可也假如賢者至閤下乃一見之愚者至不得見焉則賢者莫不至而愚者日逺矣假如愚者至閤下以千金與之賢者至亦以千金與之則愚者莫不至而賢者日逺矣欲求得士之道盡於此而已欲求士之賢愚在於精鑒博采之而已精鑒於已固已得其十七八矣又博采於人百無一二遺者焉若果能是道愈見天下之竹帛不足書閤下之功徳天下之金石不足頌閤下之形容矣愈也布衣之士也生七歲而讀書十三而能文二十五而擢第於春官以文名於四方前古之興亡未嘗不經於心也當世之得失未嘗不留於意也常以天下之安危在邊故六月于邁來觀其師及至此都徘徊而不能去者誠悅閤下之義願少立於堦墀之際望見君子之威儀也居十日而不敢進者誠以左右無先為容懼閤下以衆人視之則殺身不足以滅恥徒悔恨於無窮故先此書序其所以來之意閤下其無以為狂而以禮進退之幸甚幸甚
  應科目時與人書
  空中樓閣其自擬處奇而其文亦奇
  月日愈再拜天池之濱大江之濆曰有怪物焉蓋非常鱗凡介之品彚匹儔也其得水變化風雨上下于天不難也其不及水蓋尋常尺寸之間耳無髙山大陵曠途絶險為之關隔也然其窮涸不能自致乎水為獱獺之笑者蓋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窮而運轉之蓋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然是物也負其異於衆也且曰爛死於沙泥吾寧樂之若俛首帖耳揺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覩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當其前矣聊試仰首一鳴號焉庸詎知有力者不哀其窮而忘一舉手一投足之勞而轉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鳴號之者亦命也愈今者實有類於是是以其疎愚之罪而有是說焉閤下其亦憐察之
  與陳給事書
  洗刷工而調句佳甚有益於初進者
  愈再拜愈之獲見於閤下有年矣始者亦嘗辱一言之譽貧賤也衣食於奔走不得朝夕繼見其後閤下位益尊伺於門牆者日益進夫位益尊則賤者日隔伺於門牆者日益進則愛愽而情不專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則賢者不與文日益有名則同進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專之望以不與者之心而聽忌者之説由是閤下之庭無愈之迹矣去年春亦嘗一進謁於左右矣溫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屬乎其言若閔其窮也退而喜也以告於人其後如東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繼見及其還也亦嘗一進謁於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懼也不敢復進今則釋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來之不繼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誅無所逃避不敢遂進輒自疏其所以并獻舊所為復志賦已下十首為一巻巻有標軸送孟郊序一首生紙寫不加裝飾皆有楷字注字處急於自解而謝不能竢更寫閣下取其意而略其禮可也
  與于襄陽書
  前半瑰瑋㳺泳後半婉孌凄切
  七月三日將仕郎守國子四門博士韓愈謹奉書尚書閤下士之能享大名顯當世者莫不有先達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後世者亦莫不有後進之士負天下之望者為之後焉莫為之前雖美而不彰莫為之後雖盛而不傳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須也然而千百載乃一相遇焉豈上之人無可援下之人無可推歟何其相須之殷而相遇之疎也其故在下之人負其能不肯諂其上上之人負其位不肯顧其下故髙材多戚戚之窮盛位無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為皆過也未嘗干之不可謂上無其人未嘗求之不可謂下無其人愈之誦此言久矣未嘗敢以聞於人側聞閤下抱不世之材特立而獨行道方而事實巻舒不隨乎時文武惟其所用豈愈所謂其人哉抑未聞後進之士有遇知於左右獲禮於門下者豈求之而未得耶將志存乎立功而事專乎報主雖遇其人未暇禮耶何其宜聞而久不聞也愈雖不才其自處不肯後於恒人閤下將求之而未得歟古人有言請自隗始愈今者惟朝夕芻米僕賃之資是急不過費閤下一朝之享而足也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專乎報主雖遇其人未暇禮焉則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齪齪者既不足以語之磊落奇偉之人又不能聽焉則信乎命之窮也謹獻舊所為文一十八首如賜覽觀亦足以知其志之所存
  與祠部陸員外書
  唐時主司取士於試文外又擇行誼采聞望故昌黎之為書如此
  執事好賢樂善孜孜以薦進良士明白是非為已任方今天下一人而已愈之獲幸於左右其足跡接於門牆之間陞乎堂而望乎室者亦將一年於今矣念慮所及輒欲不自疑外竭其愚而道其志況在執事之所孜孜為己任者得不少助而張之乎誠不自識其言之可采與否其事則小人之事君子盡心之道也天下之事不可遽數又執事之志或有待而為未敢一二言也今但言其最近而切者爾執事之與司貢士者相知誠深矣彼之所望於執事執事之所以待乎彼者可謂至而無間疑矣彼之職在乎得人執事之志在乎進賢如得其人而授之所謂兩得其求順乎其必從也執事之知人其亦博矣夫子之言曰舉爾所知然則愈之知者亦可言已文章之尤者有侯喜者侯雲長者喜之家在開元中衣冠而朝者兄弟五六人及喜之父仕而不達棄官而歸喜率兄弟操耒耜而耕于野地薄而賦多不足以養其親則以其耕之暇讀書而為文以干於有位者而取足焉喜之文章學西京而為也舉進士十五六年矣雲長之文執事所自知其為人淳重方實可任以事其文與喜相上下有劉述古者其文長於為詩文麗而思深當今舉於禮部者其詩無與為比而又工於應主司之試其為人温良誠信無邪佞詐妄之心彊志而婉容和平而有立其趨事静以敏著美名而負屈稱者其日已久矣有韋羣玉者京兆之從子其文有可取者其進而未止者也其為人賢而有材志剛而氣和樂於薦賢為善其在家無子弟之過居京兆之側遇事輒爭不從其令而從其義求子弟之賢而能業其家者羣玉是也凡此四子皆可以當執事首薦而極論者主司疑焉則以辨之問焉則以告之未知焉則殷勤而語之期乎有成而後止可也有沈杞者張苰者尉遲汾者李紳者張後餘者李翊者或文或行皆出羣之才也凡此數子與之足以收人望得才實主司疑焉則與解之問焉則以對之廣求焉則以告之可也往者陸相公司貢士考文章甚詳愈時亦幸在得中而未知陸之得人也其後一二年所與及第者皆赫然有聲原其所以亦由梁補闕肅王郎中礎佐之梁舉八人無有失者其餘則王皆與謀焉陸相之考文章甚詳也待梁與王如此不疑也梁與王舉人如此之當也至今以為美談自後主司不能信人人亦無足信者故蔑蔑無聞今執事之與司貢士者有相信之資謀行之道惜乎其不可失也方今在朝廷者多以遊讌娯樂為事獨執事眇然髙舉有深思長慮為國家樹根本之道宜乎小子之以此言聞于左右也
  為人求薦書
  善喻却是昌黎本色
  某聞木在山馬在肆遇之而不顧者雖日累千萬人未為不材與下乘也及至匠石過之而不睨伯樂遇之而不顧然後知其非棟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之宇下非一日而又辱居姻婭之後是生于匠石之園長于伯樂之廐者也於是而不得知假有見知者千萬人亦何足云今幸賴天子每歳詔公卿大夫貢士若某等比咸得以薦聞是以冐進其說以累於執事亦不自量已然執事其知某如何哉昔人有鬻馬不售於市者知伯樂之善相也從而求之伯樂一顧價増三倍某與其事頗相類是以終始言之耳
  代張籍與李浙東書
  獨以目盲一節感慨悲憤
  月日前某官某謹東向再拜寓書浙東觀察使中丞李公閤下籍聞議論者皆云方今居古方伯連帥之職坐一方得專制於其境内者惟閤下心事犖犖與俗輩不同籍固以藏之胸中矣近者閤下從事李恊律翶到京師籍於李君友也不見六七年聞其至馳往省之問無恙外不暇出一言且先賀其得賢主人李君曰子豈盡知之乎吾將盡言之數日籍益聞所不聞籍私獨喜常以為自今已後不復有如古人者於今忽有之退自悲不幸兩目不見物無用於天下胸中雖有知識家無錢財寸步不能自致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於其人之側開口一吐出胸中之奇乎因飲泣不能語既數日復自奮曰無所能人乃宜以盲廢有所能人雖盲當廢於俗輩不當廢於行古人之道者浙水東七州户不下數十萬不盲者何限李中丞取人固當問其賢不賢不當計其盲與不盲也當今盲于心者皆是若籍自謂獨盲於目爾其心則能別是非若賜之坐而問之其口固能言也幸未死實欲一吐出心中平生所知見閤下能信而致之於門邪籍又善於古詩使其心不以憂衣食亂閤下無事時一致之座側使跪進其所有閤下憑几而聽之未必不如聽吹竹彈絲敲金擊石也夫盲者業專於藝必精故樂工皆盲籍儻可與此輩比竝乎使籍誠不以蓄妻子憂饑寒亂心有錢財以濟醫藥其盲未甚庶幾其復見天地日月因得不廢則自今至死之年皆閤下之賜閤下濟之以已絶之年賜之以既盲之視其恩輕重大小籍宜如何報也閤下裁之度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四
  書
  答陳生書
  韓公本色
  愈白陳生足下今之負名譽享顯榮者在上位幾人足下求速化之術不於其人乃以訪愈是所謂借聽於聾求道於盲雖其請之勤勤敎之云云未有見其得者也愈之志在古道又甚好其言辭觀足下之書及十四篇之詩亦云有志於是矣而其所問則名所慕則科故愈疑於其對焉雖然厚意不可虚辱聊為足下誦其所聞蓋君子病乎在已而順乎在天待巳以信而事親以誠所謂病乎在已者仁義存乎内彼聖賢者能推而廣之而我蠢焉為衆人所謂順乎在天者貴賤窮通之來平吾心而隨順之不以累於其初所謂待已以信者已果能之人曰不能勿信也巳果不能人曰能之勿信也孰信哉信乎已而巳矣所謂事親以誠者盡其心不夸於外先乎其質而後乎其文者也盡其心不夸於外者不以巳之得於外者為父母榮也名與位之謂也先乎其質者行也後乎其文者飲食甘㫖以其外物供養之道也誠者不欺之名也待於外而後為養薄於質而厚於文斯其不類於欺歟果若是子之汲汲於科名以不得進為親之羞者惑也速化之術如是而已古之學者惟義之問誠將學於太學愈猶守是說而竢見焉愈白
  與孟東野書
  兩情凄切
  與足下別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吾也各以事牽不可合并其於人人非足下之為見而日與之處足下知吾心樂否也吾言之而聽者誰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足下才髙氣清行古道處今世無田而衣食事親左右無違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處身勞且苦矣混混與世相濁獨其心追古人而從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去年春脫汴州之亂幸不死無所於歸遂來于此主人與吾有故哀其窮居吾于符離睢上及秋將辭去因被留以職事黙黙在此行一年矣到今年秋聊復辭去江湖余樂也與足下終幸矣李習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後月朝夕當來此張籍在和州居䘮家甚貧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來相視也自彼至此雖逺要皆舟行可至速圖之吾之望也
  與李翺書
  翻覆辨論總不放倒自家地位
  使至辱足下書歡愧來并不容於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僕雖巧説何能逃其責邪然皆子之愛我多重我厚不酌時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於時人也僕之家本窮空重遇攻刼衣服無所傳養生之具無所有家累僅三十口擕此將安所歸託乎捨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將安以為我謀哉此一事耳足下謂我入京誠有所益乎僕之有子猶有不知者時人能知我哉持僕所守驅而使奔走伺公卿間開口論議其安能有以合乎僕在京城八九年無所取資日求於人以度時月當時行之不覺也今而思之如痛定之人思當痛之時不知何能自處也今年加長矣復驅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難矣所貴乎京師者不以明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下布衣韋帶之士談道義者多乎以僕遑遑于其中能上聞而下達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愛不相忌者又加少内無所資外無所從終安所為乎嗟乎子之責我誠是也愛我誠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堯舜以來士有不遇者乎無也子獨安能使我潔清不汚而處其所可樂哉非不願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勢不便故也僕於此豈以為大相知乎累累隨行役役逐隊飢而食飽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誠有愛於僕也然所愛於我者少不知我者猶多吾豈樂於此乎哉將亦有所病而求息於此也嗟乎子誠愛我矣子之所責於我者誠是矣然恐子有時不暇責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責且自悲也及之而後知履之而後難耳孔子稱顏回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彼人者有聖者為之依歸而又有簞食瓢飲足以不死其不憂而樂也豈不易哉若僕無所依歸無簞食無瓢飲無所取資則餓而死其不亦難乎子之聞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離違久乍還侍左右當日懽喜故專使馳此足下意并以自解
  與崔羣書
  大較昌黎與崔羣相知深故篇中情悃與諸篇不同
  自足下離東都凡兩度枉問尋承已達宣州主人仁賢同列皆君子雖抱羈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無入而不自得樂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禦外物者也況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輩豈以出處近逺累其靈臺耶宣州雖稱清涼髙爽然皆大江之南風土不並以北將息之道當先理其心心閒無事然後外患不入風氣所宜可以審備小小者亦當自不至矣足下之賢雖在窮約猶能不改其樂況地至近官榮禄厚親愛盡在左右者耶所以如此云云者以為足下賢者宜在上位託於幕府則不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親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僕自少至今從事於往還朋友間一十七年矣日月不為不久所與交往相識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與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藝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與之已密其後無大惡因不復決捨或其人雖不皆入善而於巳已厚雖欲悔之不可凡諸淺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於心所仰服考之言行而無瑕尤窺之閫奥而不見畛域明白純粹輝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僕愚陋無所知曉然聖人之書無所不讀其精粗巨細出入明晦雖不盡識抑不可謂不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誠知足下出羣㧞萃無謂僕何從而得之也與足下情義寧須言而後自明耶所以言者懼足下以為吾所與深者多不置白黑於胷中耳既謂能麤知足下而復懼足下之不我知亦過也比亦有人說足下誠盡善盡美抑猶有可疑者僕謂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當有所好惡好惡不可不明如清河者人無賢愚無不說其善伏其為人以是而疑之耳僕應之曰鳳皇芝草賢愚皆以為美瑞青天白日奴隸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於遐方異味則有嗜者有不嗜者至於稻也梁也膾也䏑也豈聞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於吾崔君無所損益也自古賢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巳來又見賢者恒不遇不賢者比肩青紫賢者恒無以自存不賢者志滿氣得賢者雖得卑位則旋而死不賢者或至睂壽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無乃所好惡與人異心哉又不知無乃都不省記任其死生壽夭耶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乘之位而甘陋巷菜羮者同是人也猶有好惡如此之異者況天之與人當必異其所好惡無疑也合於天而乖於人何害況又時有兼得者耶崔君崔君無怠無怠僕無以自全活者從一官於此轉困窮甚思自放於伊潁之上當亦終得之近者尤衰憊左車第二牙無故動揺脫去目視昏花尋常間便不分人顏色兩鬢半白頭髪五分亦白其一鬚亦有一莖兩莖白者僕家不幸諸父諸兄皆康强早世如僕者又可以圖於久長哉以此忽忽思與足下相見一道其懷小兒女滿前能不顧念足下何由得歸北來僕不樂江南官滿便終老嵩下足下可相就僕不可去矣珍重自愛慎飲食少思慮惟此之望
  與衛中行書
  公之卓然自立處固在
  大受足下辱書為賜甚大然所稱道過盛豈所謂誘之而欲其至於是歟不敢當不敢當其中擇其一二近似者而竊取之則於交友忠而不反於背面者少似近焉亦其心之所好耳行之不倦則未敢自謂能爾也不敢當不敢當至於汲汲於富貴以救世為事者皆聖賢之事業知其智能謀力能任者也如愈者又焉能之始相識時方甚貧衣食於人其後相見於汴徐二州僕皆為之從事日月有所入比之前時豐約百倍足下視吾飲食衣服亦有異乎然則僕之心或不為此汲汲也其所不忘於仕進者亦將小行乎其志耳此未易遽言也凡禍福吉凶之來似不在我惟君子得禍為不幸而小人得禍為恒君子得福為恒而小人得福為幸以其所為似有以取之也必曰君子則吉小人則凶者不可也賢不肖存乎巳貴與賤禍與福存乎天名聲之善惡存乎人存乎已者吾將勉之存乎天存乎人者吾將任彼而不用吾力焉其所守者豈不約而易行哉足下曰命之窮通自我為之吾恐未合於道足下徴前世而言之則知矣若曰以道徳為已任窮通之來不接吾心則可也窮居荒涼草樹茂密出無驢馬因與人絶一室之内有以自娯足下喜吾復脫禍亂不當安安而居遲遲而來也
  與少室李拾遺書
  曲
  伏承天恩詔河南敦諭拾遺公朝廷之士引頸東望若景星鳳凰之始見也爭先覩之為快方今天子仁聖小大之事皆出宰相樂善言如不得聞自即大位以來於今四年凡所施者無不得宜勤儉之聲寛大之政幽閨婦女草野小人皆飽聞而厭道之愈不通於古請問先生世非太平之運歟加又有非人力而至者年榖熟衍符貺委至若干紀之姦不戰而拘纍彊梁之兇銷鑠縮栗迎風而委伏其有一事未就正自視若不成人四海之所環無一夫甲而兵者若此時也拾遺公不疾起與天下之士君子樂成而享之斯無時矣昔者孔子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巳足迹接於諸侯之國即可為之時自藏深山牢關而固距即與仁義者異守矣想拾遺公冠帶就車惠然肯來舒所蓄積以補綴盛徳之有闕遺利加於時名垂於將來踊躍悚企傾刻以冀又竊聞朝廷之議必起拾遺公使者往若不許即河南必繼以行拾遺徵君若不至必加髙秩如是則辭少就多傷於㢘而害於義拾遺公必不為也善人斯進其類皆有望於拾遺公拾遺公儻不為起使衆善人不與斯人施也由拾遺公而使天子不盡得良臣君子不盡得顯位人庶不盡被惠利其害不為細必望審察而逺思之務使合於孔子之道幸甚
  與鄂州栁中丞書
  氣味古雅入西漢不假雕斵
  淮右殘孽尚守巢窟環寇之師殆且十萬瞋目語難自以為武人不肯循法度頡頏作氣勢竊爵位自尊大者肩相摩地相屬也不聞有一人援桴鼓誓衆而前者但日令走馬來求賞給助寇為聲勢而已閤下書生也詩書禮樂是習仁義是修法度是束一旦去文就武鼔三軍而進之陳師鞠旅親與為辛苦慷慨感激同食下卒將二州之牧以壯士氣斬所乘馬以祭踶死之士雖古名將何以加兹此由天資忠孝鬱於中而大作於外動皆中於機㑹以取勝於當世而為戎臣師豈常習於威暴之事而樂其鬬戰之危也哉愈誠怯弱不適於用聽於下風竊自増氣誇於中朝稠人廣衆㑹集之中所以羞武夫之顏令議者知將國兵而為人之司命者不在彼而在此也臨敵重慎誡輕出入良用自愛以副見慕之徒之心而果為國立大功也幸甚幸甚
  再與鄂州栁中丞書
  論兵機宜更勝前篇
  愈愚不能量事勢可否比常念淮右以靡弊困頓三州之地蚊蚋蟻蟲之聚感兇豎喣濡飲食之惠提童子之手坐之堂上奉以為帥出死力以抗逆明詔戰天下之兵乘機逐利四出侵暴屠燒縣邑賊殺不辜環其地數千里莫不被其毒洛汝襄荆許潁淮江為之騷然丞相公卿士大夫勞於圖議握兵之將熊羆貙虎之士畏懦䠞蹜莫肯仗戈為士卒前行者獨閣下奮然率先揚兵界上將二州之守親出入行間與士卒均辛苦生其氣勢見將軍之鋒頴凛然有向敵之意用儒雅文字章句之業取先天下武夫關其口而奪之氣愚初聞時方食不覺棄匕箸起立豈以為閣下真能引孤軍單進與死寇角逐爭一旦僥倖之利哉就令如是亦不足貴其所以服人心在行事適機宜而風采可畏愛故也是以前狀輒述鄙誠眷惠手翰還答益増忻悚夫一衆人心力耳目使所至如時雨三代用師不出是道閣下果能充其言繼之以無倦得形便之地甲兵足用雖國家故所失地旬歳可坐而得況此小冦安足置齒牙間勉而卒之以俟其至幸甚夫逺徵軍士行者有羈旅離別之思居者有怨曠騷動之憂本軍有饋餉煩費之難地主多姑息形迹之患急之則怨緩之則不用命浮寄孤懸形勢銷弱又與賊不相諳委臨敵恐駭難以有功若召募土人必得豪勇與賊相熟知其氣力所極無望風之驚愛䕶鄉里勇於自戰徵兵滿萬不如召募數千閤下以為何如儻可上聞行之否計巳與裴中丞相見行營事宜不惜時賜示及幸甚不宣
  與李祕論小功不稅書
  明辯
  曾子稱小功不稅則是遠兄弟終無服也而可乎鄭注云以情責情今之士人遂引此不追服小功小功服最多親則叔父之下殤與適孫之下殤與昆弟之下殤尊則外祖父母常服則從祖祖父母禮沿人情其不可不服也明矣古之人行役不踰時各相與處一國其不追服雖不可猶至少今之人男出仕女出嫁或千里之外家貧訃告不及時則是不服小功者恒多而服小功者恒鮮矣君子之於骨肉死則悲哀而為之服者豈牽於外哉聞其死則悲哀豈有間於新故死哉今特以訃告不及時聞死出其日數則不服其可乎愈常怪此近出弔人見其顔色蹙蹙類有喪者而其服則吉問之則云小功不税者也禮文殘缺師道不傳不識禮之所謂不稅果不追服乎無乃別有所指而傳注者失其宗乎伏惟兄道徳純明躬行古道如此之類必經於心而有所決定不惜示及幸甚
  與馮宿論文書
  中有論文章之㫖亦近名言
  辱示初筮賦實有意思但力為之古人不難到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於今人也僕為文久每自稱意中以為好則人必以為惡矣小稱意人亦小怪之大稱意即人必大怪之也時時應事作俗下文字下筆令人慚及示人則人以為好矣小慚者亦䝉謂之小好大慚者即必以為大好矣不知古文直何用於今世也然以竢知者知耳昔揚子雲著太人皆笑之子雲之言曰世不我知無害也後世復有揚子雲必好之矣子雲死近千載竟未有揚子雲可歎也其時桓譚亦以為雄書勝老子老子未足道也子雲豈止與老子爭彊而已乎此未為知雄者其弟子侯葩頗知之以為其師之書勝周易然侯之他文不見於世不知其人果如何耳以此而言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直百世以竢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耳足下豈不謂然乎近李翺從僕學文頗有所得然其人家貧多事未能卒其業有張籍者年長於翺而亦學於僕其文與翺相上下一二年業之庶幾乎至也然閔其棄俗尚而從於寂寞之道以之爭名於時也久不談聊感足下能自進於此故復發憤一道
  答劉正夫書
  韓文公教人作文大意要自樹立不尋常不取悦於今世所謂能自樹立不因尋常等即公本來面目
  愈白進士劉君足下辱牋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賜且愧其誠然幸甚幸甚凡舉進士者於先進之門何所不往先進之於後輩茍見其至寧可以不答其意邪來者則接之舉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獨有接後輩名名之所存謗之所歸也有來問者不敢不以誠答或問為文宜何師必謹對曰宜師古聖賢人曰古聖賢人所為書具存辭皆不同宜何師必謹對曰師其意不師其辭又問曰文宜易宜難必謹對曰無難易惟其是爾如是而已非固開其為此而禁其為彼也夫百物朝夕所見者人皆不注視也及覩其異者則共觀而言之夫文豈異於是乎漢朝人莫不能為文獨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為之最然則用功深者其收名也逺若皆與世沈浮不自樹立雖不為當時所怪亦必無後世之傳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賴而用也然其所珍愛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於文豈異於是乎今後進之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聖賢人為法者雖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之徒出必自於此不自於尋常之徒也若聖人之道不用文則巳用則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樹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來誰不為文然其存於今者必其能者也顧常以此為說耳愈於足下忝同道而先進者又常從遊於賢尊給事既辱厚賜又安得不進其所有以為答也足下以為何如愈白
  答李翊書
  要窺作家為文必如此立根基今人乃欲以字句求之何哉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髙而其問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徳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墻而不入於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耶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竢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㤀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戞戞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黒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汩汨然來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說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絕其源終吾身而已矣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髙下者皆宜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與舍屬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則施諸人舍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
  唐荆川曰此文當看抑揚轉換處纍纍然如貫珠其此文之謂乎
  篇中云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即此中間又隔許多歳月階級只因昌黎特因文以見道者故猶影響非心中工夫實景所道故也
  答殷侍御書
  某月日愈頓首辱賜書周覽累日竦然増敬蹙然汗出以慙愈於進士中粗為知讀經書者一來應舉事隨日生雖欲加功竟無其暇遊從之類相熟相同不教不學悶然不見巳缺日失月亡以至於老所謂無以自別於常人者每逢學士真儒歎息踧踖愧生於中顏變於外不復自比於人前者䝉示新注公羊春秋又聞口授指略私心喜幸恨遭逢之晚願盡傳其學職事羈纒未得繼請怠惰因循不能自彊此宜在擯而不教者今反謂少知根本其辭章近古可令敘所注書恵出非望承命反側善誘不倦斯為多方敢不喻所指八月益凉時得休假儻矜其拘綴不得走請務道之傳而賜辱臨執經座下獲卒所聞是為大幸況近世公羊學幾絶何氏注外不見他書聖經賢傳屏而不省要妙之義無自而尋非先生好之樂之味於衆人之所不味務張而明之其孰能勤勤綣綣若此之至固鄙心之所最急者如遂䝉開釋章分句斷其心曉然直使序所注挂名經端自託不腐其又奚辭將惟先生所以命愈再拜
  答張籍書
  籍所遺昌黎書甚當而昌黎答籍特氣不相下耳
  愈始者望見吾子於人人之中固有異焉及聆其音聲接其辭氣則有願交之志因縁幸㑹遂得所圖豈惟吾子之不遺抑僕之所遇有時焉耳近者嘗有意吾子之闕焉無言意僕所以交之之道不至也今乃大得所圖脫然若沈痾去體灑然若執熱者之濯清風也然吾子所論排釋老不若著書囂囂多言徒相為訾若僕之見則有異乎此也夫所謂著書者義止於辭耳宣之於口書之於簡何擇焉孟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没其徒萬章公孫丑相與記軻所言焉耳僕自得聖人之道而誦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僕為好辯也然從而化者亦有矣聞而疑者又有倍焉頑然不入者親以言諭之不入則其觀吾書也固將無得矣為此而止吾豈有愛於力乎哉然有一說化當世莫若口傳來世莫若書又懼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於聖人既過之猶懼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請待五六十然後為之冀其少過也吾子又譏吾與人人為無實駮雜之說此吾所以為戲耳比之酒色不有間乎吾子譏之似同浴而譏裸裎也若商論不能下氣或似有之當更思而悔之耳博塞之譏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見薄晚須到公府言不能盡愈再拜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五
  書啓狀
  重答張籍書
  韓公之不汲汲著書固其力之未至抑其時之不暇耳而云云者乃從而為之辭然其文特工甚
  吾子不以愈無似意欲推而納諸聖賢之域拂其邪心増其所未髙謂愈之質有可以至於道者浚其源導其所歸溉其根將食其實此盛徳者之所辭讓況於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復者故不可遂巳昔者聖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辭矣然猶不敢公傳道之口授弟子至於後世然後其書出焉其所以慮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輔相吾豈敢昌言排之哉擇其可語者誨之猶時與吾悖其聲嘵嘵若遂成其書則見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為狂為惑其身之不能恤書於吾何有夫子聖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惡聲不入於耳其餘輔而相者周天下猶且絶糧於陳畏於匡毁於叔孫奔走於齊魯宋衛之郊其道雖尊其窮也亦甚矣賴其徒相與守之卒有立於天下向使獨言之而獨書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蓋六百年有餘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所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没武王周公成康相與守之禮樂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揚雄亦未久也然猶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後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為之哉其為也易則其傳也不逺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觀古人得其時行其道則無所為書書者皆所為不行乎今而行乎後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竢五六十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則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誰哉其行道其為書其化今其傳後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於吾所為哉前書謂吾與人商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然雖誠有之抑非好巳勝也好巳之道勝也非好巳之道勝也巳之道乃夫子孟軻揚雄所傳之道也若不勝則無以為道吾豈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則其與衆人辨也有矣駮雜之譏前書盡之吾子其復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戲詩不云乎善戲謔兮不為虐兮記曰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惡害於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孟君將有所適思與吾子別庶幾一來
  唐荆川曰本是三節文字而活動不覊
  答劉秀才論史書
  懼作史之禍非也孔子善善惡惡二百四十二年之間何以至今皎然與天地並昌黎不及作從而為之辭
  愈白秀才辱問見愛教勉以所宜務敢不拜賜愚以為凡史氏褒貶大法春秋已備之矣後之作者在據事跡實録則善惡自見然此尚非淺陋偷惰者所能就况褒貶邪孔子聖人作春秋辱於魯衞陳宋齊楚卒不遇而死齊太史氏兄弟幾盡左丘明紀春秋時事以失明司馬遷作史記刑誅班固瘐死陳壽起又廢卒亦無所至王隱謗退死家習鑿齒無一足崔浩范曄赤誅魏收夭絕宋孝王誅死足下所稱呉兢亦不聞身貴而令其後有聞也夫為史者不有人禍則有天刑豈可不畏懼而輕為之哉唐有天下二百年矣聖君賢相相踵其餘文武之士立功名跨越前後者不可勝數豈一人卒卒能紀而傳之邪僕年志巳就衰退不可自敦率宰相知其無他才能不足用哀其老窮齟齬無所合不欲令四海内有戚戚者猥言之上茍加一職榮之耳非必督責迫蹙令就功役也賤不敢逆盛指行且謀朝去且傳聞不同善惡隨人所見甚者附黨憎愛不同巧造語言鑿空構立善惡事迹於今何所承受取信而可草草作傳記令傳萬世乎若無鬼神豈可不自心慙愧若有鬼神將不福人僕雖騃亦粗知自愛實不敢率爾為也夫聖唐鉅跡及賢士大夫事皆磊磊軒天地決不沈没今舘中非無人將必有作者勤而纂之後生可畏安知不在足下亦宜勉之
  答崔立之書
  公三試吏部不售斯立遺公書故答之云云蓋崔斯立屬公相知之深者故吐露如此
  斯立足下僕見險不能止動不得時顛頓狼狽失其所持困不知變以至辱於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憫笑天下之所背而馳者也足下猶復以為可教貶損道徳乃至手筆以問之扳援古昔辭義髙逺且進且勸足下之於故舊之道得矣雖僕亦固望於吾子不敢望於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曉者非故欲發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黙黙聊復自明僕始年十六七時未知人事讀聖人之書以為人之仕者皆為人耳非有利乎巳也及年二十時苦家貧衣食不足謀於所親然後知仕之不唯為人耳及來京師見有舉進士者人多貴之僕誠樂之就求其術或出禮部所試賦詩䇿等以相示僕以為可無學而能因詣州縣求舉有司者好惡出於其心四舉而後有成亦未即得仕聞吏部有以博學宏辭選者人尤謂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術或出所試文章亦禮部之類私怪其故然猶樂其名因又詣州府求舉凡二試於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於中書雖不得仕人或謂之能焉退自取所試讀之乃類於俳優者之辭顔忸怩而心不寧者數月既巳為之則欲有所成就書所謂恥過作非者也因復求舉亦無幸焉乃復自疑以為所試與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觀之余亦無甚愧焉夫所謂博學者豈今之所謂者乎夫所謂宏辭者豈今之所謂者乎誠使古之豪傑之士若屈原孟軻司馬遷相如楊雄之徒進於是選必知其懐慙乃不自進而巳耳設使與夫今之善進取者競於䝉昧之中僕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於今之世其道雖不顯於天下其自負何如哉肯與夫斗筲者決得失於一夫之目而為之憂樂哉故凡僕之汲汲於進者其小得蓋欲以具裘葛養窮孤其大得蓋欲以同吾之所樂於人耳其他可否自計巳熟誠不待人而後知今足下乃復比之獻玉者以為必竢工人之剖然後見知於天下雖兩刖足不為病且無使勍者再尅誠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進者豈舍此而無門哉足下謂我必待是而後進者尤非相悉之辭也僕之玉固未嘗獻而足固未嘗刖足下無為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風俗尚有未及於古者邊境尚有被甲執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為憂僕雖不賢亦且濳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薦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猶取一障而乘之若都不可得猶將耕於寛閑之野釣於寂寞之濱求國家之遺事考賢人哲士之終始作唐之一經垂之於無窮誅姦諛於既往發濳徳之幽光二者將必有一可足下以為僕之玉凡幾獻而足凡幾刖也又所謂勍者果誰哉再尅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於知已微足下無以發吾之狂言
  答元侍御書
  婉媚感慨
  微之足下前歳辱書論甄逢父濟識安祿山必反即詐為喑棄去祿山仄有名號又逼致之濟死執不起卒不汗禄山父子事又論逢知讀書刻身立行勤已取足不干州縣斥其餘以救人之急足下繇是與之交欲令逢父子名迹存諸史氏足下以抗直喜立事斥不得立朝失所不自悔喜事益堅微之乎子真安而樂之者謹詳足下所論載挍之史法若濟者固當得附書今逢又能行身幸於方州大臣以標白其先人事載之天下耳目徹之天子追爵其父第四品赫然驚人逢與其父俱當得書矣濟逢父子自吾人發春秋美君子樂道人之善夫茍能樂道人之善則天下皆去惡為善善人得其所其功實大足下與濟父子俱宜牽連得書足下勉逢令終始其躬而足下年尚彊嗣徳有繼將大書特書屢書不一書而巳也愈既承命又執筆以竢
  答陳商書
  譬喻直與戰國策同調
  愈白辱惠書語髙而㫖深三四讀尚不能通曉茫然増愧赧又不以其淺弊無過人知識且喻以所守幸甚愈敢不吐情實然自識其不足補吾子所須也齊王好竽有求仕於齊者操瑟而往立王之門三年不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軒轅氏之律呂客罵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瑟雖工如王不好何是所謂工於瑟而不工於求齊也今舉進士於此世求禄利行道於此世而為文必使一世人不好得無與操瑟立齊門者比歟文雖工不利於求求不得則怒且怨不知君子必爾為不也故區區之心每有來訪者皆有意於不肖者也畧不辭讓遂盡言之惟吾子諒察
  答侯繼書
  澹宕自奇
  裴子自城來得足下一書明日又於崔大處得足下陜州所留書翫而復之不能自休尋知足下不得留僕又為考官所辱欲致一書開足下并自舒其所懷含意連辭將發復巳卒不能成就其說及得足下二書凡僕之所欲進於左右者足下皆以自得之僕雖欲重累其辭諒無居足下之意外者故絕意不為行自念方當逺去濳深伏隩與時世不相聞雖足下之思我無所窺尋其聲光故不得不有書為別非復有所感發也僕少好學問五經之外百氏之書未有聞而不求得而不觀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義所歸至於禮樂之名數隂陽土地星辰方藥之書未嘗一得其門戶雖今之仕進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為大賢君子者僕雖庸愚每讀書輒用自愧今幸不為時所用無朝夕役役之勞將試學馬力不足而後止猶將愈於汲汲於時俗之所爭既不得而怨天尤人者此吾今之志也懼足下以吾退歸因謂我不復能自彊不息故因書奉曉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為進而衆人之進未始不為退也既貨馬即求船東下二事皆不過後月十日有相問者為我謝焉
  答李秀才書
  因與李秀才無舊獨於元賓詩中得其人故遂始終托元賓以冩兩與之情
  愈白故友李觀元賓十年之前示愈別呉中故人詩六章其首章則吾子也盛有所稱引元賓行峻潔清其中狹隘不能苞容於尋常人不肯茍有論說因究其所以於是知吾子非庸衆人時吾子在呉中其後愈出在外無因縁相見元賓既没其文益可貴重思元賓而不見見元賓之所與者則如元賓焉今者辱惠書及文章觀其姓名元賓之聲容恍若相接讀其文辭見元賓之知人交道之不汚甚矣子之心有似於吾元賓也子之言以愈所為不違孔子不以琢雕為工將相從於此愈敢自愛其道而以辭讓為事乎然愈之所志於古者不惟其辭之好好其道焉爾讀吾子之辭而得其所用心將復有深於是者與吾子樂之況其外之文乎愈頓首
  答馮宿書
  於喜聞過中却有自已一段直巳而守的意在
  垂示僕所闕非情之至僕安得聞此言朋友道缺絶久無有相箴規磨切之道僕何幸乃得吾子僕常閔時俗人有耳不自聞其過懔懔然惟恐巳之不自聞也而今而後有望於吾子矣然足下與僕交久僕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時囂囂之徒相訾百倍足下時與僕居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見僕有不善乎然僕退而思之雖無以獲罪於人亦有以獲罪於人者僕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貴人之門人之所趨僕之所傲與己合者則從之遊不合者雖造吾廬未嘗與之坐此豈徒足致謗而巳不戮於人則幸也追思之可為戰慄寒心故至此巳來尅巳自下雖不肖人至未嘗敢以貌慢之況時所尚者耶以此自謂庶幾無時患不知猶復云云也聞流言不信其行嗚呼不復有斯人也君子不為小人之恟恟而易其行僕何能爾委曲從順向風承意汲汲恐不得合猶且不免云云命也可如何然子路聞其過則喜禹聞昌言則下車拜古人有言曰告我以吾過者吾之師也願足下不憚煩茍有所聞必以相告吾亦有以報子不敢虚也不敢㤀也
  答竇秀才書
  愈少駑怯於他藝能自度無可努力又不通時事而與世多齟齬念終無以樹立遂發憤篤專於文學學不得其術凡所辛苦而僅有之者皆符於空言而不適於實用又重以自廢是故學成而道益窮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於朝廷逺宰蠻縣愁憂無聊瘴癘侵加喘喘焉無以冀朝夕足下年少才俊辭雅而氣銳當朝廷求賢如不及之時當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數寸之管書盈尺之紙髙可以釣爵位循序而進亦不失萬一於甲科今乃乘不測之舟入無人之地以相從問文章為事身勤而亊左辭重而請約非計之得也雖使古之君子積道藏徳遁其光而不曜膠其口而不傳者遇足下之請懇懇猶將倒廪傾囷羅列而進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愛於左右哉顧足下之能足以自奮愈之所有如前所陳是以臨事愧恥而不敢答也錢財不足以賄左右之匱急文章不足以發足下之事業稛載而往垂槖而歸足下亮之而已
  答呂毉山人書
  奇氣
  愈白惠書責以不能如信陵執轡者夫信陵戰國公子欲以取士聲勢傾天下而然耳如僕者自度若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列以吾子始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礱磨以世事又自周後文百子為書各自名家亂聖人之宗後生習傳雜而不貫故設問以觀吾子其已成熟乎將以為友也其未成熟乎將以講去其非而趨是耳不如六國公子有市於道者也方今天下入仕惟以進士明經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率皆習熟時俗工於語言識形勢善人主意故天下靡靡日入於衰壞恐不復振起務欲進足下趨死不顧利害去就之人於朝以爭救之耳非謂當今公卿間無足下輩文學知識也不得以信陵比然足下衣破衣繫麻鞋率然叩吾門吾待足下雖未盡賓主之道不可謂無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於人蓋寡乃遂能責不足於我此真僕所汲汲求者議雖未中節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灼明矣方將坐足下三沐而三熏之聽僕之所為少安無躁
  答胡生書
  情本悃愊而有深思處堪把翫
  愈頓首胡生秀才足下雨不止薪芻價益髙生逺客懷道守義非其人不交得無病乎斯須不展思想無巳愈不善自謀口多而食寡然猶月有所入以愈之不足知生之窮也至於是而不悔非信道篤者其誰能之所示千百言畧不及此而以不屢相見為憂謝相知為急謀道不謀食樂以㤀憂者生之謂矣顧無以當之如何夫別是非分賢與不肖公卿貴位者之任也愈不敢有意於是如生之徒於我厚者知其賢時或道之於生未有益也不知者乃用是為謗不敢自愛懼生之無益而有傷也如之何若曰彼有所合吾不利其求則庶可矣生又離鄉邑去親愛甘辛苦而不厭者本非為是也如之何愈之於生既不變矣戒生無以示愈者語於人用息不知者之謗生慎從之講禮釋友二篇比舊尤佳志深而喻切因事以陳辭古之作者正如是爾
  答尉遲生書
  愈白尉遲生足下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實實之美惡其發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行峻而言厲心醇而氣和昭晰者無疑優游者有餘體不備不可以為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為成文愈之所聞者如是有問於愈者亦以是對今吾子所為皆善矣謙謙然若不足而以徴於愈愈又敢有愛於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於今吾子何其愛之異也賢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進之賢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問焉皆可學也若獨有愛於是而非仕之謂則愈也嘗學之矣請繼今以言
  答楊子書
  納交之始如此此其所以既合而不為暌也
  辱書并示表記述書辭等五篇比於東都略見顏色未得接言語心固巳相奇但不敢果於貌定知人堯舜所難又嘗服宰予之誡故未敢決然決亦不敢忽然㤀也到城已來不多與人還往友朋之中所敬信者平昌孟東野東野吃吃說足下不離口崔大敦詩不多見每每說人物亦以足下為處子之秀近又得李七翺書亦云足下之文逺其兄甚夫以平昌之賢其言一人固足信矣況又崔與李繼至而交説邪故不待相見相信巳熟既相見不要約巳相親審知足下之才充其容也今辱書乃云云是所謂以黃金注重外而内惑也然恐足下少年與僕老者不相類尚須驗以言故具白所以而今而後不置疑於其間可也若曰長育人才則有天子之大臣在若僕者守一官且不足以修理況如是重任邪學問有暇幸時見臨愈白
  為河南令上畱守鄭相公啓
  情直而辭婉
  愈啓愈為相公官屬五年辱知辱愛伏念曽無絲毫事為報答效日夜思慮謀畫以為事大君子當以道不宜茍且求容悅故於事未嘗敢疑惑宜行則行宜止則止受容受察不復進謝自以為如此真得事大君子之道今雖䝉沙汰為縣固猶在相公治下未同去離門牆為故吏為形跡嫌疑改前所為以自疎外於大君子固當不待煩說於左右而後察也人有告人辱罵其妺與妻為其長者得不追而問之乎追而不至為其長者得不怒而杖之乎坐軍營操兵守禦為留守出入前後驅從者此真為軍人矣坐坊市賣餅又稱軍人則誰非軍人也愚以為此必姦人以錢財賂將吏盜相公文牒竊注名姓於軍籍中以陵駕府縣此固相公所欲去奉法吏所當嫉雖捕繫杖之未過也昨聞相公追捕所告受辱罵者愚以為大君子為政當有權變始似小異要歸於正耳軍吏紛紛入見告屈為其長者安得不小致為之之意乎未敢以此仰疑大君子及見諸從事說則與小人所望信者少似乖戾雖然豈敢生疑於萬一必諸從事與諸將吏未能去朋黨心蓋覆黤黮不以真情狀白露左右小人受私恩良久安敢閉蓄以為私恨不一二陳道伏惟相公憐察幸甚幸甚愈無適時才用漸不喜為吏得一事為名可自罷去不啻如棄涕唾無一分顧藉心顧失大君子纎芥意如丘山重守官去官惟今日指揮愈惶懼再拜上
  賀徐州張僕射白兎狀
  類終軍白麟奇木對
  伏聞今月五日營田巡官陳從政獻瑞兎毛質皦白天馴其心其始實得之符離安阜屯屯之役夫朝行遇之迫之弗逸人立而拱竊惟休咎之兆天所以啓覺于下依類託喻事之纎悉不可圖驗非睿知博通孰克究明愈雖不敏請試辨之兎隂類也又窟居狡而伏逆象也今白其色絕其羣也馴其心化我徳也人立而拱非禽獸之事革而從人且服罪也得之符離符離實戎國名又附麗也不在農夫之田而在軍田武徳行也不戰而來之之道也有安阜之嘉名焉伏惟閣下股肱帝室藩垣天下四方其有逆亂之臣未血斧鑕之屬畏威崩析歸我乎哉其事兆矣是宜具跡表聞以承答天意小子不惠猥以文句微識䝉念睹兹盛美焉敢避不讓之責而黙黙耶
  與汝州盧郎中論薦侯喜狀
  文婉曲感慨盧郎中當為刺心推轂矣
  右其人為文甚古立志甚堅行止取捨有士君子之操家貧親老無援於朝在舉塲十餘年竟無知遇愈常慕其才而恨其屈與之還往歳月巳多嘗欲薦之於主司言之於上位名卑官賤其路無由觀其所為文未嘗不揜巻長嘆去年愈從調選本欲攜持同行適遇其人自有家事迍邅坎坷又廢一年及春末自京還怪其久絕消息五月初至此自言為閣下所知辭氣激揚面有矜色曰侯喜死不恨矣喜辭親入關羈旅道路見王公數百未嘗有如盧公之知我也比者分將委棄泥塗老死草野今胸中之氣勃勃然復有仕進之路矣愈感其言賀之以酒謂之曰盧公天下之賢刺史也未嘗有所推引蓋難其人而重其事今子鬱為選首其言死不恨固宜也古所謂知巳者正如此耳身在貧賤為天下所不知獨見遇於大賢乃可貴耳若自有名聲又託形勢此乃市道之事又何足貴乎子之遇知於盧公真所謂知巳者也士之修身立節而竟不遇知己前古已來不可勝數或日接膝而不相知或異世而相慕以其遭逢之難故曰士為知巳者死不其然乎不其然乎閣下既已知侯生而愈復以侯生言於閣下者非為侯生謀也感知巳之難遇大閣下之徳而憐侯生之心故因其行而獻於左右焉謹狀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六
  序
  送楊支使序
  楊憑為御史中丞奏辟儀之為觀察支使文有興致
  愈在京師時嘗聞當今藩翰之賓客惟宣州為多賢與之游者二人隴西李博清河崔羣羣與博之為人吾知之道不行於主人與之處者非其類雖有享之以季氏之富不一日留也以羣博論之凡在宣州之幕下者雖不盡與之游皆可信而得其為人矣愈未嘗至宣州而樂頌其主人之賢者以其取人信之也今中丞之在朝愈日侍言於門下其來而鎮兹土也有問湖南之賓客者愈曰知其客可以信其主者宣州也知其主可以信其客者湖南也去年冬奉詔為邑於陽山然後得謁湖南之賓客於幕下於是知前之信之也不失矣及儀之之來也聞其言而見其行則向之所謂羣與博者吾何先後焉儀之智足以造謀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而又侈之以詩書六藝之學先聖賢之徳音以成其文以輔其質宜乎從事於是府而流聲實於天朝也夫樂道人之善以勤其歸者乃吾之心也謂我為邑長於斯而媚夫人云者不知言者也工乎詩者歌以繫之
  送鄭尚書序
  予獨按昌黎序事絶不類史遷亦不學史遷自勒一家矣
  嶺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嶺南節度府其四十餘分四府府各置帥然獨嶺南節度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啓問起居謝守地不得即賀以為禮歲時必遣賀問致水土物大府帥或道過其府府帥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袴鞾迎郊及既至大府帥先入據館帥守屏若將趨入拜庭之為者大府與之為讓至一再乃敢改服以賓主見適位執爵皆興拜不許乃止䖍若小侯之事大國有大事諮而後行府之州離府逺者至三千里懸隔山海使必數月而後能至蠻夷悍輕易怨以變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島颿風一日踔數千里漫瀾不見蹤跡控御失所依險阻結黨仇機毒矢以待將吏撞搪呼號以相和應蜂屯蟻雜不可爬梳好則人怒則獸故常薄其征入簡節而疎目時有所遺漏不究切之長養以兒子至紛不可治乃草薙而禽獮之盡根株痛斷乃止其海外雜國若躭浮羅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臘于陀利之屬東南際天地以萬數或時風潮朝貢蠻胡賈人舶交海中若嶺南帥得其人則一邊盡治不相冦盗賊殺無風魚之災水旱癘毒之患外國之貨日至珠香象犀玳瑁奇物溢於中國不可勝用故選帥常重於他鎮非有文武威風知大體可畏信者則不幸往往有事長慶三年四月以工部尚書鄭公為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往踐其任鄭公嘗以節鎮襄陽又帥滄景徳棣歴河南尹華州刺史皆有功徳可稱道入朝為金吾將軍散騎常侍工部侍郎尙書家屬百人無數畝之宅僦屋以居可謂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悅將行公卿大夫士茍能詩者咸相率為詩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韻必以來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來歸疾也
  送許郢州序
  按唐書于公多刻退之文多托之以諷
  愈嘗以書自通於于公累數百言其大要言先達之士得人而託之則道徳彰而名聞流後進之士得人而託之則事業顯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雖恒相求而喜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為不可復書曰足下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與卑鄙庸陋相應答如影響是非忠乎君而樂乎善以國家之務為巳任者乎愈雖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謂之知巳恒矜而誦之情已至而事不從小人之所不為也故於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為于公贈凡天下之事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為刺史者恒私于其民不以實應乎府為觀察使者恒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觀察使不得其政財巳竭而斂不休人巳窮而賦愈急其不去為盜也亦幸矣誠使刺史不私於其民觀察使不急於其賦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獨厚觀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歛不可以獨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縣之於州猶州之於府也有以事乎上有以臨乎下同則成異則敗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賢其誰能信之愈於使君非燕游一朝之好也故其贈行不以頌而以規
  唐荆川曰此文作二段後總收
  贈崔復州序
  此與送許郢州序同意而規諷于公處最含蓄
  有地數百里趨走之吏自長史司馬巳下數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舊樂乎心則一境之人喜不樂乎心則一境之人懼丈夫官至刺史亦榮矣雖然幽逺之小民其足跡未嘗至城邑茍有不得其所能自直於鄉里之吏者鮮矣況能自辨於縣吏乎能自辨於縣吏者鮮矣況能自辨於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聞小民有所不宣賦有常而民產無恒水旱癘疫之不期民之豐約懸於州縣令不以言連帥不以信民就窮而歛愈急吾見刺史之難為也崔君為復州其連帥則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蘇復人于公之賢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榮而無其難為者將在於此乎愈嘗辱于公之知而舊游於崔君慶復人之將䝉其休澤也於是乎言
  送幽州李端公序
  命意髙結體奇轉掣從天降
  元年今相國李公為吏部員外郎愈嘗與偕朝道語幽州司徒公之賢曰某前年被詔告禮幽州入其地迓勞之使里至每進益恭及郊司徒公紅帓首鞾袴握刀左右雜佩弓韔服矢揷房俯立迎道左某禮辭曰公天子之宰禮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以將服承命卒不得辭上堂即客階坐必東向愈曰國家失太平於今六十年夫十日十二子相配數窮六十其將復平平必自幽州始亂之所出也今天子大聖司徒公勤於禮庶幾帥先河南北之將來覲奉職如開元時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數數焉為上言元年之言殆合矣端公歳時來壽其親東都東都之大夫士莫不拜於門其為人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萬歳請以愈言為使歸之獻
  送殷員外序
  學班掾之文其嚴緊如程不識李光弼之治兵
  唐受天命為天子凡四方萬國不問海内外無小大咸臣順於朝時節貢水土百物大者特來小者附集元和睿聖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内就法度十二年詔曰四方萬國惟回鶻於唐最親奉職尤謹丞相其選宗室四品一人持節往賜君長告之朕意又選學有經法通知時事者一人與之為貳由是殷侯侑自太常博士遷尚書虞部員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朝之大夫莫不出餞酒半右庶子韓愈執盞言曰殷大夫今人適數百里出門惘惘有離別可憐之色持被入直三省丁寧顧婢子語刺刺不能休今子使萬里外國獨無幾微出於言面豈不真知輕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應詔真誠知人士不通經果不足用於是相屬為詩以道其行云
  送楊少尹序
  以二疏美少尹而專於虚景弄故出没變化不可捉摸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于時公卿設供張祖道都門外車數百兩道傍觀者多歎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國子司業楊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丞相去歸其鄉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也予忝在公卿後遇病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疋道傍觀者亦有歎息知其為賢與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否不落莫否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畫固不論也然吾聞楊侯之去丞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為其都少尹不絕其禄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無所於歸楊侯始冠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今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遊也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古之所謂鄉先生没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
  唐荆川曰前後照應而錯綜變化不可言此等文字蘇曾王集内無之
  送湖南李正字序
  以交㳺離合之情為文又一種風調
  貞元中愈從太傅隴西公平汴州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鹽鐵日為酒殺羊享賓客李生則尚與其弟學讀書習文辭以舉進士為業愈於太傅府年最少故得交李生父子間公薨軍亂軍司馬從事皆死侍御亦被讒為民日南其後五年愈又貶陽山令今愈以都官郎守東都省侍御自衡州刺史為親王長史亦留此掌其府事李生自湖南從事請告來覲於時太傅府之士惟愈與河南司録周君獨存其外則李氏父子相與為四人離十三年幸而集處得燕而舉一觴相屬此天也非人力也侍御與周君於今為先輩成徳李生温然為君子有詩八百篇傳詠於時惟愈也業不益進行不加修顧惟未死耳往拜侍御謁周君抵李生退未嘗不發媿也往時侍御有無盡費於朋友及今則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饑聚而館之疏逺畢至禄不足以養李生雖欲不從事於外其勢不可得巳也重李生之還者皆為詩愈最故故又為序云
  送水陸運使韓侍御歸所治序
  覽此文與歐陽公食貨誌相叅看始得肯綮
  六年冬振武軍吏走驛馬詣闕告饑公卿廷議以轉運使不得其人宜選才幹之士往換之吾族子重華適當其任至則出贓罪吏九百餘人脫其桎梏給耒耜與牛使耕其旁便近地以償所負釋其粟之在吏者四十萬斛不徵吏得去罪死假種糧齒平人有以自效莫不涕泣感奮相率盡力以奉其令而又為之奔走經營相原隰之宜指授方法故連二歳大熟吏得盡償其所亡失四十萬斛者而私其贏餘得以蘇息軍不復饑君曰此未足為天子言請益募人為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種百頃令各就髙為堡東起振武轉而西過雲州界極於中受降城出入河山之際六百餘里屯堡相望冦來不能為暴人得肆耕其中少可以罷漕輓之費朝廷從其議秋果倍收歳省度支錢千三百萬八年詔拜殿中侍御史錫服朱金銀緋其冬來朝奏曰得益開田四千頃則盡可以給塞下五城矣田五千頃法當用人七千臣令吏於無事時督習弓矢為戰守備因可以靖邊庶幾所謂兵農兼事務一而兩得者也大臣方持其議吾以為邊軍皆不知耕作開口望哺有司常僦人以車船自他郡往輸乗沙逆河遠者數千里人畜死蹄踵交道費不可勝計中國坐耗而邊吏恒苦食不繼今君所請田皆故秦漢時郡縣地其課績又巳驗白若從其言其利未可遽以一二數也今天子方舉羣䇿以收太平之功寧使士有不盡用之歎懷奇見而不得施設也君又何憂而中臺士大夫亦同言侍御韓君前領三縣紀綱三州奏課常為天下第一行其計於邊其功烈又赫赫如此使盡用其䇿西北邊故所没地可指期而有也聞其歸皆相勉為詩以推大之而屬予為序
  贈張童子序
  張本與昌黎同舉進士而其贈文特呼之為童子其以唐有童子科乎言莊而嚴其序事處錯雜而煞有條貫
  天下之以明二經舉於禮部者歲至三千人始自縣考試定其可舉者然後升於州若府其不能中科者不與是數焉州若府總其屬之所升又考試之如縣加察詳焉定其可舉者然後貢於天子而升之有司其不能中科者不與是數焉謂之鄉貢有司者總府州之所升而考試之加察詳焉第其可進者以名上於天子而藏之屬之吏部歲不及二百人謂之出身能在是選者厥惟艱哉二經章句僅數十萬言其傳注在外皆誦之又約知其大説繇是舉者或遠至十餘年然後與乎三千之數而升於禮部矣又或逺至十餘年然後與乎二百之數而進於吏部矣班白之老半焉昏塞不能及者皆不在是限有終身不得與者焉張童子生九年自州縣達禮部一舉而進立於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經有司復上其事繇是拜衛兵曹之命人皆謂童子耳目明達神氣以靈余亦偉童子之獨出於等夷也童子請於其官之長隨父而寧母歲八月自京師道陜南至虢東及洛師北過大河之陽九月始來及鄭自朝之聞人以及五都之伯長羣吏皆厚其餼賂或作謌詩以嘉童子童子亦榮矣雖然愈將進童子於道使人謂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與長也異觀少之時人惟童子之異及其長也將責成人之禮焉成人之禮非盡於童子所能而巳也然則童子宜暫息乎其已學者而勤乎其未學者可也愈與童子俱陸公之門人也慕囘路二子之相請贈與處也故有以贈童子
  唐荆川曰只是科舉常事而敘得何等頓挫送牛堪序
  此必牛堪不謝舉主故昌黎為文云云
  以明經舉者誦數十萬言又約通大義徴辭引類旁出入他經者又誦數十萬言其為業也勤矣登第於有司者去民畝而就吏禄由是進而累為卿相者常常有之其為獲也亦大矣然吾未嘗聞有登第於有司而進謝於其門者豈有司之待之也抑以公不以情舉者之望於有司也亦將然乎其進而謝於其門也則為私乎抑無乃人事之未思或者不能舉其禮乎若牛堪者思慮足以及之材質足以行之而又不聞其往者其將有以哉違衆而求識立奇而取名非堪心之所存也由是而觀之若堪之用心其至於大官也不為幸矣堪太學生也余博士也博士師屬也於其登第而歸將榮於其鄉也能無說乎
  唐荆川曰此篇文字意格異常
  送竇從事序
  奇崛
  踰甄閩而南皆百越之地於天文其次星紀其星牽牛連山隔其隂鉅海敵其陽是維島居卉服之民風氣之殊著自古昔唐之有天下號令之所加無異於逺近民俗既遷風氣亦隨霜雪時降癘疫不興瀕海之饒固加於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東西州焉皇帝臨天下二十有二年詔工部侍郎趙植為廣州刺史盡牧南海之民署從事扶風竇平平以文辭進於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東都交游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賦詩以贈之於是昌黎韓愈嘉趙南海之能得人壯從事之答於知我不憚行之遠也又樂貽周之愛其族叔父能合文辭以寵榮之作送竇從事少府平序
  送石處士序
  以議論行叙事當是韓之變調然予獨不甚喜此文
  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為節度之三月求士於從事之賢者有薦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榖之間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飯一盂蔬一盤人與之錢則辭請與出游未嘗以事辭勸之仕不應坐一室左右圖書與之語道理辯古今事當否論人髙下事後當成敗若河決下流而東注若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為之先後也若燭照數計而龜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無求於人其肯為某來耶從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為國不私於家方今寇聚於恒師環其疆農不耕收財粟殫亡吾所處地歸輸之塗治法征謀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義請而彊委重焉其何説之辭於是譔書詞具馬幣卜日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廬而請焉先生不告於妻子不謀於朋友冠帶出見客拜受書禮於門内宵則沐浴戒行李載書册問道所由告行於常所來往晨則畢至張上東門外酒三行且起有執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義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決去就為先生別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處何常惟義之歸遂以為先生夀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無變其初無務富其家而饑其師無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無味於諂言惟先生是聽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寵命又祝曰使先生無圖利於大夫而私便其身圖先生起拜祝辭曰敢不敬蚤夜以求從祝規於是東都之人士咸知大夫與先生果能相與以有成也遂各為歌詩六韻遣愈為之序云
  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
  以烏公得士為文而温生之賢自見
  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羣遂空夫冀北馬多天下伯樂雖善知馬安能空其羣耶解之者曰吾所謂空非無馬也無良馬也伯樂知馬遇其良輒取之羣無留良焉茍無良雖謂無馬不為虚語矣東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溫生大夫烏公以鈇鉞鎮河陽之三月以石生為才以禮為羅羅而致之幕下未數月也以溫生為才於是以石生為媒以禮為羅又羅而致之幕下東都雖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㧞其尤暮取一人焉㧞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執事與吾輩二縣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諮而處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處者誰與嬉遊小子後生於何考徳而問業焉搢紳之東西行過是都者無所禮於其廬若是而稱曰大夫烏公一鎮河陽而東都處士之廬虛無人焉豈不可也夫南面而聽天下其所託重而恃力者惟相與將耳相為天子得人於朝廷將為天子得文武士於幕下求内外無治不可得也愈縻於兹不能自引去資二生以待老今皆為有力者奪之其何能無介然於懷耶生既至拜公於軍門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怨於盡取也留守相公首為四韻詩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送陸歙州詩序
  貞元十八年二月十八日祠部員外郎陸君出刺歙州朝廷夙夜之賢都邑游居之良齎咨涕洟咸以為不當去歙大州也刺史尊官也由郎官而往者前後相望也當今賦出於天下江南居十九宣使之所察歙為富州宰臣之所薦聞天子之所選用其不輕而重也較然矣如是而齎咨涕洟以為不當去者陸君之道行乎朝廷則天下望其賜刺一州則專而不能咸先一州而後天下豈吾君與吾相之心哉於是昌黎韓愈道願留者之心而泄其思作詩曰我衣之華兮我佩之光陸君之去兮誰與翺翔斂此大惠兮施于一州今其去矣胡不為留我作此詩歌于逵道無疾其驅天子有詔
  送鄭十為校理序
  古人古直朴渾之文有如是者今人類不為也
  秘書御府也天子猶以為外且逺不得朝夕視始更聚書集賢殿別置校讐官曰學士曰校理常以寵丞相為大學士其他學士皆達官也校理則用天下之名能文學者茍在選不計其秩次惟所用之由是集賢之書盛積盡秘書所有不能處其半書日益多官日益重四年鄭生涵始以長安尉選為校理人皆曰是宰相子能恭儉守教訓好古義施於文辭者如是而在選公卿大夫家之子弟其勸耳矣愈為博士也始事相公於祭酒分教東都生也事相公於東太學今為郎於都官也又事相公於居守三為屬吏經時五年觀道徳於前後聽教誨於左右可謂親薫而炙之矣其髙大逺宻者不敢隱度論也其勤巳而務博施以已之有欲人之能不知古君子何如耳今生始進仕獲重語於天下而慊慊若不足真能守其家法矣其在門者可進賀也求告來寧朝夕侍側東都士大失不得見其面於其行日分司吏與留守之從事竊載酒肴席定鼎門外盛賓客以餞之既醉各為詩五韻且屬愈為序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cq=267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七
  序
  送孟東野序
  一鳴字成文乃獨倡機軸命世筆力也前此惟漢書叙蕭何追韓信用數十亡字
  太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草木之無聲風撓之鳴水之無聲風蕩之鳴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人之於言也亦然有不得巳者而後言其謌也有思其哭也有懐凡出乎口而為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樂也者鬱於中而泄於外者也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金石絲竹匏土草木八者物之善鳴者也維天之於時也亦然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是故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四時之相推敓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於人也亦然人聲之精者為言文辭之於言又其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其在唐虞臯陶禹其善鳴者也而假以鳴䕫弗能以文辭鳴又自假於韶以鳴夏之時五子以其歌鳴伊尹鳴殷周公鳴周凡載於詩書六藝皆鳴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鳴之其聲大而逺傳曰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其弗信矣乎其末也莊周以其荒唐之辭鳴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臧孫辰孟軻荀卿以道鳴者也楊朱墨翟管夷吾晏嬰老申不害韓非眘到田駢鄒衍尸佼孫武張儀蘇秦之属皆以其術鳴秦之興李斯鳴之漢之興司馬遷相如揚雄最其善鳴者也其下魏晉氏鳴者不及於古然亦未嘗絶也就其善者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言也亂雜而無章將天醜其徳莫之顧耶何為乎不鳴其善鳴者也唐之有天下陳子昻蘇源明元結李白杜甫李觀皆以其所能鳴其存而在下者孟郊東野始以其詩鳴其髙出魏晉不懈而及於古其他浸淫乎漢氏矣從吾遊者李翺張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鳴信善矣抑不知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耶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耶三子者之命則懸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東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釋然者故吾道其命於天者以解之唐荆川曰此篇文字錯綜立論乃爾竒則筆力固不可到也
  此篇將牽合入天成乃是筆力神巧與毛頴傳同而雄邁過之
  送董邵南序
  文僅百餘字而感慨古今若與燕趙豪儁之士相為叱咤嗚咽其間一涕一笑其味不窮昌黎序文當属第一首
  燕趙古稱多慷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於有司懐抱利器鬱鬱適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時茍慕義彊仁者皆愛惜焉矧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嘗聞風俗與化移易吾烏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耶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為我弔望諸君之墓而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乎為我謝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送王秀才序
  轉掉如弄蛇如興雲總不遇之感借酒上簸弄
  吾少時讀醉鄉記私怪隠居者無所累於世而猶有是言豈誠㫖於味耶及讀阮籍陶潛詩乃知彼雖偃蹇不欲與世接然猶未能平其心或為事物是非相感發於是有託而逃焉者也若顔氏子操瓢與簞曾參歌聲若出金石彼得聖人而師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於外也固不暇尚何麴蘖之託而昏冥之逃耶吾又以為悲醉鄉之徒不遇也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貞觀開元之丕績在廷之臣争言事當此時醉鄉之後世又以直廢吾既悲醉鄉之文辭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識其子孫今子之来見我也無所挟吾猶將張之况文與行不失其世守渾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見信于世也於其行姑與之飲酒
  送王秀才序
  通萹以孟子作主是退之立自已門户故其文有雄視一世氣
  吾常以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門弟子不能徧觀而盡識也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後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所能授弟子原逺而末益分盖子夏之學其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流而為莊周故周之書喜稱子方之為人荀卿之書語聖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業不傳惟太史公書弟子傳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於商瞿孟軻師子思子思之學盖出曽子自孔子没羣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故吾少而樂觀焉太原王塤示予所為文好舉孟子之所道者與之言信恱孟子而屢賛其文辭夫沿河而下茍不止雖有遲疾必至於海如不得其道也雖疾不止終莫幸而至焉故學者必慎其所道道於楊墨老莊佛之學而欲之聖人之道猶航斷港絶潢以望至於海也故求觀聖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塤之所由既幾於知道如又得其船與檝知沿而不止嗚呼其可量也哉
  唐荆川曰此是立主意之文而要全在好舉孟子之所道者一句
  送齊皥下第序
  大鬯已嫉時之論而入齊生纔數語只㸔他操縱如意處
  古之所謂公無私者其取舍進退無擇於親疎逺邇惟其宜可焉其下之視上也亦惟視其舉黜之當否不以親疎逺邇疑乎其上之人故上之人行志擇誼坦乎其無憂於下也下之人克已慎行確乎其無惑於上也是故為君不勞而為臣甚易見一善焉可得詳而舉也見一不善焉可得明而去也及道之衰上下交疑於是乎舉讐舉子之事載之傳中而稱美之而謂之忠見一善焉若親與邇不敢舉也見一不善焉若疎與逺不敢去也衆之所同好焉矯而黜之乃公也衆之所同惡焉激而舉之乃忠也於是乎有違心之行有拂志之言有内媿之名若然者俗所謂良有司也膚受之訴不行於君巧言之誣不起於人矣嗚呼今之君天下者不亦勞乎為有司者不亦難乎為人向道者不亦勤乎是故端居而念焉非君人者之過也則曰有司焉則非有司之過也則曰今舉天下人焉則非今舉天下人之過也盖其漸有因其本有根生於私其親成於私其身以已之不直而謂人皆然其植之也固久其除之也實難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化也非知命不惑不可得而改也已矣乎其終能復古乎若髙陽齊生者其起予者乎齊生之兄為時名相出藩于南朝之碩臣皆其舊交齊生舉進士有司用是連枉齊生齊生不以云乃曰我之末至也有司其枉我哉我將利吾器而俟其時耳抱負其業東歸其家吾觀於人有不得志則非其上者衆矣亦莫計其身之短長也若齊生者既至矣而曰我未也不以閔於有司其不亦鮮乎哉吾用是知齊生後日誠良有司也能復古者也公無私者也知命不惑者也
  送何堅序
  文旨甚漫於中咀嚼之亦有一叚韻折
  何於韓同姓為近堅以進士舉於吾為同業其在太學也吾為博士堅為生生博士為同道其識堅也十年為故人同姓而近也同業也同道也故人也於其不得願而歸其可以無言邪堅道州人道之守陽公賢也道於湖南為属州湖南楊公又賢也堅為民堅又賢也湖南得道為属道得堅為民堅歸唱其州之父老子弟服陽公之令道亦唱其縣與其比州服楊公之令吾聞鳥有鳳者恒出於有道之國當漢時黄霸為頴川是鳥實集而鳴焉若史可信堅歸吾將賀其見鳳而聞其鳴也已
  唐荆川曰此萹在短文中尚為竒作
  送區冊序
  昌黎謫官時調信悽惋慨慷
  陽山天下之窮處也陸有丘陵之險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横波之石亷利侔劔㦸舟上下失勢破碎淪溺者往往有之縣郭無居民官無丞尉夹江荒茅篁竹之間小吏十餘家皆鳥言夷面始至言語不通畫地為字然後可告以出租賦奉期約是以賔客游從之士無所為而至愈待罪於斯且半嵗矣有區生者誓言相好自南海挐舟而来升自賔階儀觀甚偉坐與之語文義卓然莊周云逃空虚者聞人足音跫然而喜矣况如斯人者豈易得哉入吾室聞詩書仁義之説欣然喜若有志於其間也與之翳嘉林坐石磯投竿而漁陶然以樂若能遺外聲利而不厭乎貧賤也嵗之初吉歸拜其親酒壺既傾序以識别
  送李愿歸盤谷序
  通篇全舉李愿説話自説只數語此又别是一格而其造語形容處則又鑄六代之長技矣
  太行之陽有盤谷盤谷之間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鮮少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間故曰盤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勢阻隠者之所盤旋友人李愿居之愿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澤施于人名聲昭于時坐于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夹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才畯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徳入耳而不煩曲眉豐頬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翳長袖粉白黛緑者列屋而閒居妒寵而負恃争妍而取憐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為也吾非惡此而逃之自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窮居而野處升髙而望逺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採於山美可茹釣於水鮮可食起居無時惟適之安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毁於其後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車服不維刀鋸不加理亂不知黜陟不聞大丈夫不遇於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伺於公卿之門奔走於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趦趄口將言而囁嚅處穢汚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徼倖於萬一老死而後止者其於為人賢不肖何如也昌黎韓愈聞其言而壯之與之酒而為之歌曰
  盤之中維子之宫盤之土可以稼盤之泉可濯可沿盤之阻誰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繚而曲如往而復嗟盤之樂兮樂且無殃虎豹逺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護兮呵禁不祥飲且食兮夀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于盤兮終吾生以徜徉
  送廖道士序
  文體如貫珠只此一篇開永叔門户
  五岳於中州衡山最逺南方之山巍然髙而大者以百數獨衡為宗最逺而獨為宗其神必靈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髙山益峻水清而益駛其最髙而横絶南北者嶺郴之為州在之上測其髙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氣於是焉窮氣之所窮盛而不過必蜿蟺扶輿磅礴鬱積衡山之神既靈而郴之為州又當中州清淑之氣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其水土之所生神氣之所感白金水銀丹砂石英鍾乳橘柚之包竹箭之美千尋之名材不能獨當也意必有魁竒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間而吾又未見也其無乃迷惑溺没於佛老之學而不出耶廖師郴民而學於衡山氣専而容寂多藝而善遊豈吾所謂魁竒而迷溺者耶廖師善知人若不在其身必在其所與遊訪之而不吾告何也於其别申以問之
  送張道士序
  贈意在詩序言其故耳此文一體
  張道士嵩髙之隠者通古今學有文武長材寄迹老子法中為道士以養其親九年聞朝廷將治東方貢賦之不如法者三獻書不報長揖而去京師士大夫多為詩以贈而属愈為序詩曰大匠無棄材尋尺各有施况當營都邑杞梓用不疑張侯嵩山来面有熊豹姿開口論利害劔鋒白差差恨無一尺捶為國笞羌夷詣闕三上書臣非黄冠師臣有膽與氣不忍死茅茨又不媚笑語不能伴兒嬉乃著道士服衆人莫臣知臣有平賊䇿狂童不難治其言簡且要陛下幸聴之天空日月髙下照理不遺或是章奏繁裁擇未及斯寧當不竢報歸袖風披披荅我事不爾吾親属吾思昨宵夢倚門手取連環持今日有書至又言歸何時霜天熟柿栗收拾不可遲嶺北梁可構寒魚下清伊既非公家用且復還其私從容進退間無一不合宜時有利不利雖賢欲奚為但當勵前操富貴非公誰
  送陳秀才彤序
  有藴藉沉着大意以彤之為人不待考其文而可見也
  讀書以為學纘言以為文非以誇多而鬬靡也盖學所以為道文所以為理耳茍行事得其宜出言適其要雖不吾靣吾將信其富於文學也潁川陳彤始吾見之楊湖南門下頎然其長薰然其和吾目其貌耳其言因以得其為人及其久也果若不可及夫湖南之於人不輕以事接争名者之於藝不可以虚屈吾見湖南之禮有加而同進之士交譽也又以信吾信之不失也如是而又問焉以質其學䇿焉以考其文則何不信之有故吾不徵於陳而陳亦不出於我此豈非古人所謂可為智者道難與俗人言者類耶凡吾從事於斯也久未見舉進士有如陳生而不如志者於其行姑以是贈之
  送浮屠文暢師序
  髙在命意故逈出諸家而闔闢頓挫不失尺寸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問其名則是挍其行則非可以與之遊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問其名則非挍其行則是可以與之游乎揚子雲稱在門墻則揮之在夷狄則進之吾取以為法焉浮屠師文暢喜文章其周遊天下凡有行必請於搢紳先生以求咏歌其所志貞元十九年春將行東南栁君宗元為之請解其裝得所得叙詩累百餘萹非至䔍好其何能致多如是耶惜其無以聖人之道告之者而徒舉浮屠之説贈焉夫文暢浮屠也如欲聞浮屠之説當自就其師而問之何故謁吾徒而来請也彼見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樂聞其説而請之如吾徒者宜當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語之不當又為浮屠之説而瀆告之也民之初生固若禽獸夷狄然聖人者立然後知宫居而粒食親親而尊尊生者養而死者藏是故道大乎仁義教莫正乎禮樂刑政施之於天下萬物得其宜措之於其躬體安而氣平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文武以是傳之周公孔子書之於冊中國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為而孰傳之耶夫鳥俛而啄仰而四顧夫獸深居而簡出懼物之為已害也猶且不脱焉弱之肉彊之食今吾與文暢安居而暇食優游以生死與禽獸異者寧可不知其所自耶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為者惑也悦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實者不信也予既重栁請又嘉浮屠能喜文辭於是乎言
  唐荆川曰開闢圓轉真如走盤之珠此天地間有數文字通萹一直説下而前後照應在其中
  送髙閑上人序
  其用意本莊子而其行文造語叙實處亦大類莊子
  茍可以寓其巧智使機應於心不挫於氣則神完而守固雖外物至不膠於心堯舜禹湯治天下養叔治射庖丁治牛師曠治音聲扁鵲治病僚之於丸秋之於奕伯倫之於酒樂之終身不厭奚暇外慕夫外慕徙業者皆不造其堂不嚌其胾者也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技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鬬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今閑之於草書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見其能旭也為旭有道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於中利欲鬬進有得有喪勃然不釋然後一决於書而後旭可幾也今閑師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於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頽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於書得無象之然乎然吾聞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閑如通其術則吾不能知矣
  上巳日燕太學聴彈琴詩序
  風雅
  與衆樂之之謂樂樂而不失其正又樂之尤也四方無鬬争金革之聲京師之人既庶且豐天子念致理之艱難樂居安之閒暇肇置三令節詔公卿羣有司至于其日率厥官属飲酒以樂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三月初吉實惟其時司業武公於是總太學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于祭酒之堂罇俎既陳肴羞惟時醆斚序行獻酬有容歌風雅之古辭斤夷狄之新聲裦衣危冠與與如也有儒一生魁然其形抱琴而来厯階以昇坐于罇俎之南鼓有虞氏之南風之以文王宣父之操優游夷愉廣厚髙明追三代之遺音想舞雩之詠歎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得也武公於是作歌詩以美之命属官咸作之命四門博士昌黎韓愈序之
  荆潭唱和詩序
  雋永
  從事有示愈以荆潭酬唱詩者愈既受以卒業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讙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發於羈旅草野至若王公貴人氣滿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今僕射裴公開鎮蠻荆統郡惟九常侍楊公領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徳刑之政並勤爵禄之報兩崇乃能存志乎詩書寓辭乎詠歌往復循環有唱斯和搜竒抉怪雕鏤文字與韋布里閭憔悴専一之士較其毫釐分寸鏗鏘發金石幽眇感鬼神信所謂材全而能鉅者也兩府之從事與部属之吏属而和之茍在編者咸可觀也宜乎施諸樂章紀諸冊書從事曰子之言是也告於諸公書以為荆潭唱和詩序
  唐荆川曰此萹文與盛山詩序本叙事只略用數句議論引起
  韋侍講盛山十二詩序
  前半是經下半是緯而氣亦跌宕
  韋侯昔以考功副郎守盛山人謂韋侯美士考功顯曹盛山僻郡奪所宜處納之惡地以枉其材韋侯將怨且不釋矣或曰不然夫得利則躍躍以喜不利則戚戚以泣若不可生者豈韋侯謂哉韋侯讀六藝之文以探周公孔子之意又妙能為辭章可謂儒者夫儒者之於患難茍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於懐也若築河堤以障屋霤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於海氷之於夏日其翫而忘之以文辭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鳴蟲飛之聲况一不快於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間哉未幾果有以韋侯所為十二詩遺余者其意方且以入谿谷上巖石追逐雲月不足日為事讀而歌詠之令人欲棄百事往而與之游不知其出於巴東以屬胊䏰也于時應而和者凡十人及此年韋侯為中書舍人侍講六經禁中和者通州元司馬為宰相洋州許使君為京兆忠州白使君為中書舍人李使君為諫議大夫黔府嚴中丞為秘書監温司馬為起居舍人皆集闕下於是盛山十二詩與其和者大行於時聮為大巻家有之焉慕而為者將日益多則分為别巻韋侯俾余題其首
  石鼎詩句詩序
  文極頓挫後之法家多有痕迹惟公不然紀事纂言如太史公
  元和七年十二月四日衡山道士軒轅彌明自衡下来舊與劉師服進士衡湘中相識將過太白知師服在京夜抵其居宿有挍書郎侯喜新有能詩聲夜與劉説詩彌明在其側貌極醜白鬚黑面長頸而髙結喉中又作楚語喜視之若無人彌明忽軒衣張眉指罏中石鼎謂喜曰子云能詩能與我賦此乎劉往見衡湘間人説云年九十餘矣解捕逐鬼物拘囚蛟螭虎豹不知其實能否也見其老頗貌敬之不知其有文也聞此説大喜即援筆題其首兩句次傳於喜喜踊躍即綴其下云云道士啞然笑曰子詩如是而巳乎即袖手竦肩倚北牆坐謂劉曰吾不解世俗書子為我書因髙吟曰龍頭縮菌蠢豕腹漲彭亨初不似經意詩㫖有似譏喜二子相顧慚駭欲以多窮之即又為而傳之喜喜思益苦務欲壓道士每營度欲出口吻聲鳴益悲操筆欲書將下復止竟亦不能竒也畢即傳道士道士髙踞大唱曰劉把筆吾詩云云其不用意而功益竒不可附説語皆侵劉侯喜益忌之劉與侯皆已賦十餘韻彌明應之如響皆頴脱含譏諷夜盡三更二子思竭不能續因起謝曰尊師非世人也某伏矣願為弟子不敢更論詩道士奮曰不然章不可以不成也又謂劉曰把筆来吾與汝就之即又唱出四十字為八句書訖使讀讀畢謂二子曰章不已就乎二子齊應曰就矣道士曰此皆不足與語此寧為文耶吾就子所能而作耳非吾之所學於師而能者也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聞也獨文乎哉吾語亦不當聞也吾閉口矣二子大懼皆起立牀下拜曰不敢他有問也願聞一言而巳先生稱吾不解人間書敢問解何書請聞此而已道士寂然若無聞也累問不應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座道士倚牆睡鼻息如雷鳴二子怛然失色不敢喘斯須曙鼔鼕鼕二子亦困遂坐睡及覺日巳上驚顧覔道士不見即問童奴奴曰天且明道士起出門若將便旋然奴怪久不返即出到門覔無有也二子驚惋自責若有失者間遂詣余言余不能識其何道士也嘗聞有隠君子彌明豈其人耶韓愈序
  石鼎聮句詩
  巧匠斵山骨刳中事煎烹【師服】直柄未當權塞口且呑聲【喜】龍頭縮菌蠢豕腹漲彭亨【彌明】外苞乾蘚文中有暗浪驚【師服】在冷足自安遭焚意彌貞【喜】謬當鼎鼐間妄使水火争【彌明】大似烈士膽圓如戰馬纓【師服】上比香爐尖下與鏡面平【喜】秋未落蒂凍芋彊抽萌【彌明】一塊元氣閉細泉幽竇傾【師服】不值輸寫處焉知懐抱清【喜】方當洪罏然益見小器盈【彌明】皖皖無刃迹團團類天成【師服】遥疑龜負圖出曝曉正晴【喜】旁有雙耳穿上為孤髻撑【彌明】或訝短尾銚又似無足鐺【師服】可惜寒食毬擲此傍路坑【喜】何當出灰灺無計離缾罌【彌明】陋質荷斟酌狭中愧提擎【師服】豈能煮仙藥但未汙羊羮【喜】形模婦女笑度量兒童輕【彌明】徒示堅重性不過升合盛【師服】旁似廢轂仰側見折軸横【喜】時於蚯蚓竅微作蒼蠅鳴【彌明】以茲飜溢愆實負任使誠【師服】常居顧盻地敢有漏洩情【喜】寧依暖熱弊不與寒凉并【彌明】區區徒自效瑣瑣不足呈【喜】廽旋但兀兀開闔惟鏗鏗【師服】全勝璉瑚貴空有口傳名豈比爼豆古不為手所撜磨礱去圭角浸潤著光精願君莫嘲誚此物方施行【彌明】
  朱子謂此文韓子自况詩亦含譏訕輕侮之意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八
  記傳
  新修滕王閣記
  通篇不及滕王閣中情事而止以生平感慨作波瀾婉而宕
  愈少時則聞江南多臨觀之美而滕王閣獨為第一有瑰偉絶特之稱及得三王所為序賦記等壯其文辭益欲往一觀而讀之以忘吾憂繫官于朝願莫之遂十四年以言事斥守掲陽便道取疾以至海上又不得過南昌而觀所謂滕王閣者其冬以天子進大號加恩區内移刺袁州袁於南昌為属邑私喜幸自語以為當得躬詣大府受約束於下執事及其無事且還儻得一至其處竊寄目償所願焉至州之七月詔以中書舍人太原王公為御史中丞觀察江南西道洪江饒䖍吉信撫袁悉属治所八州之人前所不便及所願欲而不得者公至之日皆罷行之大者驛聞小者立變春生秋殺陽開隂閉令修於庭户數日之間而人自得於湖山千里之外吾雖欲出意見論利害聴命於幕下而吾州乃無一事可假而行者又安得捨巳所事以勤館人則滕王閣又無因而至焉矣其嵗九月人吏浃和公與監軍使燕于此閣文武賔士皆與在席酒半合辭言曰此屋不修且壊前公為從事此邦適理新之公所為文實書在壁今三十年而公来為邦伯適及期月公又来燕于此公烏得無情哉公應曰諾於是棟楹梁桷板檻之腐黑撓折者盖瓦級甎之破缺者赤白之漫漶不鮮者治之則已無侈前人無廢後觀工既訖功公以衆飲而以書命愈曰子其為我記之愈既以未得造觀為歎竊喜載名其上詞列三王之次有榮耀焉乃不辭而承公命其江山之好登望之樂雖老矣如獲從公遊尚能為公賦之
  藍田縣丞㕔壁記
  憤當世之丞不得盡其職故借壁記以㸃綴之而詞氣多澹宕竒詭
  丞之職所以貳令於一邑無所不當問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職丞位髙而偪例以嫌不可否事文書行吏抱成案詣丞巻其前鉗以左手右手摘紙尾鴈鶩行以進平立睨丞曰當署丞渉筆占位署惟謹目吏問可不可吏曰得則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雖尊力勢反出主簿尉下諺數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謷丞之設豈端使然哉博陵崔斯立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涵演迤日大以肆貞元初挟其能戰藝於京師再進再屈於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評事言得失黜官再轉而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無卑顧材不足塞職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負丞而丞負余則盡枿去牙角一躡故跡破崖㟁而為之丞㕔故有記壊漏汚不可讀斯立易桷與瓦墁治壁悉書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牆鉅竹千梃儼立若相持水㶁㶁循除鳴斯立痛掃漑對樹二松日哦其間有問者輙對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考功郎中知制誥韓愈記
  唐荆川曰此但説斯立不得盡職更不説起記壁之意亦變體也
  燕喜亭記
  淋漓指畫之態是得記文正體而結局處特髙歐公文大畧有得於此
  太原王中在連州與學佛人景常元慧游異日從二人者行于其居其後丘荒之間上髙而望得異處焉斬茅而嘉樹列發石而清泉激輦糞壤燔椔翳却立而視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窪者為池而缺者為洞若有鬼神異物隂来相之自是中與二人者晨往而夕忘歸焉乃立屋以避風雨寒暑既成愈請名之其丘曰竢徳之丘蔽於古而顯於今有竢之道也其石谷曰謙受之谷瀑曰振鷺之瀑谷言徳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徳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時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鍾其美盈以出其惡也泉之源曰天澤之源出髙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詩所謂魯侯燕喜者頌也於是州民之老聞而相與觀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無與燕喜者比經營於其側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遺其人乎中自吏部郎貶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經自藍田入商洛渉淅湍臨漢水升峴首以望方城出荆門下岷江過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踰蝯狖所家魚龍所宫極幽遐瑰詭之觀宜其於山水飫聞而厭見也今其意乃若不足傳曰智者樂水仁者樂山中之徳與其所好可謂協矣智以謀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儀於天朝也不逺矣遂刻石以記
  河南府同官記
  烟波感慨甚曲折
  永貞元年愈自陽山移江陵法曹參軍獲事河東公公嘗與其從事言建中初天子始紀年更元命官司舉貞觀開元之烈羣臣惕慄奉職命材登良不敢私違當時自齒朝之士而上以及下百職事官闕一人將補必取其良然而河南同時於天下稱多獨得將相五人故於府之參軍則得我公於河南主簿則得故相國范陽盧公於汜水主簿則得故相國今太子賔客滎陽鄭公於陸渾主簿則得相國今吏部侍郎天水趙公於登封主簿則得故吏部尚書東都留守吴郡顧公盧公去河南為右補闕其後由尚書左丞至宰相鄭公去汜水為監察御史佐山南軍其後由工部侍郎至宰相罷而又為趙公去陸渾為右拾遺其後由給事中為宰相顧公去登封為監察御史其後由京兆尹至吏部尚書東都留守我公去府為長水尉其後由膳部郎中為荆南節度行軍司馬遂為節度使自工部尚書至吏部尚書三相國之勞在史冊顧吏部慎職小心于時有聲我公愿潔而沈密開亮而卓偉行茂于宗事修于官嗣紹家烈不違其先作帥荆南厥聞休顯武志既揚文教亦熙登槐賛元其慶且至故好語故事者以為五公之始迹也同其後進而偕大也亦同其稱名臣也又同官職雖分而功徳有巨細其有忠勞於國家也同有若將同其後而先同其初也有聞而問者於是焉書旣五年始立石刻其語河南府參軍舍庭中於時河東公為左僕射宰相出藩大邦開府漢南鄭公以工部尚書留守東都趙公以吏部尚書鎮江陵漢南地連七州戎士十萬其官宰相也留守之官居禁省中嵗時出旌旗序留司文武百官於宫城門外而衙之江陵故楚都也戎士五萬三公同時千里相望可謂盛矣河東公名均姓裴氏
  畫記
  妙處在物數龎襍而詮次特悉於其記可以知其畫之絶世矣
  雜古今人物小畫共一巻騎而立者五人騎而被甲載兵立者十人一人騎執大旗前立騎而被甲載兵行且下牽者十人騎且負者二人騎執器者二人騎擁田犬者一人騎而牽者二人騎而驅者三人執羈靮立者二人騎而下倚馬臂隼而立者一人騎而驅渉者二人徒而驅牧者二人坐而指使者一人甲胄手弓矢鈇鉞植者七人甲胄執幟植者十人負者七人偃寢休者二人甲胄坐睡者一人方渉者一人坐而脱足者一人寒附火者一人雜執器物役者八人奉壺矢者一人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挹且注者四人牛牽者二人驢驅者四人一人杖而負者婦人以孺子載而可見者六人載而上下者三人孺子戲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馬大者九匹於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牽者渉者陸者翹者顧者鳴者寢者訛者立者人立者齕者飲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樹者嘘者嗅者喜相戲者怒相踶齧者秣者騎者驟者走者載服物者載狐兎者凡馬之事二十有七為馬小大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牛大小十一頭槖駝三頭驢如槖駝之數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兎麋鹿共三十旃車三兩雜兵器弓矢旌旗刀劔矛楯弓服矢房甲胄之属缾盂簦笠筐筥錡釡飲食服用之器壺矢博奕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極其妙貞元甲戌年余在京師甚無事同居有獨孤生申叔者始得此畫而與予彈碁余幸勝而獲焉意甚惜之以為非一工人之所能運盖藂集衆工人之所長耳雖百金不願易也明年出京師至河陽與二三客論畫品格因出而觀之座有趙侍御者君子人也見之戚然若有感然少而進曰噫予之手摸也亡之且二十年矣余少時常有志乎兹事得國本絶人事而摸得之遊閩中而喪焉居閒處獨時往来余懐也以其始為之勞而夙好之䔍也今雖遇之力不能為己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余既甚愛之又感趙君之事因以贈之而記其人物之形狀與數而時觀之以自釋焉
  徐泗濠三州節度掌書記㕔石記
  雅致
  書記之任亦難矣元戎整齊三軍之士統理所部之甿以鎮守邦國賛天子施教化而又外與賔客四隣交其朝覲聘問慰薦祭祀祈祝之文與所部之政三軍之號令升黜凡文辭之事皆出書記非閎辯通敏兼人之才莫宜居之然皆元戎自辟然後命于天子茍其帥之不文則其所辟或不當亦其理宜也南陽公自御史大夫豪夀廬三州觀察使授節移鎮徐州厯十一年而掌書記者三人其一人曰髙陽許孟容入仕于王朝今為尚書禮部郎中其一人曰京兆杜兼今為尚書禮部員外郎觀察判官其一人隴西李博自前鄉貢進士授秘書省挍書郎方為之南陽公文章稱天下其所辟實所謂閎辯通敏兼人之才者也後之人茍未知南陽公之文章吾請觀於三君子茍未知三君子之文章吾請觀於南陽公可知矣蔚乎其相章炳乎其相輝志同而氣合魚川泳而鳥雲飛也愈樂是賔主之相得也故請刻石以記之而䧟置于壁中俾来者得以覽觀焉
  科斗書後記
  典實
  愈叔父當大厯世文辭獨行中朝天下之欲銘述其先人功行取信来世者咸歸韓氏於時李監陽氷獨能篆書而同姓叔父擇木善入分不問可知其人不如是者不稱三服故三家傳子弟往来貞元中愈事董丞相幕府於汴州識開封令服之者陽氷子授余以其家科斗孝經漢衛宏官書兩部合一巻愈寳蓄之而不暇學後来京師為四門博士識歸公歸公好古書能通之愈曰古書得其據依盖可講因進其所有書属歸氏元和来愈亟不獲讓嗣為銘文薦道功徳思凡為文辭宜略識字因從歸公乞觀二部書得之留月餘張籍令進士賀拔恕寫以留愈盖得其十四五而歸其書歸氏十一年六月四日右庶子韓愈記
  汴州東西水門記【并序】
  語莊
  貞元十四年正月戊子隴西公命作東西水門越三月辛巳朔水門成三日癸未大合樂設水嬉㑹監軍軍司馬賔佐僚屬將挍熊羆之士肅四方之賔客以落之士女龢㑹闐郭溢郭既卒事其從事昌黎韓愈請紀成績其詞曰
  維汴州河水自中注厥初距河為城其不合者誕寘聮鎖于河宵浮晝湛舟不潛通然其襟抱虧疏風氣宣洩邑居弗寧訛言屢騰厯載已来孰究孰思皇帝御天下十有八載此邦之人遭逢疾威嚚童噭嘑刧衆阻兵懔懔栗栗若墜若覆時維隴西公受命作藩爰自洛京單車来臨遂拯其危遂去其疵弗肅弗厲薰為太和神應祥福五榖穰熱既庶而豐人力有餘監軍是諮司馬是謀乃作水門為邦之郛以固風氣以閈冦偷黄流渾渾飛閣渠渠因而飾之匪為觀遊天子之武維隴西公是布天子之文維隴西公是宣河之沄沄源于崑崙天子萬祀公多受祉乃伐山石刻之日月尚俾來者知作之所始
  鄆州谿堂詩記
  憲宗之十四年始定東平三分其地以華州刺史禮部尚書兼御史大夫扶風馬公為鄆曹濮節度觀察等使鎮其地既一年裦其軍號曰天平軍上即位之二年召公入且將用之以其人之安公也復歸之鎮上之三年公為政於鄆曹濮也適四年矣治成制定衆志大固惡絶於心仁形於色竱心一力以供國家之職于時沂密始分而殘其帥其後幽鎮魏不悦於政相扇繼變復歸於舊徐亦乗勢逐帥自置同於三方惟鄆也截然中居四隣望之若防之制水恃以無恐然而皆曰鄆為冦巢且六十年將彊卒武曹濮於鄆州大而近軍所根柢皆驕以易怨而公承死亡之後掇拾之餘剝膚椎髓公私掃地赤立新舊不相保持萬目睽睽公於此時能安以治之其功為大若幽鎮魏徐之亂不扇而變此功反小何也公之始至衆未熟化以武則忿以憾以恩則横而肆一以為赤子一以為龍蛇憊心罷精磨以嵗月然後致之難也及教之行衆皆戴公為親父母夫叛父母從仇讐非人之情故曰易於是天子以公為尚書右僕射封扶風縣開國伯以襃嘉之公亦樂衆之和知人之恱而侈上之賜也於是為堂於其居之西北隅號曰谿堂以饗士大夫通上下之志既饗其從事陳曾謂其衆言公之畜此邦其勤不亦至乎此邦之人纍公之化惟所令之不亦順乎上勤下順遂濟登兹不亦休乎昔者人謂斯何今者人謂斯何雖然斯堂之作意其有謂而喑無詩歌是不考引公徳而接邦人於道也乃使来請其詩曰
  帝奠九壥有葉有年有荒不條河岱之間及我憲考一收正之視邦選侯以公来尸公来尸之人始未信公不飲食以訓以狥孰饑無食孰呻孰歎孰寃不問不得分願孰為邦蟊節根之螟羊狠狼貪以口覆城吹之喣之摩手拊之箴之石之膊而磔之凡公四封既富以彊謂公吾父孰違公令可以師征不寧守邦公作谿堂播播流水淺有蒲蓮深有蒹葦公以賔燕其鼓駭駭公燕谿堂賔挍醉飽流有跳魚㟁有集鳥既歌以舞其鼓考考公在谿堂公御琴瑟公暨賔贊稽經諏律施用不差人用不屈谿有薲苽有龜有魚公在中流右詩左書無我斁遺此邦是庥
  太學生何蕃傳
  此篇總在兩不遇上相感慨
  太學生何蕃入太學者廿餘年矣嵗舉進士學成行尊自太學諸生推頌不敢與蕃齒相與言於助教博士助教博士以狀申於司業祭酒司業祭酒撰次蕃之羣行焯焯者數十餘事以之升於禮部而以聞於天子京師諸生以薦蕃名文説者不可選紀公卿大夫知蕃者比肩立莫為禮部為禮部者率蕃所不合者以是無成功蕃淮南人父母具全初入太學嵗率一歸父母止之其後間一二嵗乃一歸又止之不歸者五嵗矣蕃純孝人也閔親之老不自克一日揖諸生歸養於和州諸生不能止乃閉蕃空舍中於是太學六舘之士百餘人又以蕃之義行言於司業陽先生城請諭留蕃於是太學闕祭酒㑹陽先生出道州不敢留歐陽詹生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學諸生不為非義死者之無歸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復斯其所謂仁歟蕃之力不任其體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歐陽詹生曰朱泚之亂太學諸生舉將從之来請起蕃蕃正色叱之六舘之士不從亂茲非其勇歟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於人者不流也譬之水其為澤不為川乎川者髙澤者卑髙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義充諸心行諸太學積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將雨水氣上無擇於川澤澗谿之髙下然則澤之道其亦有施乎抑有待於彼者歟故凡貧賤之士必有待然後能有所立獨何蕃歟吾是以言之無亦使其無傳焉
  圬者王承福傳
  以議論行叙事然非韓文之佳者
  圬之為技賤且勞者也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聴其言約而盡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為京兆長安農夫天寳之亂發人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勲棄之来歸䘮其土田手鏝衣食餘三十年舍于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焉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傭以償之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與帛必蠶績而後成者也其他所以養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後完也吾皆賴之然人不可徧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鏝以嬉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雖勞無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難强而有智也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擇其易為而無愧者取焉嘻吾操鏝以入富貴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為墟矣問之其隣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或曰死而歸之官也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否而冐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為之者邪將富貴難守薄功而厚饗之者邪抑豐悴有時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於人哉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與子皆養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謂勞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一身而二任焉雖聖者不可能也愈始聞而惑之又從而思之盖賢者也盖所謂獨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為也過多其為人也過少其學楊朱之道者邪楊之道不肯㧞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為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為人乎哉雖然其賢於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濟其生之欲貪邪而亡道以䘮其身者其亦逺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為之傳而自鑑焉
  毛穎傳
  設虚景摹寫工極古今其連翩跌宕刻畫司馬子長
  毛穎者中山人也其先明眎佐禹治東方土養萬物有功因封於夘地死為十二神嘗曰吾子孫神明之後不可與物同當吐而生巳而果然眀眎八世孫䨲世傳當殷時居中山得神僊之術能匿光使物竊姮娥騎蟾蜍入月其後代遂隠不仕云居東郭者曰㕙狡而善走與韓盧争能盧不及盧怒與宋鵲謀而殺之醢其家秦始皇時䝉將軍恬南伐楚次中山將大獵以懼楚召左右庶長與軍尉以連山筮之得天與人文之兆筮者賀曰今日之獲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長鬚八竅而跌居獨取其髦簡牘是資天下其同書秦其遂兼諸侯乎遂獵圍毛氏之族㧞其豪載穎而歸獻俘于章臺宫聚其族而加束縛焉秦皇帝使恬賜之湯沐而封諸管城號曰管城子日見親寵任事穎為人强記而便敏自結繩之代以及秦事無不纂録隂陽卜筮占相醫方族氏山經地志字書圖畫九流百家天人之書及至浮圖老子外國之説皆所詳悉又通於當代之務官府簿書市井貨錢注記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蘇胡亥丞相斯中車府令髙下及國人無不愛重又善隨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隨其人雖見廢棄終黙不洩惟不喜武士然見請亦時徃累拜中書令與上益狎上嘗呼為中書君上親决事以衡石自程雖宫人不得立左右獨穎與執燭者常侍上休方罷穎與絳人陳農陶及㑹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處必偕上召穎三人者不待詔輒俱往上未嘗怪焉後因進見上將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謝上見其髪秃又所摹畫不能稱上意上嘻笑曰中書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嘗謂君中書君今不中書耶對曰臣所謂盡心者因不復召歸封邑終于管城其子孫甚多散處中國夷狄皆冐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繼父祖業
  太史公曰毛氏有兩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於毛所謂魯衛毛者也戰國時有毛公毛遂獨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孫最為蕃昌春秋之成見絶于孔子而非其罪及蒙將軍抜中山之豪始皇封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無聞穎始以俘見卒見任使秦之滅諸侯穎與有功賞不酬勞以老見疎秦真少恩哉
  王遵岩曰通篇將無作有所謂以文滑稽者贊論尤髙古直逼馬遷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kao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九
  原論議
  原道
  闢佛老是退之一生命脉故此文是退之集中命根其文源逺流洪最難鑒定兼之其筆下變化詭譎足以人若一下打破分明如時論中一冐一承六腹一尾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巳無待於外之謂徳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徳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徳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毁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為仁子孑為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徳徳其所徳非吾所謂徳也凡吾所謂道徳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徳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徳仁義者不入於楊則入于墨不入於老則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德之説孰從而聴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説樂其誕而小也亦曰吾師亦嘗云爾不惟舉之於其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徳之説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盗也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相養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饑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宫室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為之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湮鬱為之政以率其怠勌為之刑以鋤其强梗相欺也為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生而為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嗚呼其亦不思而巳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養之道以求其所謂清淨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後不見黜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見正于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帝之與王其號雖殊其所以為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飲而饑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責饑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傳曰古之欲明明徳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已無待于外之謂徳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賔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為道易明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格廟焉而神鬼享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楊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説長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退之一生闢佛老在此篇然到底是説得老子而已一字不入佛氏域盖退之元不知佛氏之學故佛骨表亦只以福田上立説
  原性
  性之㫖孟氏没而周程始能言之昌黎原不見得特按三家之言而剖析之如此然於天命之原已隔一二層矣
  性也者與生俱生也情也者接於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情者七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導而上下也下焉者惡焉而巳矣其所以為性者五曰仁曰禮曰信曰義曰智上焉者之於五也主於一而行於四中焉者之於五也一不少有焉則少反焉其於四也混下焉者之於五也反於一而悖於四性之於情視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懼曰愛曰惡曰欲上焉者之於七也動而處其中中焉者之於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於七也亡與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於性視其品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惡楊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惡混夫始善而進惡與始惡而進善與始也混而今也善惡皆舉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魚之生也其母視之知其必以賄死楊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聞其號也知必滅其宗越椒之生也子文以為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無災其始匍匐也則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憂既生也傅不勤既學也師不煩人之性果惡乎堯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習非不善也而卒為姦瞽瞍之舜鯀之禹習非不惡也而卒為聖人之性善惡果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舉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曰然則性之上下者其終不可移乎曰上之性就學而愈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其品則孔子謂不移也曰今之言性者異於此何也曰今之言者雜佛老而言也雜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異
  原毁
  此萹八大比秦漢来故無此調昌黎公創之然感慨古今之間因而摹寫人情曲鬯骨裏文之至者
  古之君子其責已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輕以約重以周故不怠輕以約故人樂為善聞古之人有舜者其為人也仁義人也求其所以為舜者責於已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聞古之人有周公者其為人也多才與藝人也求其所以為周公者責於已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周公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責於身者重以周乎其於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為藝人矣取其一不責其二即其新不究其舊恐恐然惟懼其人之不得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藝易能也其於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於人者輕以約乎今之君子則不然其責人也詳其待巳也㢘詳故人難於為善㢘故自取也少已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巳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於人内以欺於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㢘乎其於人也曰彼雖能是其人不足稱也彼雖善是其用不足稱也舉其一不計其十究其舊不圖其新恐恐然惟懼其人之有聞也是不亦責於人者巳詳乎夫是之謂不以衆人待其身而以聖人望於人吾未見其尊巳也雖然為是者有本有原怠與忌之謂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嘗試之矣嘗試語於衆曰某良士某良士其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疎逺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於言懦者必怒於色矣又嘗語於衆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疎逺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説於言懦者必説於色矣是故事修而謗興徳髙而毁来嗚呼士之處此世而望名譽之光道徳之行難已將有作於上者得吾説而存之其國家可幾而理歟
  原人
  昌黎不明性命之原故原人篇殊無見解姑録而存之
  形於上者謂之天形於下者謂之地命於其兩間者謂之人形於上日月星辰皆天也形於下草木山川皆地也命於其兩間夷狄禽獸皆人也曰然則吾謂禽獸人可乎曰非也指山而問焉曰山乎曰山可也山有草木禽獸皆舉之矣指山之一草而問焉曰山乎曰山則不可故天道亂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亂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亂而夷狄禽獸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獸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為主之道矣是故聖人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逺
  原鬼
  昌黎原鬼亦揣摩影響之言易曰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
  有嘯於梁從而燭之無見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聲有立於堂從而視之無見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形有觸吾躬從而執之無得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聲與形安有氣曰鬼無聲也無形也無氣也果無鬼乎曰有形而無聲者物有之矣土石是也有聲而無形者物有之矣風霆是也有聲與形者物有之矣人獸是也無聲與形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曰然則有怪而與民物接者何也曰是有二有鬼有物漠然無形與聲者鬼之常也民有忤於天有違於民有爽於物逆於倫而感於氣於是乎鬼有形於形有慿於聲以應之而下殃禍焉皆民之為之也其既也又反乎其常曰何謂物曰成於形與聲者土石風霆人獸是也反乎無聲與形者鬼神是也不能有形與聲不能無形與聲者物怪是也故其作而接於民也無恒故有動於民而為禍亦有動於民而為福亦有動於民而莫之為禍福適丁民之有是時也作原鬼
  省試顔子不貳過論
  韓公未必知顔子之學特以其省試之文也存之
  論曰登孔氏之門者衆矣三千之徒四科之目孰非由聖人之道為君子之儒者乎其於過行過言亦云鮮矣而夫子舉不貳過惟顔氏之子其何故哉請試論之夫聖人抱誠明之正性根中庸之至徳茍發諸中形諸外者不惟思慮莫匪規矩不善之心無自入焉可擇之行無自加焉故惟聖人無過所謂過者非謂發於行彰於言人皆謂之過而後為過也生於其心則為過矣故顔子之過此類也不貳者盖能止之於始萌絶之於未形不貳之於言行也中庸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自誠明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無過者也自明誠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不勉則不中不思則不得不貳過者也故夫子之言曰囬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言猶未至也而孟子亦曰顔子具聖人之體而微者皆謂不能無生於其心而亦不暴之於外考之於聖人之道差為過耳顔子自惟其若是也於是居陋巷以致其誠飲一瓢以求其志不以富貴妨其道不以隠約易其心確乎不㧞浩然自守知髙堅之可尚忘鑚仰之為勞任重道逺竟莫之致是以夫子歎其不幸短命今也則亡謂其不能與已並立於至聖之域觀教化之大行也不然夫行發於身加於人言發乎邇見乎逺茍不慎也敗辱隨之而後思欲不貳過其於聖人之道不亦逺乎而夫子尚肯謂之其殆庶幾孟子尚復謂之具體而微者哉則顔子之不貳過盡在是矣謹論
  爭臣論
  截然四問四答而首尾闗鍵如一線
  或問諫議大夫陽城於愈可以為有道之士乎哉學廣而聞多不求聞於人也行古人之道居於晉之鄙晉之鄙人薰其徳而善良者幾千人大臣聞而薦之天子以為諫議大夫人皆以為華陽子不色喜居於位五年矣視其徳如在野彼豈以富貴移易其心哉愈應之曰是易所謂恒其徳貞而夫子凶者也惡得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蠱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髙尚其事蹇之六二則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不以所居之時不一而所蹈之徳不同也若蠱之上九居無用之地而致匪躬之節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髙不事之心則冐進之患生曠官之刺興志不可則而尤不終無也今陽子在位不為不乆矣聞天下之得失不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為不加矣而未嘗一言及於政視政之得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禄則曰下大夫之秩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聞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今陽子以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與不得其言而不去無一可者也陽子將為禄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為貧而有時乎為貧謂䘵仕者也宜乎辭尊而居卑辭富而居貧若抱闗擊柝者可也盖孔子嘗為委吏矣嘗為乗田矣亦不敢曠其職必曰㑹計當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陽子之秩禄不為卑且貧章章明矣而如此其可乎哉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陽子惡訕上者惡為人臣招其君之過而以為名者故雖諫且議使人不得而知焉書曰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於内爾乃順之於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徳夫陽子之用心亦若是者愈應之曰若陽子之用心若此滋所謂惑者矣入則諫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夫陽子本以布衣隠於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誼擢在此位官以諫為名誠宜有以奉其職使四方後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鯁之臣天子有不僭賞從諫如流之美庶巖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髪願進於闕下而伸其辭説致吾君於堯舜熙鴻號於無窮也若書所謂則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且陽子之心將使君人者惡聞其過乎是啓之也或曰陽子之不求聞而人聞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巳而起守其道而不變何子過之深也愈曰自古聖人賢士皆非有求於聞用也閔其時之不平人之不乂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後已故禹過家門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逸之為樂哉誠畏天命而悲人窮也夫天授人以賢聖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耳目之於身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聴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時人者聖賢之身也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無乃傷於德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將以明道也非以為直而加人也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言謂其聞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道之士也今雖不能及己陽子將不得為善人乎哉
  省試學生代齋郎議
  齋郎職奉宗廟社稷之小事葢士之賤者也執豆籩駿奔走以役於其官之長不以德進不以言揚葢取其人力以備其事而已矣奉宗廟社稷之小事執豆籩駿奔走亦不可以不敬也於是選大夫士之子弟未爵命者以塞員填闕而教之行事其勤雖小其使之不可以不報也必書其歳歳既久矣於是乎命之以官而授之以事其亦微矣哉學生或以通經舉或以能文稱其微者至於習法律知字書皆有以贊於教化可以使令於上者也自非天資茂異曠日經久以所進業發聞於鄉閭稱道於朋友薦於州府而升之司業則不可得而齒乎國學矣然則奉宗廟社稷之小事任力之小者也贊於教化可以使令於上者德藝之大者也其亦不可移易明矣今議者謂學生之無所事謂齋郎之幸而進不本其意因謂可以代任其事而罷之葢亦不得其理矣今夫齋郎之所事者力也學生之所事者德與藝也以德藝舉之而以力役之是使君子而服小人之事且非國家崇儒勸學誘人為善之道也此一説不可者也抑又有大不可者焉宗廟社稷之事雖小不可以不専敬之至也古之道也今若以學生兼其事及其歳時日月然後授其宗彞罍洗其周旋必不合度其進退必不得宜其思慮必不固其容貎必不莊此無他其事不習而其志不専故也非近於不敬者歟又有大不可者其是之謂歟若知此不可將令學生恒掌其事而隳壊其本業則是學生之教加少學生之道益貶而齋郎之實猶在齋郎之名茍無也大凡制度之改政令之變利於其舊不什則不可為己又况不如其舊哉考之於古則非訓稽之於今則非利尋其名而求其實則失其宜故曰議罷齋郎而以學生薦享亦不得其理矣
  改葬服議
  經曰改葬緦春秋榖梁傳亦曰改葬之禮緦舉下緬也此皆謂子之於父母其他則皆無服何以識其必然經次五等之服小功之下然後著改葬之制更無輕重之差以此知惟記其最親者其他無服則不記也若主人當服斬衰其餘親各服其服則經亦言之不但惟云緦也傳稱舉下緬者緬猶逺也下謂服之最輕者也以其逺故其服輕也江煕曰禮天子諸侯易服而葬以為交於神明者不可以純凶况其緬者乎是故改葬之禮其服惟輕以此而言則亦明矣衛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問服於子思子思曰禮父母改葬緦既葬而除之不忍無服送至親也非父母無服無服則弔服而加麻此又其著者也文子又曰䘮服既除然後乃則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䘮未服不變除何有焉然則改與未者有異矣古者諸侯五月而大夫三月而士逾月無故未有過時而不者也過時而不謂之不能春秋譏之若有故而未雖出三年子之服不變此孝子之所以著其情先王之所以必其時之道也雖有其文未有著其人者以是知其至少也改者為山崩水涌毁其墓及而禮不備者若文王之王季以水齧其墓魯隠公之惠公以有宋師太子少故有闕之類是也喪事有進而無退有易以輕服無加以重服殯於堂則謂之殯瘞於野則謂之近代以来事與古異或游或仕在千里之外或子㓜妻稚而不能自還甚者拘以隂陽畏忌遂於其土及其返也逺者或至數十年近者亦出三年其吉服而從於事也久矣又安可取未不變服之例而反為之重服歟在喪當猶宜易以輕服况既逺而反純凶以乎若果重服是所謂未可除而除不當重而更重也或曰䘮與其易也寧戚雖重服不亦可乎曰不然易之與戚則易固不如戚矣雖然未若合禮之為懿也儉之與奢則儉固愈於奢矣雖然未若合禮之為懿也過猶不及其此類之謂乎或曰經稱改緦而不著其月數則似三月而後除也子思之對文子則曰既而除之今宜如何曰自啟至於既而三月則除之未三月則服以終三月也曰妻為夫何如曰如子無弔服而加麻則何如曰今之弔服猶古之弔服也
  愚竊以緦以三月服之常也而改之緦不必三月也何當云改而除覆墓後則不必更服矣
  禘祫議
  韓公平生為文竒竒怪怪獨於議典禮處文詞甚醇雅此議與改服議並可稱名儒之文當與漢劉歆韋成等議相參
  右今月十六日勅㫖宣令百僚議限五日内聞奏者將仕郎守國子監四門博士臣韓愈謹獻議曰伏以陛下追孝祖宗肅敬祀事凡在擬議不敢自專聿求厥中延訪羣下然而禮文繁漫所執各殊自建中之初迄至今嵗屢經禘祫未合適從臣生遭聖明涵泳恩澤雖賤不及議而志切效忠今輙先舉衆議之非然後申明其説一曰獻懿廟主宜永藏之夾室臣以為不可夫祫者合也毁廟之主皆當合食於太祖獻懿二祖即毁廟主也今雖藏於夾室至禘祫之時豈得不食於太廟乎名曰合祭而二祖不得祭焉不可謂之合矣二曰獻懿廟主宜毁之瘞之臣又以為不可謹按禮記天子立七廟一壇一墠其毁廟之主皆藏於祧廟雖百代不毁祫則陳於太廟而饗焉自魏晉以降始有毁瘞之議事非經㨿竟不可施行今國家徳厚流光創立九廟以周制推之獻懿二祖猶在壇墠之位况於毁瘞而不禘祫乎三曰獻懿廟主宜各遷於其陵所臣又以為不可二祖之祭於京師列於太廟也二百年矣今一朝遷之豈惟人聴疑惑抑恐二祖之靈眷顧依遲不即饗於下國也四曰獻懿廟主宜附於興聖廟而不禘祫臣又以為不可傳曰祭如在景皇帝雖太祖其於属乃獻懿之子孫也今欲正其子東向之位廢其父之大祭固不可為典矣五曰獻懿二祖宜别立廟於京師臣又以為不可夫禮有所降情有所殺是故去廟為祧去祧為壇去壇為墠去墠為鬼漸而之逺其祭益稀昔者魯立煬宫春秋非之以為不當取已毁之廟既藏之主而復築宫以祭今之所議與此正同又雖違禮立廟至於禘祫也合食則禘無其所廢祭則於義不通此五説者皆所不可故臣博采前聞求其折中以為殷祖王周祖后稷太祖之上皆自為帝又其代數巳逺不復祭之故太祖得正東向之位子孫從昭穆之列禮所稱者盖以紀一時之宜非傳於後代之法也傳曰子雖齊聖不先父食盖言子為父屈也景皇帝雖太祖也其於獻懿則子孫也當禘祫之時獻祖宜居東向之位景皇帝宜從昭穆之列祖以孫尊孫以祖屈求之神道豈逺人情又常祭甚衆合祭甚寡則是太祖所屈之祭至少所伸之祭至多比於伸孫之尊廢祖之祭不亦順乎事異殷周禮從而變非所失禮也臣伏以制禮作樂者天子之職也陛下以臣議有可采粗合天心斷而行之是則為禮如以為猶或可疑乞召臣對面陳得失庶有發明謹議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
  辯解説頌雜著
  諱辯
  古今以來如此文不可多得
  愈與李賀書勸賀舉進士賀舉進士有名與賀争名者毁之曰賀父名晉肅賀不舉進士為是勸之舉者為非聽者不察也和而唱之同然一辭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與賀且得罪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諱釋之者曰謂若言徴不稱在言在不稱徴是也律曰不諱嫌名釋之者曰謂若禹與雨丘與蓲之類是也今賀父名晉肅賀舉進士為犯二名律乎為犯嫌名律乎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夫諱始於何時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歟周公作詩不諱孔子不偏諱二名春秋不譏不諱嫌名康王釗之孫實為昭王曾參之父名晢曾子不諱昔周之時有騏期漢之時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諱將諱其嫌遂諱其姓乎將不諱其嫌者乎漢諱武帝名徹為通不聞又諱車轍之轍為某字也諱吕后名雉為野雞不聞又諱治天下之治為某字也今上章及詔不聞諱滸勢秉機也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諭及機以為觸犯士君子言語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於經質之於律稽之以國家之典賀舉進士為可邪為不可邪凡事父母得如曾參可以無譏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務行曾參周公孔子之行而諱親之名則務勝於曾參周公孔子亦見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參卒不可勝勝周公孔子曾參乃比於宦官宫妾則是宦官宫妾之孝於其親賢於周公孔子曾參者耶
  此文反覆竒險令人掉實自顯快前分律經典三叚後尾抱前辨難只因三叚中時有逰兵㸃綴便足迷人
  進學解
  此韓公正正之旗堂堂之陣也其主意專在宰相蓋大才小用不能無憾而以怨懟無聊之辭托之人自咎自責之辭托之已最得體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㧞去兇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録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葢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絶吟于六藝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鈎其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捜而逺紹障百川而東之迴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録子雲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輙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饑頭童齒豁竟死何禆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先生曰吁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較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軻好辨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于行荀卿守正大論是逃讒于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舉足為法絶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竒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衆猶且月費俸錢嵗縻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當途之促促窺陳編以盗竊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兹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閑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獲麟解
  文凡四轉而結思圓轉如㳺龍如轆轤愈變化而愈勁厲此奇兵也
  麟之為靈昭昭也詠於詩書於春秋雜出於傳記百家之書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也然麟之為物不畜於家不恒有於天下其為形也不類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為麟也角者吾知其為牛鬛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雖然麟之出必有聖人在乎位麟為聖人出也聖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為不祥也又曰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徳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聖人則謂之不祥也亦宜
  唐荆川曰以祥不祥二字作眼目
  擇言解
  其思深其調逸
  火洩於密而為用且大能不違於道可燔可炙可鎔可甄以利乎生物及其放而不禁反為災矣水發於深而為用且逺能不違於道可浮可載可飲可灌以濟乎生物及其導而不防反為患矣言起於微而為用且博能不違於道可化可令可告可訓以推於生物及其縱而不慎反為禍矣火既我災有水而可伏其熖能使不陷於灰燼矣水既我患有土而可遏其流能使不仆於波濤矣言既我禍即無以掩其辭能不罹於過者亦鮮矣所以知理者又焉得不擇其言歟其為慎而甚於水火
  師説
  昌黎當時抗師道以號召後輩故為此以倡赤幟云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乆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逺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衆人其下聖人也亦逺矣而恥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之所以為聖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於此乎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恥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羣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師襄老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巳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學於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説以貽之
  雜説
  雜説四首並變幻奇詭不可端倪
  龍嘘氣成雲雲固弗靈於龍也然龍乘是氣茫洋窮乎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水下土汨陵谷雲亦靈怪矣哉雲龍之所能使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雲之所能使為靈也然龍弗得雲無以神其靈矣失其所憑依信不可歟異哉其所憑依乃其所自為也易曰雲從龍既曰龍雲從之矣
  善醫者不視人之瘠肥察其脉之病否而巳矣善計天下者不視天下之安危察其紀綱之理亂而巳矣天下者人也安危者肥瘠也紀綱者脉也脉不病雖瘠不害脉病而肥者死矣通於此説者其知所以為天下乎夏殷周之衰也諸侯作而戰伐日行矣傳數十王而天下不傾者紀綱存焉耳秦之王天下也無分勢於諸侯聚兵而焚之傳二世而天下傾者紀綱亡馬耳是故四支雖無故不足恃也脉而巳矣四海雖無事不足矜也紀綱而巳矣憂其所可恃懼其所可矜善醫善計者謂之天扶與之易曰視履考祥善醫善計者為之
  談生之為崔山君傳稱鶴言者豈不怪哉然吾觀於人其能盡吾性而不類於禽獸異物者希矣將憤世嫉邪長往而不來者之所為乎昔之聖者其首有若牛者其形有若蛇者其喙有若鳥者其貌有若䝉倛者彼皆貌似而心不同焉可謂之非人邪即有平脅曼膚顔如渥丹美而狠者貌則人其心則禽獸又惡可謂之人邪然則觀貌之是非不若論其心與其行事之可否為不失也怪神之事孔子之徒不言余將特取其憤世嫉邪而作之故題之云爾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祇辱於奴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䇿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䇿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邪其真不知馬也
  子産不毁鄉校頌
  子産之識逺故不毁鄉校退之之思深故為頌
  我思古人伊鄭之僑以禮相國人未安其教逰于鄉之校衆口囂囂或謂子産毁鄉校則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豈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維善維否我於此視川不可防言不可弭下塞上聾邦其傾矣既鄉校不毁而鄭國以理在周之興養老乞言及其已衰謗者使監成敗之迹昭哉可觀維是子産執政之式維其不遇化止一國誠率是道相天下君交暢旁達施及無垠於虖四海所以不理有君無臣誰其嗣之我思古人
  伯夷頌
  昔人稱太史公傳酷吏刺客等文各肖其人今以此文頌伯夷亦爾然不如史遷本傳
  士之特立獨行適於義而已不顧人之是非皆豪傑之士信道篤而自知明者也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寡矣至於一國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蓋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於舉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則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窮天地亘萬世而不顧者也昭乎日月不足為明崒乎泰山不足為髙巍乎天地不足為容也當殷之亡周之興微子賢也抱祭器而去之武王周公聖也從天下之賢士與天下之諸侯而往攻之未嘗聞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齊者乃獨以為不可殷既滅矣天下宗周彼二子乃獨耻食其粟餓死而不顧繇是而言夫豈有求而為哉信道篤而自知明也今世之所謂士者一凡人譽之則自以為有餘一凡人沮之則自以為不足彼獨非聖人而自是如此夫聖人乃萬世之標凖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獨行窮天地亘萬世而不顧者也雖然微二子亂臣賊子接迹于後世矣荆川曰昌黎此文分明自孟子中脱出來
  張中丞傳後敘
  通篇句字氣皆太史公髓非昌黎本色今書畫家亦有效人而得其解者此正見其無不可處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閲家中舊書得李翰所為張巡傳翰以文章自名為此傳頗詳密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逺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逺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䧟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為巡死而逺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逺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逺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衆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處矣逺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壊其徒俱死獨䝉媿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逺之賢而為之邪説者又謂逺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逺所分始以此詬逺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人之將死其臓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䋲而絶之其絶必有處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逺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他則又何説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茍此不能守雖避之他處何益及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强兵坐而觀者相環也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滛辭而助之攻也愈嘗從事於汴徐二府屢道於兩府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其老人往往説巡逺時事云南霽雲之乞救於賀蘭也賀蘭嫉巡逺之聲威功績出已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强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日矣雲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咽因㧞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雲知賀蘭終無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圖矢著其上甎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愈貞元中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城陷賊以刃脅降巡巡不屈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巡呼雲曰南入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屈張籍曰有于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籍大厯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好學無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逺事不能細也云巡長七尺餘鬚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乆讀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徧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巻不錯一字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巻因亂抽他帙以試無不盡然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乆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巡怒鬚髯輙張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衆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衆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顔色不亂陽陽如平常逺寛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嵩無子張籍云
  讀荀子
  昌黎病荀不醇而末引孔子一轉却安頓自家方好
  始吾讀孟軻書然後知孔子之道尊聖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為孔子之徒沒尊聖人者孟氏而已晩得楊雄書益尊信孟氏因雄書而孟氏益尊則雄者亦聖人之徒歟聖人之道不傳於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説干時君紛紛籍籍相亂六經與百家之説錯雜然老師大儒猶在火于秦黄老于漢其存而醇者孟軻氏而止耳楊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書於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辭時若不粹要其歸與孔子異者鮮矣抑猶在軻雄之間乎孔子刪詩書筆削春秋合於道者著之離於道者黜去之故詩書春秋無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於聖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歟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楊大醇而小疵
  讀儀禮
  余嘗苦儀禮難讀又其行于今者葢寡㳂襲不同復之無由考于今誠無所用之然成王周公之法制粗在於是孔子曰吾從周謂其文章之盛也古書之存者希矣百氏雜家尚有可取况聖人之制度邪於是掇其大要奇辭奥㫖著于篇學者可觀焉惜乎吾不及其時進退揖讓于其間嗚呼盛哉
  讀墨子
  混儒墨而無辨此昌黎汨其文辭而忘其本也
  儒譏墨以上同兼愛上賢明鬼而孔子畏大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春秋譏專臣不上同哉孔子泛愛親仁以博施濟衆為聖不兼愛哉孔子賢賢以四科進褒弟子疾歿世而名不稱不上賢哉孔子祭如在譏祭如不祭者曰我祭則受福不明鬼哉儒墨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奚不相悦如是哉余以為辨生於末學各務售其師之説非二師之道本然也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
  送窮文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結栁作車縛草為船載糗輿粻牛繫軛下引帆上檣三揖窮鬼而告之曰聞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問所塗竊具船與車備載糗粻日吉時良利行四方子飯一盂子啜一觴擕朋挈儔去故就新駕塵彍風與電争先子無底滯之尤我有資送之恩子等有意於行乎屏息潛聽如聞音聲若嘯若啼砉欻嚘嚶毛髪盡竪竦肩束頸疑有而無乆乃可明若有言者曰吾與子居四十年餘子在孩提吾不子愚子學子耕求官與名惟子是從不變于初門神户靈我叱我呵包羞詭隨志不在他子遷南荒熱爍濕蒸我非其鄉百鬼欺陵太學四年朝虀暮鹽惟我保汝人皆汝嫌自初及終未始背汝心無異謀口絶行語於何聽聞云我當去是必夫子信讒有間於予也我鬼非人安用車船鼻齅臭香糗粻可捐單獨一身誰為朋儔子茍備知可數已不子能盡言可謂聖智情狀既露敢不迴避主人應之曰子以吾為真不知也耶子之朋儔非六非四在十去五滿七除二各有主張私立名字捩手覆羮轉喉觸諱凡所以使吾面目可憎語言無味者皆子之志也其名曰智窮矯矯亢亢惡圓喜方羞為姦欺不忍害傷其次名曰學窮傲數與名摘抉杳微髙挹羣言執神之機又其次曰文窮不專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時施秖以自嬉又其次曰命窮影與形殊面醜心妍利居衆後責在人先又其次曰交窮磨肌戞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寘我讐寃凡此五鬼為吾五患饑我寒我興訛造訕能使我迷人莫能閒朝悔其行暮巳復然蠅營狗茍驅去復還言未畢五鬼相與張眼吐舌跳踉偃仆抵掌頓脚失笑相顧徐謂主人曰子知我名凡我所為驅我令去小黠大癡人生一世其乆幾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於時乃與天通擕持琬琰易一羊皮飫於肥甘慕彼糠糜天下知子誰過於予雖遭斥逐不忍子疏謂予不信請質詩書主人於是垂頭䘮氣上手稱謝燒車與船延之上座
  釋言
  篇中憂讒始則述傳與者之言再則托已之自為解三則不能無憂四則又自為解五則又入李翰林之並相未復自為解
  元和元年六月十日愈自江陵法曹詔拜國子博士始進見今相國鄭公公賜之坐且曰吾見子某詩吾時在翰林職親而地禁不敢相聞今為我寫子詩書為一通以來愈再拜謝退録詩書若干篇擇日時以獻於後之數月有來謂愈者曰子獻相國詩書乎曰然曰有為讒於相國之座者曰韓愈曰相國徴余文余不敢匿相國豈知我哉子其慎之愈應之曰愈為御史得罪徳宗朝同遷于南者凡三人獨愈為先收用相國之賜大矣百官之進見相國者或立語以退而愈辱賜坐語相國之禮過矣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以下欲以其業徹相國左右者多矣皆憚而莫之敢獨愈辱先索相國之知至矣賜之大禮之過知之至是三者於敵以下受之宜以何報况在天子之宰乎人莫不自知凡適於用之謂才堪其事之謂力愈於二者雖日勉焉而不迨束帶執笏立士大夫之行不見斥以不肖幸矣其何敢敖於言乎夫敖雖凶徳必有恃而敢行愈之族親鮮少無扳聨之勢於今不善交人無相先相死之友於朝無宿資蓄貨以釣聲勢弱於才而腐於力不能奔走乘機扺巇以要權利夫何恃而敖若夫狂惑䘮心之人蹈河而入火妄言而罵詈者則有之矣而愈人知其無是疾也雖有讒者百人相國將不信之矣愈何懼而慎歟既累月又有來謂愈曰有讒子於翰林舍人李公與裴公者子其慎歟愈曰二公者吾君朝夕訪焉以為政於天下而階太平之治居則與天子為心膂出則與天子為股肱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以下其孰不願忠而望賜愈也不狂不愚不蹈河而入火病風而妄罵不當有如讒者之説也雖有讒者百人二公將不信之矣愈何懼而慎既以語應客夜歸私自尤曰咄市有虎而曾參殺人讒者之效也詩曰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傷於讒疾而甚之之辭也又曰亂之初生僭始既涵亂之又生君子信讒始疑而終信之之謂也孔子曰逺佞人夫佞人不能逺則有時而信之矣今我恃直而不戒禍其至哉徐又自解之曰市有虎聽者庸也曾參殺人以愛惑聰也巷伯之傷亂世是逢也今三賢方與天子謀所以施政於天下而階太平之治聽聰而視明公正而敦大夫聰明則聽視不惑公正則不邇讒邪敦大則有以容而思彼讒人者孰敢進而為讒哉雖進而為之亦莫之聽矣我何懼而慎既累月上命李公相客謂愈曰子前被言於一相今李公又相子其危哉愈曰前之謗我於宰相者翰林不知也後之謗我於翰林者宰相不知也今二公合處而㑹言若及愈必曰韓愈亦人耳彼敖宰相又敖翰林其將何求必不然吾乃今知免矣既而讒言果不行
  貓相乳
  以事之小者而議論關係大體
  司徒北平王家貓有生子同日者其一死焉有二子飲於死母母且死其鳴咿咿其一方乳其子若聞之起而若聽之走而若救之銜其一置于其棲又往如之反而乳之若其子然噫亦異之大者也夫貓人畜也非性於仁義者也其感於所畜者乎哉北平王牧民以康伐罪以平理隂陽以得其宜國事既畢家道乃行父父子子兄兄弟弟雍雍如也愉愉如也視外猶視中一家猶一人夫如是其所感應召致其亦可知矣易曰信及豚魚非此類也夫愈時獲幸於北平王客有問王之徳者愈以是對客曰夫祿位貴富人之所大欲也得之之難未若持之之難也得之於功或失於徳得之於身或失於子孫今夫功徳如是祥祉如是其善持之也可知己既已因叙之為貓相乳説云
  守戒
  通篇極論正意只收一句作結是一體却自過秦論來其文平直通顯反近蘇氏亦非公本色
  詩曰大邦維翰書曰以蕃王室諸侯之於天子不惟守土地奉職貢而已固將有以翰蕃之也今人有宅於山者知猛獸之為害則必髙其柴楥而外施窞穽以待之宅於都者知穿窬之為盗則必峻其垣墻而内固扄鐍以防之此野人鄙夫之所及非有過人之智而後能也今之通都大邑介然於屈强之間而不知為之備噫亦惑矣野人鄙夫能之而王公大人反不能焉豈材力為有不足歟蓋以為不足為而不為耳天下之禍莫大於不足為材力不足者次之不足為者敵至而不知材力不足者先事而思則其於禍也有間矣彼之屈强者帶甲荷戈不知其多少其緜地則千里而與我壤地相錯無有丘陵江河洞庭孟門之關其間又自知其不得與天下齒朝夕舉踵引頸冀天下之有事以乘吾之便此其暴於禽獸穿窬也甚矣嗚呼胡知而不為之備乎哉賁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魯雞之不期蜀雞之不支今夫鹿之於豹非不巍然大矣然而卒為之禽者爪牙之材不同猛怯之資殊也曰然則如之何而備之曰在得人
  對禹問
  通篇以客形主相為發明
  或問曰堯舜傳諸賢禹傳諸子信乎曰然然則禹之賢不及於堯與舜也歟曰不然堯舜之傳賢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傳子也憂後世争之之亂也堯舜之利民也大禹之慮民也深曰然則堯舜何以不憂後世曰舜如堯堯傳之禹如舜舜傳之得其人而傳之堯舜也無其人慮其患而不傳者禹也舜不能以傳禹堯為不知人禹不能以傳子舜為不知人堯以傳舜為憂後世禹以傳子為憂後世曰禹之慮也則深矣傳之子而當不淑則奈何曰時益以難理傳之人則争未前定也傳之子則不争前定也前定雖不當賢猶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過賢則争且亂天之生大聖也不數其生大惡也亦不數傳諸人得大聖然後人莫敢争傳諸子得大惡然後人受其亂禹之後四百年然後得桀亦四百年然後得湯與伊尹湯與伊尹不可待而傳也與其傳不得聖人而争且亂孰若傳諸子雖不得賢猶可守法曰孟子之所謂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者何也曰孟子之心以為聖人不茍私於其子以害天下求其説而不得從而為之辭
  通解
  今之人以一善為行而恥為之慕達節而稱夫通才者多矣然而脂韋汨沒以至於老死者相繼亦未見他之稱其豈非亂教賊名之術乎且五常之教與天地皆生然而天下之人不得其師終不能自知而行之矣故堯之前千萬年天下之人促促然不知其讓之為美也於是許由哀天下之愚且以争為能迺脱屣其九州髙揖而辭堯由是後之人竦然而言曰雖天下猶有薄而不售者况其小者乎故讓之教行於天下許由為之師也自桀之前千萬年天下之人循循然不知忠易其死也故龍逢哀天下之不仁觀君父百姓入水火而不救於是進盡其言退就割烹故後之臣竦然而言曰雖萬死猶有忠而不懼者况其小者乎故忠之教行于天下由龍逢為之師也自周之前千萬年渾渾然不知義之可以換其生也故伯夷哀天下之偷且以彊則服食其葛嶶逃山而死故後之人竦然而言曰雖餓死猶有義而不懼者况其小者乎故義之教行於天下由伯夷為之師也是三人俱以一身立教而為師於百千萬年間其身亡而其教存扶持天地功亦厚矣嚮令三師恥獨行慕通達則堯之日必曰得位而濟道安用讓為夏之日必曰長進而否退安用死為周之日必曰和光而同塵安用餓為若然者天下之人促促然而争循循然而佞渾渾然而偷其何懼而不為哉是則三師生於今必謂偏而不通者矣其可不謂之大賢人者哉嗚呼今之人其慕通達之為也且古聖人言通者葢百行衆藝備於身而行之者也今恒人之言通者葢百行衆藝闕於身而求合者也是則古之言通者通於道義今之言通者通於私曲其亦異矣將欲齊之者其不猶矜糞丸而擬質隋珠者乎且令今父兄教其子弟者曰爾當通於行如仲尼雖愚者亦知其不能也曰爾尚力一行如古之一賢雖中人亦希其能矣豈不由聖可慕而不可齊邪賢可及而可齊也今之人行未能及乎賢而欲齊乎聖者亦見其病矣夫古人之進修或幾乎聖人今之人行不出乎中行而恥乎力一行為獨行且曰我通同如聖人彼其欺心邪吾不知矣彼其欺人而賊名邪吾不知矣余懼其説之將深為通解
  行難
  假行難以鳴已志文極奇詭
  或問行孰難曰捨我之矜從爾之稱孰能之曰陸先生參何如曰先生之賢聞天下是是而非非貞元中自越州徴拜祠部員外郎京師之人日造焉閉門而拒之滿街愈嘗往間客席先生矜語其客曰某胥也某商也其生某任之其死某誄之某與某可人也任與誄也非罪歟皆曰然愈曰某之胥某之商其得任與誄也有由乎抑有罪不足任而誄之邪先生曰否吾惡其初不然任與誄也何尤愈曰茍如是先生之言過矣昔者管敬子取盗二人為大夫於公趙文子舉管庫之士七十有餘家夫惡求其初先生曰不然彼之取者賢也愈曰先生之所謂賢者大賢歟抑賢於人之賢歟齊也晉也且有二與七十而可謂今之天下無其人邪先生之選人也已詳先生曰然愈曰聖人不世出賢人不時出千百嵗之間倘有焉不幸而有出於胥商之族者先生之説傳吾不忍赤子之不得乳於其母也先生曰然他日又往坐焉先生曰今之用人也不詳位乎朝者吾取某與某而已在下者多于朝凡吾與者若干人愈曰先生之與者盡於此乎其皆賢乎抑猶有舉其多而缺其少乎先生曰固然吾敢求其全愈曰由宰相至百執事凡幾位由一方至一州凡幾位先生之得者無乃不足充其位邪不早圖之一朝而舉焉今雖詳其後用也必麤先生曰然子之言孟軻不如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一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一
  碑
  處州孔子廟碑
  序孔子祀典之尊崇處入骨孔子廟碑漢以來當屬昌黎第一
  自天子至郡邑守長通得祀而徧天下者惟社稷與孔子為然而社祭土稷祭榖句龍與弃乃其佐享非其專主又其位所不屋而壇豈如孔子用王者事巍然當座以門人為配自天子而下北面跪祭進退誠敬禮如親弟子者句龍弃以功孔子以徳固自有次第哉自古多有以功徳得其位者不得常祀句龍弃孔子皆不得位而得常祀然其祀事皆不如孔子之盛所謂生人以來未有如孔子者其賢過於堯舜逺矣此其效歟郡邑皆有孔子廟或不能修事雖設博士弟子或役於有司名存實亡失其所業獨處州刺史鄴侯李繁至官能以為先既新作孔子廟又令工改為顔子至子夏十人像其餘六十子及後大儒公羊髙左丘明孟軻荀况伏生毛公韓生董生髙堂生揚雄鄭等數十人皆圖之壁選博士弟子必皆其人又為置講堂教之行禮肄習其中置本錢廩米令可繼處以守廟成躬率吏及博士弟子入學行釋菜禮耆老歎嗟其子弟皆興於學鄴侯尚文其於古記無不貫達故其為政知所先後可歌也已乃作詩曰
  惟此廟學鄴侯所作厥初庳下神不以宇生師所處亦窘寒暑乃新斯官神降其獻講讀有常不誡用勸掲掲元哲有師之尊羣聖嚴嚴大法以存像圓孔肖咸在斯堂以瞻以儀俾不或忘後之君子無廢成美琢詞碑石以贊攸始
  南海神廟碑
  以祀事作案摹寫神采煥然
  海於天地間為物最鉅自三代聖王莫不祀事考於傳記而南海神次最貴在北東西三神河伯之上號為祝融天寳中天子以為古爵莫貴於公侯故海嶽之祝犧幣之數放而依之所以致崇極於大神今王亦爵也而禮海嶽尚循公侯之事虚王儀而不用非致崇極之意也由是册尊南海神為廣利王祝號祭式與次俱昇因其故廟易而新之在今廣州治之東南海道入十里扶胥之口黄水之灣常以立夏氣至命廣州刺史行事祠下事訖驛聞而刺史常節䖍五嶺諸軍仍觀察其郡邑於南方事無所不統地大以逺故常選用重人既貴而富且不習海事又當祀時海常多大風將往皆憂戚既進觀顧怖悸故常以疾為解而委事於其副其來已乆故明宫齋廬上雨旁風無所蓋障牲酒瘠酸取具臨時水陸之品狼籍籩豆薦裸興俯不中儀式吏滋不供神不顧享盲風怪雨發作無節人蒙其害元和十二年始詔用前尚書右丞國子祭酒魯國孔公為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以殿南服公正直方嚴中心樂易祇慎所職治人以明事神以誠内外殫盡不為表襮至州之明年將夏祝冊自京師至吏以時告公乃齋袚視冊誓羣有司曰冊有皇帝名乃上所自署其文曰嗣天子某謹遣官某敬祭其恭且嚴如是敢有不承明日吾將宿廟下以供晨事明日吏以風雨白不聽於是州府文武吏士凡百數交謁更諌皆揖而退公遂陞舟風雨少弛櫂夫奏功雲隂解駮日光穿漏波伏不興省牲之夕載暘載隂將事之夜天地開除月星明穊五鼓既作牽牛正中公乃盛服執笏以入即事文武賓屬俯首聽位各執其職牲肥酒香罇爵淨潔降登有數神其醉飽海之百靈秘怪慌惚畢出蜿蜿虵虵來享飲食闔廟旋艫祥颷送颿旗纛旄麾飛揚晻藹鐃鼓嘲轟髙管噭譟武夫奮櫂工師唱和穹龜長魚踊躍後先乾端坤倪軒豁呈露祀之之嵗風災熄滅人厭魚蟹五榖胥熟明年祀歸又廣廟宫而大之治其庭壇改作東西兩序齋庖之房百用具修明年其時公又固往不懈益䖍嵗仍大和耋艾歌詠始公之至盡除他名之税罷衣食於官之可去者四方之使不以資交以身為帥燕享有時賞與以節公藏私畜上下與足於是免屬州負逋之緡錢廿有四萬米三萬二千斛賦金之州耗金一嵗八百困不能償皆以丐之加西南守長之俸誅其尤無良不聽令者由是皆自重慎法人士之落南不能歸者與流徙之胄百卄八族用其才良而廩其無告者其女子可嫁與之錢財令無失時刑徳並流地方數千里不識盗賊山行海宿不擇處所事神治人其可謂備至耳矣咸願刻廟石以著厥美而繫以詩乃作詩曰
  南海隂墟祝融之宅即祀於旁帝命南伯吏惰不躬正自今公明用享錫右我家邦惟明天子惟慎厥使我公在官神人致喜海嶺之陬既足既濡胡不均俾執事樞公行勿遲公無遽歸匪我私公神人具依
  黃陵廟碑
  此文用爾雅説文體别是一調
  湘旁有廟曰黃陵自前古立以祠堯之二女舜二妃者庭有石碑斷裂分散在地其文剥缺考圖記言漢荆州牧劉表景升之立題曰湘夫人碑今驗其文乃晉太康九年又其額曰虞帝二妃之碑非景升立者秦博士對始皇帝云湘君者堯之二女舜妃者也劉向鄭亦皆以二妃為湘君而離騷九謌既有湘君又有湘夫人王逸之解以為湘君者自其水神而謂湘夫人乃二妃也從舜南征三苖不及道死沅湘之間山海經曰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疑二女者帝舜之后不當降小水為其夫人因以二女為天帝之女以余考之璞與王逸俱失也堯之長女娥皇為舜正妃故曰君其二女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故九謌辭謂皇娥為君謂女英帝子各以其盛者推言之也禮有小君君母明其正自得稱君也書曰舜陟方乃死傳謂舜昇道南方以死或又曰舜死塟蒼梧二妃從之不及溺死沅湘之間今謂竹書紀年帝王之沒皆曰陟陟昇也謂昇天也書曰殷禮陟配天言以道終其德協天也書紀舜之沒云陟者與竹書周書同文也其下言方乃死者所以釋陟為死也地之勢東南下如言舜南廵而死宜言下方不得言陟方也以此謂舜死塟蒼梧於時二妃從之不及而溺者皆不可信二妃既曰以謀語舜脱舜之厄成舜之聖堯死而舜有天下為天子二妃之力宜常為神食民之祭今之渡湖江者莫敢不進禮廟下元和十四年春余以言事得罪為潮州刺史其地於漢南海之掲陽厲毒所聚懼不得脱死過廟而禱之其冬移袁州刺史明年九月拜國子祭酒使以私錢十萬抵岳州願易廟之圯桷腐瓦於刺史王堪長慶元年刺史張愉自京師往與愉故善謂曰丐我一碑石載二妃廟事且令後世知有子名愉曰諾既至州報曰碑謹具遂篆其事俾刻之
  衢州徐偃王廟碑
  以客形主而立論竒髙造語怪偉當是昌黎大文字
  徐與秦俱出柏翳為嬴姓國於夏殷周世咸有大功秦處西偏專用武勝遭世衰無明天子遂虎吞諸國為雄諸國既皆入秦為臣屬秦無所取利上下相賊害卒僨其國而沈其宗徐處得地中文徳為治及偃王誕當國益除去刑争末事凡所以君國子民待四方一出於仁義當此之時周天子穆王無道意不在天下好道士説得八龍騎之西逰同王母宴於瑶池之上歌謳忘歸四方諸侯之争辯者無所質正咸賔祭於徐贄玉帛死生之物於徐之庭者三十六國得朱弓赤矢之瑞穆王聞之恐遂稱受命命造父御長驅而歸與楚連謀伐徐徐不忍鬬其民北走彭城武源山下百姓隨而從之萬有餘家偃王死民號其山為徐山鑿石為室以祠偃王偃王雖走死失國民戴其嗣為君如初駒王章禹祖孫相望自秦至今名公巨人繼跡史書徐氏十望其九皆本於偃王而秦後迄兹無聞家天於柏翳之緒非偏有厚薄施仁與暴之報自然異也衢州故㑹稽太末也民多姓徐氏支縣龍丘有偃王遺廟或曰偃王之逃戰不之彭城之越城之隅棄玉几研於㑹稽之水或曰徐子章禹既執於吳徐之公族子弟散之徐揚二州間即其居立先王廟云開元初徐姓二人相屬為刺史帥其部之同姓改作廟屋載事於碑後九十年當元和九年而徐氏放復為刺史放字達夫前碑所謂今户部侍郎其大父也春行視農至於龍丘有事於廟思惟本原曰故制觕樸下窄不足以掲䖍妥靈而又梁桷赤白陊剥不治圖像之威䵝昧就滅藩㧞級夷庭木秃祈甿日慢祥慶弗下州之羣支不獲䕃庥余惟遺紹而尸其土不即不圖以有資聚罰其可辭乃命因故為新衆工齊事惟月若日工告訖功大祠於廟宗卿咸序應是嵗州無怪風劇雨民不夭厲榖果完實民皆曰耿耿祉哉其不可誣乃相與請辭京師歸而鑱之於石辭曰
  秦傑以顛徐由遜緜秦鬼乆饑徐有廟存婉婉偃王惟道之耽以國易仁為笑于頑自初擅命其實幾姓厯短詈長有不償亡課其利害孰與王當姑蔑之墟太末之里誰思王恩立廟以祀王之聞孫世世多有惟臨兹邦廟土實守堅嶠之後達夫廓之王歿萬年如始袝時王孫多孝世奉王廟達夫之來先慎詔教盡惠廟民不主於神維是達夫知孝之元太末之里姑蔑之城廟事時修仁孝振聲宜寵其人以及後生嗟嗟維王雖謂誰亢王死於仁彼以暴䘮文追作誄刻示茫茫
  按偃王事不見傳記昌黎特採世所傳小說撰次本末而其議論歸本處當以徐之公族子弟祠偃王於其土為是
  曹成王碑
  文有精爽但句字生割不免昌黎本色
  王姓李氏諱臯字子蘭謚曰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國曹絶復封傳五王至成王成王嗣封在宗世葢於時年十七八紹爵三年而河南北兵作天下震擾王奉母太妃逃禍民伍得間走蜀從天子天子念之自都水使者拜左領軍衛將軍轉貳國子秘書王生十年而失先王哭泣哀悲弔客不忍聞䘮除痛刮磨豪習委已於學稍長重知人情急世之要恥一不通侍太妃從天子於蜀既孝既忠持官持身内外斬斬由是朝廷滋欲試之於民上元元年除温州長史行刺史事江東新刳於兵郡旱饑民交走死無弔王及州不解衣下令掊鎻擴門悉棄倉實與民活數十萬人奏報升秩少府與平袁賊仍徙秘書兼州别駕部告無事遷真于衡法成令修治出張施聲生勢長觀察使噎媢不能出氣誣以過犯御史助之貶潮州刺史楊炎起道州相徳宗還王于衡以直前謾王之遭誣在理念太妃老將驚而戚出則囚服就辯入則擁笏垂魚坦坦施施即貶于潮以遷入賀及是然後跪謝告實初觀察使虐使將國良往戍界良以武岡叛戍衆萬人歛兵荆黔洪桂伐之二年尤張於是以王帥湖南將五萬士以討良為事王至則屏兵投良以書中其忌諱良羞畏乞降狐䑕進退王即假為使者從一騎踔五百里抵良壁鞭其門大呼我曹王来受良降良今安在良不得已錯愕迎拜盡降其軍太妃薨王棄部隨䘮之河南塟及荆被詔責還㑹梁崇義反王遂不敢辭以還升秩散騎常侍明年李希烈反遷御史大夫授節帥江西以討希烈命至王出止外舍禁無以家事關我裒兵大選江州羣能著職王親教之搏力勾卒嬴越之法曹誅五畀艦步二萬人以與賊遌嘬鋒蔡山踣之剜蘄之黃梅大鞣長平鏺廣濟掀蘄春撇蘄水掇黃岡筴漢陽行跐汊川還大膞蘄水界中披安三縣拔其州斬偽刺史標光之北山隨光化梏其州十抽一推救兵州東北屬鄉還開軍受降大小之戰三十有二取五州十九縣民老幼婦女不驚市賈不變田之果榖下無一跡加銀青光祿大夫工部尚書改户部再換節臨荆及襄真食三百王之在兵天子西巡於梁希烈北取汴鄭東略宋圍陳西取汝薄東都王坐南方北向落其角距賊死咋不能入寸尺亡將卒十萬盡輸其南州王始政於温終政於襄恒平物估賤歛貴出民用有經一吏軌民使令家聼户視姦宄無所宿府中不聞急步疾呼治民用兵各有條次世傳為法任馬彞將慎將鍔將潛偕盡其力能薨贈右僕射元和初以子道古在朝更贈太子太師道古進士司門郎刺利隨唐睦徴為少宗正兼御史中丞以節督黔中朝京師改命觀察鄂岳蘄沔安黃提其師以伐蔡且行泣曰先王討蔡實取沔蘄安黃寄惠未亡今余亦受命有事於蔡而四州適在吾封庶其有集先王薨于今二十五年吾昆弟在而墓碑不刻無文其實有待子無用辭乃序而詩之辭曰太支十三曹於弟季或亡或微曹始就事曹之祖王畏塞絶遷零王黎公不聞僅存子父易封三王守名延延百載以有成王成王之作一自其躬文被明章武薦畯功蘇枯弱强齦其姦猖以報于宗以昭于王王亦有子處王之所惟舊之視蹶蹶陛陛實取實似刻詩其碑為示無止
  昌黎每自喜陳言之去故曹成王碑當亦屬公得意之文而愚見則以務去陳言却行穿鑿生割亦昌黎病處特其識正而語確故學者不能訾
  清邊郡王楊燕竒碑
  條次戰功極鬯然不及太史公遒逸
  公諱燕字燕奇農華隂人也大父知古祁州司倉烈考文誨天寳中實為平盧衙前兵馬使位至特進撿校太子賔客封農郡開國伯世掌諸蕃互市恩信著明夷人慕之禄山之亂公年㡬二十進言于其父曰大人守官宜不得去王室在難某其行矣其父為之請于戎帥遂率諸將挍之子弟各一人間道趨闕變服詭行日倍百里天子嘉之特拜左金吾衛大將軍員外置賜勲上柱國寳應二年春詔從僕射田公平劉展又從下河北大厯八年帥師納戎帥勉于滑州九年從朝于京師建中二年城汴州功勞居多三年從攻李希烈先登貞元二年從司徒劉公復汴州十二年與諸將執以城叛者歸之於京師事平授御史大夫食實封百戸賜繒綵有加十四年年六十一五月某日終於家自始命左金吾大將軍凡十五遷為御史大夫職為節度押衙右廂兵馬使兼馬軍先鋒兵馬使階為特進勲為上柱國爵為清邊郡王食虚邑自三百户至三千戸真食五百户終焉公結髪從軍四十餘年敵攻無堅城守必完臨危蹈難歔欷感發乘機應㑹㨗出神怪不畏義死不榮幸生故其事君無疑行其事上無間言初僕射田公其母隔于冀州公獨請往迎之經營賊城出入死地卒致其母田公徳之約為父子故公始姓田氏田公終而後復其族焉嗣子通王屬良禎以其年十月庚寅葬公於開封縣魯陵岡隴西郡夫人李氏祔焉夫人清夷郡太守佑之孫漁陽郡長史獻之女柔嘉淑明先公而殂有男四人女三人後夫人河南郡夫人雍氏某官之孫某官之女有男一人女二人咸有至性純行夫人同仁均養親族不知異焉君子於是知楊公之徳又行於家也銘曰
  烈烈大夫逢時之虞感泣辭親從難於秦維兹爰始遂勤其事四十餘年或裨或專攻牢保危爵位已隮既明且慎終老無隳魯陵之岡蔡河在側烝烝孝子思顯勲績斵石於此式垂後嗣
  唐銀青光祿大夫守左散騎常侍致仕上柱國襄陽郡王平陽路公神道碑
  惟路氏逺有代序自隋尚書兵部侍郎諱衮四代而至冀公冀公諱嗣恭以小邑蕭關令發聞開元受賜更名書於太史治行靈州終功南邦享有丕祉紹開厥家官至兵部尚書封冀國公薨贈尚書右僕射司空公諱應字從衆冀公之嫡子用大臣子謹飭擢至侍御史著作郎選刺䖍州割餘雩都作縣安逺以利人屬鑿敗灘石以平贛梗陶甓而城罷人屢築詔嗣冀封又加尚書屯田郎中進服色遂臨于溫築隄岳城橫陽界中二邑得上田除水害拜尚書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淮南軍司馬改遷廬州又甓其城人不歳苫入為尚書職方郎中兼御史中丞佐鹽鐵使使江東有功用半嵗厯常州遷至宣歙池觀察使進封襄陽郡王至則出倉米下其估半以廩餓人蜀闢誅行軍千五百人於蜀李錡將反以聞置鄉兵萬二千李錡反命將期以卒救胡常坐牢江東心錡以無助敗縛作響山亭營軍于左右權丞相善之鑱其説響山石居宣五年以疾去位挍其倉得石者五十萬餘府得錢千者八十萬公之為州逢水旱喜賤出與人嵗熟以其得收常有贏利故在所人不病饑而官府畜積元和六年天子憫公疾不可煩以職即其處拜左散騎常侍以其祿居其嵗九月望薨于東都正平里第年六十七明年葬京兆萬年少陵原夫人滎陽鄭氏袝既其子臨漢縣男貫與其弟賞貞謀曰宜有刻也告於叔父御史大夫鄜坊丹延觀察使恕因其族弟進士羣以来請銘遂以其事銘曰
  冀公之封維艱就功襄陽繼大啓慶自躬于䖍洎温厥緒既作以及職方遂都邦伯朝夕人事下完上實師于其鄉鄰寇逼屈營軍響山牆屋修施褒功刻表丞相之辭受代而家叙疏及邇病不能廷食祿卒齒凡代大家維難其保既顯既願戒于終咎伊我襄陽克慎以有延畀後承莫不率守有墓于原維樹在經以告無期博士是銘
  平淮西碑
  通篇次第戰功摹倣史漢而其辭㫖特自出機軸其最好處在得臣下頌美天子之體
  天以唐克肖其徳聖子神孫繼繼承承於千萬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髙祖太宗既除既治髙宗中睿休養生息至於宗受報收功極熾而豐物衆地大孽牙其間肅宗代宗徳祖順考以勤以容大慝適去稂莠不薅相臣將臣文恬武嬉習熟見聞以為當然睿聖文武皇帝既受羣臣朝乃考圖數貢曰嗚呼天既全付予有家今傳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見于郊廟羣臣震懾奔走率職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東又明年平澤潞遂定易定致魏博貝衛澶相無不從志皇帝曰不可究武予其少息九年蔡將死蔡人立其子元濟以請不許遂燒舞陽犯葉襄城以動東都放兵四劫皇帝厯問于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帥之不廷授于今五十年傳三姓四將其樹本堅兵利卒頑不與他等因撫而有順且無事大官臆决唱聲萬口和附并為一談牢不可破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况一二臣同不為無助曰光顔汝為陳許帥維是河東魏博郃陽三軍之在行者汝皆將之曰重汝故有河陽懐今益以汝維是朔方義成陜益鳳翔延慶七軍之在行者汝皆將之曰汝以卒萬二千屬而子公武往討之曰文通汝守壽維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軍之行于壽者汝皆將之曰道古汝其觀察鄂岳曰愬汝帥唐鄧隨各以其兵進戰曰度汝長御史其往視師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賞罸用命不用命曰汝以其節都統諸軍曰守謙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撫師曰度汝其往衣服飲食予士無寒無饑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賜汝節斧通天御帶衛卒三百凡茲廷臣汝擇自從惟其賢能無憚大吏庚申予其臨門送汝曰御史予閔士大夫戰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廟祠祀其無用樂顔武合攻其北大戰十六得柵城縣二十三降人卒四萬道古攻其東南八戰降萬三千再入申破其外城文通戰其東十餘遇降萬二千愬入其西得賊將輙釋不殺用其䇿戰比有功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師都統責戰益急顔武合戰益用命元濟盡并其衆洄曲以備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賊將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馳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門取元濟以獻盡得其屬人卒辛巳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饗賚功師還之日因以其食賜蔡人凡蔡卒三萬五千其不樂為兵願歸為農者十九悉縱之斬元濟京師冊功加侍中愬為左僕射帥山南東道顔皆加司空公武以散騎常侍帥鄜坊丹延道古進大夫文通加散騎常侍丞相度朝京師道封晉國公進階金紫光祿大夫以舊官相而以其副總為工部尚書領蔡任既還奏羣臣請紀聖功被之金石皇帝以命臣愈臣愈再拜稽首而獻文曰
  唐承天命遂臣萬邦孰居近土襲盗以狂往在宗崇極而圯河北悍驕河南附起四聖不宥屢興師征有不能克益戍以兵夫耕不食婦織不裳輸之以車為卒賜糧外多失朝曠不嶽狩百怠官事亡其舊帝時繼位顧瞻咨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既斬吳蜀旋取山東魏將首義六州降從淮蔡不順自以為强提兵呌讙欲事故常始命討之遂連姦隣隂遣刺客來賊相臣方戰未利内驚京師羣公上言莫若惠來帝為不聞與神為謀乃相同徳以訖天誅乃勅顔愬武古通咸統於各奏汝功三方分攻五萬其師大軍北乘厥數倍之常兵時曲軍士蠢蠢既剪陵雲蔡卒大窘勝之邵陵郾城来降自夏入秋復屯相望兵頓不勵告功不時帝哀征夫命相往釐士飽而歌馬騰於槽試之新城賊遇敗逃盡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師躍入道無留者頟頟蔡城其疆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順俟帝有恩言相度來宣誅止其魁釋其下人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婦女迎門笑語蔡人告饑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賜以繒布始時蔡人禁不往來今相從戲里門夜開始時蔡人進戰退戮今旰而起左餐右粥為之擇人以收餘憊選吏賜牛教而不税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覺羞前之為蔡人有言天子明聖不順族誅順保性命汝不吾信視此蔡方孰為不順往斧其吭凡叛有數聲勢相倚吾强不支汝弱奚恃其告而長而父而兄奔走偕來同我太平淮蔡為亂天子伐之既伐而饑天子活之始議伐蔡卿士莫隨既伐四年小大並疑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斷乃成既定淮蔡四夷畢來遂開明堂坐以治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二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二
  碑銘
  烏氏廟碑銘
  序烏氏世系及戰功處錯綜而鬯
  元和五年天子曰盧從史始立議用師于恒乃隂與寇連夸謾兇驕出不遜言其執以來其四月中貴人承璀即誘而縛之其下皆甲以出操兵趨譁牙門都將烏公重當軍門叱曰天子有命從有賞敢違者斬於是士皆歛兵還營卒致從史京師壬辰詔用烏公為銀青光祿大夫河陽軍節度使兼御史大夫封張掖郡開國公居三年河陽稱治詔贈其父工部尚書且曰其以廟享即以其年營廟於京師崇化里軍佐竊議曰先公既位常伯而先夫人無加命號名差卑於配不宜語聞詔贈先夫人劉氏沛國太夫人八年八月廟成三室同宇祀自左領府君而下作主於第乙巳升于廟烏氏著於春秋譜於世本列於姓苑在莒者存在齊有餘枝鳴皆為大夫秦有獲為大官其後世之江南者家鄱陽處北者家張掖或入夷狄為君長唐初察為左武衛大將軍實張掖人其子曰令望為左領軍衛大將軍孫曰䝉為中郎將是生贈尚書諱承玼字某烏氏自莒齊秦大夫以來皆以材力顯及武徳以來始以武功為名將家開元中尚書管平盧先鋒軍屬破奚契丹從戰捺祿走可突于渤海擾海上至馬都山吏民逃徙失業尚書領所部兵塞其道壍原累石綿四百里深髙皆三丈寇不得進民還其居嵗罷運錢三千萬餘黒水室韋以騎五千來屬麾下邊威益張其後與耿仁智謀説史思明降思明復叛尚書與兄承恩謀殺之事發族夷尚書獨走免李光弼以聞詔拜冠軍將軍守右威衛將軍檢挍殿中監封昌化郡王石嶺軍使積粟厲兵出入耕戰以疾去職貞元十一年二月丁巳薨於華隂告平里年若干即塟于其地二子大夫為長季曰重元為某官銘曰
  烏氏在唐有家于初右武左領二祖紹居中郎少卑屬于尚書不償其勞乃相大夫授我戎節制有疆墟數備禮登以有宗廟作廟天都以致其孝右祖左孫爰饗其報云誰無子其有無孫克對無羞乃惟有人念昔平盧為艱為瘁大夫承之危不棄義四方其平士有怠息來覲來齋以饋黍稷
  袁氏先廟碑
  序袁氏世系千餘年若一線中多荆棘句字不可讀系之以韻似追雅頌
  袁公滋既成廟明嵗二月自荆南以旂節朝京師留六日得壬子春分率宗親子屬用少牢于三室既事退言曰嗚呼逺哉維世傳徳襲訓集余乃今有濟今祭既不薦金石音聲使工歌詩載烈象容其奚以飭稚昧於長乆唯敬繫羊豕幸有石如具著先人名跡因為詩繫之語下於義其可雖然余不敢必屬篤古而達於詞者遂以命愈愈謝非其人不獲命則謹條袁氏本所以出與其世系里居起周厯漢魏晉拓㧞魏周隋入國家以來髙曾祖考所以劬躬燾後委祉于公公之所以逢將承應者有槩有詳而綴以詩其語曰周樹舜後陳陳公子有為大夫食國之地袁鄉者其子孫世守不失因自别為袁氏春秋世陳常壓於楚與中國相加尤疏袁氏猶班班見可譜常居陽夏陽夏至晉屬陳郡故號陳郡袁袁氏博士固申儒遏黃唱業於前至司徒安懐徳於身袁氏遂大顯連世有人終漢連魏晉分仕南北始居華隂為拓㧞魏鴻臚鴻臚諱恭生周梁州刺史新縣孝侯諱頴孝侯生隋左衛大將軍諱温去官居華隂武徳九年以大耋薨始葬華州左衛生南州刺史諱士政南州生當陽令諱倫於公為曾祖當陽生朝散大夫石州司馬諱知司馬生贈工部尚書咸寧令諱曄是為皇考袁氏舊族而當陽以通經為儒位止縣令石州用春秋持身治事為州司馬以終咸寧備學而貫以一文武隨用謀行功從出入有立不爵于朝比三世宜達而窒歸成後人數當于公公惟曾大父大父皇考比三世存不大夫食歿祭在子孫唯將相能致備物世彌逺禮則益不及在慎徳行業治圖功載名以待上可無細大無敢不敬畏無早夜無敢不思成于家進于外以立于朝自侍御史厯工部員外郎祠部郎中諌議大夫尚書右丞華州刺史金吾大將軍由卑而鉅莫不官稱遂為宰相以贊辯章仍持節將蜀滑襄荆畧苞河山秩登祿富以有廟祀具如其志又垂顯刻以教無忘可謂大孝詩曰袁自陳分初尚蹇連越秦造漢博士發論司徒任徳忍不錮人收功厥後五公重尊晉士于南來處華下鴻臚孝侯用適操捨南州勤治取最不懈當陽躭經唯義之畏石州烈烈學專春秋懿哉咸寜不名一休趨難避成與時泛浮是生孝子天子之宰出把將符羣州承楷數以立廟祿以備器由曾及考同堂異置柏版松楹其筵肆肆維袁之廟孝孫之為順勢即宜以諏以龜以平其屋牆持持孝孫來享來拜廟庭陟堂進室親登籩鉶肩臑胉骼其樽清降登受胙于慶爾成維曾維祖維考之施于汝孝嗣以報以祗凡我有今非本曷思刻詩牲繫維以告之
  魏博節度觀察使沂國公先廟碑銘
  按田正本傳世多臣順大節昌黎公特穏括其以六州還朝廷一事而頌美之詞特詳銘中甚得體
  元和八年十一月壬子上命丞相元衡丞相吉甫丞相絳召太史尚書比部郎中韓愈至政事堂傳詔曰田正始有廟京師朕惟正先祖父厥心靡不嚮帝室訖不得施乃以教付厥子惟正銜訓事嗣朝夕不怠以能迎天之休顯有丕功維父子繼忠孝予維寵嘉之是以命汝愈銘欽哉惟時臣愈承命悸恐明日詣東上閤門拜疏辭謝不報退伏念昔者魯僖公能遵其祖伯禽之烈周天子實命其史臣克作為駉駜泮閟之詩使聲干其廟以假魯陵今天子嘉田侯服父訓不違用康靖我國家蓋寵銘之所以休寧田氏之祖考而臣適執筆太史奉明命其何以辭謹案魏博節度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挍工部尚書兼魏州大都督府長史御史大夫沂國公田正北平盧龍人故為魏博諸將忠孝畏慎田季安卒其子幼弱用故事代父人吏不附迎正於其家使領軍事正籍其軍之衆與六州之人還之朝廷悉除河北故事比諸州故得用為帥已而復贈其父故滄洲刺史兵部尚書母夫人鄭氏梁國太夫人得立廟祭三代曽祖都水使者府君祭初室祖安東司馬贈襄州刺史府君祭二室兵部府君祭東室其銘曰唐繼古帝海外受制狎于大寧燕盗以驚羣黨相維河北失平號登元和大聖載營風揮日舒咸順指令嶪嶪魏土嬰兒戲兵吏戎愁毒莫保腰頸人曰田侯其徳可倚呌譟奔趨乘門請起田侯攝事奉我天明束縛弓戈考挍度程提壃籍戸來復邦經帝欽良臣曰維錫予嗟我六州始復古初告慶于宗以降命書旌節有韜豹尾神旗櫜兠戟纛以長魏師田侯稽首臣愚不肖迨茲有成祖考之教帝曰俞哉維汝忠孝予思乃父追秩夏卿嫓徳娠賢梁國是榮田侯作廟相方視阯見于蓍龜祖考咸喜暨暨田侯兩有文武訖其外庸可作承輔咨汝田侯勿亟勿遲覲饗式時爾祖爾思
  栁州羅池廟碑
  予覽昌黎碑栁州不書栁州徳政之可載載其死而為神一節似狎而少莊
  羅池廟者故刺史栁侯廟也栁侯為州不鄙夷其民動以禮法三年民各自矜奮兹土雖逺京師吾等亦天氓今天幸惠仁侯若不化服我則非人於是老少相教語莫違侯令凡有所為於其鄉閭及於其家皆曰吾侯聞之得無不可於意否莫不忖度而後從事凡令之期民勸趨之無有後先必以其時於是民業有經公無負租流逋四歸樂生興事宅有新屋步有新船池園潔修豬牛鴨雞肥大蕃息子嚴父詔婦順夫指嫁娶葬送各有條法出相弟長入相慈孝先時民貧以男女相質乆不得贖盡沒為我侯之至按國之故以傭除本悉奪歸之大修孔子廟城郭巷道皆治使端正樹以名木栁民既皆悦喜常與其部將魏忠謝寧歐陽翼飲酒驛亭謂曰吾棄於時而寄於此與若等好也明年吾將死死而為神後三年為廟祀我及期而死三年孟秋辛夘侯降于州之後堂歐陽翼等見而拜之其夕夢翼而告曰館我于羅池其月景辰廟成大祭過客李儀醉酒慢侮堂上得疾扶出廟門即死明年春魏忠歐陽翼使謝寧來京師請書其事于石余謂栁侯生能澤其民死能驚動福禍之以食其土可謂靈也已作迎享送神詩遺栁民俾歌以祀焉而并刻之栁侯河東人諱宗元字子厚賢而有文章嘗位於朝光顯矣已而擯不用其辭曰荔子丹兮蕉黃雜肴蔬兮進侯堂侯之船兮兩旗度中流兮風泊之待侯不來兮不知我悲侯乘駒兮入廟慰我民兮不嚬以笑鵝之山兮栁之水桂樹團團兮白石齒齒侯朝出游兮暮來歸春與猨吟兮秋鶴與飛北方之人兮為侯是非千秋萬嵗兮侯無我違福我兮壽我驅厲鬼兮山之左下無苦濕兮髙無乾秔稌充羡兮蛇蛟結蟠我民報事兮無怠其始自今兮欽于世世
  唐故相權國公墓碑
  直叙中多句字生蹇處銘可誦
  上之元和六年其相曰權公諱徳輿字載之其本出自殷帝武丁武丁之子降封於權權江漢間國也周衰入楚為權氏楚滅徙秦而居天水畧陽苻秦之王中國其臣有安丘公翼者有大臣之言後六世至平涼公文誕為唐上庸太守荆州大都督長史焯有聲烈平涼曾孫諱倕贈尚書禮部郎中以藝學與蘇源明相善卒官羽林軍錄事參軍於公為王父郎中生贈太子太保諱臯以忠孝致大名去官累以官徴不起追謚貞孝是實生公公在相位三年其後以吏部尚書授節鎮山南年六十以薨贈尚書左僕射謚文公公生三嵗知變四聲四嵗能為詩七嵗而貞孝公卒來弔哭者見其顔色聲容皆相謂權氏世有其人及長好學孝敬祥順貞元八年以前江西府監察御史徴拜博士朝士以得人相慶改左補闕章奏不絶譏排姦倖與陽城為助轉起居舎人遂知制誥凡撰命詞九年以類集為五十巻天下稱其能十八年以中書舎人典貢士拜尚書禮部侍郎薦士於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雖大官勢人交言一不以綴意奏廣嵗所舉進士明經在得人不以員拘轉户兵三曹侍郎太子賓客復為兵部遷太常卿天下愈推為鉅人長徳時天子以為宰相宜參用道徳人因拜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既謝辭不許其所設張舉措必本於寛大以幾教化多所助與維匡調娱不失其正中於和節不為聲章因善與賢不矜主已以吏部尚書留守東都東方諸帥有利病不能自請者公常與疏陳不以露布復拜太常轉刑部尚書考定新舊令式為三十編舉可長用其在山南河南勤于選付治以和簡人以寧便以疾求還十三年某月甲子道薨于洋之白草奏至天子痌傷為之不御朝郎官致贈錫官居野處上下弔哭皆曰善人死矣其年某月日葬河南北山在貞孝東五里公由陪屬升列年除嵗遷以至公宰人皆喜聞若已與有無忌嫉者于頔坐子殺人失位自囚親戚莫敢過門省顧朝莫敢言者公將留守東都為上言曰頔之罪既貰不竟宜因賜寛詔上曰然公為吾行諭之頔以不憂死前後考第進士及庭所䇿試士踵相躡為宰相達官與公相先後其餘布處臺閣外府凡百餘人自始學至疾未病未嘗一日去書不觀公既以能為文辭擅聲於朝多銘卿大夫功徳然其為家不視簿書未嘗問有亡費不偫餘公娶清河崔氏女其父造嘗相徳宗號為名臣既葬其子監察御史璩纍然服䘮來有請乃作銘文曰
  權在商周世無不存滅楚徙秦贏劉之間甘泉始侯以及安丘詆訶浮屠皇極之扶貞孝之生鳳鳥不至爵位豈多半塗以税壽考豈多四十而逝惟其不有以惠厥後是生相君為朝徳首行世祖之文世師之流連六官出入屏毗無黨無讐舉世莫疵人所憚為公勇為之其所競馳公絶不窺孰克知之徳將在斯刻詩墓碑以永厥垂
  唐荆川曰平叙多用虚説
  滎陽鄭公神道碑
  河東節度使贈尚書右僕射鄭公葬在滎陽索上元和八年六月庚子太史尚書比部郎中䕶軍韓愈刻其墓碑曰司馬氏遷江南有鄭豁者仕慕容垂國為其太子少保其孫簡當拓㧞魏為滎陽太守後簡者號其族為南祖南祖之鄭入唐有為利之景谷令者曰嘉範於公為曾祖是生撫俗為泗之徐城令徐城生公之父曰洪卒官涼之户曹參軍公諱儋少依母家隴西李氏舉止異凡兒其舅吏部侍郎季卿謂其必能再立鄭氏稍長能自課學明左氏春秋以進士選為太原參軍事對直言䇿拜京兆髙陵尉考府之進士能第上下以實不姦樊僕射澤以襄陽兵戰淮西公以參謀留府能任後事户曹殯于涼涼地入西戎自景谷徐城三世皆未還滎陽葬公解官舉五䘮為三墓葬索東徐城墓無表公能幼長哀感心求不置以得舊人指告其處其後為大理丞太常博士遷起居郎尚書司封吏部二郎中能官舉其名徳宗晩節儲將於其軍以公為河東軍司馬能以無心處嫌間卒用有就貞元十六年將説死即詔授司馬節節度河東軍除其官為工部尚書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公之為司馬用寛廉平正得吏士心及昇大帥持是道不變部將有因貴人求要職者公不用用老而有功無勢而逺者削四鄰之交賄省姱嬉之大燕挍講民事施罷不竢日用能以十月成政氓征就寛軍給以饒十七年疾廢朝夕八月庚戌薨享年六十一天子為之不能臨朝者三日贈尚書右僕射即以其年十月辛夘葬索上疾比薨醫問交道比葬弔贈賜使者相及凡河東軍之士與太原之氓吏及旁九郡百邑之鰥寡外夷狄之統於府者聞公之薨皆哭曰吾其如何公與賓客朋逰飲酒必極醉投壺博奕窮日夜若樂而不厭者平居簾閣據几終日不知有人别自號白雲翁名人魁士鮮不與善好樂後進及門接引皆有恩意始娶范陽盧氏女生仁本仁約仁載皆有文行二季舉進士皆早死仁本為後子獨存不樂舉選年三十餘始佐河陽軍後娶趙郡李氏生三女二夫人凡三男五女長女嫁遼東李繁繁亦名臣子有才學遺命二夫人各别為墓不合葬系曰
  士常患勢卑不能推功徳及人常患貧無以奉所欲得若鄭公者勤一生以得其位而曾不得湏臾有焉雖然觀其所既立其可知已嗚呼哀哉
  太原王公神道碑銘
  王氏皆王者之後在太原者為姬姓春秋時王子成父敗狄有功因賜氏厥後世居太原至東漢隠士烈博士徴不就居祁縣因號所居鄉為君子公其君子鄉人也魏晉涉隋世有名人國朝大王父暕厯御史屬三院止尚書郎生景肅守三郡終傅涼王生政襄鄧等州防禦使鄂州採訪使贈吏部尚書公尚書之第某子公諱仲舒字中少孤奉母夫人家江南讀書著文其譽藹鬱當時名公皆折官位輩行願為交貞元初射䇿拜左拾遺與陽城合遏裴延齡不得為相徳宗初怏怏無奈乆而嘉之其後入閣徳宗顧列謂宰相曰第幾人必王某也果然月餘特改右補闕遷禮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在禮部奏議詳雅省中伏其能在考功吏部提約明故吏無以欺同列有恃恩自得者衆皆媚承公嫉其為人不直視由此貶連州司户移夔州司馬又移荆南因佐其節度事為參謀得五品服放跡在外積四年元和初收拾俊賢徴拜吏部員外郎未幾為職方郎中知制誥友人得罪斥逐後其家親知過門縮頸不敢視公獨省問為計度論議直其寃由是出為峽州刺史轉廬州未至丁母夫人憂服除又為婺州時疫旱甚人死亡且盡公至多方救活天遂雨疫定比數年里閭完復制使出巡人填道迎顯公徳事具聞就加金紫轉蘇州變其屋居以絶火延隄松江路害絶阻滯秋夏賦調自為書與人以期吏無及門而集政成為天下守之最天子曰王某之文可思最宜為誥有古風豈可乆以吏事役之復拜中書舍人既至京師儕流無在者視同列皆邈然少年益自悲而謂人曰豈可復治筆硯於其間哉上若未弃臣宜用所長在外乆周知俗之利病俾治之當不自愧宰相以聞遂得觀察江南西道奏罷榷酤錢九千萬軍息之無已掌吏壊産猶不釋囚之公至脱械不問人遭水旱賦窘公曰我且減燕樂絶他用錢可足乎遂以代之罷軍之息錢禁浮屠誰誘壊其舎以葺公宇三年法大成錢餘於庫粟餘於廩人享于田廬謳謡於道途天子復思且徴以代虚吏部左丞位以待之長慶三年十一月十七日薨於洪州年六十二上哀慟輟朝贈左散騎常侍某日歸葬於某處某既以公之徳刻而藏之墓矣子初又請以詩掲之詞曰
  生人之治本乎斯文有事其末而忘其源切近昧陋道由是堙有志其本而泥古陳當用而迂乖戾不伸較是二者其過也均有美王公志儒之本達士之經秩秩而積涵涵而停韡為華英不矜不盈孰播其馨孰發其明介然而居士友以傾敷文帝階擢列侍從以忠逺名有直有諷辨遏堅墾巨邪不用秀出班行乃動帝目帝省竭心恩顧日渥翔于郎署騫于禁宻發帝之令簡古而蔚不比于權以直友寃敲撼挫揠竟遭斥奔乆淹于外厯守大藩所至極思必悉利病萎枯以膏燠暍以醒坦之敞之必絶其徑浚之澄之使安其泳帝思其文復命掌誥公潛謂人此職宜少豈無凋郡庸以自效上藉其實俾統於洪逋滯攸除姦訛革風袪蔽於目釋負于躬方乎所部禁絶浮屠風雨順易秔稻盈疇人得其所乃恬乃謳化成有代思以息勞虚位而竢奄忽滔滔維徳維績志于斯石日逺彌髙
  贈太尉許國公神道碑銘
  此篇大畧類傳而中多險棘句
  韓姬姓以國氏其先有自潁川徙陽夏者其地於今為陳之太康太康之韓其稱蓋乆然自公始大著公諱公之父曰海為人魁偉沈塞以武勇游仕許汴之間寡言自可不與人交衆推以為鉅人長者官至游擊將軍贈太師娶鄉邑劉氏女生公是為齊國太夫人夫人之兄曰司徒佐有功建中貞元之間為宣武軍帥有汴宋亳潁四州之地兵士十萬人公少依舅氏讀書習騎射事親孝謹偘偘自將不縱為子弟華靡遨放事出入敬恭軍中皆目之嘗一扺京師就明經試退曰此不足發名成業復去從舅氏學將兵數百人悉識其材鄙怯勇指付必堪其事司徒歎奇之士卒屬心諸老將自以為不及司徒卒去為宋南城將比六七嵗汴軍連亂不定貞元十五年劉逸淮死軍中皆曰此軍司徒所樹必擇其骨肉為士卒所慕賴者付之今見在人莫如韓甥且其功最大而材又俊即柄授之而請命於天子天子以為然遂自大理評事拜工部尚書代逸淮為宣武軍節度使悉有其舅司徒之兵與地衆果大悦便之當此時陳許帥曲環死而吳少誠反自將圍許求援於逸淮㗖之以陳歸汴使數輩在館公悉驅出斬之選卒三千人㑹諸軍擊少誠許下少誠失勢以走河南無事公曰自吾舅歿五亂於汴者吾苗媷而髪櫛之幾盡然不一揃刈不足令震駴命劉鍔以其卒三百人待命于門數之以數與於亂自以為功并斬之以狥血流波道自是訖公之朝京師廿有一年莫敢有讙呶呌號于城郭者李師古作言起事屯兵于曹以嚇滑帥且告假道公使謂曰汝能越吾界而為盗邪有以相待無為空言滑帥告急公使謂曰吾在此公無恐或告曰翦棘夷道兵且至矣請備之公曰兵來不除道也不為應師古詐窮變索遷延旋軍少誠以牛皮鞵材遺師古師古以鹽資少誠潛過公界覺皆留輸之庫曰此於法不得以私相餽田正之開魏博李師道使來告曰我代與田氏約相保援今正非其族又首變兩河事亦公之所惡我將與成徳合軍討之敢吿公謂其使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詔行事耳若兵北過河我即東兵以取曹師道懼不敢動正以濟誅吳元濟也命公都統諸軍曰無自行以遏北寇公請使子公武以兵萬三千人㑹討蔡下歸財與糧以濟諸軍卒擒蔡姦於是以公為侍中而以公武為鄜坊丹延節度使師道之誅公以兵東下進圍考城克之遂進廹曹曹寇乞降鄆部既平公曰吾無事於此其朝京師天子曰大臣不可以暑行其秋之待公曰君為仁臣為恭可矣遂行既至獻馬三千匹絹五十萬匹他錦紈綺纈又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廐錢以貫數者尚餘百萬絹亦合百餘萬匹馬七千糧三百萬斛兵械多至不可數初公有汴承五亂之後掠賞之餘且歛且給恒無宿儲至是公私充塞至於露積不垣冊拜司徒兼中書令進見上殿拜跪給扶贊元經體不治細微天子敬之元和十五年今天子即位公為冡宰又除河中節度使在鎮三年以疾乞歸復拜司徒中書令病不能朝以長慶二年十二月三日薨于永崇里第年五十八天子為之罷朝三日贈太尉賜布粟其葬物有司官給之京兆尹監䕶明年七月某日葬於萬年縣少陵原京城東南三十里楚國夫人翟氏祔子男二人長曰肅元某官次曰公武某官肅元早死公之將薨公武暴病先卒公哀傷之月餘遂薨無子以公武子孫紹宗為主後汴之南則蔡北則鄆二寇患公居間為已不利卑身佞辭求與公好薦女請昏使日月至既不可得則飛謀釣謗以間染我公先事情壊其機牙姦不得發王誅以成最功定次孰與髙下公子公武與公一時俱授弓鉞處藩為將疆土相望公武以母憂去鎮公母弟充自金吾代將渭北公以司徒中書令治蒲于時弟充自鄭滑節度平宣武之亂以司空居汴自唐以來莫與為比公之為治嚴不為煩止除害本不多教條與人必信吏得其職賦入無所漏失人安樂之在所以富公與人有畛域不為戲狎人得一笑語重於金帛之賜其罪殺人不發聲色問法何如不自為輕重故無敢犯者其銘曰
  在貞元世汴兵五猘將得其人衆乃一愒其人為誰韓姓許公磔其梟狼養以雨風桑榖奮張厥壤大豐貞元元孫命正我宇公為臣宗處得地所河流兩壖盗連為羣雄唱雌和首尾一身公居其間為帝督姦察其嚬呻與其睨眴左顧失視右顧而跽蔡先鄆鉏三年而墟槁乾四呼終莫敢濡常山幽都孰陪孰扶天施不留其討不逋許公預焉其賚何如悠悠四方既廣既長無有外事朝廷之治許公來朝車馬干戈相乎將乎威儀之多將則是已相則三公釋師十萬歸居廟堂上之宅憂公讓太宰養安蒲坂萬邦絶等有弟有子提兵守藩一時三侯人莫敢扳生莫與榮歿莫與令刻文此碑以鴻厥慶
  唐故中散大夫少府監胡良公墓神道碑
  通篇述書
  少府監胡公者諱珦字潤博年七十九以官卒明年八月十四日葬京兆奉先夫人天水趙氏祔焉其子逞迺巡遇述遷造與公壻廣文博士吳郡張籍以公之族出行治厯官壽年為書使人自京師南走八千里至閩南兩越之界上請為公銘刻之墓碑於潮州刺史韓愈曰胡姓本出安定後徙清河於今為宗城屬貝州大父諱秀武后時以文材徴為麟臺正字父宰臣用進士卒官平陽冀氏令贈潭州大都督公早孤能自勸學立節槩非其身力不以衣食凡一試進士二即吏部選皆以文章占上第樂為儉勤自刻削不干人以矯時弊及為富平尉一府稱其斷决建中四年侍郎趙贊為度支使薦公為監察御史主餽給渭橋以東軍洗手奉職不以一錢假人賊平有司考别羣吏多坐貶死獨公以清苦能檢飭無漏失遷河南倉曹魏公賈躭以節鎮鄭滑以公佐觀察事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以剛直齟齬不阿忤權貴除獻陵令居陵下七年市置田宅務種樹為業以自給教授子弟貞元十一年吏部大選以公考選人藝學以勞遷奉先令以治辦遷尚書膳部郎中改坊州刺史州經亂無孔子廟公至則命築宫造祭器率博士生講讀以時如法以祠人吏聚觀歎息遷舒州刺史州嵗大熟麥一莖數穗閭里歌舞之考功以聞遷尚書駕部郎中數以事犯尚書李巽巽時主鹽鐵事富驕恃勢以語丞相由是退公為鳳翔少尹巽死遷少大理改少詹事元和十二年朝廷以公年老能自祗力事職不懈可嘉拜少府監兼知内中尚明年以病卒公始以進士孤身旅長安致官九卿為大家七子皆有學守女嫁名人年幾八十堅悍不衰事可傳載可謂成徳銘曰
  朅朅胡公既果以方挾藝射科每發如望人求於人我已為之自始訖終不降色辭因官立事隨有可載發跡餽軍遭讒府介去居陵下為吏為隱坊舒之政于兹有靳守官駕部名昇已屈躋于少府甚宜秩物不配其有君子恥之少府古卿公優止之刻文碑石以顯公行維公後人無怠嗣慶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三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三
  墓誌銘
  尚書左僕射右龍武軍統軍劉公墓誌銘
  劉昌裔為人多倜儻澹宕而公之文亦稱
  公諱昌裔字光後本彭城人曾大父諱承慶朔州刺史大父巨敖好讀老子莊周書為太原晉陽令再世宦北方樂其土俗遂著籍太原之陽曲曰自我為此邑人可也何必彭城父訟贈右散騎常侍公少好學問始為兒時重遲不戲恒若有所思念計畫及壯自試以開吐蕃説干邉將不售入三蜀從道士遊久之蜀人苦楊琳寇掠公單船往説琳感欷雖不即降約其徒不得為虐琳降公常隨琳不去琳死脱身亡沉浮河朔之間建中中曲環招起之為環檄李納指摘切刻納悔恐動心恒魏皆疑惑氣懈環封奏其本德宗稱焉環之會下濮州戰白塔救寜陵襄邑擊李希烈陳州城下公常在軍間環領陳許軍公因為陳許從事以前後功勞累遷檢校兵部郎中御史中丞營田副使吳少誠乗環喪引兵叩城留後上官説咨公以城守所以能擒誅叛將為抗拒令敵人不得其便圍解拜陳州刺史韓全義敗引軍走陳州求入保公自城上揖謝全義曰公受命詣蔡何為來陳公無恐賊必不敢至我城下明日領歩騎十餘抵全義營全義驚喜迎拜歎息殊不敢以不見舍望公改授陳許軍司馬上官説死拜金紫光禄大夫檢校工部尚書代説為節度使命界上吏不得犯蔡州人曰俱天子人奚為相傷少誠吏有來犯者捕得縛送曰妄稱彼人公宜自治之少誠慚其軍亦禁界上暴者兩界耕桑交跡吏不何問封彭城郡開國公就拜尚書右僕射元和七年得疾視政不時八年五月涌水出他界過其地防穿不補沒邑屋流殺居人拜疏請去職即罪詔還京師即其日與使者俱西大熱旦暮馳不息疾大發左右手轡止之公不肯曰吾恐不得生謝天子上益遣使者勞問勅無亟行至則不得朝矣天子以為恭即其家拜檢校左僕射右龍武軍統軍知軍事十一月某甲子薨年六十二上為之一日不視朝贈潞州大都督命郎弔其家明年某月某甲子河南某縣某鄉某原公不好音聲不大為居宅於諸帥中獨然夫人邠國夫人武功蘇氏子四人嗣子光禄主簿縱學於樊宗師士大夫多稱之長子元一朴直忠厚便弓馬為淮南軍衙門將次子景陽景長皆舉進士得日相與選使者哭拜階上使來乞銘銘曰
  提將之符尸我一方配古侯公維徳不爽我銘不亡後人之慶
  鳳翔隴州節度使李公墓誌銘
  直叙持大體
  公諱惟簡字某司空平章事贈太傅之子太傅初姓張氏肅宗時舉恒趙深冀易定六州戰卒五萬人馬五千cq=268匹以歸聽命天子嘉之賜姓曰李更其名寶臣立其軍號之曰成德由是姓李氏太傅薨公兄弟讓嗣公竟棄其家自歸京師及兄死家覆有司設防守德宗如奉天守卒出公即馳歸與母韓國夫人鄭氏拜訣屬家徒隨走所幸道與賊遇七鬬乃至有功遷太子諭德加御史中丞從幸梁州天黒失道識焦中人聲得見德宗于盩厔西上曰卿有母可隨我耶曰臣以死從衛及幸還錄功封武安郡王號元從功臣圖其形御閣而以神威將軍居北軍衛久乃加御史大夫丁韓國憂去官累遷神威大將軍加工刑二曹尚書天威統軍又改户部尚書金吾大將軍有長上萬國俊者以軍勢奪興平人地吏憚莫敢治及公為金吾興平人曰久聞李將軍為人公平庶能直吾屈即齎縣牒來見公發視立杖國俊廢之以地還興平人聞者無不稱歎於是天子以公材果可任用治人將兵無所不宜元和六年即以公為鳳翔隴州節度使户部尚書兼鳳翔尹隴州地與吐蕃接舊常朝夕相伺更入攻抄人吏不得息公以為國家於夷狄當用長算邉將當承上旨謹條教蓄財榖完吏農力以俟不宜規小利起事盗恩禁不得妄入其地益市耕牛鑄鎛釤鉏斸以給農之不能自具者丁壯興勵歲増田數十萬畝連八歲五種俱熟公私有餘販者負入襃斜船循渭而下首尾相繼不絶十三年公與忠武軍節度使司空光顔邠寜節度使尚書釗俱來朝上為之燕三殿張百戲公卿侍臣咸與既事勅還公因進曰臣幸得宿衛四十餘年今年老斥外任不勝慕戀願得死輦下天子加慰遣焉還鎮告疾其夏五月戊子薨年五十五訃至上悼愴罷朝遣郎中臨弔贈尚書左僕射以其年十一月丙申葬萬年鳳棲原夫人博陵郡崔氏河陽尉鎬之孫大理評事可觀之女賢有法度公有四子長曰元孫三原尉次曰元質彭之濛陽尉曰元立興平尉曰元本河南參軍皆愿敏好善元立元本皆崔氏出葬得日嗣子元立與其昆弟四人請銘於韓氏曰先人嘗有託於夫子也愈曰太傳功在史氏記僕射以孤童囚覉京師卒能以忠為節自顯取爵位立名績使天下拭目觀父母與榮焉既忠又孝法宜銘銘曰
  太傅之顯自其躬興僕射童覉孰與之朋遭國之難以節自發致其勤艱以復考烈孝由忠立爵名隨之銘此石維昧之貽
  太原王公墓誌銘
  明法
  公諱仲舒字中少孤奉其母居江南游學有名貞元十年以賢良方正拜左拾遺改右補闕禮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貶連州司戸參軍改夔州司馬佐江陵使改祠部員外郎復除吏部員外郎遷職方郎中知制誥出為峽州刺史遷廬州未至丁母憂服闋改婺州蘇州刺史徵拜中書舍人既至謂人曰吾老不樂與少年治文書得一道有地六七郡為之三年貧可富亂可治身安功立無愧於國家可也日日語人丞相聞問語驗即除江南西道觀察使兼御史中丞至則奏罷酒錢九千萬以其利與民又罷軍吏官債五千萬悉焚簿文書又出庫錢二千萬以丐貧民遭旱不能供税者禁浮屠及老子為僧道士不得於吾界内因山野立浮屠老子象以其誑丐漁利奪編人之產在官四年數其蓄積錢餘於庫米餘於廩朝廷選公卿於外將徴以為左丞吏部已用薛尚書代之矣長慶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未命而薨年六十二天子為之罷朝贈左散騎常侍遠近相弔以四年二月某日葬于河南某縣先塋之側公之為拾遺朝退天子謂宰相曰第幾人非王某邪是時公方與陽城更疏論裴延齡詐妄士大夫重之為考功吏部郎也下莫敢有欺犯之者非其人雖與同列未嘗比數収拾故遭讒而貶在制誥盡力直友人之屈不以權臣為意又被讒而出元和初婺州大旱人餓死户口亡十七八公居五年完富如初按劾羣吏奏其贓罪州部清整加賜金紫其在蘇州治稱第一公所至輙先求人利害廢置所宜閉閣草奏又具為科條與人吏約事僃一旦張下民無不抃呌喜悦或初若小煩旬歲皆稱其便公所為文章無世俗氣其所樹立殆不可學曾祖諱暕比部員外郎祖諱景肅丹陽太守考諱政襄鄧等州防禦使鄂州採訪使贈工部尚書公先妣渤海李氏贈渤海郡太君公娶其舅女有子男七人初哲貞泰復洄初進士及第哲文學俱善其餘幼也長女壻劉仁師高陵令次女壻李行脩尚書刑部員外郎銘曰
  氣鋭而堅又剛以嚴哲人之常愛人盡已不倦以止乃吏之方與其友處順若婦女何德之光墓之有石我最其迹萬世之藏
  唐故昭武校尉守左金吾衛將軍李公墓誌銘直叙然中有諷刺與稱美處不爽尺寸
  公諱道古字某曹成王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王曹絶輒復封五世而至成王成王諱臯有功建中貞元間以多才能能行賞誅為名至今追數當時内外文武大臣成王必在其間公以進士舉及第獻文輿三十巻拜校書郎集賢學士四遷至宗正丞憲宗即位選擢宗室遷尚書司門員外郎以選為利隨唐睦州刺史遷少宗正元和九年以御史中丞持節鎭黔中十一年來朝遷鎮鄂州以鄂岳道兵會平淮西以功加御史大夫十三年徴拜宗正轉左金吾上即位以先朝時嘗信妄人柳泌能燒水銀為不死藥薦之泌以故起閭閻氓為刺史不效貶循州司馬其年九月三日以疾卒于貶所年五十三長慶元年詔曰左降而死者還其官以葬遂以其年某月日葬于東都某縣公三娶元配韋氏諱脩脩生子紘紘為進士學女貢嫁崔氏夫人隋雍州牧鄖公叔裕五世孫父士佺蓬山令次配崔氏諱葯生綽紹綰女會嫁鄭氏季毗夫人父昭嘗為京兆尹今夫人韋氏無子父光憲光禄卿其葬用古今禮以元配韋氏夫人祔而葬次配崔氏夫人於其域異墓公宗室子生而貴富能學問以中科取名善自傾下以交豪傑身死賣宅以葬銘曰
  太支於今其尚有封當公弟兄未續又亡其遷于南年及始衰誰黜不復而以喪歸海豐彌彌萬里于畿載其始終以哀表之
  唐故朝散大夫商州刺史除名徙封州董府君墓誌銘
  整㓗
  公諱溪字惟深丞相贈太師隴西恭惠公第二子十九歲明兩經獲第有司沈厚精敏未嘗有子弟之過賔接門下推舉人士侍側無虚口退而見其人淡若與之無情者太師賢而愛之父子間自為知已諸子雖賢莫敢望之太師累踐大官臻宰相致平治終始以禮號稱名臣晨昏之助盖有賴云太師之平汴州年考益高挈持維綱鋤削荒纇納之太和而已其囊篋細碎無所遺漏繄公之功上介尚書左僕射陸公長源齒差太師標望絶人聞其所為每稱舉以戒其子楊凝孟叔度以材德顯名朝廷及來佐幕府詣門請交屏所挾為太師薨始以祕書郎選參軍京兆府法曹日伏階下與大尹爭是非大尹屢黜已見歲中奏為司録參軍與一府政以能拜尚書度支員外郎遷倉部郎中萬年令兵誅恒州改度支郎中攝御史中丞為糧料使兵罷遷商州刺史糧料吏有忿爭相牽告者事及於公因徵下御史獄公不與吏辨一皆引伏受垢除名徙封州元和六年五月十二日死湘中年四十九明年立皇太子有赦令許歸葬其子居中始奉喪歸元和八年十一月甲寅葬於河南河南縣萬安山下太師墓左夫人鄭氏祔公凡再娶皆鄭氏女生六子四男二女長曰全正惠而早死次曰居中好學善為詩張籍稱之次曰從直曰居敬尚小長女嫁吳郡陸暢其季女後夫人之子公之母弟全素孝慈友弟公坐事棄同官令歸公殁比葬三年哭泣如始喪者大臣高其行白為太子舍人將葬舍人與其季弟澥問銘於太史氏韓愈愈則為之銘辭曰
  物以久弊或以轢毁考致要歸孰有彼此由我者吾不我者天斯而以然其誰使然
  唐故朝散大夫越州刺史薛公墓誌銘
  典實
  公諱戎字元夫其上祖懿為晉安西將軍實始居河東公之四世祖嗣汾隂公諱德儒為隋襄城郡書佐以卒襄城有子二人皆貴其後皆蕃以大而其季尤盛官至邠州刺史邠州諱寶有子九人皆有名位其最季諱縑為河南令以卒河南有子四人其長諱同卒官湖州長史贈刑部尚書尚書娶吳郡陸景融女有子五人皆有名蹟其逹者四人公於倫次為中子仁孝慈愛忠厚而好學不應徵舉沈浮閭巷間不以事自累為貴常州刺史李衡遷江西觀察使曰州客至多莫賢元夫吾得與之俱足矣即署公府中職公不辭讓年四十餘始脱褐衣為吏衡遷給事中齊映自桂州以故相代衡為江西公因留佐映治映卒湖南使李巽福建使柳冕交表奏公自佐詔以公與冕在冕府累遷殿中侍御史冕使公攝泉州冕文書所條下有不可者公輙正之冕惡其異於已懐之未發也遇馬總以鄭滑府佐忤中貴人貶為泉州别駕冕意欲除總附上意為事使公按置其罪公歎曰公乃以是待我我始不願仕者正為此耳不許冕遂大怒囚公於浮圖寺而致總獄事聞遠近值冕亦病且死不得已俱釋之冕死後使至奏公自副又副使事於浙東府轉侍御史元和四年徵拜尚書刑部員外郎遷河南令歴衢湖常三州刺史所至以廉貞寛大為稱朝廷嘉之某年拜越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浙東觀察使至則悉除去煩弊儉出薄入以致和富部刺史得自為治無所牽制四境之内竟歲無一事公篤於恩義盡用其禄以周親舊之急有餘頒施之内外親無疎遠皆家歸之疾病去官長慶元年九月庚申至於蘇州以卒春秋七十五奏至天子為之罷朝贈左散騎常侍使臨弔祭之士大夫多相弔者以其年十一月庚申葬于河南偃師先人之兆次以韋氏夫人祔公凡再娶先夫人京兆韋氏後夫人趙郡李氏皆先卒子男二人曰沂曰洽長生九歲而幼七歲矣女四人皆已嫁愈既與公諸昆弟善又嘗代公令河南公之葬也故公弟集賢殿學士尚書刑部侍郎放屬余以銘其文曰
  薛氏近世莫盛公門公倫五人咸有顯聞公之初志不以事累僶俛以隨亦貴於位無怨無惡中以自寶不能百年曷足為壽公宜有後有二稚子其祐成之公食廟祀
  唐故江西觀察使韋公墓誌銘
  碎而宻
  公諱丹字某姓韋氏六世祖孝寛仕周有功以公開號於鄖鄖公之子孫世為大官惟公之父政卒雒縣丞贈虢州刺史公既孤以甥孫從太師魯公真卿學太師愛之舉明經第選授峽州遠安令以讓其庶兄入紫閣山事從父熊通五經登科歴校書郎咸陽尉佐邠寜軍自監察御史為殿中侍御史徴拜太子舍人益有名遷起居郎吳少誠襲許州拜河陽行軍司馬未行少誠死改駕部員外郎新羅國君死公以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紫衣金魚往弔立其嗣故事使外國者常賜州縣官十員使以名上以便其私號私覿官公將行曰吾天子吏使海外國不足於資宜上請安有賣官以受錢邪即具疏所以上以為賢命有司與其費至鄆州會新羅告所當立君死還拜容州刺史容管經畧招討使始城容州周十三里置屯田二十四所化大行詔加太中大夫順宗嗣位拜河南少尹行未至拜鄭滑行軍司馬始至襄陽詔拜諫議大夫既至日言事不阿權臣謇然有直名遂號為才臣劉闢反圍梓州詔以公為東川節度使御史大夫公行至漢中上疏言梓州在圍間守方盡力不可昜將徴還入議蜀事劉闢去梓州因以梓州讓高崇文拜晉慈隰等州觀察防禦使自扶風縣男進封武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户將行上言臣所治三州非要害地不足張職為國家費不如屬之河東便上以為忠一歲拜洪州刺史江南西道觀察使以晉慈隰屬河東公既至則計口受俸錢委其餘於官罷八州無事之食者以聚其財始教人為瓦屋取材於山召陶工教人陶聚材瓦於場度其費以為估不取贏利凡取材瓦於官業定而受其償從令者免其賦之半逃未復者官與為之貧不能者畀之財載食與漿親往勸之為瓦屋萬三千七百為重屋四千七百民無火憂暑濕則乗其高别命置南北市營諸軍歲旱種不入土募人就功厚與之直而給其食業成人不病饑為長衢南北夾兩營東西七里人去渫汚氣益蘇復作南昌縣徙廐于高地因其廢倉大屋馬以不連死明年築堤扞江長十二里疏為斗門以走潦水公去位之明年江水平堤老幼泣而思曰無此堤吾屍其流入海矣灌陂塘五百九十八得田萬二千頃凡為民去害興利若嗜慾居三年於江西八州無遺便其大如是其細可畧也卒有違令當死者公不果於誅杖而遣之去上書告公所為不法若干條朝廷方勇於治且以為公名才能臣治功聞天下不辨則受垢詔罷官留江西待辨使未至月餘公以疾薨使至辨凡卒所告事若干條皆無絲毫實詔笞卒百流嶺南公能益明春秋五十八薨於元和五年八月六日公好施與家無剰財自校書郎至為觀察使擁吏卒前走七州刺史與賔客處如布衣時自持卑一不昜娶清河崔氏故支江令諷之女某官某之孫有子曰寘年十五明經及第嗣其家業後夫人蘭陵蕭氏中書令華之孫殿中侍御史恒之女皆先公終有女一人凡公男若干人女若干人明年七月壬寅從葬萬年縣少陵原將葬其從事東平吕宗禮與其子寘謀曰我公宜得直而不華者銘傳於後固不朽矣寘來請銘銘曰
  武陽受業始於太師以官讓兄自待不疑勤于紫閣取益以卑可謂有源卒用無疵慊慊為人矯矯為官爰及江西功德具完名聲之下獨處為難辯而益明仇者所歎碑于墓前維昭美故納銘墓中以識公墓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三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四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四
  墓誌銘
  唐故監察御史衛府君墓誌銘
  誌中無他述獨指採藥煮黄金一事文旨自澹宕雋永
  君諱某字某中書舍人御史中丞諱某之子贈太子洗馬諱某之孫家世習儒學詞章昆弟三人俱傳父祖業從進士舉君獨不與俗為事樂弛置自便父中丞薨既三年與其弟中行别曰若既克自敬勤及先人存趾美進士續聞成宗唯服任遂功為孝子在不怠我恨已不及假令今得不足自貰我聞南方多水銀丹砂雜他竒藥爊為黄金可餌以不死今於若丐我我即去遂踰嶺阨南出藥貴不可得以干容帥帥且曰若能從事於我可一日具許之得藥試如方不效曰方良是我治之未至耳留三年藥終不能為黄金而佐帥政成以功再遷監察御史帥遷于桂從之帥坐事免君攝其治歴三時夷人稱便新帥將奏功君捨去南海馬大夫使謂君曰幸尚可成兩濟其利君雖益厭然不能無萬一冀至南海未幾竟死年五十三子曰某元和十年十二月某日葬河南某縣某鄉某村祔先塋於時中行為尚書兵部郎號名人而與余善請銘銘曰
  嗟惟君篤所信要無有弊精神以棄餘賈於人脱外累自貴珍訊來世述墓文
  尚書左丞孔公墓誌銘
  語多跌宕
  孔子之後三十八世有孫曰戣字君嚴事唐為尚書左丞年七十三三上書去官天子以為禮部尚書禄之終身而不敢煩以政吏部侍郎韓愈常賢其能謂曰公尚壯上三留奚去之果曰吾敢要君吾年至一宜去吾為左丞不能進退郎官唯相之為二宜去愈又曰古之老於鄉者將自佚非自苦閭井田宅具在親戚之不仕與倦而歸者不在東阡在北陌可杖屨來往也今異於是公誰與居且公雖貴而無留資何恃而歸曰吾負二宜去尚奚顧子言愈面歎曰公於是乎賢遠於人明日奏疏曰臣與孔戣同在南省數與相見戣為人守節清苦論議正平年纔七十筋力耳目未覺衰老憂國忘家用意至到如戣軰在朝不過三數人陛下不宜苟順其求不留自助也不報明年長慶四年正月己未公年七十四告薨於家贈兵部尚書公始以進士佐三府官至殿中侍御史元和元年以大理正徵累遷江州刺史諫議大夫事有害於正者無所不言加皇太子侍讀改給事中言京兆尹阿縱罪人詔奪京兆尹三月之俸權知尚書右丞明年拜右丞改華州刺史明州歲貢海蟲淡菜蛤蚶可食之屬自海抵京師道路水陸逓夫積功歲為四十三萬六千人奏疏罷之下邽令笞外按小兒繫御史獄公上疏理之詔釋下邽令而以華州刺史為大理卿十二年自國子祭酒拜御史大夫嶺南節度等使約以取足境内諸州負錢至二百萬悉放不收蕃舶之至泊歩有下碇之税始至有閲貨之燕犀珠磊落賄及僕公皆罷之絶海之商有死于吾地者官藏其貨滿三月無妻子之請者盡没有之公曰海道以年計往復何月之拘茍有騐者悉推與之無算遠近厚守宰俸而嚴其法嶺南以口為貨其荒阻處父子相縛為奴公一禁之有隨公吏得無名兒蓄不言官有訟者公召殺之山谷諸黄世自聚為豪觀吏厚薄緩急或叛或從容桂二管利其虜掠請合兵討之冀一有功有所指取當是時天子以武定淮西河南北用事者以破諸黄為類向意助之公屢言遠人急之則惜性命相屯聚為寇緩之則自相怨恨而散此禽獸耳但可自計利害不足與論是非天子入先言遂歛兵江西岳鄂湖南嶺南會容桂之吏以討之被霧露毒相枕籍死百無一還安南乘勢殺都䕶李象古桂將裴行立容將陽旻皆無功數月自死嶺南囂然祠部歲下廣州祭南海廟廟入海口為州者皆憚之不自奉事常稱疾命從事自代唯公歲常自行官吏刻石為詩美之十五年遷尚書吏部侍郎公之北歸不載南物奴婢之籍不増一人長慶元年改右散騎常侍二年而為尚書左丞曽祖諱務本滄州東光令祖諱如珪海州司户參軍贈尚書工部郎中皇考諱岑父祕書省著作佐郎贈尚書左僕射公夫人京兆韋氏父种大理評事有四子長曰温質四門博士遵儒遵憲温裕皆明經女子長嫁中書舍人平陽路隋其季者幼公之昆弟五人載戡戢戵公於次為第二公之薨戢自湖南入為少府監其年八月甲申戢與公子葬公于河南河隂廣武原先公僕射墓之左銘曰
  孔世卅八吾見其孫白而長身寡笑與言其尚類也莫與之倫德則多有請考于文
  集賢院校理石君墓誌銘
  簡而法
  君諱洪字濬川其先姓烏石蘭九代祖猛始從拓拔氏入夏居河南遂去烏與蘭獨姓石氏而官號大司空後七世至行褒官至昜州刺史於君為曽祖昜州生婺州金華令諱懐一卒葬洛陽北山金華生君之考諱平為太子家令葬金華墓東而尚書水部郎劉復為之銘君生七年喪其母九年而喪其父能力學行去黄州録事參軍則不仕而退處東都洛上十餘年行益修學益進交游益附聲號聞四海故相國鄭公餘慶留守東都上言洪可付史筆李建拜御史崔周禎為補闕皆舉以讓宣歙池之使與浙東使交牒署君從事河陽節度烏大夫重間以幣先走廬下故為河陽得佐河陽軍吏治民寛考功奏從事考君獨於天下為第一元和六年詔下河南徵拜京兆昭應尉校理集賢御書明年六月甲午疾卒年四十二娶彭城劉氏女故相國晏之兄孫生男二人八歲曰壬四歲曰申女子二人顧言曰葬死所七月甲申葬萬年白鹿原既病謂其游韓愈曰子以吾銘銘曰
  生之艱成之又艱若有以為而止於斯
  尚書庫部郎中鄭君墓誌銘
  雋才逸興
  君諱羣字之世為滎陽人其祖於元魏時有假封襄城公者子孫因稱以自别曾祖匡時晉州霍邑令祖千尋彭州九隴丞父廸鄂州唐年令娶河南獨孤氏女生二子君其季也以進士選吏部考功所試判為上等授正字自鄠縣尉拜監察御史佐鄂岳使裴均之為江陵以殿中侍御史佐其軍均之徵也遷虞部員外郎均鎮襄陽復以君為襄府左司馬刑部員外郎副其支度使事均卒李夷簡代之因以故職留君歲餘拜復州刺史遷祠部郎中會衢州無刺史方選人君願行宰相即以君應詔治衢五年復入為庫部郎中行及揚州遇疾居月餘以長慶元年八月二十四日卒春秋六十即以其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從葬于鄭州廣武原先人之墓次君天性和樂居家事人與待交遊初持一心未嘗變節有所緩急曲直薄厚疎數也不為翕翕熱亦不為崖岸斬絶之行俸禄入門與其所過逢吹笙彈箏飲酒舞歌詼調醉呼連日夜不厭費盡不復顧問或分挈以去一無所愛惜不為後日毫髪計留也遇其空無時客至清坐相看或竟日不能設食客主各自引退亦不為辭謝與之遊者自少及老未嘗見其言色有若憂歎者豈列禦寇莊周等所謂近於道者邪其治官守身又極謹慎不挂於過差去官而人民思之身死而親故無所怨議哭之皆哀又可尚也初娶吏部侍郎京兆韋肇女生二女一男長女嫁京兆韋詞次嫁蘭陵蕭儹後娶河南少尹趙郡李則女生一女二男其餘男二人女四人皆幼嗣子退思韋氏生也銘曰
  再鳴以文進塗闢佐三府治藹厥蹟郎官郡守愈著白洞然渾樸絶瑕謫甲子一終反宅
  河南少尹裴君墓誌銘
  篇中特序世系及拜官爵卒年月日與葬處篇末次行事並虚景
  公諱復字茂紹河東人曽大父元簡大理正大父曠御史中丞京畿採訪使父虬以有氣畧敢諫諍為諌議大夫引正大疑有寵代宗朝屢辭官不肯拜卒贈工部尚書公舉賢良拜同官尉僕射南陽公開府徐州召公主書記三遷至侍御史入朝歴殿中侍御史累遷至刑部郎中疾病改河南少尹輿至官若干日卒實元和三年四月二十三日享年五十夫人博陵崔氏少府監頲之女男三人璟質皆既冠其季始六歲曰充郎卜葬得公卒之四月壬寅遂以其日葬東都芒山之隂杜翟村公幼有文年十四上時雨詩代宗以為能將召入為翰林學士尚書公請免曰願使卒學丁後母喪上使臨弔又詔尚書公曰父忠而子果孝吾加賜以厲天下終喪必且以為翰林其在徐州府能勤而有勞在朝以恭儉守其職居喪必有聞待諸弟友以善教館嫠妹畜孤甥能别而有恩歴十一官而無宅于都無田于野無遺資以為葬斯其可銘也已銘曰
  裴為顯姓入唐尤盛支分族離各為大家惟公之系德隆位細曰子曰孫厥聲世繼晉陽之色愉愉翼翼無外無私幼壯若一何壽之不遐而禄之不多謂必有後其又信然耶
  給事中清河張君墓誌銘
  有生色
  張君名徹字某以進士累官至范陽府監察御史長慶元年今牛宰相為御史中丞奏君名迹中御史選詔即以為御史其府惜不敢留遣之而密奏幽州將父子繼續不廷選且久今新收臣又始至孤怯須強佐乃濟發半道有詔以君還之仍遷殿中侍御史加賜朱衣銀魚至數日軍亂怨其府從事盡殺之而囚其帥且相約張御史長者毋侮辱轢蹙我事毋庸殺置之帥所居月餘聞有中貴人自京師至君謂其帥公無負此土人上使至可因請見自辯幸得脱免歸即推門求出守者以告其魁魁與其徒皆駭曰必張御史張御史忠義必為其帥告此餘人不如遷之别館即與衆出君君出門罵衆曰汝何敢反前日吳元濟斬東市昨日李師道斬於軍中同惡者父母妻子皆屠死肉餧狗䑕鴟鵶汝何敢反汝何敢反行且罵衆畏惡其言不忍聞且虞生變即擊君以死君抵死口不絶罵衆皆曰義士義士或收瘞之以俟事聞天子壯之贈給事中其友侯雲長佐鄆使請於其帥馬僕射為之選於軍中得故與君相知張恭李元實者使以幣請之范陽范陽人義而歸之以聞詔所在給船轝傳歸其家賜錢物以葬長慶四年四月某日其妻子以君之喪葬于某州某所君弟復亦進士佐汴宋得疾變易喪心驚惑不常君得閒即自視衣褥薄厚節時其飲食而匕筯進養之禁其家無敢高語出聲醫餌之藥其物多空青雄黄諸竒怪物劑錢至十數萬營治勤劇皆自君手不假之人家貧妻子常有饑色祖某某官父某某官妻韓氏禮部郎中某之孫汴州開封尉某之女於余為叔父孫女君常從余學選於諸生而嫁與之孝順祗修羣女效其所為男若干人曰某女子某銘曰嗚呼徹也世慕顧以行子掲掲也噎喑以為生子獨割也為彼不清作玉雪也仁義以為兵用不缺折也知死不失名得猛厲也自申于闇明莫之奪也我銘以貞之不肖者之呾也
  考功員外盧君墓銘
  篇中並虚景總只是以李棲筠辟從事為案
  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以道德文學伏一世其友四人其一范陽盧君東美少未出仕皆在江淮間天下大夫士謂之四夔其義以為道可與古之夔臯者侔故云爾或曰夔嘗為相世謂相夔四人者雖處而未仕天下許以為相故云大厯初御史大夫李棲筠由工部侍郎為浙西觀察使當是時中國新去亂仕多避處江淮間嘗為顯官得名聲以老故自任者以千百數大夫莫之取獨晨衣朝服從騎吏入下里舍請盧君君時始任戴冠通詩書與其羣日講説周公孔子以相磨礱浸灌婆娑嬉游未有捨所為為人意既起從大夫天下未知君者惟竒大夫之取人也不常必得人其知君者謂君之從人也非其常守必得其從其後為太常博士監察御史河南府司録考功員外郎年若干而終在官舉其職夫人李姓隴西人君在配君子無違德君没訓子女得母道甚後君二十年年六十六而終將合葬其子暢命其孫立曰乃祖德烈靡不聞然其詳而信者宜莫若吾先人之友先人之友無在者起居丈有季曰愈能為古文業其家是必能道吾父事業汝其往請銘焉立于是奉其父命奔走來告愈謂立曰子來宜也行不可一二舉且吾之生也後不與而祖接不得詳也其大者莫若衆所與觀所與衆寡兹可以審其德矣乃祖未出而處也天下大夫士以為與古之夔臯者侔且可以為相其德不既大矣乎講説周公孔子樂其道不樂從事於俗得所從不擇外内奮而起其進退不既合於義乎銘如是可以示于今與後也與立拜手曰唯唯君祖子輿濮州濮陽令父同舒州望江令夫人之祖延宗鄆州司馬父進成鄜州洛交令男三人暢申易女三人皆嫁為士人妻墓在河南緱氏縣梁國之原其年月日元和二年二月十日云
  司法參軍李君墓誌銘
  公與李翺厚相知而次其祖墓簡徑如此
  貞元十七年九月丁卯隴西李翺合葬其皇祖考貝州司法參軍楚金皇祖妣清河崔氏夫人于汴州開封縣某里昌黎韓愈紀其世著其德行以識其葬其世曰由梁武昭王六世至司空司空之後二世為刺史清淵侯由侯至于貝州凡五世其德行曰事其兄如事其父其行不敢有出焉其夫人事其姒如事其姑其於家不敢有專焉其在貝州其刺史不悦於民將去官民相率讙譁手瓦石胥其出擊之刺史匿不敢出州縣吏由别駕已下不敢禁司法君奮曰是何敢爾屬小吏百餘人持兵仗以出立木而署之曰刺史出民有敢觀者殺之木下民聞皆驚相告散去後刺史至加擢任貝州由是大理其葬曰翺既遷貝州君之喪于貝州殯于開封遂遷夫人之喪于楚州八月辛亥至于開封壙于丁巳墳于九月辛酉窆于丁卯人謂李氏世家也侯之後五世仕不遂藴必發其起而大乎四十年而其兄之子衡始至户部侍郎君之子四人官又卑翺其孫也有道而甚文固于是乎在
  孔司勲墓誌銘
  司勲贈官也而誌首稱昭義節度盧從史有賢佐者以戡終始從史幕中也通篇只叙一事
  昭義節度盧從史有賢佐曰孔君諱戡字君勝從史為不法君隂爭不從則於㑹肆言以折之從史羞面頸發赤抑首伏氣不敢出一語以對立為君更令改章辭者前後累數十坐則與從史説古今君臣父子道順則受成福逆輒危辱誅死曰公當為彼不當為此從史常聳聽喘汗居五六歲益驕有悖語君爭無改悔色則悉引從事空一府往爭之從史雖羞退益甚君泣語其徒曰吾所為止於是不能以有加矣遂以疾辭去卧東都之城東酒食伎樂之燕不與當是時天下以為賢論士之宜在天子左右者皆曰孔君孔君云㑹宰相李公鎮揚州首奏起君君猶卧不應從史讀詔曰是故舍我而從人耶即誣奏君前在軍有某事上曰吾知之矣奏三上乃除君衛尉丞分司東都詔始下門下給事中吕元膺封還詔書上使謂吕君曰吾豈不知戡也行用之矣明年元和五年正月將浴臨汝之湯泉壬子至其縣食遂卒年五十七公卿大夫士相弔於朝處士相弔於家君卒之九十六日詔縛從史送闕下數以違命流于日南遂詔贈君尚書司勲員外郎盖用嘗欲以命君者信其志其年八月甲申從葬河南河隂之廣武原君於為義若嗜欲勇不顧前後於利與禄則畏避退處如怯夫然始舉進士第自金吾衛録事為大理評事佐昭義軍軍帥死從史自其軍諸將代為帥請君曰從史起此軍行伍中凡在幕府唯公無分寸私公茍留唯公之所欲為君不得已留一歲再奏自監察御史至殿中侍御史從史初聽用其言得不敗後不聽信其惡益聞君棄去遂敗祖某某官贈某官父某某官贈某官君始娶農楊氏女卒又娶其舅宋州刺史京兆韋屺女皆有婦道凡生一男四女皆幼前夫人從葬舅姑兆次卜人曰今兹歳未可以祔從卜人言不祔君母兄戣尚書兵部員外郎母弟戢殿中侍御史以文行稱朝廷將葬以韋夫人之弟前進士楚材之狀授愈曰請為銘銘曰
  允義孔君兹惟其藏更千萬年無敢壊傷
  按附誌前夫人所以不及祔葬舅姑兆次之故而不詳與司勲合葬處不可曉
  李元賔墓銘
  誌特謹書官爵及死葬月日而行誼則藴藉銘中
  李觀字元賔其先隴西人也始來自江之東年二十四舉進士三年登上第又舉博學宏辭得太子校書一年年二十九客死于京師既歛之三日友人博陵崔禮葬之于國東門之外七里鄉曰慶義原曰嵩原友人韓愈書石以誌之辭曰已虖元賔壽也者吾不知其所慕夭也者吾不知其所惡生而不淑誰謂其壽死而不朽誰謂之夭已虖元賔才高乎當世而行出乎古人已虖元賔竟何為哉竟何為哉
  唐荆川曰此亦變體李觀本文士而又為韓公之友不知發之何以如此其略也
  試大理評事王君墓誌銘
  澹宕多奇
  君諱適姓王氏好讀書懐竒負氣不肯隨人後舉選見功業有道路可指取有名節可以戾契致困於無資地不能自出乃以干諸公貴人借助聲勢諸公貴人既志得皆樂熟軟媚耳目者不喜聞生語一見輒戒門以絶上初即位以四科募天下士君笑曰此非吾時邪即提所作書緣道歌吟趨直言試既至對語驚人不中第益困久之聞金吾李將軍年少喜事可撼乃蹐門告曰天下竒男子王適願見將軍白事一見語合意往來門下盧從史既節度昭義軍張甚奴視法度士欲聞無顧忌大語有以君生平告者即遣客鉤致君曰狂子不足以共事立謝客李將軍由是待益厚奏為其衛胄曹參軍充引駕仗判官盡用其言將軍遷帥鳳翔君隨往改試大理評事攝監察御史觀察判官櫛垢爬痒民獲蘇醒居歲餘如有所不樂一旦載妻子入閿鄉南山不顧中書舍人王涯獨孤郁吏部郎中張惟素比部郎中韓愈日發書問訊顧不可強起不即薦明年九月疾病輿醫京師某月某日卒年四十四十一月某日即葬京城西南長安縣界中曾祖爽洪州武寜令祖微右衛騎曹參軍父嵩蘇州崑山丞妻上谷侯氏處士高女高固竒士自方阿衡太師世莫能用吾言再試吏再怒去發狂投江水初處士將嫁其女懲曰吾以齟齬窮一女憐之必嫁官人不以與凡子君曰吾求婦氏久矣惟此翁可人意且聞其女賢不可以失即謾謂媒嫗吾明經及第且選即官人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許我請進百金為嫗謝諾許白翁翁曰誠官人耶取文書來君計窮吐實嫗曰無苦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巻書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往翁見未必取眎幸而聽我行其謀翁望見文書銜袖果信不疑曰足矣以女與王氏生三子一男二女男三歲夭死長女嫁亳州永城尉姚挺其季始十歲銘曰
  鼎也不可以柱車馬也不可使守閭佩玉長裾不利走趨祗繫其逢不繫巧愚不諧其湏有銜不祛鑚石埋辭以列幽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五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五
  墓誌碣銘
  殿中少監馬君墓誌銘
  以生平故舊志墓最悲涼可涕
  君諱繼祖司徒贈太師北平莊武王之孫少府監贈太子少傅諱暢之子生四歳以門功拜太子舍人積三十四年五轉而至殿中少監年三十七以卒有男八人女二人始余初冠應進士貢在京師窮不自存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於馬前王問而憐之因得見於安邑里第王軫其寒饑賜食與衣召二子使為之主其季遇我特厚少府監贈太子少傅者也姆抱幼子立側眉眼如畫髪漆黑肌肉玊雪可念殿中君也當是時見王於北亭猶髙山深林鉅谷龍虎變化不測傑魁人也退見少傅翠竹碧梧鸞鵠停峙能守其業者也幼子娟好静秀瑤環瑜珥蘭茁其芽稱其家兒也後四五年吾成進士去而東遊哭北平王於客舎後十五六年吾為尚書都官郎分司東都而分府少傅卒哭之又十餘年至今哭少監焉嗚呼吾未耄老自始至今未四十年而哭其祖子孫三世于人世何如也人欲乆不死而觀居此世者何也
  唐荆川曰此歐文黄夢升張應之諸作之祖
  殿中侍御史李君墓誌銘
  直叙
  殿中侍御史李君名虚中字常容其十一世祖沖貴顯拓拔世父惲河南温縣尉娶陳留太守薛江童女生六子君最後生愛於其父母年少長喜學學無所不通最深於五行書以人之始生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干相生勝衰死王相斟酌推人夀夭貴賤利不利輙先處其年時百不失一二其説汪洋奥美關節開解萬端千緒參錯重出學者就傳其法初若可取卒然失之星官歴翁莫能與其挍得失進士及第試書判入等補袐書正字母喪去官卒喪選補太子挍書河南尹奏疏授伊闕尉佐水陸運事故宰相鄭公餘慶繼尹河南以公為運佐如初宰相武公元衡之出劔南奏奪為觀察推官授監察御史未㡬御史臺疏言行能髙不冝用外府即詔為真御史半歳分部東都臺遷殿中侍御史元和八年四月詔徴既至宰相欲白以為起居舍人經一月疽發背六月乙酉卒年五十二其年十月戊申河南洛陽縣距其祖澠池令府君僑墓十里君昆弟六人先君而没者四人其一人嘗為鄭之滎澤尉信道士長生不死之説既去官絶不營人事故四門之寡妻孤孩與滎澤之妻子衣食百須皆由君出自初為伊闕尉佐河南水陸運使換兩使經七年不去所以為供給教養者及由蜀來輩類御史皆樂在朝廷進取君獨念寡稚求分司東出嗚呼其仁哉君亦好道士説於蜀得秘方能以水銀為黄金服之冀果不死將疾謂其友衛中行大受韓愈退之曰吾夢大山裂流出赤黄物如金左人曰是所謂大還者今三矣君既没愈追占其夢曰山者艮艮為背裂而流赤黄疽象也大還者大歸也其告之矣妻范陽盧氏鄭滑節度使兼御史大夫羣之女與君合徳親戚無一退言男三人長曰初恊律次曰彪其幼曰還適三歳女子九人銘曰
  不贏其躬以尚其後人
  太學博士李君墓誌銘
  公誌李君而獨撮其服泌藥一事以為世誡亦變調也
  太學博士頓丘李于余兄孫女婿也年四十八長慶三年正月五日卒其月二十六日穿其妻墓而合之在某縣某地子三人皆幼初于以進士為鄂岳從事遇方士栁泌從受藥法服之往徃下血比四年病益急乃死其法以鉛滿一鼎按中為空實以水銀盖封四際燒為丹砂云余不知服食説自何世起殺人不可計而世慕尚之益至此其惑也在文書所記及耳聞相傳者不説今直取目見親與之遊而以藥敗者六七公以為世誡工部尚書歸登殿中御史李虚中刑部尚書李遜遜弟刑部侍郎建襄陽節度使工部尚書孟簡東川節度御史大夫盧坦金吾將軍李道古此其人皆有名位世所共識工部既食水銀得病自説若有燒鐵杖自顛貫其下者摧而為火射節竅以出狂痛號呼乞絶其茵席常得水銀發且止吐血十數年以斃殿中疽發其背死刑部且死謂余曰我為藥誤其季建一旦無病死襄陽黜為吉州司馬余自袁州還京師襄陽乗舸邀我於蕭洲屏人曰我得袐藥不可獨不死今遺子一器可用棗肉為丸服之别一年而病其家人至訊之曰前所服藥誤方且下之下則平矣病二歳竟卒盧大夫死時溺出血肉痛不可忍乞死乃死金吾以栁泌得罪食泌藥五十死海上此可以為誡者也蘄不死乃速得死謂之智可不可也五穀三牲鹽醯果蔬人所常御人相厚勉必曰强食今惑者皆曰五穀令人夭不能無食當務減節鹽醯以濟百味豚魚雞三者古以養老反曰是皆殺人不可食一筵之饌禁忌十常不食二三不信常道而務鬼怪臨死乃悔後之好者又曰彼死者皆不得其道也我則不然始病曰藥動故病病去藥行乃不死矣及且死又悔嗚呼可哀也已可哀也已
  國子助教河東薛君墓誌銘
  譽而諷
  君諱公逹字大順薛姓曾祖曰希莊撫州刺史贈大理卿祖曰元暉果州流溪縣丞贈左散騎常侍父曰播尚書禮部侍郎侍郎命君後兄據據為尚書水部郎中贈給事中君少氣髙為文有氣力務出于奇以不同俗為主始舉進士不與先軰揖作胡馬及圓丘詩京師人未見其書皆口相傳以熟及擢第補家令主簿佐鳳翔軍軍帥武人君為作書奏讀不識句傳一幕以為笑不為變後九月九日大㑹射設標的髙出百數十尺令曰中酬錦與金若干一軍盡射莫能中君執弓腰二矢指一矢以興揖其帥曰請以為公歡遂適射所一座皆起隨之射三發連三中的壊不可復射中輙一軍大呼以笑連三大呼笑帥益不喜即自免去後佐河陽軍任事去害興利功為多拜恊律郎益棄奇與人為同今天子修太學官有公卿言詔拜國子助教分教東都生元和四年年四十七二月十四日疾暴卒君再娶初娶琅邪王氏後娶京兆韋氏凡産四男五女男生輙即死自給事至君後再絶皆有名遺言曰以公儀之子己巳後我其年閏三月卄一日弟試太子通事舍人公儀京兆府司錄公幹以君之喪歸以五月十五日于京兆府萬年縣少陵原合祔王夫人塋銘曰
  宦不遂歸譏于時身不得年又將尤誰世再絶而紹祭以不隳
  國子司業竇公墓誌銘
  中多虚語㸃綴精神
  國子司業竇公諱牟字某六代祖敬逺嘗封西河公大父同昌司馬比四代仍襲爵名同昌諱生皇考諱叔向官至左拾遺溧水令贈工部尚書尚書於大歴初名能為詩文及公為文亦最長於詩孝謹厚重舉進士登第佐六府五公八遷至檢校虞部郎中元和五年真拜尚書虞部郎中轉洛陽令都官郎中澤州刺史以至司業年七十四長慶二年二月丙寅以疾卒其年八月某日河南偃師先公尚書之兆次初公善事繼母家居未出學問於江東尚幼也名聲詞章行於京師人遲其至及公就進士且試其輩皆曰莫先竇生於時公舅袁髙為給事中方有重名愛且賢公然實未嘗以干有司公一舉成名而東遇其黨必曰非我之才維吾舅之私其佐昭義軍也遇其將死公權代領以定其危後將盧從史重公不遣奏進官職公視從史益驕不遜偽疾經年轝歸東都從史卒敗死公不以覺微避去為賢告人公始佐崔大夫縱留守東都後佐留守司徒餘慶歴六府五公文武細粗不同自始及終於公無所悔望有彼此言者六府從事幾且百人有愿姦易險賢不肖不同公一接以和與信卒莫與公有怨嫌者其為郎官令守慎法寛惠不刻教誨于國學也嚴以有禮扶善遏過益明上下之分以躬先之恂恂愷悌得師之道公一兄三弟常羣庠鞏常進士水部員外郎朗䕫江撫四州刺史羣以處士徴自吏部郎中拜御史中丞出帥黔容以卒庠三佐大府自奉先令為登州刺史鞏亦進士以御史佐淄青府皆有材名公子三人長曰周餘好善學文能謹謹致孝述父之志曲而不黷次曰某曰某皆以進士貢女子三人愈少公十九歳以童子得見於今四十年始以師視公而終以兄事焉公待我一以朋友不以幼壯先後致異公可謂篤厚文行君子矣其銘曰
  后緡竇逃閔腹子夏以再家竇為氏聖愕旋河犢引比相嬰撥漢納孔軌後去觀津而家平陵遙遥厥緒夫子是承我敬其人我懐其德作詩孔哀質于幽刻
  襄陽盧丞墓誌銘
  變調
  范陽盧行簡將其父母乞銘于職方員外郎韓愈曰吾先世世載族姓書吾胄於拓拔氏之農守守後四代吾祖也為沂錄事參軍五世而吾父也為襄陽丞始吾父自曹之南華尉歴萬年縣尉至襄陽丞以材任煩能持亷名去襄陽則署鹽鐵府出入十年常最其列貞元十三年終其家年六十七殯河南河隂吾母燉煌張氏也王父瓘為兖之金鄉令先君没而十三年夫人終年七十三從殯河隂生子男三人居簡金吾兵曹行簡則吾其次也大理主簿佐江西軍其幼可乆女子嫁浮梁尉崔叔寶將以今年十月自河隂啟汝之臨汝之汝原吾曰隂陽星歴近世儒莫學獨行簡以其力餘學能名一世舍而從事于人以材稱其父母乞銘以圖長存是真能子矣可銘也遂以銘農諱懐仁沂諱璬襄陽諱某今年實元和六年
  唐荆川曰一篇俱是求文者自言更不言一事
  河南令張君墓誌銘
  多劖刻之音
  君諱署字某河間人大父利貞有名宗世為御史中丞舉彈無所避由是出為陳留守領河南道採訪處置使數年卒官皇考諱郇以儒學進官至侍御史君方質有氣形貌魁碩長於文詞以進士舉博學宏詞為校書郎自京兆武功尉拜監察御史為幸臣所讒與同輩韓愈李方叔三人俱為縣令南方二年逢恩俱徙掾江陵半歳邕管奏君為判官改殿中侍御史不行拜京兆府司錄諸曹白事不敢平靣視共食公堂抑首促促就哺歠揖起趨去無敢䦨語縣令丞尉畏如嚴京兆事以辦治京兆改鳳翔尹以節鎮京西請與君俱改禮部員外郎為觀察使判官帥它遷君不樂乆去京師謝歸用前能拜三原令歳餘遷尚書刑部員外郎守法争議棘棘不阿改䖍州刺史民俗相朋黨不訴殺牛牛以大耗又多捕生鳥雀魚鼈可食與不可食相買賣時節脱放期為福祥君視事一皆禁督立絶使通經吏與諸生之旁大郡學鄉飲酒喪㛰禮張施講説民吏觀聴從化大喜度支符州折民户租歳徴綿六千屯比郡承命惶怖立期日惟恐不及事被罪君獨疏言治廹嶺下民不識蠶桑月餘免符下民相扶攜守州門呌讙為賀改灃州刺史民税出雜産物與錢尚書有經數觀察使牒州徴民錢倍經君曰刺史可為法不可貪官害民留噤不肯從竟以代罷觀察使使劇吏案簿書十日不得毫毛罪改河南令而河南尹適君平生所不好者君年且老當日日拜走仰望堦下不得已就官數月大不適即以病辭免公卿欲其一至京師君以再不得意於守令恨曰義不可更辱又奚為於京師間竟閉門死年六十君娶河東栁氏女二子昇奴胡師將以某年某月某日某所其兄將作少監昔請銘于右庻子韓愈愈前與君為御史被讒俱為縣令南方者也最為知君銘曰
  誰之不如而不公卿奚養之違以不乆生惟其頏頏以世厥聲
  登封縣尉盧殷墓誌銘
  序詩一事相感欷簡而韻折
  元和五年十月日范陽盧殷以故登封縣尉卒登封年六十五君能為詩自少至老詩可錄傳者在紙凡千餘篇無書不讀然止用以資為詩與諫議大夫孟簡恊律孟郊監察御史馮宿好期相推挽卒以病不能為官在登封盡冩所為詩抵故宰相東都留守鄭公餘慶留守數以帛米周其家書薦宰相宰相不能用竟饑寒死登封將死自為書告留守與河南尹乞已又為詩與常所來往河南令韓愈曰為我具棺留守尹為具凡事韓愈與買棺又為作銘十一月某日嵩下鄭夫人墓中君始娶滎陽鄭氏後娶隴西李氏生男輒死卒無子女一人學浮屠法不嫁為比丘尼云
  唐故河南府王屋縣尉畢君墓誌銘
  奇
  畢氏出東平歴漢魏晉宋齊梁陳士大夫不絶入國朝有為司衛少卿貝邢廬許州刺史者曰憬憬之子構累官至吏部尚書卒贈黄門監是為景公景公生抗為廣平太守抗安禄山城陷覆其宗贈户部尚書尚書生坰家破時坰生始四歳與其弟増以俱小漏名籍得不誅為賞口賊中寶應二年河北平宗人宏以家財贖出之求増不得増長為河北從事兼官至御史中丞坰既至長安宏養於家敎讀書明經第宏死坰益壯始自别為畢氏歴尉臨渙安邑王屋年六十一以元和六年二月二日卒於官初罷臨渙徐州節度張建封慕廣平之節死聞君篤行能官請相見署諸從事攝符離令四年及尉王屋徐之從事有為河南尹者聞君當來喜謂人日河南庫歳入錢以千計者五六十萬須謹亷吏今畢侯來吾濟矣繼數尹諸署於府者無不變而畢侯固如初竟以其職死君睦親善事過客未嘗問有無既卒家無一錢凡棺與墓事皆同官與相識者事之娶清河張氏女生男四人曰鎬鉟銶鋭女子三人其長學浮屠法為比丘尼其季二人未嫁以其月二十五日從偃師之土婁銘曰
  上古愛民為官求人茍可以任位加其身其後喜權人自求官退而緩者身後人先故廣平死節而子不荷其澤王屋謹亷而神不福其謙嗚呼天與人茍無傷其穴與墳
  栁子厚墓誌銘
  昌黎稱許子厚處尺寸斤兩不放一歩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為拓拔魏侍中封濟隂公曾伯祖奭為唐宰相與褚遂良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髙宗朝皇考諱鎮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其後以不能媚權貴失御史權貴人死乃復拜侍御史號為剛直所與游皆當世名人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逹逮其父時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士第嶄然見頭角衆謂栁氏有子矣其後以博學宏詞授集賢殿正字儁傑亷悍議論證據今古出入經史百子踔厲風發率常屈其座人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貞元十九年由藍田尉拜監察御史順宗即位拜禮部員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為刺史未至又例貶永州司馬居閒益自刻苦務記覽為詞章汎濫停蓄為深博無涯涘而自肆于山水間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為刺史而子厚得栁州既至歎曰是豈不足為政耶因其土俗為設教禁州人順賴其俗以男女質錢約不時贖子本相侔則没為奴婢子厚與設方計悉令贖歸其尤貧力不能者令書其傭足相當則使歸其質觀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歳免而歸者且千人衡湘以南為進士者皆以子厚為師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其召至京師而復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且萬無母子俱往理請于朝將拜疏願以栁易播雖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夢得於是改刺連州嗚呼士窮乃見節義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戲相徴逐詡詡强笑語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真若可信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髪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冝禽獸夷狄所不忍為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聞子厚之風亦可以少愧矣子厚前時少年勇於為人不自貴重顧藉謂功業可立就故坐廢退既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於窮裔材不為世用道不行于時也使子厚在臺省時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用不窮然子厚斥不乆窮不極雖有出于人其文學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于後如今無疑也雖使子厚得所願為將相於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歸萬年先人墓側子厚有子男二人長曰周六始四歲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㓜其得歸葬也費皆出觀察使河東裴君行立行立有節槩重然諾與子厚結交子厚亦為之盡竟賴其力葬子厚於萬年之墓者舅弟盧遵遵涿人性謹順學問不厭自子厚之斥遵從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將經紀其家庶幾有始終者銘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施先生墓銘
  誌獨詳説經及官太學本末銘亦韻折
  貞元十八年十月十一日太學博士施先生士丐卒其寮太原郭伉買石誌其墓昌黎韓愈為之辭曰先生明毛鄭詩通春秋左氏傳善講説朝之賢士大夫從而執經考疑者繼於門太學生習毛鄭詩春秋左氏傳者皆其弟子貴游之子弟時先生之説二經來太學帖帖坐諸生下恐不卒得聞先生死二經生喪其師仕於學者亡其朋故自賢士大夫老師宿儒新進小生聞先生之死哭泣相弔歸衣服貨財先生年六十九在太學者十九年由四門助教為太學助教由助教為博士太學秩滿當去諸生輙拜疏乞留或留或遷凡十九年不離太學祖曰旭袁州冝春尉父曰婼豪州定逺丞妻曰太原王氏先先生卒子曰友直明州鄮縣主簿曰友諒太廟齋郎系曰
  先生之祖氏自施父其後施常事孔子以彰讐為博士延為太尉太尉之孫始為吳人曰然曰續亦載其跡先生之興公車是召纂序前聞於光有曜古聖人言其㫖宻微箋注紛羅顛倒是非聞先生講論如客得歸卑讓肫肫出言孔揚今其死矣誰嗣為宗縣曰萬年原曰神禾髙四尺者先生墓耶
  南陽樊紹述墓誌銘
  昌黎文多竒崛然亦多生割處
  樊紹述既卒且葬愈將銘之從其家求書得書號魁紀公者三十巻曰樊子者又三十巻春秋集傳十五巻表牋狀䇿書序傳記紀誌説論今文讚銘凡二百九十一篇道路所遇及器物門里雜銘二百二十賦十詩七百一十九曰多矣哉古未嘗有也然而必出於已不襲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其難也必出入仁義其富若生蓄萬物必具海含地負放恣横從無所統紀然而不煩於繩削而自合也嗚呼紹述於斯術其可謂至於斯極者矣生而其家貴富長而不有其藏一錢妻子告不足顧且笑曰我道盖是也皆應曰然無不意滿嘗以金部郎中告哀南方還言某師不治罷之以此出為綿州刺史一年徴拜左司郎中又出刺絳州綿絳之人至今皆曰於我有徳以為諫議大夫命且下遂病以卒年若干紹述諱宗師父諱澤嘗帥襄陽江陵官至右僕射贈某官祖某官諱泳自祖及紹述三世皆以軍謀堪將帥䇿上第以進紹述無所不學於辭於聲天得也在衆若無能者嘗與觀樂問曰何如曰後當然已而果然銘曰
  惟古於詞必已出降而不能乃剽賊後皆指前公相襲從漢迄今用一律寥寥乆哉莫覺屬神徂聖伏道絶塞既極乃通發紹述文從字順各識職有欲求之此其躅
  貞曜先生墓誌銘
  一篇交誼之情
  唐元和九年歳在甲午八月己亥貞曜先生孟氏卒無子其配鄭氏以告愈走位哭且召張籍㑹哭明日使以錢如東都供事諸嘗與往來者咸來哭弔韓氏遂以書告興元尹故相餘慶閏月樊宗師使來弔告期徴銘愈哭曰嗚呼吾尚忍銘吾友也夫興元人以幣如孟氏賻且來商家事樊子使來速銘曰不則無以掩諸幽乃序而銘之先生諱郊字東野父廷玢娶裴氏女而選為崑山尉生先生及二季酆郢而卒先生生六七年端序則見長而愈騫涵而揉之内外完好色夷氣清可畏而親及其為詩劌目鉥心刃迎縷解鉤章棘句搯擢胃腎神施鬼設間見層出惟其大翫於詞而與世抺摋人皆劫劫我獨有餘有以後時開先生者曰吾既擠而與之矣其猶足存耶年㡬五十始以尊夫人之命來集京師從進士試既得即去間四年又命來選為溧陽尉迎侍溧上去尉二年而故相鄭公尹河南奏為水陸運從事試協律郎親拜其母於門内母卒五年而鄭公以節領興元軍奏為其軍叅謀試大理評事挈其妻行之興元次於閿鄉暴疾卒年六十四買棺以歛以二人輿歸酆郢皆在江南十月庚申樊子合凡贈賻而之洛陽東其先人墓左以餘財附其家而供祀將張籍曰先生揭徳振華於古有光賢者故事有易名况士哉如曰貞曜先生則姓名字行有載不待講説而明皆曰然遂用之初先生所與俱學同姓簡於世次為叔父由給事中觀察浙東曰生吾不能舉死吾知恤其家銘曰於戲貞曜維執不猗維出不訾維卒不施以昌其詩按孟東野是昌黎生平極厚交而其志銘處亦不妄許一字
  女挐壙銘
  女挐無它行獨因隨昌黎赴貶所病死而昌黎摹冩其情悲惋可涕
  女挐韓愈退之第四女也恵而早死愈之為少秋官言佛夷鬼其法亂治梁武事之卒有侯景之敗可一掃刮絶去不冝使爛漫天子謂其言不祥斥之潮州漢南海揭陽之地愈既行有司以罪人家不可留京師廹遣之女挐年十二病在席既驚痛與其父訣又輿致走道撼頓失食飲節死于商南層峰驛即瘞道南山下五年愈為京兆始令子弟與其姆易棺衾歸女挐之骨于河南之河陽韓氏墓葬之女挐死當元和十四年二月二日其發而歸在長慶三年十月之四日其在十一月之十一日銘曰汝宗葬于是汝安歸之惟永寧
  唐河中府法曹張君墓碣銘
  本其妻夫人泣哀之言為誌歐公誌多摹此法
  有女奴抱嬰兒來致其主夫人之語曰妾張圓之妻劉也妾夫常語妾云吾常獲私于夫子且曰夫子天下之名能文辭者凡所言必傳世行後今妾不幸夫逢盜死途中將以日月妾重哀其生志不就恐死遂沉泯敢以其稚子汴見先生將賜之銘是其死不為辱而名永長存所以盖覆其遺子若孫且死萬一能有知將不悼其不幸于土中矣又曰妾夫在嶺南時嘗疾病泣語曰吾志非不如古人吾才豈不如今人而至於是而死於是耶若爾吾哀必求夫子銘是爾與吾不朽也愈既哭弔辭遂叙次其族世名字事始終而銘曰君字直之祖讙父孝新皆為官汴宋間君嘗讀書為文辭有氣有吏才嘗感激欲自奮拔樹功名以見世初舉進士再不第因去事宣武軍節度使得官至監察御史坐事貶嶺南再遷至河中府法曹參軍攝虞鄉令有能名進攝河東令又有名遂署河東從事絳州闕刺史攝絳州事能聞朝廷元和四年秋有事適東方既還八月壬辰死於汴城西雙丘年四十有七明年二月日河南偃師妻彭城人世有衣冠祖好順泗州刺史父泳卒蘄州别駕女四人男一人嬰兒汴也是為銘
  清河郡公房公墓碣銘
  直叙須看他句法字法淘洗鼓鑄處
  公諱啟字某河南人其大王父融王父琯仍父子為宰相融相天后事逺不大傳琯相宗肅宗處艱難中與道進退薨贈太尉流聲於兹父乗仕至祕書少監贈太子詹事公胚胎前光生長食息不離典訓之内目擩耳染不學以能始為鳳翔府參軍尚少人吏迎觀望見咸曰真房太尉家子孫也不敢弄以事轉同州澄城丞益自飾理同官憚伏衞晏使嶺南黜陟求佐得公擢摘良姦南土大喜還進昭應主簿裴胄領湖南表公為佐拜監察御史部無遺事胄遷江西又以節鎮江陵公一隨遷佐胄累功進至刑部員外郎賜五品服副胄使事為上介上聞其名徴拜虞部員外在省籍籍遷萬年令果辯憿絶貞元末王叔文用事材公之為舉以為容州經畧使拜御史中丞服佩視三品管有嶺外十三州之地林蠻洞蜒守條死要不相漁劫税節賦時公私有餘削衣貶食不立資遺以班親舊朋友為義在容九年遷領桂州封清河郡公食邑三千户中人使授命書應待失禮客主違言徴貳太僕未至貶䖍州長史而坐使者以疾卒官年五十九其子越能輯父事無失謹謹致孝既碣墓請銘銘曰
  房氏二相厥家以聞條葉被澤况公其孫公初為吏亦以門庇佐使于南乃始已致既辦萬年命屏容服功緒卓殊氓獠循業維不順隨失署亡資非公之怨銘以著之
  瘞硯銘
  瘞硯一段光景頗奇氣
  隴西李觀元賔始從進士貢在京師或貽之硯既四年悲歡窮泰未嘗廢其用凡與之試藝春官實二年登上第行于襃谷役者劉誤墜之地毁焉乃匣歸埋于京師里中昌黎韓愈其友人也贊且識云
  土乎質陶乎成器復其質非生死類全斯用毁不忍棄埋而識之仁之義硯乎硯乎與瓦礫異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六
  明 茅坤 撰
  昌黎文鈔十六
  哀辭祭文行狀
  獨孤申叔哀辭
  悲痛特甚詩之可以怨者也
  衆萬之生誰非天耶明昭昏䝉誰使然耶行何為而怒居何故而憐耶胡喜厚其所可薄而恒不足於賢耶將下民之好惡與彼蒼懸耶抑蒼茫無端而蹔寓其間耶死者無知吾為子慟而已矣如有知也子其自知之矣濯濯其英曄曄其光如聞其聲如見其容烏虖逺矣何日而㤀
  歐陽生哀辭
  小序極工多悽愴嗚咽之㫖而哀辭特爾雅
  歐陽詹世居閩越自詹已上皆為閩越官至州佐縣令者累累有焉閩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魚之樂雖有長材秀民通文書吏事與上國齒者未嘗肯出仕今上初故宰相常衮為福建諸州觀察使治其地衮以文辭進有名於時又作大官臨蒞其民鄉縣小民有能誦書作文辭者衮親與之為客主之禮觀游宴饗必召與之時未㡬皆化翕然詹于時獨秀出衮加敬愛諸生皆推服閩越之人舉進士由詹始建中貞元間余就食江南未接人事往往聞詹名閭巷間詹之稱於江南也乆貞元三年余始至京師舉進士聞詹名尤甚八年春遂與詹文辭同考試登第始相識自後詹歸閩中余或在京師他處不見詹乆者惟詹歸閩中時為然其他時與詹離率不厯歳移時則必合合必兩㤀其所趨乆然後去故余與詹相知為深詹事父母盡孝道仁於妻子於朋友義以誠氣醇以方容貌嶷嶷然其燕私善謔以和其文章切深喜往復善自道讀其書知其於慈孝最隆也十五年冬余以徐州從事朝正於京師詹為國子監四門助教將率其徒伏闕下舉余為博士㑹監有獄不果上觀其心有益於余將㤀其身之賤而為之也嗚呼詹今其死矣詹閩越人也父母老矣捨朝夕之養以來京師其心將以有得于是而歸為父母榮也雖其父母之心亦皆然詹在側雖無離憂其志不樂也詹在京師雖有離憂其志樂也若詹者所謂以志養志者歟詹雖未得位其名聲流于人人其徳行信于朋友雖詹與其父母皆可無憾也詹之事業文章李翺既為之傳故作哀辭以舒余哀以傳於後以遺其父母而解其悲哀以卒詹志云
  求仕與友兮逺違其鄉父母之命兮子奉以行友則既獲兮禄實不豐以志為養兮何有牛羊事實既修兮名譽又光父母忻忻兮常若在旁命雖云短兮其存者長終要必死兮願不永傷友朋親視兮藥物甚良飲食孔時兮所欲無妨夀命不齊兮人道之常在側與逺兮非有不同山川阻深兮魂魄流行祀祭則及兮勿謂不通哭泣無益兮抑哀自强推生知死兮以慰孝誠嗚呼哀哉兮是亦難忘
  愈性不喜書自為此文惟自書兩通其一通遺清河崔羣羣與余皆歐陽生友也哀生之不得位而死哭之過時而悲其一通今書以遺彭城劉君伉君喜古文以吾所為合於古詣吾廬而來請者入九至而其色不怨志益堅凡愈之為此文盖哀歐陽生之不顯榮於前又懼其泯滅於後也今劉君之請未必知歐陽生其志在古文耳雖然愈之為古文豈獨取其句讀不類於今者耶思古人而不得見學古道則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志乎古道者也古之道不茍譽毁于人劉君好其辭則其知歐陽生也無惑焉
  祭田横墓文
  借田横發自己一生悲感之意
  貞元十一年九月愈如東京道出田横墓下感横義髙能得士因取酒以祭為文而弔之其辭曰事有曠百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孰為使余歔欷而不可禁余既博觀乎天下曷有庻㡬乎夫子之所為死者不復生嗟余去此其從誰當秦氏之敗亂得一士而可王何五百人之擾擾而不能脱夫子於劍鋩抑所寳之非賢亦天命之有常昔闕里之多士孔聖亦云其遑遑茍余行之不迷雖顛沛其何傷自古死者非一夫子至今有耿光跽陳辭而薦酒魂髣髴而來享
  祭鱷魚文
  詞嚴義正看之便足動鬼神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使軍事衙推秦濟以羊一猪一投惡溪之潭水以與鱷魚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澤罔繩擉刄以除蟲蛇惡物為民害者驅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後王德薄不能逺有則江漢之間尚皆棄之以與蠻夷楚越况潮嶺海之間去京師萬里哉鱷魚之涵淹卵育於此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聖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撫而有之况禹跡所揜揚州之近地刺史縣令之所治出貢賦以供天地宗廟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鱷魚其不可與刺史雜處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鱷魚睅然不安溪潭㨿處食民畜熊豕鹿麞以肥其身以種其子孫與刺史亢拒争為長雄刺史雖駑弱亦安肯為鱷魚低首下心伈伈睍睍為民吏羞以偷活於此耶且承天子命以來為吏固其勢不得不與鱷魚辯鱷魚有知其聴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鯨鵬之大蝦蟹之細無不容歸以生以食鱷魚朝發而夕至也今與鱷魚約盡三日其率醜類南徙於海以避天子之命吏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終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聴從其言也不然則是鱷魚㝠頑不靈刺史雖有言不聞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聴其言不徙以避之與冥頑不靈而為民物害者皆可殺刺史則選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與鱷魚從事必盡殺乃止其無悔
  祭栁子厚文
  昌黎誌子厚墓相知之誼似不如祭文
  維年月日韓愈謹以清酌庻羞之奠祭於亡友栁子厚之靈嗟嗟子厚而至然耶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人之生世如夢一覺其間利害竟亦何校當其夢時有樂有悲及其既覺豈足追惟凡物之生不願為材犧罇青黄乃木之災子之中棄天脱馽羈玊珮瓊琚大放厥辭冨貴無能磨滅誰記子之自著表表愈偉不善為斵血指汗顏巧匠旁觀縮手袖閒子之文章而不用世乃令吾徒掌帝之制子之視人自以無前一斥不復羣飛刺天嗟嗟子厚今也則亡臨絶之音一何琅琅徧告諸友以寄厥子不鄙謂余亦託以死凡今之交觀勢厚薄余豈可保能承子託非我知子子實命我猶有鬼神寧敢遺墮念子永歸無復來期設祭棺前矢心以辭嗚呼哀哉尚饗
  祭河南張員外文
  公之奇崛戰鬬神鬼處令人神
  維年月日彰義軍行軍司馬守太子右庻子兼御史中丞韓愈謹遣某乙以庻羞清酌之奠祭於亡友故河南縣令張十二員外之靈貞元十九君為御史余以無能同詔並跱君徳渾剛標髙揭已有不吾如唾猶泥滓余戇而狂年未三紀乗氣加人無挾自恃彼婉孌者實憚吾曹側肩帖耳有舌如刀我落陽山以尹鼯猱君飄臨武山林之牢歳寒凶雪虐風饕顛於馬下我泗君咷夜息南山同卧一席守防夫觝頂交跖洞庭漫汗粘天無壁風濤相豗中作霹靂追程盲進颿船箭激南上湘水屈氏所沈二妃行迷淚蹤染林山哀浦思鳥獸呌音余唱君和百篇在唫君止于縣我又南踰把相飲後期有無期宿界上一又相語自别㡬時遽變寒暑枕臂欹眠加余以股僕來告言虎入廐處無敢驚逐以我去君云是物不駿於乗虎取而往來寅其徴我預在此與君俱膺猛獸果信惡禱而凴余出嶺中君竢州下偕掾江陵非余望者郴山奇變其水清寫泊沙倚石有遌無捨衡陽放酒熊咆虎嗥不存令章罰籌蝟毛委舟湘流往觀南嶽雲壁潭潭穹林攸擢避風太湖七日鹿角鈎登大鮎怒頰豕豞臠盤炙酒羣奴餘啄走官階下首下凥髙下馬伏塗從事是遭予徴博士君以使已相見京師過願之始分教東生君掾雍首兩都相望於别何有解手背靣遂十一年君出我入如相避然生濶死休吞不復宣刑官屬郎引章訐奪權臣不愛南昌是斡明條謹獄氓獠户歌用遷灃浦為人受瘥還家東都起令河南屈拜後生憤所不堪屢以正免身伸事蹇竟死不昇孰勸為善丞相南討余辱司馬議兵大梁走出洛下哭不凴棺奠不親斚不撫其子不送野望君傷懐有隕如瀉銘君之績納石壤中爰及祖考紀徳事功外著後世鬼神與通君其奚憾不余鑒衷嗚呼哀哉尚饗
  祭十二郎文
  通篇情意刺骨無限悽切祭文中千年絶調
  年月日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哀致誠使建中逺具時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靈嗚呼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没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隻嫂常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尤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又二年吾佐董丞相於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歳請歸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來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吾念汝從於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乆圖乆逺者莫如西歸將成家而致汝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没乎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别終當乆相與處故捨汝而旅食京師以求斗斛之禄誠知其如此雖萬乗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髪蒼蒼而齒牙動搖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乆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孰謂少者没而長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嗚呼其信然耶其夢耶其傳之非其真耶信也吾兄之盛徳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䝉其澤乎少者强者而夭没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徳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冝業其家者不克䝉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夀者不可知矣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搖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㣲㡬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㡬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汝之子始十歳吾之子始五歳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耶嗚呼哀哉嗚呼哀哉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脚病往往而劇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為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乎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東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盖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與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終汝於先人之兆然後惟其所願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殁不得撫汝以盡哀歛不凴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自今以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於伊潁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耶其不知也耶嗚呼哀哉尚饗
  贈太傅董公行狀
  㸃次情事如畫而語亦壯
  公諱晉字混成河中虞鄉萬歳里人少以明經上第宣皇帝居原州公在原州宰相以公善為文任翰林之選聞召見拜祕書省校書郎入翰林為學士三年出入左右天子以為謹愿賜緋魚袋累陞為衛尉寺丞出翰林以疾辭拜汾州司馬崔圓為揚州詔以公為圓節度判官攝殿中侍御史以軍事如京師朝天子識之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由殿中為侍御史入尚書省為主客員外郎由主客為祠部郎中先皇帝時兵部侍郎李涵如囘紇立可敦詔公兼侍御史賜紫金魚袋為涵判官囘紇之人來曰唐之復土疆取囘紇力焉約我為市馬既入而歸我賄不足我於使人乎取之涵懼不敢對視公公與之言曰我之復土疆爾信有力焉吾非無馬而與爾為市為賜不既多乎爾之馬歳至吾數皮而歸資邊吏請致詰也天子念爾有勞故下詔禁侵犯諸戎畏我大國之爾與也莫敢校焉爾之父子寧而畜馬蕃者非我誰使之於是其衆皆環公拜既又相率南靣序拜皆兩舉手曰不敢復有意大國自囘紇歸拜司勲郎中未嘗言囘紇之事遷祕書少監厯太府太常二寺亞卿為左金吾衛將軍今上即位以大行皇帝山陵出財賦拜太府卿由太府為左散騎常侍兼御史中丞知臺事三司使選擢材俊有威風始公為金吾未盡一月拜太府九日又為中丞朝夕入議事於是宰相請以公為華州刺史拜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朱泚之亂加御史大夫詔至于上所又拜國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宣慰恒州於是朱滔自范陽以囘紇之師助亂人大恐公既至恒州恒州即日奉詔出兵與滔戰大破走之還至河中李懐光反上如梁州懐光所率皆朔方兵公知其謀與朱泚合也患之造懐光言曰公之功天下無與敵公之過未有聞於人某至上所言公之情上寛明將無不赦宥焉乃能為朱泚臣乎彼為臣而背其君茍得志於公何有且公既為太尉矣彼雖寵公何以加此彼不能事君能以臣事公乎公能事彼而有不能事君乎彼知天下之怒朝夕戮死者也故求其同罪而與之比公何所利焉公之敵彼有餘力不如明告之絶而起兵襲取之清宫而迎天子庻人服而請罪有司雖有大過猶將揜焉如公則誰敢議語已懐光拜曰天賜公活懐光之命喜且泣公亦泣則又語其將卒如語懐光者將卒呼曰天賜公活吾三軍之命拜且泣公亦泣故懐光卒不與朱泚當是時懐光㡬不反公氣仁語若不能出口及當事乃更踈亮捷給其詞忠其容貌温然故有言於人無不信明年上復京師拜左金吾衛大將軍由大金吾為尚書左丞又為太常卿由太常拜門下侍郎平章事在宰相位凡五年所奏於上前者皆二帝三王之道由秦漢以降未嘗言退歸未嘗言所言於上者於人子弟有私問者公曰宰相所職係天下天下安危宰相之能與否可見欲知宰相之能與否如此視之其可凡所謀議於上前者不足道也故其事卒不聞以疾病辭於上前者不記退以表辭者八方許之拜禮部尚書制曰事上盡大臣之節又曰一心奉公於是天下知公之有言於上也初公為宰相時五月朔㑹朝天子在位公卿百執事在廷侍中贊百僚賀中書侍郎平章事竇叅攝中書令當傳詔疾作不能事凡將大朝㑹當事者既受命皆先日習儀于時未有詔公卿相顧公逡巡進北靣言曰攝中書令臣某病不能事臣請代某事於是南靣宣致詔詞事已復位進退甚詳為禮部四年拜兵部尚書入謝上語問日晏復有入謝者上喜曰董某疾且損矣出語人曰董公且復相既二日拜東都留守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畿汝州都防禦使兼御史大夫仍為兵部尚書由留守未盡五月拜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内支度營田汴宋亳潁等州觀察處置等使汴州自大厯來多兵事劉佐益其師至十萬佐死子士寧代之畋遊無度其將李萬榮乗其畋也遂之萬榮為節度一年其將韓惟清張彦林作亂求殺萬榮不剋三年萬榮病風昬不知事其子乃復欲為士寧之故監軍使俱文珍與其將鄧惟恭執之歸京師而萬榮死詔未至惟恭權軍事公既受命遂行劉宗經韋景韓愈實從不以兵衛及鄭州逆者不至鄭州人為公懼或勸公止以待有自汴州出者言於公曰不可入公不對遂行宿圃田明日食中牟逆者至宿八角明日惟恭及諸將至遂逆以入及郛三軍緣道讙聲庻人壯者呼老者泣婦人啼遂入以居初佐死吳湊代之及鞏聞亂歸士寧萬榮皆自為而後命軍士將以為常故惟恭亦有志以公之速也不及謀遂出逆既而私其人觀公之所為以告曰公無為惟恭喜知公之無害已也委心焉進見公者退皆曰公仁人也聞公言者皆曰公仁人也環以相告故大和初佐遇軍士厚士寧懼復加厚焉至萬榮如士寧志及韓張亂又加厚以懐之至于惟恭每加厚焉故士卒驕不能禦則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廡下挾弓執劍以須日出而入前者去日入而出後者至寒暑時至則加勞賜酒肉公至之明日皆罷之貞元十二年七月也八月上命汝州刺史陸長源為御史大夫行軍司馬楊凝自左司郎中為檢校吏部郎中觀察判官杜倫自前殿中侍御史為檢校工部員外郎節度判官孟叔度自殿中侍御史為檢校金部員外郎支度營田判官職事脩人俗化嘉禾生白鵲集蒼烏來巢嘉同蔕聨實四方至者歸以告其帥小大威懐有所疑輙使來問有交惡者公與平之累請朝不許及有疾又請之且曰人心易動軍旅多虞及臣之生計不先定至於他日事或難期猶不許十五年二月三日薨于位上三日罷朝贈太傳使吏部員外郎楊於陵來祭弔其子贈布帛米有加公之將薨也命其子三日歛既歛而行於行之四日汴州亂故君子以公為知人公之薨也汴州人歌之曰濁流洋洋有闢其郛闐道讙呼公來之初今公之歸公在喪車又歌曰公既來止東人以完今公没矣人誰與安始公為華州亦有惠愛人思之公居處恭無妾媵不飲酒不謟笑好惡無所偏與人交泊如也未嘗言兵有問者曰吾志於教化享年七十六階累陞為金紫光禄大夫勲累陞為上柱國爵累陞為隴西郡開國公娶南陽張氏夫人後娶京兆韋氏夫人皆先公終四子全道溪全素澥全道全素皆上所賜名全道為秘書省著作郎溪為秘書省秘書郎全素為大理評事澥為太常寺太祝皆善士有學行謹具厯官行事狀伏請牒考功并牒太常議所諡牒史館請垂編錄謹狀
  唐荆川曰此文叙事全是學左氏然董公文頓挫權公文調匀各一體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六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柳州文鈔引
  昌黎韓退之崛起八代之衰又得栁栁州相為羽翼故此唱彼和譬之噴嘯山谷一呼一應可謂盛已昌黎之文得諸古六藝及孟軻揚雄者為多而栁州則間出乎國語及左氏春秋諸家矣其深醇渾雄或不如昌黎而其勁悍泬寥抑亦千年以來曠音也予故讀許京兆蕭翰林諸書似與司馬子長答任少卿書相上下欲為掩巻纍欷者久之再覽鈷鉧潭諸記杳然神遊沅湘之上若將凌虚御風也已竒矣哉予録書啓三十三首序傳十七首記二十八首論議辯十四首說贊雜著十八首碑銘墓碣及誄表狀祭文二十首釐為十二巻按栁州平淮雅與鐃歌及五七言詩什於諸家中尤擅所長予校而録之者特文也故不及歸安鹿門茅坤題

  柳州本傳
  柳宗元字子厚其先盖河東人從曽祖奭為中書令得罪武后死高宗時父鎭天寶末遇亂奉母隠王屋山常閒行求飬後徙於吳肅宗平賊鎭上書言事擢左衛率府兵曹參軍佐郭子儀朔方府三遷殿中侍御史以事觸竇參貶䕫州司馬還終侍御史宗元少精敏絶倫為文章卓偉精緻一時軰行推仰第進士博學宏詞科授校書郎調藍田尉貞元十九年為監察御史裏行善王叔文韋執誼二人者竒其才及得政引内禁近與計事擢禮部員外郎欲大進用俄而叔文敗貶邵州刺史不半道貶永州司馬既竄斥地又荒厲因自放山澤間其堙厄感鬰一寓諸文倣離騷數十篇讀者咸悲惻雅善蕭俛詒書言情又詒京兆尹許孟容然衆畏其才高懲刈復進故無用力者宗元久汨振其為文思益深甞著書一篇號貞符宗元不得召内閔悼悔念往咎作賦自儆曰懲咎元和十年徙栁州刺史時劉禹錫得播州宗元曰播非人所居而禹錫親在堂吾不忍其窮無辭以白其大人如不往便為母子永訣即具奏欲以栁州授禹錫而自往播會大臣亦為禹錫請因改連州栁人以男女質錢過期不贖子本均則沒為奴婢宗元設方計悉贖之尤貧者令書庸視直足相當還其質已沒者具已錢助贖南方為進士者走數千里從宗元游經指授者為文辭皆有法世號栁栁州十四年卒年四十七宗元少時嗜進謂功業可就既坐廢遂不振然其才實高名盖一時韓愈評其文曰雄深雅健似司馬子長崔蔡不足多也既沒栁州人懐之託言降栁州之堂人有慢者輒死廟於羅池愈因碑以實之云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七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一
  書
  予覽子厚書由貶謫永州柳州以後大較並從司馬遷答任少卿及楊惲報孫㑹宗書中來故其為書多悲愴嗚咽之㫖而其辭氣環詭跌宕譬之聽胡笳聞塞曲令人斷腸者也至其中所論文章處必本之乎道當與昌黎並驅故録其可誦者二十九首
  與李翰林建書
  杓直足下州傳遽至得足下書又於夢得處得足下前次一書意皆勤厚莊周言逃蓬藋者聞人足音則跫然喜僕在蠻夷中比得足下二書及致藥餌喜復何言僕自去年八月來痞疾稍已往時間一二日作今一月乃二三作用南人㯽榔餘甘破決壅隔大過隂邪雖敗已傷正氣行則膝顫坐則髀痺所欲者補氣豐血强筋骨輔心力有與此宜者更致數物忽得良方偕至益善永州於楚為最南狀與越相類僕悶即出遊遊復多恐涉野則有蝮虺大蜂仰空視地寸步勞倦近水即畏射工沙虱含怒竊發中人形影動成瘡痏時到幽樹好石暫得一笑已復不樂何者譬如囚拘圜土一遇和景負牆搔摩伸展支體當此之時亦以為適然顧地窺天不過尋丈終不得出豈復能久為舒暢哉明時百姓皆獲歡樂僕士人頗識古今理道獨愴愴如此誠不足為理世下執事至比愚夫愚婦又不可得竊自悼也僕曩時所犯足下適在禁中備觀本末不復一一言之今僕癃殘頑鄙不死幸甚茍為堯人不必立事程功唯欲為量移官差輕罪累即便耕田蓻麻取老農女為妻生男育孫以供力役時時作文以詠太平摧傷之餘氣力可想假令病盡已身復壯悠悠人世不過為三十年客耳前過三十七年與瞬息無異復所得者其不足把翫亦已審矣杓直以為誠然乎僕近求得經史諸子數百巻常候戰悸稍定時即伏讀頗見聖人用心賢士君子立志之分著書亦數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遠寄但用自釋貧者士之常今僕雖羸餒亦甘如飴矣足下言已白常州煦僕僕豈敢衆人待常州耶若衆人即不復煦僕矣然常州未甞有書遺僕僕安敢先焉裴應叔蕭思謙僕各有書足下求取觀之相戒勿示人敦詩在近地簡人事今不能致書足下黙以此書見之勉盡志慮輔成一王之法以宥罪戾不悉某白
  寄許京兆孟容書
  子厚最失意時最得意書可與太史公與任安書相參而氣似嗚咽蕭颯矣 予覽蘇子瞻安置海外時詩文及復故人書殊自曠逹盖由子瞻晩年深悟禪宗故獨超脱較子厚相隔數倍
  宗元再拜五丈座前伏䝉賜書誨諭微悉重厚欣躍恍惚疑若夢寐捧書叩頭悸不自定伏念得罪來五年未甞有故舊大臣肯以書見及者何則罪謗交積羣疑當道誠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㤀行尤負重憂殘骸餘魂百病所集痞結伏積不食自飽或時寒熱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獨瘴癘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盲沉沒復起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宗元早嵗與負罪者親善始竒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禆教化過不自料懃懃勉勵唯以中正信義為志以興堯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為務不知愚陋不可力彊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厄塞臲事既壅隔狠忤貴近狂踈繆戾蹈不測之辜羣言沸騰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賤暴起領事人所不信射利求進者塡門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詆訶萬端旁午搆扇盡為敵讐恊心同攻外連彊暴失職者以致其事此皆丈人所聞見不敢為他人道説懐不能已復載簡牘此人雖萬被誅戮不足塞責而豈有賞哉今其黨與幸獲寛貸各得善地無公事坐食俸禄明徳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棄廢痼以希望外之澤哉年少氣鋭不識幾微不知當否但欲一心直遂果䧟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宗元於衆黨人中罪狀最甚神理降罰又不能即死猶對人言語求食自活迷不知恥日復一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來二千五百年代為冡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鄉卑濕昏霧恐一旦塡委溝壑曠墜先緒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熱煢煢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無與為婚世亦不肯與罪人親昵以是嗣續之重不絶如縷每常春秋時饗孑立捧奠顧眄無後繼者懔懔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傷骨若受鋒刃此誠丈人所共憫惜也先墓在城南無異子弟為主獨託村隣自譴逐來消息存亾不一至鄉閭主守者固以益怠晝夜哀憤懼便毁傷松栢芻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禮重拜掃今已闕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則北向長號以首頓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满皂庸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馬醫夏畦之鬼無不受子孫追飬者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數頃田樹果數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今已荒穢恐便斬伐無復愛惜家有賜書三千巻尚在善和里舊宅宅今已三易主書存亡不可知皆付受所重常繋心腑然無可為者立身一敗萬事瓦裂身殘家破為世大僇復何敢更望大君子撫慰収卹尚置人數中耶是以當食不知辛醎節適洗沐盥漱動逾歲時一搔皮膚塵垢满爪誠憂恐悲傷無所告愬以至此也自古賢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謗議不能自明者僅以百數故有無兄盗嫂娶孤女云撾婦翁者然賴當世豪傑分明辨别卒光史籍管仲遇盗升為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禮之今已無古人之實為而有其詬欲望世人之明已不可得也直不疑買金以償同舍劉寛下車歸牛鄉人此誠知疑似之不可辯非口舌所能勝也鄭詹束縳於晉終以無死鍾儀南音卒獲返國叔向囚虜自期必免范座騎危以生易死蒯通據鼎耳為齊上客張蒼韓信伏斧躓終取將相鄒陽獄中以書自活賈生斥逐復召宣室倪寛擯死後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劉向下獄當誅為漢儒宗此皆瓌偉博辯竒壯之士能自解脱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嬰恐懼痼病雖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踈濶矣賢者不得志於今必取貴於後古之著書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務此然力薄才劣無異能解雖欲秉筆覼縷神志荒耗前後遺㤀終不能成章往時讀書自以不至觝滯今皆頑然無復省録每讀古人一傳數紙已後則再三伸巻復觀姓氏旋又廢失假令萬一除刑部囚籍復為士列亦不堪當世用矣伏惟興哀於無用之地垂德於不報之所但以存通家宗祀為念有可動心者操之勿失雖不敢望歸掃塋域退託先人之廬以盡餘齒姑遂少北益輕瘴癘就婚娶求嗣有可付託即㝠然長辭如得甘寢無復恨矣書辭繁委無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無任懇戀之至不宣
  與楊京兆憑書
  文不如前書而中所自為嗚咽涕洟略相似故併錄之
  月日宗元再拜獻書丈人座前役人胡要返命奉教誨壯厲感發鋪陳廣大上言推延賢雋之道難於今之世次及文章末以愚䝉剝喪頓悴無以守宗族復田畝為念憂憫備極不惟其親密故舊是與復有公言顯賞許其素尚而激其忠誠者用是踊躍敬懼類嚮時所被簡牘萬萬有加焉故敢悉其愚以獻左右大凡薦舉之道古人之所謂難者其難非茍一而已也知之難言之難聽信之難夫人有有之而恥言之者有有之而樂言之者有無之而工言之者有無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恥言之者上也雖舜猶難於知之孔子亦曰失之子羽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之而言之者次也德如漢光武馮衍不用才如王景略以尹緯為令史是皆終日號鳴大吒而卒莫之省無之而工言者賊也趙括得以代廉頗馬謖得以惑孔明也今之若此類者不乏於世將相大臣聞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妄矣無之而不言者土水類也周仁以重臣為二千石許靖以人譽而致位三公近世尤好此類以為長者最得薦寵夫言朴愚無害者其於田野鄉閭為匹夫雖稱為長者可也自抱闗撃柝以往則必敬其事愈上則及物者愈大何事無用之朴哉今之言曰某子長者可以為大官類非古之所謂長者也則必土木而已矣夫捧土揭木而致之巖廊之上䝉以紱冕翼以徒而趨走其左右豈有補於萬民之勞苦哉聖人之道不益於世用凡以此也故曰知之難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訒孟子病未同而言然則彼未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間是將曰彼誠知士歟知文歟疑之而未重一間也又曰彼無乃私好歟交以利歟二間也又曰彼不足我而惎我哉兹咈吾事三間也畏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難言而有是患故曰聽信之難唯明者為能得其所以薦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聽一不至則不可冀矣然而君子不以言聽之難而不務取士士理之本也茍有司之不吾信吾知之而不捨其必有信吾者矣茍知之雖無有司而士可以顯則吾一旦操用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士不預備而熟講之卒然君有問焉宰相有咨焉有司有求焉其無所以應之則大臣之道或闕故不可憚煩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然立言存乎其中即末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自古文士之多莫如今今之後生為文希屈馬者可得數人希王褒劉向之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陸機潘岳之比累累相望若皆為之不巳則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後代乃可知之今之俗耳庸目無所取信傑然特異者乃見此耳丈人以文律通流當世叔仲鼎列天下號為文章家今又生敬之敬之希屈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先理理不一斷於古書老生直趣堯舜大道孔氏之志明而出之又古之所難有也然則文章未必為士之末獨采取何如耳宗元自小學為文章中間幸聨得甲乙科第至尚書郎專百官章奏然未能究知為文之道自貶官來無事讀百家書上下馳騁乃少得知文章利病去年吳武陵來美其齒少才氣壯健可以興西漢之文章日與之言因為之出數十篇書庻幾鏗鏘陶冶時時得見古人情狀然彼古人亦人耳夫何遠哉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譚亦云親見揚子雲容貎不能動人安肯傳其書誠使博如莊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軻壯如李斯峻如馬遷富如相如明如賈誼專如揚雄猶為今之人則世之高者至少矣由此觀之古之人未必不薄於當世而榮於後世也若吳子之文非丈人無以知之獨恐世人之才高者不肯久學無以盡訓詁風雅之道以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缺敗不能遠騁高厲與諸生摩九霄撫四海夸耀於後之人矣何也凡為文以神志為主自遭責逐繼以大故荒亂耗竭又常積憂恐神志少矣所讀書隨又遺㤀一二年來痞氣尤甚加以衆疾動作不常眊眊然騷擾内生霾霧塡擁慘沮雖有意窮文章而病奪其志矣每聞人大言則蹶氣震怖撫心按膽不能自止又永州多火災五年之間四為大火所廹徒跣走出壊牆穴牖僅免燔灼書籍散亂毁裂不知所往一遇火恐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盡意於筆硯矻矻自苦以危傷敗之魂哉中心之悃愊鬱結具載所獻許京兆丈人書不能重煩於陳列凡人之黜棄皆望望思得効用而宗元獨以無有是念自以罪大不可解才質無所入茍焉以叙憂慄為幸敢有他志伏以先君禀孝德秉直道高於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無似亦甞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栁氏號為大族五六從以來無為朝士者豈愚䝉獨出數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過矣寵已厚矣夫知足與知止異宗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復得好官猶不辭讓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進如其不至則故無憾進取之志息矣身世孑然無可以為家雖甚崇寵之孰與為榮獨恨不幸獲託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餘年甞有一男子然無一日之命至今無以託嗣續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今之汲汲於世者唯懼此而已矣天若不棄先君之徳所有世嗣或者猶望延壽命以及大宥得歸鄉閭立家室則子道畢矣過是而猶競於寵利者天厭之天厭之丈人旦夕歸朝廷復為大僚伏惟以此為念流涕頓顙布之座右不任感激之至
  與蕭翰林俛書
  一悲一笑令人破涕
  思謙兄足下昨祁縣王師範過永州為僕言得張左司書道思謙蹇然有當官之心乃誠助太平者也僕聞之喜甚然微王生之説僕豈不素知耶所喜者耳與心叶果於不謬焉爾僕不幸嚮者進當臲不安之勢平居閉門口舌無數况又有久與游者乃岌岌而操其間其求進而退者皆聚為仇怨造作粉飾蔓延益肆非的然昭晰自斷於内則孰能了僕於㝠㝠之間哉然僕當時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裏行得禮部員外郎超取顯秩欲免世之求進者怪怒娟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逹僕先得顯處才不能踰同列名不能壓當世世之怒僕宜也與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進辱在附㑹聖朝大貶黜甚薄不能塞衆人之怒謗語轉移囂囂嗷嗷漸成怪民飾智求仕者更詈僕以悅讐人之心日為新竒務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僕軰坐益困辱萬罪横生不知其端伏自思念過大恩甚乃以致此悲夫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長來覺日月益促歲歲更甚大都不過數十寒暑則無此身矣是非榮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祗益為罪兄知之勿為他人言也居蠻夷中久慣習炎毒昏眊重膇意以為常忽遇北風晨起薄寒中體則肌革瘮懔毛髪蕭條瞿然注視怵惕以為異候意緒殆非中國人楚越間聲音特異鴂舌啅譟今聽之怡然不怪已與為類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嘵嘵晝夜满耳聞北人言則啼呼走匿雖病夫亦怛然駭之出門見適州閭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後興自料居此尚復幾何豈可更不知止言説長短重為一世非笑哉讀周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窮也往復益喜曰嗟乎余雖家置一喙以自稱道詬益甚耳用是更樂瘖黙思與木石為徒不復致意今天子興教化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怡愉而僕與四五子者獨淪陷如此豈非命歟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余又何恨獨喜思謙之徒遭時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僕誠有罪然豈不在一物之數耶身被之目覩之足矣何必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誠如此然居理平之世終身為頑人之類猶有少耻未能盡㤀儻因賊平慶賞之際得以見白使受天澤餘潤雖朽枿腐敗不能生植猶足蒸出芝菌以為瑞物一釋廢錮移數縣之地則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後収召魂魄買土一㕓為耕甿朝夕歌謡使成文章庻木鐸者采取獻之法宫増聖唐大雅之什雖不得位亦不虚為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然終欲為兄一言焉宗元再拜
  與顧十郎書
  其書似非對座主之言然亦愰朗
  四月五日門生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栁宗元謹致書十郎凡號門生而不知恩之所自者非人也纓冠束袵而趨以進者咸曰我知恩知恩則惡乎辨然而辨之亦非難也大抵當隆赫柄用而蜂附蟻合喣喣趄趄便僻匍匐以非乎人而售乎已若是者一旦勢異則電滅颷逝不為門下用矣其或少知耻懼恐世人之非已也則矯於中以貎於外其實亦莫能至焉然則當其時而確固自守蓄力秉志不為嚮者之態則於勢之異也固有望焉大凡以文出門下由庻士而登司徒者七十有九人執事試追狀其態則果能効用者出矣然而中間招衆口飛語譁然譸張者豈他人耶夫固出自門下賴中山劉禹錫等遑遑惕憂無日不在信臣之門以務白大徳順宗時顯贈榮諡揚于天官敷于天下以為親戚門生光寵不意璅璅者復以病執事此誠私心痛之堙鬱洶湧不知所發常以自憾在朝不能有竒節宏議以立於當世卒就廢逐居窮扼又不能著書斷往古明聖法以致無窮之名進退無以異於衆人不克顯明門下得士之大今抱徳厚蓄憤悱思有以効於前者則既乖謬於時離散擯抑而無所施用長為孤囚不能自明恐執事終以不知其始偃蹇退匿者將以有為也猶流於嚮時求進者之言而下情無以通盛徳無以酬用為大恨固常不欲言之今懼老死瘴土而他人無以辨其志故為執事一出之古之人恥躬之不逮儻或萬萬有一可兾復得處人間則斯言幾乎踐矣因言感激浪然出涕書不能既宗元謹再拜
  與裴塤書
  亦自悲楚
  應叔十四兄足下比得書示勤勤不以僕罪過為大故有動止相憫者僕望已矣世所共棄唯應叔輩一二公獨未耳僕之罪在年少好事進而不能止儔輩恨怒以先得官又不幸早嘗與游者居權衡之地十薦賢幸乃一售不得者譸張排根僕可出而辯之哉性又倨野不能摧折以故名益惡勢益險有喙有耳者相郵傳作醜語不知其卒云何中心之愆尤若此而已既受禁錮而不能即死者以為久當自明今亦久矣而嗔罵者尚不肯已堅然相白者無數人聖上日興太平之理不貢不王者悉以誅討而制度大立長使僕輩為匪人耶其終無以見明而不得擊壤鼓腹樂堯舜之道耶且天下熙熙而獨呻吟者四五人何其優裕者博而局束者寡其為不一徵也何哉大和蒸物燕谷不被其煦一鄒子尚能恥之今若應叔輩知我豈下鄒子哉然而不恥者何也河北之師當已平奚虜聞吉語矣然若僕者承大慶之後必有殊澤流言飛文之罪或者其可以已乎幸致數百里之北使天下之人不謂僕為明時異物死不恨矣金州考績已久獨薎然不遷者何耶十二兄宜當更轉右職十四兄嘗得數書無恙兄顧惟僕之窮途得無意乎北當大寒人愈平和惟楚南極海㝠所不統炎昏多疾氣力益劣昧昧然人事百不記一捨憂慄則怠而睡耳偶書如此不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八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二
  書
  與太學諸生喜詣闕留陽城司業書
  意氣淋漓
  二十六日集賢殿正字柳宗元敬致尺牘太學諸生足下始朝廷用諌議大夫陽公為司業諸生陶煦醇懿熈然大洽于兹四祀而已詔書出為道州僕時通籍光範門就職書府聞之悒然不喜非特為諸生戚戚也乃僕亦失其師表而莫有所矜式焉既而署吏有傳致詔草者僕得觀之盖主上知陽公甚熟嘉美顯寵勤至備厚乃知欲煩陽公宣風裔土覃布美化于黎獻也遂寛然少喜如獲慰薦于天子休命然而退自感悼幸生明聖不諱之代不能布露所蓄論列大體聞於下執事冀少見採取而還陽公之南也翌日退自書府就車於司馬門外聞之於抱闗掌管者道諸生愛慕陽公之德教不忍其去頓首西闕下懇悃至願乞留如故者百數十人輒用撫手喜甚震忭不寧不意古道復形於今僕甞讀李元禮叔夜傳觀其言太學生徒仰闕赴訴者僕謂訖千百年不可覩聞乃今日聞而覩之誠諸生見賜甚盛於戯始僕少時甞有意遊太學受師説以植志持身焉當時説者咸曰太學生聚為朋曹侮老慢賢有墮窳敗業而利口食者有崇飾惡言而肆鬬訟者有凌傲長上而誶罵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殊於衆人者無幾耳僕聞之恟駭怛悸良痛其遊聖人之門而衆為是也遂退託鄉閭家塾考厲志業過太學之門而不敢跼顧尚何能仰視其學徒者哉今乃奮志厲義出乎千百年之表何聞見之乖刺歟豈説者過也將亦時異人異無嚮時之桀害者耶其無乃陽公之漸漬導訓明效所致乎夫如是服聖人遺教居天子太學可無愧矣於戯陽公有博厚恢之徳能容善偽來者不拒曩聞有狂惑小生依託門下或乃飛文陳愚醜行無賴而論者以為言謂陽公過於納汙無人師之道是大不然仲尼吾黨狂狷南郭獻譏曽參徒七十二人致禍負芻孟軻館齊從者竊屨彼一聖两賢人繼為大儒然猶不免如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門不拒病夫䋲墨之側不拒枉材師儒之席不拒曲士理固然也且陽公之在於朝四方聞風仰而尊之貪冐茍進邪薄之夫庻得少沮其志不遂其惡雖微師尹之位而人實具瞻焉與其宣風一方覃化一州其功之遠近又可量哉諸生之言非獨為已也於國體實甚宜願諸生勿得私之想復再上故少佐筆端耳朂此良志俾為史者有以紀述也努力多賀栁宗元白
  與崔饒州論石鍾乳書
  全學李斯逐客書
  宗元白前以所致石鍾乳非良聞子敬所餌與此類又聞子敬時憒悶動作宜以為未得其粹美而為麤礦燥悍所中懼傷子敬醇懿仍習謬誤故勤勤以云也再獲書辭辱徴引地理證驗多過數百言以為土之所出乃良無不可者是將不然夫言土之出者固多良而少不可不謂其咸無不可也草木之生也依於土然即其類也而有居山之隂陽或近水或附石其性移焉又况鍾乳直産於石石之精麤疎密尋尺特異而穴之上下土之厚薄石之高下不可知則其依而産者固不一性然由其精密而出者則油然而清炯然而輝其竅滑以夷其肌亷以微食之使人榮華温柔其氣宣流生胃通腸壽善康寧心平意舒其樂愉愉由其麤疎而下者則奔突結澁乍大乍小色如枯骨或類死灰淹顇不發叢齒積纇重濁頑璞食之使人偃蹇壅鬱泄火生風㦸喉癢肺幽闗不聰心煩喜怒肝舉氣剛不能和平故君子愼焉取其色之美而不必唯土之信以求其至精凡為此也幸子敬餌之近不至於是故可止禦也必若土之出無不可者則東南之竹箭雖旁岐揉曲皆可以貫犀革北山之木雖離竒液瞒空中立枯者皆可以梁百尺之觀航千仞之淵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凡其大耳短脰拘攣踠跌薄蹄而曵者皆可以勝百鈞馳千里雍之塊璞皆可以備砥礪徐之糞壤皆可以封大社荆之茅皆可以縮酒九江之元皆可以卜泗濵之石皆可以撃考若是而不大謬者少矣其在人也則魯之晨飲其羊闗轂而輠輪者皆可以為師儒盧之沽名者皆可以為太醫西子之里惡而矉者皆可以當侯王山西之冐沒輕儳沓貪而忍者皆可以鑿凶門制閫外山東之稚騃樸鄙力農桑啖棗栗者皆可以謀謨於廟堂之上若是則反倫悖道甚矣何以異於是物哉是故經中言丹砂者以類芙蓉而有光言當歸者以類馬尾蠶首言人參者以人形黄芩以腐腸附子八角甘遂赤膚類不可悉數若果土宜乃善則云生某所不當又云某者良也又經註曰始興為上次乃廣連則不必服正為始興也今再三為言者唯欲得其英精以固子敬之壽非以知藥石角技能也若以服餌不必利已姑務勝人而夸辯博素不望此於子敬其不然明矣故畢其説宗元再拜唐荆川曰博喻文非不古然亦絶有蹊逕
  與李睦州服氣書
  文最工然篇末椎牛一段似漫溷子厚每每文到縱横時便露此態
  二十六日宗元再拜前四五日與邑中可與遊者遊愚溪上池西小丘坐栁下酒行甚歡坐者咸望兄不能俱以為兄由服氣以來貎加老而心少歡愉不若前去年時是時既言皆沮然眄睞思有以已兄用斯術而未得路間一日濮陽吳武陵最輕健先作書道天地日月黄帝等下及列仙方士皆死狀出千餘字頗甚快辯伏覩兄貎笑口順而神不偕來及食時竊睨和糅燥濕與啖飲多寡猶自若是兄陽德其言而隂黜其志也若古之强大諸侯然負固恃力敵至則諾去則肆是不可變之尤者也攻之不得則宜濟師今吳子之師已遭諾而退矣愚敢厲鋭擐堅鳴鍾鼓以進决於城下唯兄明聽之凡服氣之大不可者吳子已悉陳矣悉陳而不變者無他以服氣書多美言以為得恆久大利則又安得棄吾美言大利而從他人之苦言哉今愚甚呐不能多言大凡服氣之可不死歟不可歟壽歟夭歟康寧歟疾病歟若是者愚皆不言但以世之两事已所經見者類之以明兄所信書必無可用愚幼時甞嗜音見有學操琴者不能得碩師而偶傳其譜讀其聲以布其爪指蚤起則嘐嘐譊譊以逮夜又増以脂燭燭不足則諷而鼓諸席如是十年以為極工出至大都邑操於衆人之座則皆得大笑曰嘻何清濁之亂而疾舒之乖歟卒大慚而歸及年少長則嗜書又見有學書者亦不能得碩師獨得國故書伏而攻之其勤若向之為琴者而年又倍焉出曰吾書之工能為若是知書者又大笑曰是形縱而理逆卒為天下棄又大慚而歸是二者皆極工而反棄者何哉無所師而徒狀其文也其所不可傳者卒不能得故雖窮日夜弊歲紀愈逺而不近也今兄之所以為服氣者果誰師耶始者獨見兄傳得氣書於盧遵所伏讀三两日遂用之其次得氣訣於李計所又參取而大施行焉是書是訣遵與計皆不能知然則兄之所以學者無碩師矣是與向之两事者無毫末差矣宋人有得遺契者密數其齒曰吾富可待矣兄之術或者其類是歟兄之不信今使號於天下曰孰為李睦州友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友皆左袒矣則又號曰孰為李睦州客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客皆左袒矣則又以是號於兄之宗族皆左袒矣號姻婭則左袒矣入而號之閨門之内子姓親昵則子姓親昵皆左袒矣下之號於臧獲僕妾則臧獲僕妾皆左袒矣出而號於素為將率胥吏者則將率胥吏皆左袒矣則又之天下號曰孰為李睦州讐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讐者皆右袒矣然則利害之源不可知也友者欲久存其道客者欲久存其利宗族姻婭欲久存其戚閨門之内子姓親昵欲久存其恩臧獲僕妾欲久存其主將率胥吏欲久存其勢讐欲速去其害兄之為是術凡今天下欲兄久存者皆懼而欲兄速去者獨喜兄為而不已則是背親而與讐夫背親而與讐不及中人者皆知其為大戾而兄安焉固小子之所懔懔也兄其有意乎卓然自更使讐者失望而慄親者得欲而忭則愚願椎肥牛撃大豕刲羣羊以為兄餼窮隴西之麥殫江南之稻以為兄壽鹽東海之水以為鹹醯敖倉之粟以為酸極五味之適致五藏之安心恬而志逸貎美而身胖醉飽謳歌愉懌訢歡流聲譽於無窮垂功烈而不刋不亦㫖哉孰與去味以即淡去樂以即愁悴悴焉膚日皺肌日虚守無所師之術尊不可傳之書悲所愛而慶所憎徒曰我能堅壁拒境以為強大是豈所謂強而大也哉無任疑懼之甚謹再拜
  答周君巢書
  此子厚不好仙家者之言然大倨且君子以其術延年却病未必無可取者
  奉二月九日書所以撫教甚具無以加焉丈人用文雅從知己日以惇大府之政甚適東西來者皆曰海上多君子周為倡焉敢再拜稱賀宗元以罪大擯廢居小州與囚徒為朋行則若帶纆索處則若闗桎梏彳亍而無所趨拳拘而不能肆槁焉若枿隤焉若璞其形固若是則其中者可得矣然由未甞肯道鬼神等事今丈人乃盛譽山澤之臞者以為壽且神其道若與堯舜孔子似不相類焉何哉又曰餌藥可以久壽將分以見與固小子之所不欲得也甞以君子之道處焉則外愚而内益智外訥而内益辯外柔而内益剛出焉則外内若一而時動以取其宜當而生人之性得以安聖人之道得以光獲是而中雖不至耉老其道壽矣今夫山澤之臞於我無有焉視世之亂若理視人之害若利視道之悖若義我壽而生彼夭而死固無能動其肺肝焉昧昧而趨屯屯而居浩然若有餘掘草烹石以私其筋骨而日以益愚他人莫利已獨以愉若是者愈千百年滋所謂夭也又何以為高明之圖哉宗元始者講道不篤以䝉世顯利動獲大僇用是奔竄禁錮為世之所詬病凡所設施皆以為戾從而吠者成羣已不能明而况人乎然茍守先聖之道由大中以出雖萬受擯棄不更乎其内大都類往時京城西與丈人言者愚不能改亦欲丈人固往時所執推而大之不為方士所惑仕雖未逹無㤀生人之患則聖人之道幸甚其必有陳矣不宣
  與楊誨之疏解車義第二書
  首尾二千言如一線然强合乎道者
  張操來致足下四月十八日書始復去年十一月書言説車之説及親戚相知之道是二者吾於足下固具焉不疑又何逾歲時而乃克也徒親戚不過欲其勤讀書決科求仕不為大過如斯已矣告之而不更則憂憂則思復之復之而又不更則悲悲則憐之何也戚也安有以堯舜孔子所傳者而往責焉者哉徒相知則思責以堯舜孔子所傳者就其道施於物斯已矣告之而不更則疑疑則思復之復之而又不更則去之何也外也安有以憂悲且憐之之志而強役焉者哉吾於足下固具是二道雖百復之亦將不已况一二敢怠於言乎僕之言車也以内可以守外可以行其道今子之説曰柔外剛中子何取於車之疏耶果為車柔外剛中則未必不為弊車果為人柔外剛中則未必不為恒人夫剛柔無常位皆宜存乎中有召焉者在外則出應之應之咸宜謂之時中然後得名為君子必曰外恒柔則遭夾谷武子之臺及為蹇蹇匪躬以革君心之非莊以莅乎人君子其不克歟中恒剛則當下氣怡色濟濟切切哀矜淑問之事君子其卒病歟吾以為剛柔同體應變若化然後能志乎道也今子之意近是也其號非也内可以守外可以行其道吾以為至矣而子不欲焉是吾所以惕惕然憂且疑也今將申告子以古聖人之道書之言堯曰允恭克讓言舜曰温恭允塞禹聞善言則拜湯乃改過不恡高宗曰啓乃心沃朕心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日昃不暇食坐以待旦武王引天下誅紂而代之位其意宜肆而曰予小子不敢荒寧周公踐天子之位捉髪吐哺孔子曰言忠信行篤敬其弟子言曰夫子温良恭儉譲以得之今吾子曰自度不可能也然則自堯舜以下與子果異類耶樂放弛而愁檢局雖聖人與子同聖人能求諸中以厲乎已久則安樂之矣子則肆之其所以異乎聖者在是决也若果以聖與我異類則自堯舜以下皆宜縱目卬鼻四手八足鱗毛羽鬛飛走變化然後乃可茍不為是則亦人耳而子舉將外之耶若然者聖自聖賢自賢衆人自衆人咸任其意又何以作言語立道理千百年天下傳道之是皆無益於世獨遺好事者藻繢文字以矜世取譽聖人不足重也故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唯上智與下愚不移吾以子近上智今其言曰自度不可能也則子果不能為中人以上耶吾之憂且疑者以此凡儒者之所取大莫尚孔子孔子七十而縱心彼其縱之也度不踰矩而後縱之今子年有幾自度果能不踰矩乎而遽樂於縱也傅説曰唯狂克念作聖今夫狙猴之處山呌呼跳梁其輕躁狠戻異甚然得而縶之未半日則定坐求食唯人之為制其或優人得之加鞭箠狎而擾焉跪起趨走咸能為人所為者未有一焉狂奔掣頓踣弊自絶故吾信夫狂之為聖也今子有賢人之資反不肯為狂之克念者而曰我不能捨子其孰能乎是孟子之所謂不為也非不能也凡吾之致書為説車皆聖道也今子曰我不能為車之説但當則法聖道而内無愧乃可長久嗚呼吾車之説果不為聖道耶吾以内可以守外可以行其道告子今子曰我不能翦翦拘拘以同世取榮吾豈教子為翦翦拘拘者哉子何考吾説車之不詳也吾之所云者其道自堯舜禹湯高宗文王武王周公孔子皆由之而子不謂聖道抑以吾為與世同波工為翦翦拘拘者以是教已固迷吾文而懸定吾意甚不然也聖人不以人廢言吾雖少時與世同波然未甞翦翦拘拘也又子自言處衆中偪則擾攘欲棄去不敢猶勉強與之居茍能是何以不克為車之説耶忍汚雜囂譁尚可恭其體貎遜其言辭何故不可吾之説吾未甞為佞且偽其㫖在於恭寛退譲以售聖人之道及乎人如斯而已矣堯舜之譲禹湯高宗之戒文王之小心武王之不敢荒寧周公之吐握孔子之六十九未甞縱心彼七八聖人者所為若是豈恒媿於心乎慢其貎肆其志茫洋而後言偃蹇而後行道人是非不顧齒類人皆心非之曰是禮不足者甚且見罵如是而心反不媿耶聖人之禮譲其且為偽乎為佞乎今子又以行險為車之罪夫車之為道豈樂行於險耶度不得已而至乎險期勿敗而已耳夫君子亦然不求險而利也故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國無道其黙足以容不幸而及於危亂期勿禍而已耳且子以及物行道為是耶非耶伊尹以生人為己任管仲釁浴以伯濟天下孔子仁之凡君子為道捨是宜無以為大者也今子書數千言皆未及此則學古道為古辭尨然而措於世其卒果何為乎是之不為而甘羅終軍以為慕棄大而録小賤本而貴末夸世而釣竒茍求知於後世以聖人之道為不若二子僕以為過矣彼甘羅者左右反覆得利棄信使秦背燕之親已而反與趙合以致危於燕天下是以益知秦無禮不信視函谷闗若虎豹之窟羅之徒實使然也子而慕之非夸世歟彼終軍者誕譎險薄不能以道匡漢主好戰之志視天下之勞若觀蟻之移穴翫而不戚人之死於胡越者赫然千里不能諌而又聳踴之已則决起奮怒掉強越挾淫夫以媒老婦欲蠱奪人之國智不能斷而俱死焉是無異盧狗之遇嗾呀呀而走不顧險阻唯嗾者之從何無已之心也子而慕之非釣竒歟二小子之道吾不欲吾子言之孔子曰是聞也非達也使二小子及孔子氏曽不得與於琴張叔皮狂者之列是固不宜以為的也且吾子之要於世者處耶出耶主上以聖明進有道興大化枯槁伏匿縲錮之士皆思踴躍洗沐期輔堯舜萬一有所不及丈人方用德藝達於邦家爲大官以立於天下吾子雖欲為處何可得也則固出而已矣將出於世而仕未二十而任其心吾為子不取也馮婦好搏虎卒為善士周處狂横一旦改節皆老而自克今子素善士年又甚少血氣未定而忽欲為阮咸嵇康之所為守而不化不肯入堯舜之道此甚未可也吾意足下所以云云者惡佞之尤而不悦於恭耳觀過而知仁彌見吾子之方其中也其乏者獨外之圓耳屈子曰懲於羮者而吹虀吾子其類是歟佞之惡而恭反得罪聖人所貴乎中者能時其時也茍不適其道則肆與佞同山雖高水雖下其為險而害也要之不異足下當取吾説車申而復之非為佞而利於險也明矣吾子惡乎佞而恭且不欲今吾又以圓告子則圓之為號固子之所宜甚惡方於恭也又將千百焉然吾所謂圓者不如世之突梯茍冒以矜利乎已者也固若輪焉非特於可進也鋭而不滯亦將於可退也安而不挫欲如循環之無窮不欲如轉丸之走下也乾健而運離麗而行夫豈不以圓克乎而惡之也吾年十七求進士四年乃得舉二十四求博學宏詞科二年乃得仕其間與恒人為羣軰數十百人當時志氣類足下時遭訕罵詬辱不為之靣則為之背積八九年日思摧其形鋤其氣雖甚自折挫然已得號為狂踈人矣及為藍田尉留府庭旦暮走謁於大官堂下與卒伍無别居曹則俗吏满前更説買賣商算贏縮又二年為此度不能去益學老子和其光同其塵雖自以為得然已得號為輕薄人矣及為御史郎官自以登朝廷利害益大愈恐懼思欲不失色於人雖戒礪加切然卒不免為連累廢逐猶以前時遭狂踈輕薄之號既聞於人為恭譲未洽故罪至而無所明之到永州七年矣蚤夜遑遑追思咎過往來甚熟講堯舜孔子之道亦熟益知出於世者之難自任也今足下未為僕嚮所陳者宜乎欲任己之志此與僕少時何異然循吾嚮所陳者而由之然後知難耳今吾先盡陳者不欲足下如吾更訕辱被稱號已不信於世而後知慕中道費力而多害故勤勤焉云爾而不已也子其詳之熟之無徒為煩言往復幸甚又所言書意有不可者令僕專專為掩匿覆盖之愼勿與不知者道此又非也凡吾與子往復皆為言道道固公物非可私而有假令子之言非是則子當自求暴揚之使人皆得刺列卒采其可者以正乎己然後道可顯達也今乃專欲覆盖掩匿是固自任其志而不求益者之為也士傳言庻人謗於道子產之鄉校不毁獨何如哉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又何盖乎是事吾不能奉子之教矣幸悉之足下所為書言文章極正其辭奥雅後來之馳於是道者吾子且為蒲梢駃騠何可當也其説韓愈處甚好其他但用莊子國語文字太多反累正氣果能遺是則大善矣憂閔廢錮悼籍田之罷意思懇懇誠愛我厚者吾自度罪大敢以是為欣且戚耶但當把鋤荷鍤决溪泉為圃以給茹其隟則浚溝池藝樹木行歌坐釣望青天白雲以此為適亦足老死無戚戚者時時讀書不忘聖人之道已不能用有我信者則以告之朝廷更宰相來政事益修丈人日夕還北闕吾待子郭南亭上期口言不久矣至是當盡吾説今因道人行粗道大㫖如此宗元白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九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三
  書
  與韓愈論史官書
  子厚之文多雄辨而此篇尤其卓峭直處但太露氣岸不如昌黎渾涵文如貫珠
  正月二十一日某頓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獲書言史事云具與劉秀才書及今乃見書藁私心甚不喜與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謬若書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館下安有探宰相意以為茍以史榮一韓退之耶若果爾退之豈宜虚受宰相榮己而冐居館下近密地食奉飬役使掌故利紙筆為私書取以供子弟費古之志於道者不宜若是且退之以為紀録者有刑禍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為褒貶猶且恐懼不敢為設使退之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貶成敗人愈益顯其宜恐懼尤大也則又將揚揚入臺府美食安坐行呼唱於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猶爾設使退之為宰相生殺出入升黜天下士其敵益衆則又將揚揚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於内庭外衢而已耶何以異不為史而榮其號利其禄者也又言不有人禍則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茍直雖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於魯衛陳宋蔡齊楚者其時暗諸侯不能以也其不遇而死不由作春秋故也當其時雖不作春秋孔子猶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雖紀言書事猶遇且顯也又不得以春秋為孔子累范曄悖亂雖不為史其族亦赤司馬遷觸天子喜怒班固不檢下崔浩沽其直以鬬暴虜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於不幸子夏不為史亦盲不可以是為戒其餘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㤀其直無以他事自恐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禍非所恐也凡言二百年文武事多有誠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則同職者又所云若是後來繼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則卒誰能紀傳之耶如退之但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同職者後來繼今者亦各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則庻幾不墜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語每每異辭日以滋久則所云磊磊軒天地者决必不沉沒且亂雜無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豈當待人督責廹蹙然後為官守耶又凡鬼神事渺茫荒惑無可凖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猶懼於此今學如退之辭如退之好言論如退之慷慨自為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猶所云若是則唐之史述其卒無可託乎明天子賢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為速為果卒以為恐懼不敢則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謀也今當為而不為又誘館中他人及後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已而欲勉人難矣哉
  唐荆川曰提其原書辨處有顯有晦錯綜成文
  與韓愈致叚太尉逸事書
  文自鏗鏘鼔舞
  退之館下前者書進退之力史事奉答誠中吾病若疑不得實未即籍者諸皆是也退之平生不以不信見遇竊自冠好遊邉上問故老卒吏得叚太尉事最詳今所趨走州刺史崔公時賜言事又具得太尉實跡參校備具太尉大節古固無有然人以為偶一奮遂名無窮今大不然太尉自有難在軍中其處心未甞虧側其莅事無一不可紀㑹在下名未達以故不聞非直以一時取笏為諒也史遷死退之復以史道在職宜不茍過日時昔與退之期為史志甚壯今孤囚廢錮連遭瘴癘羸頓朝夕就死無能為也第不能竟其業若太尉者宜使勿墜太史遷言荆軻徴夏無且言大將軍徴蘇建言留侯徴畫容貎今孤囚賤辱雖不及無且建等然比畫工傳容貎尚差勝春秋傳所謂傳信傳著雖孔子亦猶是也竊自以為信且著其逸事有狀
  與劉禹錫論周易九六説書
  確
  見與董生論周易九六義取老而變以為畢中和承一行僧得此説異孔頴達疏而以為新竒彼畢子董子何膚末於學而遽云云也都不知一行僧承韓氏孔氏説而果以為新竒不亦可笑矣哉韓氏注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曰乾一爻三十有六策則是取其過揲四分而九也坤之策一百四十有四曰坤一爻二十四策則是取其過揲四分而六也孔頴達等作正義論云九六有二義其一者曰陽得兼隂隂不得兼陽其二者曰老陽數九老隂數六二者皆變用周易以變者占鄭注易亦稱以變者占故云九六也所以老陽九老隂六者九過揲得老陽六過揲得老隂此具在正義乾篇中周簡子之説亦若此而又詳備何畢子董子之不視其書而妄以口承之也君子之學將有以異也必先究窮其書究窮而不得焉乃可以立而正也今二子尚未能讀韓氏注孔氏正義是見其道聽途説者又何能知所謂易者哉足下取二家言觀之則見畢子董子膚末於學而遽云云也足下所為書非元凱兼三易者則諾若曰孰與頴逹著則此説乃頴逹説也非一行僧畢子董子能有異者也無乃即其謬而承之者歟觀足下出入筮數考校左氏今之世罕有如足下求易之悉者也然務先窮昔人書有不可者而後革之則大善謹之勿遽宗元白
  答元饒州論春秋書
  辨
  辱復書教以報張生書及答衢州書言春秋此誠世所希聞兄之學為不負孔氏矣往年曽記裴封叔宅聞兄與裴太常言晉人及姜戎敗秦師于殽一義甞諷習之又聞韓宣英及亡友吕和叔軰言他義知春秋之道久隠而近乃出焉京中於韓安平處始得微指和叔處始見集註恒願掃於陸先生之門及先生為給事中與宗元入尚書同日居又與先生同巷始得執弟子禮未及講討㑹先生病時聞要論甞以易教誨見寵不幸先生疾彌甚宗元又出邵州乃大乖謬不克卒業復於亾友凌生處盡得宗指辨疑集註等一通伏而讀之於紀侯大去其國見聖人之道與堯舜合不唯文王周公之志獨取其法耳於夫人姜氏㑹齊侯于禚見聖人立孝經之大端所以明其分也於楚人殺陳夏徴書丁亥楚子入陳納公孫寧儀行父于陳見聖人褒貶予奪唯當之所在所謂瑕瑜不掩也反覆甚喜若吾生前距此數十年則不得是學矣今適後之不為不遇也兄書中所陳皆孔氏大趣無得踰馬其言書荀息貶立卓之意也頃甞怪荀息奉君之邪心以立嬖子不務正義棄重耳於外而專其寵孔子同於仇牧孔父為之辭今兄言貶息大善息固當貶也然則春秋與仇孔辭不異仇孔亦有貶歟宗元甞著非國語六十餘篇其一篇為息發也今録以往可如愚之所謂者乎微指中明鄭人來輸平量力而退告而後絶固先同後異者也今檢此前無與鄭同之文後無與鄭異之據獨疑此一義理甚精而事有不合兄亦當指而教焉往年又聞和叔言兄論楚商臣一義雖啖趙陸氏皆所未及請具録當疏微指下以傳末學蕭張前書亦請見及至之日勒為一巻以垂將來宗元始至是州作陸先生墓表今以奉獻與宣英讀之春秋之道如日月不可贊也若贊焉必同於孔跖優劣之説故直舉其一二不宣
  與友人論文書
  古今號文章為難足下知其所以難乎非謂比興之不足恢拓之不逺鑽礪之不工頗纇之不除也得之為難知之愈難耳茍或得其高朗探其深賾雖有蕪敗則為日月之蝕也大圭之瑕也曷足傷其明黜其寶哉且自孔氏以來兹道大闡家修人勵刓精竭慮者幾千年矣其間耗費簡札役用心神者其可數乎登文章之籙波及後代越不過數十人耳其餘誰不欲爭裂綺繡互攀日月高視於萬物之中雄峙於百代之下乎率皆縱臾而不克躑躅而不進力蹙勢窮吞志而沒故曰得之為難嗟乎道之顯晦幸不幸繋焉談之辯訥升降繋焉鑒之頗正好惡繋焉交之廣狹屈伸繋焉則彼卓然自得以奮其間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榮古虐今者比肩疊跡大底生則不遇死而垂聲者衆焉揚雄沒而法言大興馬遷生而史記未振彼之二才且猶若是况乎未甚聞著者哉固有文不傳於後祀聲遂絶於天下者矣故曰知之愈難而為文之士亦多漁獵前作戕賊文史抉其意抽其華置齒牙間遇事蠭起金聲玉耀誑聾瞽之人徼一時之聲雖終淪棄而其奪朱亂雅為害已甚是其所以難也間聞足下欲觀僕文章退發嚢笥編其蕪穢心悸氣動交於胸中未知孰勝故久滯而不往也今往僕所著賦頌碑碣文記議論書序之文凡四十八篇合為一通想令治書蒼頭吟諷之也撃轅拊缶必有所擇顧鍳視何如耳還以一字示褒貶焉
  答韋中立論師道書
  子厚諸書中佳處亦其生平所為文大指處
  二十一日宗元白辱書云欲相師僕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雖甞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乃幸見取僕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為衆人師且不敢况敢為吾子師乎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譁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収召後學作師説因抗顏而為師世果羣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増與為言詞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屈子賦曰邑犬羣吠吠所怪也僕往聞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則犬吠予以為過言前六七年僕來南二年冬幸大雪踰嶺被南越中數州數州之犬皆蒼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乃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衒怪於羣目以召閙取怒乎僕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居南中九年増脚氣病漸不喜閙豈可使呶呶者早暮咈吾耳騷吾心則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獨欠為人師耳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將以責成人之道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數百年來人不復行近有孫昌者獨發憤行之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廷薦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畢應之者咸憮然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曵笏却立曰何預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鄭尹而怪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今之命師者大類此吾子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貎雖僕敢為師亦何所増加也假而以僕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僕固願悉陳中所得者吾子茍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教吾子僕材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决矣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於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何如也今書來言者皆大過吾子誠非佞譽誣諛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始吾幼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茍為炳炳烺烺務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遠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遠矣故吾每為文章未甞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甞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甞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甞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奥揚之欲其明疎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恒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參之榖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茍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怪而為外庭所笑則幸矣宗元復白
  子厚中所論文章之㫖未敢必其盡能如所云要之亦本於鑱心研神者而後之為文者特路剽富者之金而以誇於天下曰吾且猗頓矣何其不自量之甚也予故奮袂曰有志於文須本之六藝以求聖人之道其庶焉耳
  答吳秀才謝示新文書
  短牘亦自澹宕
  某白向得秀才書及文章類前時所辱逺甚多賀多賀秀才志為文章又在族父處蚤夜孜孜何畏不日日新又日新也雖間不奉對茍文益日新則若亟見矣夫觀文章宜若懸衡然増之銖两則俯反是則仰無可私者秀才誠欲令吾俯乎則莫若増重其文今觀秀才所増益者不啻銖两吾固伏膺而俯矣愈重則吾俯滋甚秀才其懋焉茍増而不已則吾首懼至地耳又何間疎之患乎還答不悉
  復杜温夫書
  書㫖似倨而語亦多光燄
  二十五日宗元白两月來三辱生書書皆逾千言意者相望僕以不對答引譽者然僕誠過也而生與吾文又十巻噫亦多矣文多而書頻吾不對答而引譽宜可自反而來徴不肯相見亟拜亟問其得終無辭乎凡生十巻之文吾已略觀之矣吾性騃滯多所去甚諭安敢懸斷是且非耶書抵吾必曰周孔周孔安可當也語人必於其倫生以直躬見抵宜無所諛道而不幸乃曰周孔吾豈得無駭怪且疑生悖亂浮誕無所取幅尺以故愈不對答來柳州見一刺史即周孔之今而去我道連而謁於潮之二邦又得二周孔去之京師京師顯人為文詞立聲名以千數又宜得周孔千百何吾生胸中擾擾焉多周孔哉吾雖少為文不能自雕斵引筆行墨快意累累意盡便止亦何所師法立言狀物未甞求過人亦不能明辨生之才致但見生用助字不當律令唯以此奉答所謂乎歟耶哉夫者疑辭也矣耳焉也者决辭也今生則一之宜考前聞人所使用與吾言類且異愼思之則一益也庚桑子言藿蠋鵠卵者吾取焉道連而謁於潮其卒可化乎然世之求知音者一遇其人或為十數文即務往京師急日月犯風雨走謁門戸以冀茍得今生年非甚少而自荆來柳自柳將道連而謁於潮途遠而深矣則其志果有異乎又狀貎嶷然類丈夫視端形直心無岐逕其質氣誠可也獨要謹充之爾謹充之則非吾獨能生勿怨亟之二邦以取法時思吾言非固拒生者孟子曰余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而已矣宗元白
  答貢士廖有方論文書
  中多自矜亦自悲愴
  三日宗元白得秀才書知欲僕為序然吾為文非茍然易也於秀才則吾不敢愛吾在京都時好以文寵後輩由吾文知名者亦為不少焉自遭斥逐禁錮益為輕薄小兒譁囂羣朋増飾無狀當途人率謂僕垢汚重厚舉將去而逺之今不自料而序秀才秀才無乃未得嚮時之益而受後事之累吾是以懼潔然盛服而與負塗者處而又何頼焉然觀秀才勤懇意甚久逺不為頃刻私利欲以就文雅則吾曷敢以讓當為秀才言之然而無顯出於今之世視不為流俗所扇動者乃以示之既無以累秀才亦不増僕之詬罵也計無宜於此若果能是則吾之荒言出矣宗元白
  答韋珩示韓愈相推以文墨事書
  歐陽公書似柳子厚此書者為多
  足下所封示退之書云欲推避僕以文墨事且以勵足下若退之之才過僕數人尚不宜推避於僕非其實可知固相假借為之詞耳退之所敬者司馬遷揚雄遷於退之固相上下若雄者如太法言及四愁賦退之獨未作耳决作之加恢竒至他文過揚雄逺甚雄文遣言措意頗短局滯澁不若退之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若然者使雄來尚不宜推避而况僕耶彼好奬人善以為不屈己善不可奬故慊慊云爾也足下幸勿信之且足下志氣高好讀南北史書通國朝事穿穴古今後來無能和而僕稚騃卒無所為但趦趄文墨筆硯淺事今退之不以吾子勵僕而反以僕勵吾子愈非所宜然卒篇欲足下自挫抑合當世事以固當雖僕亦知無出此吾子年甚少知己者如麻不患不顯患道不立耳此僕以自勵亦以佐退之勵足下不宣
  答貢士沈起書
  風神盎然特篇末猶似未了語
  蒼頭至得所來問志氣盈牘博我以風賦比興之㫖僕之樸騃專魯而當惠施鍾期之位深自恧也又覽所著文宏博中正富我以琳琅珪璧之寶甚厚僕之狹陋蚩鄙而膺東阿昭明之任又自懼也烏可取識者歡笑以為知己羞進越高視僕所不敢然特枉將命猥承厚貺豈得固拒雅志黙黙而已哉謹以所示布露於聞人羅列乎坐隅使識者動目聞者傾耳㡬于萬一用以為報也嗟乎僕甞病興寄之作堙鬱于世辭有枝葉蕩而成風益用慨然間歲興化里蕭氏之廬覩足下詠懐五篇僕乃拊掌愜心吟玩為娛告之能者誠亦響應今乃有五十篇之贈其數相什其功相百覽者歎息謂余知文此又足下之賜也幸甚幸甚勉懋厥志以取榮盛時若夫古今相變之道質文相生之本高下豐約之所自長短大小之所出子之言云又何訊焉來使告遽不獲申盡輙奉草具以備還答
  報袁君陳秀才避師名書
  蒼蔚可誦
  秀才足下僕避師名久矣往在京師後學之士到僕門日或數十人僕不敢虚其來意有長必出之有不至必惎之其教也雖若是當時無師弟子之説其所不樂為者非以師為非弟子為罪也有兩事故不能自視以為不足為一也世久無師弟子決為之且見非且見罪懼而不為二也其大説具答韋中立書今以往可觀之秀才貌甚堅辭甚强僕自始覿固竒秀才及見兩文愈益竒雖在京都日數十人到門者誰出秀才右耶前已必秀才可為成人僕之心固虚矣又何鯤鵬互鄉於尺牘哉秋風益高暑氣益衰可偶居卒談秀才時見咨僕有諸内者不敢愛惜大抵文以行為本在先誠其中其外者當先讀六經次論語孟軻書皆經言左氏國語莊周屈原之辭稍采取之榖梁子太史公甚峻潔可以出入餘書俟文成異日討也其歸在不出孔子此其古人賢士所懔懔者求孔子之道不於異書秀才志於道慎勿怪勿雜勿務速顯道茍成則勃然爾久則蔚然爾源而流者歲旱不涸蓄榖者不病凶年蓄珠玉者不虞殍死矣然則成而久者其術可見雖孔子在為秀才計未必過此不具宗元白
  答嚴厚輿論師道書
  二十五日某白馮翊嚴生足下得生書言為師之説怪僕所作師友箴與答韋中立書欲變僕不為師之志而屈己為弟子凡僕所為二文其卒果不異僕之所避者名也所憂者其實也實不可一日忘僕聊歌以為箴行且求中以益己慄慄不敢暇又不敢自謂有可師乎人者耳若乃名者方為薄世笑罵僕脆怯尤不足當也内不足為外不足當衆口雖懇懇見廹其若吾子何實之要二文中皆是也吾子其詳讀之僕見解不出此吾子所云仲尼之説豈易耶仲尼可學不可為也學之至斯則仲尼矣未至而欲行仲尼之事若宋襄公好霸而敗國卒中矢而死仲尼豈易言耶馬融鄭者二子獨章句師耳今世固不少章句師僕幸非其人吾子欲之其有樂而望吾子者矣言道講古窮文辭以為師則固吾屬事僕才能勇敢不如韓退之故又不為人師人之所見有異同吾子無以韓責我若曰僕拒千百人又非也僕之所拒拒為師弟子名而不取當其禮者也若言道講古窮文辭有來問我者吾豈甞瞋目閉口邪敬叔吾所信愛今不得見其人又不敢廢其言吾子文甚暢逺恢恢乎其闢大路將疾馳也攻其車肥其馬長其筴調其六轡中道之行大都捨是又奚師歟亟謀於知道者而考諸古師不乏矣幸而亟來終日與吾子言不敢倦不敢愛不敢肆茍去其名全其實以其餘易其不足亦可交以為師矣如此無世俗累而有益乎己古今未有好道而避是者宗元白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十九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四
  書啟
  上李夷簡相公書
  日月使持節栁州諸軍事守栁州刺史栁宗元謹獻書于相公閣下宗元聞有行三塗之艱而墜千仞之下者仰望於道號以求出過之者日千百人皆去而不顧就令哀而顧之者不過攀木俯首深矉太息良久而去耳其卒無可奈何然其人猶望而不止也俄而有若烏獲者持長綆千尋徐而過焉其力足為也其器足施也號之而不顧顧而曰不能力則其人知必死於大壑矣何也是時不可遇而幸遇焉而又不逮乎巳然後知命之窮勢之極其卒呼憤自斃不復望於上矣宗元曩者齒少心銳徑行髙歩不知道之艱以陷乎大阨窮躓殞墜廢為孤囚日號而望者十四年矣其不顧而去與顧而深矉者俱不之焉然猶仰首伸吭張目而視曰庶幾乎其有異俗之心非常之力當路而垂仁者耶今閣下以仁義正直入居相位宗元實竊拊心自慶以為獲其所望故敢致其詞以聲其哀若又捨而不顧則知沈埋踣斃無復振矣伏惟動心焉宗元得罪之由致謗之自以閣下之明其知之久矣繁言蔓詞秪益為黷伏惟念墜者之至窮錫烏獲之餘力舒千尋之綆垂千仞之艱致其不可遇之遇以卒成其幸庶號而望者得畢其誠無使呼憤自斃沒有餘恨則士之死於門下者宜無先焉生之通塞决在此舉無任戰汗隕越之至
  子厚困阨之久故其書呼號哀籲若此錄而存之以見其始末云
  答元饒州論政理書
  纖悉
  奉書辱示以政理之説及劉夢得書往復甚善類非今之長人者之志不惟充賦税養禄秩足巳而巳獨以庶富且敎為大任甚盛甚盛孔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然則䝉者固難曉必勞申諭乃得悦服用是尚有一疑焉兄所言免貧病者而不益富者税此誠當也乘理政之後固非若此不可不幸乘弊政之後其可爾耶夫弊政之大莫若賄賂行而征賦亂苟然則貧者無貲以求於吏所謂有貧之實而不得貧之名富者操其贏以市於吏則無富之名而有富之實貧者愈困餓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横侈秦而無所忌兄若所遇如是則將信其故乎是不可懼撓人而終不問也固必問其實問其實則貧者固免而富者固增賦矣安得持一定之論哉若曰止免貧者而富者不問則僥倖者衆皆挾重利以邀貧者猶若不免焉若曰檢富者懼不得實而不可增焉則貧者亦不得實不可免矣若皆得實而故縱以為不均何哉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今富者税益少貧者不免於捃拾以輸縣官其為不均大矣非唯此而巳必将服役而奴使之多與之田而取其半或乃取其一而收其二三主上思人之勞苦或減除其税則富者以戸獨免而貧者以受役卒輸其二三與半焉是澤不下流而人無所告訴其為不安亦大矣夫如是不一定經界覈名實而姑重改作其可理矣乎富室貧之母也誠不可破壞然使其大倖而役於下則又不可兄云懼富人流為工商浮窳蓋甚急而不均則有此耳若富者雖益賦而其實輸當其十一猶足安其堵雖驅之不肯易也檢之逾精則下逾巧誠如兄之言管子亦不欲以民産為征故有殺畜伐木之説今若非市井之征則捨其産而唯丁田之問推以誠質示以恩惠嚴責吏以法如所陳一社一村之制逓以信相考安有不得其實不得其實則一社一村之制亦不可行矣是故乗弊政必湏一定制而後兄之説乃得行焉䝉之所見及此而已永州以僻隅少知人事元之所代者誰耶理歟弊歟理則其説行矣若其弊也䝉之説其在可用之數乎因南人來重曉之其他皆善愚不足以議願同夢得之云者兄通春秋取聖人大中之法以為理饒之理小也不足費其慮無所論刺故獨舉均賦之事以求往復而除其惑焉不習吏職而強言之宜為長者所笑弄然不如是則無以來至當之言蓋明而敎之君子所以開後學也又聞兄之莅政三日舉韓宣英以代巳宣英逹識多聞而習於事宜當賢者類舉今負罪屏棄凡人不敢稱道其善又况聞於大君以二千石薦之哉是乃希世㧞俗果於直道斯古人之所難而兄行之宗元與宣英同罪皆世所背馳者也兄一舉而德皆及焉祁大夫不見叔向今而預知斯舉下走之大過矣書雖多言不足導意故止於此不宣
  與吕恭書
  中亦有佳處荆川云學左氏外傳
  宗元白元生至得弟書甚善諸所稱道具之元生又持部中廬墓父者所得石書模其文示余云若將聞於上cq=269余故恐而疑焉僕蚤好觀古書家所蓄晉魏時尺牘甚具又二十年來徧觀長安貴人好事者所蓄殆無遺焉以是善知書雖未嘗見名氏亦望而識其時也又文章之形狀古今特異弟之精敏通逹夫豈不究於此今視石文署其年曰永嘉其書則今田野人所作也雖支離其字尤不能近古為其永字等頗效王氏變法皆永嘉所未有辭尤鄙近若今所謂律詩者晉時蓋未嘗為此聲大謬妄矣又言植松烏擢之怪而掘其土得石尤不經難信或者得無姦為之乎且古之言塟者藏也壤樹之而君子以為議况廬而居者其足尚之哉聖人有制度有法令過則為辟故立大中者不尚異敎人者欲其誠是故惡夫飾且偽也過制而不除喪宜廬於庭而矯於墓者大中之罪人也况又出怪物詭神道以奸大法而因以為利乎夫偽孝以奸利誠仁者不忍擿過恐傷於敎也然使偽可為而利可冒則敎益壤若然者勿與知焉可也伏而不出之可也以大夫之政良而吾子賛焉固無闕遺矣作東郛改市去比竹茨草之室而垍土大木陶甄梓匠之工備孽火不得作化惰窳之俗絶偷浮之源而條桑浴種深耕易耨之力用寛徭嗇貨均賦之政起其道美矣於斯也慮善善之過而莫之省誠慤之道少損故敢私言之夫以淮濟之清有玷焉若秋豪固不為病然而萬一離婁子眇然睨之不若無者之快也想黙巳其事無出所置書幸甚宗元白
  賀進士王参元失火書
  深識之言逼古之文
  得楊八書知足下遇火災家無餘儲僕始聞而駭中而疑終乃大喜蓋將吊而更以賀也道遠言略猶未能究知其狀若果蕩焉泯焉而悉無有乃吾所以尤賀者也足下勤奉養樂朝夕惟恬安無事是望也今乃有焚煬赫烈之虞以震駭左右而脂膏滫瀡之具或以不給吾是以始而駭也凡人之言皆曰盈虚倚伏去來之不可常或將大有為也乃始厄困震悸於是有水火之孽有羣小之慍勞苦變動而後能光明古之人皆然斯道遼闊誕漫雖聖人不能以是必信是故中而疑也以足下讀古人書為文章善小學其為多能若是而進不能出羣士之上以取顯貴者蓋無他焉京城人多言足下家有積貨士之好廉名者皆畏忌不敢道足下之善獨自得之心蓄之銜忍而不出諸口以公道之難明而世之多嫌也一出口則嗤嗤者以為得重賂僕自貞元十五年見足下之文章蓄之者蓋六七年未嘗言是僕私一身而負公道久矣非特負足下也及為御史尚書郎自以幸為天子近臣得奮其舌思以發明足下之鬰塞然時稱道於行列猶有顧視而竊笑者僕良恨修已之不亮素譽之不立而為世嫌之所加常與孟幾道言而痛之乃今幸為天火之所盪滌凡衆之疑慮舉為灰埃黔其廬赭其垣以示其無有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顯白而不汚其實出矣是祝融回禄之相吾子也則僕與幾道十年之相知不若兹火一夕之為足下譽也宥而彰之使夫蓄於心者咸得開其喙發䇿決科者授子而不慄雖欲如嚮之蓄縮受侮其可得乎於兹吾有望於子是以終乃大喜也古者列國有災同位者皆相吊許不吊災君子惡之今吾之所陳若是有以異乎古故將吊而更以賀也顔曾之養其為樂也大矣又何闕焉足下前要僕文章古書極不忘得數十幅乃併往耳吳二十一武陵來言足下為醉賦及對問大善可寄一本僕近亦好作文與在京城時頗異思與足下輩言之桎梏甚固未可得也因人南來致書訪死生不悉宗元白
  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謝撫問啟
  子厚諸啓非為四六而已中多奇峭沉鬱之㫖予不能盡錄錄凡四首
  某啟某愚陋狂簡不知周防失於夷途陷在大罪伏匿嶺下于今七年追念往愆寒心飛幸䝉在宥得自循省豈敢徹聞于廊廟之上見志於樽俎之際以求心於萬一者哉相公以含光大之徳廣博淵泉之量不遺垢汚先賜榮示奉讀流涕以懼以悲屏營舞躍不敢寧處是將收孟明於三敗責曹沬於一舉俾折脅臏脚之倫得自拂飾以期效命於鞭䇿之下此誠大君子并容廣覽棄瑕録用之道也自顧孱鈍無以克堪祗受大賜豈任負戴精誠之至炯然如日拜伏無路不勝惶惕輕冒威重戰汗交深
  賀趙江陵宗儒辟符載啟
  某啟伏聞以武都符載為記室天下立志之士雜然相顧繼以歎息知為善者得其歸嚮流言者有所間執直道之所行義風之所揚堂堂焉實在荆山之南矣幸甚幸甚夫以符君之藝術志氣為時聞人才位未㑹盤桓固久中間因緣陷在危邦與時偃仰不廢其道而為見忌嫉者横致唇吻房給事以高節特立聞之於朝王吏部以清議自任辨之於外然猶小人浮議困在交戟凡諸侯之欲得符君者城聯壤接而惑於騰沸環視相讓莫敢先舉及受署之日則皆開口垂臂悵望悼悔譬之求珠於海而徑寸先得則衆皆怏然罷去知竒寳之有所歸也嗚呼巧言難明下流多謗自非大君子出世之氣則何望焉贍望清風若在天外無任感激欣躍之至輕瀆陳賀不勝戰越不宣
  上襄陽李僕射愬獻唐雅詩啟
  佳什
  宗元啟昔周宣中興得賢臣召虎師出江漢以平淮夷故其詩曰江漢之滸王命召虎其卒章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以明虎者召公之孫克承其先也今天子中興而得閣下亦出江漢以平淮夷克承于先西平王其事正類然而未有嗣大雅之説以布天下以施後代豈聖唐之文雅獨後於周室哉宗元身雖陷敗而其論著往往不為世屈意者殆不可自薄自匿以墜斯時苟有輔萬分之一雖死無憾謹撰平淮夷雅二篇齋沐上獻誠醜言淫聲不足以當金石庶繼代洪烈稗官里人得採而歌之不勝憤踊之至輕瀆威重戰越交深謹啟
  上權德與補闕溫巻啟
  補闕執事宗元聞之重遠輕邇賤視貴聽所由古矣切以宗元幼不知恥少又躁進拜揖長者自于幼年是以簉俊造之末跡厠牒計之下列賈藝求售闃無善價載文筆而都儒林者匪親乃舊率皆擕撫相示談笑見眤喔咿逡巡為逹者嗤無乃覩其樸者鄙其成狎其幼者薄其長耶將行不拔異操不砥礪學不該廣文不炳燿實可鄙而薄耶今鴛鷺充朝而獨于執事者特以顧下念舊收接儒素異乎他人耳敢問厥由庶幾告之俾識去就幸甚幸甚今將慷慨激昂奮攘布衣縱談作者之筵曵裾名卿之門抵掌峩弁厚自潤澤進越無恧汙逹者之視聽狂狷愚妄固不可為也復欲俛黙惕息疊足榻翼拜祈公侯之閽跪邀賢逹之車竦魂慄股兢恪危懼榮者倦之彌忿厥心又不可為也若慎守其常確執厥中固其所矣則又色平氣柔言訥性魯無特逹之節無推擇之行碌碌一孺子耳孰謂其可進孰謂其可退抑又聞之不鼔踴無以超泥塗不曲促無以由險艱不守常無以處明分不執中無以趍夷軌今則鼓踴乎曲促乎守其常而執厥中乎浩不知其宜矣進退無倚宵不遑寐乃訪于故人而咨度之其人曰補闕權君著名踰紀行為人高言為人信力學掞文時儕稱雄子亟拜之足以發揚對曰衷燕石而履圃帯魚目而游漲海秪取誚耳曷予補乎其人曰跡之勤者情必生焉心之恭者禮必報焉况子之文不甚鄙薄者乎苟或勤以奉之恭以下之則必朂厲爾行煇燿爾能言為建瓴晨發夕被聲馳而響溢風振而草靡可使尺澤之鯢奮鱗而縱海密網之鳥舉羽而翔霄子之一名何足就矣庶為終身之遇乎曷不舉馳聲之資挈成名之基授之權君然後退行守常執中之道斯可也愚不敏以為信然是以有前日之拜又以為色取象恭大賢所飫朝造夕謁大賢所倦性頗疎野竊又不能是以有今兹之問仰惟覽其鄙心而去就之潔誠齋慮不勝至願謹再拜
  上大理崔大卿應制舉啟
  古之知已者不待來求而後施德舉能而巳其受德者不待成身而後拜賜感知而巳故不叩而響不介而合則其舉必至而其感亦甚斯道遁去遼闊千祀何為乎今之世哉若宗元者智不能經大務斷大事非有恢傑之才學不能探奥義窮章句為腐爛之儒雖或寘力於文章勤勤懇懇于嵗時然而未能極聖人之規矩恢作者之聞見勞費翰墨徒爾拖逢掖曵大帶游於朋齒且有愧色豈有能乎哉閣下何見待之厚也始者自謂抱無用之文戴不肖之容雖振身泥塵仰睎雲霄何由而能哉遂用收視内顧頫首絶望甘以沒沒也今者果不自意他日之著述幸得流於衽席接在視聽閣下乃謂可以蹈逺大之途及制作之門決然而不疑介然而獨德是何收採之特逹而顧念之勤備乎且閣下知其為人何如哉其貎之美陋質之細大心之賢不肖閣下固未知也而一遇文字志在濟拔斯蓋古之知巳者已故曰古之知己者不待來求而役施德者也然則亟來而求者誠下科也宗元向以應愽學宏詞之舉㑹閣下辱臨考第司其升降當此之時意謂運合事并適丁厥時其私心日以自負也無何閣下以鯤鱗之勢不容尺澤悠爾而自放廓然而高邁其不我知者遂排逐而委之委之誠當也使古之知己猶在豈若是求多乎哉夫仕進之路昔者竊聞于師矣太上有專逹之能乘時得君不由乎表著之列而取將相行其政焉其次有文行之美積能累勞不由乎舉甲乙歴科第登乎表著之列顯其名焉又其次則曰吾未嘗舉甲乙也未嘗歴科第也彼朝廷之位吾何修而可以登之乎必求舉是科也然後得而登之其下不能知其利又不能務其往則曰舉天下而好之吾何為獨不然由是觀之有愛錐刀者以舉是科為悦者也有爭尋常者以登乎朝廷為悦者也有慕權貴之位者以將相為悦者也有樂行其政者以理天下為悦者也然則舉甲乙歴科第固為末而已矣得之不加榮喪之不加憂苟成其名於逺大者何補焉然而至於感知之道則細大一矣成敗亦一矣故曰其受德者不待成身而後拜賜然則幸成其身者固末節也蓋不知來求之下者不足以收特逹之士而不知成身之末者不足以承賢逹之遇審矣伏以閣下德足以儀世才足以輔聖文足以當宗師之位學足以冠儒述之首誠為賢逹之表也顧視下輩豈容易而收哉而宗元樸野昧劣進不知退不可以言乎德不能植志於義而必以文字求逹不可以言乎才秉翰執簡敗北而歸不可以言乎文登場應對剌繆經㫖不可以言乎學固非特逹之器也忖省陋質豈容易而承之哉叨冒大遇穢累高鑒喜懼交爭不克寧居竊感荀罃如實出巳之德敢希豫讓國士遇我之報伏門屏敢俟招納謹奉啟以代投刺之禮伏惟以知己之道終撫薦焉不宣宗元謹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一
  明 茅坤 撰
  栁州文鈔五
  序
  栁宗直西漢文類序
  覧子厚之所以序西漢而文章之㫖亦可概見矣
  左右史混久矣言事駁亂尚書春秋之㫖不立自左丘明傳孔氏太史公述歴古今合而為史記迄于今交錯相糺莫能離其説獨左氏國語紀言不叅於事戰國䇿春秋後語頗本右史尚書之制然無古聖人蔚然之道大抵促數耗矣而後之文者寵之文之近古而尤壯麗莫若漢之西京班固書傳之吾嘗病其畔散不屬無以考其變欲采比義㑹年長疾作駑墮愈日甚未能勝也幸吾弟宗直愛古書樂而成之捜討磔裂攟摭融結離而同之與類推移不易時月而咸得從其條貫森然炳然若開羣玉之府指揮聨累圭璋琮璜之狀各有列位不失其叙雖第其價可也以文觀之則賦頌詩歌書奏詔䇿辯論之辭畢具以語觀之則右史紀言尚書戰國䇿成敗興壞之説大備無不苞也噫是可以為學者之端耶始吾少時有路子者自賛為是書吾嘉而叙其意而其書終莫能具卒俟宗直也故删取其叙繫于左以為西漢文類首紀殷周之前其文簡而野魏晉以降則盪而靡得其中者漢氏漢氏之東則既衰矣當文帝時始得賈生明儒術武帝尤好焉而公孫董仲舒司馬遷相如之徒作風雅益盛敷施天下自天子至公卿大夫士庶人咸通焉於是宣於詔䇿逹於奏議諷於辭賦傳於歌謡由高帝訖于哀平王莽之誅四方之文章葢爛然矣史臣班孟堅修其書㧞其尤者充于簡册則二百三十年間列辟之逹道名臣之大範賢能之志業黔黎之風美列焉若乃合其英精離其變通論次其叙位必俟學古者興行之唐興用文理貞元間文章特盛本之三代浹于漢氏與之相準於是有能者取孟堅書類其文次其先後為四十巻
  楊評事文集後序
  覧此序亦可見古之欲兼詩與文而並盛者亦世所難而況吾曹乎
  贊曰文之用辭令褒貶導揚諷諭而已雖其言鄙野足以備於用然而闕其文采固不足以竦動時聽夸示後學立言而朽君子不由也故作者抱其根源而必由是假道焉作於聖故曰經述於才故曰文文有二道辭令褒貶本乎著述者也導揚諷諭本乎比興者也著述者流蓋出於書之謨訓易之象系春秋之筆削其要在於高壯廣厚詞正而理備謂宜藏於簡册也比興者流葢出於虞夏之詠歌殷周之風雅其要在於麗則清越言暢而意美謂宜流於謡誦也兹二者考其㫖義乖離不合故秉筆之士恒徧勝獨得而罕有兼者焉厥有能而專美命之曰藝成雖古文雅之盛世不能並肩而生唐興以來稱是選而不怍者梓潼陳拾遺其後燕文貞以著述之餘攻比興而莫能極張曲江以比興之隟窮著述而不克備其餘各探一隅相與背馳於道者其去彌遠文之難兼斯亦甚矣若楊君者少以篇什著聲於時其炳耀尤異之詞諷誦于文人盈滿于江湖逹于京師晚節徧悟文體尤邃叙述學富識遠才涌未巳其雄傑老成之風與時增加既獲是不數年而夭其季年所作尤善其為鄂州新城頌諸葛武侯傳論餞送梓潼陳衆甫汝南周愿河東裴泰武都符義府泰山羊士諤隴西李鍊凡六序廬山禪居記辭李常侍啓遠游賦七夕賦皆人文之選巳用是陪陳君之後其可謂具體者歟嗚呼公既悟文而疾既即功而廢廢不逾年大病及之卒不得窮其工竟其才遺文未克流于世休聲未克充於時凡我從事於文者所宜追惜而悼慕也宗元以通家修好幼獲省謁故得奉公元兄命論次篇簡遂述其制作之所詣以繫于後
  予嘗謂子厚詩過昌黎而文特讓一格矣大略千鈞之弩難以再發也
  濮陽吳君文集序
  文自有法度
  博陵崔成務嘗為信州從事為余言邑有聞人濮陽吳君弱齡長鬛而廣顙好學而善文居鄉黨未嘗不以信義交於物敎子弟未嘗不以忠孝端其本以是卿相賢士率與亢禮余嘗聞而志乎心㑹其子偘更名武陵升進士得罪來永州因奉其先人文集十巻再拜請余以文冠其首余得徧觀焉其為辭賦有戒茍冒陵僣之志其為詩歌有交王公大人之義其為誄誌弔祭有孝㳟慈仁之誠而多舉六經聖人之大㫖發言成章有可觀者古之司徒必求秀士由鄉而升之天官古之太史必求人風陳詩以獻于法宫然後材不遺而志可見近世之居位者或未能盡用古道故吳君之行不昭而其辭不薦雖一命于王而終伏其志嗚呼有可惜哉武陵又論次誌傳三巻繼于末其官氏及他才行甚具云
  愚溪詩序
  子厚集中最佳處
  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于瀟水或曰冉氏嘗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謂之染溪余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絶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士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為愚溪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歩得泉焉又買居之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葢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為愚溝遂負上累石塞其隘為愚池愚池之東為愚堂其南為愚亭池之中為愚島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竒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余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寗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顔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皆不得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余得專而名焉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鑒萬類清瑩秀徹鏘鳴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余雖不合於俗亦頗以文墨自慰潄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䝉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詩紀於溪石上
  古來無此調然創為之指次如畫
  陪永州崔使君遊讌南池序
  文瀟灑跌宕惜也篇末猶多抑鬱之思云
  零陵城南環以羣山延以林麓其崖谷之委會則然為池灣然為溪其上多楓柟竹箭哀鳴之禽其下多芡芰蒲蕖騰波之魚韜涵太虚澹灔里閭誠游觀之佳麗者已崔公既來其政寛以肆其風和以廉既樂其人又樂其身于暮之春徵賢合姻登舟于兹水之津連山倒垂萬象在下浮空泛景蕩若無外横碧落以中貫陵太虚而徑度羽觴飛翔匏竹激越熈然而歌婆然而舞持頥而笑瞪目而倨不知日之將暮則於向之物者可謂無負矣昔之人知樂之不可常㑹之不可必也當歡而悲者有之况公之理行宜去受厚錫而席之賢者率皆在官䝉澤方將脱鱗介生羽翮夫豈趦趄湘中為顦顇客耶余既委廢於世恒得與是山水為伍而悼兹㑹不可再也故為文志之
  送薛存義之任序
  昔人多録此文然其義亦淺
  河東薛存義將行栁子載肉于俎崇酒于觴追而送之江滸飲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職乎葢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巳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傭乎吏使司平於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豈惟怠之又從而盗之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盗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以今天下多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何哉勢不同也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逹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義假令零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勞心訟者平賦者均老弱無懷詐暴憎其為不虚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審矣吾賤且辱不得與考績幽明之説於其往也故賞以酒肉而重之以辭
  送徐從事北逰序
  宕
  讀詩禮春秋莫能言説其容貎充充然而聲名不聞傳於世豈天下廣大多儒而使然歟將晦其説諱其讀不使世得聞傳其名歟抑處於遠仕於遠不與通都大邑豪傑角其伎而至於是歟不然無顯者為之倡以振動其聲歟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蓋生者觀生亦非晦諱其説讀者然則餘二者為之决矣生北遊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顯者由是其果聞傳於世歟茍聞傳必得位得位而以詩禮春秋之道施於事及於物思不負孔子之筆舌能如是然後可以為儒儒可以説讀為哉
  送李渭赴京師序
  文似悲颯
  過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遷者罕至又况踰臨源嶺下灕水出荔浦名不在刑部而來吏者其加少也固宜前余逐居永州李君至固怪其棄美仕就醜地無所束縳自取瘴癘後余斥刺栁州至于桂君又在焉方屑屑為吏噫何自苦如是耶明時宗室屬子當尉畿縣令王師連征不貢二府方汲汲求士李君讀書為詩有幹局久逰燕魏趙代間知人情識地利能言其故以是入都干丞相益國事不求獲乎已而巳以有獲予嫉其不為是久矣今而曰將行請余以言行哉行哉言止是而巳
  送琛上人南遊序
  不如昌黎所贈師暢者之㫖而見亦觧
  佛之跡去乎世久矣其留而存者佛之言也言之著者為經翼而成之者為論其流而來者百不能一焉然而其道則備矣法之至莫尚乎般若經之大莫極乎湼槃世之上士将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經論則悖矣而今之言禪者有流盪舛誤迭相師用妄取空語而脱畧方便顚倒眞實以䧟乎巳而又䧟乎人乂有能言體而不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湏離也離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吾琛則不然觀經得般若之義讀論悦三觀之理晝夜服習而身行之有來求者則為講説從而化者皆知佛之為大法之為廣菩薩大士之為雄修而行之者為空蕩而無之者為礙夫然則與夫增上慢者異矣異乎是而免斯名者吾無有也将以廣其道而被於遠故好遊自京師而來又南出乎桂林未知其極也吾病世之傲逸者嗜乎彼而不求此故為之言
  送元十八山人南逰序
  逸調
  太史公嘗言世之學孔氏者則黜老子學老子者則黜孔氏道不同不相為謀余觀老子亦孔氏之異流也不得以相抗又况楊墨申商刑名縱橫之説其迭相訾毁牴牾而不合者可勝言耶然皆有以佐世太史公没其後有釋氏固學者之所怪駭舛逆其尤者也今有河南元生者其人閎矌而質直物無以挫其志其為學恢博而貫統數無以躓其道悉取向之所以異者通而同之搜擇融液與道大適咸伸具所長而黜其竒衺要之與孔子同道皆有以㑹其趨而其器足以守之其氣足以行之不以其道求合於世常有意乎古之守雌者及至是邦以余道窮多憂而嘗好斯文留三旬有六日陳其大方勤以為諭余始得其為人今又將去余而南歴營道觀九疑下灕水窮南越以臨大海則吾未知其還也黄鶴一去青㝠無極安得不馮豐隆愬蜚廉以寄聲於寥廓耶
  送僧浩初序
  亦澹宕
  儒者韓退之與余善嘗病余嗜浮圖言訾余與浮圖遊近隴西李生礎自東都來退之又寓書罪余且曰見送元生序不斥浮圖浮圖誠有不可斥者往往與易論語合誠樂之其於性惰奭然不與孔子異道退之好儒未能過楊子楊子之書於荘墨申韓皆有取焉浮圖者反不及莊墨申韓之怪僻險賊耶曰以其夷也果不信道而斥焉以夷則將友惡來盜跖而賤季札由余乎非所謂去名求實者矣吾之所取者與易論語合雖聖人復生不可得而斥也退之所罪者其跡也曰髠而緇無夫婦父子不為耕農蠶桑而活乎人若是雖吾亦不樂也退之忿其外而遺具中是知石而不知韞玉也吾之所以嗜浮圖之言以此與其人游者非必能通其言也且凡為其道者不愛官不爭能樂山水而嗜閑安者為多吾病世之逐逐然唯印組為務以相軋也則舍是其焉從吾之好與浮圖游以此今浩初閑其性安其情讀其書通易論語唯山水之樂有文而文之又父子咸為其道以養而居泊焉而無求則其賢於為莊墨申韓之言而逐逐然唯印組為務以相軋者其亦遠矣李生礎與浩初又善今之往也以吾言示之因北人寓退之視何如也
  序飲
  買小丘一日鋤理二日洗滌遂置酒溪石上嚮之為記所謂牛馬之飲者離坐其背實觴而流之接取以飲乃置監史而令曰當飲者舉籌之十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洄于洑不止于坻不沉于底者過不飲而洄而止而況者飲如籌之數既或投之則旋滑汨若舞若躍速者遲者去者留者衆皆據石注視歡忭以助其勢突然而逝乃得無事於是或一飲或再飲客有婁生圖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沉獨三飲衆乃大笑驩甚余病痞不能食酒至是醉焉遂損益其令以窮日夜而不知歸吾聞昔之飲酒者有揖讓酬酢百拜以為禮者有呌號屢舞如沸如羮以為極者有裸裎袒裼以為逹者有資絲竹金石之樂以為和者有以促數糺逖而為密者今則舉異是焉故捨百拜而禮無呌號而極不袒裼而逹非金石而和去糺逖而密簡而同肆而㳟衎衎而從容於以合山水之樂成君子之心宜也作序飲以貽後之人
  序棊
  此序與序飲並澹宕可讀
  房生直溫與予二弟遊皆好學予病其確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規焉其下方以直置棊二十有四貴者半賤者半貴曰上賤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敵一用朱墨以别焉房於是取二毫如其第書之既而抵戲者二人則視其賤者而賤之貴者而貴之其使之擊觸也必先賤者不得已而使貴者則皆慄焉惛焉亦鮮克以中其獲也得朱焉則若有餘得墨焉則若不足余諦睨之以思其始則皆類也房子一書之而輕重若是適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擇其善而朱之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貴焉而貴賤焉而賤其易彼而敬此遂以遠焉然則若世之所以貴賤人者有異房之貴賤兹棊者歟無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擇其善否者歟其敬而易者亦從而動心矣有敢議其善否者歟其得於貴者有不氣揚而志蕩者歟其得於賤者有不貎慢而心肆者歟其所謂貴者有敢輕而使之者歟所謂賤者有敢避其使之擊觸者歟彼朱而墨者相去千萬不啻有敢以二敵其一者歟余墨者徒也觀其始與末有似棊者故叙
  唐荆川曰推究物理精巧之文
  種樹郭槖駞傳
  守官者當深體此文
  郭槖駞不知始何名病僂隆然伏行有類槖駞者故鄉人號之駞駞聞之曰甚善名我固當因捨其名亦自謂槖駞云其鄉曰豐樂鄉在長安西駞業種樹凡長安豪富人為觀游及賣果者皆爭迎取養視駞所種樹或移徙無不活且碩茂蚤實以蕃他植者雖窺伺傚慕莫能如也有問之對曰槖駞非能使木夀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築欲密既然已勿動勿慮去不復顧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巳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過焉則不及茍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揺其本以觀其疎宻而木之性日以離矣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讐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為哉問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駞曰我知種樹而已理非吾業也然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耕朂爾植督爾穫蚤繰而緒蚤織而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鳴鼔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吾小人輟飱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問者嘻曰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傳其事以為官戒也
  梓人傳
  序次摹冩井井入彀
  裴封叔之弟在光德里有梓人欵其門願傭隟宇而處焉所職尋引規矩䋲墨家不居礱斵之器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高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羣工役焉捨我衆莫能就一字故食於官府吾受禄三倍作於私家吾收其直大半焉他日入其室其牀闕足而不能理曰將求他工余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禄嗜貨者其後京兆尹將飾官署余往過焉委羣材㑹衆工或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嚮之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俄而斤者斵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斷者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畫宫於堵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釐而構大厦無進退焉既成書於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則其姓字也凡執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視大駭然後知其術之工大矣繼而歎曰彼將捨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為天下者本於人其執役者為徒為鄉師里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衆工之各有執伎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䋲墨以定制也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遠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究焉猶梓人畫宫於堵而績于成也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衒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衆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衆工而不伐藝也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工也後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衒能矜名親小勞侵衆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欣欣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遠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猶梓人而不知䋲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衆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或曰彼主為室者倘或發其私智牽制梓人之慮奪其世守而道謀是用雖不能成功豈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䋲墨誠陳規矩誠設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狹者不可張而廣也由我則固不由我則圯彼將樂去固而就圯也則巻其術黙其智悠爾而去不屈吾道是誠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貨利忍而不能捨也喪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棟橈屋壞則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余謂梓人之道類於相故書而藏之梓人蓋古之審曲面勢者今謂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楊氏濳其名
  唐荆川曰此文體方不如圬者傳圓轉然亦文之佳者
  宋清傳
  亦風刺之言
  宋清長安西部藥市人也居善藥有自山澤來者必歸宋清氏清優主之長安醫工得清藥輔其方輙易讐咸譽清疾病疕瘍者亦皆樂就清求藥冀速巳清皆樂然響應雖不持錢者皆與善藥積券如山未嘗詣取直或不識遥與券清不為辭嵗終度不能報輙焚劵終不復言市人以其異皆笑之曰清蚩妄人也或曰清其有道者歟清聞之曰清逐利以活妻子耳非有道也然謂我蚩妄者亦謬清居藥四十年所焚劵者百數十人或至大官或連數州受俸博其餽遺清者相屬於戸雖不能立報而以賖死者千百不害清之為富也清之取利遠遠故大豈若小市人哉一不得直則怫然怒再則罵而仇耳彼之為利不亦翦翦乎吾見蚩之有在也清誠以是得大利又不為妄執其道不廢卒以富求者益衆其應益廣或斥棄沉廢親與交視之落然者清不以怠遇其人必與善藥如故一旦復柄用益厚報清其遠取利皆類此吾觀今之交乎人者炎而附寒而棄鮮有能類清之為者世之言徒曰市道交嗚呼清市人也今之交有能望報如清之遠者乎幸而庶幾則天下之窮困廢辱得不死亡者衆矣市道交豈可少耶或曰清非市道人也栁先生曰清居市不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鄉黨以士大夫自名者反爭為之不巳悲夫然則清非獨異於市人也
  童區寄傳
  事亦奇
  栁先生曰越人少恩生男女必貨視之自毁齒巳上父兄鬻賣以覬其利不足則盗取他室束縳鉗梏之至有鬚鬛者力不勝皆屈為僮當道相賊殺以為俗幸得壮大則縳取么弱者漢官因為巳利茍得僮恣所為不問以是越中戸口滋耗少得自脱惟童區寄以十一嵗勝斯亦竒矣桂部從事杜周士為余言之童寄者郴州蕘牧兒也行牧且蕘二豪賊劫持反接布囊其口去逾四十里之虚所賣之寄偽兒啼恐慄為兒恒狀賊易之對飲酒醉一人去為市一人臥植刃道上童微伺其睡以縛背刃力下上得絶因取刃殺之逃未及遠市者還得僮大駭將殺童遽曰為兩郎僮孰若為一郎僮耶彼不我恩也郎誠見完與恩無所不可市者良久計曰與其殺是僮孰若賣之與其賣而分孰若吾得專焉幸而殺彼甚善即藏其尸持僮抵主人所愈束縛牢甚夜半童自轉以縳即爐火燒絶之雖瘡手勿憚復取刃殺市者因大號一虚皆驚童曰我區氏兒也不當為僮賊二人得我我幸皆殺之矣願以聞於官虚吏白州州白大府大府召視兒㓜愿耳刺吏顔証竒之留為小吏不肯與衣裳吏䕶還之鄉鄉之行劫縳者側目莫敢過其門皆曰是兒少秦武陽二歳而討殺二豪豈可近耶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二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六
  記
  館驛使壁記
  中條貫龎雜而文所㸃次處若掌
  凡萬國之㑹四夷之來天下之道塗畢出於邦畿之内奉貢輸賦修職於王都者入于近闗則皆重足錯轂以聽有司之命徵令賜予布政于下國者出于甸服而後按行成列以就諸侯之館故館驛之制於千里之内尤重自萬年至于渭南其驛六其蔽曰華州其闗曰潼闗自華而北界于櫟陽其驛六其蔽曰同州其闗曰蒲津自灞而南至于藍田其驛六其蔽曰商州其闗曰武闗自長安至于盩厔其驛十有一其蔽曰洋州其闗曰華陽自武功西至于好畤其驛三其蔽曰鳳翔府其闗曰隴闗自渭而北至于華原其驛九其蔽曰方州自咸陽而西至于奉天其驛六其蔽曰邠州由四海之内總而合之以至于闗由闗之内束而㑹之以至于王都華人夷人往復而授館者旁午而至傳吏奉符而閱其數縣吏執牘而書其物告至告去之役不絶於道寓望迎勞之禮無曠於日而春秋朝陵之邑皆有傳館其飲飫餼饋咸出於豐給繕完築復必歸於整頓列其田租布其貨利權其入而用其積於是有出納竒贏之數勾㑹考挍之政大厯十四年始命御史為之使俾考其成以質于尚書季月之晦必合其簿書以視其等列而挍其信宿必稱其制有不當者反之於官尸其事者有勞焉則復于天子而優升之勞大者増其官其次者降其調之數又其次猶異其考績官有不職則以告而罪之故月受俸二萬于太府史五人承符者二人皆有食焉先是假廢官之印而用之貞元十九年南陽韓泰告于上始鑄使印而正其名然其嗣當斯職未嘗有記之者追而求之蓋數嵗而往則失之矣今余為之記遂以韓氏為首且曰修其職故首之也
  嶺南節度使饗軍堂記
  嶺南節度使所領者重鎮所建饗軍堂之制亦敞而文亦稱
  唐制嶺南為五府府部州以十數其大小之戎號令之用則聽于節度使焉其外大海多蠻夷由流求訶陵西抵大夏康居環水而國以百數則統于押蕃舶使内之幅員萬里以執秩拱玉稽時聽敎命外之羈屬數萬里以譯言贄寳嵗帥貢職合二使之重以治于廣州故賔軍之事宜無與挍大且賓有牲牢饔餼嘉樂好禮以同遠合疏軍有犒饋宴饗勞旋勤歸以羣力一心於是治也閈閎階序不可與他邦類必厚棟大梁夷庭高門然後可以上充於揖讓下周於歩武今御史大夫扶風公廉廣州且專二使增德以來逺人申威以修戎政大饗宴合樂從其豐盈先是為堂於治城西北陬其位公北向賔衆南向奏部伎于其西視泉池于其東隅奥庫反庭廡下陋日未及晡則赫炎當目汗更起而禮莫克終故凡大宴饗大賔旅則寓于外壘儀形不稱公于是始斥其制為堂南面橫八楹縱十楹嚮之宴位化為東序西又如之其外更衣之次膳食之宇列觀以游目偶亭以展聲彌望極顧莫究其往泉池之舊増濬益植以暇以息如在林壑問工焉取則師輿是供問役焉取則蠻是徵問材焉取則隙宇是遷或益其闕伐山浮海農賈拱手張目視具乃十月甲子克成公命饗于新堂幢牙茸纛金節析羽旂旗旟旞咸飾于下鼓以鼖晉金以鐸鐃公與監軍使肅上賔延羣僚將校士吏咸次于位卉裳罽衣胡夷蜑蠻睢盱就列者千人以上鉶鼎體節燔炰胾炙羽鱗貍互之物沉泛醍盎之齊均飫于卒士興王之舞服夷之伎揳擊吹鼔之音飛騰幻怪之容寰觀于遠邇禮成樂遍以敘而賀且曰是邦臨䕶之大五人合之非是堂之制不可以備物非公之德不可以容衆曠于往初肇自今兹大和有人以觀遠方古之戎政其曷用加此華元名大夫也殺羊而御者不及霍去病良將軍也餘肉而士有飢色猶克稱能以垂到今矧兹具美其道不廢願訪于金石以永示後祀遂相與來告且乞辭某讓不獲乃刻于兹石云
  興州江運記
  㸃次陸水利害處如掌
  御史大夫嚴公牧于梁五年嗣天子用周漢進律增秩之典以親諸侯謂公有功德理行就加禮部尚書是年四月使中謁者來錫公命賔僚吏屬將挍卒士黧老童孺填溢公門舞躍歡呼願建碑紀德垂億萬祀公固不許而相與怨咨遑遑如不飲食於是西鄙之人宻以刋山導江之事願刻巖石曰維梁之西其蔽曰某山其守曰興州興州之西為戎居嵗備亭障實以精卒以道之險隘兵困于食守用不固公患之曰吾嘗為興州凡其土人之故吾能知之自長舉北至於青泥山又西扺于成州過栗亭川踰寳井堡崖谷峻隘十里百折負重而上若蹈利刃盛秋水潦窮冬雨雪深泥積水相輔為害顛踣騰藉血流棧道糗糧芻藁填谷委山牛焉羣蓄相藉物故餫夫畢力守卒延頸嗷嗷之聲其可哀也若是者綿三百里而餘自長舉而西可以導江而下二百里而至昔之人莫得知也吾受命于君而育斯人其可巳乎乃出軍府之幣以備器用即山僦功由是轉巨石仆大木焚以炎火沃以食醯摧其堅剛化為灰燼畚鍤之下易甚朽壤乃闢乃墾乃宣乃理隨山之曲直以休人力順地之高下以殺湍悍厥功既成咸如其素於是決去壅土疏導江濤萬夫呼忭莫不如志雷騰雲奔百里一瞬既㑹既遠淡為安流烝徒謳歌枕卧而至戍人無虞專力待㓂惟我公之功疇可侔也而無以酬德致其大願又不可得命矧公之始來屬當惡嵗府庾甚虚器備甚殫飢饉昬札死徒充路頼公節用愛人克安而生老窮有養㓜乳以遂不問不使咸得其志公命鼔鑄庫有利兵公命屯田師有餘糧選徒練旅有衆孔武平刑議獄有衆不黷増石為防膏我稻梁嵗無凶災家有積倉傳館是飾旅忘其歸杠梁以成人不履危若是者皆以戎隙帥士而為之不出四方之力而百役巳就且我西鄙之職官故不能具舉惟公和恒直方廉毅信讓敦尚儒學揖損貴位率忠與仁以厚其誠有可以安利于人者行之堅勇不俟終日其興功濟物宜如此其大也昔之為國者惟水事為重故有障大澤勤其官而受封國者矣西門遺利史起興歎白圭壑隣孟子不與公能夷險休勞以惠萬代其功烈尤章章焉不可蓋也是用假辭謁工勒而存之用永憲于後祀
  全義縣復北門記
  此文亦自奇
  賢者之興而愚者之廢廢而復之為是習而循之為非恒人且猶知之不足乎列也然而復其事必由乎賢者推是類以從於政其事可少哉賢莫大於成功愚莫大於恡且誣桂之中嶺而邑者曰全義衛公城之南越以平盧遵為全義視其城塞北門鑿他雉以出問之其門人曰餘百年矣或曰巫言是不利於令故塞之或曰以賓旅之多有懼竭其餼饋者欲迴其途故塞之遵曰是非恡且誣歟賢者之作思利乎人反是罪也余其復之詢于羣吏羣吏叶厥謀上于大府大府以俞邑人便焉讙舞里閭居者思止其家行者樂出其塗由是道以廢邪用賢棄愚推以革物宜民之蘇若是而不列殆非孔子徒也為之記云
  唐荆川曰小題自作議論
  永州新堂記
  將為穹谷嵁巖淵池於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凌絶嶮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咸無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乎在永州實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有石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于土塗虵虺之所蟠狸䑕之所游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韋公之來既逾月理甚無事望其地且異之始命芟其蕪行其塗積之丘如蠲之瀏如既焚既釃竒勢迭出清濁辨質羙惡異位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則溶漾紆餘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棟宇以為觀游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効伎於堂廡之下外之連山高原林麓之崖間厠隱顯邇延野綠遠混天碧咸㑹於譙門之外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娯或贊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勝豈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擇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遠豈不欲家撫而戸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宗元請志諸石措諸壁編以為二千石楷法
  零陵郡復乳穴記
  叙事奇而束處更奇
  石鍾乳餌之最良者也楚越之山多産焉于連于韶者獨名於世連之人告盡焉者五載矣以貢則買諸他部今刺史崔公至逾月穴人來以乳復告邦人悦是祥也雜然謡曰甿之熈熈崔公之來公化所徹土石䝉烈以為不信起視乳穴穴人笑之曰是惡知所謂祥耶嚮吾以刺史之貪戾嗜利徒吾役而不吾貨也吾是以病而紿焉今吾刺史令明而志潔光頼而後力欺誣屛息信順休洽吾以是誠告焉且夫乳穴必在深山窮林冰雪之所儲豺虎之所廬由而入者觸昏霧扞龍蛇束火以知其物縻䋲以志其返其勤若是出又不得吾直吾用是安得不以盡告今而乃誠吾告故也何祥之為吾聞之曰謡者之祥也乃其所謂怪者也笑者之非祥也乃其所謂真祥者也君子之祥也以政不以怪誠乎物而信乎道人樂用命熈熈然以效其有斯其為政也而獨非祥也歟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二十二>
  零陵三亭記
  撈籠勝槩却又别出一見解
  邑之有觀游或者以為非政是大不然夫氣煩則慮亂視壅則志滯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寧平夷恒若有餘然後理逹而事成零陵縣東有山麓泉出石中沮洳汚塗羣畜食焉牆藩以蔽之為縣者積數十人莫知發視河東薛存義以吏能聞荆楚間潭部舉之假湘源令㑹零陵政尨賦擾民訟于牧推能濟弊來莅兹邑遁逃復還愁痛笑歌逋租匿役期月辨理宿蠧藏姧披露首服民既卒税相與歡歸道塗迎賀里閭門不施胥吏之席耳不聞鼛皷之召雞豚糗醑得及宗族州牧尚焉旁邑倣焉然而未嘗以劇自撓山水鳥魚之樂澹然自若也乃發牆藩驅羣畜决疏沮洳捜剔山麓萬石如林積坳為池爰有嘉木美卉垂水藂峯瓏蕭條清風自生翠烟自留不植而遂魚樂廣閒鳥慕静深别孕巢穴浮沉嘯萃不蓄而富伐木墜江流于邑門陶土以埴亦在署側人無勞力土得以利乃作三亭陟降晦明高者冠山顛下者俯清池更衣膳饔列置憊具賔以燕好旅以館舍高明游息之道具於是邑由薛為首在昔裨諶謀野而獲宓子彈琴而理亂慮滯志無所容入則夫觀游者果為政之具歟薛之志其果出於是歟及其弊也則以玩替政以荒去理使繼是者咸有薛之志則邑民之福其可既乎余愛其始而欲久其道乃撰其事以書于石薛拜手曰吾志也遂刻之
  道州毁鼻亭神記
  文甚明法讀王陽明記象廟又爽然自失矣
  鼻亭神象祠也不知何自始立因而勿除完而恒新相傳且千嵗元和九年河東薛公由刑部郎中刺道州除穢革邪敷和于下州之罷人去亂即治變呻為謠若痿而起若矇而瞭騰踴相視讙愛克順既底于理公乃考民風披地圖得是祠駭曰象之道以為子則傲以為弟則賊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實理以惡德而專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命亟去之於是撤其屋墟其地沉其主於江公又懼楚俗之尚鬼而難諭也乃徧告于人曰吾聞鬼神不歆非類又曰滛祀無福凡天子命刺史于下非以專土疆督貨賄而巳也蓋將敎孝悌去竒邪俾斯人敦忠睦友祗肅信譲以順于道吾之斥是祠也以明敎也苟離于正雖千載之違吾得而更之况今兹乎苟有不善雖異代之鬼吾得而攘之况斯人乎州民既諭相與歌曰我有耉老公燠其肌我有病癃公起其羸髫童之嚚公實智之鰥孤孔艱公實遂之孰尊惡德遠矣自古孰羡滛昏俾我斯瞽千嵗之㝠公闢其戸我子洎孫延世有慕宗元時謫永州邇公之邦聞其歌詩以為古道罕用頼公而存斥一祠而二敎興焉明罰行于鬼神愷悌逹于蠻夷不惟禁滛祠黜非類而巳願為記以刻山石俾知敎之首
  潭州東池戴氏堂記
  子厚本色
  農公刺潭三年因東泉為池環之九里丘陵林麓距其涯島洲渚交其中其岸之突而出者水縈之若玦焉池之勝於是為㝡公曰是非離世樂道者不宜有此卒授賔客之選者譙國戴氏曰簡為堂而居之堂成而勝益竒望之若連艫縻艦與波上下就之顚倒萬物遼廓眇忽樹之松栢杉櫧被之菱芡芙蕖鬱然而隂粲然而榮凡觀望浮游之美專於戴氏矣戴氏嘗以文行累為連率所賔禮貢之澤宫而志不願仕與人交取其退讓受諸侯之寵不以自大其離世歟好孔氏書旁及荘文莫不總統以至虚為極得受益之道其樂道歟賢者之舉也必以類當農公之選而專兹地之勝豈易而得哉地雖勝得人焉而居之則山若增而高水若闢而廣堂不待飾而巳奐矣戴氏以泉池為宅居以雲物為朋徒攄幽發粹日與之娛則行宜益高文宜益峻道宜益懋交相賛者也既碩其内又揚于時吾懼其離世之志不果矣君子謂農公刺潭得其政為東池得其勝授之得其人豈非動而時中者歟於戴氏堂也見公之德不可以不記
  唐荆川曰周匝曲折渾成此柳文之佳者
  桂州訾家洲亭記
  地之勝固奇峭文亦稱之
  大凡以觀游名於代者不過視於一方其或傍逹左右則以為特異至若不騖遠不陵危環山洄江四出如一夸竒競秀咸不相讓徧行天下者唯是得之桂州多靈山發地峭堅林立四野署之左曰灕水水之中曰訾氏之洲凡嶠南之山川逹于海上於是畢出而古今莫能知元和十二年御史中丞裴公來莅兹邦都督二十七州諸軍州事盜遁姦革德惠敷施期年政成而當天子平淮夷定河朔告于諸侯公既施慶于下乃合僚吏登兹以嬉觀望悠長悼前之遺於是厚貨居甿移于閒壤伐惡木刜奥草前指後畫心舒目行忽焉若飄浮上騰以臨雲氣萬山面内重江束隘聨嵐含輝旋視具宜常所未覩倐然互見以為飛舞奔走與遊者偕來乃經工化材考極相方南為燕亭延宇垂阿步簷更衣周若一舍非有崇軒以臨千里左浮飛閣右列閒館比舟為梁與波昇降苞灕山含龍宫昔之所大蓄在亭内日出扶桑雲飛蒼梧海霞島霧來助游物其隙則抗月檻於迴谿出風榭於篁中晝極其美又益以夜列星下布顥氣廻合邃然萬變若與安期羡門接於物外則凡名觀游於天下者有不屈伏退讓以推高是亭者乎既成以燕歡極而賀咸曰昔之遺勝槩者必於深山窮谷人罕能至而好事者後得以為己功未有直治城挾闤闠車輿步騎朝過夕視訖千百年莫或異顧一旦得之遂出於他邦雖博物辯口莫能舉其上者然則人之心目其果有遼絶特殊而不可至者耶蓋非桂山之靈不足以瓌觀非是洲之曠不足以極視非公之鑒不能以獨得噫造物者之設是久矣而盡之於今余其可以無藉乎
  邕州馬退山茅亭記
  興致摹冩足稱山水
  冬十月作新亭于馬退山之陽因髙丘之阻以面勢無欂櫨節棁之華不斵椽不翦茨不列墻以白雲為藩籬碧山為屏風昭其儉也是山崒然起於莽蒼之中馳奔雲矗亘數十百里尾蟠荒陬首注大溪諸山來朝勢若星拱蒼翠詭狀綺綰繡錯蓋天鍾秀於是不限於遐裔也然以壤接荒服俗參夷徼周王之馬迹不至謝公之屐齒不及巖徑蕭條登探者以為嘆嵗在辛卯我仲兄以方牧之命試于是邦夫其德及故信孚信孚故人和人和故政多暇由是嘗徘徊此山以寄勝槩廼塈廼塗作我攸宇於是不崇朝而木工吿成每風止雨收煙霞澄鮮輙角巾鹿裘率昆弟友生冠者五六人步山椒而登焉於是手揮絲桐目送還雲西山爽氣在我襟袖以極萬類攬不盈掌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蘭亭也不遭右軍則清湍修竹蕪沒於空山矣是亭也僻介閩嶺佳境罕到不書所作使盛跡鬰堙是貽林澗之媿故志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三
  明 茅坤 撰
  栁州文鈔七
  記
  予按子厚所謫永州栁州大較五嶺以南多名山削壁清泉怪石而子厚適以文章之雋傑客兹土者久之愚竊謂公與山川兩相遭非子厚之困且久不能以捜巖穴之竒非巖穴之怪且幽亦無以發子厚之文予間過粤中恣情山水間始信子厚非予欺而且恨永栁以外其他勝槩猶多與永栁相頡頏且有過之者而卒無傳焉抑可見天地内不特遺才而不得試當併有名山絶壑而不得自炫其竒於騷人墨客之文者可勝道哉
  游黄溪記
  北之晉西適豳東極吳南至楚越之交其間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數永最善環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瀧泉東至于黄溪東屯其間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數黄溪最善黄溪拒州治七十里由東屯南行六百步至黄神祠祠之上兩山牆立如丹碧之華葉駢植與山升降其缺者為崖峭巖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黄神之上揭水八十步至初潭最竒麗殆不可狀其略若剖大甕側立千尺溪水積焉黛蓄膏渟來若白虹沈沈無聲有魚數百尾方來㑹石下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石皆巍然臨峻流若頦頷齶其下大石離立可坐飲食有鳥赤首烏翼大如鵠方東嚮立自是又南數里地皆一狀樹益壯石益痩水鳴皆鏘然又南一里至大㝠之川山舒水緩有土田始黄神為人時居其地傳者曰黄神王姓莽之世也莽既死神更號黄氏逃來擇其深峭者潜焉始莽嘗曰余黄虞之後也故其女曰黄皇室主黄與王聲相邇而又有本其所以傳言者益驗神既居是民咸安焉以為有道死乃俎豆之為立祠後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隂溪水上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歸為記以啟後之好游者
  始得西山宴游記
  公之探奇所嚮若神助
  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惴其隟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遊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迴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袵席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攅蹙累積莫得遯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頽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㝠合然後知吾嚮之未始游游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
  鈷鉧潭記
  竒
  鈷鉧潭在西山西其始葢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顚委勢峻盪擊益暴齧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沬成輪然後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畝有樹環焉有泉懸焉其上有居者以子之亟游也一旦欵門來告曰不勝官租私劵之委積既芟山而更居願以潭上田貿財以緩禍予樂而如其言則崇其臺延其檻行其泉於高者墜之潭有聲潨然尤與中秋觀月為宜於以見天之高氣之逈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歟
  鈷鉧潭西小丘記
  公之好奇如貪夫之籠百貨而其文亦變幻百出
  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歩又得鈷鉧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竒狀者殆不可數其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衝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問其價曰止四百余憐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巳時同遊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剷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竒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雲之浮溪之流鳥獸魚之遨遊舉熙熙然迴巧獻伎以効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虚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噫以兹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増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嵗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于石所以賀兹丘之遭也
  至小丘西山小石潭記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珮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泉石以為底近岸巻石底以出為坘為嶼為嵁為巖青樹翠蔓䝉絡揺綴參差披拂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怡然不動倏爾遠逰往來翕忽似與逰者相樂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同游者吳武陵龔古余弟宗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巳曰奉壹
  袁家渴記
  景竒興亦奇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鈷鉧潭由溪口而西陸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陽巖東南水行至蕪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渴皆永中幽麗竒處也楚越之間方言謂水之支流者為渴音若衣褐之褐渴上與南館高嶂合下與百家瀬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淺渚間厠曲折平者深黑峻者沸白舟行若窮忽又無際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石上生青叢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巖洞其下多白礫其樹多楓柟石楠楩櫧樟柚草則蘭芷又有異卉類合歡而蔓生轇轕水石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衆草紛紅駭綠蓊葧香氣衝濤旋瀬退貯谿谷揺颺葳㽔與時推移其大都如此余無以窮其狀永之人未嘗逰焉余得之不敢專也出而傳於世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石渠記
  清冽
  自渴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橋其上有泉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渠之廣或咫尺或倍尺其長可十許步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踰石而往有石昌蒲被之青鮮環周又折西行旁陷巖石下北墮小潭潭幅員減百尺清深多鯈魚又北曲行紆餘睨若無窮然卒入于渴其側皆詭石怪木竒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風揺其顚韻動崖谷視之既靜其聽始遠予從州牧得之攬去翳朽決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釃而盈惜其未始有傳焉者故累記其所屬遺之其人書之其陽俾後好事者求之得以易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十月十九日踰石得石小潭渠之美於是始窮也
  石澗記
  㸃綴如明珠翠羽
  石渠之事既窮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隂民又橋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巨石為底逹于兩涯若床若堂若陳筵席若限閫奥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揭跣而往折竹掃陳葉排腐木可羅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絡之流觸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龍鱗之石均䕃其上古之人其有樂乎此耶後之來者有能追余之踐履耶得意之日與石渠同由渴而來者先石渠後石澗由百家瀬上而來者先石澗後石渠澗之可窮者皆出石城村東南其間可樂者數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嶮道狹不可窮也
  小石城山記
  借石之瑰瑋以吐胸中之氣
  自西山道口徑北踰黄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横當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巳環之可上望甚遠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竒而堅其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設也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於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儻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於此者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栁州東亭記
  出州南譙門左行二十六歩有棄地在道南南值江西際垂楊傳置東曰東館其内草木猥奥有崖谷傾亞缺圯豕得以為囿虵得以為藪人莫能居至是始命披刜蠲疏樹以竹箭松檉桂檜栢杉易為堂亭峭為杠梁下上徊翔前出兩翼馮空拒江江化為湖衆山横環嶛闊瀴灣當邑居之劇而忘乎人間斯亦竒矣乃取館之北宇右闢之以為夕室取傳置之東宇左闢之以為朝室又北闢之以為隂室作屋于北牖下以為陽室作斯亭于中以為中室朝室以夕居之夕室以朝居之中室日中而居之隂室以違溫風焉陽室以違凄風焉若無寒暑也則朝夕復其號既成作石于中室書以告後之人庶勿壞元和十二年九月某日栁宗元記
  永州萬石亭記
  崔公既捜奇抉勝而子厚之文亦如此
  御史中丞清河男崔公來莅永州閒日登城北墉臨于荒野藂翳之隙見怪石特出度其下必有殊勝歩自西門以求其墟伐竹披奥欹仄以入綿谷跨谿皆大石林立渙若奔雲錯若置碁怒者虎鬬企者鳥厲抉其穴則鼻口相呀捜其根則蹄股交峙環行卒愕疑若搏噬於是刳闢朽壤剪焚榛薉決澮溝導伏流散為疎林洄為清池寥廓渟若造物者始判清濁効竒於兹地非人力也乃立游亭以宅厥中直亭之西石若掖分可以眺望其上青壁斗絶沉於淵源莫究其極自下而望則合乎攅巒與山無窮明日州邑耋老雜然而至曰吾儕生是州蓻是野睂尨齒鯢未嘗知此豈天墜地出設兹神物以彰我公之德歟既賀而請名公曰是石之數不可知也以其多而命之曰萬石亭耋老又言曰懿夫公之名亭也豈專狀物而已哉公嘗六為二千石既盈其數然而有道之士咸恨推公之嘉績未洽於人敢頌休聲祝公于明神漢之三公秩號萬石我公之德宜受兹錫漢有禮臣惟萬石君我公之化始于閨門道合于古祐之自天野夫獻辭公壽萬年宗元嘗以牋奏尚書敢專筆削以附零陵故事時元和十年正月五日記
  栁州山水近治可遊者記
  全是叙事不着一句議論感慨却澹宕風雅
  古之州治在薄水南山石間今徙在水北直平四十里南北東西皆水匯北有雙山夾道嶄然曰背石山有支川東流入于潯水潯水因是北而東盡大壁下其壁曰龍壁其下多秀石可硯南絶水有山無廣百尋高五丈下上若一曰甑山山之南皆大山多竒又南且西曰駕鶴山壯聳環立古州治負焉有泉在坎下常盈而不流南有山正方而崇類屏者曰屛山其西曰四姥山皆獨立不倚北流潯水瀬下又西曰仙奕之山山之西可上其上有穴穴有屏有室有宇其宇下有流石成形如肺肝如茄房或積于下如人如禽如器物甚衆東西九十尺南北少半東登入小穴常有四尺則廓然甚大無竅正黑燭之高僅見其宇皆流石怪狀由屏南室中入小穴倍常而上始黑巳而大明為上室由上室而上有穴北出之乃臨大野飛鳥皆視其背其始登者得石枰於上黑肌而赤脉十有八道可奕故以云其山多檉多櫧多篔簹之竹多槖吾其鳥多秭歸石魚之山全石無大草木山小而高其形如立魚在多秭歸西有穴類仙奕入其穴東出其西北靈泉在東趾下有麓環之泉大類轂雷鳴西奔二十尺有洄在石澗囚伏無所見多綠青之魚及石鯽多鯈雷山兩崖皆東西雷水出焉蓄崖中曰雷塘能出雲氣作雷雨變見有光禱用俎魚豆彘修形糈酒隂虔則應在立魚南其間多美山無名而深峨山在野中無麓峨水出焉東流入于潯水
  永州龍興寺東丘記
  曠奥二字為案亦奇
  游之適大率有二曠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巳其地之凌阻峭出幽鬱寥廓悠長則於曠宜抵丘垤伏灌莽迫遽迴合則於奥宜因其曠雖增以崇臺延閣迴環日星臨瞰風雨不可病其敞也因其奥雖增以茂樹藂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今所謂東丘者奥之宜者也其始龕之外棄地余得而合焉以屬於堂之北垂凡坳窪坻岸之狀無廢其故屏以密竹聨以曲梁桂檜松杉楩柟之植幾三百本嘉卉美石又經緯之俛入緑縟幽䕃薈蔚步武錯迕不知所出溫風不爍清氣自至水亭陿室曲有奥趣然而至焉者往往以邃為病噫龍興永之佳寺也登高殿可以望南極闢大門可以瞰湘流若是其矌也而於是小丘又將披而攘之則吾所謂游有二者無乃闕焉而喪其地之宜乎丘之幽幽可以處休丘之窅窅可以觀妙溽暑頓去兹丘之下太和不遷兹丘之巔奥乎兹丘孰從我游余無召公之德懼剪伐之及也故書以祈後君子
  永州龍興寺息壤記
  壤雖小而㸃次亦奇
  永州龍興寺東北陬有堂堂之地隆然負塼甓而起者廣四歩高一尺五寸始之為堂也夷之而又高凡持挿者盡死永州居楚越間其人鬼且禨由是寺之人皆神之人莫敢夷史記天宮書及漢志有地長之占而亡其説甘茂盟息壤蓋其地有是類也昔之異書有記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帝乃令祝融殺鯀于羽郊其言不經見今是土也夷之者不幸而死豈帝之所愛耶南方多疫勞者先死則彼持挿者其死於勞且疫也土烏能神余恐學者之至於斯徵是言而唯異書之信故記於堂上
  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
  曠逺
  法華寺居永州地最高有僧曰覺照照居寺西廡下廡之外有大竹數萬又其外山形下絶然而薪蒸簜䝉雜擁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將有見焉照謂余曰是其下有陂池芙蕖申以湘水之流衆山之㑹果去是其見逺矣遂命僕人持刀斧羣而翦焉叢莽下頽萬類皆出曠焉茫焉天為之益高地為之加闢丘陵山谷之峻江湖地澤之大咸若有增廣之者夫其地之竒必以遺乎後不可曠也余時謫為州司馬官外常員而心得無事乃取官之禄秩以為其亭其高且廣蓋方丈者一焉或異照之居於斯而不蚤為是也余謂昔之上人者不起宴坐足以觀於空色之實而游乎物之終始其照也逾寂其覺也逾有然則嚮之礙之者為果礙耶今之闢之者為果闢耶彼所謂覺而照者吾詎知其不由是道也豈若吾族之挈挈於通塞有無之方以自狹耶或曰然則宜書之乃書于石
  永州龍興寺修淨土院記
  以佛㫖為案
  中國之西數萬里有國曰身毒釋迦牟尼如來示現之地彼佛言曰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曰極樂佛號無量壽如來其國無有三惡八難衆寳以為師其人無有十纒九惱羣聖以為友有能誠心大願歸心是土者茍念力具足則往生彼國然後出三界之外其於佛道無退轉者其言無所欺也晋時廬山袁法師作念佛三昧詠大勸于時其後天台顗大師著釋淨土十疑論宣其敎周密微妙迷者咸賴焉葢其留異跡而去者甚衆永州龍興寺前刺史李承晊及僧法林置淨土堂于寺之東偏常奉斯事逮今餘二十年廉隅毁頓圖像崩墜㑹巽上人居其宇下始復理焉上人者修最上乘解第一義無體空折色之跡而造乎真源通假有借無之名而入於實相境與智合事與理并故雖往生之因亦相用不捨誓葺兹宇以開後學有信士圖為佛像法相甚具焉今刺史馮公作大門以表其位余遂周延四阿環以廊廡繢二大士之像繒蓋幢幡以成就之嗚呼有能求無生之生者知舟筏之存乎是遂以天台十疑論書于牆宇使觀者起信焉
  永州鐵爐歩志
  志歩特數言託諷言外者無限深情 轉處妙
  江之滸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歩永州北郭有步曰鐵爐步余乘舟來居九年往來求其所以為鐵爐者無有問之人曰蓋嘗有鍜鐵者居其人去而爐毁者不知年矣獨有其號冒而存余曰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步之人曰子何獨怪是今世有負其姓而立於天下者曰吾門大他不我敵也問其位與徳曰久矣其先也然而彼猶曰我大世亦曰某氏大其冒於號有以異於兹步者乎向使有聞兹歩之號而不足釡錡錢鎛刀鈇者懷價而來能有得其欲乎則求位與徳於彼其不可得亦猶是也位存焉而徳無有猶不足以大其門然且樂為之下子胡不怪彼而獨怪於是大者桀冒禹紂冒湯幽厲冒文武以傲天下由不推知其本而姑大其故號以至於敗為世笑僇斯可以甚懼若求兹步之實而不得釡錡錢鏄刀鈇者則去而之他又何害乎子之驚於是末矣余以為古有太史觀民風采民言若是者則有得矣嘉其言可采書以為志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三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四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八
  論議辨
  封建論
  一篇强詞悍氣中間段落却精爽議論却明確千古絶作
  天地果無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則孰為近曰有初為近孰明之曰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而莫能去之蓋非不欲去之也勢不可也勢之來其生人之初乎不初無以有封建封建非聖人意也彼其初與萬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無毛羽莫克自奉自衛荀卿有言必將假物以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爭爭而不已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衆吿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後畏由是君長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為羣羣之分其爭必大大而後有兵有徳又有大者衆羣之長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屬於是有諸侯之列則其爭又有大者焉徳又大者諸侯之列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封於是有方伯連帥之類則其爭又有大者焉徳又大者方伯連帥之類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人然後天下㑹於一是故有里胥而後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自天子至於里胥其徳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夫堯舜禹湯之事遠矣及有周而甚詳周有天下裂土田而分之設五等邦羣后布履星羅四周於天下輪運而輻集合為朝覲㑹同離為守臣扞城然而降於夷王害禮傷尊下堂而迎覲者歴於宣王挾中興復古之徳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魯侯之嗣陵夷迄於幽厲王室東徙而自列為諸侯矣厥後問鼎之輕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誅萇者有之天下乖盭無君君之心余以為周之喪久矣徒建空名於公侯之上耳得非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歟遂判為十二合為七國威分於陪臣之邦國殄於後封之秦則周之敗端其在乎此矣秦有天下裂都㑹而為之郡邑廢侯衛而為之守宰據天下之雄圖都六合之上游攝制四海運於掌握之内此其所以為得也不數載而天下大壊其有由矣亟役萬人暴其威刑竭其貨賄負鋤梃謫戌之徒圜視而合從大呼而成羣時則有叛人而無叛吏人怨於下而吏畏於上天下相合殺守劫令而並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漢有天下矯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數年之間奔命扶傷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遲不救者三代後乃謀臣獻畫而離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邑居半時則有叛國而無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繼漢而帝者雖百代可知也唐興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為宜也然猶桀猾時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於州而在於兵時則有叛將而無叛州州縣之設固不可革也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適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茍其心思遷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跡斷可見矣列侯驕盈黷貨事戎大凡亂國多理國寡侯伯不得變其政天子不得變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於制不在於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跡亦斷可見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萬人側目失在於政不在於制秦事然也漢興天子之政行於郡不行於國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雖亂不可變也國人雖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後掩捕而遷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姦利浚財怙勢作威大刻於民者無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謂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漢知孟舒於田叔得魏尚於馮唐聞黄霸之明審覩汲黯之簡靖拜之可也復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輯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賞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設使漢室盡城邑而侯王之縱令其亂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術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譴而導之拜受而退已違矣下令而削之締交合從之謀周於同列則相顧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則削其半削其半民猶瘁矣曷若舉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漢事然也今國家盡制郡邑連置守宰其不可變也固矣善制兵謹擇守則理平矣或者又曰夏商周漢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謂知理者也魏之承漢也封爵猶建晉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聞延祚今矯而變之垂二百祀大業彌固何繫於諸侯哉或者又以為殷周聖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當復議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蓋以諸侯歸殷者三千焉資以黜夏湯不得而廢歸周者八百焉資以勝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為安仍之以為俗湯武之所不得己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於已也私其衛於子孫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盡臣畜於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後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繼世而理繼世而理者上果賢乎下果不肖乎則生人之理亂未可知也將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視聽則又有世大夫世食祿邑以盡其封畧聖賢生於其時亦無以立於天下封建者為之也豈聖人之制使至於是乎吾固曰非聖人之意也勢也
  四維論
  建議處自是精研
  管子以禮義廉耻為四維吾疑非管子之言也彼所謂廉者曰不蔽惡也世人之命廉者曰不茍得也所謂恥者曰不從枉也世人之命恥者曰羞為非也然則二者果義歟非歟吾見其有二維未見其所以為四也夫不蔽惡者豈不以蔽惡為不義而去之乎夫不茍得者豈不以茍得為不義而不為乎雖不從枉與羞為非皆然然則廉與耻義之小節也不得與義抗而為維聖人之所以立天下曰仁義仁主恩義主斷恩者親之斷者宜之而理道畢矣蹈之斯為道得之斯為徳履之斯為禮誠之斯為信皆由其所之而異名今管氏所以為維者殆非聖人之所立乎又曰一維絶則傾二維絶則危三維絶則覆四維絶則滅若義之絶則廉與恥其果存乎廉與耻存則義果絶乎人既蔽惡矣茍得矣從枉矣為非而無羞矣則義果存乎使管子庸人也則為此言管子而少知理道則四維者非管子之言也
  守道論
  的確
  或問曰守道不如守官何如對曰是非聖人之言傳之者誤也官也者道之器也離之非也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是固非聖人言乃傳之者誤也夫皮冠者是虞人之物也物者道之凖也守其物由其凖而後其道存焉茍舎之是失道也凡聖人之所以為經紀為名物無非道者命之曰官官是以行吾道云爾是故立之君臣官府衣裳輿馬章綬之數㑹朝表著周旋行列之等是道之所存也則又示之典命書制符璽奏復之文叅伍殷輔陪臺之役是道之所由也則又勸之以爵祿慶賞之美懲之以黜遠鞭朴梏拲斬殺之慘是道之所行也故自天子至於庶人咸守其經分而無有失道者和之至也失其物去其凖道從而喪矣易其小者而大者亦從而喪矣古者居其位思死其官可易而失之哉禮記曰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孟子曰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然則失其道而居其官者古之人不與也是故在上不為抗在下不為損矢人者不為不仁函人者不為仁率其職司其局交相致以全其工也易位而處各安其分而道達於天下也且夫官所以行道也而曰守道不如守官蓋亦喪其本矣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也是非聖人之言傳之者誤也果矣
  六逆論
  所言亦是特其淺者耳
  春秋左氏言衛州吁之事因載六逆之說曰賤妨貴少陵長逺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六者亂之本也余謂少陵長小加大淫破義是三者固誠為亂矣然其所謂賤妨貴遠間親新間舊雖為理之本可也何必曰亂夫所謂賤妨貴者蓋斥言擇嗣之道子以母貴者也若貴而愚賤而聖且賢以是而妨之其為理本大矣而可捨之以從斯言乎此其不可固也夫所謂逺間親新間舊者蓋言任用者之道也使親而舊者愚遠而新者聖且賢以是而間之其為理本亦大矣又可捨之以從斯言乎必從斯言而亂天下謂之師古訓可乎此又不可者也嗚呼是三者擇君置臣之道天下理亂之大本也為書者執斯言著一定之論以遺後代上智之人固不惑於是矣自中人而降守是為大據而以致敗亂者固不乏焉晉厲死而悼公入乃理宋襄嗣而子魚退乃亂貴不足尚也秦用張祿而黜穰侯乃安魏相成璜而疎吳起乃危親不足與也苻氏進王猛而殺樊世乃興胡亥任趙高而族李斯乃滅舊不足恃也顧所信何如耳然則斯言殆可以廢矣噫古之言理者罕能盡其說建一言立一辭則臲而不安謂之是可也謂之非亦可也混然而已教於後世莫知其所以去就明者慨然將定其是非則拘儒瞽生相與羣而咻之以為狂為怪而欲世之多有知者可乎夫中人可以及化者天下為不少矣然而罕有知聖人之道則固為書者之罪也
  晉文公問守原議
  精悍嚴謹
  晉文公既受原於王難其守問寺人㪍鞮以畀趙衰余謂守原政之大者也所以承天子樹霸功致命諸侯不宜謀及媟近以忝王命而晉君擇大任不公議於朝而私議於宫不博謀於卿相而獨謀於寺人雖或衰之賢足以守國之政不為敗而賊賢失政之端由是滋矣况當其時不乏言議之臣乎狐偃為謀臣先軫將中軍晉君疏而不咨外而不求乃卒定於内豎其可以為法乎且晉君將襲齊桓之業以翼天子乃大志也然而齊桓任管仲以興進豎刁以敗則獲原啟疆適其始政所以觀視諸侯也而乃背其所以興跡其所以敗然而能霸諸侯者以土則大以力則强以義則天子之冊也誠畏之矣烏能得其心服哉其後景監得以相衛鞅石得以殺望之始之者晉文公也嗚呼得賢臣以守大邑則問非失舉也蓋失問也然猶羞當時䧟後代若此况於問與舉又兩失者其何以救之哉余故著晉君之罪以附春秋許世子止趙盾之義
  駮復讎議
  此議即韓公不可行于今半邊而精悍嚴柳文之佳者
  臣伏見天后時有同州下邽人徐元慶者父爽為縣尉趙師韞所殺卒能手刅父讎束身歸罪當時諫臣陳子昻建議誅之而旌其閭且請編之於令永為國典臣竊獨過之臣聞禮之大本以防亂也若曰無為賊虐凡為子者殺無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亂也若曰無為賊虐凡為治者殺無赦其本則合其用則異旌與誅莫得而並焉誅其可旌兹謂濫黷刑甚矣旌其可誅茲謂僭壊禮甚矣果以是示於天下傳於後代趨義者不知所向違害者不知所立以是為典可乎蓋聖人之制窮理以定賞罰本情以正褒貶統於一而已矣嚮使刺讞其誠偽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則刑禮之用判然離矣何者若元慶之父不䧟於公罪師韞之誅獨以其私怨奮其吏氣處於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問上下䝉冒籲號不聞而元慶能以戴天為大耻枕戈為得禮處心積慮以衝讎人之胷介然自克即死無憾是守禮而行義也執事者宜有慚色將謝之不暇而又何誅焉其或元慶之父不免於罪師韞之誅不愆於法是非死於吏也是死於法也法其可讎乎讎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驁而凌上也執而誅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且其議曰人必有子子必有親親親相讐其亂誰救是惑於禮也甚矣禮之所謂讐者蓋其寃抑沉痛而號無吿也非謂抵罪觸法䧟於大戮而曰彼殺之我乃殺之不議曲直暴寡脅弱而已其非經背聖不亦甚哉周禮調人掌司萬人之讎凡殺人而義者令勿讎讎之則死有反殺者邦國交讎之又安得親親相讐也春秋公羊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讐可也父受誅子復讐此推刅之道復讎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斷兩下相殺則合於禮矣且夫不忘讐孝也不愛死義也元慶能不越於禮服孝死義是必達理而聞道者也夫逹理聞道之人豈其以王法為敵讎者哉議者反以為戮黷刑壊禮其不可以為典明矣請下臣議附於令有斷斯獄者不宜以前議從事謹議
  唐荆川曰此等文字極嚴無一字懶散 又曰理精而文正左氏國語之亞也
  桐葉封弟辯
  此等文並嚴謹移易一字不得
  古之傳者有言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戲曰以封汝周公入賀王曰戲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弱弟於唐吾意不然王之弟當封耶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茍焉而已必從而成之耶設有不幸王以桐葉戲婦寺亦將舉而從之乎凡王者之徳在行之何若設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病要於其當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戲乎若戲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過也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從容優樂要歸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為之辭又不當束縛之馳驟之使若牛馬然急則敗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號為君臣者耶是直小丈夫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唐荆川曰此篇與守原議封建論二篇所謂大篇短章各極其妙
  論語辯二篇
  此等辯析千年以來罕見者
  或問曰儒者稱論語孔子弟子所記信乎曰未然也孔子弟子曽參最少少孔子四十六嵗曽子老而死是書記曾子之死則去孔子也遠矣曾子之死孔子弟子畧無存者矣吾意曾子弟子之為之也何哉且是書載弟子必以字獨曾子有子不然由是言之弟子之號之也然則有子何以稱子曰孔子之殁也諸弟子以有子為似夫子立而師之其後不能對諸子之問乃叱避而退則固嘗有師之號矣今所記獨曾子最後死余是以知之蓋樂正子春子思之徒與為之爾或曰孔子弟子嘗雜記其言然而卒成其書者曾氏之徒也
  堯曰咨爾舜天之歴數在爾躬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舜亦以命禹余小子履敢用牡敢昭吿于皇天后土有罪不敢赦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無以爾萬方或問之曰論語書記問對之辭爾今卒篇之首章然有是何也柳先生曰論語之大莫大乎是也是乃孔子常常諷道之辭云爾彼孔子者覆生人之器也上之堯舜之不遭而禪不及已下之無湯之勢而已不得為天吏生人無以澤其徳日視聞其勞死怨呼而已之徳涸焉無所依而施故於常常諷道云爾而止也此聖人之大志也無容問對於其間弟子或知之或疑之不能明相與傳之故於其為書也卒篇之首嚴而立之
  辯列子
  孔子没而百家之言各出其見以相揣摩而柳子厚為之辯析並有指歸可觀覽
  劉向古稱博極羣書然其錄列子獨曰鄭穆公時人穆公在孔子前幾百嵗列子書言鄭國皆云子産鄧析不知向何以言之如此史記鄭繻公二十四年楚悼王四年圍鄭鄭殺其相駟子陽子陽正與列子同時是嵗周安王三年秦恵王韓列侯趙武侯二年魏文侯二十七年燕釐公五年齊康公七年宋悼公六年魯穆公十年不知向言魯穆公時遂誤為鄭耶不然何乖錯至如是其後張湛徒知怪列子書言穆公後事亦不能推知其時然其書亦多増竄非其實要之莊周為放依其辭其稱夏棘徂公紀渻子季咸等皆出列子不可盡紀雖不槩於孔子道然其虚泊寥濶居亂世遠於利禍不得逮於身而其心不窮易之遁世無悶者其近是歟余故取焉其文辭類莊子而尤質厚少為作好文者可廢耶其楊朱力命疑其楊子書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後不可信然觀其辭亦足通知古之多異術也讀焉者愼取之而已矣
  辯文子
  文子書十二篇其傳曰老子弟子其辭時有若可取其指意皆本老子然考其書蓋駁書也其渾而類者少竊取他書以合之者多凡孟管輩數家皆見剽竊嶢然而出其類其意緒文辭义牙相抵而不合不知人之増益之歟或者衆為聚歛以成其書歟然觀其往往有可立者又頗惜之憫其為之也勞今刋去謬惡亂雜者取其似是者又頗為發其意藏於家
  辯鬼谷子
  元冀好讀古書然甚賢鬼谷子為其指要幾千言鬼谷子要為無取漢時劉向班固錄書無鬼谷子鬼谷子後出而險盭峭薄恐其妄言亂世難信學者宜其不道而世之言縱横者時葆其書尤者晚乃益出七術怪謬異甚不可考挍其言益竒而道益陿使人狙狂失守而易於䧟墜幸矣人之葆之者少今元子又文之以指要嗚呼其為好術也過矣
  辯晏子春秋
  司馬遷讀晏子春秋高之而莫知其所以為書或曰晏子為之而人接焉或曰晏子之後為之皆非也吾疑其墨子之徒有齊人者為之墨好儉晏子以儉名於世故墨子之徒尊著其事以増高為已術者且其㫖多尚同兼愛非樂節用非厚葬久喪者是皆出墨子又非孔子好言鬼事非儒明鬼又出墨子其言問棗及古冶子等尤怪誕又往往言墨子聞其道而稱之此甚顯白者自劉向歆班彪固父子皆錄之儒家中甚矣數子之不詳也蓋非齊人不能具其事非墨子之徒則其言不若是後之録諸子書者宜列之墨家非晏子為墨也為是書者墨之道也
  辯亢倉子
  太史公為莊周列傳稱其為書畏累亢桑子皆空言無事實今世有亢桑子書其首篇出莊子而益以庸言蓋周所云者尚不能有事實又况取其語而益之者其為空言尤也劉向班固錄書無亢倉子而今之為術者乃始為之傳注以教於世不亦惑乎
  辯鶡冠子
  余讀賈誼鵩賦嘉其詞而學者以為盡出鶡冠子余往來京師求鶡冠子無所見至長沙始得其書讀之盡鄙淺言也唯誼所引用為美餘無可者吾意好事者偽為其書反用鵩賦以文飾之非誼有所取之決也太史公伯夷列傳稱賈子曰貪夫殉財烈士殉名夸者死權不稱鶡冠子遷號為博極羣書假令當時有其書遷豈不見耶假令眞有鶡冠子書亦必不取鵩賦以充入之者何以知其然耶曰不類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五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九
  說賛雜著
  天說
  類莊生之㫖
  韓愈謂柳子曰若知天之說乎吾為子言天之說今夫人有疾痛倦辱饑寒甚者因仰而呼天曰殘民者昌佑民者殃又仰而呼天曰何為使至此極戾也若是者舉不能知天夫果蓏飲食既壊蟲生之人之血氣敗逆壅底為癰瘍疣贅瘻痔蟲生之木朽而蝎中草腐而螢飛是豈不以壊而後出耶物壊蟲由之生元氣隂陽之壊人由之生蟲之生而物益壊食齧之攻穴之蟲之禍物也滋甚其有能去之者有功於物者也繁而息之者物之讐也人之壊元氣隂陽也亦滋甚墾原田伐山林鑿泉以井飲窽墓以送死而又穴為偃溲築為墻垣城郭臺榭觀㳺疏為川瀆溝洫陂池燧木以燔革金以鎔陶甄琢磨悴然使天地萬物不得其情倖倖衝衝攻殘敗撓而未嘗息其為禍元氣隂陽也不甚於蟲之所為乎吾意有能殘斯人使日薄嵗削禍元氣隂陽者滋少是則有功於天地者也蕃而息之者天地之讐也今夫人舉不能知天故為是呼且怨也吾意天聞其呼且怨則有功者受賞必大矣其禍焉者受罰亦大矣子以吾言為何如栁子曰子誠有激而為是耶則信辯且美矣吾能終其說彼上而者世謂之天下而黄者世謂之地渾然而中處者世謂之元氣寒而暑者世謂之隂陽是雖大無異果蓏癰痔草木也假而有能去其攻穴者是物也其能有報乎蕃而息之者其能有怒乎天地大果蓏也元氣大癰痔也隂陽大草木也其烏能賞功而罰禍乎功者自功禍者自禍欲望其賞罰者大謬呼而怨欲望其哀且仁者愈大謬矣子而信子之仁義以遊其内生而死爾烏置存亡得䘮於果蓏癰痔草木耶
  觀八駿圖說
  俊逸
  古之書有記周穆王馳八駿升崑崙之墟者後之好事者為之圖宋齊以下傳之觀其狀甚怪咸若騫若翔若龍鳳麒麟若螳螂然其書尤不經世多有然不足采世聞其駿也因以異形求之則其言聖人者亦類是矣故傳伏犧曰牛首女媧曰其形類蛇孔子如倛頭若是者甚衆孟子曰何以異於人哉堯舜與人同耳今夫馬者駕而乘之或一里而汗或十里而汗或千百里而不汗者視之毛物尾鬛四足而蹄齕草飲水一也推是而至於駿亦類也今夫人有不足為負販者有不足為吏者有不足為士大夫者有足為者視之圓首横目食榖而飽肉絺而清裘而燠一也推進而至於聖亦類也然則伏犧氏女媧氏孔子氏是亦人而已矣驊騮白羲山子之類若果有之是亦馬而已矣又烏得為牛為蛇為倛頭為龍鳯麒麟螳螂然也哉然而世之慕駿者不求之馬而必是圖之似故終不能有得於駿也慕聖人者不求之人而必若牛若蛇若倛頭之問故終不能有得於聖人也誠使天下有是圖者舉而焚之則駿馬與聖人出矣
  捕蛇者說
  本孔子苛政猛於虎者之言而建此文
  永州之野産異蛇黑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禦之者然得而腊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瘻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嵗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永之人爭奔走焉有蔣氏者專其利三世矣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言之貌若甚慼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將吿於莅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嚮吾不為斯役則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嵗矣而鄉鄰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號呼而轉徙饑渴而頓踣觸風雨犯寒暑呼嘘毒癘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非死則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悍吏之來吾鄉呌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卧謹食之時而獻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蓋一嵗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鄰之旦旦有是哉今雖死乎此比吾鄉鄰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耶余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嘗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嗚呼孰知賦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
  鶻說
  柳子疾世之獲其利而復擠之死者故有是文亦可以刺世矣
  有鷙曰鶻者穴於長安薦福浮圖有年矣浮圖之人室宇於其下者伺之甚熟為余説之曰冬日之夕是鶻也必取鳥之盈握者完而致之以燠其爪掌左右而易之旦則執而上浮圖之跂焉縱之延其首以望極其所行往必背而去焉茍東矣則是日也不東逐南北亦然嗚呼孰謂爪吻毛翮之物而不為仁義器耶是固無號位爵祿之欲里閭親戚朋友之愛也出乎鷇卵而知攫食決裂之事爾不為其他凡食類之饑唯旦為甚今忍而釋之以有報也是不亦卓然有立者乎用其力而愛其死以忘其饑又遠而違之非仁義之道耶恒其道一其志不欺其心斯固世之所難得也余又疾夫今之説曰以喣喣而默徐徐而俯者善之徒以翹翹而厲炳炳而白者暴之徒今夫梟鵂晦於晝而神於夜鼠不穴寢廟循牆而走是不近於喣喣者耶今夫鶻其立趯然其動然其視的然其鳴革然是不近於翹翹者耶由是而觀其所為則今之說為未得也孰若鶻者吾願從之毛耶翮耶胡不我施寂寥泰清樂以忘饑
  說車贈楊誨之
  子厚之文多峻峭鑱巖而骨理特深
  楊誨之將行栁子起而送之門有車過焉指焉而吿之曰若知是之所以任重而行於世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然也材而不良則速壞工之為功也不攻則速敗中不方則不能以載外不圓則窒拒而滯方之所謂者箱也圓之所謂者輪也匪箱不居匪輪不塗吾子其務法焉者乎曰然曰是一車之説也非衆車之說也吾將吿子乎衆車之說澤而杼山而侔上而輊下而軒且曵祥而曠左革而長轂以㦸巢焉而以望安以愛老輜以蔽内垂綏而以畋載十二旒而以廟以郊以陳於庭其類衆也然而其要存乎材良而器攻圓其外而方其中也是故任而安之者箱達而行之者輪恒中者軸挶而固者蚤長而撓進不罪乎馬退不罪乎人者轅却暑與雨者蓋敬而可伏者軾服而制者馬若牛然後衆車之用具今楊氏仁義之林也其産材良誨之學古道為古辭冲然而有光其為工也攻果能恢其量若箱周而通之若輪守大中以動乎外而不變乎内若軸攝之以剛健若蚤引馬而且御乎物若轅髙以逺乎汚若蓋下以成乎禮若軾險而安易而利動而法則庶乎車之全也詩之言曰駟牡騑騑六轡如琴孔氏語曰左為六官右為執法此其以達於大政也凡人之質不良莫能方且恒質良矣用不周莫能以圓遂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遇陽虎必曰諾而其在夾谷也視叱齊侯類蓄狗不震乎其内後之學孔子者不志於是則吾無望焉耳矣誨之吾戚也長而益良方其中矣吾固欲其任重而行於世懼圓其外者未至故説車以贈
  伊尹五就桀賛
  尹之五就桀處尹知之吾不能言之然而子厚揣摩亦綽有入思緻處
  伊尹五就桀或疑曰湯之仁聞且見矣桀之不仁聞且見矣夫胡去就之亟也柳子曰惡是吾所以見伊尹之大者也彼伊尹聖人也聖人出於天下不夏商其心心乎生民而已曰孰能由吾言由吾言者為堯舜而吾生人堯舜人矣退而思曰湯誠仁其功遲桀誠不仁朝吾從而暮及於天下可也於是就桀桀果不可得反而從湯既而又思曰尚可十一乎使斯人蚤被其澤也又往就桀桀不可而又從湯以至於百一千一萬一卒不可乃相湯伐桀俾湯為堯舜而人為堯舜之人是吾所以見伊尹之大者也仁至於湯矣四去之不仁至於桀矣五就之大人之欲速其功如此不然湯桀之辨一恒人盡之矣又奚以憧憧聖人之足觀乎吾觀聖人之急生人莫若伊尹伊尹之大莫若於五就桀作伊尹五就桀賛
  聖有伊尹思徳於民往歸湯之仁曰仁則仁矣非久不親退思其速之道宜夏是因就焉不可復反亳殷猶不忍其遲亟往以觀庶狂作聖一日勝殘至千萬兾一卒無其端五往不疲其心乃安遂升自陑黜桀尊湯遺民以完大人無形與道為偶道之為大為人父母大矣伊尹惟聖之首既得其仁猶病其久恒人所疑我之所大嗚呼遠哉志以為誨
  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後題
  子厚深服昌黎故其題如此亦其讓能之一端也
  自吾居夷不與中州人通書有來南者時言韓愈為毛穎傳不能舉其辭而獨大笑以為怪而吾久不克見楊子誨之來始持其書索而讀之若捕龍蛇摶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韓子之怪於文也世之模擬竄竊取青嫓白肥皮厚肉柔觔脆骨而以為辭者之讀之也其大笑固宜且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聖人之所棄若詩曰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太史公書有滑稽列傳皆取乎有益於世者也故學者終日討說答問呻吟習復應對進退掬溜播灑則罷憊而廢亂故有息焉游焉之說不學操縵不能安絃有所拘者有所縱也大羮酒體節之薦味之至者而又設以竒異小蟲水草櫨梨橘柚苦鹹酸辛雖蜇吻裂鼻縮舌澁齒而咸有篤好之者文王之昌蒲葅屈到之芰曾晳之羊棗然後盡天下之竒味以足於口獨文異乎韓子之為也亦將弛焉而不為虐歟息焉游焉而有所縱歟盡六藝之竒味以足其口歟而不若是則韓子之辭若壅大川焉其必決而放諸陸不可以不陳也且凡古今是非六藝百家大細穿穴用而不遺者毛穎之功也韓子窮古書好斯文嘉頴之能盡其意故奮而為之傳以發其鬱積而學者得之勵其有益於世歟是其言也固與異世者語而貪常嗜者猶呫呫然動其喙亦勞甚矣乎
  晉問
  即漢魏以來七之遺也然所見不逺姑存之以見子厚詞賦之麗云
  吳子問於柳先生曰先生晉人也晉之故宜知之曰然然則吾願聞之可乎曰可晉之故封太行掎之首陽起之黄河迤之大陸靡之或巍而髙或呀而淵景霍汾澮以經其壖若化若遷鉤嬰蟬聯然後融為平川而侯之都居大夫之邑建焉其高壯則騰突撐拒聱岈欝怒若熊羆之咆虎豹之嘷終古而不去攫秦搏齊當者失據燕狄惴怯若卵就壓振振業業覷闗蹀户惕若僕妾其按衍則平盈旋緣紆徐夷延若飛䳒之翔舞洄水之容與以稼則碩以植則茂以牧則蕃以畜則庶而人用是富而邦以之阜其河則濬源崑崙入於天淵出乎無門行乎無垠自匃奴而南以介西鄙衝奔太華運肘東指混潰后土濆濁麋沸黿鼉詭怪于于汨汨騰倒䭿越委泊涯涘呀呷欱納摧雜失墜其所盪激則連山參差廣野壊裂轟雷努風撼于崩石之所轉躍大水之所擢拔漰泙洞踏者彌數千里若萬夫之斬伐而其軸轤之所負橦檣之所御鱗川林壑隳雲遁雨瞬目而下者榛榛沄沄百舎一赴若是何如吳子曰先生之言豐厚險固誠晉之美矣然晉人之言表裏山河者備敗而已非以為榮觀顯大也吳起所謂在徳不在險皆晉人之藉也願聞其他
  先生曰大鹵之金棠谿之工火化水淬器備以充為棘為矛為鎩為鈎為鏑為鏃為槊為鍭出太白徵蓐收召招揺伏蚩尤肅肅褷褷合衆靈而成之博者狹者曲者直者歧者勁者長者短者攅之如星奮之如霆運之如縈浩浩弈弈淋淋滌滌熒熒的的若雪山氷谷之積觀者膽掉目出寒液當空發耀英精互繞晃蕩洞射天氣盡白日規為小鑠雲破霄跕墜飛鳥弓人之弓函人之甲膠角百選犀兕七屬乃使跟超掖夾之倫服而持之南瞰諸華北讋羣夷技擊節制聞於天下是為善師延目而望之固以拳拘喘汗免胄肉袒進不敢降退不敢竄若是何如吳子曰夫兵之用由徳則吉由暴則凶是又不可為美觀也先軫曰師直為壯曲為老况徒以堅甲利刅之為上哉
  先生曰晉國多馬屈焉是産土塞氣勁崖坼谷裂草木短縮鳥獸墜匿而馬蕃焉師師兟兟溶溶紜紜轠轠轔轔或赤或黄或或蒼或醇或駹黭然而隂炳然而陽若旌旃旂幟之煌煌乍進乍止乍伏乍起乍奔乍躓若江漢之水疾風驅濤擊山盪壑雲沸而不止羣飲源槁迴食野赭浴川蹙浪噴震播灑漬漬焉若海神駕雪而來下觀其四散惝怳開合萬狀喜者鵲厲怒者人搏決然坌躍千里相角風騣霧鬛斸山抉壑耳揺層雲腹梢衆木寂寥逺游不久而復攫地跳梁堅骨蘭筋交頸互齧鬭目相馴聚溲更虚昻首張齗其小者則連牽繳繞仰乳俯齕蟻雜螽集啾啾潗潗旅走叢立其材之可者收歛攻教掉手飛縻指毛命物百步就羈牽以荀息御以王良超以范鞅軒以欒鍼以佃以戎獸獲敵摧若是何如吳子曰恃險與馬者子不聞乎故曰冀之北土馬之所生是不一姓請置此而新其說
  先生曰晉之北山有異材梓匠工師之為宫室求大木者天下皆歸焉仲冬既至寒氣凝成外凋内貞瀋液不行乃堅乃良萬工舉斧以入必求諸巖崖之欹傾澗壑之紆縈凌巑岏之杪顚潄泉源之淦瀯根絞怪石不土而植千尋百圍與石同色羅列而伐者頭抗河漢刃披虹霓聲振連巒柹塡層谿丁丁登登硠硠稜稜若兵車之乘凌其響之所應則潰潰漰漰洶洶薨薨若騫若崩若螭龍之鬭風霆相騰其殊而下者札捎殺摧崪坱圠霞披電裂又似共工觸不周而天柱折鵾鸛鶖鶬號鳴飛翔貙豻虎兕奔觸讋慄伏無所入遯無所脫然後斷度收羅捎危顚芟繁柯乘水潦之波以入於河而流焉盪突硉兀轉騰冐没類秦神驅石以梁大海抵曲鱗蹙匯流雷解前者汨越後者迫隘乃下夫龍門之懸水摺拉頹踏捽首軒尾澒入重淵不知其幾百里也濤波之旋滔山觸天既渟既平彌望悠焉良久乃始昂屹涌溢挺拔而出林立崪穿雲蔽日渙然自撓復就行列渾渾而去以至其所唯良工之指顧叢臺阿房長樂未央建章昭陽之隆麗詭特皆是之自出若是何如吳子曰吾聞君子患無徳不患無土患無土不患無人患無人不患無宫室患無宫室不患材之不已有先生之所陳四累之下也且虒祁既成諸侯叛之
  先生曰河魚之大上迎濤波羅壅津涯千里雷馳重馬輕車遂以君命矢而縱觀焉大罟斷流脩網亘山罩罶䍡罣織絍其間巨舟軒昻仡仡迴環水師更呼聲裂商顔於是鼓噪㳫集而從之扼龍吭拔鯨鰭戮白黿逐毒螭叱馮夷立水湄搜攪流離掬縮推移梁㑹網蹙騰天彌圍掉躃擁踴以登夫歴山之垂如川之歸如山之摧如雲之披其有乘化㑹神振拔漣淪摛竒文出怪鱗騰飛濤而上逸生雷電於龍門者猶仰綸飛繳頓踏而取之莫不脫角裂翼呀嚇匍匐復就臠切莫保龍籍具糅五味布列雕俎風雲失勢沮散遠去若夫魦鱨鮪鯉鰋鱧魴鱮之屑蔑裂者夫固不足悉數漏脫紘目養之水府而三河之人則已塡溢饜飫腥膏舄鹵聞膾炙之美則揜鼻蹙頞賤甚糞土而莫顧者也若是何如吳子曰一時之觀不足以夸後世口舌之味不足以利百姓姑欲聞其上者
  先生曰猗氏之鹽晉寶之大也人之賴之與榖同化若神造非人力之功也但至其所則見溝塍畦畹之交錯輪囷若稼若圃敞兮勻勻渙兮鱗鱗邐瀰紛屬不知其垠俄然決源釃流交灌互澍若枝若股委曲延布脉寫膏浸潗濕滑汨彌高掩庳漫壠冒塊決決没没遠近混㑹抵値堤防瀴瀛沛濊偃然成淵漭然成川觀之者徒見浩浩之水而莫知其以及神液隂漉甘鹵密起孕靈富媼不愛其美無聲無形熛結迅詭迴眸一瞬積雪百里皛皛羃羃奮僨離析鍜圭椎璧轉的皪乍似隕星及地明滅相射氷裂雹碎巃嵸増益大者印纍小者珠剖涌者如坻坳者如缶日晶熠煜螢駭電走亘步盈車方尺數斗於是裒歛合集舉而堆之皓皓乎懸圃之巍巍皦乎溔乎狂山太白之淋漓駭化變之神竒卒不可推也然後驢驘牛馬之運西出秦隴南過樊鄧北極燕代東逾周宋家獲作鹽之利人被六氣之用和鈞兵食以征以貢其賚天下也與海分功可謂有濟矣若是何如吳子曰魏絳之言曰近寶則公室乃貧豈謂是耶雖然此可以利民矣而未為民利也先生曰願聞民利吳子曰安其常而得所欲服其教而便於已百貨通行而不知所自來老幼親戚相保而無徳之者不苦兵刑不疾賦力所謂民利民自利者是也
  先生曰文公之霸也援秦破楚嚢括齊宋曹衛解裂魯鄭震恐定周於溫奉冊受錫夾輔糾逖以為侯伯齊盟踐土低昻玉帛天子恃焉以有諸侯諸侯恃焉以有其國百姓恃焉以有其妻子而食其力叛者力取附者仁撫推徳義立信讓示必行明所嚮逹禁止一好尚春秋之事公侯大夫䇿文馬馳軒車出入環連貫於國都則有五筵之堂九几之室大小定位左右有秩禽牢餼饋交錯文質響有嘉樂宴有庭實登降好賦犧象畢出犒勞贈賄率禮無失六卿理兵大戎小戎鐘鼓丁寧以討不恭車埓萬乘卒半天下鼓之則震斾之則畏其號令之動若水之源若輪之旋莫不如志當此之時咸能驩娛以奉其上故其民至於今好義而任力此以民力自固假仁義而用天下其遺風尚有存者若是可以為民利也乎吳子曰近之矣然猶未也彼霸者之為心也引大利以自嚮而摟他人之力以自為固而民乃後焉非不知而化不令而一異乎吾嚮之陳者故曰近之矣猶未也
  先生曰三河古帝王之更都焉而平陽堯之所理也有茅茨采椽土型之度故其人至於今儉嗇有溫恭克讓之徳故其人至於今善讓有師錫僉曰疇咨之道故其人至於今好謀而深有百獸率舞鳳凰來儀於變時雍之美故其人至於今和而不怒有昌言儆戒之訓故其人至於今憂思而畏禍有無為不言垂衣裳之化故其人至於今恬以愉此堯之遺風也願以聞於子何如吳子離席而立拱而言曰美矣善矣其蔑有加矣此固吾之所欲聞也夫儉則財用足而不淫讓則遵分而進善其道不鬬謀則通於逺而周於事和則仁之質戒則義之實恬以愉則安而久於其道也至乎哉今主上方致太平動以堯為凖先生之言道之奥者若果有貢於上則吾知其易易焉也舉晉國之風以一諸天下如斯而巳矣敬再拜受賜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五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六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十
  雜著
  予覽子厚所托物賦文甚多大較由遷謫僻徼日月且久簿書之暇情思所嚮輒鑄文以自娛云其㫖雖不逺而其調亦近於風騷矣予故錄而存之
  乞巧文
  文與昌黎之送窮相上下而所占地位下一格
  柳子夜歸自外庭有設祠者餌馨香蔬果交羅挿竹垂綏剖瓜犬牙且拜且祈怪而問焉女進曰今兹秋孟七夕天女之孫將嬪於河鼔邀而祠者幸而與之巧驅去蹇拙手目開利組絍縫製將無滯於心焉為是禱也柳子曰茍然歟吾亦有所大拙倘可因是以求去之乃纓弁束袵促武縮氣旁趨曲折傴僂將事再拜稽首稱臣而進曰下土之臣竊聞天孫專巧於天轇轕璇璣經緯星辰能成文章黼黻帝躬以臨下民欽聖靈仰光耀之日久矣今聞天孫不樂其獨得貞卜於龜將蹈石梁欵天津儷於神夫於漢之濱兩旗開張中星耀芒靈氣翕歘兹辰之良幸而弭節薄遊民間臨臣之庭曲聽臣言臣有大拙智所不化醫所不攻威不能遷寛不能容乾坤之量包含海岳臣身甚微無所投足蟻適於垤蝸休於殻龜黿螺蜯皆有所伏臣物之靈進退唯辱仿佯為狂局束為謟吁吁為詐坦坦為忝他人有身動必得宜周旋獲笑顚倒逢嘻已所尊昵人或怒之變情狥勢射利抵巇中心甚憎為彼所奇忍仇佯喜悅譽遷隨胡執臣心常使不移反人是已曾不懼疑貶名絶命不負所知抃嘲似傲貴者啓齒臣旁震驚彼且不耻叩稽匍匐言語譎詭令臣縮恧彼則大喜臣若效之瞋怒叢已彼誠大巧臣拙無比王侯之門狂吠狴犴臣到百步喉喘顚汗睢盱逆走魄遁神叛欣欣巧夫徐入縱誕毛羣掉尾百怒一散世途昏險擬步如漆左低右昻鬬冒衝突鬼神恐悸聖智危慄泯焉直透所至如一是獨何工縱横不恤非天所假彼智焉出獨嗇於臣恒使玷黜沓沓騫騫恣口所言迎知喜惡默測憎憐揺脣一發徑中心原膠加鉗夾誓死無遷探心扼膽踊躍拘牽彼雖佯退胡可得旃獨結臣舌喑抑銜寃擘眥流血一辭莫宣胡為賦授有此奇偏耀為文碎排偶抽黄對白啽哢飛走駢四儷六錦心繡口宫沉羽振笙簧觸手觀者舞悅誇談雷吼獨溺臣心使甘老醜嚚昏莽鹵樸鈍枯朽不期一時以俟悠久旁羅萬金不鬻弊帚跪呈豪傑投棄不有眉矉頞蹙喙唾胷歐大而歸填恨低首天孫司巧而窮臣若是卒不余畀獨何酷歟敢願聖靈悔禍矜臣獨艱付與姿媚易臣頑顔鑿臣方心規以大圓拔去呐舌納以工言文詞婉軟步武輕便齒牙饒美眉睫增妍突梯巻臠為世所賢公侯卿士五屬十連彼獨何人長享終天言訖又再拜稽首俯伏以俟至夜半不得命疲極而睡見有青褏朱裳手持絳節而來告曰天孫吿汝汝詞良苦凡汝之言吾所極知汝擇而行嫉彼不為汝之所欲汝自可期胡不為之而誑我為汝唯知耻謟貌淫辭寧辱不貴自適其宜中心已定胡妄而祈堅汝之心密汝所持得之為大失不汙卑凡吾所有不敢汝施致命而昇汝慎勿疑嗚呼天之所命不可中革泣拜欣受初悲後懌抱拙終身以死誰惕
  斬曲几文
  經曰曲而等聖人未嘗絶曲也子厚性獨剛直故以此得世謗嫉而斬之情見乎文
  后皇植物所貴乎直聖主取焉以建家國亘為棟楹齊為閫閾外隅平端中室謹飭度焉以几維量之則君子憑之以輔其徳末代淫巧不師古式斷兹揉木以限肘腋欹形詭狀曲程詐力制類奇邪用絶繩墨勾身陋狹危足僻側支不得舒脅不遑息余胡斯蓄以亂人極追咎厥始惟物之殘禀氣失中遭生不完託地墝垤反時燠寒欝悶結澁癃蹇艱難不可以遂遂虧其端離奇詰屈縮恧巑岏含蝎孕蠧外邪中乾或因先容以售其蟠病夫甘焉制器以安彼風毒敗形隂沴遷魄禍氣侵骨淫神化脉體仄筋倦榮乖衛逆乃喜兹物以為己適器之不祥莫是為敵烏可昵近以招禍癖且人道甚惡惟曲為先在心為賊在口為愆在肩為僂在膝為攣戚施踦跂匍匐拘拳古皆斥逺莫致於前問誰其類惡木盗泉朝歌迴車簡牘載焉昭王市骨樂毅歸燕今我斬此以希古賢謟諛宜惕正直宜宣道焉是逹法焉是專咨爾君子曷不乾乾既和且平獲祐於天去惡在微慎保其傳
  宥蝮蛇文【并序】
  柳子不殺蝮蛇胸次亦大
  家有僮善執蛇晨持一蛇來謁曰是謂蝮蛇犯於人死不治又善伺人聞人咳喘步驟輒不勝其毒㨗取巧噬肆其害然或慊不得於人則愈怒反齧草木草木立死後人來觸死莖猶墮指攣腕瘇足為廢病必殺之是不可留余曰汝惡得之曰得之榛中曰榛中若是者可既乎曰不可其類甚博余謂僮曰彼居榛中汝居宫内彼不汝即而汝即彼犯而鬭死以執而謁者汝實健且險以輕近是物然而殺之汝益暴矣彼耕穫者求薪蘇者皆土其鄉知防而入焉執耒操鞭持芟扑以逺其害汝今非有求於榛者也密汝居易汝庭不淩奥不步闇是惡能得而害汝且彼非樂為此態也造物者賦之形隂與陽命之氣形甚怪僻氣甚禍賊雖欲不為是不可得也是獨可悲憐者又孰能罪而加怒焉汝勿殺也余悲其不得已而所為若是叩其脊諭而宥之其辭曰
  吾悲乎天形汝軀絶翼去足無以自扶曲膂屈脅惟行之紆目兼蜂蠆色混泥塗其頸蹙恧其腹次且塞鼻鈎牙穴出榛居蓄怒而蟠銜毒而趨志蘄害物隂妬濳狙汝之禀受若是雖欲為鼃為螾焉可得已凡汝之為惡非樂乎此緣形役性不可自止草揺風動百毒齊起首拳脊努呥舌揺尾不逞其凶若病乎已世皆寒心我獨悲爾吾將薙吾庭葺吾楹窖吾垣嚴吾扄俾奥草不植而穴隟不萌與汝異途不相交爭雖汝之惡焉得而行嘻造物者胡甚不仁而巧成汝質既禀乎此能無危物賊害無辜惟汝之實隂陽為戾假汝忿疾余胡汝尤是戮是抶宥汝於野自求終吉彼樵豎持芟農夫執耒不幸而遇將除其害餘力一揮應手糜碎我雖汝活其恵實大他人異心誰釋汝罪形既不化終焉能悔嗚呼悲乎汝必死乎毒而不知反訟乎内今雖寛焉後則誰賚隂陽爾造化爾道烏乎在可不悲歟
  憎王孫文【并序】
  亦足風刺
  猨王孫居異山徳異性不能相容猨之徳静以恒類仁讓孝慈居相愛食相先行有列飲有序不幸乖離則其鳴哀有難則内其柔弱者不踐稼蔬木實未熟相與視之謹既熟嘯呼羣萃然後食衎衎焉山之小草木必環而行遂其植故猿之居山恒欝然王孫之徳躁以囂勃諍號呶唶唶疆疆雖羣不相善也食相噬齧行無列飲無序乖離而不思有難推其柔弱者以免好踐稼蔬所過狼藉披攘木實未熟輒齕齩投注竊取人食皆知自實其嗛山之小草木必凌挫折挽使之瘁然後已故王孫之居山恒蒿然以是猨羣衆則逐王孫王孫羣衆則齚猨猨棄去終不與抗然則物之甚可憎莫王孫若也余棄山間久見其趣如是作憎王孫云
  湘水之悠兮其上羣山胡兹欝而彼瘁兮善惡異居其間惡者王孫兮善者猨環行遂植兮止暴殘王孫兮甚可憎噫山之靈兮胡不賊旃跳踉呌囂兮衝目宣齗外以敗物兮内以爭羣排鬭善類兮譁駭披紛盗取民食兮私已不分充嗛果腹兮驕傲驩欣嘉禾美木兮碩而繁羣披競齧兮枯株根毁成敗實兮更怒喧居民厭苦兮號穹旻王孫兮甚可憎噫山之靈兮胡獨不聞猨之仁兮受逐不校退優游兮惟徳是傚廉來同兮聖囚禹稷合兮凶誅羣小逐兮君子違大人聚兮孽無餘善與惡不同鄉兮否康既兆其盈虛伊細大之固然兮乃禍福之攸趨王孫兮甚可憎噫山之靈兮胡逸而居
  弔屈原文
  文不如賈誼所弔屈原者之賦而詞亦矘朗
  後先生蓋千祀兮余再逐而浮湘求先生之汨羅兮擥蘅若以薦芳願荒忽之顧懐兮冀陳辭而有光先生之不從世兮惟道是就支離搶攘兮遭世孔疚華蟲薦壤兮進御羔褏牝雞咿嚘兮孤雄束咮哇咬環觀兮䝉耳大吕莖喙以為羞兮焚棄稷黍犴獄之不知避兮宫庭之不處䧟塗藉穢兮榮若繡黼榱折火烈兮娛娛笑舞讒巧之嘵嘵兮惑以為咸池便姢鞠恧兮美愈西施謂謨言之怪誣兮反寘瑱而逺違匿重痼以諱避兮進俞緩之不可為何先生之澟澟兮厲鍼石而從之但仲尼之去魯兮曰吾行之遲遲柳下恵之直道兮又焉往而可施今夫世之議夫子兮曰胡隱忍而懷斯惟逹人之卓軌兮固僻陋之所疑委故都以從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視其覆墜兮又非先生之所志窮與達固不渝兮夫唯服道以守義矧先生之悃愊兮滔大故而不貳沉璜瘞佩兮孰幽而不光荃蕙蔽匿兮胡久而不芳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猶髣髴其文章託遺編而歎喟兮渙余涕之盈眶呵星辰而驅詭怪兮夫孰救於崩亡何揮霍夫雷電兮茍為是之荒茫耀姱辭之矘朗兮世果以是之為狂哀余之坎坎兮獨蘊憤而增傷諒先生之不言兮後之人又何望忠誠之既内激兮抑衘忍而不長芈為屈之幾何兮胡獨焚其中腸吾哀今之為仕兮庸有慮時之否臧食君之祿畏不厚兮悼得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黙黙兮曰吾言之不行既媮風之不可去兮懐先生之可忘
  三戒【并序】
  吾恒惡世之人不知推已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勢以干非其類出技以怒强竊時以肆暴然卒迨於禍有客談麋驢鼠三物似其事作三戒
  臨江之麋
  臨江之人畋得麋麑畜之入門羣犬垂涎揚尾皆來其人怒怛之自是日抱就犬習示之使勿動稍使與之戲積久犬皆如人意麑稍大忘已之麋也以為犬良我友抵觸偃仆益狎犬畏主人與之俯仰甚善然時啖其舌三年麋出門外見外犬在道甚衆走欲與為戲外犬見而喜且怒共殺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黔之驢
  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虎見之尨然大物也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憖憖然莫相知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已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後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衝冒驢不勝怒蹄之虎因喜計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斷其喉盡其肉乃去噫形之尨也類有徳聲之宏也類有能向不出其技虎雖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永某氏之鼠
  永有某氏者畏日拘忌異甚以為已生歳直子鼠子神也因愛䑕不畜貓犬禁僮勿擊鼠倉廩庖㕑悉以恣鼠不問由是鼠相吿皆來某氏飽食而無禍某氏室無完器椸無完衣飲食大率鼠之餘也晝累累與人兼行夜則竊齧鬬暴其聲萬狀不可以寢終不厭數嵗某氏徙居他州後人來居鼠為態如故其人曰是隂類惡物也盗暴尤甚且何以至是乎哉假五六貓闔門撤瓦灌穴購僮羅捕之殺鼠如丘棄之隠處臰數月乃己嗚呼彼以其飽食無禍為可恒也哉
  謗譽
  較之昌黎原毁文當退一格然亦多雋辭
  凡人之獲謗譽於人者亦各有道君子在下位則多謗在上位則多譽小人在下位則多譽在上位則多謗何也君子宜於上不宜於下小人宜於下不宜於上得其宜則譽至不得其宜則謗亦至此其凡也然而君子遭亂世不得巳而在於上位則道必咈於君而利必及於人由是謗行於上而不及於下故可殺可辱而人猶譽之小人遭亂世而後得居於上位則道必合於君而害必及於人由是譽行於上而不及於下故可寵可富而人猶謗之君子之譽非所謂譽也其善顯焉爾小人之謗非所謂謗也其不善彰焉爾然則在下而多謗者豈盡愚而狡也哉在上而多譽者豈盡仁而智也哉其謗且譽者豈盡明而善褒貶也哉然而世之人聞而大惑出一庸人之口則羣而郵之且置於遠邇莫不以為信也豈惟不能褒貶而巳則又蔽於好惡奪於利害吾又何從而得之耶孔子曰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善人者之難見也則其謗君子者為不少矣其謗孔子者亦為不少矣傳之記者叔孫武叔時之顯貴者也其不可記者又不少矣是以在下而必困也及乎遭時得君而處乎人上功利及於天下天下之人皆歡而戴之向之謗之者今從而譽之矣是以在上而必彰也或曰然則聞謗譽於上者反而求之可乎曰是惡可無亦徵其所自而已矣其所自善人也則信之不善人也則勿信之矣茍吾不能分於善不善也則已耳如有謗譽乎人者吾必徵其所自未敢以其言之多而舉且信之也其有及乎我者未敢以其言之多而榮且懼也茍不知我而謂我盗跖吾又安取懼焉茍不知我而謂我仲尼吾又安取榮焉知我者之善不善非吾果能明之也要必自善而已矣
  對賀者
  解嘲釋謔諸文之遺
  柳子以罪貶永州有自京師來者既見曰余聞子坐事斥逐余適將唁子今余視子之貌浩浩然也能是達矣余無以唁矣敢更以為賀柳子曰子誠以貌乎則可也然吾豈若是而無志者耶姑以戚戚為無益於道故若是而己耳吾之罪大㑹主上方以寛理人用和天下故吾得在此凡吾之貶斥幸矣而又戚戚焉何哉夫為天子尚書郎謀畫無所陳而羣比以為名䝉耻遇僇以待不測之誅茍人爾有不汗栗危厲偲偲然者哉吾嘗静處以思獨行以求自以上不得自列於聖朝下無以奉宗祀近丘墓徒欲茍生幸存庶幾似續之不廢是以儻蕩其心倡佯其形茫乎若升高以望潰乎若乘海而無所往故其容貌如是子誠以浩浩而賀我其孰承之乎嘻笑之怒甚乎裂眥長歌之悲過乎慟哭庸詎知吾之浩浩非戚戚之尤者乎子休矣
  愚溪對
  柳子自嘲并以自矜
  栁子名愚溪而居五日溪之神夜見夢曰子何辱予使予為愚耶有其實者名固從之今予固若是耶予聞閩有水生毒霧厲氣中之者溫屯嘔泄藏石走瀨連艫糜解有魚焉鋸齒鋒尾而獸蹄是食人必斷而躍之乃仰噬焉故其名曰惡溪西海有水散渙而無力不能負芥投之則委靡墊没及底而後止故其名曰弱水秦有水掎汨泥淖撓混沙礫視之分寸眙若睨壁淺深險易昧昧不覿乃合涇渭以自彰穢跡故其名曰濁涇雍之西有水幽險若漆不知其所出故其名曰黑水夫惡弱六極也濁黑賤名也彼得之而不辭窮萬世而不變者有其實也今予甚清與美為子所喜而又功可以及圃畦力可以載方舟朝夕者濟焉子幸擇而居予而辱以無實之名以為愚卒不見徳而肆其誣豈終不可革耶栁子對曰汝誠無其實然以吾之愚而獨好汝汝惡得避是名耶且汝不見貪泉乎有飲而南者見交趾寶貨之多光溢於目思以兩手左右攫而懐之豈泉之實耶過而往貪焉猶以為名今汝獨招愚者居焉久留而不去雖欲革其名不可得矣夫明王之時智者用愚者伏用者宜邇伏者宜遠今汝之託也逺王都三千餘里仄僻迴隠蒸欝之與曹螺蜯之與居唯觸罪擯辱愚陋黜伏者日侵侵以遊汝闖闖以守汝汝欲為智乎胡不呼今之聰明皎厲握天子有司之柄以生育天下者使一經於汝而唯我獨處汝既不能得彼而見獲於我是則汝之實也當汝為愚而猶以為誣寧有說耶曰是則然矣敢問子之愚何如而可以及我柳子曰汝欲窮我之愚説耶雖極汝之所往不足以申吾喙涸汝之所流不足以濡吾翰姑示子其畧吾茫洋乎無知冰雪之交衆裘我絺溽暑之鑠衆從之風而我從之火吾盪而趨不知太行之異乎九衢以敗吾車吾放而遊不知吕梁之異乎安流以没吾舟吾足蹈坎井頭抵木石衝冒榛棘僵仆虺蜴而不知怵惕何䘮何得進不為盈退不為抑荒涼昬默卒不自克此其大凡者也願以是汙汝可乎於是溪神深思而歎曰嘻有餘矣是及我也因俯而羞仰而吁涕泣交流舉手而辭一晦一明覺而莫知所之遂書其對
  設漁者對智伯
  諷貪得而招敵者而文亦極力摹冩
  智氏既滅范中行志益大合韓魏圍趙水晉陽智伯瑶乘舟以臨趙且又往來觀水之所自務速取焉羣漁者有一人坐漁智伯怪之問焉曰若漁幾何曰臣始漁於河中今漁於海令主大兹水臣是以來曰若之漁何如曰臣幼而好漁始臣之漁於河有魦鱮鱣鰋者不能自食以好臣之餌日收者百焉臣以為小去而之龍門之下伺大鮪焉夫鮪之來也從魴鯉數萬垂涎流沫後者得食焉然其饑也亦返吞其後愈肆其力逆流而上慕為螭龍及夫抵大石亂飛濤折鰭秃翼顚倒頓踣順流而下宛委冒懵環坻溆而不能出嚮之從魚之大者幸而啄食之臣亦徒手得焉猶以為小聞古之漁有任公子者其得益大於是去而之海上北浮於碣石求大鯨焉臣之具未及施見大鯨驅羣蛟逐肥魚於渤澥之尾震動大海簸掉巨島一啜而食若舟者數十勇而未己貪而不能止北蹙於碣石槁焉嚮之以為食者反相與食之臣亦徒手得焉猶以為小聞古之漁有太公者其得益大釣而得文王於是舎而來智伯曰今若遇我也如何漁者曰嚮者臣巳言其端矣始晉之侈家若欒氏祁氏郤氏羊舌氏以十數不能自保以貪晉國之利而不見其害主之家與五卿嘗裂而食之矣是無異魦鱮鱣鰋也腦流骨腐於主之故鼎可以懲矣然而猶不肯寤又有大者焉若范氏中行氏貪人之土田侵人之勢力慕為諸侯而不見其害主與三卿又裂而食之矣脫其鱗鱠其肉刳其腸斷其首而棄之鯤鮞遺莫不備爼豆是無異夫大鮪也可以懲矣然而猶不肯寤又有大者焉吞范中行以益其肥猶以為不足力愈大而求食愈無饜驅韓魏以為羣鮫以逐趙之肥魚而不見其害貪肥之勢將不止於趙臣見韓魏懼其將及也亦幸主之蹙於晉陽其目動矣而主乃慠然以為咸在機俎之上方磨其舌抑臣有恐焉今輔果舎族而退不肯同禍叚規怨深而造謀主之不寤臣恐主為大鯨首解於邯鄲鬛摧於安邑胸披於上黨尾斷於中山之外而腸流於大陸為鱻薧以充三家子孫之腹臣所以大懼不然主之勇力强大於文王何有智伯不悦終以不寤於是韓魏與趙合滅智氏其地三分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七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十一
  碑
  予覽子厚之文其議論處多鑱畫其記山水處多幽邃夷曠至於墓誌碑碣其為御史及禮部員外時所作多㳂六朝之遺予不錄録其貶永州司馬以後稍屬雋永者凡若干首以見其風概云然不如昌黎多矣
  柳州文宣王新修廟碑
  仲尼之道與王化逺邇惟栁州古為南夷椎髻卉裳攻劫鬬暴雖唐虞之仁不能柔秦漢之勇不能威至於有國始循法度置吏奉貢咸若采衛冠帶憲令進用文事學者道堯舜孔子如取諸左右執經書引仁義旋辟唯諾中州之士時或病焉然後知唐之徳大以遐孔氏之道尊而明元和十年八月州之廟屋壞幾毁神位刺史栁宗元始至大懼不任以墜教基丁未奠薦法齊時事禮不克施乃合初亞終獻三官衣布洎於贏財取土木金石徵工僦功完舊益新十月乙丑王宫正室成乃安神棲乃正法庭祗㑹羣吏卜日之吉䖍吿於王靈曰昔者夫子嘗欲居九夷其時門人猶有惑聖言今夫子代千有餘載其教始行至於是邦人去其陋而本於儒孝父忠君言及禮義又况巍然炳然臨而炙之乎惟夫子以神道設教我今罔敢知欽若兹教以寧其神追思吿誨如在於前茍神之在曷敢不䖍居而無陋罔貳昔言申陳嚴祀永永是尊麗牲有碑刻在廟門
  箕子碑
  總只是謝枋得所摘數言為妙解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䝉難二曰法授聖三曰化及民殷有仁人曰箕子實具兹道以立於世故孔子述六經之㫖尤殷勤焉當紂之時大道悖亂天威之動不能戒聖人之言無所用進死以併命誠仁矣無益吾祀故不為委身以存祀誠仁矣與亡吾國故不忍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與之俯仰晦是謩範辱於囚奴昏而無邪隤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䝉難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為聖師周人得以序彛倫而立大典故在書曰以箕子歸作洪範法授聖也及封朝鮮推道訓俗惟徳無陋惟人無逺用廣殷祀俾夷為華化及民也率是大道藂於厥躬天地變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歟於虖當其周時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紂惡未稔而自斃武庚念亂以圖存國無其人誰與興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則先生隠忍而為此其有志於斯乎唐某年作廟汲郡嵗時致祀嘉先生獨列於易象作是頌云
  䝉難以正授聖以謩宗祀用繁夷民其蘇憲憲大人顯晦不渝聖人之仁道合隆汙明哲在躬不陋為奴冲讓居禮不盈稱孤高而無危卑不可踰非死非去有懷故都時詘而伸卒為世模易象是列文王為徒大明宣昭崇祀式孚古闕頌辭繼在後儒
  武岡銘【并序】
  諸銘中此篇似優
  元和七年四月黔巫東鄙蠻獠雜擾盗弄庫兵賊脅守帥南鈎牂牁外誘西原置魁立帥殺牲盟誓洞窟林麓嘯呼成羣皇帝下銅獸符發庸蜀荆漢南越東甌之師四面討問畏罪慿阻逃道不即誅時惟潭部戎帥御史中丞栁公綽練立將校提卒五百屯於武岡不震不騫如山如林吿天子威命明白信順亂人大恐視公之師如百萬視公之令如風雷怨號呻唫喜有攸訴投刃頓伏願完父子卒為忠信奉職輸賦進比華人無敢不龔母弟生壻繼來於潭咸致天廷皇帝休嘉式新厥命兇渠同惡革靣向化如醉之醒如狂之寧公為藥石俾復其性詔書顯異進臨江漢益兵三倍為時碩臣殿於大邦文儒申申有此武功於是夷人始復聞公之去相與高蹈涕呼若寒去裘昔公不夸首級為已能力専務教誨俾邦斯平我老洎幼由公之仁小不為虺蜮大不為鯨鯢恩重事特不邇而遠莫可追已願銘武岡首以慰我思以昭我類以示我子孫彌億萬年俾我奉國如令之誠鄰之我懐如公之勤其辭曰
  黔山之巑巫水之磻魚駭而離獸犯而殘戸恐谷竄披攘仍亂王師來誅斯死以緩公明不疑公信不欺援師定命俾邦克正皇仁天施我反其性我塗四闔公示之門我愚抵死公示之恩既骨而完既亡而存奉公之訓貽我子孫我始蝥賊由公而仁我始寇讎由公而親山畋澤輸賦於都陶穴刋木室我姻族烹牲是祀公受介福揲蓍以占公宜百禄皇懋公功陟於大邦逺哉去我誰嗣其良有穴之丹有犀之顚匪曰余固公不可賂祝鄰之徳恒遵公則朂余之世永謹邦制南夷作詩刻示來裔
  覃李子墓銘
  跌宕
  覃季子其人生愛書貧甚尤介特不茍受施讀經傳言其說數家推太史公班固書下到今横堅鈎貫又且數十家通為書號覃子史纂又取鬻老管莊子思晏孟下到今其術自儒墨名法至於狗彘草木凡有益於世者為子纂又百有若干家篤於聞不以仕為事黜陟使取其書以氏名聞除太子挍書某年月日死永州祁陽縣某鄉將死歎曰寧有聞而窮乎將無聞而豐乎寧介而躓乎將溷而遂乎葬其鄉後若干年栁先生來永州戚其文不大於世求其墓以石銘銘曰
  困其獨豐其辱
  唐故中散大夫撿挍國子祭酒兼安南都䕶御史中丞充安南本管經畧招討處置等使上柱國武城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戸張公墓誌銘【并序】
  漢光中興馬援雄絶域之志晉武一統陶璜布殊俗之恩理隨徳成功與時竝今皇帝載新景命丕冒海隅時惟公祗復厥績交趾之理續於前人公諱某字某某郡人也曾祖彦師朝散大夫尚書駕部郎中祖瑾懷州武徳縣令考清朝議郎試大理寺丞贈右贊善大夫咸有懿美積為餘慶公以忠肅循其中以文術昭於外推經㫖以飾吏事本法理以平人心始命蘄州蘄春主簿句㑹敏給厥聲顯揚仍以左領軍衛兵曹為安南經畧巡官申固扞衛有聞彰徹轉金吾衛判官三歴御史績用大揚於天庭加檢挍尚書禮部員外郎換山南東道節度判官復轉郎中為安南副都䕶賜紫金魚袋充經畧副使遷檢挍太子右庶子兼安南都䕶御史中丞充本管經畧招討處置等使公自為吏習於海邦凡其比較勤勞利澤長久去之則夷獠稱亂復至而寇攘順化及受命専征得陳嘉謨誓拔禍本納於夷軌乃命一其貢奉平其歛施牧人盡區處之方制國備刑體之法道阻而通百貨地偏而具五人儲偫委積師旅無庚癸之呼繕完板榦控帶兼戊已之位文單環王怙力背義公於是陸聯長轂海合艨艟再舉而克殄其徒廓地數圻以歸於我理烏蠻酋帥負險蔑徳公於是外申皇威旁逹明信一動而悉朝其長取州二十以被於華風易皮弁以冠帶化姦宄為誠敬皆用周禮率由漢儀公患浮海之役可濟可覆而無所恃乃刳連烏以闢坦途鬼工來并人力罕用沃日之大束成通溝摩霄之阻硩為髙岸而終古䝉利公患疆塲之制一彼一此而不可常乃復銅柱為正制鼓鑄既施精堅是立固圉之下明若白黑易野之守險逾丘陵而萬世無虞竒琛良貨溢於玉府殊俗異類盈於藁街優詔累旌其忠良太史嗣書其功烈就加國子祭酒封武城男食邑三百戸凡再䇿勲至上柱國三増秩至中散大夫某年月薨於位年若干天子震悼傷辭有加明年其孤某官與宗人號奉裳帷率其家老咨於叔父延唐令某卜宅於潭州某原塟用某月某日人謀皆從龜兆襲吉乃刻兹石著公之閥以志於丘竁以吿於幽明銘曰
  周限荆衡秦開百粤交州之治炎劉是設徳大來服道消自絶伏波南征漢威載烈宛陵北附晉政爰發我唐流澤光於有截皇帝中興武城授鉞肅肅武城惟夫之哲更歴毗贊顯揚彰徹既受休命秉兹峻節度其謀猷守以廉潔厚農薄征匪貉匪桀通商平貨有來胥悅踐山跨海堅其鶴列制器足兵潰兹蟻結鳥蠻屈服文單剪滅柔遠開疆㑹朝天闕銅柱乃復環山以硩海無遘迕宼罔踰越琛賮之獻周於窮髮帝嘉成徳載旌茂閥増秩䇿勲土封斯裂位厄元侯年虧大耋邦人號呼夷裔悽咽卜葬長沙連岡啓穴書銘薦辭徳音罔缺
  唐荆川曰備一格六朝體
  故襄陽丞趙君墓誌
  事竒文亦竒古來絶調
  貞元十八年月日天水趙公矜年四十二客死於柳州官為欽葬於城北之野元和十三年孤來章始壯自襄州徒行求其塟不得徵書而名其人皆死無能知者來章日哭於野凡十九日惟人事之窮則庻於卜筮五月甲辰卜秦誗兆之曰金食其墨而火以貴其墓直丑在道之右南有貴臣冢土是守乙巳於野宜遇西人深目而髥其得實因七日發之乃覯其神明日求諸野有叟荷杖而東者問之曰是故趙丞兒耶吾為曹信是邇吾墓噫今則夷矣直社之北二百舉武吾為子蕝焉辛亥啓土有木焉發之緋衣緅衾凡自家之物皆在州之人皆為出涕誠來章之孝神付是叟以與龜偶不然其協焉如此哉六月某日就道月日塟於汝州龍城縣期城之原夫人河南源氏先没而祔之矜之父曰漸南鄭尉祖曰倩之鄆州司馬曾祖曰安金紫光禄大夫國子祭酒始矜由明經為舞陽主簿蔡師反犯難來歸擢授襄城主簿賜緋魚袋後為襄陽丞其墓自曾祖以下皆族以位時宗元刺栁用相其事哀而旌之以銘銘曰誗也挈之信也蕝之有朱其紱神具列之懇懇來章神實恫汝錫之老叟吿以兆語靈其鼓舞從而父祖孝斯有終宜福是與百越蓁蓁羈鬼相望有子而孝獨歸故鄉涕盈其銘旌爾勿忘
  柳州司馬孟公墓誌銘
  氣岸鑱畫句亦淘洗
  孟氏之孤曰遵慶奉其父命書九篇為善狀一篇來吿曰月日君薨月日將葬於某敢請刻辭嗚呼公自假左賛善大夫桓王司馬太常少卿為義成軍中軍兵馬使其帥魏國公躭為宰相命公左領軍衛將軍事徳宗順宗今上立朝九年加朝議大夫居喪㑹用兵於趙起復居故官為左神䇿行營先鋒兵馬使知牙而趙兵罷不受禄去金革服䘮終期命安州刺史仍加侍御史安州防遏兵馬使貶栁州司馬公嘗佐魏公平襄陽靖梁州立義成軍魏公大恢奇公能以任軍政是以又為衛將軍䖍恭潔廉動得禮節伐趙之役堅立堡壘誓死麾下法制明具權力無能移進不避患退不敗禮安州廹寇攘多戎事政出一切吏以文持之故貶明年用兵於蔡朝廷諸公洎外諸侯咸以公為請未及徵氣乘肺溢為水浮膚而卒年六十惟公志専於中貌嚴於外嘗立庭中毅然望之若圖形刻像聞國難輒不寢食謀度憤吒以故病不可治曾祖某官諱某祖某官諱某父某官諱某公之諱曰常謙子遵慶弟曰某銘曰
  魯仲孫氏其世為孟賁勇光武軻儒紹聖公傳師法以訓戎政執稽以庸咸致厥命濟濟於朝冕服以光墨非從利終役復䘮忠孝孔明君子攸彰昔者雲中六級下吏公刺於安法亦可議黜伏南荒豪士歔欷聞難以激去食廢寐神乖氣離支膈莫遂廷臣進言侯伯拜章帝命將施俄仆於京代山丸丸植栢與松其名惟何忠孝孟公
  永州刺史崔君權厝誌
  風神似可掬
  博陵崔君由進士入山南西道節度府始掌書記至府留後凡五徙職六增官至刑部員外郎出刺連永兩州未至永而連之人愬君御史按章具獄坐流驩州幼弟訟諸朝天子黜連帥罷御史小吏减死投之荒外而君不克復元和七年正月二十六日卒孤處道洎守訥奉君之䘮踰海水不幸遇暴風二孤溺死七月某日柩至於永州八月甲子藁葬於社壝之北四百步崔氏世嗣文章君又益工博知古今事給數敏辨善謀畫南敗蜀虜西遏戎師其慮皆君之自出後餌五石病瘍且亂故不承於初今尚有五丈夫子夫人河東柳氏徳碩行淑先崔君十年卒其葬在長安東南少陵北君以竄没家又有海禍力不克祔三年將復故葬也徒志其一二大者云
  鯢為祖曄為父世文儒積彌厚簡其名子敬字年五十增以二葬湘澨非其地後三年辭當備
  故連州員外司馬凌君權厝誌
  凌與子厚同以附和王伾叔文輩坐貶
  年月日尚書都官員外郎和州刺史連州司馬富春凌君諱凖卒於桂陽佛寺先是六月吿於州刺史博陵崔君曰余嘗學黄帝書切脉視病今余肝伏以濇腎浮以代將不臘而死審矣凡余之學孔氏為忠孝禮信而事固大謬卒不能有立乎世者命也臣道無以明乎國子道無以成乎家下之得罪於人以謫徙醜地上之得罰於天以降被罪疾余無以禦也敢以鬼事為累又吿為老氏者某曰余生於辰今而寓乎戌辰戌衝也吾命與脉叶其死矣乎吾罪大懼不克歸柩於吾鄉是州之南有大岡不食吾甚樂焉子其以是葬吾及是咸如其言云孤夷仲求仲以其先人之善余也勤以誌為請嗚呼君字宗一以孝悌聞於其鄉杭州刺史常召君以訓於下讀書為文章著漢後春秋二十餘萬言又著六經解圍又文集未就有謀畧尚氣節賙人之急出貨力猶棄粃稗年二十以書干丞相丞相以聞試其文日萬言擢為崇文館挍書郎又以金吾兵曹為邠寧節度掌書記泚涇之亂以謀畫佐元戎常有大功累加大理評事御史賜緋魚袋換節度判官轉殿中侍御史府䘮罷職後遷侍御史為浙東廉使判官撫循罷人按驗汙吏吏人敬愛厥績以懋粹然而光聲聞於上召以為翰林學士徳宗崩邇臣議祕三日乃下遺詔君獨抗危詞以語同列王伾畫其不可者十六七乃以旦日發䘮六師萬姓安其分遂入為尚書郎仍以文章侍從由本官叅度支調發出納姦利衰止以連累出和州䧏連州居母䘮不得歸而二弟繼死不食哭泣遂喪其明以没蓋君之行事如此其報應如此夫人高氏在越孤四人南仲殷仲在夫人所未至執友河東栁宗元哀君有道而不明白於天下離愍逢尤夭其生且又同過故哭以為志其辭哀焉銘曰噫凌君生不淑學孔氏揚芬郁好謀謨富天祿讎禁書贊推轂觀靈龜獲貞卜徙東越翊明牧罷人蘇汙吏覆升侍從躬啓沃匡危疑興大福吏尚書徒肅佐經邦財用足道之躓身則辱烏江垂九疑麓仍禍凶遘兹酷能知命無怨毒罪不泯死猶僇何以葬南嶺曲䰟有靈故鄉復封兹壤歸骨肉為之銘志陵谷
  大府李卿外婦馬淑誌
  馬淑倡也按銘法此不當銘者而柳子銘之過矣然文特佳
  氏曰馬字曰淑生廣陵母曰劉客倡也淑之父曰總既孕而卒故淑為南康謳者李君為睦州詆狂宼見誣左官為循州錄過而慕焉納為外婦偕竄南海上及移永州州之騷人多李之舊日載酒往焉聞其操鳴絃為新聲撫節而歌莫不感動其音美其容以忘其居之逺而名之辱方幸其若是也元和五年五月十九日積疾卒於湘水之東塟東岡之北垂年二十四銘曰
  容之丰兮藝之工隐憂以舒和樂雍佳冶彫殞逝安窮諧鼔瑟兮湘之滸嗣靈音兮永終古
  筝郭師墓誌
  宕
  郭師名無名無字父爽雲中大將無名生善音能鼔十三絃其為事天姿獨得推七律三十五調切密邃靡布爪指運掌掔使木聲絲聲均其所自出屈折愉繹學者無能知自去乳不近葷肉以是慕浮圖道既失父母即棄去兄弟自秃緇入代清涼山又南來楚中然遇其故器不能無撫弄吳王宙刺復州或以吿乃延入强之宙號知聲舞蹈以為神奇㑹宙貶賀州遂以來性愛酒不能已因縱髪為黄老術薛道州伯高抵宙以書必致之至與坐起伯髙襃邪人也嗜其音知善處輒自為擊節教閽管謹視出入餌仄栢不食榖三年變服遁逃九疑叢祠中披取之益善親遇終不屑卒乘暴水入小船下岣嶁山求道籙㑹歐陽師死不果受張誡副嶺南又强與偕誡死至是抵余時己得骨髓病日猶鼓音四五行居數日益篤既病自為歌死三日葬州北岡西志其詞曰
  雲州生柳州死年五十病骨髓天與之音今已矣丁酉之年秋既季月闕其於是始心為浮圖形道士仁人cq=270我哀埋勿棄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八
  明 茅坤 撰
  柳州文鈔十二
  墓版碣誄表狀祭文
  故叔父殿中侍御史府君墓版文
  叙事處整則叙情處悲弔
  栁氏之先自黄帝及周魯其著者無駭以字為展氏禽以食采為栁姓厥後昌大世家河東嗚呼公諱某字某曾王父朝請大夫徐州長史諱子夏遺貞白之操表儀宗門王父朝請大夫滄州清池令諱從裕垂博裕之道啓佑後皇考湖州徳清令諱察躬孝悌之徳振揚家聲惟公端莊無謟徽柔有裕峻而能容介而能羣其在閨門也動合大和皆由順正愷悌雍睦莫有間言故宗黨歌之其在公門也釋回措枉造次秉直事不失當舉無秕政故官府誦之用冲退徑盡之志以正友道信稱於外焉用柔和博愛之道以視遇孤弱仁著於内焉此公修己之大經也自進士登高第調授河南府文學秩滿渭北節度使論惟明辟為從事受太常寺協律郎元戎即世罷職家食無何朔方節度使張獻甫辟署叅謀受大理評事賜緋魚袋改度支判官轉大理司直遷殿中侍御史加度支營田副使此公從政之大畧也既佐從事實司中府匪頒有制㑹計明白嗚呼分閫委政繄公而成務朝右虚位待公而周事宗門期公而光大姻黨仰公而振耀貞元十二年嵗在丙子正月九日壬寅遇暴疾終於私舘享年五十痛矣夫人吳郡陸氏洎仲弟綜季弟續冡姪某等抱孤即位牽率備禮祇奉裳帷歸於京師以某年二月二十八日庚寅安厝於萬年縣之少陵原禮也公有男一人始六年矣在髫知孝呱呱涕洟凡我宗戚撫視増慟嗚呼哀哉初公元兄以純深之行端直之徳名聞於天下官至侍御史持斧登朝憲章肅清常以先公之神未克遷祔不正席不甘味及撰日定期而昊天不弔志奪禮廢公實敬承遺志行有日矣而閔凶薦及不克終事則我宗族之痛恨其有既乎惟公盡敬於孝養致毁於居憂表正宗姓觀示他族故宗人咸曰孝如方輿公修詞以藻徳振文而導志以為理化之始莫尊乎堯作堯祠頌以為述徳之道不忘於祖作始祖碑以為紀廣大之志叙正直之節不嫌於親作元兄侍御史府君墓誌其餘諷咏比興皆合於古故宗人咸曰文如吳興守當官貞固確乎不拔持議端方直而不苛故宗人咸曰正如衛太史率性廉介懷貞抱潔嗣家風之清白紹遺訓於儒素故宗人咸曰清如魯士師兼備四徳具體而微公之謂矣小子常以無兄弟移其睦於朋友少孤移其孝於叔父天將窮我而奪其志故罔極之痛仍集焉朴魯甚騃不能文字敢用書宗人之辭以致其直故質而俚輟哭紀事哀不能文故序而終焉
  國子司業陽城遺愛碣
  情文經緯
  四年五月皇帝以銀印赤紱即隠所起陽公為諫議大夫後七年廷諍懇至累日不解帝尤嘉異遷為國子司業旌直優賢道光師儒又四年九月巳巳出拜道州刺史太學生魯郡季償廬江何蕃等百六十人投業奔走稽首闕下呌閽籲天願乞復舊朝廷重更其事如巳巳詔翼日㑹徒北嚮如初行至延喜門公使追奪其章遮道願罷遂不果獻生徒嗷嗷顧盻徘徊昔公之來仁風扇揚暴慠革靣柔輭有立聽聞喜言樂甚鐘鼓瞻仰徳宇高逾嵩岱及公當職施政示人凖程良士勇善偽夫去飾惰者益勤誕者益恭沉酗腆酒斥逐郊遂違親三嵗罷退鄉黨令未及下乞歸就養者二十餘人禮順克彰孝悌以興則又講貫經籍俾逹奥義簡習孝秀俾極儒業冠屨裳衣由公而嚴進退揖讓由公而儀公征甚遐吾黨誰師遂相與咨度署吏布吿諸儒願立貞珉侔高狀明乃訪於學古之士紀公名字垂憲於後公名城字亢宗家於北平隠於條山惟公端粹冲和高嶷懿醇道徳仁明孝愛友悌薰襲里閈布聞天下守節貞固患難不能遷其心怡性坦厚榮位不足動其神為司諫義震於周行為司業愛加於生徒宜乎立石俾後是憲其辭曰
  惟兹陽公履道葆醇爰初隠聲覆簣基仁徳充而形乃作諫臣抗志勵義直道是陳帝求師儒貳我成均開朗䝉滯宣明徳教太和濳布機密照羣生聞禮後學知孝進退作則動言是傚匪公之軌人用奚蹈麤厲貪凌待公順之欺偽譎詐待公信之少年申申咸適其宜榎楚廢弛尊嚴而威公褒其良俾升於堂癯者既肥榮如衮衣公棄不用懲咎内訟既訟於内猶公之誨匪仁孰親匪徳孰尊今公于征孰表儒門生徒上言稽首帝閽謂天蓋高曾莫我聞青衿涕濡塡街盈衢逺送於南望慕踟蹰立石書徳用揚懿則嗚呼斯文遺愛罔極
  亡友故秘書省校書郎獨孤君墓碣
  别調
  嗚呼有唐仁人獨孤君之墓祔於其父太子舎人諱助之墓之後自其祖贈太子少保諱問俗而上其墓皆在灞水之左今王父營陵於其側故再世在此嗚呼獨孤君之道和而純其用端而明内之為孝外之為仁默而智言而信其窮也不憂其樂也不淫讀書推孔子之道必求諸其中其為文深而厚尤慕古雅善賦頌其要咸歸於道昔孔子之世有顔回者能得於孔子後之仰其賢者譬之如日月而莫有議者焉嗚呼獨孤君之明且仁如遭孔子是有兩顔氏也今之世有知其然乎知之者其信於天下乎使夫人也夭而不嗣世之惑者猶曰尚有天道噫乎甚邪君諱申叔字子重年二十二舉進士又二年用博學宏詞為挍書郎又三年居父喪未練而没蓋貞元十八年四月五日也是年七月十日而塟鄉曰某鄉原曰某原嗚呼君短命行道之日未久故其道信於其友而未信於天下今記其知君者於墓韓泰安平南陽人李行諶元固其弟行敏中明趙郡賛皇人柳宗元河東解人崔廣略清河人韓愈退之昌黎人王涯廣津太原人吕溫和叔東平人崔羣敦詩清河人劉禹錫夢得中山人李景儉致用隴西人嚴休復錫馮翊人韋詞致用京兆杜陵人
  子厚之誌文所取者甚少蓋以子厚為御史及禮部員外時所作大都未免為唐以來四六綺麗之遺而謫永州司馬以後則文近於西漢矣故其所為遊山記與士大夫書并他雜著皆與韓昌黎相頡頏者也姪輩讀書當深思而識之
  故御史周君碣
  調不入史漢而氣韻亦勁
  有唐貞臣汝南周氏諱某字某以諫死葬於某貞元十一年栁宗元立碣於其墓左在天寶年有以謟諛至相位賢臣放退公為御史抗言以白其事得死於墀下史臣書之公死而佞者始畏公議於虖古之不得其死者多矣若公之死志匡王國氣震姦佞動獲其所斯蓋得其死者歟公之徳之才洽於傳聞卒以不試而獨申其節猶能奮百代之上以為世軌第令生於定哀之間則孔子不曰未見剛者出於秦楚之後則漢祖不曰安得猛士而存不及興王之用没不遭聖人之歎誠立志者之所悼也故為之銘銘曰
  忠為美道是履諫而死佞者止史之志石以紀為臣軌兮
  衡州刺史東平吕君誄
  魏晉以下誄並藻麗子厚自為機杼亦有可觀
  維唐元和六年八月日衡州刺史東平吕君卒爰用十月二十四日藁塟於江陵之野嗚呼君有智勇孝仁惟其能可用康天下惟其志可用經百世不克而死世亦無由知焉君由道州以陟為衡州君之卒二州之人哭者逾月湖南重社鄉飲酒是月上戊不酒去樂㑹哭於神所而歸余居永州在二州中間其哀聲交於北南舟船之下上必呱呱然蓋嘗聞於古而觀於今也君之志與能不施於生人知之者又不過十人世徒讀君之文章歌君之理行不知二者之於君其末也嗚呼君之文章宜傳於百世今其存者非君之極言也獨其詞耳君之理行宜及於天下今其聞者非君之盡力也獨其跡耳萬不試而一出焉猶為當世甚重若使幸得出其什二三則巍然為偉人與世無窮其可涯也君所居官為第三品宜得諡於太常余懼州吏之逸其辭也私為之誄以志其行其詞曰
  麟死魯郊其靈不施濯濯夫子故潔其儀仁服義干櫓書詩忠貞繼佩智勇承綦跨騰商周堯舜是師道不勝禍天固余欺鬼神齊怒妖孽咸疑何付之徳而奪其時嗚呼哀哉命姓惟吕勤唐以力輔寧萬邦受胙爾國維師元聖周以降徳世征五侯伊祖之則嗣濟厥武前書是式至於化光爰耀其特春秋之元儒者咸惑君逹其道卓焉孔直聖人有心由我而得敷施變化動無不克推理惟公舒文以翼宣於事業與古同極道不茍用資仕乃揚進於禮司奮藻含章決科聨中休問用張署讎百氏錯綜逾光超都諫列屢皂其囊帝殊爾能人服其智戎悔厥禍欵邊求侍盛選邦良難乎始使君登御史贊命承事風動海壖皇威以致來總征賦甲兹郎吏制用經邦時推重器諸臣之復周官匪易漢課牋奏鮮云能備君自他曹載出其技筆削自任羣儒革議正郎司刑邦憲為貳糺逖伊肅謟諛具畏遷理於道民服休嘉恩疎若昵惕邇如遐實閉其閣而撫於家載其愉樂申以舞歌賦無吏迫威不刑加浩然順風從令無譁絲蠶外邑我繭盈車雜耕鄰邦我黍之華既字其畜亦藝其麻鼛鼔斯屏人喜其多始富中教興良廢邪考績既成王用興嗟陟於嶽濱言進其律號呼南竭謳謠北溢欺吏悍民先聲如失逋租匿役歸誠自出兼并既息罷羸乃逸惟昔舉善盗奔於鄰今我興仁化為齊人惟昔富人或賑之粟今我厚生不竭而足邦思其弼人戴惟父善胡召災仁胡罹咎俾民伊祜而君不夀矯矯貪陵乃康乃茂嗚呼哀哉廪不餘食藏無積帛内厚族姻外賙賓客恒是懸磬逮兹易簀僮無凶服塟非舊陌嗚呼哀哉君昔與余講徳討儒時中之奥希聖為徒志存致君笑詠唐虞揭兹日月以耀羣愚疑生所怪怒起特殊齒舌嗷嗷雷動風驅良辰不偶卒與禍俱直道莫試嘉言罔敷佐王之器窮以郡符秩在三品宜諡王都諸生羣吏尚擁良圖故友咨懐累行陳謩是旌是吿永永不渝嗚呼哀哉
  唐故給事中皇太子侍讀陸文通先生墓表
  孔子作春秋千五百年以名為傳者五家今用其三焉秉觚牘焦思慮以為論注疏説者百千人矣攻訐狠怒以辭氣相擊排冐沒者其為書處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或合而隠或乖而顯後之學者窮老盡氣左視右顧莫得而本則專其所學以訾其所異黨枯竹䕶朽骨以至於父子傷夷君臣詆悖者前世多有之甚矣聖人之難知也有吳郡人陸先生質以其師友天水啖助洎趙匡能知聖人之㫖故春秋之言及是而光明使庸人小童皆可積學以入聖人之道傳聖人之教是其徳豈不侈大矣哉先生字某既讀書得制作之本而獲其師友於是合古今散同異聯之以言累之以文蓋講道者二十年書而志之者又十餘年其事大備為春秋集註十篇辯疑七篇微指二篇明章大中發露公器其道以聖人為主以堯舜為的苞羅旁魄膠轕下上而不出於正其法以文武為首以周公為翼揖讓升䧏好惡喜怒而不過乎物既成以授世之聰明之士使陳而明之故其書出焉而先生為巨儒用是為天子爭臣尚書郎國子博士給事中皇太子侍讀皆得其道刺二州守人知仁永貞年侍東宫言其所學為古君臣圖以獻而道達乎上是嵗嗣天子踐祚而理尊優師儒先生以疾聞臨問加禮某月日終於京師某月日葬於某郡某里嗚呼先生道之存也以書不及施於政道之行也以言不及覩其理門人世儒是以増慟將塟以先生為能文聖人之書通於後世遂相與諡曰文通先生後若干祀有學其書者過其墓哀其道之所由乃作石以表碣
  叚太尉逸事狀
  鑱刻情事
  太尉始為涇州刺史時汾陽王以副元帥居蒲王子晞為尚書領行營節度使寓軍邠州縱士卒無頼邠人偷嗜暴惡者卒以貨竄名軍伍中則肆志吏不得問日羣行丐取於市不嗛輒奮擊折人手足椎釡鬲甕盎盈道上把臂徐去至撞殺孕婦人邠寧節度使白孝徳以王故戚不敢言太尉自州以狀白府願計事至則曰天子以生人分公理公見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亂若何孝徳曰願奉教太尉曰某為涇州甚適少事今不忍人無宼暴死以亂天子邊事公誠以都虞命某者能為公已亂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徳曰幸甚如太尉請既署一月晞軍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壊釀器酒留溝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斷頭注槊上植市門外晞一營大譟盡甲孝徳震恐召太尉曰將奈何太尉曰無傷也請辭於軍孝徳使數十人從太尉太尉盡辭去解佩刃選老躄者一人持馬至晞門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殺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頭來矣甲者愕因諭曰尚書固負若屬耶副元帥固負若屬耶奈何欲以亂敗郭氏為白尚書出聽我言晞出見太尉太尉曰副元帥勲塞天地當務為始終今尚書恣卒為暴暴且亂亂天子邊欲誰歸罪罪且及副元帥今邠人惡子弟以貨竄名軍籍中殺害人如是不止幾日不大亂大亂由尚書出人皆曰尚書倚副元帥不戢士然則郭氏功名其與存者幾何言未畢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願奉軍以從顧叱左右曰皆解甲散還火伍中敢譁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請假設草具既食曰吾疾作願留宿門下命持馬者去旦日來遂臥軍中晞不解衣戒卒擊柝衛太尉且俱至孝徳所謝不能請改過邠州由是無禍先是太尉在涇州為營田官涇大將焦令諶取人田自占數十頃給與農曰且熟歸我半是嵗大旱野無草農以吿諶諶曰我知入數而已不知旱也督責益急且饑死無以償即告太尉太尉判狀辭甚巽使人求諭諶諶盛怒召農者曰吾畏叚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鋪背上以大杖擊二十垂死輿來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瘡手注善藥旦夕自哺農者然後食取騎馬賣市榖代償使勿知淮西寓軍帥尹少榮剛直士也入見諶大罵曰汝誠人耶涇州野如赭人且飢死而必得榖又用大杖擊無罪者叚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叚公唯一馬賤賣市榖入汝汝又取不耻凡為人傲天災犯大人擊無罪者又取仁者榖使主人出無馬汝將何以視天地尚不愧奴耶諶雖暴抗然聞言則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終不可以見叚公一夕自恨死及太尉自涇州以司農徵戒其族過岐朱泚幸致貨幣愼勿納及過泚固致大綾三百疋太尉壻韋晤堅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謝曰處賤無以拒也太尉曰然終不可以在吾第以如司農治事堂棲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終吏以吿泚泚取視其故封識具存
  今之稱太尉大節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嘗出入岐周邠斄間過眞定北上馬嶺歴亭鄣堡戍竊好問老挍退卒能言其事太尉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氣卑弱未嘗以色待物人視之儒者也遇不可必達其志決非偶然者㑹州刺史崔公來言信行直備得太尉遺事覆校無疑或恐尚逸墜未集太史氏敢以狀私於執事
  祭吕衡州溫文
  維年月日友人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柳宗元謹遣書吏同曹家人襄兒奉清酌庶羞之奠敬祭於吕八兄化光之靈嗚呼天乎君子何厲天實仇之生人何罪天實讎之聰明正直行為君子天則必速其死道徳仁義志存生人天則必夭其身吾固知蒼蒼之無信莫莫之無神今於化光之殁怨逾深而毒逾甚故復呼天以云云天乎痛哉堯舜之道至大以簡仲尼之文至幽以黙千載紛爭或失或得倬乎吾兄獨取其直貫於化始與道咸極推而下之法度不忒旁而肆之中和允塞道大藝備斯為全徳而官止刺一州年不逾四十佐王之志没而不立豈非修正直以召災好仁義以速咎者耶宗元幼雖好學晚未聞道洎乎獲友君子乃知適於中庸削去邪雜顯陳直正而為道不謬兄實使然嗚呼積乎中不必施於外裕乎古不必諧於今二事相勘從古至少至於化光最為大甚理行第一尚非所長文章過人略而不有夙志所蓄巍然可知貪愚皆貴險狠皆老則化光之夭厄反不榮歟所慟者志不得行功不得施蚩蚩之民不被化光之德庸庸之俗不知化光之心斯言一出内若焚裂海内甚廣知音幾人自友朋彫喪志業殆絶唯望化光伸其宏略震耀昌大興行於時使斯人徒知我所立今復往矣吾道息矣雖其存者志亦死矣臨江大哭萬事已矣窮天之英貫古之識一朝去此終復何適嗚呼化光今復何為乎止乎行乎昧乎明乎豈蕩而為太空與化無窮乎將結而為光耀以助臨照乎豈為雨為露以澤下土乎將為雷為霆以泄怨怒乎豈為鳳為麟為景星為卿雲以寓其神乎將為金為錫為圭為璧以栖其乎豈復為賢人以續其志乎將奮為明神以遂其義乎不然是昭昭者其得已乎其不得已乎抑有知乎其無知乎彼且有知其可使吾知之乎幽明茫然一慟腸絶嗚呼化光庶或聽之
  又祭崔簡神柩歸上都文
  讀之輒涕洟已
  嘻乎崔公之柩嘻乎崔公楚之南其土不可以室或坋而頹或确而崒隂流泄漏瀐没渝溢碩鼠大蟻傍穿側出虧疎脆薄久乃自窒不如君之鄉式堅且宻嘻乎崔公楚之南其鬼不可與友躁戾佻險睒眒欺茍脞賤暗輕嚚妄走不思已類好是羣醜不如君之鄉式和且偶日月甚良子姓甚勤具是舟舉寧君之神去爾夷方返爾故鄰奕奕其歸宜樂且欣君死而還我生而留逺矣殊世曷從之逰酹觴於座與涕俱流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八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廬陵文鈔引
  西京以來獨稱太史公遷以其馳驟跌宕悲慨嗚咽而風神所注徃徃於㸃綴指次獨得妙解譬之覽仙姫於瀟湘洞庭之上可望而不可近者累數百年而得韓昌黎然彼固别開門户也又三百年而得歐陽子予覽其所序次當世將相學士大夫墓誌碑表與五代史所為梁唐二紀及他名臣雜傳蓋與太史公略相上下者然歐陽子所與友人論文書絶不之及何也又如奏疏劄子當其善為開陳分别利害一切感悟主上於漢可方晁錯賈誼於唐可方魏徴陸贄宋仁廟嘗諭庭臣曰歐陽修何處得來殆亦由此序記書論雖多得之昌黎而其姿態横生别為韵折令人讀之一唱三歎餘音不絶予所以獨愛其文妄謂世之文人學士得太史公之逸者獨歐陽子一人而已而世之人或予信或不予信又或訾其間不免俗調處嗟乎抑誠有之太史公之傳仲尼弟子與循吏處抑豈能與刺客同工哉觀之日月猶有抱珥可知之矣予讀唐書五代史别有鈔今録其文集行世者首上皇帝書疏六首次劄子并狀五十三首次表啟二十二首次書二十五首次論三十五首次序三十一首傳二首次記二十五首次神道碑銘墓誌銘四十七首次墓表祭文行狀二十三首次頌賦他雜著一十首釐為三十三巻噫姪桂嘗以子酷愛歐陽公叙事當不讓太史公遷且前曰歐陽公撰五代史當時將相特並齷齪不足數况兵戈之後禮崩樂壞故其文章所表見止此假令同太史公抽石室之書傳次春秋戰國及先秦楚漢之際豈特是而已哉譬之一人焉入天子圖書琬琰之藏而陳周彛漢鼎犧樽雲罍以相博古一人焉特入富人者之室所可指次者陶埴菽食而已予唯唯嗟乎世之欲覽歐陽子之全必合予他所批注唐書五代史而讀之斯得之矣歸安鹿門茅坤題廬陵本傳
  歐陽修字永叔永豐人修四歳而孤母鄭氏有女節以荻畫地教修書字稍長從鄰里借書讀或手抄之抄未竟而成誦舉進士有聲補西京留守推官召試學士院遷鎮南軍節度掌書記館閣挍勘修為人質直閎廓見義敢為機穽在前直行不顧每放逐困疐輒數年及復振起終不改其操范仲淹貶知饒州諌官高若納獨不言修遺書責之坐謫峽州夷陵令稍遷至太子中允館閣挍勘修崇文總目改集賢挍理知太常禮院數論天下事以貧求補外得通判滑州仁宗増諫官員用天下名士召修知諫院未幾用修同修起居注閲月拜右正言知制誥初吕夷簡罷相夏竦為樞宻使復奪之代以杜衍同時進用富弼韓琦范仲淹等石介作慶厯聖徳詩言退姦不易進賢之難而終篇意在夏竦竦不悦因與其黨造為黨論目仲淹衍及修為黨人修乃上朋黨論又上疏言杜衍韓琦范仲淹富弼相繼罷去為黨論者尤惡修異已又善言其情狀至使内侍藍元震上疏頼仁宗終不之信修使河東其所建議尤多㑹保州兵叛出修為龍圖閣直學士河北都轉運使初修出河北仁宗面諭曰勿為久居計有事言來修對曰諌官乃得風聞今在外使事有指越職罪也仁宗曰有事但以聞勿以中外為詞為黨論者愈益惡之乃坐用張氏奩中物買田立歐氏氏劵左遷知制誥知滁州久之遷起居舎人知揚州徙潁州復龍圖閣直學士知應天府以母憂去既免䘮入見仁宗惻然怪修髮白問在外幾年今年幾何恩意甚至命判流内銓小人恐修復用偽為修奏乞澄汰内侍書騰都下宦者切齒楊永徳者隂以言中修出知同州外議不平論救者衆遂留判修唐書為翰林學士加史館修撰勾當三班院改侍讀學士知蔡州未行復為翰林學士判太常寺修在朝以奬進天下士為已任延譽尉薦極其力而後已於經術治其大㫖不為章句不求異於諸儒景祐中與尹洙皆為古學巳而有詔戒天下學者為文使近古學者盡為古文而修之文章遂為天下宗匠蜀人蘓洵嘗論修文章詞令雍容似李翺切近實當似陸贄而修之才亦似過此二人至修作唐書至五代史叙事不媿劉向班固也權知貢舉文士以新竒相尚文體大壞修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幾盡務求平淡典要士人初怨怒罵譏中稍信服已而文格變而復正拜右諌議大夫判尚書禮部又判秘閣秘書省加兼侍讀辭不受同修玉牒兼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承包拯威儀之後一切循理不事風采或以為言修曰人材性各有短長實不能舎所長彊其所短以給事中罷同提舉諸司庫務改羣牧使唐書成拜禮部侍郎為樞宻副使未幾參知政事預定策英宗初年親政事慈聖光獻太后垂簾修與二三大臣佐祐兩宫鎮撫四海執政聚議事有未可修未嘗不力爭臺諌官至政事堂論事徃徃面折其短英宗嘗面稱修曰性直不避衆怨自嘉祐以後朝廷務惜名器而進人之路稍陿修屢建言遂詔韓琦曾公亮趙槩及修各舉五人其後中選者多在清近朝廷亦稍收其用矣又因暇日盡以百司所行兵民官吏財用中書所當知者集為總目上有所問宰相以總目對修以奉祠假家居上遣内侍就中書閣取而閲之蔣之竒讒之修遂稱疾力解機務以觀文殿學士刑部尚書知亳州年六十矣乞致仕者六不從遷兵部尚書知青州除撿挍太保宣徽南院使判太原府三辭不受徙知蔡州以老病乞骸骨章數上乃為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卒年六十有六贈太子太師謚文忠修議濮園事雖不叶羣議然結髪立朝讜直不囘身任衆怨至於白首而謗訕不已卒以不汚年六十以論政不合固求去位可謂有君子之勇矣修博極羣書好學不倦集三代以來金石刻為二千巻挍正史氏百家譌謬之説為多所著易童子問三巻詩本義十四巻居士集五十巻内外制奏議四六集又四十巻子發奕棐辨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九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一
  上書
  通進司上皇帝書
  覽此書反覆利害洞悉事機歐陽公少時已具宰相之畧如此不可不知
  月日宣徳郎守太子中允充館閣校勘臣歐陽修謹昩死載拜上書于皇帝闕下臣伏見國家自元昊叛逆闗西用兵以來為國言事者衆矣臣初竊為三策以料賊情然臣迂儒不識兵之大計始猶遲疑未敢自信今兵興既久賊形已露如臣素料頗不甚逺故竊自謂有可以助萬一而塵聽覽者謹條以聞惟陛下仁聖寛其狂妄之誅幸甚夫闗西弛備而民不見兵者二三十年矣使賊萌亂之初藏形隱計卒然而來當是時吾之邊屯寡弱城堡未完民習久安而易驚將非素選而敗怯使其羊驅豕突可以奮然而深入然國威未挫民力未疲彼得城而居不能久守虜掠而去可邀擊其歸此下䇿也故賊知而不為之戎狄侵邊自古為患其攻城掠野敗則走而勝則來蓋其常事此中䇿也故賊兼而用之若夫假僣名號以威其衆先擊吾之易取者一二以悦其心然後訓養精鋭為長久之謀故其來也雖勝而不前不敗而自退所以誘吾兵而勞之也或擊吾東或擊吾西乍出乍入所以使吾兵分備多而不得減息也吾欲速攻賊方新鋭坐而待戰彼則不來如此相持不三四歳吾兵已老民力已疲不幸又遇水旱之災調歛不勝而盗賦羣起彼方奮其全鋭擊吾困弊可也使吾不堪其困忿而出攻决於一戰彼以逸而待吾勞亦可也幸吾苦兵計未知出遂求通聘以邀歳時之賂度吾困急不得不從亦可也是吾力一困則賊謀無施而不可此兵法所謂不戰而疲人兵者上䇿也而賊今方用之今三十萬之兵食於西者二歳矣又有十四五萬之鄉兵不耕而自食其民自古未有四五十萬之兵連年仰食而國力不困者也臣聞元昊之為賊威能畏其下恩能死其人自初僣叛嫚書已上逾年而不出一出則鋒不可當執刼蕃官獲吾將帥多禮而不殺此其兇謀所蓄皆非倉卒者也奈何彼能以上策而疲吾吾不自知其已困彼為久計以撓我我無長策而制之哉夫訓兵養士伺隙乗便用間出竒此將帥之職也所謂閫外之事而君不御者可也至於外料賊謀之心内察國家之勢知彼知此因謀制敵此朝廷之大計也所謂廟算而勝者也不可以不思今賊謀可知以久而疲我耳吾勢可察西人已困也誠能豐財積粟以紓西人而完國壯兵則賊謀沮而廟算得矣夫兵攻守而已然皆以財用為强弱也守非財用而不久此不待言請試言攻昔秦席六世之强資以事胡卒困天下而不得志漢因文景之富力三舉而纔得河南隋唐突厥吐蕃常與中國相勝敗擊而勝之有矣未有舉而滅者秦漢尤强者其所攻今元昊之地是也况自劉平䧟没賊鋒熾鋭未嘗挫䘐攻守之計非臣所知天威所加雖終期於掃盡然臨邊之將尚未聞得賊釁隙挫其兇鋒是攻守皆未有休息之期而財用不為長久之計臣未見其可也四五十萬之人坐而仰食然闗西之地物不加多闗東所有莫能運致掊克細碎既以無益而罷之矣至於鬻官入粟下無應者改法貨而商旅不行是四五十萬之人惟取足於西人而已西人何為而不困困而不起為盗者須水旱爾外為賊謀之所疲内遭水旱而多故天下之患可勝道哉夫闗西之物不能加多則必通其漕運而致之漕運已通而闗東之物不充則無得而西矣故臣以謂通漕運盡地利權商賈三術竝施則財用足而西人紆國力完而兵可久以守以攻惟上所使夫小目前之利既不足為長久之謀非旦夕而可效故為長久而計者初若迂愚而可笑在必而行之則其利博矣故臣區區不敢避迂愚之責請上便宜三事惟陛下裁擇其一曰通漕運臣聞今為西計者皆患漕運之不通臣以謂但未求之耳今京師在汴漕運不西而人之習見者遂以為不能西不知秦漢隋唐其都在雍則天下之物皆可致之西也山川地形非有變易於古其路皆在昔人可行今人胡為而不可漢初歳漕山東粟數十萬石是時運路未修其漕尚少其後武帝益修渭渠至漕百餘萬石隋文帝時沿水為倉轉相運置而闗東汾晉之粟皆至渭南運物最多其遺倉之跡徃徃皆在然皆尚有三門之險自唐裴耀卿又尋隋迹於三門東西置倉開山十八里為陸運以避其險卒沂河而入渭當時歳運不減二三百萬石其後劉晏遵耀卿之路悉漕江淮之米以實闗西後世言能經財利而善漕運者耀卿與晏為首今江淮之米歳入于汴者六百萬石誠能分給闗西得一二百萬石足矣今兵之食汴漕者出戍甚衆有司不惜百萬之粟分而及之其患者三門阻其中爾今宜浚治汴渠使歳運不阻然後按求耀卿之迹不憚十許里陸運之勞則河漕通而物可致且紓闗西之困使古無法今有可為尚當為之况昔人行之而未逺今人行之而豈難哉耀卿與晏初理漕時其得尚少至其末年所入十倍是可久行之法明矣此水運之利也臣聞漢高祖之入秦不由東闗而道南陽過酈折而入武闗曹操等起兵誅董卓亦欲自南陽道丹折而入長安是時張濟又自長安出武闗奔南陽則自古用兵徃來之徑也臣嘗至南陽問其遺老云自鄧西北至永興六七百里今小商賈徃徃行之初漢高入闗其兵十萬夫無容十萬兵之路宜不甚狹而險也但自雒陽為都行者皆趨東闗其路久而遂廢今能按求而通之則武昌漢陽郢復襄陽梁洋金商均房光化沿漢之地十一二州之物皆可漕而頓之南陽自南陽為輕車人輦而逓之募置逓兵為十五六舖則十餘州之物日日入闗而不絶沿漢之地山多美木近漢之民仰足而有餘以造舟車甚不難也前日陛下深䘏有司之勤内賜禁錢數十萬以供西用而道路艱逺輦運踰年不能畢至至於軍裝輸送多苦秋霖邊州已寒冬服尚滯於路其艱如此夫使州縣綱吏逺輸京師轉冒艱滯然後得西豈若較南陽之旁度其道里入于武闗與至京師逺近等者與其尤近者皆使直輸于闗西京師之用有不足則以禁帑出賜有司者代而充用其迂曲簡直利害較然矣此陸運之利也其二曰盡地利臣聞昔之畫財利者易為工今之言財利者難為術昔者之民賦税而已故其不足則鑄山煑海酒與茶征闗市而算舟車尚有可為之法以茍一時之用自漢魏迄今其法日増其取益細今取民之法盡矣昔者賦外之征以備有事之用今盡取民之法用於無事之時悉以冗費而糜之矣至卒然有事則無法可増然獨猶有可為者民作而輸官者已勞而遊手之人方逸地之産物者耕不得代而不墾之土尚多是民有遺力地有遺利此可為也况厯視前世用兵者未嘗不先營田漢武帝時兵興用乏趙過為畎田人犁之法以足用趙充國攻西議者爭欲出擊而充國深思全勝之策能忍而待其弊至違詔罷兵而治屯田田於極邊以遊兵而防鈔宼則其理田不為易也猶勉為之後漢之時曹操屯兵許下强敵四面以今視之疑其旦夕戰爭而不暇然用棗祇韓浩之計建置田官募民而田近許之地歳得穀百萬石其後國皆田積穀無數隋唐田制尤廣不可勝舉其勢艱而難田莫若充國迫急而不暇田莫如曹操然皆勉焉不以迂緩而不田者知地利之博而可以紓民勞也今天下之土不耕者多矣臣未能悉言謹舉其近者自京以西土之不闢者不知其數非土之瘠而棄也蓋人不勤農與夫役重而逃爾久廢之地其利數倍於營田今若督之使勤與免其役則願耕者衆矣臣聞鄉兵之不便於民議者方論之矣充兵之人遂棄農業託云教習聚而飲博取資其家不顧無有官吏不加禁父兄不敢詰家家自以為患也河東河北闗西之鄉兵此猶有用若京東西者平居不足以備盜而水旱適足以為盜其尤可患者京西素貧之地非有山澤之饒民惟力農是仰而今三夫之家一人五夫之家二人為游手凡十八九州以少言之尚可四五萬人不耕而食是自相糜耗而重困也今誠能盡驅之使耕于棄地官貸其種歳田之入與中分之如民之法募吏之習田者為田官優其課最而誘之則民願田者衆矣太宗皇帝時嘗貸陳蔡民錢使市牛而耕真宗皇帝時亦用耿望之言買牛湖南而治屯田今湖南之牛歳賈于北者皆出京西若官為買之不難得也又宜重為法以困所謂私牛之客者使不容於民而樂為官耕凡民之已有牛者使自耕則牛不足而官市者不多且鄉兵本農也籍而為兵遂棄其業今幸其去農未久尚可復驅還之田畆使不得羣游而飲博以為父兄之患此民所願也一夫之力以逸而言任耕縵田一頃使四五萬人皆耕而久廢之田利又數倍則歳穀不可勝數矣京西之分北有大河南至漢而西接闗若又通其水陸之運所在積穀惟陛下詔有司而移用之耳其三曰權商賈臣聞秦廢王法啓兼并其上侵公利下刻細民為國之患久矣自漢以來嘗欲為法而抑奪之然不能也蓋為國者興利日繁兼并者趨利日巧至其甚也商賈坐而權國利其故非他由興利廣也夫興利廣則上難專必與下而共之然後通流而不滯然為今議者方欲奪商之利一歸於公上而專之故奪商之謀益深則為國之利益損前日有司屢變其法法每一變則一歳之間所損數百萬議者不知利不可專欲專而反損但云變法之未當變而不已其損愈多夫欲十分之利皆歸于公至其虧少十不得三不若與商共之常得其五也今為國之利多者茶與鹽耳茶自變法已來商賈不復一歳之失數年莫補所在積朽棄而焚之前日議者屢言三説之法為便有司既以詳之矣今誠能復之使商賈有利而通行則上下濟矣解池之鹽積若山阜今宜暫下其價誘羣商而散之先為令曰三年將復舊價則貪利之商爭先而輳矣夫茶者生於山而無窮鹽者出於水而不竭賤而散之三年十未減其一二夫二物之所以貴者以能為國資錢幣爾今不散而積之是惜朽壤也夫何用哉夫大商之能蕃其貨者豈其錙銖躬自鬻於市哉必有販夫小賈就而分之販夫小賈無利則不為故大商不妬販夫之分其利者恃其貨博雖取利少貨行流速則積少而為多也今為大國者有無窮不竭之貨反妬大商之分其利寜使無用而積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為術者不惜其利而誘販夫大國之善為術者不惜其利而誘大商此與商賈共利取少而致多之術也又今商賈之難以術制者以其積貨多而不急故也利厚則來利薄則止不可以號令召也故每有司變法下利既薄小商以無利而不能行則大商方幸小商之不行適得獨賣其貨尚安肯勉趨薄利而來哉故變法而刻利者適足使小商不來而為大商賈積貨也今必以術制商宜盡括其居積之物官為賣而還之使其貨盡而後變法夫大商以利為生一歳不營利則有惶惶之憂彼必不能守積錢而閑居得利雖薄猶將勉而來此變法制商之術也夫欲誘商而通貨莫若與之共利此術之上也欲制商使其不得不從則莫若痛裁之使無積貨此術之下也然此可制茶商耳若鹽者禁益宻則冒法愈多而刑繁若乃縣官自為鬻市之事此大商之不為臣謂行之難久者也誠能不較錙銖而思逺大則積朽之物散而錢弊通可不勞而用足矣臣愚不足以知時事若夫堅守以捍賊利則出而擾之凡小便宜願且委之邊將至于積穀與錢通其漕運不二三歳而國力漸豐邊兵漸習賊鋒漸挫而有隙可乗然後一舉而滅之此萬全之策也願陛下以其小者責將帥謀其大計而行之則天下幸甚臣修昧死再拜
  凖詔言事上書
  歐公經畧已具見其概矣
  月日臣修謹昧死再拜上書于皇帝陛下臣近凖詔書許臣上書言事臣學識愚淺不能廣引深逺以明治亂之原謹採當今急務條為三弊五事以應詔書所求伏惟陛下裁擇臣聞自古王者之治天下雖有憂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則心愈勞而事愈乖雖有納諌之明而無力行之果斷則言愈多而聽愈惑故為人君者以細務而責人專大事而獨斷此致治之要術也納一言而可用雖衆説不得以沮之此力行之果斷也如此二者天下無難治矣伏見國家自大兵一動中外騷然陛下思社稷之安危念兵民之疲弊四五年來聖心憂勞可謂至矣然而兵日益老賊日益强併九州之力討一西戎小者尚無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違盟而動其將何以禦之從來所患者夷狄今夷狄叛矣所惡者盗賊今盜賊起矣所憂者水旱今水旱作矣所頼者民力今民力困矣所須者財用今財用乏矣陛下之心日憂於一日天下之勢歳危于一歳此臣所謂用心雖勞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近年朝廷開廣言路獻計之士不下數千然而事緒轉多支吾不暇從前所採衆議紛紜至於臨事誰策可用此臣所謂聽言雖多不如力行之果斷者也伏思聖心所甚憂而當今所尚闕者不過曰無兵也無將也無財用也無禦戎之策也無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憂其未有而臣謂今皆有之然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術也國家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地狹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荆楚收偽唐定閩嶺西平兩蜀東下并潞北窺幽燕當時所用兵財將吏其數幾何惟善用之故不覺其少何况今日承百年祖宗之業盡有天下之富强人衆物盛十倍國初故臣敢言有兵有將有財用有禦戎之策有可任用之臣然陛下皆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由朝廷有三大弊故也何謂三大弊一曰不慎號令二曰不明賞罰三曰不責功實此三弊因循于上則萬事弛慢廢壞於下臣聞號令者天子之威也賞罰者天子之權也若號令不信賞罰不當則天下不服故又須責臣下以功實然後號令不虚出而賞罰不濫行是以慎號令明賞罰責功實此三者帝王之竒術也自古人君英雄如漢武帝聰明如唐太宗皆知用此三術而自執威權之柄故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漢武好用兵則誅滅四夷立功萬里以快其心欲求將則有衛霍之材以供其指使欲得賢才則有公孫董汲之徒以稱其意唐太宗好用兵則誅突厥服遼東威振夷狄以逞其志欲求將則有李靖李勣之徒入其駕馭欲得賢士則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此二帝者可謂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無他術也惟能自執威權之柄耳伏惟陛下以聖明之姿超越二帝又盡有漢唐之天下然而欲禦邊則常患無兵欲破賊則常患無將欲贍軍則常患無財用欲威服四夷則常患無策欲任使賢材則常患無人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其故無他由不用威權之術也自古帝王或為强臣所制或為小人所惑則威權不得出於已今朝無强臣之患又無小人獨任之惑内外臣庶尊陛下如天愛陛下如父傾耳延首願聽陛下之所為然何所憚而不為乎若一日赫然奮威權以臨之則萬事皆辦何患五者之無奈何為三弊之因循一事之不集臣請言三弊夫言多變則不信令頻改則難從今出令之初不加詳審行之未久尋又更張以不信之言行難從之令故每有處置之事州縣知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則官吏咸相謂曰且未可行不久必須更改或曰備禮行下畧與應破指揮旦夕之間果然又變至於將吏更易道路疲於送迎符牒縱横上下莫能遵守中外臣庶或聞而歎息或聞而竊笑歎息者有憂天下之心竊笑者有輕朝廷之意號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此不慎號令之一也用人之術不過賞罰然賞及無功則恩不足勸罰失有罪則威無所懼雖有人不可用也太祖時王全斌破蜀而歸功不細矣犯法一貶十年不問是時方討江南故黜全斌與諸將立法太祖神武英斷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賞罰之法皆如此也自闗西用兵四五年矣大將以無功罷者依舊居官軍中見無功者不妨得好官則諸將誰肯立功裨將畏懦逗留者皆當斬罪或暫貶而尋遷或不貶而依舊軍中見有罪者不誅則諸將誰肯用命所謂賞不足勸威無所懼賞罰如此而欲用人其可得乎此不明賞罰之二也自兵動以來處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而無實臣請畧言其一二則其他可知數年以來㸃兵不絶諸路之民半為兵矣其間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勝數是有㸃兵之虛名而無得兵之實數也新集之兵所在教習追呼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將領之材所教者無旗鼔之節徃來州縣愁歎嗷嗷既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無訓齊精練之法此有教兵之虚名而無訓兵之實藝也諸路州軍分造器械工作之際已勞民力輦運般送又苦道塗然而鐡刃不剛筋膠不固長短大小多不中度造作之所但務充數而kao速了不計所用之不堪經厯官司又無檢責此有器械之虛名而無器械之實用也以草草之法教老怯之兵執鈍折不堪之器械百戰百敗理在不疑臨事而悟何可及乎故事無大小悉皆鹵莽則不責功實之弊三也臣故曰三弊因循於上則萬事弛慢廢壊於下萬事不可盡言臣請言大者五事其一曰兵臣聞攻人以謀不以力用兵鬬智不鬬多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敗少者常勝漢王尋等以百萬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敗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苻堅以百萬之兵遇東晉二三萬人而敗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曹操以三十萬青州兵大敗於吕布退而歸許復以二萬人破袁紹十四五萬是用兵多則敗少則勝之明騐也况於夷狄尤難以力爭只可以計取李靖破突厥於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後破頡利於陰山亦不過一萬蓋兵不在多能以計取爾故善用兵者以少為多不善用者雖多而愈少也為今計者添兵則耗國減兵則破賊今沿邉之兵不下七八十萬可謂多矣然訓練不精又有老弱虚數則十人不當一人是七八十萬之兵不當七八萬人之用加之軍無統制分散支離分多為寡兵法所忌此所謂不善用兵者雖多而愈少故常戰而常敗也臣願陛下赫然奮威勅勵諸將精加訓練去其老弱七八十萬中可得五十萬數古人用兵以一當百今既未能但得以一當十則五十萬精兵一可當五百萬兵之用此所謂善用兵者以少而為多古人所以少而常勝者以此也今不思實効但務添多耗國耗民積以年歳賊雖不至天下已困矣此一事也其二曰將臣又聞古語曰將相無種故或出於奴僕或出於軍卒或出於盗賊惟能不次而用之乃為名將耳國家求將之意雖勞選將之路太狹今詔近臣舉將而限以資品則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試將材者限以弓馬一夫之勇則智畧萬人之敵皆遺之矣山林竒傑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貧賤而薄之不過與一主簿借職使其怏怏而去則古之屠釣飯牛之傑皆激怒而失之矣至於無人可用則寜用龍鍾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委之要地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為朝廷危之前日澶淵之卒幾為國家生事此可見也議者不知取將之無術但云當今之無將臣願陛下革去舊弊奮然精求有賢豪之士不須限以下位有智畧之人不必試以弓馬有山林之傑不可薄其貧賤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禮待人人臣亦將以非常之効報國又何患於無將哉此二事也其三曰財用臣又聞善治病者必醫其受病之處善救者必尋其起之原今天下財用困乏其安在起於用兵而費大故也漢武好窮兵用盡累世之財當時勒兵單于臺不過十八萬尚能困國力况未若今日七八十萬連四五年而不罷所以罄天地之所生竭萬民之膏血而用不足也今雖有智者物不能増而計無所出矣惟有減冗卒之虚費練精兵而戰功成兵罷自然足矣今兵有可減之理而無人敢當其事賊有擊之便而無將敢奮其勇後時敗事徒耗國而耗民此三事也其四曰禦戎之䇿臣又聞兵法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北敵與朝廷通好僅四十年不敢妄動今一旦發其狂謀者其意何在蓋見中國頻為元昊所敗故敢啓其貪心伺隙而動爾今若勅勵諸將選兵秣馬疾入西界但能痛敗昊賊一陣則吾軍威大振而彼計沮矣此所謂上兵伐謀者也今論事者皆知北敵與西賊通謀欲併二國之力窺我河北陜西今若我能先擊敗其一國則敵勢減半不能獨舉此兵法所謂伐交者也元昊地狹賊兵不多向來攻我傳聞北敵常有助兵今若敵中自有㸃集之謀而元昊驟然被擊必求助於北敵北敵分兵助昊則可牽其南寇之力若不助昊則二國有隙自相疑貳此亦伐交之策也假令二國尅期分路來寇我能先期大舉則元昊蒼皇自救不暇豈能與北敵相為表裏是破其素定之約乖其尅日之期此兵法所謂親而離之者亦伐交之策也元昊叛逆以來幸而屢勝常有輕視諸將之心今又見朝廷北憂金敵方經營於河朔必謂我師不能西出今乗其驕怠正是疾驅急擊之時此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此取勝之上䇿也前年西將有請出攻者當時賊氣方盛我兵未練朝廷尚許其出師况今元昊有可攻之勢此不可失之時彼方幸吾憂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出其不意此可攻之勢也自四路分帥今已半年訓練恩信兵已可用故近日屢奏小㨗是我師漸振賊氣漸䘐此可攻之勢也茍失此時而使二國先來則吾無策矣臣願陛下密詔執事之臣熟議而行之此四事也其五曰可任之臣臣又聞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今文武列職徧於天下其間豈無材智之臣而陛下總治萬機之大既不暇盡識其人故不能躬自進賢而退不肖執政大臣動拘舊例又不敢進賢而退不肖審官吏部三班之職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進賢而退不肖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無一人得進賢而退不肖者所以賢愚混雜僥倖相容三載一遷更無精别平居無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臨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自古任官之法無如今日之繆也今議者或謂舉主轉官為進賢犯罪黜責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大凡善惡之人各以類聚故守廉慎者各舉清幹之人有贓汙者各舉貪濁之人好狥私者各舉請求之人性庸暗者各舉不材之人朝廷不問是非但見舉主數足便與改官則清幹者進矣貪濁者亦進矣請求者亦進矣不材者亦進矣溷淆如此便可為進賢之法乎方今黜責官吏豈有澄清紏舉之術哉惟犯贓之人因民論訴者乃能黜之耳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財賂者亦强黠之吏政事必由已出故雖誅剝豪民尚或不及貧弱至於不材之人不能主事衆胥羣吏共為姦欺則民無貧富一時受以此而言則贓吏與不材之人為害等耳今贓吏因自敗者乃加黜責十不去其一二至於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問寛緩容姦其弊如此便可為退不肖之法乎賢不肖既無别則宜乎設官雖多而無人可用也臣願陛下明賞罰責功實則材皆列於陛下之前矣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為有弊也三弊五事臣既已詳言之矣惟陛下擇之天下之務不過此也方今天文變於上地利逆於下人心怨於内四夷攻於外事勢如此矣非是陛下遲疑寛緩之時惟願為社稷生民留意臣修昧死再拜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二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
  書䟽劄子
  論臺諌官言事未䝉聽允書
  劾去陳執中以好疑自用起眼目以下六七層委曲打出如川雲如嶺月其出不窮
  臣聞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為治君而常至於亂莫不欲為明主而常至於昬者其故何哉患於好疑而自用也夫疑心動於中則視聽惑於外視聽惑則忠邪不分而是非錯亂忠邪不分而是非錯亂則舉國之臣皆可疑旣盡疑其臣則必自用其所見夫以疑惑錯亂之意而自用則多失失則其國之忠臣必以理而爭之爭之不切則人主之意難囘爭之切則激其君之怒心而堅其自用之意然後君臣爭勝於是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希㫖順意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惟人主之所欲者從而助之夫為人主者方與其臣爭勝而得順意之人樂其助已而忘其邪佞也乃與之并力以拒忠臣夫為人主者拒忠臣而信邪佞天下無不亂人主無不昬也自古人主之用心非惡忠臣而喜邪佞也非惡治而好亂也非惡明而欲昬也以其好疑自用而與下爭勝也使為人主者豁然去其疑心而回其自用之意則邪佞逺而忠言入忠言入則聰明不惑而萬事得其宜使天下尊為明主萬世仰為治君豈不臣主俱榮而樂哉與其區區自執而與臣下爭勝用心益勞而事益惑者相去逺矣臣聞書載仲虺稱湯之徳曰改過不恡又戒湯曰自用則小成湯古之聖人也不能無過而能改過此其所以為聖也以湯之聰明其所為不至於繆戾矣然仲虺猶戒其自用則自古人主惟能改過而不敢自用然後得為治君明主也臣伏見宰臣陳執中自執政以來不叶人望累有過惡招致人言而執中遷延尚玷宰府陛下憂勤恭儉仁愛寛慈堯舜之用心也推陛下之用心天下宜至於治者久矣而紀綱日壞政令日乖國日益貧民日益困流民滿野濫官滿朝其亦何為而致此由陛下用相不得其人也近年宰相多以過失因言者罷去陛下不悟宰相非其人反疑言事者好逐宰相疑心一生視聽既惑遂成自用之意以謂宰相當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罷之故宰相雖有大惡顯過而屈意以容之彼雖惶恐自欲求去而屈意以留之雖天災水旱饑民流離死亡道路皆不暇顧而屈意以用之其故非他直欲沮言事者爾言事者何負於陛下哉使陛下上不顧天災下不恤人言以天下之事委一不學無識謟邪狠愎之執中而甘心焉言事者本欲益於陛下而反損聖徳者多矣然而言事者之用心本不圖至於此也由陛下好疑自用而自損也今陛下用執中之意益堅言事者攻之愈切陛下方思有以取勝於言事者而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必有希合陛下之意者將曰執中宰相不可以小事逐不可使小臣動揺甚者則誣言事者欲逐執中而引用他人陛下方患言事者上忤聖聰樂聞斯言之順意不復察其邪佞而信之所以拒言事者益峻用執中益堅夫以萬乘之尊與三數言事小臣角必勝之力萬一聖意必不可囘而言事者亦當知難而止矣然天下之人與後世之議者謂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以陛下為何如主也前日御史論梁適罪惡陛下赫怒空臺而逐之而今日御史又復敢論宰相不避雷霆之威不畏權臣之禍此乃至忠之臣也能忘其身而愛陛下者也陛下嫉之惡之拒之絶之執中為相使天下水旱流亡公私困竭而又不學無識憎愛挾情除改差繆取笑中外家私穢惡流聞道路阿意順㫖專事逢君此乃謟上傲下愎戾之臣也陛下愛之重之不忍去之陛下睿智聰明羣臣善惡無不照見不應倒置如此直由言事者太切而激成陛下之疑惑爾執中不知廉耻復出視事此不足論陛下豈忍因執中上累聖徳而使忠臣直士巻舌於明時也臣願陛下廓然回心釋去疑慮察言事者之忠知執中之過惡悟用人之非法成湯改過之聖遵仲虺自用之戒盡以御史前後章䟽出付外廷議正執中之過惡罷其政事别用賢材以康時務以拯斯民以全聖徳則天下幸甚臣以身叨恩遇職在論思意切言狂罪當萬死
  論包拯除三司使上書
  包拯不能不汗顔心服
  臣聞治天下者在知用人之先後而巳用人之法各有所宜軍旅之士先材能朝廷之士先名節軍旅主成功惟恐其不趨賞而爭利其先材能而後名節者亦勢使之然也朝廷主教化風俗之薄厚治道之汙隆在乎用人而教化之於下也不能家至而諄諄諭之故常務尊名節之士以風動天下而聳勵其媮薄夫所謂名節之士者知廉耻修禮讓不利於茍得不牽於茍隨而惟義之所處白刃之威有所不避折枝之易有所不為而惟義之所守其立於朝廷進退舉止皆可以為天下法也其人至難得也至可重也故其為士者常貴名節以自重其身而君人者亦常全名節以養成善士伏見陛下近除前御史中丞包拯為三司使命下之日中外喧然以謂朝廷貪拯之材而不為拯惜名節然猶冀拯能執節守義堅讓以避嫌疑而為朝廷惜事體數日之間遽聞拯已受命是可惜也亦可嗟也拯性好剛天姿峭直然素少學問朝廷事體或有不思至如遂其人而代其位雖初無是心然見得不能思義此皆不足怪若乃嫌疑之迹常人皆知可避而拯豈獨不思哉昨聞拯在臺日常自至中書詬責宰相指陳前三司使張方平過失怒宰相不早罷之既而臺中寮屬相繼論列方平由此罷去而以宋祁代之又聞拯亦曾彈奏宋祁過失自其命出臺中寮屬又交章力言而祁亦因此而罷而拯遂代其任此所謂蹊田奪牛豈得無過而整冠納履當避可疑者也如拯材能資望雖别加進用人豈為嫌其不可為者惟三司使爾非惟自渉嫌疑其於朝廷所損不細臣請原其本末而言之國家自數十年來士君子務以恭謹靜慎為賢及其弊也循黙茍且頽惰寛弛習成風俗不以為非至於百職不修紀綱廢壞時方無事固未覺其害也一旦元昊犯邊兵出無功而財用空虛公私困弊盗賊並起天下騷然陛下奮然感悟思革其弊進用三數大臣鋭意於更張矣於此之時始増置諌官之員以寵用言事之臣俾之舉職由是修紀綱而繩廢壞遂欲分别賢不肖進退材不材而久弊之俗驟見而駭因共指言事者而非之或以謂好訐陰私或以為公相傾䧟或謂沽激名譽或謂自圖進取羣言百端幾惑上聽上頼陛下至聖至明察見諸臣本以忘身狥國非為已利讒間不入遂荷保全而中外之人久而亦漸為信自是以來二十年間臺諌之選屢得讜言之士中間斥去姦邪屏絶權倖拾遺救失不可勝數是則納諌之善從古所難自陛下臨御以來實為盛徳於朝廷補助之效不為無功今中外習安上下已信纎邪之人凡所舉動每畏言事之臣時政無巨細亦惟言事官是聽原其自始開發言路至於今日之成效豈易致哉可不惜哉夫言人之過似於徼訐逐人之位似於傾䧟而言事之臣得以自明者惟無所利於其間爾而天下之人所以為信者亦以其無所利焉今拯屏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將來姦佞者得以為説而惑亂主聽今後言事者不為人信而無以自明是則聖明用諌之功一旦由拯而壞夫有所不取之謂亷有所不為之謂耻近臣舉動人所儀法使拯於此時有所不取而不為可以風天下以亷耻之節而拯取其所不宜取為其所不宜為豈惟自薄其身亦所以開誘他時言事之臣傾人以覬得相習而成風此之為患豈謂小哉然拯所恃者惟以本無心耳夫心者藏於中而人所不見迹者示於外而天下所瞻今拯欲自信其不見之心而外掩天下之迹是猶手探其物口云不欲雖欲自信人誰信之此臣所謂嫌疑之不可不避也况如拯者少有孝行聞於鄉里晚有直節著在朝廷但其學問不深思慮不熟而處之乖當其人亦可惜也伏望陛下别選材臣為三司使而處拯他職置之京師使拯得避嫌疑之迹以解天下之惑而全拯之名節不勝幸甚臣叨塵侍從職號論思昔嘗親見朝廷致諌之初甚難今又復見陛下用諌之效已著實不欲因拯而壊之者為朝廷惜也臣言狂計愚伏俟誅戮
  論選皇子䟽
  忠悃
  臣聞言天下之難言者不敢冀必然之聽知未必聽而不可不言者所以盡為忠之心况臣遭遇聖明容納諌諍言之未必不聽其可黙而不言臣伏見自去歳以來羣臣多言皇嗣之事臣亦嘗因災異竊有奏陳雖聖度包容不加誅戮而愚誠懇至天聽未囘臣實不勝愛君之心日夜區區未嘗忘此思欲再陳狂瞽而未知所以為言今者伏見兖國公主近已出降臣因竊思人之常道莫親於父子之親人之常情亦莫樂於父子之樂雖在聖哲異於凡倫其為天性於理則一陛下嚮雖未有皇嗣而尚有公主之愛上慰聖顔今既出降漸踈左右則陛下萬幾之暇處深宫之中誰可與語言誰可承顔色臣愚以謂宜因此時出自聖意於宗室之中選材賢可喜者録以為皇子使其出入左右問安侍膳亦足以慰悦聖情臣考於書史竊見自古帝王雖曰至尊未嘗獨處也其出而居外也不止百司公見奏事而已必有儒臣學士講論於閒宴又有左右侍從顧問語言其入而居内也不止宦官官妾在於左右而已其平居燕寢也則有太子問安侍膳於朝夕其優游宴樂也多與宗室子弟懽然相接如家人計其一日之中未嘗一時獨處也今陛下日御前後殿百司奏事者徃徃仰瞻天顔而退其甚幸者得承一二言之徳音君臣之情不通上下之意不接其餘在廷之臣儒學侍從之列未聞一人從容親近於左右入而居内則至於問安侍膳亦闕於朝夕是則陛下富有四海之廣躬享萬乗之尊居外則無一人可親居内則無一人得親此臣所以區區而欲言也伏况陛下荷祖宗之業承宗廟社稷之重皇子未降儲位久虛羣臣屢言大議未决臣前所奏陳以謂未必立為儲貳而且養為子既可以徐察其賢否亦可以待皇子之降生於今為之亦其時也臣言狂計愚伏俟斧鉞
  水災䟽
  言人所不敢言亦人所不能見如此奏䟽漢唐所少
  臣伏覩近降詔書以雨水為災許中外臣寮上封言事有以見陛下畏天愛人恐懼修省之意也竊以雨水為患自古有之然未有水入國門大臣犇走渰浸社稷破壞都城者此蓋天地之變也至於王城京邑浩如陂湖衝溺犇逃號呼晝夜人畜死者不知其數其幸而免者屋宇摧塌無以容身縛栰露居上雨下水纍纍老㓜狼籍於天街之中又聞城外墳冡亦被浸注棺椁浮出骸骨漂流此皆聞之可傷見之可憫生者既不安其室死者又不得其藏此亦近世水災未有若斯之甚者此外四方奏報無日不來或云閉塞城門或云衝破市邑或云河口决千百歩闊或云水頭高三四丈餘道路隔絶田苖蕩盡是則大川小水皆出為災逺方近畿無不被害此陛下所以驚懼莫大之變隱惻至仁之心廣為諮詢冀以消復竊以天人之際影響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災亦未有已出而無應之變其變既大則其憂亦深臣愚謂非小小有為可以塞此大異也必當思宗廟社稷之重察安危禍福之機追已徃之闕失防未萌之患害如此等事不過一二而已自古人君必有儲副所以承宗社之重而不可闕者也陛下臨御三十餘年而儲嗣未立此久闕之典也近聞臣寮多以此事為言大臣亦嘗進議陛下聖意久而未决而庸臣愚士知小忠而不知大體者因以為異事遂生嫌疑之論此不思之甚也且自古帝王有子至二三十人者甚多材髙年長羅列於朝者亦衆然為其君父者莫不皆享無窮之安豈有所嫌而斥其子耶若陛下鄂王豫王皆在至今則儲宮之建久矣世之庸人偶見陛下久無皇子忽聞此議遂以云云爾且禮曰一有元良萬國以正蓋謂定天下之根本上承宗廟之重亦所以絶臣下之邪謀自古儲嗣所以安人主也若果如庸人嫌疑之論則是常無儲嗣則人主安有儲嗣則人主危此臣所謂不思之甚也臣又見自古帝王建立儲嗣既以承宗廟之重又以為國家美慶之事故每立太子則不敢專享其美必大赦天下凡為人父後者皆被恩澤所以與天下同其慶喜然則非惡事也漢文帝初即位之明年羣臣再三請立太子文帝再三謙讓而後從之當時羣臣不自疑而敢請漢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者臣主之情通故也五代之主或出武人或出夷狄如後唐明宗尤惡人言太子事羣臣莫敢正言有何澤者嘗上書乞立太子明宗大怒謂其子從榮曰羣臣欲以汝為太子我將歸老於河東由是臣下更不敢言然而文帝立太子之後享國長久為漢太宗是則何害其為明主也後唐明宗儲嗣不早定而秦王從榮後以舉兵窺覬䧟于大禍後唐遂亂此前世之事也况聞臣寮所請但欲擇宗室為皇子爾未即以為儲貳也伏惟陛下仁聖聰明洞鑒今古必謂此事國家大計當重慎而不可輕發所以遲之耳非惡人言而不欲為也然朝廷大議中外已聞不宜久而不决昨自春首以來陛下服藥于内大臣早夜不敢歸家飲食醫藥侍于左右如人子之侍父自古君臣未有若此之親者也下至羣臣士庶婦女嬰孩晝夜禱祈填咽道路發於至誠不可禁止以此見臣民盡忠䝉陛下之徳厚愛陛下之意深故為陛下之慮逺也今之所請天下臣民所以為愛君計也陛下何疑而不從乎中外之臣旣喜陞下聖躬康復又欲見皇子出入宫中朝夕問安侍膳于左右然後文武羣臣奉表章為陛下賀辭人墨客稱述本支之盛為陛下歌之頌之豈不美哉伏願陛下出於聖斷擇宗室之賢者依古禮文且以為子未用立為儲副也旣可以徐察其賢否亦可以俟皇子之生臣又見樞宻使狄青出自行伍遂掌樞宻如初議者已為不可今三四年間外雖未見過失而不幸有得軍情之名且武臣掌國機宻而得軍情豈是國家之利臣前有封奏其説甚詳具述青未是竒材但於今世將率中稍可稱耳雖其心不為惡不幸為軍士所喜深恐因此䧟青以禍而為國家生事欲乞且罷青樞務任以一州旣以保全青亦為國家消未萌之患蓋縁軍中士卒及閭巷人民以至士大夫間未有不以此事為言者惟陛下未之知爾臣之前奏乞留中而出自聖斷若陛下猶以臣言為疑乞出臣前奏使執政大臣公議此二者當今之急務也凡所謂五行災異之學臣雖不深知然其大意可推而見也五行傳曰簡宗廟則水為災陛下嚴奉祭祀可謂至矣惟未立儲貳易曰主器莫若長子殆此之警戒乎至於水者陰也兵亦陰也武臣亦隂也此推類而易見者天之譴告茍不虛發惟陛下深思而早决庶幾可以消弭災患而轉為福應也臣伏覩詔書曰悉心以陳無有所諱故臣敢及之若其他時政之失必有羣臣應詔為陛下言者臣言狂計愚惟陛下裁擇
  論美人張氏恩寵宜加裁損劄子
  他人所不敢言亦所不能言
  臣近風聞禁中因皇女降生於左藏庫取綾羅八千疋染院工匠當此大雪苦寒之際敲氷取水染練供應頗甚艱辛臣伏思陛下恭儉勤勞愛民憂國以此勞人枉費之事必不肯為然外議相傳皆云見今染練未絶臣又見近日内降美人張氏親戚恩澤太頻臣忝為諌官每聞小有虧損聖徳之事須合力言難避天譴臣竊見自古帝王所寵嬪御若能謙儉柔善不求恩澤則可長保君恩或恣意驕奢多求恩澤則皆速致禍敗臣不敢逺引古事只以今宫禁近事言之陛下近年所寵尚氏楊氏余氏苖氏之類當其被寵之時驕奢自恣不早裁損及至滿盈今皆何在况聞張氏本良家子昨自脩媛退為美人中外皆聞以謂與楊尚等不同故能保寵最久今一旦宫中取索頓多恩澤日廣漸為奢侈之事以招外人之言臣不知陛下欲愛惜保全張氏或欲縱恣而敗之若欲保全則須常令謙儉不至驕盈臣料八千疋綾羅必非張氏一人獨用不過支散與衆人而已乃是枉費財物盡為衆人至於中外譏議則陛下自受以此而言廣散何益昨正月一日曹氏封縣君至初五日又封郡君四五日間兩度封拜又聞别有内降應是疏逺親戚盡求恩澤父母因子而貴可矣然名分亦不可太過其他踈逺皆可减罷臣謂張氏未入宫之前踈逺親戚各皆何在今日富貴何必廣為閑人自招謗議以累聖徳若陛下只為張氏計亦冝如此况此事不獨為張氏大凡後宫恩澤太多宫中用度奢侈皆是虧損聖徳之事繫於國體臣合力言伏望聖慈防微杜漸早為裁損取進止
  論議濮安懿王典禮劄子
  宋人並以歐公建議為非然其據經論辨處亦自精宻
  臣伏見朝廷議濮安懿王典禮兩制禮官請稱皇伯中書之議以謂事體至大理冝慎重必合典故方可施行而皇伯之稱考於經史皆無所據方欲下三省百官博訪羣議以求其當陛下屈意手詔中罷而衆論紛然至今不已臣以謂衆論雖多其説不過有三其一曰宜稱皇伯者是無稽之臆説也其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是厚誣天人之言也其三曰不當用漢宣哀為法以干亂統紀者是不廣本末之論也臣請為陛下條列而辨之謹按儀禮喪服記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報者齊衰期也謂之降服以明服可降父母之名不可改也又按開元開寳禮國朝五服年月喪服令皆云為人後者為其所生父齊衰不杖期蓋以恩莫重於所生故父母之名不可改義莫重於所繼故寜抑而降其服此聖人所制之禮著之六經以為萬世法者是中書之議所據依也若所謂稱皇伯者考於六經無之方今國朝見行典禮及律令皆無之自三代之後秦漢以來諸帝由藩邸入繼大統者亦皆無之可謂無稽之臆説矣夫儀禮者聖人六經之文開元禮者有唐三百年所用之禮開寳通禮者聖宋百年所用之禮五服年月及喪服令亦皆祖宗累朝所定方今天下共行之制今議者皆棄而不用直欲自用無稽之臆説此所以不可施行也其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臣伏以上天降災皆主人事故自古聖王逢災恐懼多求闕政而修之或自知過失而改悔之庶幾以塞天譴然皆須人事已著於下則天譴為形於上今者濮王之議本因兩制禮官違經棄禮用其無稽之臆説欲定皇伯之稱中書疑其未可施行乃考古今典禮雖有明據亦未敢自信而自專方更求下外廷博議而陛下遽詔中罷欲使有司徐求典禮是則臣下慎重如此人君謙畏如此君臣不敢輕議妄舉而天遽譴怒殺人害物此臣所謂厚誣天也議猶未决仍罷不議而便謂兩統二父以致天災者厚誣人也其三引漢宣哀之事者臣謹按漢書宣帝父曰悼皇考初稱親諡曰悼置奉邑寢園而已其後改親稱皇考而立廟京師皇考者親之異名爾皆子稱其父之名也漢儒初不以為非也自元帝以後貢禹韋成等始建毁廟之議數十年間毁立不一至哀帝時大司徒平晏等百四十七人奏議云親諡曰悼裁置奉邑皆應經義是不非宣帝稱史皇孫為親也所謂應經義者即儀禮云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是也惟其立廟京師亂漢祖宗昭穆故晏等以謂兩統二父非禮宜毁也定陶恭王初但號共皇立廟本國師丹亦無所議至其後立廟京師欲去定陶不繫以國有進干漢統之漸丹遂大非之故丹議云定陶恭皇諡號已前定議不得復改而但論立廟京師為不可爾然則稱親置園皆漢儒所許以為應經義者惟去其國號立廟京師則不可爾今言事者不究朝廷本議何事不尋漢臣所非者何事此臣故謂不原本末也中書之議本謂稱皇伯無稽而禮經有不改父名之義方議名號猶未定故尊崇之禮皆未及議而言事者便引漢去定陶國號立廟京師之事厚誣朝廷以為干亂大統何其過論也夫去國號而立廟京師以亂祖宗昭穆此誠可非之事若果為此議宜乎指臣等為姦邪之臣而人主有過舉之失矣其如陛下之意未嘗及此而中書亦初無此議而言事者不原本末過引漢世可非之事以為説而外庭之臣又不審知朝廷太議如何但見言事者云云遂以為欲加非禮干亂統紀信為然矣是以衆口一辭紛然不止而言事者欲必遂其皇伯無稽之説牽引天災恐廹人主而中書守經執禮之議反指以為姦邪之言朝廷以言事之臣禮當優客不欲與之爭辨而外庭羣論又不可家至而户曉是非之禮不辨上下之情不通此所以呶呶而不止也夫為人後者旣以所後為父矣而聖人又存其所生父名者非曲為之意也蓋自有天地以來未有無父而生之子也既有父而生則不可諱其所生矣夫無子者得以宗子為後是禮之所許也然安得無父而生之子以為後乎此聖人所以不諱無子者立人之子以為後亦不諱為人後者有父而生蓋不欺天不誣人也故為人後者承其宗之重任其子之事而不得復歸於本宗其所生父母亦不得徃與其事至於喪服降而抑之一切可以義斷惟其父母之名不易者理不可易也易之則欺天而誣人矣子為父母服謂之正服出為人後者為本生父母齊衰期謂之降服又為所後父斬衰三年謂之義服今若以本生父為皇伯則濮安懿王為從祖父反為小功而濮王夫人是本生嫡母也反為義服自宗懿以下本生兄弟於禮雖降猶為大功是禮之齊衰期今反為小功禮之正服今反為義服上於濮王父也反服小功於宗懿等兄弟也反服大功此自古所以不稱所生父為伯父叔父者稱之則禮制乖違人倫錯亂如此也伏惟陛下聰明睿聖理無不燭今衆人之議如彼中書之議如此必將從衆乎則衆議不見其可欲違衆乎則自古為國未有違衆而能舉事者願陛下霈然下詔明告中外以皇伯無稽决不可稱而今所欲定者正名號爾至於立廟京師干亂統紀之事皆非朝廷本議庶幾羣疑可釋若知如此而猶以謂必稱皇伯則雖孔孟復生不能復為之辨矣
  予按濮議所請稱親置園立廟濮王之子若孫世守其祀本出於天下萬世之公而非有悖於典禮者特當時臺諫吕誨范鎮等過激故為紛紛耳至於本朝興獻帝事大畧與此相同盖亦天理人情之不容已者張桂首議時予方以髫年侍先輩間先輩每語及輒為怒而裂眦及讀大禮或問爽然自失矣然吕范諸公始以議禮被譴已而復起張桂用事後而議禮諸臣錮且没齒矣予特為之累欷太息云
  論葬荆王後贈燕王一行事劄子
  本朝唯三原王公可及
  臣風聞已有聖㫖荆王葬事令三司與太常禮院及監葬官等同議减節浮費此足見陛下厚於皇叔之恩念民惜費之意一舉而兩得也然臣每見朝廷作事欲愛民節用而常枉費勞人蓋為議事之初不得其要或失於不精審者有四民間不科配一也州縣供應物有定數二也送葬之人在路禁其呼索三也州縣官吏不得過外供須以邀名譽四也茍絶此四者則無大患矣昨京西一路遭張海驚劫之後不可更有誅求臣今欲乞指揮三司應是合要之物並須官給不得民間科買仍乞先將一行儀仗人馬并送葬人等一人以上先定人數然後劄與京西令依數供頓則可無廣費自荆王以下諸喪非至親者不必令其盡徃仍乞限定人數及每人將帶隨行人數亦乞限定凡皇親及一行官吏除宿頓合供飲食外不得數外呼索州縣官吏亦不得於官供飲食外别以諸物獻送權要其受獻送并呼索並以入已贓論仍乞選御史裏行一人隨行糺察其數外帶人及州縣隨順呼索獻送物等官吏物出於已亦從違制若託以供應為名於民間賤買及率掠者皆以枉法贓論如此防禦方可杜絶浮費以稱陛下厚親節用之心
  論葬荆王劄子
  總只是恤財用上為本
  臣伏覩朝㫖雖差宋祁監䕶故荆王葬事然未見降下葬日及一行事件或聞以歳月不利末可葬或聞有司以財用不足乞且未葬夫陰陽拘忌之説陛下聰明睿聖必不信此巫卜之言而違禮典但慮議者堅執方今財用不足不可辦葬陛下聞有勞民枉費之説則不得不慮因以遲疑臣謂前後勑葬大臣浮費枉用之物至多豈是朝廷本意皆為主司措置之失致人因縁以為姦爾今若盡節浮費及絶其侵蠧而使用物不廣則將復以何辭而云不葬此不知所司曾將一行用度計定大數否内若干是浮費若干是實用若實用之物數猶至多而力不可辦則緩之可也若實用之物少只是舊例浮費多則可削去浮費而已今都不計度而但云無物可葬則不可也未見實用之數多少不量力能及否而曰必須遵禮而曰必須葬亦未可也如臣愚見酌此兩端葬則為便然須先乞令王堯臣宋祁等將一行合用之物列其名件内浮費不急者一一減去之若只留實用之物數必不多假如稍多更加節減雖至儉薄理亦無害如此則葬得及時物亦不費夫儉葬古人之美節侈葬古人之惡名今避儉葬不肯節費留喪而待有物之年以就侈葬則非臣所知也若曰儉葬亦未能辦則乃過言之甚也然外之輿議為國家論事體者皆云葬則為便今朝廷議者分而為二顧物力者則不顧典禮國體論典禮國體者則不思財用辦否各執偏見議久不決以惑陛下之聰明今便葬之害一不葬之害五便葬之害不過費物然力有可為不葬之害所失則大不肯薄葬而留之以待侈葬成王之惡名一也信巫卜之説而違典禮二也目下減節力所易為他時豐足禮或難待使皇叔之柩五七年間不得安宅而神靈無歸三也使四夷聞天子皇叔薨而無錢出葬遂輕中國而動心四也今天下物力雖乏然凡百用度不能節費處多獨於皇叔之身有所裁損傷陛下孝治之美五也此臣所謂葬則為便者也荆王於國屬最尊名位最重伏乞早令定議無使後時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一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三
  劄子
  論乞主張范仲淹富弼等行事劄子
  歐陽公此時亦必聞范富所條之事恐仁宗一時不肯遽行又怕羣小内攻故先為頂門一針語所謂拿雲手是也
  臣伏聞范仲淹富弼等自被手詔之後已有條陳事件必須裁擇施行臣聞自古帝王致治須待同心叶力之人而君臣相得謂之千載一遇之難今仲淹等遇陛下聖明可謂難逢之㑹陛下有仲淹等亦可謂難得之臣陛下既已傾心待之仲淹等亦又各盡心思報上下如此臣謂事無不濟但顧行之如何伏况仲淹弼是陛下特出聖意自選之人初用之時天下已皆相賀然猶竊謂陛下既能選之未知用之如何耳及見近日特開天章從容訪問親寫手詔督責丁寜然後中外喧然既驚且喜此二盛事固已朝報京師暮傳四海皆謂自來未曾如此責任大臣天下之人延首拭目以看陛下欲作何事此二人所報陛下果有何能是陛下得失在此一舉生民休戚繫此一時以此而言則仲淹等不可不盡心展効陛下不宜不力主而行使上不玷知人之明下不失四海之望臣非不知陛下專心鋭志必不自怠而中外大臣且憂國同心必不相忌而沮難然臣所慮者仲淹等所言必須先絶僥倖因循姑息之事方能救數世之積弊如此等事皆外招小人之怨怒不免浮議之紛紜而姦邪未去之人亦須時有讒沮若稍聽之則事不成矣臣謂當此事初尤須上下叶力凡小人怨怒仲淹等自以身當浮議姦讒陛下亦須力拒待其久而漸定自可日見成功伏望聖慈留意終始成之則社稷之福天下之幸也取進止
  論賈昌朝除樞宻使劄子
  猫之捕鼠須咬頸公之彈劾昌朝却本所薦引之路攻之仁廟焉得不動心
  臣伏見近降制書除賈昌朝為樞宻使旬日以來中外人情莫不疑懼搢紳公議漸以沸騰蓋縁昌朝禀性回邪執心傾險頗知經術能文飾姦言好為陰謀以䧟害良士小人朋附者衆皆樂為其用前在相位累害善人所以聞其再來望風恐畏陛下聰明仁聖勤儉憂勞每於用人尤所審慎然而自古毁譽之言未嘗不並進於前而聽納之際人主之所難也臣以謂能知聽察之要則不失之矣何謂其要在先察毁譽之人若所譽者君子所毁者小人則不害其進用矣若君子非之小人譽之則可知其人不可用矣今有毅然立於朝危言讜論不阿人主不附權臣其直節忠誠為中外素所稱信者君子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為非矣宦官宫女左右使令之人徃徃小人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為是矣陛下察此則昌朝為人可知矣今陛下之用昌朝與執政大臣謀而用之乎與立朝忠正之士謀而用之乎與宦官左右之臣謀而用之乎或不謀於臣下斷自聖心而用之乎昨聞昌朝陰結宦豎構造事端謀動大臣以圖進用若陛下與執政大臣謀之則大臣勢在嫌疑必難啟口若立朝忠正之士則無不以為非矣其稱譽昌朝以為可用者不過宦官左右之人爾陛下用昌朝為天下而用之乎為左右之人而用之乎臣伏思陛下必不為左右之人而用之也然左右之人謂之近習朝夕出入進見無時其所讒諛能使人主不覺其漸昌朝善結宦官人人喜為稱譽朝一人進一言暮一人進一説無不稱昌朝之善者陛下視聽漸熟遂簡在于聖心及將用之時則不必與謀也蓋稱薦有漸久已熟于聖聰矣是則陛下雖斷自聖心不謀臣下而用之亦左右之人積漸稱譽之力也陛下常患近歲以來大臣體輕連為言事者彈擊蓋由用非其人不叶物議而然也今昌朝身為大臣見事不能公論乃結交中貴因内降以起獄以此規圖進用竊聞臺諌方欲論列其過惡而忽有此命是以中外疑懼物論喧騰也今昌朝未來議論已如此則使其在位必不免言事者上煩聖聽若不爾則昌朝得遂其志傾害善人壊亂朝政必為國家生事臣愚欲望聖慈抑左右陰薦之言採搢紳公正之論早罷昌朝還其舊鎮則天下幸甚臣官為學士職號論思見聖心求治甚勞而一旦用人偶失而外庭物議如此既有見聞合思裨補取進止
  論臺諫官唐介等宜早牽復劄子
  歐公至言
  臣材識庸暗碌碌於衆人中䝉陛下不次㧞擢置在樞府其於報効自宜如何而自居職以來已逾半歳凡事闗大體必須衆議之協同其餘日逐進呈皆是有司之常務至於謀猷啓沃蔑爾無聞上辜聖恩下愧清議人雖未責臣豈自安所以日夜思惟願竭思慮茍有可採冀裨萬一臣近見諫官唐介臺官范師道等因言陳旭事得罪或與小郡或竄逺方陛下自臨御已來擢用諍臣開廣言路雖言者時有中否而聖慈每賜優容一旦臺諫聮翩被逐四出命下之日中外驚疑臣雖不知臺諌所言是非但見唐介范師道皆久在言職其人立朝各有本未前後補益甚多豈於此時頓然改節故為欺罔上昧聖聰在於人情不宜有此臣竊以謂自古人臣之進諌於其君者有難有易各因其時而已若剛暴猜忌之君不欲自聞其過而樂聞臣下之過人主好察多疑於上大臣側足畏罪於下於此之時諌人主者難而言大臣者易若寛仁恭儉之主動遵禮法自聞其失則從諌如流聞臣下之過則務為優容以保全之而為大臣者外秉國權内有左右之助言事者未及見聽而怨仇已結於其身故於此時諌人主者易言大臣者難此不可不察也自古人主之聽言也亦有難有易在知其術而已夫忠邪並進於前而公論與私言交入于耳此所以聽之難也若知其人之忠邪辨其言之公私則聽之易也凡言拙而直逆耳違意初聞若可惡者此忠臣之言也言婉而順希㫖合意初聞若可喜者邪臣之言也至於言事之官各舉其職或當朝正色顯言于廷或連章列署共論其事言一出則萬口爭傳衆目共視雖欲為私其勢不可故凡明言于外不畏人知者皆公言也若非其言職又不敢顯言或宻奏乞留中或面言乞出自聖斷不欲人知言有主名者蓋其言渉傾邪懼遭彈劾故凡隂有奏陳而畏人知者皆挾私之説也自古人主能以此術知臣下之情則聽言易也伏惟陛下仁聖寛慈躬履勤儉樂聞諫諍容納直言其於大臣尤所優禮常欲保全終始思與臣下愛惜名節尤慎重於進退故臣謂方今言事者規切人主則易欲言大臣則難臣自立朝耳目所記景祐中范仲淹言宰相吕夷簡貶知饒州皇祐中唐介言宰相文彦博貶春州别駕至和初吳中復吕景初馬遵言宰相梁適並罷職出外其後趙抃范師道言宰相劉沆亦罷職出外前年韓絳言冨弼貶知蔡州今又唐介等五人言陳旭得罪自范仲淹貶饒州後至今凡二十年間居臺諌者多矣未聞有規諌人主而得罪者臣故謂方今諌人主則易言大臣則難陛下若推此以察介等所言則可知其用心矣昨所罷黜臺諫五人惟呂誨入臺未久其他四人出處本末迹狀甚明可以厯數也唐介前因言文彦博逺竄廣西煙瘴之地賴陛下仁恕哀憐移置湖南得存性命范師道趙抃並因言忤劉沆罷臺職守外郡連延數年然後復今三人者又以言樞臣罷黜然則介不以前蹈必死之地為懼師道與抃不以中滯進用數年為戒遇事必言得罪不悔蓋所謂進退一節終始不變之士也至如王陶者本出孤寒只因韓綘薦舉始得臺官及綘為中丞陶不敢内顧私恩與之諍議綘終得罪夫牽顧私恩人之常情爾斷恩以義非知義之士不能也以此言之陶可謂狥公滅私之臣矣此四人者出處本末之迹如此可以知其為人也就使言雖不中亦其情必無他議者或謂言事之臣好相朋黨動揺大臣以作威勢臣竊以謂不然介與師道不與綘為黨乃與諸臺諫共論綘為非然則非相朋黨非欲動搖大臣可明矣固謂未可以此疑言事之臣也况介等比者雖為謫官幸䝉陛下寛恩各得為郡未至失所其可惜者斥逐諌臣非朝廷美事阻塞言路不為國家之利而介等盡忠守節未䝉憐察也欲望聖慈特賜召還介等置之朝廷以勸守節敢言之士則天下幸甚今取進止
  薦王安石吕公著劄子
  王荆公學行屬望固似不難而吕申公則歐公所仇而屢斥之者今舉其子可見公之公平正大矣
  臣伏見陛下仁聖聰明優容諌諍雖有狂直之士犯顔色而觸忌諱者未嘗不終始保全徃徃亟加擢用此自古明君賢主之所難也然而用言既難獻言者亦不為易論小事者既可鄙而不足為陳大計者又似迂而無速効欲微諷則未能感動將直陳則先忤貴權而旁有羣言奪於衆力所陳多未施設其人遽已改遷致陛下有聽言之勤而未見用言之効頗疑言事之職但為速進之階蓋縁臺諌之官資望已峻少加進擢便履清華而臣下有厭人言者因此亦得進説直云此輩務要官職所以多言使後來者其言益輕而人主無由取信辜陛下納諫之意違陛下賞諌之心臣以謂欲救其失惟宜擇沉黙端正守節難進之臣置之諫署則既無干進之疑庶或其言可信伏見殿中丞王安石徳行文學為衆所推守道安貧剛而不屈司封員外郎吕公著是夷簡之子器識深逺沉静寡言富貴不染其心利害不移其守安石久更吏事兼有時才曾召試館職固辭不就公著性樂閒退淡於世事然所謂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者也徃年陛下上遵先帝之制増置臺諌官四員已而中廢復止兩員今諫官尚有虚位伏乞用此兩人補足四員之數必能規正朝廷之得失裨益陛下之聰明臣叨被恩榮未知報効茍有所見不敢不言取進止
  薦司馬光劄子
  司馬公之不伐歐公之推賢可謂両得之矣
  臣伏見龍圖閣直學士司馬光徳性淳正學術通明自列侍從久司諌諍讜言嘉話著在兩朝自仁宗至和服藥之後羣臣便以皇嗣為言五六年間言者雖多而未有定議最後光以諌官極論其事敷陳激切感動主聽仁宗豁然開悟遂決不疑由是先帝選自宗藩入為皇子曾未踰年仁宗奄棄萬國先帝入承大統蓋以人心先定故得天下帖然今以聖繼聖遂傳陛下由是言之光於國有功為不淺矣可謂社稷之臣也而其識慮深逺性尤慎宻光既不自言故人亦無知者臣以忝在政府因得備聞其事臣而不言是謂蔽賢掩善詩云無言不酬無徳不報光今雖在侍從日承眷待而其忠國大節隱而未彰臣既詳知不敢不奏
  乞奬用孫沔劄子
  老成典刑之見
  臣伏見諒祚猖狂漸違誓約僭叛之迹彰露已多年歳之間必為邊患國家禦備之計先在擇人而自慶厯罷兵以來至今二十餘年當時經用舊人零落無幾惟尚書户部侍郎孫沔尚在西事時沔守環慶一路其人磊落有智勇仁以未嘗出兵又不遇敵故未有臨陣破賊之功然其養練士卒招撫蕃夷恩信著於一方至今邊人思之雖世不乏材朝廷方務推擇若求曾經西事可用之人則臣謂無如沔者沔今年雖七十聞其心力不衰飛鷹走馬尚如平日况所用者取其智謀藉其威信前世老將彊起成功者多沔雖中間曽以罪廢弃瑕使過正是用人之術臣今欲乞朝廷更加察訪如沔實未衰羸伏望聖慈特賜奬用庶於擇材難得之時可備一方之寄取進止
  止絶吕夷簡暗入文字劄子
  此即古人斜封之戒文凡五轉
  臣風聞吕夷簡近日頻有宻奏仍聞自乞於御藥院暗入文字不知實有此事否但外人相傳上下疑懼臣謂夷簡身為大臣久在相位尚不能為陛下外平四夷内安百姓致得二國交構中國憂危兵民疲勞上下困乏賢愚失序賞罰不中凡百紀綱幾至大壞筋力康健之日尚且如此乖繆況已罷政府久病家居筋力已衰神識昬耗豈能更與國家圖事據夷簡當此病廢即合杜門自守不交人事縱有未忘報國之意凡事即合公言令外廷見當國政之臣共議可否豈可暗入文書惑天聽況夷簡患攤風手足不能舉動凡有奏聞必難自寫其子弟輩又不肖須防詐偽或恐漏泄於體尤為不便雖陛下至聖至明於夷簡姦謀邪説必不聽納但外人見夷簡宻人文書恐非公論若誤國計為患不輕夷簡所人文字伏乞明賜止絶臣聞任賢勿貳去邪勿疑見今中外羣臣各有職事茍有闕失自可任責不可更令無功已退之臣轉相惑亂取進止
  論狄青劄子
  言人之所難言見人之所不見只縁宋承五代之後歐公故不得不為過慮然亦囘䕶狄公狄公亦所甘心
  臣聞人臣之能盡忠者不敢避難言之事人主之善馭下者常欲聞難言之言然後下無隱情上無壅聽姦宄不作禍亂不生自古固有伏藏之禍未發之機天下之人皆未知而有一人能獨言之人主又能聽而用之則銷患於未萌轉禍而為福者有矣若夫天下之人共知而獨人主之不知者此莫大之患也今臣之所言者乃天下之人皆知而惟陛下未知也今士大夫無貴賤相與語于親戚朋友下至庶民無愚智相與語于閭巷道路而獨不以告陛下也其故何哉蓋其事伏而未發言者難於指陳也臣竊見樞宻使狄青出自行伍號為武勇自用兵陜右已著名聲及捕賊廣西又薄立勞効自其初掌機宻進列大臣當時言事者已為不便今三四年間雖未見其顯過然而不幸有得軍情之名推其所因葢由軍士本是小人面有黥文樂其同類見其進用自言我輩之内出得此人既以為榮遂相悦慕加又青之事藝實過於人比其輩流又粗有見識是以軍士心共服其材能國家從前難得將帥經畧招討常用文臣或不知軍情或不閑訓練自青為將領旣能自以勇力服人又知訓練之方頗以恩信撫士以臣愚見如青所為尚未得古之名將一二但今之士卒不慣見如此等事便謂須是我同類中人乃能知我軍情而以恩信撫我青之恩信亦豈能徧及於人但小人易為扇誘所謂一犬吠形百犬吠聲遂皆翕然喜共稱説且武臣掌機宻而得軍情不唯於國家不便亦於其身未必不為害然則青之流言軍士所喜亦其不得已而勢使之然也臣謂青不得已而為人所喜亦將不得已而為人所禍者矣為青計者宜自退避事權以止浮議而青本武人不知進退近日以來訛言益甚或言其身應圖䜟或言其宅有火光道路傳説以為常談矣而惟陛下猶未聞也且唐之朱泚本非反者倉卒之際為軍士所廹爾大抵小人不能成事而能為患者多矣泚雖自取族滅然為徳宗之患亦豈小哉夫小人䧟於大惡未必皆其本心所為直由漸積以至蹉跌而時君不能制患於未萌爾故臣敢昧死而言人之所難言者惟願陛下早聞而省察之耳如臣愚見則青一常才未有顯過但為浮議所喧勢不能容爾若如外人衆論則謂青之用心有不可知者此臣之所不能決也但武臣掌機宻而為軍士所喜自於事體不便不計青之用心如何也伏望聖慈深思逺慮戒前世禍亂之迹制於未萌宻訪大臣早決宸斷罷青機務與一外藩以此觀青去就之際心迹如何徐察流言可以臨事制變且二府均勞逸而出入亦是常事若青之忠孝出處如一事權旣去流議漸消則其誠節可明可以永保終始夫言未萌之患者常難於必信若俟患之已萌則又言無及矣臣官為學士職號論思聞外議喧沸而事繫安危臣言狂計愚不敢自黙取進止
  論水洛城事宜乞保全劉滬等劄子
  何等熟慮何等忠悃
  臣近風聞狄青與劉滬爭水洛城事枷禁滬等奏來竊以邊將不和用兵大患况狄青劉滬皆是可惜之人事體須要兩全利害最難處置臣聞水洛城自曹瑋以來心知其利患於難得未暇經營今滬能得之則於滬之功不小於秦州之利極多昨韓琦等自西來聞有論奏非以水洛為不便但慮難得而難成今滬能得之又有成之之志正宜專委此事責其必成而狄青所見不同遂成釁隙其間利害臣請詳言國家近年邊兵屢敗常患大將無權今若更沮狄青釋放劉滬則不惟於狄青之意不足兼沿邉諸將皆挫其威此其不便一也臣聞劉滬經營水洛城之初奮身展効不少先以力戰取勝然後誘而服從乃是党留諸族畏滬之威信今忽見滬先得罪帶枷入獄則新降生户豈不驚疑若使飜然復叛則今後邉臣以威信招誘諸族誰肯聽從不惟水洛城更無可成之期兼沿邊生户永無可招之理此其不便二也自用兵以來諸將為國立事者少此水洛城不惟自曹瑋以來未能得之亦聞韓琦近在秦州嘗欲經營而未暇今滬奮然力取其功垂就而中道獲罪遂無所成則今後邊將誰肯為國家立事此其不便三也臣又聞水洛之戍雖能救援秦州而須藉渭州應副今劉滬既與狄青異議縱使水洛築就他時萬一緩急狄青怒滬異已又欲遂其偏見稍不應副則水洛必須復失其不便四也縁此之故遂移青於别路則是因一小將移一部署此其不便五也此臣所謂利害甚多最難處置者也臣謂今宜遣一中使處分魚周詢等速令和解務要兩全必先宻諭狄青曰滬城水洛本有所禀非是擅為役衆築城不比行師之際滬見利堅執意在成功不可以違節制加罪滬宜釋放朝廷不欲直放恐挫卿之威卿自釋之使感卿惠若他時出師臨陣有違進退之命者任卿自行軍法然後宻諭滬曰汝違大將指揮自合有罪朝廷以汝於水洛展効望汝成功故諭青使赦汝責爾卒事以自贖俟水洛功就則又戒青不可因前曾異議堅執不修惟幸失之遂已偏見今後水洛緩急尤須極力應副萬一小有踈失則是汝挾情故䧟之必有重刑如此則水洛之利可成蕃户之恩信不失邊將立事者不懈大將之威不挫茍不如此未見其可蓋罪滬旣不可罷水洛城又不可沮狄青又不可事闗利害伏望聖慮深思取進止
  論罷鄭戩四路都部署劄子
  擘畫中將領機宜
  臣伏覩勑除鄭戩知永興軍仍兼陜西都部署自聞此命外人議論皆以為非在臣思之實亦未便竊以兵之勝負全由處置如何臣見用兵以來累次更改或四路都置部署或分而各領一方乍合乍離各有利害惟夏竦徃年所任鄭戩今日之權失策最多請試條列臣聞古之善用將者先問能將幾何今而不復問戩能將幾何直以關中數十州之廣蕃漢十萬之兵沿邉二三千里之事盡以委之此其失者一也或曰戩雖名都部署而諸路自各有將又其大事不令專制而必禀朝廷假如邊將有大事先禀於戩又禀於朝廷朝廷議定下戩戩始下於沿邊只此一端自可敗事其失二也今大事戩既不專若小事又不由戩則部署一職止是虛名若小事一一問戩則四路去永興皆數百里其寨栅逺者千餘里使戩一一處分合宜尚有遲緩之失萬一耳目不及處置失宜則為害不細其失三也若大小事都不由戩而但使帶其權豈有數十州之廣數十萬之兵二三千里之邊事作一虚名使為無權之大將若知戩可用則推心用之若知不可用則善罷之豈可盡闗中之大設為虛名而以不誠待人其失四也今都部署名統四路而諸將事無大小不禀可行則四路偏裨各見其將不由都帥則上下相效皆欲自專其失五也今都部署是大將反不得節制四路而遂路是都帥部將却得專制一方則委任之意大小乖殊軍法難行名體不順其失六也若知戩果不可大用但不敢直罷其職則是大臣顧人情避已怨如此作事何以弭息人言其失七也料朝廷忽有此命必因韓琦等近自西來有此擘畫琦等身在邉陲曾為將帥豈可如此失計臣今欲乞令兩府之臣明議四路不當置都部署利害其鄭戩既不可内居永興而遙制四路則乞落其虚名只令坐鎮長安撫民臨政以為闗中之重其任所繫亦大而使四路各責其將則事體皆順處置合宜今取進止
  論張子奭恩賞太頻劄子
  慨切
  臣風聞知汝州范祥為相度陜西青白鹽勑差張子奭權知汝州子奭自選入二年内遷至員外郎朝廷之意雖曰賞勞而天下物議皆云僥倖蓋以子奭宣勞絶少止兩次而遷官恩賜已數重自古賞功不過一次賞之不已故難弭人言初自選人改京官曰賞勞未及二歳改秘書丞又曰賞勞賜以章服又曰賞勞秘書丞不久又轉官又曰賞勞合得太常博士超遷員外郎又曰賞勞後行祠部為名曹又曰賞勞作京官合作知縣而作簽判又曰賞勞一任未滿合更有一任知縣又超通判差遣又曰賞勞此所以外人之議不允也況范祥暫出勾當只合交割以次官員或轉運司自差人權今朝廷差人已是失體又於子奭為此僥倖今朝臣待闕在京者甚衆豈無一人堪權知州者朝廷每用一人必當使天下人服今每一差遣則物議沸騰累日不息昔五代桑維翰為晉相一夕除節度使十五人為將而人皆服其精今中書差一權知州而不能免人譏議者蓋事無大小當與不當而已其張子奭伏乞追寢權差之命仍乞今後外處差出知州只委本路轉運使差官權至於賞罰之柄貴在至公今莫大之罪不過一刑而止豈有勞者終身行賞而不已亦乞今後有勞効之人量其大小一賞而止若其别著能効則㧞擢自可不次人亦自然無言伏以朝廷用人惟患守例而不能不次選任但不渉於僥倖實有材藝之人誰敢有言子奭作使西鄙不謂無勞但恩典已優於賞已足可惜令天下指為僥倖之人而掩其前効况又上虧朝政不可不思取進止
  論江淮官吏劄子
  臣聞江淮官吏等各為王倫事奏案已到多時而尚未聞斷遣仍聞議者猶欲寛貸臣聞昨來江淮官吏或歛物獻送或望賊奔迎或獻納兵甲或同飲宴臣謂倫一叛卒偶肆猖狂而官吏敢如此者蓋知賊可畏而朝廷不足畏也今若更行寛貸則紀綱隳壞盜賊縱横天下大亂從此始矣何以知之昨王倫事起江淮官吏未行遣之間京西官吏又已棄城而走望賊而迎若江淮官吏不重行遣則京西官吏亦須輕恕京西官吏見江淮官吏已如此則天下諸路亦指此兩路為法在處官吏皆迎賊棄城獻兵納物矣則天下何由不大亂也臣伏思祖宗艱難創造基圖陛下憂勤嗣守先業而一旦四夷外叛盜賊内攻其壞之者誰哉皆由前後迂繆之臣因循寛弛使朝威不振綱紀遂隳今已壞之至此而猶不革前非以寛濟寛何以救弊如晁仲約等情法至重俱合深行議者無由曲解或聞以謂自是朝廷素不為備不可全罪外官假如有殺父與兄者豈可只言自是朝廷素無教化而不罪殺親之人又如有人掠奪生人男女金帛不可只言自是朝廷素無禮讓而不罪劫人之賊迂儒不可用可笑如此李熈古豈獨是朝廷素有備之州傅永言豈獨是朝廷素練之兵蓋用命則破賊矣今朝廷素無禦備為大臣者又不責之守州縣者合有罪又寛之天下之事何人任責竊緣韓綱是大臣之家父子兄弟並在朝廷權要之臣皆是相識多方營救故先於江淮官吏寛之只要韓綱行遣不重今大臣不思國體但樹私恩惟陛下以天下安危為計出於聖斷以勵羣下則庶幾國威粗振賞罰有倫其晁仲約等乞重行朝典乞不寛恕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二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四
  劄子
  乞補館職劄子
  是大體要處
  臣竊以治天下者用人非止一端故取士不以一路若夫知錢穀曉刑獄熟民事精吏幹勤勞夙夜以辦集為功者謂之材能之士明於仁義禮樂通於古今治亂其文章論議與之謀慮天下之事可以决疑定策論道經邦者謂之儒學之臣善用人者必使有材者竭其力有職者竭其謀故以材能之士布列中外分治百職使各辦其事以儒學之臣置之左右與之日夕謀議講求其要而行之而又於儒學之中擇其尤者置之廊廟而付以大政使總治羣材衆職進退而賞罰之此用人之大畧也由是言之儒學之士可謂貴矣豈在材臣之後也是以前世英主明君未有不以崇儒嚮學為先而名臣賢輔出於儒學者十常八九也臣竊見方今取士之失患在先材能而後儒學貴吏事而賤文章自近年以來朝廷患百職不修務奬材臣故錢穀刑獄之吏稍有寸長片善為人所稱者皆已擢用之矣夫材能之士固當擢用然專以材能為急而遂忽儒學為不足用使下有遺賢之嗟上有乏材之患此甚不可也臣謂方今材能之士不患有遺固不足上煩聖慮惟儒學之臣難進而多棄滯此不可不思也臣以庸繆過䝉任使俾陪宰輔之後然平日論議不能無異同雖日奉天威又不得從容曲盡拙訥今臣有館閣取士愚見具陳如别劄欲望聖慈因宴閒之餘一迂睿覽或有可采乞常賜留意今取進止
  按宋制館閣取士以三路進士髙科一路也大臣薦舉一路也歳月疇勞一路也而其外又有制科召試以待非常之士而今獨有髙第與庶士兩項而已餘則並不可得
  論乞令百官議事劄子
  開誠布公之見漢唐以來所少者世宗庚戌年冦犯京邑來通馬市亦下百官羣議亦同此惜也次日又將出頭建議者並坐禍譴
  臣伏見祖宗時猶用漢唐之法凡有軍國大事及大刑獄皆集百官叅議蓋聖人慎於臨事不敢專任獨見欲採天下公論擇其所長以助不逮之意也方今朝廷議事之體與祖宗之意相背每有大事袐不使人知之惟小事可以自決者却送兩制定議兩制知非急務故忽畧拖延動經年歳其中時有一兩事體大者亦與小事一例忽之至於大事祕而不宣此尤不便當處事之始雖侍從之例皆不與聞已行之後事須彰布縱有乖誤却欲論列則追之不及況外廷百官踈逺者雖欲有言陛下豈得而用哉所以兵興數年西北二方累有事宜處置多繆者皆由大臣自無謀慮而杜塞衆見也臣今欲乞凡有軍國大事度外廷須知而不可祕宻者如北敵去年有請合從與不合從西戎今歳求和當許與不當許凡如此事之類皆下百官廷議隨其所見同異各令署狀而陛下擇其長者而行之不惟慎重大事廣採衆見兼又於庶官寒賤踈逺人中時因議論可見其高材敏識者國家得以用之若百官都無所長則自用廟堂之議至於小事並乞只令兩府自定其錢穀合要見本末則召三司官吏至兩府討尋供析而使大臣自擇至於禮法亦可召禮官法官詢問如此則事之大小各得其體如允臣所請且乞將西戎請和一事先集百官廷議取進止
  論諫院宜知外事劄了
  忠悃之識
  臣竊聞近日為軍賊王倫事江淮州軍頻有奏報朝廷不欲人知召進奏官等於樞宻院責狀不令漏泄指揮甚嚴不知此事出於聖㫖或只是兩府大臣意欲如此以臣料之為近日言賦事者多朝廷欲人不知以塞言路耳臣謂方今多事之際雖有獨見之明尚須博採善謀以求衆助豈可聾瞽羣聽杜塞人口况朝廷處事未必盡能合宜臣下獻忠未必全無可採至如王倫驅殺士民攻刼州縣江淮之上千里驚搔事已若斯何由掩蓋當今列辟之士極有憂國之人欲為人主獻言常患聞事不的況臺諌之官元是本職凡有論列貴在事初善則開端惡則杜漸言於未發庶易囘改今事無大小常患後時或號令已行或事迹巳布縱欲論救多不能及若更祕宻不使聞知則言事之臣何由獻説臣今欲乞指揮進奏院凡有事非實封者不須祕宻臣因此更有起請事件畫一如後
  一竊見御史臺見有進奏官遂日專供報狀欲乞依御史臺例選差進奏官一人凡有外方奏事及朝廷詔令除改並限當日内報諌院
  一竊見唐制諌臣為供奉之官常在天子仗内朝廷宻議皆得聞之今雖未曾恢復舊制欲乞凡遇朝廷有大處置四方奏報事非常程及諌官風聞事未得實者並許詣兩府請問庶知審實得以論列
  右件二事如允臣所請乞降指揮施行取進止
  乞添上殿班劄子
  臣伏見陛下自今春服藥已來羣臣不得進見今聖體康裕日御前後殿視朝決事中外臣庶無不感悦然侍從臺諌省府臣寮皆未曾得上殿奏事今雖邉鄙寜靜時歳豐稔民無疾厲盜賊不作天下庶務粗循常規皆不足上煩聖慮陛下可以遊心清閑頥養聖體然侍從臺諌省府臣寮皆是陛下朝夕左右論思獻納委任之臣豈可曠隔時月不得進見於前不惟亦有天下大務理當論述者至於臣子之於君父動經年歳不得進對豈能自安今欲望聖慈每遇前後殿坐日中書樞宻院退後如審官三班銓司不引人則許臣寮一班上殿假以頃刻進瞻天威不勝臣子區區之願也如允臣所請乞下閣門施行仍約束上殿臣寮不得將干求恩澤訴理功過及細碎閑慢等事上煩聖聰或乞約定上殿時刻所貴不煩久坐伏候勅㫖
  論任人之體不可疑劄子
  的確
  臣近見淮南按察使卲飾奏為體量知潤州席平為政不治及不教閲兵士等朝廷以飾為未足信又下提刑司再行體量臣竊以轉運提刑俱領按察然朝廷寄任重者為轉運其次乃提刑爾今寄任重者言事反不信又質於其次者而決疑臣不知邵飾果是才與不才可信與否如不才不可信則一路數十州事豈宜委之若果才而可信又何疑焉又不知為提刑者其才與飾優劣如何若才過於飾尚可取信萬一不才於飾見事相背却言席平為才邵飾合有罔上之罪矣若反以罪飾臣料朝廷必不肯行若捨飾與席平俱不問則善惡不辨是非不分況席平曾作臺官立朝無狀只令制勘亦不能了尋為御史中丞以不才奏罷朝廷兩府而下誰不識平其才與不才人人盡知何必更令提刑體量然後為定今外議皆言執政大臣託以審慎為名其實不肯主事而當怨須待言事者再三陳述使被黜者知大臣迫於言者不得已而行只圖怨不歸已茍誠如此豈有念民疾若澄清官吏之意哉若無此意只是好疑不決則尤是朝廷任人之失自去年以為轉運使不察官吏特出詔書加以使名責其按察今按察使依禀詔書舉其本職又却疑而不聽今後朝廷命令誰肯信之凡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寜可艱於擇人不可輕任而不信若無賢不肖一例疑之則人各心䦨誰肯辦事今邵飾言一不才顯者所貴朝廷肯行然後部下振竦官吏畏服今反為朝廷不信却委别人則飾之使威誰肯信服飾亦慙見其下今後見事不若不為不獨邵飾一人臣竊聞諸處多有按察官吏皆為朝廷不行人各嗟慙以謂任以事權反加沮惑朝廷之意不可諭也伏望聖慈取邵飾所奏特與施行又令今後按察使奏人如不才老病灼然不疑者不必更委别官示以不信所貴不失任人之道而令臣下盡心取進止
  論軍中選將劄子
  軍卒中選將亦是一策
  臣伏見國家自西鄙用兵累經敗失京師勁卒多在征行禁衛諸軍全然寡少又無將帥以備爪牙方今為國計者但務外憂夷狄專意邊陲殊不思根本内虛朝廷勢弱萬一有事無以支吾今軍帥暗懦非其人禁兵驕惰不可用此朝廷自以為患不待臣言而可知也臣亦厯考前世有國之君多於無事之際恃安忘危備患不謹使禍起倉卒而至敗亡者有矣然未有於用兵之時而反忘武備如今日者兵法曰將者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今外以李昭亮王克基輩當契丹内以曹琮李用和等衛天子如當今之事勢而以民之司命國之安危繫此數人安得不取笑四夷遭其輕侮臣謂去歳北敵忽興狂悖今年元昊妄有請求若使朝廷有一二人中材之將叩頭効死奮身請戰誓雪君耻少増國威則戎狄未敢侵陵朝廷未至屈辱奈何自中及外都無一人既無可恃以力爭遂至甘心於自弱夫天下至廣遂無一人者非真無人也但求之不勤不至耳臣伏思自用兵以來朝廷求將之法不過命近臣舉朝士換武官及選試班行方畧等人而已近臣所舉不過俗吏材幹之士班行所選乃是弓馬一夫之勇至於方畧之人尤為乖濫試中者僅堪借職縣尉參軍齋挽而已於此求將而欲捍當今之患此所以困天下而取侮夷狄者也臣不知朝廷以此數事為求將之術果是乎果非乎以為是則所得何人知其非則盍思改革又不知朝廷以將為易得乎為難得乎為易得則數歳未見一人知其難得則當多方用意早思求擇俟其臨患何可得乎伏望陛下特詔兩府大臣别議求將之法盡去循常之格以求非常之人茍非不次以用人難弭當今之大患臣亦嘗有愚見久欲條陳若必講求庶可參用臣伏見唐及五代至乎國朝征伐四方立功行陣其間名將多出軍卒只如西鄙用兵以來武將稍可稱者徃徃出於軍中臣故謂只於軍中自可求將試畧言求將之法謹條如左
  凡求將之法先取近下禁軍至廂軍中年少有力者不拘等級因其技同者每百人團為一隊而教之較其技精而最勇者百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隊將此一人技勇實能服其百人矣以為百人之將可也合十隊將而又教之較其技精而最勇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禆將此一人之技勇實能服其千人矣以為千人之將可也合十禆將而又教之夫技勇出千人之上而難為勝矣則當擇其有識見知變通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大將此一人之技勇乃萬人之選而又粗知變通因擇智謀之佐以輔之以為萬人之將可也幸而有技勇不足而材識出乎萬人之外者此不世之竒將非常格之所求也臣所謂只於軍中自可求將者此也誠能如此得五七萬兵隨而又得萬人之將五七人下至千人百人之將皆自足然後别立軍名而為階級之制每萬人為一軍以備宿衛有事則行師出征無事則坐威天下比夫以豐衣厚禄養驕惰無用之卒而遞遷次補至於挍帥皆是凡愚暗懦之人得失相萬矣若臣之説果可施行俟成一軍則代舊禁兵萬人散出之使就食于外新置之兵便制其始稍増舊給不使太優常役其力不令驕惰比及新兵成立舊兵出盡則京師減冗費得精兵此之為利又逺矣
  右臣所陳只是選勇將訓衛兵之一法耳如捍邊破賊竒才異畧之人不可謂無伏乞早賜留意精求謹具奏聞伏勑㫖
  論逐路取人劄子
  剖析處最痛快可誦
  臣伏見近有臣僚上言乞將南省考試舉人各以路分糊名於遂路每十人解一人等事雖已奉聖㫖送兩制詳定臣亦有愚見合具敷陳竊以國家取士之制比於前世最號至公蓋累聖留心講求曲盡以謂王者無外天下一家故不問東西南北之人盡聚諸路貢士混合為一而惟材是擇又糊名謄録而考之使主司莫知為何方之人誰氏之子不得有所憎愛薄厚於其間故議者謂國家科塲之制雖未復古法而便於今世其無情如造化至公如權衡祖宗以來不可易之制也傳曰無作聰明亂舊章又曰利不百者不變法今言事之臣偶見一端即議更改此臣所區區欲為陛下守祖宗之法也臣所謂偶見一端者蓋言事之人但見每次科塲東南進士得多而西北進士得少故欲改法使多取西北進士爾殊不知天下至廣四方風俗異宜而人性各有利鈍東南之俗好文故進士多而經學少西北之人尚質故進士少而經學多所以科塲取士東南多取進士西北多取經學者各因其材性所長而各隨其多少取之今以進士經學合而較之則其數均若必論進士則多少不等此臣所謂偏見之一端其不可者一也國家方以官濫為患取士數必難増若欲多取西北之人則却須多減東南之數今東南州軍進士取解者二三千人處只解二三十人是百人取一人蓋已痛裁抑之矣西北州軍取解至多處不過百人而所解至十餘人是十人取一人比之東南十倍假借之矣若至南省又減東南而増西北是已裁抑者又裁抑之已假借者又假借之此其不可者二也東南之士於千人中解十人其初選已精矣故至南省所試合格者多西北之士學業不及東南當發解時又十倍優假之蓋其初選已濫矣故至南省所試不合格者多今若一例以十人取一人則東南之人合格而落者多矣西北之人不合格而得者多矣至於他路理不可齊偶有一路合格人多亦限以十一落之偶有一路合格人少亦須充足十一之數使合落者得合得者落取舎顛倒能否混淆其不可者三也且朝廷專以較藝取人而使有藝者屈落無藝者濫得不問繆濫只要諸路數停此其不可者四也且言事者本欲多取諸路土著之人若此法一行則寄應者爭趨而徃今開封府寄應之弊可騐矣此所謂法出而姦生其不可者五也今廣南東西路進士例各絶無舉業諸州但據數解發其人亦自知無藝只來一就省試而歸冀作攝官爾朝廷以嶺外烟瘴北人不便須藉攝官亦許其如此今若一例與諸路十人取一人此為繆濫又非西北之比此其不可者六也凡此六者乃大槩爾若舊法一壊新議必行弊濫隨生何可勝數故臣以謂且遵舊制但務擇人推朝廷至公待四方如一惟能是選人自無言此乃當今可行之法爾若謂士習浮華當先考行就如新議亦須只考程試安能必取行實之人議者又謂西北近敵士要牢籠此甚不然之論也使不逞之人不能為患則已茍可為患則何方無之前世賊亂之臣起於東南者甚衆其大者如項羽蕭銑之徒是已至如黄巢王仙芝之輩又皆起亂中州者爾不逞之人豈專西北矧貢舉所設本待材賢牢籠不逞當别有術不在科塲也惟事久不能無弊有當留意者然不須更改法制止在振舉綱條爾近年以來舉人盛行懷挾排門大譟免冠突入虧損士風傷敗善類此由舉人旣多而君子小人雜聚所司力不能制雖朝廷素有禁約條制甚嚴而上下因循不復申舉惟此一事為科塲大患而言事者獨不及之願下有司議革其弊此當今科塲之患也臣忝貳宰司預聞國論茍不能為陛下守祖宗之法而言又不足取信於人主則厚顔尸禄豈敢偷安而久處乎故猶此彊言乞賜裁擇
  言青苖錢第一劄子
  蘇氏兄弟所論次青苗不便處最詳悉而歐公此䟽尤似有分剖
  臣伏見朝廷新制俵散青苖錢以來中外之議皆稱不便多乞寢罷至今未䝉省察臣以老病昬忘雖不能究述利害茍有所見其敢不言臣今有起請事件謹具畫一如後
  一臣竊見議者言青苗錢取利於民為非而朝廷深惡其説至煩聖聽命有司具述本末委曲申諭中外以朝廷本為惠民之意然告諭之後搢紳之士論議益多至於田野之民蠢然固不知周官泉府為何物但見官中放債每錢一百文要二十文利爾是以申告雖煩而莫能諭也臣亦以謂等是取利不許取三分而許取二分此孟子所謂以五十歩笑百歩者以臣愚見必欲使天下曉然知取利非朝廷本意則乞除去二分之息但令只納元數本錢如此始是不取利矣盖二分之息以為所得多耶固不可多取于民所得不多耶則小利又何足顧何必以此上累聖政
  一臣檢詳元降指擇如災傷及五分已上則夏料青苗錢令于秋料送納秋料於次年夏料送納臣竊謂年歳豐凶固不可定其間豐年常少而凶歳常多今所降指揮盖只言偶然一料災傷爾若連遇三兩料水旱則青苗錢積壓拖欠數多若纔遇豐熟却須一併催納則農民永無豐歳矣至於中小熟之年不該得災傷分數合於本料送納者或人户無力或頑猾拖延本料尚未送納了當若令又請次料合俵錢數則積壓轉多必難催索臣今欲乞人户遇災傷本料未曾送納者及人户無力或頑猾拖延不納者並更不支俵與次料錢如此則人户免積壓拖欠州縣免鞭朴催驅官錢免積久失䧟
  一臣竊聞議者多以抑配人户為患所以朝廷屢降指揮丁寧約束州縣官吏不得抑配百姓然諸路各有提舉管勾等官往來催促必須盡錢俵散而後止由是言之朝廷雖指揮州縣不得抑逼百姓請錢而提舉等官又却催促盡數散俵故提舉等官以不能催促盡數散俵為失職州縣之吏亦以俵錢不盡為弛慢不才上下不得不遞相督責者勢使之然各不獲已也由是言之理難獨責州縣抑配矣以臣愚見欲乞先罷提舉勾管等官不令催督然後可以責州縣不得抑配其所俵錢取民情願專委州縣隨多少散之不得須要盡數亦不必須要闔縣之民户户盡請如此則自然無抑配之患矣
  右謹具如前臣以衰年昬病不能深議逺慮所見目前止於如此然而青苖之議久已喧然中外羣臣乞行寢罷者不可勝數其所陳久逺利害必已詳盡而無遺矣一日陛下赫然開悟悉採羣議追還新制一切罷之以便公私天下之幸也若中外所言雖多猶未能感動天聽則見行不便法中有此三事尤繫目下利害如臣畫一所陳伏望聖慈特賜裁擇今取進止
  請耕禁地劄子
  經國至計與蘇子由所上乞禁邉臣爭界劄子互看
  臣昨奉使河東相度㳂邊經久利害臣竊見河東之患患在盡禁㳂邊之地不許人耕而私糴北界斛斗以為邊儲其大害有四以臣相度今若募人耕植禁地則去四大害而有四大利河東地形山險輦運不通邊地既禁則㳂邊乏食每歳仰河東一路賦税和糴入中和博斛斗支徃㳂邊人户既阻險逺不能輦運遂賫金銀絹銅錢等物就㳂邊貴價私糴北界斛斗北界禁民以粟馬南入我境其法至死今邊民冒禁私相交易時引爭鬬輒相斫射萬一興訟遂搆事端其引惹之患一也今吾有地不自耕植而偷糴隣界之物以仰給若敵常歳豐及緩法不察而米過吾界則尚有可望萬一彼歳不豐或其與我有隙頓嚴邊界禁約而閉糴不通則我軍遂至乏食是我師饑飽繫在敵人其患二也代州岢嵐寜化火山四州軍㳂邊地旣不耕荒無定主敵人得以侵占往時代州陽武寨為蘇直等爭界訟久不決卒侵却二三十里見今寜化軍天地之側杜思榮等又來爭侵經年未決岢嵐軍爭掘界壕賴米光濬多方力拒而定是自空其地引惹北人歳歳爭界其害三也禁膏腴之地不耕而困民之力以逺輸其害四也臣謂禁地若耕則一二歳間北界斛㪷可以不糴則邊民無爭糴引惹之害我軍無饑飽在敵之害㳂邊地有定主無爭界之害邊州自有粟則内地之民無逺輸之害是謂去四大害而有四大利今四州軍地可二三萬頃若盡耕之則其利歳可得三五百萬石伏望聖慈特下兩府商議如可施行則召募耕種税入之法各有事目容臣續具條陳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二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三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五
  劄子
  論契丹求御容劄子
  老成練逹之言
  臣伏見契丹所遣汎使專為御容而來中外之議皆謂前嵗既已許之於理不可中止失於不早踐言致彼非時遣使及朝夕以來傳聞頗異或云大臣共議欲遂拒而不與若然則臣恐釁隙之端自此而始禍患之起未易遽言大凡為國謀事者必先明信義重曲直酌人情量事勢四者皆得然後可以不疑茍一有未然尚恐敗事况四者俱失豈可不思契丹與中國通盟久矣而嚮來宗真特於信好自表慇懃别有家書繼以畫像聖朝納其來意許以報之而乃遷延至今遂欲食言而中輟是則彼以推誠結我我以不信待之失信傷義甚非中國待强鄰之術而又其曲在我使彼易以為辭自南北通和以來信問往復之際每於報答常從優厚假借既久其心已驕况此畫像之來特表慇懃之意是則於平常之禮厚報以驕之慇懃之來則不報以沮之沮之彼必怒不報彼必恥懷恥畜怒何所不為此人之常情也許其父不許其子厚薄之際此亦人情之難處也臣竊見契丹來書初無寒溫問之言直以踐言孤約為說其意在於必得若此時被沮勢必更來事既再三豈能堅執若待其失於遜順巳成釁隙然後與之則重為中國之辱又使外域謂中國難以恩意交惟可以勢力脅因之引惹别有它求則為後患何可涯哉今契丹雖弱而中國邊備未完廟謀未勝未可生事而欲執我曲彼直之議以起戎而結禍夫察彼事勢必不能中止量我事勢又未能必沮之臣故曰四者俱失也臣又聞敵使入境之日地震星殞變異非常先事深防猶恐不及失計招禍豈可自為臣願聖慈出於獨斷勿沮其善意無失我信言臣今欲乞回諭敵中告以如約直今冬因遣常使時與之則於事體稍便伏乞速下兩府商議上繫國家利害臣不敢不言今取進止
  論澧州瑞木乞不宣示外廷劄子
  亦是持大體處
  臣近聞澧州進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四字其知州馮載本是武人不識事體便為祥瑞以媚朝廷臣謂前世號稱太平者須是四海晏然萬物得所方今西羌叛逆未平之患在前北敵驕悖藏伏之禍在後一患未滅一患已萌加以西則瀘戎南則湖嶺凡與四夷連接無一處無事而又内則百姓困弊盜賊縱横昨京西陜西出兵八九千人捕數百之盗不能一時剪滅只是僅能潰散然却於别處結集今張海雖死而達州軍賊已却百人又殺使臣其勢不小興州又奏八九十人州縣皇皇何以存濟以臣視之乃是四海騷然萬物失所實未見太平之象臣聞天道貴信示人不欺臣不敢逺引他事只以今年内事驗之昨夏秋之間太白經天累月不滅金木相掩近在端門考於星占皆是天下大兵將起之象豈有纔出大兵之象又出太平之道是一嵗之内前後頓殊豈非星象麗天異不虚出凡於戒懼常合修省而草木萬類變化無常不可信憑便生懈怠臣又思若使木文不偽實是天生則亦有深意葢其文止曰太平之道者其意可推也夫自古帝王致太平皆自有道得其道則太平失其道則危亂臣視方今但見其失未見其得也願陛下憂勤萬務舉賢納善常如近日不生逸豫則二三嵗間漸期修理若以前賊張海等小衰便謂後賊不足憂以近京得雪便謂天下大豐熟見北敵未來便謂必無事見西賊通使便謂可罷兵指望太平漸生安逸則此瑞木乃誤事之妖木耳臣見今年曾進芝草者今又進瑞木竊慮四方相效爭造妖妄其所進瑞木伏乞更不宣示臣寮仍乞速詔天下州軍告以興兵累年四海困弊方當責已憂勞之際凡有竒禽異獸草木之類並不得進獻所以彰示聖徳感勵臣民取進止
  論河北守備事宜劄子
  先事制勝之言
  臣伏見朝廷方遣使與西賊議通和之約近日竊聞邊臣頻得北界文字來問西夏約和了與未了茍實如此事深可憂臣以謂天下之患不在西戎而在北敵縱使無此文字終須貽患朝廷契丹通好僅四十年無有纎芥之隙而輙萌姦計妄有請求竊以敵國貪惏性情叵測遇强則伏見弱便欺見我無謀動皆屈就謂我為弱知我可欺故添以金繒未滿其志更邀名分抑使必從無事而來尚猶如此若更因西事攬以為功别有過求將何塞請此天下之人無愚與智共為朝廷寒心者也今若果有文字來督通和之事則臣謂北敵狂計其迹已萌不和則詰我違言既和則論功責報不出年嵗恐須動作茍難曲就必至交兵至於選將練師既難卒辦禦戎制勝當在機先臣竊怪在朝之臣尚偷安靜自河以北絶無處置因循弛慢誰復挂心豈可待北使在廷冦兵壓境然後計無所出空務張皇而已哉今國家必謂兩意雖乖尚牽盟誓邊防處置未敢張皇以臣思之莫若精選材臣付與邊郡使其各圖禦備宻務修完此最為得也况今邊防處置百事乖方惟有擇人最為首務今北邊要害州軍不過十有餘處於文武臣寮中選擇十餘人不為難得各以一州付之使其各得便宜如理家事完城壘訓兵戎習山川蓄糧食凡百自辦不煩朝廷經度以兹預備尚可支吾至如鎮定一路最為要害張存昔在延州以不了事罷去今乃委以鎮府王克基凡庸輕巧非將臣之材而在定州其餘州郡多匪其人臣欲乞陛下特詔兩府大臣取見在邊郡守臣可以禦敵捍城訓兵待戰者留之其餘中常之材不堪邊任者悉行換易若秋風漸勁敵釁有端陛下試思邊鄙之臣誰堪力戰朝廷之將誰可出師當臣初授諫職之時見朝廷進退大臣陛下銳意求治必謂羣臣自此震懾百事自此修舉西北二事最為大者自當處置不待人言及就職以來已數十日而政令之出漸循舊惟言事之臣拾遺補闕者免强施行其一二至如講大利害正大紀綱外制四夷内紓百姓凡廟堂帷幄之謀未有一事施行於外者臣忝司諫諍豈敢不言伏望陛下不忘社稷之深恥無使西北之交侵駿發天威督勵臣下仍乞詢問兩府大臣西鄙和與不和能保契丹别無辭說否茍有所說能以廟謨竒筭沮止之否茍無謀以止之則練兵選將備邊待冦賊至而後圖能不敗事否臣願陛下勿謂去嵗六符之來可以賄解今而有請則事難從矣勿謂累年西賊為患習以為常若此事一動則天下揺矣臣所言者社稷之大計也願陛下留意而行之取進止
  論麟州事宜劄子
  的確之見
  臣昨奉聖㫖至河東與明鎬商量麟州事縁臣未到間鎬已一面與施昌言等先有奏議尋再凖樞宻院劄子備録鎬等所奏令臣更切同共從長相度臣遂親至河外相度利害與明鎬等再行商議乞那減兵馬人數可以粗減兵費已具連署奏聞此外臣别有短見合盡條陳其利害措置之說列為四議一曰辨衆說二曰較存廢三曰減寨卒四曰委土豪如此則經久之謀庶近禦邊之䇿謹具畫一如後
  一曰辨衆說者臣竊詳前後臣寮起請其說有四或欲廢為寨名或欲移近河次或欲抽兵馬以減省饋運或欲添城堡以招輯蕃漢然廢為寨而不能減兵則不若不廢茍能減兵而省費則何害為州其城壁堅完地形髙峻乃是天設之險可守而不可攻其至黄河與府州各纔百餘里若徙之河次不過移得五七十里之近而棄易守難攻之天險以此而言移廢二說未見其可至如抽減兵馬誠是邊議之一端然兵冗不獨麟州大弊乃在五寨若只減麟州而不減五寨與不減同凡招輯蕃漢之民最為實邊之本然非朝廷一力可自為必須委付邊臣許其久任漸推恩信不限嵗年使得失不繫於朝廷之急而營緝如其家事之專方可收其逺效非二年一替之吏所能為也臣謂減兵添堡之說近之而未得其要
  二曰較存廢者今河外之兵除分休外尚及二萬大抵盡河東二十州軍以贍二州五寨為河外數百邊户而竭數百萬民財賊雖不來吾已自困使賊得不戰疲人之策而我有殘民斂怨之勞以此而思則似可廢然未知可存之利今二州五寨雖云空守無人之境然賊亦未敢據吾地是尚能斥賊於二三百里外若麟州一議移廢則五寨勢亦難存兀爾府州便為孤壘而自守不暇是賊可以入據我城堡耕牧我土田夾河對岸為其巢穴今賊在數百里外㳂河尚費於防秋若使夾岸相望則泛舟踐冰終嵗常憂冦至㳂河内郡盡為邊戍以此而慮則不可不存然須得存之之術
  三曰減寨卒者臣勘㑹慶厯三年一年用度麟州用糧七萬餘石草二十一萬餘束五寨用糧一十四萬餘石草四十萬餘束其費倍於麟州於一百二十五里之地列此五寨除分兵歇泊外尚有七千五百人别用二千五百人負糧又有并忻等十州軍百姓輸納外及商旅入中往來其冗長勞費不可勝言逐寨不過三五十騎廵綽伏路其餘坐無所為蓋初建五寨之時本不如此寨兵各有定數建寧置一千五百人其餘四寨各止三百至五百今之冗數竝是後來增添臣謂今事宜稍緩不比建寨之初然且約舊數尚不至冗費臣請只於建寧留一千人置一都廵檢其鎮川中堠百勝三寨各留五百其餘寨兵所減者屯於清寨堡以一都廵檢領之縁此堡最在近東隔河便是保徳軍屯兵可以就保徳軍請糧則不煩輸運過河供饋若平日路人宿食諸寨五百之卒廵綽有餘或些小賊馬則建寧之兵可以禦捍若賊數稍多則清寨之兵不失應援蓋都不去百里之内非是減兵但那移就食而已如此則河外省費民力可紓
  四曰委土豪者今議麟州者存之則困河東棄之則失河外若欲兩全而不失莫若擇一土豪委之自守麟州堅險與兵二千其守足矣况所謂土豪者乃其材勇獨出一方威名既著敵所畏服又能諳敵情偽凡於戰守不至乖謀若委以一州則其黨自視州如家繫已休戚其戰自勇其守自堅又其既是土人與其風俗情接人賴其勇亦喜附之則蕃漢之民可使漸自招集是外能捍賊而戰守内可輯民以實邊省費減兵無所不便比於命吏而往凡事仰給於朝廷利害百倍也必用土豪非王吉不可吉見在建寧寨蕃漢依吉而耕於寨側者已三百家其材勇則素已知名况其官序自可知州一二年間視其後效茍能善守則可世任之使長為捍邊之守
  右臣所陳乃是大計伏望聖慈特賜裁擇若可以施行則紓民減費之事容臣續具條列取進止
  論湖南蠻賊可招不可殺劄子
  予嘗按粤右大略南夷醜亂只須一勦殺元兇之後便行招撫故予曰莫善於鵰勦而莫不善于大征歐公意亦同此
  臣風聞楊畋近與蠻賊鬬敵殺得七八十人首級仍聞入彼巢穴奪其糧儲挫賊之鋒增我士氣畋之勇畧固亦可嘉然朝廷謀慮事機宜思久逺竊恐上下之心急於平賊聞此小㨗便形虚喜不能鎮靜外示輕脫其間二事尤合深思一曰不待成功便行厚賞二日謂其可殺更不肯招茍或如此則計之大失而事之深害也今湖南捕賊者殺一人頭賞錢十千官軍利賞見平人盡殺平人驚懼盡起為盗除鄧和尚李花脚等數十頭項外其餘隨大小成火者不可勝數今畋所擊只一洞所聚已二千餘人於二千人中殺七八十人是二十分之一其餘時暫鳥散必須復集臣見自古蠻蜑為害者不聞盡殺須是招降昨縁邵飾等失信於黄捉鬼遂恐更難招誘今若因畋小勝示以恩威正是天與招服之機不可失也若令畋自作意度招取大頭項者因此小勝傳布㨗聲其餘諸處結集者分行招誘藉此聲勢必可盡降旬日之間湖南定矣若失此時漸向夏熱以我所病暑之兵當彼慣習水土之賊小有敗衂則彼勢復堅不惟為害湖南必慮自此貽朝廷憂患今於未了之間便行厚賞則諸處廵撿捕賊官等見畋獲賞爭殺平人而畋等自恃因戰得功堅執不招之議朝廷亦恃畋小勝更無招輯之心上下失謀必成大患其楊畋等伏乞且降勅書奬諭授與事宜俟彼招安便行厚賞今湖南賊數雖多然首惡與本賊絶少其餘盡是枉遭殺戮逼脅為盗之徒在於人情豈忍盡殺惟能全活人命多者則其功更大仍乞明說此意諭與楊畋其賞典乞少遲留庶合事體取進止
  論乞放還蕃官胡繼諤劄子
  深透人情國體之言
  臣竊見朝廷前嵗以延州蕃官胡繼諤因為邊臣所疑移入内地見任亳州都監以子守清悉領父之諸部風聞近為不服亳州水土死亡却家族身又疾病曾有奏陳乞移一京西地涼之處臣謂方今西鄙用兵之際朝廷宜廣推恩信撫御蕃夷既欲守清盡死於邊疆當厚遇繼諤保全其家族豈有既任其子又疑其父繼諤求遷内地其實異鄉雖曰居官乃是囚繫致其失所身病家亡况彼初心又無顯過在繼諤之身已有幽囚寃枉之嘆於守清之分又失駕馭豪傑之方萬一繼諤疾病死而不歸守清父子之心豈得無恨反視中國乃為世讎必與邊陲别生患害其餘部族亦必離心國家自用兵已來凡有計謀未聞勝筭尤於招撫蕃夷之術常失恩威致使離叛者多皆願附賊在於繼諤處置特乖臣欲乞因其有請召至京師與雪前疑厚加禮遇放還本族示以推誠守清得父子復完必思盡節繼諤感國家之遇必有所施若朝廷猶以為疑即乞先以此意詔問守清計其必無棄父之理若彼自不欲其歸則他日可無後患取進止
  論乞與元昊約不攻唃厮囉劄子
  外蕃不和則中國自尊
  臣風聞魚周詢余靖孫抃等奉使北敵皆有事宜為北敵中詰問元昊通和之意將來必須因此别與朝廷生患又聞敵人已欲議移界至漸示相侵禍亂之萌其端可見臣自去年春始䝉聖恩擢在諫列便值朝廷與西賊初議和好臣當時首建不可通和之議前後具奏狀劄子十餘次論列皆言不和則害少和則害多利害甚詳懇切亦至然天下之士無一人助臣言朝廷之臣無一人採臣說今和議垂就禍胎已成而韓琦自西來方言和有不便之狀余靖自北至始知敵利急和之謀見事何遲雖悔無及當臣建議之際衆人方欲急和以臣一人誠難力奪衆議今韓琦余靖親見二虜事宜中外之人亦漸知通和為患臣之前說稍似可採但願大臣不執前議早肯回心則於後悔之中尚有可為之理昨來許賊之物數已太多然尚有禁青鹽還侵地等事非賊所利幸其因此自絶不遣人來朝廷深戒前非慎自持重因而罷議不落賊計則轉禍為福後策可為若賊志愈驕貪心未滿復遣人使更有須求則假此為名亦可拒絶今通和之事為中國之患大為二敵之利深萬一西賊貪利深而不惜侵地更無他求急來就和則此時取舍便繫安危陛下宜詔執議之臣定果决之計認賊肯和之意知我害彼利之謀尤須多方以事拒絶臣計西賊無故而請和者不止與北敵通謀共困中國兼欲作謀欵我併力以吞唃厮囉摩㫋瞎㫋之類諸族地大力盛然後東向以攻中國耳今若未有他計拒其來和則當賜以詔書言唃厮囉等皆受朝廷官爵父子為國蕃臣今若講和則不得攻此數族且攻此數族是賊本心所貪聞我此言必難聽約用此為說亦可解和臣所以區區惟願未和者蓋臣愚慮知不和患輕易為處置和後患大不可支吾臣前後奏章論列已備此乃天下安危大計聖心日夜所憂臣為言事之官見利害甚明若不極言罪當誅戮伏望省覽取進止
  論與西賊大斤茶劄子
  臣伏覩昨者西賊來議通和朝廷許物數目不少内茶一色元計五萬斤縁中國茶法大斤小斤不同當初擬議之時朝廷謀慮不審不曾明有指定斤數竊慮西賊通和之後須要大斤若五萬斤大斤是三十萬小斤之數如此則金帛二十萬茶三十萬乃是五十萬物真宗時契丹大舉至澶州只用三十萬物三十年後乘國家用兵之際兩國交爭方添及五十萬今元昊一隅之敵一口便與五十萬物臣請畧言為國家大患一兩事不知為國計者何以處之三十萬斤之茶自南方水陸二三千里方至西界當今民力困乏陛下不恥屈志就和本為休民息力若嵗般輦不絶只此一物可使中國公私俱困此大患一也計元昊境土人民嵗得三十萬茶其用已足然則兩場捨茶之外須至别將好物博易賊中無用之物其大患二也契丹常與中國為敵國指元昊為小邦若見元昊得物之數與彼同則須更要增添何以應副不過云茶不比銀絹本是麤物則彼必須亦要十數萬大斤中國大貨利止於茶鹽而已今西賊一嵗三十萬斤北敵更要三二十萬中國豈得不困此其大患三也昨與西賊議和之初大臣急欲事就不顧國家利害惟恐許物不多及和議將成契丹語洩兩府方有悔和之色然許物已多不可追改今天幸有此一事尚可罷和臣乞陛下特召兩府大臣共議保得久逺供給四夷中國不困則雖大斤不惜若其為患如臣所説不至妄言即乞早議定計取進止
  言西邊事宜第二劄子
  覽歐公前所上兵事當時君臣合擊節而指揮者顧猶逡巡若此宋之政體特弱
  臣近曾上言諒祚為邊患朝廷宜早圖禦備及乞遣一重臣親與邊將議定攻守大計等事至今多日未䝉降出施行臣竊見慶厯中元昊作過時朝廷輕敵翫冦無素定之謀每遇邊奏急來則上下惶恐倉卒指揮既多不中事機所以落賊姦便敗軍殺將可為痛心今者諒祚以萬騎冦秦渭兩路焚燒數百里間掃蕩俱盡而兩路將帥不敢出一人一騎則國威固已挫矣諒祚負恩背徳如此陛下未能發兵誅討但遣使者齎詔書賜之又拒而不納使者羞媿俛首懷詔而回則大國不勝其辱矣當陛下臨御之初遭此狂童威沮國辱此臣等之罪也臣謂陛下宜赫然發憤以邊事切責大臣至於山川形勢有利有不利士卒勇怯孰可用孰不可用何處宜攻何處宜守何兵宜屯某地何將可付某兵如此等事甚多皆陛下聖慮所宜及者臣謂陛下宜因閒時御便殿召當職之臣使按圖指畫各陳所見陛下可以不下席而盡在目前然後制以神機睿畧責將相以成功而陛下以萬機之繁既未及此兩府之臣如臣等日所進呈又皆常程公事亦未嘗聚首合謀講定大計外則四路邊臣自賊馬過後亦不聞别有擘畫臣恐上下因循又如慶厯之初矣近者韓琦曾將慶厯中議山界文字進呈此邊事百端中一端爾蓋琦亦患事未講求假此文字為題目以牽合衆人之論爾自進呈後尋送密院至今多日亦未曾擬議臣以非才陛下任之政府便是國之謀臣若其謀慮淺近所言狂妄自可黜去不疑臣亦昨因目疾懇求解職曲䝉聖恩未許其去既使在其位又棄其言而不問使臣尸禄厚顔何以自處所有臣前來所上奏狀欲望聖慈降付中書密院與韓琦山界文字一處商量若其言果不足取棄之未晩今取進止
  論西賊占延州侵地劄子
  臣竊聞元昊近於延州界上修築城壘强占侵地欲先得地然後議和故楊守素未來而占地之謀先發又聞邊將不肯力爭此事所繫利害甚大臣料賊意見朝廷累年用兵有敗無勝一旦計無所出厚以金帛買和知我將相無人便欲輕視中國一面邀求賂遺一面侵占邊疆不惟驕賊之心難從實亦為國之害不細今若縱賊於侵地立起堡寨則延州四面更無捍蔽便為孤壘而賊盡據要害之地他時有事延州不可保守若失延州則闗中遂為賊有以此而言則所侵之地不可不爭伏况西賊議和事連北敵今人無愚智皆知和為不便但患國家許物已多難為中悔若得别因他事猶可絶和何况此侵地是中國合爭之事豈可不爭臣謂今欲急和而不顧利害者不過邊臣外憚於禦賊而内欲邀議和之功以希進用耳故不肯擊逐羌人力爭侵地蓋小人無識只茍日前榮進之利不思國家久逺之害是國家屈就通和只與邊臣為一時進身之利而使社稷受無涯之患陛下為社稷計豈不深思大臣為社稷謀豈不極慮伏望聖慈遣一使往延州令龎籍力爭取昊賊先侵之地不令築城堡塞若縁此一事得絶和議則社稷之福也臣仍慮西賊來人尚有青鹽之説此事人人皆知不可許亦慮小人無識急於就和者尚陳鹽利以惑聖聰伏望聖慈不納浮議取進止
  予按當時朝廷狃於用兵之困故亟亟乗元昊之偽為臣欵以要和而歐陽公之在諫垣獨以不欲急聽其和為説如論乞詔陜西將官一也論元昊來人請不賜御筵二也論元昊來人不可令朝臣管伴三也論元昊不可聽其稱吾祖四也論乞廷議通和元昊事狀五也論西賊議和利害狀六也論乞不遣張子奭使元昊七也論乞與元昊約不攻角厮囉八也論西賊議和請以五問詰大臣九也論與西賊茶不當用大斤十也論西賊占延地界十一也歐公豈不知西賊通和稍寛朝廷西顧之憂而獨拳拳以不與通和為計者蓋深見夫國體失之太弱北既狃於契丹而南復狃於西夏不務選將練兵以伸立國之威而惟務厚幣重賄以為茍安之計則天下之勢愈不可支此其所以數絮絮于請和之間而其執言往往以縁此一事得絶和議為名至於嘗請五路出師以伐為守之説歐公之言可謂忠謀逺覽之至者也惜也當時天子與執政皆不之聽甚且韓范輩亦以在兵間久矣故亦如健鳥之垂翅而思解機務以歸已而西夏敗亡之後宋卒為金遼所困其亦以此也夫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四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六
  狀
  論杜衍范仲淹等罷政事狀
  臣聞士不忘身不為忠言不逆耳不為諫故臣不避羣邪切齒之禍敢干一人難犯之顔惟賴聖明幸加省察臣伏見杜衍韓琦范仲淹富弼等皆是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繼罷黜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賢而不聞其可罷之罪臣雖供職在外事不盡知然臣竊見自古小人讒害忠賢其說不逺欲廣陷良善則不過指為朋黨欲動揺大臣則必須誣以專權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衆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欲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有指以為朋則可一時盡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䝉信任則難以他事動揺惟有專權是上之所惡故須此說方可傾之臣料衍等四人各無大過而一時盡逐弼與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離間必有以朋黨專權之說上惑聖聰者臣請試辨之昔年仲淹初以忠言讜論聞於中外天下賢士爭相稱慕當時姦臣誣作朋黨猶難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數人並在兩府察其臨事可見其不為朋黨也蓋衍為人清慎而謹守規矩仲淹則恢廓自信而不疑琦則純信而質直弻則明敏而果銳四人為性既各不同雖皆歸於盡忠而其所見各異故於議事多不相從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諒仲淹則力爭而寛之仲淹謂契丹必攻河東請急修邊備富弼料以九事力言契丹必不來至如尹洙亦號仲淹之黨及爭水洛城事韓琦則是尹洙而非劉滬仲淹則是劉滬而非尹洙此數事尤彰著陛下素已知者此四人者可謂天下至公之賢也平日閒居則相稱美之不暇為國議事則公言廷諍而不私以此而言臣見衍等真得漢史所謂忠臣有不和之節而小人讒為朋黨可謂誣矣臣聞有國之權誠非臣下之得專也然臣竊思仲淹等自入兩府以來不見其專權之迹而但見其善避權也權者得名位則可行故好權之臣必貪位自陛下召琦與仲淹於陜西琦等讓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富弼三命學士兩命樞宻副使每一命皆再三懇讓讓者愈切陛下用之愈堅臣但見其避讓大繁不見其好權貪位也及陛下堅不許辭方敢受命然猶未敢别有所為陛下見其皆未行事乃特開天章召而賜坐授以紙筆使其條事然衆人避讓不敢下筆弼等亦不敢獨有所述因此又煩聖慈特出手詔指定姓名專責弼等條列大事而行之弼等遲回又近一月方敢略條數事仲淹深練世事必知凡百難猛更張故其所陳志在逺大而多若迂緩但欲漸而行之以久冀皆有効弼性雖銳然亦不敢自出意見但多舉祖宗故事請陛下擇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便行臣方怪弼等䝉陛下如此堅意委任督責丁寧cq=271而猶遲緩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譛已曰專權者豈不誣哉至如兩路宣撫聖朝常遣大臣况自中國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勞困及於天下北敵乘釁違盟而動其書辭侮慢至有貴國祖宗之言陛下憤恥雖深但以邊防無備未可與爭屈意買和莫大之辱弼等見中國累年侵凌之患感陛下不次進用之恩故各自請行力思雪恥沿山傍海不憚勤勞欲使武備再修國威復振臣見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權以禦四夷未見其侵權而作過也伏惟陛下睿哲聰明有知人之聖臣下能否洞見不遺故於千官百辟之中特選得此數人驟加擢用夫正士在朝羣邪所忌謀臣不用敵國之福也今此數人一旦罷去而使羣邪相賀於内四夷相賀於外此臣所為陛下惜之也伏惟陛下聖徳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際恩禮各優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輕矣惟願陛下拒絶羣謗委任不疑使盡其所為猶有裨補方今西北二敵交爭未巳正是天與陛下經營之時如弼與琦豈可置之閒處伏望陛下早辨讒巧特加圖任則不勝幸甚臣自前嵗召入諫院十月之内七受聖恩而致身兩制方思君寵至深未知報効之所今羣邪爭進讒巧正士繼去朝廷乃臣忘身報國之秋豈可緘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擇之
  論禁止無名子傷毁近臣狀
  亦是大體所係
  右臣竊見前年宋庠等出外之時京師先有無名子詩一首傳於中外尋而庠罷政事近又風聞外有小人欲中傷三司使王堯臣者復作無名子詩一篇略聞其一兩旬臣自聞此詩日夕疑駭深思事理不可不言伏以陛下視聽聰明外邊事無小大無不知者竊恐此詩流傳漸廣須達聖聰臣忝為陛下耳目之官不欲小人浮謗之言上惑天聽合先論列以杜姦讒況自兵興累年繼以災旱民財困竭國帑空虚天下安危繫於財用虚實三司之職其任非輕近自姚仲孫罷去之後朝廷以積年蠧弊貧虚窘乏之三司付與堯臣仰其辦事乃是陛下委信責成之日堯臣多方展効之時臣備見從前任人率多顧惜䘵位寧可敗事於國不肯當怨於身如堯臣者領職以來未及一月自副使以下不才者悉請換易足見其不避嫌怨不狥人情竭力救時以身當事今若下容讒間上不主張則不惟材智之臣無由展効亦恐忠義之士自兹解體臣思作詩之人雖不知其姓名竊慮在朝之臣有名位與堯臣相類者嫉其任用故欲中傷只知爭進於一時不思沮國之大計伏自陛下罷去吕夷簡夏竦之後進用韓琦范仲淹以來天下欣然皆賀聖徳君子既䝉進用小人自恐道消故共喧然務騰讒口欲惑君聽欲沮好人不早絶之恐終敗事況今三司蠧弊已深四方匱乏已極堯臣必須大有更張方能集事未容展効已被謗言臣近日已聞浮議紛然云堯臣更易官吏專權侵政今又造此詩語揺惑羣情若不止之則今後陛下無以使人忠臣無由事主讒言罔極自古所患若一啟其漸則扇惑羣小動揺大臣貽患朝廷何所不至伏望特降詔書戒勵臣下敢有造作言語誣搆隂私者一切禁之及有轉相傳誦則必推究其所來重行朝典所貴禁止讒巧保全善人謹具狀奏聞伏敕㫖
  論茶法奏狀
  詳確
  右臣伏見朝廷近改茶法本欲救其弊失而為國誤計者不能深思逺慮究其本末惟知圖利而不圖其害方一二大臣銳於改作之時樂其合意倉卒輕信遂决而行之令下之日猶恐天下有以為非者遂直詆好言之士指為立異之人峻設刑名禁其議論事既施行而人知其不便者十蓋八九然君子知時方厭言而意殆不肯言小人畏法懼罪而不敢言今行之踰年公私不便為害既多而一二大臣以前者行之太果令之太峻勢既難回不能遽改而士大夫能知其事者但騰口於道路而未敢顯言於朝廷幽逺之民日被其患者徒怨嗟於閭里而無由得聞於天聽陛下聰明仁聖開廣言路從前容納補益尤多今一旦下令改事先為峻法禁絶人言中外聞之莫不嗟駭語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今壅民之口已踰年矣民之被害者亦已衆矣古不虚語於今見焉臣亦聞方改法之時商議已定猶選差官數人分出諸路訪求利害然則一二大臣不惟初無害民之意實亦未有自信之心但所遣之人既見朝廷必欲更改不敢沮議又志在希合以求功賞傳聞所至州縣不容吏民有所陳述直云朝廷意在必行但來要一審狀爾果如所傳則誤事者在此數人而已葢初以輕信於人施行太果今若明見其害救失何遲患莫大於遂非過莫深乎不改臣於茶法本不詳知但外論既喧聞聽漸熟古之為國者庶人得謗於道商旅得議於市而士得傳言於朝正為此也臣竊聞議者謂茶之新法既行而民無私販之罪嵗省刑人甚多此一利也然而為害者五焉江南荆湖兩浙數路之民舊納茶稅今變租錢使民破産亡家怨嗟愁苦不可堪忍或舉族而逃或自經而死此其為害一也自新法既用小商所販至少大商絶不通行前世為法以抑豪商不使過侵國利與為僣侈而已至於通流貨財雖三代至治猶分四民以相利養今乃斷絶商旅此其為害二也自新法之行稅茶路分猶有舊茶之稅絶而新茶之稅少年嵗之間舊茶稅盡新稅不登則頓虧國用此其為害三也往時官茶容民入雜故茶多而賤徧行天下今民自買賣須要真茶真茶不多其價遂貴小商不能多販又不暇逺行故近茶之處頓食貴茶逺茶之方向去更無茶食此其為害四也近年河北軍糧用見錢之法民入米於州縣以鈔算茶於京師三司為於諸場務中擇近上場分特留八處專應副河北入米之人飜鈔算請今場務盡廢然猶有舊茶可算所以河北和糴日下未妨竊聞自明年以後舊茶當盡無可算請則河北和糴實要見錢不惟客旅得錢變轉不動兼亦自京師嵗歲輦錢於河北和糴理必不能此其為害五也一利不足以補五害今雖欲減放租錢以救其弊此特寛民之一端爾然未盡公私之利害也伏望聖慈特詔主議之臣不䕶前失深思今害黜其遂非之心無襲弭謗之迹除去前令許人獻說亟加詳定精求其當庶幾不失祖宗之舊制
  論史館日厯狀
  今國家亦合採而酌行之
  右臣伏以史者國家之典法也自君臣善惡功過與其百事之廢置可以垂勸戒示後世者皆得直書而不隠故自前世有國者莫不以史職為重伏見國朝之史以宰相監修學士修撰又以兩府之臣撰時政記選三館之士當升擢者乃命修起居注如此不為不重矣然近年以來員具而職廢其所撰述簡略遺漏百不存一至於事闗大體者皆沒而不書此實史官之罪而臣之責也然其弊在於修撰之官惟據諸司供報而不敢書所見聞故也今時政記雖是兩府臣寮修纂然聖君言動有所宣諭臣下奏議事闗得失者皆不記錄惟書除目辭見之類至於起居注亦然與諸司供報公文無異修撰官只據此銓次繫以月日謂之日厯而已是以朝廷之事史官雖欲書而不得書也自古人君皆不自閱史今撰述既成必録本進呈則事有諱避史官雖欲書而又不可得也加以日厯時政記起居注例皆承前積滯相因故纂錄者常務追修累年前事而嵗月既逺遺失莫存至於事在目今可以詳於見聞者又以追修積滯不暇及之若不革其弊則前後相因史官永無舉職之時使聖朝典法遂成廢墜矣臣竊聞趙元昊自初僣叛至復稱臣始終一宗事節皆不曾書亦聞修撰官甚欲紀述以修纂後時追求莫得故也其於他事又可知焉臣今欲乞特詔修時政記起居注之臣並以徳音宣諭臣下奏對之語書之其修撰官不得依前只據諸司供報編次陳目辭見並須考驗事實其除某官者以某功如狄青等破儂智髙文彦博等破王則之類其貶某職者坐某罪如昨來麟州守將及并州龎籍緣白草平事近日孫沔所坐之類事有文據及迹狀明白者皆備書之所以使聖朝賞罰之典可以勸善懲惡昭示後世若大臣用情朝廷賞罰不當者亦得以書為警戒此國家置史之本意也至於其他大事並許史院據所聞見書之如聞見未詳者直牒諸處㑹問及臣寮公議異同朝廷裁置處分並書之已上事節並令修撰官逐時旋據所得錄為草巻標題月分於史院躬親入櫃封鎖諸司供報齊足修為日厯仍乞每至嵗終命監修宰相親至史院㸃檢修撰官紀錄事迹内有不勤其事隳官失職者奏行責罰其時政記起居注日厯等除今日以前積滯者不住追修外截自今後並令次月供報如稍遲滯許修撰官自至中書樞宻院催請其諸司供報拖延及史院有所㑹問諸處不畫時報應致妨修纂者其當行手分並許史院牒開封府勾追嚴斷其日厯時政記起居注並乞更不進本所貴少修史職上存聖朝典法此乃臣之職事不敢不言謹具狀奏聞伏勅㫖
  議學狀
  議論有深識當與朱子議貢舉等文參看
  右臣等伏見近日言事之臣為陛下言建學取士之法者衆矣或欲立三舍以養生徒或欲復五經而置博士或欲但舉舊制而修廢墜或欲特創新學而立科條其言雖殊其意則一陛下慎重其事下其議於羣臣而議者遂欲創新學立三舍因以辨士之能否而命之以官其始也則教以經藝文辭其終也則取以材識徳行聽其言則甚備考於事則難行夫建學校以養賢論材徳而取士此皆有國之本務而帝王之極致也而臣等謂之難行者何哉葢以古今之體不同而施設之方皆異也古之建學取士之制非如今之法也蓋古之所謂為政與設教者遲速異宜也夫立時日以趨事考其功過而督以賞罰者為政之法也故政可速成若夫設教則以勸善興化尚賢勵俗為事其被於人者漸則入於人也深收其效者遲則推其功也逺故常緩而不迫古者家有塾黨有庠遂有序國有學自天子諸侯之子下至國之俊選莫不入學自成童而學至年四十而仕其習乎禮樂之容講乎仁義之訓敦乎孝悌之行以養父兄事長上信朋友而臨財㢘處衆讓其修於身行於家達于隣里聞于鄉黨然後詢于衆庶又定於長老之可信者而薦之始謂之秀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為選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為俊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為進士然後辨其論隨其材而官之夫生七八十嵗而死者人之常夀也古乃以四十而仕蓋用其半生為學考行又廣察以隣里鄉黨而後其人可知然則積徳累善如此勤而久求賢審官如此慎而有次第然後矯偽干利之士不容於其間而風俗不陷于媮薄也古之建學取士其施設之方如此也方今之制以貢舉取人往者四嵗一詔貢舉而議者患於太遲更趣之為間嵗而應舉之士來學於京師者類皆去其鄉里逺其父母妻子而為旦暮干禄之計非如古人自成童至於四十就學於其庠序而隣里鄉黨得以衆察徐考其行實也蓋古之養士本於舒遲而今之取人患於急迫此施設不同之大概也臣請詳言方今之弊既以文學取士又欲以徳行官人且速取之歟則真偽之情未辨是朝廷本欲以學勸人修徳行反以利誘人為矯偽此其不可一也若遲取之歟待其衆察徐考而漸進則文辭之士先已中於甲科而徳行之人尚未登於内舍此其不可二也且今入學之人皆四方之游士齎其一身而來烏合羣處非如古人在家在學自少至長親戚朋友隣里鄉黨衆察徐考其行實也不過取於同舍一時之毁譽而決於學官數人之品藻爾然則同學之人蹈利爭進愛憎之論必分朋黨昔東漢之俗尚名節而黨人之禍及天下其始起於處士之横議而相訾也此其不可三也夫人之材行若不因臨事而見則守常循理無異衆人茍欲異衆則必為迂僻竒怪以取徳行之名而髙談虚論以求材識之譽前日慶厯之學其弊是也此其不可四也今若外方專以文學貢士而京師獨以徳行取人則實行素履著於鄉曲而守道丘園之士皆反見遺此其不可五也近者朝廷患四方之士寓京師者多而不知其士行遂嚴其法使各歸於鄉里今又反使來聚於京師云欲考其徳行若不用四方之士止取京師之士則又示人以不廣此其不可六也夫儒者所謂能通古今者在知其意達其理而酌時之宜爾大抵古者教學之意緩而不迫所以勸善興化養賢勵俗在於遲久而不求近效急功也臣謂宜於今而可行者立為三舍可也復五經博士可也特創新學雖不若即舊而修廢然未有甚害創之亦可也教學之意在乎敦本而修其實事給以糇糧多陳經籍選士之良者以通經有道之士為之師而舉察其有過無行者黜去之則在學之人皆善士也然後取以貢舉之法待其居官為吏已接於人事可以考其賢善優劣而時取其尤出類者旌異之則士知修身力行非為一時之利而可伸於終身則矯偽之行不作而媮薄之風歸厚矣此所謂實事之可行於今者也臣等伏見論學者四人其說各異而朝廷又下臣等俾之詳定是以盡衆人之見而採其長者爾故臣等敢陳其所有以助衆議之一非敢好為異論也伏望聖慈特賜裁擇
  乞與尹構一官狀
  正議即古人錄孫叔敖之裔而負薪行歌者
  右臣等伏見故起居舍人直龍圖閣尹洙文學議論為當世所稱忠義剛正有古人之節初䝉朝廷擢在館閣而能不畏權臣力排衆黨以論范仲淹事遂坐貶黜其後元昊僣叛用兵一方當國家有西顧之憂思得材謀之臣以濟多事而洙自初出師至於元昊納欵始終常在兵間比一時之人最為宣力而羣邪醜正誣搆百端卒陷辠辜流竄以死嚮䝉陛下仁聖恩憐哀其寃枉特賜清雪俾復官資足以感動羣心勸勵忠義今洙孤幼並在西京家道屢空衣食不給洙止一男構年方十餘嵗惸然無依實可嗟惻伏見將來祫享大禮在近羣臣皆得奏蔭子孫伏望聖慈錄洙遺忠憫洙不幸特賜其子一官庶霑寸禄以免饑寒則天地之仁幽顯䝉徳臣等忝列侍從媿無獻納茍有所見不敢不言謹具狀奏聞伏敕㫖
  舉丁寶臣狀
  丁元珍之為智髙所敗一節歐公所最憐故其論捄如此觀王荆公誌銘尤可涕
  右臣竊見太常丞湖州監酒務丁寳臣前任知端州日因遭儂智髙事停官叙理監當方智髙攻刼嶺南州縣例以素無備禦官吏各至犇逃兼聞當時獨寶臣曾捉得智髙探事人便行斬決及曾鬬敵朝廷以其如此故他人皆奪兩官獨寶臣只奪一官以此見其比衆人情理之輕臣伏見寶臣履行清純頗有官業惟海賊遽至力屈致敗出於不幸今者伏遇祫享恩赦欲望聖慈特與不監當滿任牽復官資就移一親民差遣如後犯入已贜臣甘當同罪謹具奏聞伏敕㫖
  再論許懷徳狀
  宋人於國家體統處多失之因循寛弛故歐公往往發憤勸主上振肅紀綱以維持之蘇氏父子亦如此
  臣竊以謂治天下在明號令正朝廷在修紀綱號令所行紀綱所振由人主有賞罰之柄也若號令出而不從紀綱弛而不整又不以賞罰臨之而欲正朝廷治天下臣不知其可也今者陛下親祀宗廟不敢獨受其福推恩羣臣徧及中外此聖徳之至深厚也而臣下輒敢有所輕重以謂例恩泛及視以為輕而慢之原其情理其可恕乎方祫享始畢恩典推行命出之日宰相押班百官在列宣揚制誥布告天下而將臣偃蹇不肯受命稽停制書四十餘日有司無所申舉恬然不以為怪是陛下號令不能行於朝廷而紀綱弛壞於武士凡士之知治體者皆為陛下惜也臣謂方今國家全盛天下無虞非有强臣悍將難制之患而握兵之帥輒敢如此不畏朝廷者蓋由從前不惜事體因循寛弛有以馴致也今若又不正其罪罰而公為縱弛則恐朝廷失刑自此而始武臣驕慢亦自此而始號令不行於下紀綱遂壊于上亦自此而始夫古人所謂見于未萌者智之明也若事有萌而能杜其漸者又其次也若見其漸而與之浸成後患者深可戒也臣前日為許懐德事曽有奏論略陳大概盖以方今賞罰之行只據簿書法令以從事而罕思治體況如懐德在法非輕于事體又重故臣復罄愚瞽伏乞聖慈裁擇而行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五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七
  狀
  論修河第一狀
  此等奏疏利害最深切文字最圓暢西漢而下不多見者
  右臣竊見朝廷近因臣寮建議欲塞商胡開横壠回大河於故道已下三司今秋興役見令京東計度物料次臣伏以國家興大役動大衆必先順天時量人力謀於其始而審然後必行計其所利者多乃能無悔伏見比年以來興役動衆勞民費財不精謀慮於厥初輕信利害之偏說舉事之始既已倉惶羣議一揺尋復悔罷臣不敢逺引他事上煩聖聰只如往年河決商胡是時執政之臣不慎計慮遽謀修塞科配一千八百萬稍芟騷動六路一百有餘州官吏催驅急若星火民庶愁苦盈於道塗或物已輸官或人方在路未及興役遽已罷修虚費民財為國斂怨舉事輕脫為害若斯雖既往之失難追而可鑒之蹤未逺今者又聞復有修河之役聚三十萬人之衆開一千餘里之長河計其所用物力數倍往年當此天災嵗旱之時民困國貧之際不量人力不順天時臣知其有大不可者五蓋自去秋以及今春半天下苦旱而京東尤甚河北次之國家常務安静賑䘏之猶恐饑民起而為盗何况於此兩路聚大衆興大役此其必不可者一也河北自恩州用兵之後繼以凶年人户流亡十失八九數年以來稍稍歸復然死亡之餘所存無幾瘡痍未斂物力未完今又遭此旱嵗京東自去冬無雨雪麥不生苗以及暮春粟未布種不惟目下乏食兼亦向去無望而欲於此兩路興三十萬人之役若别路差夫則逺處難為赴役就河便近則此兩路力所不任此其必不可者二也臣伏見往年河決滑州曾議修塞當時公私事力未如今日貧虚然猶收聚物料誘率民財數年之間方能興役況今國用方乏民力方疲且合商胡塞大決之洪流此自是一大役也鑿横壠開久廢之故道此又一大役也自横壠至海一千餘里埽岸久已廢壊頓須修緝此又一大役也往年公私有力之時興一大役尚須數年今併三大役倉卒興為於災旱貧虚之際此其必不可者三也就令商胡可塞故道可回猶宜重察天時人力之難為何況商胡未必可塞故道未必可回者哉臣聞鯀障洪水九年無功禹得洪範五行之書知水趨下之性乃因水之流疏決就下而水患乃息然則以大禹之神功不能障塞其流但能因而疏決爾今欲逆水之性障而塞之奪洪河之正流斡以人力而回注此大禹之所不能此其必不可者四也横壠湮塞已二十年商胡決流又亦數嵗故道已塞而難鑿安流已久而難回昨聞朝廷曾遣故樞宻直學士張奎計度功料極大近者再行檢計減得功料全少功料少則所開淺狹淺狹則水勢難回此其必不可者五也臣伏見國家累嵗災譴甚多其於京東變異尤大地貴安静動而有聲巨嵎山摧海水揺蕩如此不止僅乎十年天地警戒必不虚發臣謂變異所起之方尤宜加意防懼今乃欲於凶旱之年聚三十萬之大衆於變異最大之方臣恐地動山揺災禍自此而始方今京東赤地千里饑饉之民正苦天災又聞河役將動往往伐桑拆屋無復生計流亡盗賊之患不可不虞欲望聖慈特降徳音速罷其事當此凶嵗務安人心徐詔有司審詳利害縱令河道可復乞豐年餘力漸次興為臣實庸愚本無逺見得於外論不敢不言謹具狀奏聞
  論修河第二狀
  指言利害明切
  臣伏見學士院集兩省臺諫官議修河事未有一定之論蓋由賈昌朝欲復故道李仲昌請開六塔互執一說莫知孰是以臣愚見皆謂不然言故道者未詳利害之原述六塔者近乎欺罔之繆何以言之今謂故道可復者但見河北水患而欲還之京東然不思天禧以來河水屢決之因所以未知故道有不可復之勢此臣故謂未詳利害之原也若言六塔之利者則不攻而自破矣且開六塔既云減得大河水勢然今恩冀之患何縁尚告危急此則減水之利虚妄可知開六塔者又云可以全回大河使復横壠故道見今六塔只是分減之水下流無歸已為濵棣徳博之患若全回大河以入六塔則其害如何此臣故謂近乎欺罔之繆也臣聞河本泥沙無不淤之理淤澱之勢常先下流下流淤髙水行不快乃自上流低下處決此其常勢也然避髙就下水之本性故河流已棄之道自是難復臣不敢逺引書史廣述河源只以今所欲復之故道言天禧以來屢決之因初天禧中河出京東水行於今所謂故道者水既淤澁乃於滑州天臺埽決尋而修塞水復故道未幾又於滑州南鐵狗廟決今所謂龍門埽者也其後數年又議修塞水令復故道已而又於王楚埽決所決差小與故道分流然而故道之水終以壅淤故又於横壠大決是則決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復不久終必決於上流者由故道淤髙水不能行故也及横壠既決水流就下所以十餘年間河未為患至慶厯三四年横壠之水又自下流先淤是時臣為河北轉運使海口已淤一百四十餘里其後遊金赤三河相次又淤下流既梗乃又於上流商胡口決然則京東横壠兩河故道皆是下流淤塞河水巳棄之髙地京東故道屢復屢決理不可復其驗甚明則六塔所開故道之不可復不待言而易知臣聞議者計度京東故道功料止云銅城已上地高不知大抵東去皆髙而銅城已上乃特髙耳其東比銅城已上則似低比商胡已上則實髙也若云銅城已東地勢斗下則當日水流宜決銅城已上何縁而頓淤横壠之口亦何縁而大決也然則兩河故道既皆不可為則河北水患何為而可去臣聞智者之於事有不能必則較其利害之輕重擇其害少者而為之猶勝害多而利少何况有害而無利此三者可較而擇也臣見往年商胡初決之時議欲修塞計用一千八百萬稍芟科配六路一百有餘州軍今欲塞者乃往年之商胡必須用往年之物數至於開鑿故道張奎元計功料極大後來李參等減得全少猶用三十萬人然欲以五十步之狹容大河之水此可笑也又欲增一夫所開三尺之方倍為六尺且濶厚三尺而長六尺已是一倍之功在於人力已為勞苦若云六尺之方以開方法筭之乃八倍之功此豈人力之所勝是則前功浩大而難興後功雖小而不實大抵塞商胡開故道凡二大役皆困國而勞人所舉如此而欲開難復屢决己驗之故道使其虚費而商胡不可塞故道不可復此所謂有害而無利者也就使幸而暫塞暫復以紓目前之患而終於上流必決如龍門横壠之比重以困國勞人此所謂利少而害多也若六塔者於大河有減水之名而無減水之實今下流所散為患已多若全回大河以注之則濵棣徳博河北所仰之州不勝其患而又故道淤澁上流必有他洪之虞此直有害而無利耳是智者之不為也今若因水所注增治隄防疏其不流浚以入海則可無決溢散漫之虞今河所厯數州之地誠為患矣隄防嵗用之夫誠為勞矣與其虚費天下之財虚舉大衆之役而不能成功終不免為數州之患勞嵗用之夫則此所謂害少者乃智者之所擇也大抵今河之勢負三決之虞復故道上流必決開六塔上流亦洪今河下流若不浚使入海則上流亦決臣請選知水利之臣就其下流求其入海之路而浚之不然下流梗澁則終虞上決為患無涯臣非知水者但以今事目可驗者而較之耳言狂計愚不足以備聖君博訪之求此大事也伏乞下臣之議廣謀於衆而裁擇之謹具狀奏聞伏勑㫖
  論修河第三狀
  較前二狀更勝亦與前二狀相發明
  右臣伏見朝廷定議開修六塔河口回水入横壠故道此大事也中外之臣皆知不便而未有肯為國家極言其利害者何哉蓋其說有三一曰畏大臣二曰畏小人三曰無竒策今執政之臣用心於河事亦勞矣初欲試十萬人之役以開故道既又捨故道而修六塔未及興役遽又罷之已而終為言利者所勝今又復修然則其勢難於復止也夫以執政大臣銳意主其事而又有不可復止之勢固非一人口舌可回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肯言也李仲昌小人利口偽言衆所共惡今執政之臣既用其議必主其人且自古未有無患之河今河浸恩冀目下之患雖小然其患已形回入六塔將來之害必大而其害未至夫以利口小人為大臣所主欲與之爭未形之害勢必難奪就使能奪其議則言者猶須獨任恩冀為患之責使仲昌得以為辭大臣得以歸罪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敢言也今執政之臣用心太過不思自古無不患之河直欲使河不為患若得河不為患雖竭人力猶當為之况聞仲昌利口詭辯謂費物少而用功不多不得不信為竒策於是決意用之今言者為故道既不可復六塔又不可修詰其如何則又無竒策以取勝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肯言也衆人所不敢言而臣今獨敢言者臣謂大臣非有私仲昌之心也直欲興利除害爾若果知其為患愈大則豈有不回者哉至於顧小人之後患則非臣之所慮也且事欲知利害權重輕有不得已則擇其害少而患輕者為之此非明智之士不能也况治水本無竒策相地勢謹隄防順水性之所趨爾雖大禹不過此也夫所謂竒策者不大利則大害若循常之計雖無大利亦不至大害此明智之士善擇利者之所為也今言修六塔者竒策也然終不可成而為害愈大言順水治堤者常談也然無大利亦無大害不知為國計者欲何所擇哉若謂利害不可必但聚大衆興大役勞民困國以試竒策而僥倖於有成者臣謂雖執政之臣亦未必肯為也臣前已具言河利害甚詳而未䝉採聽今復畧陳其大要惟陛下詔計議之臣擇之臣謂河水未始不為患今順已決之流治隄防於恩冀者其患一而遲塞商胡復故道者其患二而速開六塔以回今河者其患三而為害無涯自河決横壠以來大名金堤埽嵗歲增治及商胡再決而金堤益大加功獨恩冀之間自商胡決後議者貪建塞河之策未嘗留意於隄防是以今河水勢浸溢今若專意併力於恩冀之間謹治隄防則河患可禦不至大害所謂其患一者十數年間今河下流淤塞則上流必有決處此一患而遲者也今欲塞商胡口使水歸故道治堤修埽功料浩大勞人費物困弊公私此一患也幸而商胡可塞故道復歸髙淤難行不過一二年間上流必決此二患而速者也今六塔河口雖云已有上下約然全塞大河正流為功不小又開六塔河道治二千餘里隄防移一縣兩鎮計其功費又大於塞商胡數倍其為困弊公私不可勝計此一患也幸而可塞水入六塔而東横流散溢濵棣徳博與齊州之界咸被其害此五州者素號富饒河北一路財用所仰今引水注之不惟五州之民破壊田産河北一路坐見貧虚此二患也三五年間五州凋弊河流注溢久又淤髙流行梗澁則上流必決此三患也所謂為害而無涯者也今為國誤計者本欲除一患而反就三患此臣所不諭也至如六塔不能容大河横壠故道本以髙淤難行而商胡決今復驅而注之必横流而散溢自澶至海二千餘里堤埽不可卒修修之雖成又不能捍水如此等事甚多士無愚智皆所共知不待臣言而後悉也臣前未奉使契丹時已嘗具言故道六塔皆不可為惟治堤順水為得計及奉使往來河北詢於知水者其說皆然雖恩冀之人今被水患者亦知六塔不便皆願且治恩冀隄防為是下情如此誰為上通臣既知其詳豈敢自黙伏乞聖慈特諭宰臣使更審利害速罷六塔之役差替李仲昌等不用選一二精幹之臣與河北轉運使副及恩冀州官吏相度隄防併力修治則今河之水必不至為大患且河水天災非人力可回惟當順導防捍之而已不必求竒策立難必之功以為小人僥兾恩賞之資也况功必不成後悔無及者乎臣言狂計愚惟陛下裁擇
  再論水災狀
  因水災議及用賢亦探本之論
  右臣伏覩近降手詔以水災為變上軫聖憂既一人形罪已之言宜百辟無遑安之意而應詔言事者猶少亦未聞有所施行豈言者不足採歟將遂無人言也豈有言不能用歟然則上有詔而下不言下有言而上不用皆空言也臣聞語曰應天以實不以文動民以行不以言臣近有實封應詔竊謂水入國門大臣犇走渰浸社稷破壞都城此天地之大變也恐非小有所為可以消弭因為陛下陳一二大計而言狂計愚不足以感動聽覽臣日夜思惟方今之弊紀綱之壞非一日政事之失非一端水災至大天譴至深亦非一事之所致災譴如此而禍患所應于後者又非一言而可測是則已住而當救之弊甚衆將來而可憂之患無涯亦非獨責二三大臣所能取濟況自古天下之治必與衆賢共之也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書載堯舜之朝一時同列者䕫龍稷契之徒二十餘人此特其大者爾其百工在位莫不皆賢也今欲救大弊弭大患如臣前所陳一二大計既未果為而又不思衆賢以濟庶務則天變何以塞人事何以修故臣復敢進用賢之說也臣材識愚暗不能知人然衆人所知者臣亦知之伏見龍圖閣直學士知池州包拯清節美行著自貧賤讜言正論聞於朝廷自列侍從良多補益方今天災人事非賢罔乂之時拯以小故棄之遐逺此議者之所惜也祠部員外郎直史館知襄州張瓌靜黙端直外柔内剛學問通達似不能言者至其見義必為可謂仁者之勇此朝廷之臣非州郡之才也祠部員外郎崇文院檢討吕公著故相夷簡之子清靜寡欲生長富貴而淡於榮利識慮深逺文學優長皆可過人而喜自晦黙此左右顧問之臣也太常博士羣牧判官王安石學問文章知名當世守道不茍自重其身論議通明兼有時才之用所謂無施不可者凡此四臣者難得之士也拯以小過弃之其三人者進退與衆人無異此皆為世所知者猶如此臣故知天下之廣賢材淪沒於無聞者不少也此四臣者名迹己著伏乞更廣詢採亟加進擢置之左右必有裨補凡臣所言者乃願陛下聽其言用其才以濟時艱爾非為其人私計也若量霑恩澤稍陞差遣之類適足以為其人累耳亦非臣薦賢報國之本心也臣伏見近年變異非止水災譴告丁寧無所不有董仲舒曰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斯言極矣伏惟陛下切詔大臣深圖治亂廣引賢俊與共謀議未有衆賢並進而天下不治者此亦救災弭患一端之大者臣又竊見京東京西皆有大水並當存䘏而獨河北遣使安撫兩路遂不差人或云就委轉運使此則但虚為行遣爾兩路運司只見河北遣使便認朝廷之意有所重輕以謂不遣使路分非朝廷憂恤之急者兼又放稅賑救皆耗運司錢物於彼不便兼又運使未必皆得人其才未必能救災䘏患又其一司自有常行職事亦豈能專意撫綏故臣以為虚作行遣爾伏乞各差一使於此兩路安撫雖未能大段有物賑濟至於興利除害臨時措置更易官吏詢求疾苦事既專一必有所得與就委運司其利百倍也又聞兩浙大旱赤地千里國家運米仰在東南今年災傷若不賑濟則來年不惟民饑國家之物亦自闕供此不可不留心也竊聞三司今嵗京師糧米已有二年備凖外猶有三百五十萬餘未漕之物今年東南既旱則來年少納上供此未漕之米誠不可不惜然少輟以濟急時亦未有所闕欲下三司勘會若實如臣所聞則乞量輟五七十萬石物與兩浙一路令及時賑救一十三州只作借貸他時米熟不妨還官然所利甚博也此非弭災之術亦救災之一端也臣愚狂妄伏望聖慈特賜裁擇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六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八
  狀
  論乞廷議元昊通和事狀
  歐公於西事獨持不和之議此狀借人言以感悟主上最婉而鬯
  右臣近有奏論今後軍國大事不須秘宻請集百官廷議近聞元昊再遣使人將至闕下和之與否決在此行竊計廟謀合思成算臣謂此最大事也天下安危繫之今公卿士大夫愛君憂國者人人各為陛下深思極慮惟恐廟堂之失策遂落西夏之姦謀衆口紛紛各有論議一曰天下困矣不和則力不能支少屈就之可以紓患一曰羌夷險詐雖和而不敢罷兵則與不和無異是空包屈就之羞全無紓患之實一曰自屈志講和之後退而休息練兵訓卒以為後圖然此亦必不能者只以河朔之事可知蓋慮纔和之後便忘發憤因循弛廢為患轉深一曰縱使元昊復臣西邊減費不弛武備不忘後圖然猶有大可憂者北戎將攬通和之事以為巳功過有邀求遂興兵革是暫息小患於闗西復生大患於河北臣忝為耳目之官見國有大事旁採外論所聞如此異同然大抵皆謂就和則難不和則易不和則害少和則害多然臣又不知朝廷之意其議云何臣見漢唐故事大事必須廷議蓋以朝廷示廣大不欲自狹謀臣思公共不敢自强故舉事多臧衆心皆服伏思國家自兵興以來常秘大事初欲隠藏䕶惜不使人知及其處置乖違豈能掩蔽臣謂莫若採大公之議收衆善之謀待其都無所長自用廟謀未晩其元昊請和一事伏乞於使人未至之前集百官廷議臣只自朝夕以來諸處詢訪已聞衆說如此若使並集於廷各陳所見必有長策以裨萬一謹具狀
  論西賊議和請以五問詰大臣狀
  要之以五事
  右臣伏見張子奭奉使賊中近巳到闕風聞賊意雖肯稱臣而尚有數事邀求未審朝廷如何處置臣聞善料敵者必揣其情偽之實能知彼者乃可制勝負之謀今賊非難料難知但患為國計者昧於逺見落彼姦謀茍一時之暫安召無涯之後患自為削弱助賊姦謀此左傳所謂疾首痛心賈誼所以太息慟哭者也今議賊肯和之意不過兩端而已欺罔天下者必曰賊困窘而求和稍能曉事者皆知賊權詐而可懼若賊實困窘則正宜持重以裁之若知其詐謀則豈可厚以金繒助成姦計昨如定等回但聞許與之數不過十萬今子奭所許乃二十萬仍聞賊意未己更有過求先朝與契丹通和只用三十萬一旦劉六符輩來又添二十萬今昊賊一口許二十萬到他日更來又須一二十萬使四夷窺見中國廟謀勝筭惟以金帛告人則邈川首領豈不動心一旦興兵又須三二十萬生民膏血有盡四夷禽獸無厭引之轉衆何有限極今已許之失既不可追分外過求尚可抑絶見今北敵往來尚在㳂邊市易豈可西蕃絶逺須要直至京師只用此詞自可拒止至如青鹽弛禁尤不可從於我雖所損非多在賊則為利甚博況鹽者民間急用既開其禁則公私往來姦細不分若使賊捐百萬之鹽以㗖邊民則數年之後皆為盗用矣凡此三事皆難允許今若只為目下茍安之計則何必愛惜盡可曲從若為社稷久逺之謀則不止目前須思後患臣願陛下試發五問詢於議事之臣一問西賊不因敗衂忽肯通和之意或用計困之使就和乎或其與北敵連謀而偽和乎二問既和之後邊備果可徹而寛國用乎三問北使一來與二十萬西人一去又二十萬從今更索又更與之凡廟謀為國計者止有此策而巳乎四問既和之後能使北敵不邀功責報乎彼或一動能使天下無事乎五問元昊一議許二十萬他日保不更有邀求乎他日有求能不更添乎陛下赫然以此五事問之萬一能有説焉非臣所及若其無說則天下之憂從此始矣方今急和謬議既不可追許物巳多必不能減然臣竊料元昊不出三五年必須更别猖獗以邀增添而將相大臣只如今日之謀定須更與添物若今日一頓盡與則他時何以添之故臣願惜今日所求其如西賊雖和所利極鮮若和而復動其患無涯此臣前後非不切言今無及矣伏望陛下留意而思之且可不與彼若實欲就和雖不許此亦可若實無和意與之適有後虞謹具奏聞伏勑㫖
  論西賊議和利害狀
  當時揣上下必聽其稱臣處和矣歐公特欲持重此事以籠西夏
  右臣伏自如定等到京以來竊聞朝議不許賊稱吾祖必欲令其稱臣然後許和此乃國家大計廟堂得策蓋由陛下至聖至明不茍目前之事能慮嚮去之憂斷自宸衷決定大議然數日來風聞頗有無識之人妄陳愚見不思逺患欲急就和臣雖知必不能上惑聖聰然亦慮萬一少生疑沮則必壞已成之計臣職在言責理合辨明伏自西賊請和以來衆議頗有異同多謂朝廷若許賊不稱臣則慮北戎别索中國名分此誠大患然臣猶謂縱使賊肯稱臣則北戎尚有邀功責報之患是臣與不臣皆有後害如不得巳則臣而通好猶勝不臣然於後患不免也此有識之士憂國之人所以不願急和者也今若不許通和不過懼賊來冦耳且數年西兵遭賊而敗非是賊能善戰蓋由我自繆謀今如遣范仲淹處置邊防稍不失所賊之勝負尚未可知以彼驕兵當吾整旅使我因而獲勝則善不可加但得兩不相傷亦已挫賊銳氣縱仲淹不幸小敗亦所失不至如前後之繆謀是比於通和之後别有大患則所損猶少此善算之士見逺之人所以知不和害小而不懼未和也臣謂方今不羞屈志急欲就和者其人有五一曰不忠於陛下者欲急和二曰無識之人欲急和三曰姦邪之人欲急和四曰疲兵懦將欲急和五曰陜西之民欲急和自用兵以來居廟堂者勞於斡運在邊鄙者勞於戎事若有避此勤勞茍欲陛下屈節就和而自偷目下安逸他時後患任陛下獨當此臣所謂不忠之臣欲急和者也和而偷安利在目下和後大患伏而未發此臣所謂無識之人欲急和者也自兵興以來陛下憂勤庶政今小人但欲茍和之後寛陛下以太平無事而望聖心怠於庶政因欲進其邪佞惑亂聰明大抵古今人主憂勤小人所不願也此臣所謂姦邪之人欲急和也屢敗之軍不知得人則勝但謂賊來常敗此臣所謂懦將疲兵欲急和也此四者皆不足聽也惟西民困乏意必望和請因宣撫使告以朝廷非不欲和而賊未遜順之意然後深戒有司寛其力役可也其餘一切小人無識之論伏望聖慈絶而不聴使大議不沮而善算有成則社稷之福也謹具狀奏聞伏勅㫖
  言西邊事宜第一狀
  此等兵疏當與趙充國度羌虜十二事相上下
  右臣伏見諒祚狂僣釁隙巳多不越嵗必為邊患臣本庸暗不達時機輒以外料敵情内量事勢鑒往年巳驗之失思今日可用之謀雖兵不先言俟見形而應變然坐而制勝亦大計之可圖謹具條陳庶裨萬一臣所謂外料敵情者諒祚世有夏州自彛興克叡以前止於一鎮五州而已太宗皇帝時繼捧繼遷始為邊患其後遂陷靈鹽盡有朔方之地蓋自淳化咸平用兵十五餘年既不能剪滅遂務招懷適㑹繼遷為潘羅支所殺其子徳明乃議歸欵而我惟以恩信復其王封嵗時俸賜極於優厚徳明既無南顧之憂而其子元昊亦壯遂併力西攻回紇拓地千餘里徳明既死地大兵强元昊遂復背叛國家自寶元慶厯以後一方用兵天下騷動國虚民弊如此數年元昊知我有厭兵之患遂復議和而國家待之恩禮又異於前矣號為國主僅得其稱臣嵗予之物百倍徳明之時半於契丹之數今者諒祚雖曰狂童然而習見其家世所為蓋繼遷之叛而復王封元昊再叛而為國主今若又叛其志可知是其欲自比契丹抗衡中國以為鼎峙之勢爾此臣竊料敵情在於此也夫所謂内量事勢者蓋以慶厯用兵之時視方今禦邊之備較彼我之虚實强弱以見勝敗之形也自真宗景徳二年盟北敵於澶淵明年始納西夏之欵遂務休兵至寶元初元昊復叛蓋三十餘年矣天下安於無事武備廢而不修廟堂無謀臣邊鄙無勇將將愚不識干戈兵驕不識戰陣器械朽腐城郭隳頹而元昊勇鷙桀黠之㓂也其包畜姦謀欲窺中國者累年矣而我方恬然不以為慮待其謀成兵具一旦反書來上然後茫然不知所措中外震駭舉動倉惶所以用兵之初有敗而無勝也既而朝廷用韓琦范仲淹等付以西事極力經營而勇夫銳將亦因戰陣稍稍而出數年之間人謀漸得武備漸修似可支吾矣然而天下己困所以屈意忍恥復與之和此慶厯之事爾今則不然方今甲兵雖未精利不若往年之腐朽也城壘粗嘗完緝不若往年之隳頹也土兵蕃落增添訓練不若往年寡弱之驕軍也大小將校曾經戰陣者往往尚在不若往年魏昭炳夏隨之徒綺紈子弟也一二執政之臣皆當時宣力者其留心西事熟矣不若往時大臣茫然不知所措者也蓋往年以不知邊事之謀臣馭不識干戈之將用驕兵執朽器以當桀黠新興之㓂此所以敗也方今謀臣武將城壁器械不往年而諒祚狂童不及元昊逺甚往年忽而不思今又已先覺可以早為之備茍其不叛則已若其果叛未必不為中國利也臣謂可因此時雪前恥收後功但顧人謀如何爾若上憑陛下神威睿算係纍諒祚君臣獻於廟社此其上也其次逐狂㓂於黄河之北以復朔方故地最下盡取山界奪其險而我守之以永絶邊患此臣竊量事勢謂或如此臣所謂鑒往年巳驗之失者其小失非一不可悉數臣請言其大者夫夷狄變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三十六>詐兵交陣合彼佯敗以為誘我貪利而追之或不虞横出而為其所邀或進陷死地而困于束手此前日兵敗之戒今明習兵戰者亦能知之此雖小事也亦不可忽所謂大計之繆者攻守之策皆失爾臣視慶厯禦邊之備東起麟府西盡秦隴地長一千餘里分為路者五而路分為州軍者又二十有四而州軍分為寨為堡為城者又幾二百皆須列兵而守之故吾兵雖衆不得不分所分既多不得不寡而賊之出也常舉其國衆合聚為一而來是吾兵雖多分而為寡彼衆雖寡聚之為多以彼之多擊吾之寡不得不敗也此城寨之法既不足自守矣而五路大將所謂戰兵者分在二十四州軍欲合而出則懼後空而無備欲各留守備而合其餘則數少不足以出攻此當時所以用兵累年終不能一出者以此也夫進不能出攻退不能自守是謂攻守皆無策者往年巳驗之失也臣所謂今日可用之謀者在定出攻之計爾必用先起制人之術乃可以取勝也蓋列兵分地而守敵得時出而撓於其間使我處處為備常如敵至師老糧匱我勞彼逸昔周世宗以此策困李景於淮南昨元昊亦用此策以困我之西鄙夫兵分備寡兵家之大害也其害常在我以逸待勞兵家之大利也其利常在彼所以往年賊常得志也今誠能反其事而移我所害者予敵奪敵所利者在我則我當先為出攻之計使彼疲於守禦則我亦得志矣凡出攻之兵勿為大舉我每一出彼必呼集而來拒彼集於東則别出其西我歸彼散則我復出而彼又集我以五路之兵畨休出入使其一國之衆聚散犇走無時暫停則無不困之㓂矣此臣所謂方今可用之謀也蓋往年之失在守方今之利在攻昔至道中亦嘗五路出攻矣當時將相為謀不宻蓋欲攻黠冦方强之國不先以謀困之而直為一戰必取之計大舉深入所以不能成功也夫用兵至難事也故謀既審矣則其發也必果故能動而有成功也若其山川之險易道里之迂直蕃漢兵馬之强弱騎軍步卒長兵短兵之所利與夫左右前後一出一入開闔變化有正有竒凡用兵之形勢有可先知者有不可先言者臣願陛下遣一重臣出而巡撫遍見諸將與熟圖之以先定大計凡山川道里蕃漢步騎出入之所宜可先知者悉圖上方略其餘不可先言付之將率使其見形應變因敵制勝至於諒祚之所為宜少屈意含容而曲就之既以驕其心亦少緩其事以待吾之為備而且嚴戒五路訓兵選將利器甲畜資糧常具軍行之計待其反書朝奏則王師暮岀以駭其心而奪其氣使其支吾不暇則勝勢在我矣往年議者亦欲招輯横山蕃部謀取山界之地然臣謂必欲招之亦須先藉勝㨗之威使其知中國之彊則方肯來附也由是言之亦以出攻為利矣凡臣之所言者大略如此然臣足未嘗踐邊陲目未嘗識戰陣以一儒生偏見之言誠知未可必用直以方當陛下勞心西事廣詢衆議之時思竭愚慮備芻蕘之一說爾
  論契丹侵地界狀
  忠謀深識之言
  右臣伏見北敵近於界首添建城寨及拘囚定州巡兵湯則侵過銀坊冶谷地界等事竊聞朝廷至今未有分明嚴切指揮令邊臣以理爭辨竊料朝廷之意必謂爭之恐有引惹之虞此乃慮之過而計之失也夫敵性貪狼知足無時欺弱畏强難示以怯今杜之於早而力為拒絶猶恐不能若縱之不爭而誘其來侵乃是引惹況西山道路有三十餘處皆可行兵其險要所扼在於軍城銀坊等路為彼奪據而不爭則北寨王栁等口漸更來侵豈能爭矣是則西山險要盡為彼奪一日使敵以大兵渡易水由威虜之西平陸而來以竒兵自飛狐出西山諸口而下則我腹背受敵之患不知何以禦之此蓋兵法必爭之地也且與人為隣敵而自棄險要任彼奪據而不爭雖使我弱彼强尚須勉强何況勢鈞力敵又違誓約而彼曲我直乎臣謂朝廷所以然者蓋由未察敵中强弱之形而不得其情偽之實也臣又見朝廷常有懼敵之色而無憂敵之心夫憂之與懼名近而意殊憂者深思極慮而不敢暫忘懼者臨事惶惑而莫知所措今邊防之事措置多失其機者懼敵之意過深也若能察其强弱之形得其情偽之實則今日之事誠不足懼而將來之患深有可憂奈何不憂其深可憂而反懼其不足懼且戎虜雖以戰射為國而耶律氏自幼承其父祖與中國通和之後未嘗躬戰陣遭勍敵謀臣舊將又皆老死今其臣下如貫寧者無三兩人寧才不及中人已是彼之傑者所以君臣計事動多不臧當初對梁適遣使河西使與中國通好及議和垂就不能小忍以邀中國厚利乃與元昊爭夾山小族遂至交兵而累戰累敗亡人失馬國内瘡痍誅斂山前漢人怨怒往時敵殺漢人者罰漢人殺敵者死近聞反此二法欲悅漢人漢人未能收其心而敵人亦已怒矣又聞今春以來渤海之類所在離叛攻刼近纔稍定方且招輯敗亡修完器甲内恐國中之復叛外有西夏之為虞心自懷疑憂我乘虚而北襲故於界上勉强虚張囚我廵兵侵我地界蓋其實弱而示彊者用兵之詭計故臣謂茍能察其彊弱知其情偽則無不爭之理何必懼其不足懼哉自國家困於西鄙用兵常慮北戎合謀乘隙而動及見二㓂相失而交攻議者皆云中國之福夫幸其相攻為我之福則不幸使其解仇而復合豈不為我禍乎臣謂北敵昨所以敗於元昊者亦其久不用兵驟戰而逢勍敵耳聞其自敗衂以來君臣恐懼日夜謀議通招丁口揀募甲兵處處開教閱之場家家括糧馬之數以其天姿驍勁之俗加以日夜訓練之勤則其彊難敵矣今彼國雖未有人然大抵為國者久無事則人難見因用兵則將自出使其交戰既頻而謀臣猛將爭能並出則是夾山一敗警其四十年因循之弊變驕心而為憤志化惰卒而為勁兵因屢戰而得驍將此乃北敵之福非中國之福也此臣所謂將來之患者也然二冦勢非久相攻者也一二年間不能相并則必復合使北敵驅新勵之彊兵無西人之後害而南向以窺河北則又將來之患大者也臣雖不知朝廷顧河北為如何但於本路之事以今年較去年則亦可見去年以前河北官吏無大小皆得舉材而擇能急於用人如不及者惟恐一事之失計故也自今春巳來差除漸循舊弊凡幹敏之吏熟於北方事者舉留奏乞百不一從不惟使材臣能吏不勸而殆亦足見朝廷不憂河北之事辦否也至如廢縁邊久任之制而徙劉貽孫以王世文當冀州李中吉當廣信王中庸當保州劉忠順當邢州如此數人於閒慢州軍尚憂敗政況於邊要之任乎臣愚以朝廷不以北事為憂則又怯懼如此既曰懼矣則於用人之際又若忽而不憂此臣之所未諭也臣聞敵人侵我冶谷雖立寨屋三十餘間然尚遲延未敢便貯兵甲更伺我意緊慢若不及早毁拆而少緩縱之使其以兵守之則尤難爭矣此旦夕之間不可失也至於湯則亦聞囚而未敢殺此亦不可不爭臣願陛下但以將來之患為憂不忘此事用人之際革去舊例而惟材是擇勿聽小人之繆謀勿於忠良而疑貳使得上下畢力庶幾漸成禦備至於目今小事未銷過自怯懼夫事之利害激切而言則議者以為太過言不激切則聽者或未動心此自古以為難也況未形之事雖曰必然而敢冀盡信乎伏望陛下留意聽納不以人廢言則庶竭愚瞽少禆萬一謹具狀奏聞
  論劉三嘏事狀
  通逹之識而其文當與漢谷永諫不受伊莫演之降及揚雄諫不受單于朝書參看
  臣伏見契丹宣徽使劉三嘏挈其愛妾兒女等七口向化南歸見在廣信軍聽朝㫖竊慮朝廷只依常式投來人等依例約回不納國家大患無如契丹自四五十年來智士謀臣晝思夜算未能為朝廷出一竒策坐而制之今天與吾時使其上下乖離而親貴臣忽來歸我此乃陛下威徳所加祖宗社稷之福竊慮憂國之臣過有思慮以為納之别恐引惹臣請略陳納之却之二端利害伏望聖慈裁擇其可往年山遇捨元昊而歸朝邊臣為國家存信拒而遣之元昊甘心山遇盡誅其族由是河西之人皆怒朝廷不納而痛山遇以忠而赤族吾既自絶西人歸化之路堅其事賊之心然本欲存信以懷元昊而終至叛逆幾困天下是拒而不納未足存信而反與賊堅人心此已驗之效也其後朝廷悟其失計歸罪郭勸悔巳難追矣此事不逺可為鑒戒伏望陛下思之此不可拒而可納一也三嘏是契丹貴臣秉節鉞兼宣徽可謂至親且貴矣一旦君臣離心走而歸我是彼國中大醜之事必須掩諱不欲人聞必不敢明言求之於我此其可納二也況彼來投又無追者相繼既絶縱跡别無明驗雖欲索之於我難以為辭此其可納三也三嘏既彼之貴臣彼國之事無不與知今既南來則彼之動靜虚實我盡知之可使契丹日夕懼我攻取之不暇安敢求索於我自起兵端若使契丹疑三嘏果在中國則三四十年之間卒無南向之患此又納之大利其可納四也彼既窮來歸我若拒而遣之使其受山遇之禍則幽燕之間四五十年來心欲南向之人盡絶其歸路而堅其事狄之心思為三嘏報仇於中國又終不能固契丹之信此為誤計其失尤多且三嘏在中國則契丹必盡疑幽燕之人是其半國離心常恐向背凡契丹南冦常藉幽燕使其盡疑幽燕之人則可無南冦之患此又可納大利五也古語曰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此不可失之幾也其劉三嘏伏望速降宻㫖與富弼令就近安存津遣赴闕惟乞決于睿斷不惑羣言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六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七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九
  表啟
  歐陽公之文多遒逸可誦而於表啟間則往往以憂讒畏譏之餘發為嗚咽涕洟之詞怨而不誹悲而不傷尤覺有感動處
  謝知制誥表
  臣某言伏奉制命䝉恩特授臣右正言知制誥者伏以王者尊居萬民之上而誠意能與下通奄有四海之大而惠澤得以徧及者得非號令告詔發揮而巳哉然其為言也質而不文則不足以行逺而昭聖謨麗而不典則不足以示後而為世法居是職者古難其人乃以愚臣而當此選伏惟皇帝陛下茂仁聖之姿荷祖宗之業日慎一日曾未少懈而自羌夷負固邊鄙用師勤儉率先於聖躬焦勞常見於玉色雖有憂民之志而億姓未蘇雖有欲治之心而羣臣未副故每進一善則未嘗不欲勸天下之能每官一賢則未始不欲盡人材之用雖以爵禄而砥礪尚須訓誡之丁寧尤假能言以諭至意可稱是者不大艱歟伏念臣雖以儒術進身本無辭藝可取徒值嚮者時文之弊偶能獨守好古之勤志欲去於雕華文反成於樸鄙本懼不適當世之用敢期自結聖主之知陛下奬之特深用之太過此臣所以懇讓三四至於辭窮而天意不回寵命難止尚慮頑然之未諭更加使者以臨門恩出非常理難屢瀆及俯而受命伏讀訓辭則有必能復古之言然後益知所責之重夙夜惶惑未知所措又況文字之職厠于侍從之班在于周行是為超擢不徒揮翰以為效自當死節以報恩惟所使之期於盡瘁
  滁州謝上表
  歐公憂讒之言
  臣伏䝉聖恩授臣依前右正言知制誥知滁州軍州事已於今月二十二日赴任訖者謗讒始作大喧羣口而可驚誣罔終明幸賴聖君之在上列職尚叨於清近為邦仍竊於安閒祗荷恩榮惟知感涕伏念臣生而孤苦少則賤貧同母之親惟存一妹喪厥夫而無託擕孤女以來歸張氏此時生纔七嵗臣媿無蓍前知之識不能逆料其長大所為在人情難棄於路隅縁臣妹遂養於私室方今公私嫁娶皆行姑舅㛰姻况晟於臣宗巳隔再從而張非已出因謂無嫌乃未及笄遽今出適然其既嫁五六年後相去數千里間不幸其人自為醜穢臣之耳日不能接思慮不能知而言者及臣誠為非意以至究窮於資産固已吹析於毫毛若以攻臣之人惡臣之甚茍罹纎過奚逭深文蓋荷聖明之主張得免羅織之寃枉然臣自䝉睿奬嘗列諫垣論議多及於貴權指目不勝於怨怒若臣身不黜則攻者不休茍令讒巧之愈多是速傾危於不保必欲為臣明辯莫若付於獄官必欲措臣少安莫若置之閒處使其脫風波而逺去避陷穽之危機雖臣善自為謀所欲不過如此斯蓋皇帝陛下推天地之賜廓日月之明知臣幸逢主聖而敢危言憫臣不顧身㣲而當衆怨始終愛惜委曲保全臣雖木石之心頑實知君父之恩厚敢不䖍遵明訓上體寛仁永堅不轉之心更勵匪躬之節
  揚州謝上表
  臣脩言凖樞宻院逓到誥勑一道伏䝉聖恩授臣起居舍人依前知制誥知揚州軍州事巳於今月二十二日赴任訖者貶所脫身遽叨臨於督府嵗成無狀乃叙進於官聫被渥以優撫心增懼伏念臣材非適用行輒違時徒知好古之勤自勵匪躬之節誤䝉奬㧞驟玷寵榮小器易盈固已宜於顛覆盡言取禍仍多結於怨仇仰恃公朝臣雖自信在於物理豈有不危矧利口之中人譬含沙之射影謂時之衆嫉者易為力謂事之隂昧者易為誣上繄天聽之聰終辨獄辭之濫茍此寃之獲雪雖永棄以猶甘而况得善地以長人享及親之厚禄坐安優逸未久嵗時亟就易於方州仍陟遷於秩序有以見聖君之意未嘗忘言事之臣孤拙獲全忠善者皆當感勵姦讒不效傾邪者可使息心非惟愚臣獨以為幸此蓋伏遇皇帝陛下乾坤覆載日月照臨察人常務於究情行賞必思於有勸致兹恩典施及懦庸誓堅終始之心少答生成之造
  謝宣召入翰林表
  句句字字嗚咽纍欷
  使車入里君命在門閭巷驚傳豈識朝廷之故事搢紳竦歎以為儒者之至榮在臣之愚何以堪此竊以文章之任自古非輕待遇寵榮至有私人之目詢謀獻納因加内相之名恩既異於常倫人愈難於稱職伏念臣器非宏逺識匪該明學不通古今之宜材不識方圓之用久叨塵於侍從曾莫著於勞能而自出守外藩近遭家禍茍存餘喘復齒周行風波流落者十年天日再瞻於雙闕進對之際已蕭颯於霜毛慰勞有加賜憫憐於玉色形神若此志意可知身已分於早衰心敢萌於希進加以覉危之迹仇嫉交攻進退動繫於羣言論議多煩於睿聽雖覆載之造每賜保全而孤蹇偷安常思引去伏䝉皇帝陛下俯憐舊物曲軫宸慈因内署之闕員俾備官而承乏臣敢不勉尋舊學益勵前修感遺簪未棄之仁竭駑馬巳疲之力庶伸薄効少答鴻恩
  再辭侍讀學士表
  右臣凖中書劄子以臣辭免侍讀學士恩命奉聖㫖不許辭讓者伏念臣猥以庸虚過䝉奬擢禁署為一時清選既已忝竊經筵况近例多兼何必辭讓蓋以臣身見兼八職侍讀已有十人為朝廷惜清職遂為冗員况講席不添人未至闕事所以敢陳瞽說乞免冒榮臣伏見國家近年以來恩濫官冗議者但知冗官之弊不思致弊之因蓋由凡所推恩便為成例在上者稍欲裁減則恐人心之不足在下者既皆習慣因謂所得為當然積少成多有加無損遂至不勝其弊莫知所以裁之中外之臣無有賢愚共知患此而臣為陛下學士職號論思豈有目覩時弊心知可患無所獻納而又自身蹈之今既已陳述若又不自踐言則貪榮冒寵不止尋常之責而虚辭飾讓又為矯偽之人此臣所以恐迫惶惑不自知止也伏望聖慈矜臣至懇察臣狂言許寢新恩俾安常分謹具狀奏聞伏勑㫖
  進新修唐書表【為曾公亮作】
  臣公亮言竊惟唐有天下幾三百年其君臣行事之始終所以治亂興衰之迹與其典章制度之美宜其粲然著在簡冊而紀次無法詳略失中文采不明事實零落蓋百有五十年然後得以發揮幽昧補緝闕亡黜正偽謬克備一家之史以為萬代之傳成之至難理若有待臣某中謝伏惟尊號皇帝陛下有虞舜之智而好問躬大禹之聖而克勤天下平和民物安樂而猶垂心積精以求治要日與鴻生舊學講論六經考覽前古以謂商周以來為國長久惟漢與唐不幸接乎五代衰世之士氣力卑弱言淺意陋不足以起其文而使明君賢臣雋功偉烈與夫昬虐賊亂禍根罪首皆不足暴其善惡以動人耳目誠不可以垂勸戒示久逺甚可歎也乃因邇臣之有言適契上心之所閔於是刋脩官翰林學士臣歐陽修端明殿學士臣宋祁與編修官知制誥臣范鎮臣王疇集賢校理臣宋敏求祕書丞臣呂夏卿著作佐郎臣劉羲叟等並膺儒學之選悉發祕府之藏俾之討論共加刪定凡十有七年成二百二十五巻其事則增於前其文則省於舊至於名篇著目有革有因立傳紀實或增或損義類凡例皆有據依纎悉綱條具載别録臣公亮典司事領徒費日月誠不足以成大典稱明詔無任慙懼戰汗屏營之至
  辭樞宻副使表
  臣某言伏奉制命䝉恩特授臣依前禮部侍郎充樞宻副使仍加食邑實封散官勲賜如故者成命始行驟驚於衆聽撫心增懼曾莫以自容竊以樞要之司朝廷慎選出納惟允實贊於萬㡬禮遇均隆號稱於二府顧任人之得失常繫國之重輕茍非其材所損不一伏念臣器能甚薄風力不强少喜文辭殆浮華而少實晩勤古學終迂濶以自愚而自遭逢聖明擢在侍從間嘗論天下之事言出而衆怨已歸思欲報人主之知智短而萬分無補徒厝危躬於禍咎每煩聖造之保全既不適於時宜惟可置之閒處故自叨還禁署逮此七年屢乞方州幾于十請瀝愚誠而懇至被明詔之丁寧雖大度并包猥荷優容之賜而羣賢在列敢懷希進之心伏遇皇帝陛下急於求人思以濟治因柄臣之並選憐舊物以不遺然而致逺之難力不勝者必速其覆量材不可能自知者猶得為明敢冀睿慈察其迫切俾回渙渥更選雋良如此則器不假人各適賢愚之分物皆知報何勝犬馬之心
  賀平貝州表
  盗孽竊興神祇共忿果憑睿算悉殄兇徒伏惟尊號皇帝陛下推仁育物浸澤在人常服儉以躬行惟足兵而在念至於多捐金幣講好戎夷務休戰爭蓋惜士卒徳至深而莫報恩既厚則生驕敢肆妖狂自干斧鉞驅脅士衆閉守城闉既違天而逆人宜不攻而自破而况聖神運略將相協忠不遺一人咸即大戮悖慢者警而肅恪昬愚者知有誅夷銷沮姦萌震揚威令幸忝郡寄忻聞徳音
  乞罷政事第三表
  臣聞士之行已所慎者始終之不渝臣之事君所難者進退而合理茍無大過善退其身昔之為臣全此者少臣頃侍先帝屢陳斯言今之懇誠蓋迫於此伏念臣識不足以通今古材不足以語經綸幸逢盛際之休明早自諸生而㧞擢方其與儒學文章之選居言語侍從之流每䝉過奬於羣公常媿虚名之浮實暨晩叨於重任益可謂於得時何嘗敢傷一士之賢豈不樂得天下之譽而動皆臣忌毁必臣歸人之愛憎不應遽異臣之本末亦豈頓殊蓋以處非所宜用過其量惟是要權之地不勝指目之多周防所以履危而簡疎自任委曲所以從衆而拙直難移宜其舉足則蹈禍之機以身為斂怨之府復盤桓而不去遂謗議以交興讒説震驚輿情共憤皇明洞照聖斷不疑孤臣獲雪於至寃四海共忻於新政至於賴天地保全之力脫風波險陷之危使臣散髮林丘幅巾衡巷以此沒地猶為幸民况乎擁蓋垂襜其榮可喜撫民求瘼所寄非輕茍可效於勤勞亦寧分於内外伏惟皇帝陛下曲回天造俯察愚衷許解劇繁處之閒僻物還其分庶獲遂於安全心匪無知豈敢忘於報效
  亳州乞致仕第二表
  寫情輸悃之言
  臣近貢封章乞還官政伏奉詔答未賜允俞退自省循奚勝隕越臣聞神功不宰而萬物得以曲成者惟各從其欲天鑒孔昭而一言可以感動者在能致其誠敢傾䖍至之心再黷髙明之聽伏念臣本以一介之賤叨塵二府之聫知直道以事君每師心而自信然而既乏捐軀之效又無先覺之明用之已過其分而曾不自量毁者不堪其辱而莫知引去幸賴乾坤之再造得逃陷穽之危機仍許避於要權俾退安於晩節今乃苦於衰病莫自支持顧難冒於寵榮始欲收于骸骨敢期聖念過軫天慈謂雖迫於桑榆未忍棄於草莽竊以古今之制㳂襲不同蓋由兩漢而來雖處三公之貴每上還於印綬多自駕於車轅朝去朝廷暮歸田里一辭髙爵遂列編民豈如至治之朝深篤愛賢之意每示隆恩之典以勸知止之人故雖有還政之名而仍享終身之䘵固已不類昔時之士無殊居位之榮然則在臣素心雖竊退休之志迹臣所乞尚虞僥倖之譏伏望皇帝陛下惻以深仁矜其至懇俾解方州之任遂歸環堵之居固將優游垂盡之年泳太平之樂惟辛勤白首迄無一善之稱孤負明時莫報三朝之徳此為慙恨何可勝陳
  蔡州乞致仕第二表
  睿訓丁寧曲加慰諭愚衷懇迫尚敢黷煩將再干於冕旒宜先伏於砧鑕伏念臣世惟寒陋少苦竒屯識不達於古今學僅知於章句名浮於實用之始見於無能器小易盈過則不勝於幾覆徒以早遘千齡之亨㑹誤䝉三聖之奬知寵榮既溢其涯憂患亦隨而至禀生素弱顧身未老而先衰大道甚夷嗟力不前而難强每念恩私之莫報兼之疾病以交攻爰於守亳之初遂决竄漳之計逮此三遷於歲律又更兩易於州符而犬馬已疲理無復壯田廬甚邇今也其時是敢更殫螻蟻之誠仰冀乾坤之造况今時不乏士物咸遂生鳬鴈去來固不為於多少鳶魚上下皆自適於飛潛茍遂乞於殘骸庶少償其夙志伏望皇帝陛下哀憐舊物隠惻至仁察其有素非偽之誠成其識分知止之節曲從其欲賜報曰俞俾其解組官庭還車故里披裘散髮逍遥垂盡之年鑿井耕田歌詠太平之樂其為榮幸曷可勝陳
  蔡州乞致仕第三表
  恩深煦嫗感極涕洟雖情有迫於危心不知自止而辭已窮於累牘幾至無言惟以至誠期於必達自乞憐於君父不復訊於蓍伏念臣家世單平性姿中下少從宦學本免饑寒不自意於遭逢遂進階於華顯然而羣材方茂蒲柳未秋而早衰衆駿並馳駑駘中道而先乏而况荷難勝之任用竊逾分之寵榮風波憂畏而慮以深疾病侵凌而老亦至故自辭於機政即願謝於軒裳䝉上聖之至仁念三朝之舊物每曲煩於訓諭久未忍於弃捐竊惟臣之事君必本忠信言不顧行是為罔欺而臣口日誦於田閭身坐貪於禄利可畏至公之議何施有靦之顔每自省循莫遑啓處是敢罔避再三之煩黷猶希萬一之矜從伏望皇帝陛下特軫天慈俯回睿聽察前言之可復蓋屢請者有年哀下愚之不移俾卒成於素志狥其所欲乞以殘骸臣若得上還印綬於有司自駕柴車而即路晩節知無於大過沒身永荷於鴻私
  謝明堂覃恩轉官表
  天地號令風雷鼓行一氣所均萬物咸被遂容僥倖亦與褒升伏念臣材不逮人識非慮逺徒有事君之節未知報國之方冒寵貪榮巳踰其量見利臨得曾不知慙比者伏遇尊號皇帝陛下堯舜聰明禹湯勤儉脩前王之曠典述先志以繼成昭致精禋躬臨路寢膺受上天之多福推與萬方而不私臣於此時限以官守講儀制禮不預議郎博士之流助祭陪祠不在諸侯方物之列既乏一言之獻又無執事之勞徒隨翟閽共享餘賜普天率土難異衆以獨辭蹐厚跼髙但撫躬而無措
  謝復龍圖閣直學士表
  恩還舊職事雪前誣感極心驚涕隨言出臣伏見前世材賢之士身結主知勲徳之臣功施王室然尚或一遭謗毁欲辨無由少忤要權其禍不測顧如臣者何足道哉臣材不逮於中人功無益於當世用之未見其效去之無足可思矧罔極之讒交興而並進易危之迹何恃而不顛而聖心不忘恩意特至辨罔欺於曖昧沮仇嫉於衆多雖暫居譴謫之中而屢被陞遷之渥今又特䝉甄錄牽復寵名以臣之愚豈比前人而獨異推其所幸蓋由聖主之親逢謂宜如何可以論報再念臣禀生孤拙本乏藝能徒因學古之勤粗識事君之節茍臨危效命尚當不顧以奮身况為善無傷何憚竭忠而報國誓期盡瘁少答髙明
  南京留守謝上表
  情曲
  守宫鑰之謹嚴敢忘夙夜布政條之纎悉上副憂勤寄任非堪兢營並集伏念臣賦材庸薄禀數竒屯毁譽交興兩嘗過實寵榮踰分動輒招尤念報効之未伸敢不竭忠而盡瘁因風波之可畏則思逺去以深藏迨此六年外更三守學偷安而杜口負素志以媿心朽質易衰已凋零於齒髪良時難得尚希慕於功名豈謂皇慈未捐舊物擢從支郡委以名都惟此别京舊當孔道簿領少勤於職事厨傳取悅於路人茍循俗吏之所為雖能免過非有古人之大節未足報君
  亳州謝上表
  貳政非才雖獲奉身而退分符善地猶懷竊禄之慚祗荷寵靈惟知戰懼伏念臣章句腐儒之學豈足經邦斗筲小器之量寧堪大用而叨塵二府首尾八年荷三朝之誤知罄一心而盡瘁若乃樞機宜慎而見事輒言陷穽當前而横身不避竊尋前載未有能全一昨怨出仇家搆為死禍造謗于下者初若含沙之射影但期陰以中人宣言于廷者遂肆鳴梟之惡音孰不聞而掩耳賴聖人之在上廓日月之至明悉究調誣遂投讒賊再念臣性實甚愚而疎於接物事多輕信者蓋以至誠如彼匪人失於泛愛平居握手惟期道義之交延譽當朝常丐齒牙之論而未乾薦禰之墨已彎射羿之弓知士其難世必以臣為戒常情共惡人將不食其餘而臣與遊既昧於擇賢在滿不思於將覆自貽禍釁幾至顛隮上煩睿聖之保全得完名節於終始洎懇辭於重任尤深惻於皇慈雖避寵辭隆僅能去位而清資顯秩愈更叨榮莫逃僥倖之譏實負心顔之靦斯蓋伏遇皇帝陛下乾坤大度堯舜至仁察臣自取於怨仇本由孤直憫臣力難於勉强蓋迫衰殘既獲免於非辜仍曲從於私欲遂同萬物俾無失所之嗟未盡餘生敢忘必報之効
  謝賜漢書表
  渾雄典則
  俯躬承命拭目生輝竊以右文興化乃致治之所先著錄藏書須太平而大備惟漢室上繼三代之統而班史自成一家之書文或舛訛蓋其傳之已久詔加刋定俾後學之無疑一新方冊之文增煥秘書之府而奏篇之始方經衡石之程賜本之榮惟及鈞樞之近敢期孤外特與恩頒此蓋伏遇皇帝陛下曲軫睿慈俯矜舊物謂其嘗與臣鄰之列不忍遽遺憐其自喜文字之間俾之娱老然臣兩目昬眊雖嗟執巻之已艱什襲珍藏但誓傳家而永寶
  謝擅止散青苗錢放罪表
  有罪必誅是為彛典原情以恕特出深仁聞命驚慚省躬涕泗伏念臣以一介之㣲賤荷三聖之奬知寵禄既豐初無報效筋骸巳憊尚此遲徊曲䝉大度之并容誤委一方之寄任職當撫俗責在分憂方兹旰昃之勞心豈敢因循而避事昨遇國家新建官司而主計大商財利以均通分命出使之車交馳於郡縣悉發舊藏之鏹取息於民氓而臣方久苦於昬衰初莫詳其利害既巳大諠於物議始知不便於人情亦嘗略陳衆弊之三兾補萬分之一屬再當於班給顧已逼於㑹期雖具奏陳乃先擅止據兹專輙合被譴呵豈謂伏䝉皇帝陛下深軫睿慈俯矜朴拙免從吏議特貸刑章夫何草木之㣲曲被乾坤之施臣敢不益思祗畏更勵操修戒小人之遂非希君子之改過兾圖薄效少答鴻私
  大略此公之才多婉麗故於四六往往摹寫情神㸃綴色澤至於遭讒罹患處更多嗚咽纍欷之思較之韓柳曾蘇諸公皆所不逮者也吾僅錄其若干什以見其槩耳而他所遺逸者尚多也
  謝襄州燕龍圖肅惠詩啟
  詞雖四六之體而藴思轉調如峽之流泉如岫之吐雲絶無刀尺絶無斷續
  昨日伏䝉知府龍圖即席寵示五言詩一章者脩聞古者賔主之間獻酬已接將見其志必有賦詩託於咏嘆之音以通歡欣之意然而工歌三夏使者再辭及于皇華然後拜貺是則施于貴賤各有所當脩賤士也何足當之伏惟某官以侍從之臣當藩屏之任徳爵之重與齒俱尊學通天人識洞今古綽有餘裕多為長言談笑樽俎之間舒巻風雲之際成於俄頃蓋其咳唾之餘得而祕藏已如金玉之寶豈伊孱陋敢辱褒稱形於短篇以為大賜伏讀三四且喜且慙譬夫四面之宫鏗鏘之奏愚者驟聽駭然震蕩及夫心平悸定然後知於至和在於頑䝉獲此開警然貺之厚者不敢報之以薄禮所尊者不敢敵之以平顧惟愚庸豈得賡繼但佩黄金之賜無忘長者之言
  謝石秀才啟
  某啟累日前伏承惠然見過仍以嘉什一筒寵示者獵纓拜賜刮目披文紙弊墨渝不能捨手伏以某人英躔逸軌天驥上才好學屢空浸潤淵源之奥知言九變窺見天人之交久已擅一鄉之評早亦應萬家之令然而奏磬俚耳難矣賞音抱石荆山終為至寶而自慕幅巾於衡巷乘下澤於鄉閭晦丘園之養髙輕鴈纁而堅卧㝠飛已逺笑弋者之何求齷齪坐談嗟律魁之獨弃而以錦帶居士白蓮社人效菩薩之坐家去塵自逺掃維摩之一室敢入者稀是宜邈為方外之遊隔此俗中之軌而乃過存庸妄曲借奬題因隠几之閒居抽吮毫之餘思灑乃藻麗用飾愚矇為鼷鼠而抉機僅成輕發養鶢鶋而奏曲徒使悲矧夫峭格峻髙春華掞美暢來雲依月之句擅落花映草之評内惟棗鈍之姿奚稱衮褒之寵去天尺五已服於清標和者數人蔑聞於絶調未遑賡報徒用靦慙
  謝挍勘啓
  句句挍勘絶佳之作
  仰報恩榮實增震慄竊以挍讐之職是正為難委方册於程文折羣疑於獨見脫絢組之三寸簡編多前後之乖并盤庚之一篇文章有合離之異以仲尼之博學猶存郭公以示疑非元凱之勤經孰知門王而為閏况乃西崑册府備帝者之來臨蓬萊道山非人間之所見自匪識窮元本學漸淵源究百世之放紛總羣言而博達則何以效官天禄對青藜而屬書抱簡羽陵拂白蟫而辨蠧如脩者器惟庸妄族本覊單雖出逢千載之期而生有百罹之苦入橋門而著錄最後諸生聞月旦之坐評敢希一目徒以浸潤聲名之代優游教育之仁過時之年已捍堅而難入少作可悔終雕刻以無功早濫吹以决科旋釋巾而補吏逮親而得斗禄雖慰於子心斂版以揖上官遂成於俗狀學久矣而將落思兀然而欲枯進無取當塗之資退己失故時之步嵗月其忽徒有志於分陰英俊並遊方問途而孤進内顧拙艱之若此敢懷榮遇以為心豈期天幸之來特被柄臣之薦敢辱知人之美蓋因連茹而陞䝉曲造之并容俾考言而善擇顧蕪庸之末學已屢試於有司碩鼯之有五能盡於是矣鈆刀之堪一割其可再乎固無可喜之文過辱太優之等俾從賔席入預書林一進階而可榮何勝於睿渥三下拜而聞命深服於訓辭天闕乍趨迷目睛而轉芸臺深敞近星象以昭回恣窺金匱之書坐費太官之膳内循忝據有溢情涯此蓋伏遇昭文相公奬物均私樂材推美圓方有範大陶冶以埏鎔髙下不欺正權衡而輕重閔此庸懦曲以甄收誓堅頂踵之誠永荷丘山之賜
  謝進士及第啟
  楓宸蠖濩方贊趨而在庭雲幄靚深逮臚傳而唱第竊顧無庸之品仍躋異等之科祗服寵靈實增震悸竊以思皇之詠多士雅頌播於姬庭間出之有異人文章炳乎漢徳選知言於九變東都下深詔之辭開孝秀之一門唐家有得賢之盛皆所以招徠時彦樂育人材講求精祲之原潤色帝王之美卓為往範垂照來今丕哉文物之華屬我神靈之運國家右賢興治若古敷猷休聲塞乎淵泉至徳湧於烽火彌文上化疏璧水以環流儲精太寜坐蒿宫而講道爛乎舜日之晏晏煥乎堯章之巍巍而且優游巖廊夢想豪俊下賢書而旁午諭上意之丁寧復詔策於亷科謹鄉能於嵗舉馳封一馬使者在道而相望翹首羣英天下嚮風而咸靡逮計車之偕上首方貢以前陳委宻侍之鉅賢先春闈而覆較氊筆署乎重棘奏可而後行錦几坐乎中楹親臨而明試森陳奏牘逮兩令之不勝精閱書衡幾百斤而未止自匪該明治具佩服儒規行實藹乎徽猷識宇包乎賢業寖明寖昌之畢講學際乎天人之交至纎至悉而不遺言達於國家之體則何以上當乙覽榮中甲科聫俊乂以服官陪英雄而入彀如某者風猷靡立操植素淪樹樗甚乎液樠膏棗嗟乎昬鈍戴枝冠而竦誚切愧命儒問天咫以不知終然懵學加以素鍾舛運生遘百罹自剪髪以交垂已不髦而茹歎逐耕夫而衣襏早去先疇署生版以占名轉隨僑籍流離末路佁儗後塵借譽羣公之遊本無題目接足諸生之後多見排根差盛際之親逢忍窮途而自竄陪貢㢘於百郡每與計偕飲試墨之一升嘗從罷去退慙踸踔數此隻竒撫骨嗟乎淪鋪巻迹甘於藏宻然而良裘學冶惜先芬而懼隳母髪垂星感親闈之思養未及衰於駒齒勉自奮於駑筋乘下澤以去鄉弃裂繻而為誓車騎乏甚都之雅風塵有化俗之勞上國連衡仰攀於俊軌橋門掎袂獲覘於邦光㑹泛駕之求才輒應書而充賦以孝亷而射策本無百六之能自衒鬻之上書蓋逾千數之衆逮漢庭之籍奏咸以名聞同矍圃之去賔僅有存者顧惟庸妄首玷甄陞獲召於公車之庭給試乎上方之札致狂言之誤擇叨署第以開榮若若飛華交垂宛轉之綬諄諄其誨載聆郁穆之言浸雲澤以芬流沐天光之下燭竊慙鈆鈍嘗厠翰場屢以下中之才當乎第一之選宜不失於舊物期仰答於知人然其戰屢勝而後驕鼓至三而乃竭綆短褚小嗟逺用以奚勝弓撥矢鉤惜前功之皆廢誠以九閽坐狄百戟森庭就列瞻天駭威臨於咫尺爭觀落筆紛立若於堵墻怳訝鈞庭之夢遊驟覺幹魂之驚去僅成牽課靡中科程瀆睿覽之至精宜報聞於獨罷尚賴黈旒之過聽兼求箕斗之虚名謂簸揚之在前常先於羣彦以薦藉之良厚重違於大臣猥自下流參聮上列省逢辰之至幸實叨恩之有因此蓋某官闡繹帝猷雍容朝首粉澤光華之治表燭薦脩之倫膺上心之柬求主斯文之盟會言皆有味務推轂以彌勤先為之容俾朽株之見用致兹孱瑣及此抽揚敢不慎服官箴遵修士則鞭後䇿足更希逺致之塗鎔金鈞泥尚依陶者之力誓殫用拙之効少酬再造之恩過此以還未知所措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八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十
  書
  上范司諫書
  勝韓公争臣論
  前月中得進奏吏報云自陳州召至闕拜司諫即欲為一書以賀多事卒卒未能也司諫七品官爾於執事得之不為喜而獨區區欲一賀者誠以諫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時之公議繫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執事外至一郡縣吏非無貴官大職可以行其道也然縣越其封郡逾其境雖賢守長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鴻臚之卿不得理光祿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失得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計惟所見聞而不繫職司者獨宰相可行之諫官可言之爾故士學古懐道者仕於時不得為宰相必為諫官諫官雖卑與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廟堂之上與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諫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諫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階之前與天子爭是非者諫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諫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縣之吏守一職者任一職之責宰相諫官繫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責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職者受責於有司諫官之失職也取譏於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時君子之譏著之簡册而昭明垂之百世而不泯甚可懼也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責懼百世之譏豈不重邪非材且賢者不能為也近執事始被召於陳州洛之士大夫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材也其來不為御史必為諫官及命下果然則又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賢也他日聞有立天子陛下直辭正色面爭庭論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來翹首企足竚乎有聞而卒未也竊惑之豈洛之士大夫能料於前而不能料於後也將執事有待而為也昔韓退之作爭臣論以譏陽城不能極諫卒以諫顯人皆謂城之不諫葢有待而然退之不識其意而妄譏修獨以謂不然當退之作論時城為諫議大夫已五年後又二年始庭論陸贄及沮裴延齡作相欲裂其麻纔兩事爾當徳宗時可謂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將强臣羅列天下又多猜忌進任小人於此之時豈無一事可言而須七年耶當時之事豈無急於沮延齡論陸贄兩事也謂宜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為諫官七年適遇延齡陸贄事一諫而罷以塞其責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遷司業是終無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今之居官者率三嵗而一遷或一二嵗甚者半嵗而遷也此又非一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親庶政化理清明雖為無事然自千里詔執事而拜是官者豈不欲聞正議而樂讜言乎然今未聞有所言説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有納諫之明也夫布衣韋帶之士窮居草茅坐誦書史常恨不見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職不敢言或曰我位猶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終無一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執事思天子所以見用之意懼君子百世之譏一陳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士大夫之惑則幸甚幸甚
  與髙司諫書
  歐公惡惡太過處使在今日恐不免國武子之禍也
  修頓首再拜白司諫足下某年十七時家隨州見天聖二年進士及第牓始識足下姓名是時予年少未與人接又居逺方但聞今宋舍人兄弟與葉道卿鄭天休數人者以文學大有名號稱得人而足下厠其間獨無卓卓可道説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後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師足下已為御史裏行然猶未暇一識足下之面但時時於予友尹師魯問足下之賢否而師魯説足下正直有學問君子人也予猶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學問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之節有能辨是非之明又為言事之官而俯仰黙黙無異衆人是果賢者耶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為諫官來始得相識侃然正色論前世事歴歴可聽褒貶是非無一謬説噫持此辯以示人孰不愛之雖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聞足下之名及相識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實迹而較之然後決知足下非君子也前日范希文貶官後與足下相見於安道家足下詆誚希文為人予始聞之疑是戲言及見師魯亦説足下深非希文所為然後其疑遂決希文平生剛正好學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觸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為辨其非辜又畏有識者之責已遂隨而詆之以為當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剛果懦軟稟之於天不可勉强雖聖人亦不以不能責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懼饑寒而顧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禍此庸人之常情不過作一不才諌官爾雖朝廷君子亦將閔足下之不能而不責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昻然自得了無媿畏便毁其賢以為當黜庶乎飾已不言之過夫力所不敢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過此君子之賊也且希文果不賢邪自三四年來從大理寺丞至前行員外郎作待制日日備顧問今班行中無與比者是天子驟用不賢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賢以為賢是聰明有所未盡足下身為司諫乃耳目之官當其驟用時何不一為天子辨其不賢反黙黙無一語待其自敗然後隨而非之若果賢邪則今日天子與宰相以忤意逐賢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則足下以希文為賢亦不免責以為不賢亦不免責大抵罪在黙黙爾昔漢殺蕭望之與王章計其當時之議必不肯明言殺賢者也必以石顯王鳯為忠臣望之與章為不賢而被罪也今足下視石顯王鳯果忠邪望之與章果不賢邪當時亦有諫臣必不肯自言畏禍而不諫亦必曰當誅而不足諫也今足下視之果當誅邪是直可欺當時之人而不可欺後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懼後世之不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伏以今皇帝即位已來進用諫臣容納言論如曹修古劉越雖殁猶被褒稱今希文與孔道輔皆自諫諍擢用足下幸生此時遇納諫之聖主如此猶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聞御史臺牓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職言事是可言者惟諫臣爾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無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當去之無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貶官師魯待罪足下猶能以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中稱諌官是足下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爾所可惜者聖朝有事諫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書在史册他日為朝廷羞者足下也春秋之法責賢者備今某區區猶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絶足下而不以賢者責也若猶以謂希文不賢而當逐則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爾願足下直攜此書於朝使正予罪而誅之使天下皆釋然知希文之當逐亦諫臣之一効也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徃論希文之事時坐有他客不能盡所懐故輙布區區伏惟幸察不宣
  論河北財産上時相書
  材畧甚大惜所云别紙不得見耳
  某頓首啓仲春漸暄伏惟相公尊體動止萬福某不佞少以文章言語自任而頃備諫諍之臣得與朝廷論議當中外多事天子急於聽納之時不以為愚而屢加奬擢及得寵太過受恩太深則自視區區素所任者不足以報稱萬一故方欲勉强不能以圖自效而䝉相公不以為不才而擇天下諸路中最重之地以授之而責其所為當此之時自宜如何可以塞責及臨職以來迨將半嵗齷齪自守未知所措非敢怠也誠有説也至於山川險易城寨屯防邊陲守備等事是皆河朔之大者朝廷己委樞密富公經畫之矣而本司之事自不為少凡自河以北州軍縣寨一百八十有七城主客之民七十萬五千有七百戸官吏在職者一千二百餘員廂禁軍馬義勇民兵四十七萬七千人騎嵗支糧草錢帛二千四百四十五萬而非常之用不與焉其間事目之節利害之源非詳求而審察之不能得其要前張昷之等急於舉職公家之利知無不為其興利除害便於事者極多而時有失於不審更改過繁而涉於苛碎者故自繼職以來遵其所長戒其所短凡事闗利害者慎之重之未敢輕議今半嵗矣官吏之能否公私之弊病粗已得其十七八而又取其事涉苛碎紛繁而下切患之有司自可改復不煩朝廷處分者先以次第行之乃暇及於其他然其事繫利害有司不敢自決必當上聞者其類甚多而久之未敢干朝聽者不惟自疑於不審誠慮朝廷鑒昷之等前失不能盡信其説而必從之今慎之久矣得之詳矣茍有所請實有望於見信而從之也凡河北大事富公經營之外其要不過五六其不可為者一其可為者四五耳雖皆有司之事然朝廷主張之則能行不主張之則亦不能為也自古邦國財產之利必出山澤故傳曰山海天地之藏也自兩漢以來摘山煮海之利必歸公上而今天下諸路山澤悉己之無遺利矣獨河北一方兵民所聚最為重地而東負大海西有髙山此財利之產天地之藏而主計之吏皆不得取焉祖宗時哀閔河北之民嵗為夷狄所困盡以海鹽之利乞與疲民此國家恩徳在人己深而不可奪者也西山之長數百里其產金銀銅鐵丹砂之類無所不有至寶久伏於下而光氣苗礦徃徃溢發而出地官禁之不許取故捨此惟有平地耳河北之地四方不及千里而緣邊廣信安肅順安雄霸之間盡為塘水民不得耕者十八九澶衛徳博濵棣通利大名之界東與南嵗嵗河災民不得耕者十五六今年大豐秋税尚放一百萬石滄瀛深冀邢洺大名之界西與北鹹鹵大小鹽池民不得耕者十三四又有泊淀不毛監馬棚牧與夫貧乏之逃而荒棄者不可勝數大山大海之利既不可取而平地堪出財賦者又有限而不取其取者不過酒税之入耳其入有數而用度無常也故雖僅桑之心計捨山澤與平地不能為之此所謂不可為者一也及其用有不足不過上干朝廷乞銀絹而配疲民號為變轉爾此近年之弊也然若能擇官吏以辦職事裁僥倖以減浮費謹良材精器械以助武備因貴賤通漕運而移有無如此之類茍能為之尚可使邊防粗足而京師省費用此冀禆萬一而皆有弊病理須更改事目委曲非書可殫敢具其大綱列于别紙伏望特加省覽察其利害或其所説不至大乖戾望少信而從之俾畢其所為若夫盡其所為而卒然無成焉則不待朝廷之責而自當劾去若其有以禆萬一則何幸如之伏惟聰明少賜裁擇不宣
  投時相書
  歐公以文為贄投時相與韓昌黎同而其自謙之中實以自譽殊不放倒自巳地歩
  某不佞疲軟不能强筋骨與工人田夫坐市區服畎畆為力役之勞獨好取古書文字考尋前世以來聖賢君子之所為與古之車旗服器名色等數以求國家之治賢愚之任至其炳然而精者時亦穿蠧盜取飾為文辭以自欣喜然其為道閎深肆大非愚且迂能所究及用功益精力益不足其勞反甚於市區畎畆而其所得較之誠有不及焉豈勞力而役業者成功易勤心而為道者至之難歟欲悔其所難而反就其易則復慙聖人為山一簣止焉之言不敢叛棄故退失其小人之事進不及君子之文茫然其心罔識所嚮若棄車川游漫於中流不克攸濟回視陸者顧瞻徨徨然復思之人之有材能抱道徳懐智慮而可自肆於世者雖聖與賢未嘗不無不幸焉禹之偏枯郤克之跛丘明之盲有不幸其身者矣抱闗擊柝栖惶奔走孟子之戰國揚雄之新室有不幸其時者矣少焉而材學焉而不回賈誼之毁仲舒之禁錮雖有其時有不幸其偶者矣今以六尺可用之軀生太平有道之世無進身毁罪之懼是其身時偶三者皆幸於古人之所有者獨不至焉豈天之所予不兩足歟亦勉之未臻歟伏惟明公履道懐正以相天下上以承天子社稷之大計下以理公卿百職之宜賢者任之以能不賢者任之以力由士大夫下至於工商賤技皆適其分而收其長如修之愚既不足任之能亦不堪任以力徒以常有志於學也今幸以文字試於有司因自顧其身時偶三者之幸也不能黙然以自羞謹以所業雜文五軸贄閽人以俟進退之命焉
  上杜中丞書
  議論明切歸之正直而後先中彀率
  修前伏見舉南京留守推官石介為主簿近者聞介以上書論赦被罷而臺中因舉他吏代介者主簿於臺職最卑介一賤士也用不用當否未足害政然可惜者中丞之舉動也介為人剛果有氣節力學喜辯是非真好義之士也始執事舉其材議者咸曰知人之明今聞其罷皆謂赦乃天子已行之令非疎賤當有説以此罪介曰當罷修獨以為不然然不知介果指何事而言也傳者皆云介之所論謂朱梁劉漢不當求其後裔爾若止此一事則介不為過也然又不知執事以介為是為非也若隨以為非是大不可也且主簿於臺中非言事之官然大抵居臺中者必以正直剛明不畏避為稱職今介足未履臺門之閾而已因言事見罷真可謂正直剛明不畏避矣度介之才不止為主簿直可任御史也是執事有知人之明而介不負執事之知矣修嘗聞長老説趙中令相太祖皇帝也嘗為某事擇官中令列二臣姓名以進太祖不肯用它日又問復以進又不用它日又問復以進太祖大怒裂其奏擲殿階上中令色不動挿笏帶間徐拾碎紙袖歸中書它日又問則補綴之復以進太祖大悟終用二臣彼之敢爾者葢先審知其人之可用然後果而不可易也今執事之舉介也亦先審知其可舉邪是偶舉之邪若知而舉則不可遽止若偶舉之猶宜一請介之所言辯其是非而後已若介雖迕上而言是也當助以辯若其言非也猶宜曰所舉者為主簿爾非言事也待為主簿不任職則可罷請以此辭焉可也且中丞為天子司直之臣上雖好之其人不肖則當彈而去之上雖惡之其人賢則當舉而申之非謂隨時好惡而髙下者也今備位之臣百千邪者正者其糺舉一信於臺臣而執事始舉介曰能朝廷信而將用之及以為不能則亦曰不能是執事自信猶不果若遂言它事何敢望天子之取信於執事哉故曰主簿雖卑介雖賤士其可惜者中丞之舉動也况今斥介而它舉必亦擇賢而舉也夫賢者固好辯若舉而入臺又有言則又斥而它舉乎如此則必得愚闇懦黙者而後止也伏惟執事如欲舉愚者則豈敢復云若將舉賢也願無易介而它取也今世之官兼御史者例不與臺事故敢布狂言竊獻門下伏惟幸察焉
  與刁景純學士書
  叙情
  修頓首啓近自罷乾徳遂居南陽始見謝舍人知丈丈内翰凶訃聞問驚怛不能已已丈丈位望並隆然平生亦嘗坎軻數年以來方履亨塗任要劇其去大用尺寸間爾豈富與貴不可力為而天之賦予多少有限邪凡天之賦予人者又量何事而為之節也前既不可詰但痛惜感悼而已某自束髪為學初未有一人知者及首登門便被憐奬開端誘道勤勤不已至其粗若有成而後止雖其後遊於諸公而獲齒多士雖有知者皆莫之先也然亦自念不欲効世俗子一遭人之顧已不以至公相期反趨走門下脅肩諂笑甚者獻讒諛而備使令以卑眤自親名曰報徳非惟自私直亦待所知以不厚是故懼此惟欲少勵名節庶不泯然無聞用以不負所知爾某之愚誠所守如此然雖胥公亦未必諒某此心也自前嵗得罪夷陵奔走萬里身日益窮迹日益疎不及再聞語言之音而遂為幽明之隔嗟夫世俗之態既不欲為愚誠所守又未克果惟有望門長號臨柩一奠亦又不及此之為恨何可道也徒能惜不永年與未大用遂與道路之人同歎爾知歸葬廣陵遂謀京居議者多云不便而聞理命若斯必有以也若須春水下汴某嵗盡春初當過京師尚可一拜見以盡區區身賤力㣲於此之時當有可致而無毫髪之助慚愧慚愧不宣
  與蔡君謨求書集古錄序書
  風韻佳
  修啓曏在河朔不能自閑嘗集錄前世金石之遺文自三代以來古文奇字莫不皆有中間雖罪戾擯斥水陸奔走顛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凶憂患悲愁無聊倉卒未嘗一日忘也葢自慶厯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巻顧其勤至矣然亦可謂富哉竊復自念好嗜與俗異馳乃獨區區收拾世人之所棄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輒自叙其事庶以見其志焉然顧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則自視前所集錄雖浮屠老子詭妄之説常見貶絶於吾儒者徃徃取之而不忍遽廢者何哉豈非特以其字畫之工邪然則字書之法雖為學者之餘事亦有助於金石之傳也若浮屠老子之説當棄而獲存者乃直以字畫而傳是其幸而得所託爾豈特有助而已哉僕之文陋矣顧不能以自傳其或幸而得所託則未必不傳也由是言之為僕不朽之託者在君謨一揮毫之頃爾竊惟君子樂善欲成人之美者或聞斯説謂宜有不能却也故輙持其説以進而不疑伏惟幸察
  與陳員外書
  歐公之不欲自抗教人以禮也如此
  修本愚無似固不足以希執友之遊然而羣居平日幸得肩從齒序跪拜起居竊兄弟行寓書存勞謂宜有所欵曲以親之之意奈何一幅之紙前名後書且狀且牒如上公府退以㝷度非謙即疏此乃世之浮道之交外陽相尊者之為非宜足下之所以賜修也古之書具惟有鉛刀竹木而削札為刺止於達名姓寓書於簡止於舒心意為問好惟官府吏曹凡公之事上而下者則曰符曰檄問訊列對下而上者則曰狀位等相以徃來曰移曰牒非公之事長吏或自以意曉其下以戒以飭者則曰教下吏以私自達於其屬長而有所候問請謝者則曰牋記書啓故非有狀牒之儀施於非公之事相叅如今所行者其原葢出唐世大臣或貴且尊或有權於時縉紳湊其門以傅嚮者謂舊禮不足為重務稍増之然始於刺謁有叅候起居因為之狀及五代始復以候問請謝加狀牒之儀如公之事然止施於官之尊貴及吏之長者其偽謬所從來既逺世不根古以為當然居今之世無不知此而莫以易者葢常俗所為積習已牢而不得以更之也然士或同師友締交游以道誼相期者尚有手書勤勤之意猶為近古噫候問請謝非公之事有狀牒之儀以施於尊貴長吏猶曰非古之宜用況又用之於肩從齒序跪拜起居如兄弟者乎豈足下不以道義交游期我而惜手書之勤邪將待以牽俗積習者而姑用世禮以遇我之勤邪不然是為浮道以陽相尊也是以不勝拳拳之心謹布左右
  與黄挍書論文章書
  文雖短而所措言革一節非有深識不及此今之策士當熟思之
  修頓首啓䝉問及丘舍人所示雜文十篇竊嘗覽之驚歎不已其毁譽等數短篇尤為篤論然觀其用意在於䇿論此古人之所難工是以不能無小闕其救弊之説甚詳而革弊未之能至見其弊而識其所以革之者才識兼通然後其文博辯而深切中於時病而不為空言葢見其弊必見其所以弊之因若賈生論秦之失而推古飬太子之禮此可謂知其本矣然近世應科目文辭求若此者葢寡必欲其極致則宜少加意然後煥乎其不可禦矣文章繫乎治亂之説未易談况乎愚昧惡能當此愧畏愧畏修謹白
  與謝景山書
  有佳致
  昨送馬人還得所示書并古瓦硯歌一軸近著詩文又三軸不勝欣喜景山留滯州縣行年四十獨能異其少時雋逸之氣就於法度根蔕前古作為文章一下其筆遂髙於人乃知駔駿之馬奔星覆駕及節之鑾和以駕五輅而行於大道則非常馬之所及也古人久困不得其志則多躁憤佯狂失其常節接輿屈原之輩是也景山愈困愈刻意又能恬然習於聖人之道賢於古人逺矣某嘗自負平生不妄許人之交而所交必得天下之賢才今景山若此於吾之交有光所以某益得自負也幸甚幸甚與君謨徃還書不如此何以發明然何必懼人之多見也若欲衒長而恥短則是有爭心於其中有爭心則意不在於謀道也荀卿曰有爭氣者不可與辯此之謂也然君謨既規景山之短不當以示人彼以示人景山不當責之而欲自蔽也願試思之
  與曾鞏論氏族書
  明辨
  修白貶所僻逺不與人通辱遣專人惠書甚勤豈勝媿也示及見託撰次碑文事修於人事多故不近文字久矣大懼不能稱述世徳之萬一以滿足下之意然近世士大夫於氏族尤不明其遷徙世次多失其序至於始封得姓亦或不真如足下所示云曾元之曽孫樂為漢都鄉侯至四世孫據遭王莽亂始去都鄉而家豫章考於史記皆不合葢曽元去漢近二百年自元至樂似非曽孫然亦當仕漢初則據遭莽世失侯而徙葢又二百年疑亦非四世以諸侯年表推之雖大功徳之侯亦未有終前漢而國不絶者亦無自髙祖之世至平帝時侯纔四傳者宣帝時分宗室趙頃王之子景封為都鄉侯則據之去國亦不在莽世而都鄉已先别封宗室矣又樂據姓名皆不見於年表葢世次久逺而難詳如此若曽氏出於鄫者葢其支庶自别有為曽氏者爾非鄫子之後皆姓曽也葢今所謂鄫氏者是也楊允恭據國史所書嘗以西京作坊使為江浙發運制置茶鹽使乃至道之間耳今云洛苑使者雖且從所述皆宜更加考正山州無文字尋究不能周悉幸察
  與郭秀才書
  以贄與文稱秀才而以禮與賦詩次已之所以答處議論甚曲而采
  僕昨以吏事至漢東秀才見僕於叔父家以啓事二篇偕門刺先進自賔階拜起旋辟甚有儀坐而語諾甚謹讀其辭温宻華富甚可愛視秀才待僕之意甚勤而禮也古人之相見必有歡欣交接之誠而不能達乃取羔鴈雉鶩之類致其意為贄而先既致其意又恥其無文則以虎豹之皮繢畫之布以飾之然後意達情接客既贄而主人必禮以答之為陳酒殽幣篚壺矢燕樂之具將其意又為賦詩以陳其情今秀才好學甚精博記書史務為文辭不以羔禽皮布為飾獨以言文其身而其贄既美其意既勤矣宜秀才責僕之答厚也僕既無主人之具以為禮獨為秀才賦詩女曰鷄鳴之卒章曰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取其知客之來豫儲珩璜琚瑀之美以送客雖無此物猶言之以致其意厚也僕誠無此物可謂空言之爾秀才年且少貌厚色揚志鋭學敏因進其業修其辭暴練緝織之不已使其文采五色潤澤炳鬱若贄以見當世公卿大人非惟若僕空言以贈也必有分庭而禮加籩豆實幣篚延為上賓者惟勉之不已不宣
  唐荆川曰通篇情叙此小文字之極工者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九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十一
  書
  與石推官第一書
  引譽後進亦規訓後進
  前嵗於洛陽得在鄆州時所寄書卒然不能即報遂以及今然其勤心未必若書之怠而獨不知公操察不察也修來京師己一嵗也宋州臨汴水公操之譽日與南方之舟至京師修少與時人相接尤寡而譽者無日不聞若幸使盡識舟上人則公操之美可勝道哉凡人之相親者居則握手共席道歡欣既别則問疾病起居以相為憂者常人之情爾若聞如足下之譽者何必問其他乎聞之欣然亦不減握手之樂也夫不以相見為歡樂不以疾病為憂問是豈無情者乎得非相期者在於道爾其或有過而不至於道者乃可為憂也近於京師頻得足下所為文讀之甚善其好古閔世之意皆公操自得於古人不待修之賛也然有自許太髙詆時太過其論若未深究其源者此事有本末不可卒然語須相見乃能盡然有一事今詳而説此計公操可朝聞而暮改者試先陳之君貺家有足下手作書一通及有二像記石本始見之駭然不可識徐而視定辨其㸃畫乃可漸通吁何怪之甚也既而持以問人曰是不能乎書者邪曰非不能也書之法當爾邪曰非也古有之乎曰無今有之乎亦曰無也然則何謂而若是曰特欲與世異而已修聞君子之於學是而已不聞為異也好學莫如揚雄亦曰如此然古之人或有稱獨行而髙世者考其行亦不過乎君子但與世之庸人不合爾行非異世葢人不及而反棄之舉世斥以為異者歟及其過聖人猶欲就之於中庸况今書前不師乎古後不足以為來者法雖天下皆好之猶不可為况天下皆非之乃獨為之何也是果好異以取髙歟然嚮謂公操能使人譽者豈其履中道秉常徳而然歟抑亦昻然自異以驚世人而得之歟古之教童子者立必正聽不傾常視之毋誑勤謹乎其始惟恐其見異而惑也今足下端然居乎學舍以教人為師而反率然以自異顧學者何所法哉不幸學者皆從而効之足下又果為獨異乎今不急止則懼他日有責後生之好怪者推其事罪以奉歸此修所以為憂而敢告也惟幸察之不宣
  與石推官第二書
  辨博
  前同年徐君行因得寓書論足下書之怪時僕有妹居襄城喪其夫匍匐將徃視之故不能盡其所以云者而略陳焉足下雖不以僕為狂愚而絶之復之以書然果未能喻僕之意非足下之不喻由僕聽之不審而論之之畧之過也僕見足下書久矣不即有云而今乃云者何邪始見之疑乎不能書又疑乎忽而不學夫書一藝爾人或不能與忽不學時不必論是以黙黙然及來京師見二像石本及聞説者云足下不欲同俗而力為之如前所陳者是誠可諍矣然後一進其説及得足下書自謂不能與前所聞者異然後知所聽之不審也然足下於僕之言亦似未審者足下謂世之善書者能鍾王虞栁不過一藝己之所學乃堯舜周孔之道不必善書又云因僕之言欲勉學之此皆非也夫所謂鍾王虞栁之書者非獨足下薄之僕固亦薄之矣世之有好學其書而悦之者與嗜飲茗閲畫圖無異但其性之一僻爾豈君子之所務乎然至於書則不可無法古之始有文字也務乎記事而因物取類為其象故周禮六藝有六書之學其㸃畫曲直皆有其説揚子曰㫁木為棋梡革為鞠亦皆有法焉而况書乎今雖字己變於古而變古為者非聖人不足師法然其㸃畫曲直猶有凖則如毋母彳亻之相近易之則亂而不可讀矣今足下以其直者為斜以其方者為圓而曰我第行堯舜周孔之道此甚不可也譬如設饌於案加㡌於首正襟而坐然後食者此世人常爾若其納足於㡌反衣而衣坐乎案上以飯實酒巵而食曰我行堯舜周孔之道者以此之於世可乎不可也則書雖末事而當從常法不可以為怪亦猶是矣然足下了不省僕之意凡僕之所陳者非論書之善不但患乎近怪自異以惑後生也若果不能又何必學僕豈區區勸足下以學書者乎足下又云我實有獨異於世者以疾釋老斥文章之雕刻者此又大不可也夫釋老惑者之所為雕刻文章薄者之所為足下安知世無明誠質厚君子之不為乎足下自以為異是待天下無君子之與已同也仲尼曰後生可畏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是則仲尼一言不敢遺天下之後生足下一言待天下以無君子此故所謂大不可也夫士之不為釋老與不雕刻文章者譬如為吏而不受貨財葢道當爾不足恃以為賢也屬久苦小疾無意思不宣
  與張棐秀才第一書
  所見不甚深而自托攘臂以遊處婉而逸
  前日辱以詩賦雜文啓事為贄披讀三四不能輙休足下家籍河中為鄉進士精學勵行嘗已選於里升於府而試於有司矣誠可謂彼邦之秀者歟然士之居也遊必有友學必有師其鄉必有先生長者府縣必有賢守長佐吏彼能為足下稱才而述美者宜不少矣今乃越數百里犯風霜於大國望官府下首於閽謁者以通姓名趨走拜伏於人之階廡間何其勤勞乎豈由心負其所有而思以一發之邪將顧視其鄉之狹陋不足自廣而謂夫大國多賢士君子可以奮揚而光逺之邪則足下之來也其志豈近而求豈小邪得非磨光濯色計之熟卜之吉而後勇决以來邪今市之門旦而啓商者趨焉賈者坐焉持寶而欲價者之焉賫金而求寶者亦之焉閒民無資攘臂以遊者亦之焉洛陽天下之大市也來而欲價者有矣坐而為之輕重者有矣予居其間其官位學行無動人也是非可否不足取信也其亦無資而攘臂以遊者也今足下之來試其價既就於可以輕重者矣而反以及予夫以無資者當求價之責雖知貪於所得而不知有以為價也故辱賜以來且慙且喜既不能塞所求以報厚意姑道此以為謝
  與張秀才第二書
  折衷之於道處纔是歐公實地位
  前日去後復取前所貺古今雜文十數篇反復讀之若大節賦樂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髙而志極大尋足下之意豈非閔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援今以復之古而翦剔齊整凡今之分殽駮冗者歟然後益知足下之好學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拾近取逺務髙言而鮮事實此少過也君子之於學也務為道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後履之以身施之於事而又見於文章而發之以信後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軻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則六經所載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誕者言之乃以混䝉虛無為道洪荒廣畧為古其道難法其言難行孔子之言道曰道不逺人言中庸者曰率性之謂道又曰可離非道也春秋之為書也以成隠讓而不正之傳者曰春秋信道不信邪謂隠未能蹈道齊侯遷衛書城楚丘與其仁不與其專封傳者曰仁不勝道凡此所謂道者乃聖人之道也此履之於身施之於事而可得者也豈如誕者之言者耶堯舜禹之書皆曰若稽古傅説曰事不師古匪説攸聞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凡此所謂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禮樂刑法之事又豈如誕者之言者耶此君子之所學也夫所謂捨近而取逺云者孔子昔生周之世去堯舜逺孰與今去堯舜逺也孔子删書㫁自堯典而弗道其前其所謂學則曰祖述堯舜如孔子之聖且勤而弗道其前者豈不能耶葢以其漸逺而難彰不可以信後世也今生於孔子之絶後而反欲求堯舜之已前世所謂務高言而鮮事實者也唐虞之道為百王首仲尼之歎曰蕩蕩乎謂髙深閎大而不可名也及夫二典述之炳然使後世尊崇仰望不可及其嚴若天然則書之言豈不髙耶然其事不過於親九族平百姓憂水患問臣下誰可任以女妻舜及祀山川見諸侯齊律度謹權衡使臣下誅放四罪而已孔子之後惟孟軻最知道然其言不過於教人樹桑麻畜雞豚以謂養生送死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豈不為文孟軻之言道豈不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葢切於事實而己今學者不深本之乃樂誕者之言思混沌於古初以無形為至道者無有髙下逺近使賢者能之愚者可勉而至無過不及而一本乎大中故能亘萬世可行而不變也今以謂不足為而務高逺之為勝以廣誕者無用之説是非學者之所盡心也宜少下其髙而近其逺以及乎中則庶乎至矣凡僕之所論者皆陳言淺語如足下之多聞博學不宜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云者本欲損足下髙逺而俯就之則安敢務為奇言以自髙耶幸足下少思焉
  與荆南樂秀才書
  樂秀才所問問舉子業之文而歐陽公不屑論之人恐悞樂秀才所以問舉業之意故挈出順時兩字告之
  修頓首白秀才足下前者舟行徃來屢辱見過又辱以所業一編先之啓事及門而贄田秀才西來辱書其後予家奴自府還縣比又辱書僕有罪之人人所共棄而足下見禮如此何以當之當之未暇答宜遂絶而再辱書再而未答宜絶而又辱之何其勤之甚也如修者天下窮賤之人爾安能使足下之切切如是邪葢足下力學好問急於自為謀而然也然䝉索僕所為文字者此似有所過聽也僕少從進士舉於有司學為詩賦以備程試凡三舉而得第與士君子相識者多故徃徃能道僕名字而又以游從相愛之私或過稱其文字故使足下聞僕虛名而欲見其所為者由此也僕少孤貧貪禄仕以養親不暇就師窮經以學聖人之遺業而涉獵書史姑隨世俗作所謂時文者皆穿蠧經傳移此儷彼以為浮薄惟恐不悦於時人非有卓然自立之言如古人者然有司過採屢以先多士及得第已來自以前所為不足以稱有司之舉而當長者之知始大改其為庶幾有立然言出而罪至學成而身辱為彼則獲譽為此則受禍此明効也夫時文雖曰浮巧然其為功亦不易也僕天資不好而彊為之故比時人之為者尤不工然已足以取祿仕而竊名譽者順時故也先輩少年志盛方欲取榮譽於世則莫若順時天聖中天子下詔書勑學者去浮華其後風俗大變今時之士大夫所為彬彬有兩漢之風矣先輩徃學之非徒足以順時取譽而已如其至之是直齊肩於兩漢之士也若僕者其前所為既不足學其後所為慎不可學是以徘徊不敢出其所為者為此也在易之困曰有言不信謂夫人方困時其言不為人所信也今可謂困矣安足為足下所取信哉辱書既多且切不敢不答幸察
  答陜西安撫使范龍圖辭辟命書
  歐公本不欲為范公幕府書記故云與之同其退可也與之同其進不可也此是歐公自立處
  修頓首再拜啓急步至得七月十九日華州所發書伏審即日尊體動止萬福戎狄侵邊自古常事邊吏無狀至煩大賢伏惟執事忠義之節信於天下天下之士得一識面者退誇於人以為榮耀至於游談布衣之賤徃徃竊託門下之名矧今以大謀小以順取逆濟以明哲之才有必成功之勢則士之好功名者於此為時孰不願出所長少助萬一得託附以成其名哉况聞狂寇猖獗屢有斥指之詞加之輕侮購募之辱至於執戮將吏殺害邊民凡此數事在於修輩尤為憤恥每一思之中夜三起不幸修無所能徒以少喜文字過為世俗見許此豈足以當大君子之舉哉若夫叅決軍謀經畫財利料敵制勝在於幕府茍不乏人則軍書奏記一末事耳有不待修而堪者矣由此始敢以親為辭况今世人所謂四六者非修所好少為進士時不免作之自及第遂棄不復作在西京佐三相幕府於職當作亦不為作此師魯所見今廢已久懼無好辭以辱嘉命此一端也伏見自至闗西辟士甚衆古人所與成事者必有國士共之非惟在上者以知人為難士雖貧賤以身許人固亦未易欲其盡死必深相知知之不盡士不為用今奇怪豪傑之士徃徃䝉見收擇顧用之如何爾然尚慮山林草莽有挺特知義慷慨自重之士未得出於門下也宜少思焉若修者恨無他才以當長者之用非敢效庸人茍且樂安佚也幸察
  答祖擇之書
  中多名言吾覽之當刺心縮頸
  修啓秀才人至䝉示書一通并詩賦雜文兩册諭之曰一覽以為如何某既陋不足以辱好學者之問又其少賤而長窮其素所為未有足稱以取信於人亦嘗有人問者以不足問之愚而未嘗答人之問足下卒然及之是以愧懼不知所言雖然不逺數百里走使者以及門意厚禮勤何敢不報某聞古之學者必嚴其師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篤敬篤敬然後能自守能自守然後果於用果於用然後不畏而不遷三代之衰學校廢至兩漢師道尚存故其學者各守其經以自用是以漢之政理文章與其當時之事後世莫及者其所從來深矣後世師法漸衰而今世無師則學者不尊嚴故自輕其道輕之則不能至不至則不能篤信信不篤則不知所守守不固則有所畏而物可移是故學者惟俯仰徇時以希禄利為急至於忘本趨末流而不返夫以不信不固之心守不至之學雖欲果於自用莫知其所以用之之道又况有禄利之誘刑禍之懼以遷之哉此足下所謂志古知道之士世所鮮而未有合者由此也足下所為文用意甚髙卓然有不顧世俗之心直欲自到於古人今世之人用心如足下者有幾是則鄉曲之中能為足下之師者謂誰交游之間能發足下之議論者謂誰學不師則守不一議論不博則無所發明而究其深足下之言髙趣逺甚善然所守未一而議論未精此其病也竊惟足下之交游能為足下稱才譽美者不少今皆捨之逺而見及乃知足下是欲求其不至此古君子之用心也是以言之不敢隠夫世無師矣學者當師經師經必先求其意意得則心定心定則道純道純則充於中者實中充實則發為文者輝光施於事者果毅三代兩漢之學不過此也足下患世未有合者而不棄其愚將某以為合故敢道此未知於足下之意合否
  答李大臨學士書
  佳致
  修再拜人至辱書甚慰永陽窮僻而多山林之景又嘗得賢士君子居焉修在滁之三年得博士杜君與處甚樂每登臨覽泉石之際惟恐其去也其後徙官廣陵忽忽不逾嵗而求潁在潁逾年差自適然滁之山林泉石與杜君共樂者未嘗輙一日忘於心也今足下在滁而事陳君與居足下知道之明者固能達於進退窮通之理能達於此而無累於心然後山林泉石可以樂必與賢者共然後登臨之際有以樂也足下所得與修之得者同而有小異者修不足以知道獨其遭世憂患多齒髪衰因得閒處而為宜爾此為與足下異也不知足下之樂惟恐其去能與修同否况足下學至文髙宜有所施於當世不得若某之戀戀此其與某異也得陳君所寄二圖覽其景物之宛然復思二賢相與之樂恨不得追逐於其間因人還草率
  答徐無黨第一書
  與公春秋論參看
  修白人還惠書及始隠書論等并前所記獲麟論文辭馳騁之際豈常人筆力可到於辨論經㫖則不敢以為是葢吾子自信甚鋭又嘗取信於某茍以為然誰能奉奪凡今治經者莫不患聖人之意不明而為諸儒以自出之説汩之也今於經外又自為説則是患沙渾水而投土益之也不若沙土盡去則水清而明矣魯隠公南面治其國臣其吏民者十餘年死而入廟立諡稱公則當時魯人孰謂息姑不為君也孔子修春秋凡與諸侯盟㑹行師命將一以公書之於其卒也書曰公薨則聖人何嘗異隠於他公也據經隠公立十一年而薨則左氏何從而知其攝公羊榖梁何從而見其有讓桓之迹吾子亦何從而云云也仲尼曰吾其為東周乎與吾子起於平王之説何相反之甚邪故某嘗告學者慎於述作誠以是也秋初許相訪此不子細略開其端吾子必能自思而得之不宣
  答宋咸書
  自是名儒之言
  修頓首白州人至䝉惠書及補注周易甚善世無孔子久矣六經之㫖失其傳其有不可得而正者自非孔子復出無以得其真也傳者之為學博矣而又苦心勞神於殘編朽簡之中以求千嵗失傳之繆茫乎前望已逺之聖人而不可見杳乎後顧無窮之來者欲為未悟決難解之惑是真所謂勞而少功者哉然而經非一世之書也其傳之繆非一日之失也其所以刋正補緝亦非一人之能也使學者各極其所見而明者擇焉十取其一百取其十雖未能復六經於無失而卓如日月之明然聚衆人之善以補緝之庶幾不至於大繆可以俟聖人之復生也然則學者之於經其可已乎足下於經勤矣凡其所失無所不欲正之其刋正補緝者衆則其所得亦已多矣修學不敏明而又無彊力以自濟恐終不能少出所見以補六經之萬一得足下所為故尤區區而不能忘也
  答吳充秀才書
  論為文本乎學道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最是確論
  修頓首白先輩吳君足下前辱示書及文三篇發而讀之浩乎若千萬言之多及少定而視焉纔數百言爾非夫辭豐意雄霈然有不可禦之勢何以至此然猶自患倀倀莫有開之使前者此好學之謙言也修材不足用於時仕不足榮於世其毁譽不足輕重氣力不足動人世之欲假譽以為重借力而後進者奚取於修焉先輩學精文雄其施於時又非待假譽而為重借力而後進者也然而惠然見臨若有所責得非急於謀道不擇其人而問焉者歟夫學者未始不為道而至者鮮焉非道之於人逺也學者有所溺焉爾葢文之為言難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學者徃徃溺之一有工焉則曰吾學足矣甚者至棄百事不闗於心曰吾文士也職於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鮮也昔孔子老而歸魯六經之作數年之頃爾然讀易者如無春秋讀書者如無詩何其用功少而至於至也聖人之文雖不可及然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書荀卿葢亦晩而有作若子雲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語此道未足而彊言者也後之惑者徒見前世之文傳以為學者文而已故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謂終日不出於軒序不能縱橫髙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雖行乎天地入於淵泉無不之也足下之文浩乎霈然可謂善矣而又志於為道猶自以為未廣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難也修學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於所悦而溺於所止因吾子之能不自止又以勵修之少進焉幸甚
  代人上王樞宻求先集序書
  其機軸自昌黎送孟東野來而思尤婉而正
  某聞傳曰言之無文行而不逺君子之所學也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見於後世詩書易春秋皆善載事而尤文者故其傳尤逺荀卿孟軻之徒亦善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書或傳或不傳猶繫於時之好惡而興廢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謳歌以傳漢之盛時有賈誼董仲舒司馬相如揚雄能文其文辭以傳由此以來去聖益逺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間亦時時有善文其言以傳者然皆紛雜滅裂不純信故百不傳一幸而一傳傳亦不顯不能若前數家之焯然暴見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難行也事信矣須文文至矣又繫其所恃之大小以見其行逺不逺也書載堯舜詩載商周易載九聖春秋載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載詩書易春秋者楚之辭載風雅漢之徒各載其時主聲名文物之盛以為辭後之學者蕩然無所載則其言之不純信其傳之不久逺勢使然也至唐之興若太宗之政開元之治憲宗之功其臣下又爭載之以文其詞或播樂歌或刻金石故其間鉅人碩士閎言髙論流鑠前後者恃其所載之在文也故其言之所載者大且文則其傳也章言之所載者不文而又小則其傳也不章某不佞守先人之緒餘先人在太宗時以文辭為名進士以對䇿為賢良方正既而守道純正為賢待制逢時太平奮身揚名宜其言之所載文之所行大而可恃以傳也然未能甚行於世者豈其嗣續不肖不能繼守而泯没之抑有由也夫文之行雖繫其所載猶有待焉詩書易春秋待仲尼之删正荀孟屈原無所待猶待其弟子而傳焉漢之徒亦得其史臣之書其始出也或待其時之有名者而後發其既殁也或待其後之紀次者而傳其為之紀次也非其門人故吏則其親戚朋友如夢得之序子厚李漢之序退之也伏惟閣下學老文鉅為時雄人出入三朝其能望光輝接步武者惟先君為舊則亦先君之所待也豈小子之敢有請焉謹以家集若干巻數寫獻門下惟哀其誠而幸賜之
  唐荆川曰架空累層之文
  代楊推官洎上吕相公求見書
  書似援上而義不失已存之
  某聞古者堯舜禹之為君也有臯䕫益稷之徒者為其臣而湯之王也亦有仲虺伊尹者周之始興也有周公召公其復興也有方叔邵虎申甫之徒下而至漢其初也功臣尤多而稱善相者曰蕭曹其後曰丙魏唐之始則曰房杜既而曰姚宋者是皆能以功徳佐其君而卓然特以名出衆而見於世者夫詩書之所美莫大乎堯舜三代其後世之盛者莫盛乎漢與唐而其興也必有賢哲之臣出其際而能使其君之功業名譽赫然光顯於萬世而不泯故每一讀其書考其事量其功而想乎其人疑其瓌傑奇怪若神人然非如今世之人可得而識也夫其人已亡其事己久去數千百嵗之後徒得其書而一讀之猶灼然如在人耳目之際使人希慕稱述之不暇况得身出於其時親見其所為而一識其人則雖奔走俯伏從妾圉執鞭朴猶為幸歟某嘗誦於此而私自為恨者有日矣國家之興七十有五年矣禮樂文章可謂太平而傑然稱王公大人於世者徃徃而出凡士之得身出於斯時者宜為幸矣又何必忽近以慕逺違目而信耳且安知後之望今不若今之望昔者邪然其實有若不幸者某生也少賤而愚賤則不接乎朝廷之間愚故不能與於事則雖有王公大人者並出而欲一徃識之乃無一事可因而進焉噫古之君子在上不幸而不得出其間今之君子在上幸而親見矣又以愚賤見隔而莫可望焉是真可閔歎也已然嘗獨念昔者有聞於先君大夫似有可以藉而為説以干進於左右者試一陳之先君之生也好學勤力以孤直不自進於時其晩也始登朝廷享榮禄使終不困其志而少伸者葢實出於大君子之門則相公之於楊氏不為無恩矣某不肖莫能繼大先君之世而又茍欲藉之以有緒於閽人誠宜獲罪於下執事者矣然而不詢於長者不謀於蓍而決然用是以自進者葢冀萬一得償其素所願焉雖及門而獲罪不猶愈於望古而自為恨者耶言狂計愚伏惟聰明幸賜察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三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十二
  論
  正統論上
  傳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統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統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與不一然後正統之論作堯舜之相傳三代之相代或以至公或以大義皆得天下之正合天下於一是以君子不論也其帝王之理得而始終之分明故也及後世之亂僭偽興而盗竊作由是有居其正而不能合天下於一者周平王之有吳徐是也有合天下於一而不得居其正者前世謂秦為閏是也由是正統之論興焉自漢而下至於西晉又推而下之為宋齊梁陳自唐而上至於後魏又推而上之則為夷狄其帝王之理舛而始終之際不明由是學者疑焉而是非又多不公自周之亡迄於顯徳實千有二百一十六年之間或理或亂或取或傳或分或合其理不能一概大抵其可疑之際有三周秦之際也東晉後魏之際也五代之際也秦親得周而一天下其迹無異禹湯而論者黜之其可疑者一也以東晉承西晉則無終以隋承後魏則無始其可疑者二也五代之所以得國者雖異然同歸於賊亂也而前世議者獨以梁為偽其可疑者三也夫論者何為疑者設也堯舜三代之始終較然著乎萬世而不疑固不待論而明也後世之有天下者帝王之理或舛而始終之際不明則不可以不疑故曰由不正與不一然後正統之論作也然而論者衆矣其是非予奪所持者各異使後世莫知夫所從者何哉葢於其可疑之際又挾自私之心而溺於非聖之學也自西晉之滅而南為東晉宋齊梁陳北為後魏北齊後周隋私東晉者曰隋得陳然後天下一則推其統曰晉宋齊梁陳隋私後魏者曰統必有所受則推其統曰唐受之隋隋受之後周後周受之後魏至其甚相戾也則為南史者詆北曰虜為北史者詆南曰夷此自私之偏説也自古王者之興必有盛徳以受天命或其功澤被於生民或累世積漸而成王業豈偏名於一徳哉至於湯武之起所以救弊拯民葢有不得已者而曰五行之運有休王一以彼衰一以此勝此厯官術家之事而謂帝王之興必乗五運者繆妄之説也不知其出於何人葢自孔子殁周益衰亂先王之道不明而人人異學肆其怪奇放蕩之説後之學者不能卓然奮力而誅絶之反從而附益其説以相結固故自秦推五勝以水徳自名由漢以來有國者未始不由於此説此所謂溺於非聖之學也惟天下之至公大義可以袪人之疑而使人不得遂其私夫心無所私疑得其決則是非之異論息而正統明所謂非聖人之説者可置而勿論也
  正統論下
  凡為正統之論者皆欲相承而不絶至其㫁而不屬則猥以假人而續之是以其論曲而不通也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於一斯正統矣堯舜夏商周秦漢唐是也始雖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於一夫一天下而居正則是天下之君矣斯謂之正統可矣晉隋是也天下大亂其上無君僭竊並興正統無屬當是之時奮然而起並爭乎天下有功者彊有徳者王威澤皆被於生民號令皆加乎當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彊兼弱遂合天下於一則大且彊者謂之正統猶有説焉不幸而兩立不能相并考其迹則皆正較其義則均焉則正統者將安予奪乎東晉後魏是也其或終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於一則可謂之正統乎魏及五代是也然則有不幸而丁其時則正統有時而絶也故正統之序上自堯舜歴夏商周秦漢而絶晉得之而又絶隋唐得之而又絶自堯舜以來三絶而復續惟有絶而有續然後是非公予奪當而正統明然諸儒之論至於秦及東晉後魏五代之際其説多不同其惡秦而黜之以為閏者誰乎是漢人之私論溺於非聖曲學之説者也其説有三不過曰滅棄禮樂用法嚴苛與其興也不當五徳之運而已五徳之説可置而勿論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爾然未原秦之本末也昔者堯傳於舜舜傳於禹夏之衰也湯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興也或以徳或以功大抵皆乗其弊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為昬暴湯救其亂而起稍治諸侯而誅之其書曰湯征自葛是也其後卒以攻桀而滅夏及商世衰而紂為昬暴周之文武救其亂而起亦治諸侯而誅之其詩所謂崇密是也其後卒攻紂而滅商推秦之興其功徳固有優劣而其迹豈有異乎秦之紀曰其先大業出於顓頊之苗裔至孫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間賜姓羸氏及非子為周養馬有功秦仲始為命大夫而襄公與立平王遂受岐豐之賜當是之時周衰固已久矣亂始於穆王而繼以厲幽之禍平王東遷遂同列國而齊晉大侯魯衛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獨秦之暴也秦於是時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賜岐豐之地而繆公以來始東侵晉地至於河盡滅諸戎拓國千里其後闗東諸侯彊僭者日益多周之國地日益蹙至無復天子之制特其號在爾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歸於秦至其後世遂滅諸侯而一天下此其本末之迹也其徳雖不足而其功力尚不優於魏晉乎始秦之興務以力勝至於始皇遂悖棄先王之典禮又自推水徳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見黜也夫始皇之不徳不過如桀紂桀紂不廢夏商之統則始皇未可廢秦也其私東晉之論者曰周遷而東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區區於尊周而黜吳楚者豈非以其正統之所在乎晉遷而東與周無異而今黜之何哉曰是有説焉較其徳與迹而然耳周之始興其來也逺當其盛也規方天下為大小之國衆建諸侯以維王室定其名分使傳子孫而守之以為萬世之計及厲王之亂周室無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諸侯不敢僥倖而窺周於此然後見周徳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真聖人之業也况平王之遷國地雖蹙然周徳之在人者未厭而法制之臨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繼父自西而東不出王畿之内則正統之在周也推其徳與迹可以不疑夫晉之為晉與乎周之為周也異矣其徳法之維天下者非有萬世之計聖人之業也直以其受魏之禪而合天下於一推較其迹可以曰正而統耳自惠帝之亂至於愍懐之間晉如綫爾惟嗣君繼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興之亡晉於是而絶矣夫周之東也以周而東晉之南也豈復以晉而南乎自愍帝死賊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繼世徒以晉之臣子有不忘晉之心發於忠義而功不就可為傷已若因而遂竊正統之號其可得乎春秋之説君弑而賊不討則以為無臣子也使晉之臣子遭乎聖人適當春秋之誅况欲干天下之統哉若乃國己滅矣以宗室子自立於一方卒不能復天下於一則晉之琅邪與夫後漢之劉備五代漢之劉崇何異備與崇未嘗為正統則東晉可知焉耳其私後魏之論者曰魏之興也其來甚逺自昭成建國改元承天下衰弊得奮其力並爭乎中國七世至於孝文而去夷即華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亂然後修禮樂興制度而文之考其漸積之基其道徳雖不及於三代而其為功何異王者之興今特以其不能并晉宋之一方以小不備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統者何哉曰質諸聖人而不疑也今為魏説者不過曰功多而國彊耳此聖人有所不與也春秋之時齊桓晉文可謂有功矣吳楚之僭迭彊於諸侯矣聖人於春秋所尊者周也然則功與彊聖人有所不取也論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滅周而一天下遂進之魏亦夷狄以不能滅晉宋而見黜是則因其成敗而毁譽之豈至公之篤論乎曰是不然也各於其黨而已周秦之所以興者其説固已詳之矣當魏之興也劉淵以匈奴慕容以鮮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連秃髪石勒季龍之徒皆四夷之雄者也其力不足者弱有餘者彊其最彊者苻堅當堅之時自晉而外天下莫不為秦休兵革興學校庶幾刑政之方不幸未幾而敗亂其又彊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為魏矣幸而傳數世而後亂以是而言魏者纔優於苻堅而已豈能干正統乎五代之得國者皆賊亂之君也而獨偽梁而黜之者因惡梁者之私論也唐自僖昭以來不能制命於四海而方鎮之兵作已而小者并於大弱者服於彊其尤彊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晉共起而窺唐而梁先得之李氏因之借名討賊以與梁爭中國而卒得之其勢不得不以梁為偽也而繼其後者遂因之使梁獨被此名也夫梁固不得為正統而唐晉漢周何以得之今皆黜之而論者猶以漢為疑以為契丹滅晉天下無君而漢起太原徐驅而入汴與梁唐晉周其迹異矣而今乃一槩可乎曰較其心迹小異而大同爾且劉知逺晉之大臣也方晉有契丹之亂也竭其力以救難力所不勝而不能存晉出於無可奈何則可以少異乎四國矣漢獨不然自契丹與晉戰者三年矣漢獨髙拱而視之如齊人之視越人也卒幸其敗亡而取之及契丹之北也以中國委之許王從益而去從益之勢雖不能存晉然使忠於晉者得而奉之可以冀於有為也漢乃殺之而後入以是而較其心迹其異於四國者幾何矧皆未嘗合天下於一也其於正統絶之何疑
  統者猶絲之有緒也王者一四海其子孫之衰茍一日廟祀不絶則其統固在也周之衰也所當列國者千百之什一耳而仲尼作春秋猶書曰春王正月者周之統未嘗絶也東漢之亡也魏得其六吳得其三而蜀得其一耳朱文公作綱目必帝蜀而寇魏者以漢正統未絶也觀此則歐陽之以秦不當為閏以五代梁不得獨為偽固是而其以東晉為非統而直欲黜之者恐亦未當也於是歐陽公求其説而不得從而為之辭曰正統有時而絶愚特以為統之在天下未嘗絶也愚當暇日作正統圖特為辯以折千古不決之疑可也 按正統論凡七公晚年刪為三今所錄者盖晚年所定也
  為君難論上
  用人之難
  語曰為君難者孰難哉葢莫難於用人夫用人之術任之必專信之必篤然後能盡其材而可共成事及其失也任之欲專則不復謀於人而拒絶羣議是欲盡一人之用而先失衆人之心也信之欲篤則一切不疑而果於必行是不審事之可否不計功之成敗也夫違衆舉事又不審計而輕發其百舉百失而及於禍敗此理之宜然也然亦有幸而成功者人情成是而敗非則又從而贊之以其違衆為獨見之明以其拒諌為不惑羣論以其偏信而輕發為決於能㫁使後世人君慕此三者以自期至其信用一失而及於禍敗則雖悔而不可及此甚可歎也前世為人君者力拒羣議專信一人而不能早悟以及於禍敗者多矣不可以徧舉請試舉其一二昔秦苻堅地大兵强有衆九十六萬號稱百萬蔑視東晉指為一隅謂可直以氣吞之耳然而舉國之人皆言晉不可伐更進互説者不可勝數其所陳天時人事堅隨以强辯折之忠言讜論皆沮屈而去如王猛苻融老成之言也不聽太子宏少子詵至親之言也不聽沙門道安堅平生所信重者也數為之言不聽惟聽信一將軍慕容垂者垂之言曰陛下内㫁神謀足矣不煩廣訪朝臣以亂聖慮堅大喜曰與吾共定天下者惟卿爾於是決意不疑遂大舉南伐兵至夀春晉以數千人擊之大敗而歸比至洛陽九十六萬兵亡其八十六萬堅自此兵威沮喪不復能振遂至於亂亡近五代時後唐清泰帝患晉祖之鎮太原也地近契丹恃兵跋扈議欲徙之於鄆州舉朝之士皆諌以為未可帝意必欲徙之夜召常所與謀樞密直學士薛文遇問之以決可否文遇對曰臣聞作舍道邊三年不成此事㫁在陛下何必更問羣臣帝大喜曰術者言我今年當得一賢佐助我中興卿其是乎即時命學士草制徙晉祖於鄆州明旦宣麻在廷之臣皆失色後六日而晉祖反書至清泰帝憂懼不知所為謂李崧曰我適見薛文遇為之肉顫欲自抽刀刺之崧對曰事己至此悔無及矣但君臣相顧涕泣而已由是言之能力拒羣議專信一人莫如二君之果也由之以致禍敗亂亡亦莫如二君之酷也方苻堅欲與慕容垂共定天下清泰帝以薛文遇為賢佐助我中興可謂臨亂之君各賢其臣者也或有詰予曰然則用人者不可專信乎應之曰齊桓公之用管仲蜀先主之用諸葛亮可謂專而信矣不聞舉齊蜀之臣民非之也葢其令出而舉國之臣民從事行而舉國之臣民便故桓公先主得以專任而不貳也使令出而兩國之人不從事行而兩國之人不便則彼二君者其肯專任而信之以失衆心而歛國怨乎
  凡歐陽公之論最痛切然其行文不如三蘇嫋娜紆徐須參互之為入神解
  為君難論下
  聽言之難
  嗚呼用人之難難矣未若聽言之難也夫人之言非一端也巧辯縱横而可喜忠言質樸而多訥此非聽言之難在聽者之明暗也諛言順意而易悦直言逆耳而觸怒此非聽言之難在聽者之賢愚也是皆未足為難也若聽其言則可用然用之有輙敗人之事者聽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然後為聽言之難也請試舉其一二戰國時趙將有趙括者善言兵自謂天下莫能當其父奢趙之名將老於用兵者也每與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終不以括為能也歎曰趙若以括為將必敗趙事其後奢死趙遂以括為將其母自見趙王亦言括不可用趙王不聽使括將而攻秦括為秦軍射死趙兵大敗降秦者四十萬人阬於長平葢當時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有如括大敗者也此聽其言可用用之輙敗人事者趙括是也秦始皇欲伐荆問其將李信用兵幾何信方年少而勇對曰不過二十萬足矣始皇大喜又以問老將王翦翦曰非六十萬不可始皇不悦曰將軍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為可用即與兵二十萬使伐荆王翦遂謝病退老於頻陽已而信大為荆人所敗亡七都尉而還始皇大慙自駕如頻陽謝翦因强起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萬不可於是卒與六十萬而徃遂以滅荆夫初聽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王翦是也且聽計於人者宜如何聽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輙敗事聽其言若不可用捨之宜矣然必如其説則成功此所以為難也予又以謂秦趙二主非徒失於聽言亦由樂用新進忽棄老成此其所以敗也大抵新進之士喜勇鋭老成之人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聽勇鋭之語則易合聞持重之言則難入也若趙括者則又有説焉予畧攷史記所書是時趙方遣㢘頗攻秦頗趙名將也秦人畏頗而知括虛言易與也因行反間於趙曰秦人所畏者趙括也若趙以為將則秦懼矣趙王不悟反間也遂用括為將以代頗藺相如力諌以為不可趙王不聽遂至於敗由是言之括虛談無實而不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趙之諸臣藺相如等亦知之外至敵國亦知之獨其主不悟爾夫用人之失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獨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也前世之禍亂敗亡由此者不可勝數也以上二篇並引傳記原文以為議論而於中略㸃綴數言自是一體 若史遷之傳伯夷却又通篇以議論為叙事正與此互相發明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一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十三
  論
  本論上
  歐公異日相畧亦概見於此矣當與王荆公萬言書㕘看
  天下之事有本末其為治者有先後堯舜之書略矣後世之治天下未嘗不取法於三代者以其推本末而知所先後也三王之為治也以理數均天下以爵地等邦國以井田域民以職事任官天下有定數邦國有定制民有定業官有定職使下之共上勤而不困上之治下簡而不勞財足於用而可以備天災也兵足以禦患而不至於為患也凡此具矣然後飾禮樂興仁義以教道之是以其政易行其民易使風俗淳厚而王道成矣雖有荒子孱孫繼之猶七八百嵗而後己夫三王之為治豈有異於人哉財必取於民官必養於禄禁暴必以兵防民必以刑與後世之治者大抵同也然後世常多亂敗而三王獨能安全者何也三王善推本末知所先後而為之有條理後之有天下者孰不欲安且治乎用心益勞而政益不就諰諰然常恐亂敗及之而輙以至焉者何也以其不推本末不知先後而於今之務衆矣所當先者五也其二者有司之所知其三者則未之思也足天下之用莫先乎財繫天下之安危莫先乎兵此有司之所知也然財豐矣取之無限而用之無度則下益屈而上益勞兵强矣而不知所以用之則兵驕而生禍所以節財用兵者莫先乎立制制己具備兵已可使財已足用所以共守之者莫先乎任人是故均財而節兵立法以制之任賢以守法尊名以厲賢此五者相為用有天下者之常務當今之世所先而執事者之所忽也今四海之内非有亂也上之政令非有暴也天時水旱非有大故也君臣上下非不和也以晏然至廣之天下無一間隙之端而南夷敢殺天子之命吏西夷敢有崛疆之王北夷敢有抗禮之帝者何也生齒之數日益衆土地之產日益廣公家之用日益急四夷不服中國不尊天下不實者何也以五者之不備故也請試言其一二方今農之趣耕可謂勞矣工商取利乎山澤可謂勤矣上之征賦易商利之臣可謂纖悉而無遺矣然一遇水旱如明道景祐之間則天下公私乏絶是無事之世民無一嵗之備而國無數年之儲也以此知財之不足也古之善用兵者可使之赴水火今廂禁之軍有司不敢役必不得已而暫用之則謂之借倩彼兵相謂曰官倩我而官之文符亦曰倩夫賞者所以酬勞也今以大禮之故不勞之賞三年而一徧所費八九百萬有司不敢緩月日之期兵之得賞不以無功知媿乃稱多量少比好嫌惡小不如意則羣聚而呼持梃欲擊天子之大吏無事之時其猶若此以此知兵驕也夫財用悉出而猶不足者以無定數也以兵之敢驕者以用之未得其術以此知制之不立也夫財匱兵驕法制未一而莫有奮然忘身許國者以此知不任人也不任人者非無人也彼或挾材藴知特以時方惡人之好名各藏畜收歛不敢奮露惟恐近於名以犯時人所惡是以人人變賢為愚愚者無所責賢者被議疾遂使天下之事將弛廢而莫敢出力以為之此不尚名之弊者天下之最大患也故曰五者之皆廢也前日五代之亂可謂極矣五十三年之間易五姓十三君而亡國被弑者八長者不過十餘嵗甚者三四嵗而亡夫五代之主豈皆愚者邪其心豈樂禍亂而不欲為久安之計乎顧其力有不能為者時也當是時也東有汾晉西有岐蜀北有强胡南有江淮閩廣吳越荆潭天下分為十三四四面環之以至狹之中國又有叛將强臣割而據之其君天下者類皆為國日淺威徳未洽强君武主力而為之僅以自守不幸孱子懦孫不過一再傳而復亂敗是以養兵如兒cq=272子之啖虎狼猶恐不為用尚何敢制以殘弊之民人贍無貲之征賦頭㑹箕歛猶恐不足尚何曰節財以富民天下之勢方苦弊廬補其奥則隅壊整其桷則棟傾枝撑扶持茍存而已尚何暇法象規圜矩方而為制度乎是以兵無制用無節國家無法度一切茍且而已今宋之為宋八十年矣外平僭亂無抗敵之國内削方鎮無强叛之臣天下為一海内晏然為國不為不久天下不為不廣也語曰長袖善舞多錢善賈言有資者其為易也方今承三聖之基業据萬乗之尊名以有四海一家之天下盡大禹貢賦之地莫不内輸惟上之所取不可謂乏財六尺之卒荷戈勝甲力彀五石之弩彎二石之者數百萬惟上制而令之不可謂乏兵中外之官居職者數千員官三班吏部常積者又數百三嵗一詔布衣而應詔者萬餘人試禮部者七八千惟上之擇不可謂乏賢民不見兵革於今幾四十年矣外振兵武捍邊圉内修法度輿徳化惟上之所為不可謂無暇以天子之慈聖仁儉得一二明智之臣相與而謀之天下積聚可如文景之富制禮作樂可如成周之盛奮發威烈以耀名譽可如漢武帝唐太宗之顯赫論道徳可興堯舜之治然而財不足用於上而下已弊兵不足威於外而敢驕於内制度不可為萬世法而日益叢雜一切茍且不異五代之時此甚可嘆也是所謂居得致之位當可致之時又有能致之資然誰憚而久不為乎
  本論中
  議論正大知見得大頭腦處
  佛法為中國患千餘嵗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嘗去矣而復大集攻之暫破而愈堅撲之未滅而愈熾遂至於無可奈何是果不可去邪葢亦未知其方也夫醫者之於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來而治其受病之處病之中人乗乎氣虛而入焉則善醫者不攻其疾而務養其氣氣實則病去此自然之効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來而治其受患之處佛為夷狄去中國最逺而有佛固已久矣堯舜三代之際王政修明禮義之教充於天下於此之時雖有佛無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闕禮義廢後二百餘年而佛至乎中國由是言之佛所以為吾患者乗其闕廢之時而來此其受患之本也補其闕修其廢使王政明而禮義充則雖有佛無所施於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勢也昔堯舜三代之為政設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計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勝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歛以什一差其征賦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盡於南畆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懼其勞且怠而入於邪僻也於是為制牲牢酒醴以養其體匏俎豆以悦其耳目於其不耕休力之時而教之以禮故因其田獵而為蒐狩之禮因其嫁娶而為婚姻之禮因其死葬而為喪祭之禮因其飲食羣聚而為鄉射之禮非徒以防其亂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長幼凡人之大倫也故凡養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為之制飾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順其情性而節焉所以防之使其不過也然猶懼其未也又為立學以講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鄉黨莫不有學擇民之聰明者而習焉使相告語而誘勸其愚惰嗚呼何其備也葢堯舜三代之為政如此其慮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備防民之術甚周誘民之道甚篤行之以勤而彼於物者洽浸之以漸而入於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畆則從事於禮樂之際不在其家則在乎庠序之間耳聞目見無非仁義樂而趣之不知其倦終身不見異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雖有佛無由而入者謂有此具也及周之衰秦并天下盡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絶後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彊其為治之具不備防民之漸不周佛於此時乗間而出千有餘嵗之間佛之來者日益衆吾之所為者日益壊井田最先廢而兼并游惰之姦起其後所謂蒐狩婚姻喪祭鄉射之禮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盡廢然後民之姦者有暇而為他其良者冺然不見禮義之及己夫姦民有餘力則思為邪僻良民不見禮義則莫知所趣佛於此時乗其隙方鼓其雄誕之説而牽之則民不得不從而歸矣又况王公大人徃徃倡而敺之曰佛是真可歸依者然則吾民何疑而不歸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為者吾將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將有説以排之夫千嵗之患徧於天下豈一人一日之可為民之沈酣入於骨髓非口舌之可勝然則將奈何曰莫若修其本以勝之昔戰國之時楊墨交亂孟子患之而專言仁義故仁義之説勝則楊墨之學廢漢之時百家並興董生患之而退修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謂修其本以勝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㦸勇葢三軍然而見佛則拜聞佛之説則有畏慕之誠者何也彼誠壯佼其中心茫然無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然柔懦進趨畏怯然而聞有道佛者則義形於色非徒不為之屈又欲驅而絶之者何也彼無他焉學問明而禮義熟中心有所守以勝之也然則禮義者勝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禮義者尚能不為之屈使天下皆知禮義則勝之矣此自然之勢也
  佛之所以能入為中國之赤幟者固由王道之衰而歐陽公所謂修其本以勝之是也然達磨以下彼固有一片直見本性之超卓處故能驅天下聰明穎悟之士而宗其教歐陽公於佛氏之㫖猶多糢糊而所謂修其本以勝之恐非區區禮文之習而行之之所能勝也聖人在上而斯道大明乎天下天下之士家喻而户曉於聖人之教然後佛之見解自息耳不然鮮不蹈程子之所謂淫聲美色也其何能以逺之乎
  本論下
  歐公本論較之韓子原道差勝一層
  昔荀卿子之説以為人性本惡著書一篇以持其論予始愛之及見世人之歸佛者然後知荀卿之説繆焉甚矣人之性善也彼為佛者棄其父子絶其夫婦於人之性甚戾又有蠶食蟲蠧之弊然而民皆相率而歸焉者以佛有為善之説故也嗚呼誠使吾民曉然知禮義之為善則安知不相率而從哉奈何教之諭之之不至也佛之説熟於人耳入乎其心久矣至於禮義之事則未嘗見聞今將號於衆曰禁汝之佛而為吾禮義則民將駭而走矣莫若為之以漸使其不知而趣焉可也葢鯀之治水也障之故其害益暴及禹之治水也導之則其患息葢患深勢盛則難與敵莫若馴致而去之易也今堯舜三代之政其説尚傳其具皆在誠能講而修之行之以勤而浸之以漸使民皆樂而趣焉則充行乎天下而佛無所施矣傳曰物莫能兩大自然之勢也奚必曰火其書而廬其居哉昔者戎狄蠻夷雜居九州之間所謂徐戎白狄荆蠻淮夷之類是也三代既衰若此之類並侵於中國故秦以西戎據宗周吳楚之國皆僭稱王春秋書用鄫子傳記被髪於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為幸當是之時佛雖不來中國幾何其不夷狄也以是而言王道不明而仁義廢則夷狄之患至矣及孔子作春秋尊中國而賤夷狄然後王道復明方今九州之民莫不右衽而冠帶其為患者特佛爾其所以勝之之道非有甚高難行之説也患乎忽而不為爾夫郊天祀地與乎宗廟社稷朝延之儀皆天子之大禮也今皆舉而行之至於所謂蒐狩婚姻喪祭鄉射之禮此郡縣有司之事也在乎講明而頒布之爾然非行之以勤浸之以漸則不能入於人而成化自古王者之政必世而後仁今之議者將曰佛來千餘嵗有力者尚無可奈何何用此迂緩之説為是則以一日之功不速就而棄必世之功不為也可不惜哉昔孔子歎為俑者不仁葢歎乎啓其漸而至於用殉也然則為佛者不猶甚於作俑乎當其始來未見其害引而内之今之為害著矣非待先覺之明而後見也然而恬然不以為怪者何哉夫物極則反數窮則變此理之常也今佛之盛久矣乗其窮極之時可以反而變之不難也昔三代之為政皆聖人之事業及其久也必有弊故三代之術皆變其質文而相救就使佛為聖人及其弊也猶將救之况其非聖者乎夫姦邪之士見信於人者彼雖小人必有所長以取信是以古之人君惑之至於亂亡而不悟今佛之法可謂姦且邪矣葢其為説亦有可以惑人者使世之君子雖見其而不思救豈又善惑者歟抑亦不得其救之之術也救之莫若修其本以勝之捨是而將有為雖賁育之勇孟軻之辯太公之隂謀吾見其力未及施言未及出計未及行而先已陷於禍敗矣何則患深勢盛難與敵非馴致而為之莫能也故曰修其本以勝之作本論
  原弊論
  中多切當時情弊亦今當事者所宜知
  孟子曰養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倉廪實而知禮節故農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為國者未嘗敢忽而今之為吏者不然簿書聽㫁而已矣聞有道農之事則相與笑之曰鄙夫知賦歛財用之為急不知務農為先者是未原為政之本末也知務農而不知節用以愛農是未盡務農之方也古之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濟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有節民無遺力國不過費上愛其下下給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備於周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盡其所任一日之用節之必量其所入一嵗之耕供公與民食皆出其間而常有餘故三年而餘一年之備今乃不然耕者不復督其力用者不復計其出入一嵗之耕供公僅足而民食不過數月甚者場功甫畢糠麩而食秕禆或採橡實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覈橡實孟子所謂狗彘之食也而卒嵗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則相枕為餓殍此甚可歎也夫三代之為國公卿士庶之禄廪兵甲車牛之材用山川宗廟鬼神之供給未嘗闕也是皆出於農而民之所耕不過今九州之地也嵗之凶荒亦時時而有與今無以異今固盡有嚮時之地而制度無過於三代者昔者用常有餘而今常不足何也其為術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務農又知節用今以不勤之農贍無節之用故也非徒不勤農又為衆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為節又直不量天力之所任也何謂衆弊有誘民之弊有兼并之弊有力役之弊請詳言之今坐華屋享美食而無事者曰浮圖之民仰衣食而養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時南畆之民也今之議者以浮圖並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國備不可以去浮圖不可並周孔不言而易知請試言之國家自景徳罷兵三十三嵗矣兵嘗經用者老死今盡而後來者未嘗聞金皷識戰陣也生於無事而飽於衣食也其勢不得不驕惰今衛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給糧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驕如此况肯冒辛苦以戰鬬乎前日西邊之吏如髙化軍齊宗舉兩用兵而輙敗此其効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鬬戰惟耗農民為之可也奈何有為兵之虛名而其實驕惰無用之人也古之凡民長大壯徤者皆在南畆農隙則教之以戰今乃大異一遇凶嵗則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長大而試其壯徤者招之去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籍之以為廂兵吏招人多者有賞而民方窮時爭投之故一經凶荒則所留在南畆者惟老弱也而吏方曰不收為兵則恐為盗噫茍知一時之不為盗而不知其終身驕惰而竊食也古之長大壯徤者任耕而老弱者游惰今之長大壯徤者游惰而老弱者留耕也何相反之甚邪然民盡力乎南畆者或不免乎狗彘之食而一去為僧兵則終身安佚而享豐腴則南畆之民不得不日減也故曰有誘民之弊者謂此也其耗之一端也古者計口而受田家給而人足井田既壊而兼并乃興今大率一戸之田及百頃者養客數十家其間用主牛而出己力者用己牛而事主田以分利者不過十餘戸其餘皆出產租而僑居者曰浮客而有畬田夫此數十家者素非富而畜積之家也其春秋神社婚姻死葬之具又不幸遇凶荒與公家之事當其乏時嘗舉債於主人而後償之息不兩倍則三倍及其成也出種與税而後分之償三倍之息盡其所得或不能足其場功朝畢而暮乏食則又舉之故冬春舉食則指麥於夏而償麥償盡矣夏秋則指禾於冬而償也似此數十家者常食三倍之物而一戸常盡取百頃之利也夫主百頃而出税賦者一戸盡力而輸一戸者數十家也就使國家有寛征薄賦之恩是徒益一家之幸而數十家者困苦常自如也故曰有兼并之弊者謂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民有幸而不役於人能有田而自耕者下自二頃至一頃皆以等書於籍而公役之多者為大役少者為小役至不勝則賤賣其田或逃而去故曰有力役之弊者謂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夫此三弊是其大端又有奇衺之民去為浮巧之工與夫兼并商賈之人為僭侈之費又有貪吏之誅求賦歛之無名其弊不可以盡舉也既不勸之使勤又為衆以耗之大抵天下中民之士富且貴者化麤糲為精鑿是一人常食五人之食也為兵者養父母妻子而計其饋運之費是一兵常食五農之食也為僧者養子弟而自豐食是一僧常食五農之食也貧民舉倍息而食者是一人常食二人三人之食也天下幾何其不乏也何謂不量民力以為節方今量國用而取之民未嘗量民力而制國用也古者冡宰制國用量入以為出一嵗之物三分之一以給公上一以給民食一以備凶荒今不先制乎國用而一切臨民而取之故有支移之賦有和糴之粟有入中之粟有和買之絹有雜料之物茶鹽山澤之利有有征制而不足則有司屢變其法以争毫末之利用心益勞而益不足者何也制不先定而取之無量也何謂不量天力之所任此不知水旱之謂也夫隂陽在天地間騰降而相推不能無愆伏如人身之有血氣不能無疾病也故善醫者不能使人無疾病療之而已善為政者不能使嵗無凶荒備之而已堯湯大聖不能使無水旱而能備之者也古者豐年補救之術三年耕必留一年之蓄是凡三嵗期一嵗以必災也此古之善知天者也今有司之調度用足一嵗而己是期天嵗嵗不水旱也故曰不量天力之所任是以前二三嵗連遭旱蝗而公私乏食是期天之無水旱卒而遇之無備故也夫井田什一之法不可復用於今為計者莫如就民而為之制要在下者盡力而無耗弊上者量民而用有節則民與國庶幾乎俱富矣今士大夫方共修太平之基頗推務本以興農故輙原其弊而列之以俟興利除害者採於有司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二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十四
  論
  春秋論上
  辯
  事有不幸出於久逺而傳乎二説則奚從曰從其一之可信者然則安知可信者而從之曰從其人而信之可也衆人之説如彼君子之説如此則捨衆人而從君子君子博學而多聞矣然其傳不能無失也君子之説如彼聖人之説如此則捨君子而從聖人此舉世之人皆知其然而學春秋者獨異乎是孔子聖人也萬世取信一人而已若公羊髙榖梁赤左丘明三子者博學而多聞矣其傳不能無失者也孔子之於經三子之於傳有所不同則學者寧捨經而從傳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經於魯隠公之事書曰公及邾儀父盟于蔑其卒也書曰公薨孔子始終謂之公三子者曰非公也是攝也學者不從孔子謂之公而從三子謂之攝其於晉靈公之事孔子書曰趙盾弑其君夷臯三子者曰非趙盾也是趙穿也學者不從孔子信為趙盾而從三子信為趙穿其於許悼公之事孔子書曰許世子止弑其君買三子者曰非弑之也買病死而止不嘗藥耳學者不從孔子信為弑君而從三子信為不嘗藥其捨經而從傳者何哉經簡而直傳新而奇簡直無悦耳之言新奇多可喜之論是以學者樂聞而易惑也予非敢曰不惑然信於孔子而篤者也經之所書予所信也經所不言予不知也難者曰子之言有激而云爾夫三子者皆學乎聖人而傳所以述經也經文隠而意深三子者從而發之故經有不言傳得而詳爾非為二説也予曰經所不書三子者何從而知其然也曰推其前後而知之且其有所傳而得也國君必即位而隠不書即位此傳得知其攝也弑君者不復見經而盾復見經此傳得知弑君非盾也君弑賊不討則不書葬而許悼公書葬此傳得知世子止之非實弑也經文隠矣傳曲而暢之學者以謂三子之説聖人之深意也是以從之耳非謂捨孔子而信三子也予曰然則妄意聖人而惑學者三子之過而已使學者必信乎三子予不能奪使其惟是之求則予不得不為之辨
  春秋論中
  發首篇所未盡更明透
  孔子何為而修春秋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責實别是非明善惡此春秋之所以作也自周衰以來臣弑君子弑父諸侯之國相屠戮而爭為君者天下皆是也當是之時有一人焉能好㢘而知讓立乎争國之亂世而懐讓國之髙節孔子得之於經宜如何而别白之宜如何而褒顯之其肯没其攝位之實而雷同衆君誣以為公乎所謂攝者臣行君事之名也伊尹周公共和之臣嘗攝矣不聞商周之人謂之王也使息姑實攝而稱號無異於正君則名分不正而是非不别夫攝者心不欲為君而身假行君事雖行君事而其實非君也今書曰公則是息姑心不欲之實不為之而孔子加之失其本心誣以虛名而没其實善夫不求其情不責其實而善惡不明如此則孔子之意疎而春秋繆矣春秋辭有同異尤謹嚴而簡約所以别嫌明微慎重而取信其於是非善惡難明之際聖人所盡心也息姑之攝也㑹盟征伐賞刑祭祀皆出於己舉魯之人皆聽命於己其不為正君者幾何惟不有其名耳使其名實皆在己則何從而知其攝也故息姑之攝與不攝惟在為公與不為公别嫌明㣲繫此而已且其有讓桓之志未及行而見殺其生也志不克伸其死也被虛名而違本意則息姑之恨何申於後世乎其甚髙之節難明之善亦何望於春秋乎今説春秋者皆以名字氏族予奪為輕重故曰一字為褒貶且公之為字豈不重於名字氏族乎孔子於名字氏族不妄以加人其肯以公妄加於人而没其實乎以此而言隠實為攝則孔子決不書曰公孔子書為公則隠決非攝難者曰然則何為不書即位曰惠公之終不見其事則隠之始立亦不可知孔子從二百年後得其遺書而修之闕其所不知所以傳信也難者又曰謂為攝者左氏耳公羊榖梁皆以為假立以待桓也故得以假稱公予曰凡魯之事出於己舉魯之人聽於己生稱曰公死書曰薨何從而知其假
  春秋論下
  又發次篇所未盡更洗發辨析
  弑逆大惡也其為罪也莫贖其為人也不容其在法也無赦法施於人雖小必慎况舉大法而加大惡乎既輙加之又輙赦之則自侮其法而人不畏春秋用法不如是之輕易也三子説春秋書趙盾以不討賊故加之大惡既而以盾非實弑則又復見於經以明盾之無罪是輙加之而輙赦之爾以盾為無弑心乎其可輕以大惡加之以盾不討賊情可責而宜加之乎則其後頑然未嘗討賊既不改過以自贖何為遽赦使同無罪之人其於進退皆不可此非春秋意也趙穿弑君大惡也盾不討賊不能為君復讐而失刑於下二者輕重不較可知就使盾為可責然穿焉得免也今免首罪為善人使無辜者受大惡此決知其不然也春秋之法使為惡者不得幸免疑似者有所辨明所謂是非之公也據三子之説初靈公欲殺盾盾走而免穿盾族也遂弑而盾不討其迹涉於與弑矣此疑似難明之事聖人尤當求情責實以明白之使盾果有弑心乎則自然罪在盾矣不得曰為法受惡而稱其賢也使果無弑心乎則當為之辯明必先正穿之惡使罪有所歸然後責盾縱賊則穿之大惡不可幸而免盾之疑似之迹獲辯而不討之責亦不得辭如此則是非善惡明矣今為惡者獲免而疑似之人陷於大惡此決知其不然也若曰盾不討賊有幸弑之心與自弑同故寧舍穿而罪盾此乃逆詐用情之吏矯激之為爾非孔子忠恕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孔子患舊史是非錯亂而善惡不明所以修春秋就令舊史如此其肯從而不正之乎其肯從而稱美又教人以越境逃惡乎此可知其繆傳也問者曰然則夷皋孰弑之曰孔子所書是矣趙盾弑其君也今有一人焉父病躬進藥而不嘗又有一人焉父病而不躬進藥而二父皆死又有一人焉操刃而殺其父使吏治之是三人者其罪同乎曰雖庸吏猶知其不可同也躬藥而不知嘗者有愛父之孝心而不習於禮是可哀也無罪之人爾不躬藥者誠不孝矣雖無愛親之心然未有殺父之意使善治獄者猶當與操刃殊科况以躬藥之孝反與操刃同其罪乎此庸吏之不為也然則許世子止實不嘗藥則孔子決不書曰弑君孔子書為弑君則止決非不嘗藥難者曰聖人借止以垂教爾對曰不然夫所謂借止以垂教者不過欲人之知嘗藥耳聖人一言明以告人則萬世法也何必加孝子以大惡之名而嘗藥之事卒不見於文使後世但知止為弑君而莫知藥之當嘗也教未可垂而已陷人於大惡矣聖人垂教不如是之迂也果曰責止不如是之刻也難者曰然則盾曷為復見於經許悼公曷為書葬曰弑君之臣不見經此自三子説爾果聖人法乎悼公之葬且安知其不討賊而書葬也自止以弑見經後四年吳敗許師又十有八年當定公之四年許男始見於經而不名許之書於經者略矣止之事迹不可得而知也難者曰三子之説非其臆出也其得於所傳如此然則所傳者皆不可信乎曰傳聞何可盡信公羊榖梁以尹氏卒為正卿左氏以尹氏卒為隠母一以為男子一以為婦人得於所傳者葢如是是可盡信乎
  春秋或問
  識好
  或問春秋何為始於隠公而終於獲麟曰吾不知也問者曰此學者之所盡心焉不知何也曰春秋之起止吾所知也子所問者始終之義吾不知也吾無所用心乎此也昔者孔子仕於魯不用去之諸侯又不用困而歸且老始著書得詩自闗雎至於魯頌得書自堯典至於費誓得魯史記自隐公至於獲麟遂刪修之其前逺矣聖人著書足以法世而已不窮逺之難明也故據其所得而修之孔子非史官不常職乎史故盡其所得修之而止耳魯之史記則未嘗止也今左氏經可以見矣曰然則始終無義乎曰義在春秋不在起止春秋謹一言而信萬世者也予厭衆説之亂春秋者也
  或問予於隠攝盾止之弑據經而廢傳經簡矣待傳而詳可廢乎曰吾豈盡廢之乎夫傳之於經勤矣其述經之事時有賴其詳焉至其失傳則不勝其戾也其述經之意亦時有得焉及其失也欲大聖人而反小之欲尊經而反卑之取其詳而得者廢其失者可也嘉其尊大之心可也信其卑小之説不可也問者曰傳有所廢則經有所不通奈何曰經不待傳而通者十七八因傳而惑者十五六日月萬物皆仰然不為盲者明而有物蔽之者亦不得見也聖人之意皎然乎經惟明者見之不為他説蔽者見之也
  泰誓論
  反覆剖晳
  書稱商始咎周以乗黎乗黎者西伯也西伯以征伐諸侯為職事其伐黎而勝也商人已疑其難制而惡之使西伯赫然見其不臣之狀與商並立而稱王如此十年商人反晏然不以為怪其父師老臣如祖伊㣲子之徒亦黙然相與熟視而無一言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以紂之雄猜暴虐嘗醢九侯而脯鄂侯矣西伯聞之竊歎遂執而囚之幾不免死至其叛己不臣而自王乃反優容而不問者十年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使西伯不稱臣而稱王安能服事於商乎且謂西伯稱王者起於何説而孔子之言萬世之信也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伯夷叔齊古之知義之士也方其讓國而去顧天下皆莫可歸聞西伯之賢共徃歸之當是時紂雖無道天子也天子在上諸侯不稱臣而稱王是僣叛之國也然二子不以為非依之久而不去至武王伐紂始以為非而棄去彼二子者始顧天下莫可歸卒依僣叛之國而不去不非其父而非其子此豈近於人情邪由是言之謂西伯受命稱王十年者妄説也書之泰誓稱十有一年説者因以謂自文王受命九年及武王居喪二年并數之爾是以西伯聽虞芮之訟謂之受命以為元年此又妄説也古者人君即位必稱元年常事爾不以為重也後世曲學之士説春秋始以改元為重事然則果常事歟固不足道也果重事歟西伯即位已改元矣中間不宜改元而又改元至武王即位宜改元而反不改元乃上冐先君之元年并其居喪稱十一年及其滅商而得天下其事大於聽訟逺矣又不改元由是言之謂西伯以受命之年為元年者妄説也後之學者知西伯生不稱王而中間不再改元則詩書所載文武之事粲然明白而不誣矣或曰然則武王畢喪伐紂而泰誓曷謂稱十有一年對曰畢喪伐紂出於諸家之小説而泰誓六經之明文也昔者孔子當衰周之際患衆説紛紜以惑亂當世於是退而修六經以為後世法及孔子既殁去聖稍逺而衆説復興與六經相亂自漢以來莫能辯正今有卓然之士一取信乎六經則泰誓者武王之事也十有一年者武王即位之十有一年爾復何疑哉司馬遷作周本紀雖曰武王即位九年祭於文王之墓然後治兵於盟津至作伯夷列傳則又載父死不葬之説皆不可為信是以吾無取焉取信於書可矣
  朋黨論【在諌院進】
  破千古人君之疑
  臣聞朋黨之説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辯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疎則反相賦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故臣謂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偽也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堯之時小人共工讙兜等四人為一朋君子八元八凱十六人為一朋舜佐堯退四凶小人之朋而進元凱君子之朋堯之天下大治及舜自為天子而臯䕫稷契等二十二人並列於朝更相稱美更相推讓凡二十二人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書曰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紂之時億萬人各異心可謂不為朋矣然紂以亡國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而周用以興後漢獻帝時盡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為黨人及黄巾賊起漢室大亂後方悔悟盡解黨人而釋之然已無救矣唐之晩年漸起朋黨之論及昭宗時盡殺朝之名士咸投之黄河曰此輩清流可投濁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異心不為朋莫如紂能禁絶善人為朋莫如漢獻帝能誅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亂亡其國更相稱美推讓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後世不誚舜為二十二人朋黨所欺而稱舜為聰明之聖者以能辯君子與小人也周武之世舉其國之臣三千人共為一朋自古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興者善人雖多而不厭也夫興亡治亂之迹為人君者可以鑒矣
  縱囚論
  曲盡人情
  信義行於君子而刑戮施於小人刑入於死者乃罪大惡極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寧以義死不茍幸生而視死如歸此又君子之尤難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録大辟囚三百餘人縱使還家約其自歸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難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歸無後者是君子之所難而小人之所易也此豈近於人情或曰罪大惡極誠小人矣及施恩徳以臨之可使變而為君子盖恩徳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縱之去也不意其必來以冀免所以縱之乎又安知夫被縱而去也不意其自歸而必獲免所以復來乎夫意其必來而縱之是上賊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復來是下賊上之心也吾見上下交相賊以成此名也烏有所謂施恩徳與夫知信義者哉不然太宗施徳於天下於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為極惡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視死如歸而存信義此又不通之論也然則何為而可曰縱而來歸殺之無赦而又縱之而又來則可知為恩徳之致爾然此必無之事也若夫縱而來歸而赦之可偶一為之爾若屢為之則殺人者皆不死是可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為常者其聖人之法乎是以堯舜三王之治必本於人情不立異以為髙不逆情以干譽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四十三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十五
  史論
  歐陽公於叙事處往往得太史遷髓而其所為新唐書及五代史短論亦並有太史公風度予故撮錄凡二十一首
  唐書兵志論
  唐兵三變處如掌
  古之有天下國家者其興亡治亂未始不以德而自戰國秦漢以來鮮不以兵夫兵豈非重事哉然其因時制變以茍利趨便至於無所不為而考其法制雖可用於一時而不足施於後世者多矣惟唐立府兵之制頗有足稱焉葢古者兵法起於井田自周衰王制壊而不復至於府兵始一寓之於農其居處教養畜材待事動作休息皆有節目雖不能盡合古法葢得其大意焉此高祖太宗之所以盛也至其後世子孫驕弱不能謹守屢變其制夫置兵所以止亂及其弊也適足為亂又其甚也至困天下以養亂而遂至於亡焉葢唐有天下二百餘年而兵之大勢三變其始盛時有府兵府兵後廢而為彍騎彍騎又廢而方鎮之兵盛矣及其末也强臣悍將兵布天下而天子亦自置兵於京師曰禁軍其後天子弱方鎮彊而唐遂以亡滅者措置之勢使然也若乃將卒營陣車騎器械征防守衛凡兵之事不可以悉記記其廢置得失終始治亂興滅之迹以為後世戒云
  唐書禮樂志論
  古禮之亡久矣歐陽公於此亦無限悲慨
  由三代而上治出於一而禮樂達于天下由三代而下治出於二而禮樂為虛名古者宫室車輿以為居衣裳冕弁以為服尊爵俎豆以為器金石絲竹以為樂以適郊廟以臨朝廷以事神而治民其嵗時聚會以為朝覲聘問歡欣交接以為射鄕食饗合衆興事以為師田學挍下至里閭田畝吉凶哀樂凡民之事莫不一出於禮由之以教其民為孝慈友悌忠信仁義者常不出於居處動作衣服飲食之間葢其朝夕從事者無非乎此也此所謂治出於一而禮樂達于天下使天下安習而行之不知所以遷善遠罪而成俗也及三代已亡遭秦變古後之有天下者自天子百官名號位序國家制度宮車服器一切用秦舊間雖有欲治之主思所改作不能超然遠復三代之上而牽其時俗稍即以損益大抵安於茍簡而已其朝夕從事則以簿書獄訟兵食為急曰此為政也所以治民至於三代禮樂具其名物而藏於有司時出而用之郊廟朝廷曰此為禮也所以教民此所謂治出於二而禮樂為虚名故自漢以來史官所記事物名數降登揖讓拜俛伏興之節皆有司之事爾所謂禮之末節也然用之郊廟朝廷自搢紳大夫從事其間者皆莫能曉習而天下之人至於老死未嘗見也況欲識禮樂之盛曉然諭其意而被其教化以成俗乎嗚呼習其器而不知其意忘其本而存其末又不能備具所謂朝覲聘問射鄕食饗師田學校冠㛰喪葬之禮在者幾何自梁以來始以其當時所行傅於周官五禮之名各立一家之學唐初即用隋禮至太宗時中書令房齡秘書監魏徴與禮官學士等因隋之禮增以天子上陵朝廟養老大射講武讀時令納皇后皇太子入學太常行陵合朔陳兵大社等為吉禮六十一篇賔禮四篇軍禮二十篇嘉禮四十二篇凶禮十一篇是為貞觀禮高宗又詔太尉長孫無忌中書令杜正倫李義府中書侍郎李友益黄門侍郎劉祥道許圉師太子賔客許敬宗太常卿韋琨等增之為一百三十卷是為顯慶禮其文雜以式令而義府敬宗方得幸多希旨傳會事既施行議者皆以為非上元三年詔復用貞觀禮由是終高宗世貞觀顯慶二禮兼行而有司臨事遠引古義與二禮叅考增損之無復定制武氏中宗繼以亂敗無可言者博士掌禮備官而已宗開元十年以國子司業韋縚為禮儀使以掌五禮十四年通事舍人王嵒上疏請刪去禮記舊文而益以今事詔付集賢院議學士張説以為禮記不刋之書去聖久遠不可改易而唐貞觀顯慶禮儀注前後不同宜加折衷以為唐禮乃詔集賢院學士右散騎常侍徐堅左拾遺李銳及太常博士施敬本撰述歴年未就而銳卒蕭嵩代銳為學士奏起居舍人王仲丘撰定為一百五十巻是為大唐開元禮由是唐之五禮之文始備而後世用之雖時小有損益不能過也貞元中太常禮院修撰王涇考次歴代郊廟㳂革之制及其工歌祝號而圖其壇屋陟降之序為郊祀錄十卷元和十一年秘書郎修撰韋公肅又錄開元已後禮文損益為禮閣新儀三十卷十三年太常博士王彥威為曲臺新禮二十卷又採元和以來三公士民㛰祭喪葬之禮為續曲臺禮三十卷嗚呼考其文記可謂備矣以之施于貞觀開元之間亦可謂盛矣而不能至三代之隆者具其文而意不在焉此所謂禮樂為虚名也哉
  唐書食貨志論
  論悉文亦跌宕
  古之善治其國而愛養斯民者必立經常簡易之法使上愛物以養其下下勉力以事其上上足而下不困故量人之力而授之田量地之產而取以給公上量其入而出之以為用度之數是三者常相須以濟而不可失失其一則不能守其二及暴君庸主縱其佚欲而茍且之吏從之變制合時以取寵於其上故用於上者無節而取於下者無限民竭其力而不能供由是上愈不足而下愈困則財利之説興而聚斂之臣用記曰寧畜盜臣盜臣誠可惡然一人之害爾聚斂之臣用則經常之法壞而下不勝其弊焉唐之始時授人以口分世業田而取之以租庸調之法其用之也有節葢其畜兵以府衞之制故兵雖多而無所損設官有常員之數故官不濫而易祿雖不及三代之盛時然亦可以為經常之法也及其弊也兵冗官濫為之大蠧自天寶以來大盜屢起方鎮數叛兵革之興累世不息而用度之數不能節矣加以驕君昬主姦吏邪臣取濟一時屢更其制而經常之法蕩然盡矣由是財利之説興聚斂之臣進葢口分世業之田壞而為兼并租庸調之法壞而為兩税至於鹽鐡轉運屯田和糴鑄錢括苗㩁利借商進奉獻助無所不為矣葢愈煩而愈弊以至於亡焉
  唐書藝文志論
  序事中帶感慨悲吊以發議論其機軸本史遷來
  自六經焚於秦而復出於漢其師傳之道中絶而簡編脱亂訛缺學者莫得其本真於是諸儒章句之學興焉其後傳注箋觧義疏之流轉相講述而聖道粗明然其為説固已不勝其繁矣至於上古三皇五帝以來世次國家興滅終始僣竊偽亂史官備矣而傳記小説外暨方言地理職官氏族皆出於史官之流也自孔子在時方修明聖經以絀繆異而老子著書論道德接乎周衰戰國游談放蕩之士田駢慎到列莊之徒各極其辯而孟軻荀卿始專修孔氏以折異端然諸子之論各成一家自前世皆存而不絶也夫王迹熄而詩亡離騷作而文辭之士興歴代盛衰文章與時高下然其變態百出不可窮極何其多也自漢以來史官列其名氏篇第以為六藝九種七略至唐始分為四類曰經史子集而藏書之盛莫盛於開元其著錄者五萬三千九百一十五巻而唐之學者自為之書又二萬八千四百六十九巻嗚呼可謂盛矣六經之道簡嚴易直而天人備故其愈久而益明其餘作者衆矣質之聖人或離或合然其精深閎博各盡其術而怪奇偉麗往往震發於其間此所以使好奇愛博者不能忘也然凋零磨滅亦不可勝數豈其華文少實不足以行遠歟而俚言俗説猥有存者亦其有幸不幸歟今著于篇有其名而無其書者十葢五六也可不惜哉
  唐書五行志論
  千古五行災異之説最為辯悉可誦
  萬物盈於天地之間而其為物最大且多者有五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其用於人也非此五物不能以為生而闕其一不可是以聖王重焉夫所謂五物者其見象於天也為五星分位於地也為五方行於四時也為五德禀於人也為五常播於音律為五聲發於文章為五色而總其精氣之用謂之五行自三代之後數術之士興而為災異之學者務極其説至舉天地萬物動植無大小皆推其類而附之於五物曰五行之屬以謂人禀五行之全氣以生故於物為最靈其餘動植之類各得其氣之偏者其發為英華美實氣臭滋味羽毛鱗介文采剛柔亦皆得其一氣之盛至其為變怪非常失其本性則推以事類吉凶影響其説尤為委曲繁密葢王者之有天下也順天地以治人而取材於萬物以足用若政得其道而取不過度則天地順成萬物茂盛而民以安樂謂之至治若政失其道用物傷夭民被其害而愁苦則天地之氣沴三光錯行陰陽寒暑失節以為水旱蝗螟風雹雷火山崩水溢泉竭雪霜不時雨非其物或發為氛霧虹霓光怪之類此天地災異之大者皆生於亂政而考其所發驗以人事往往近其所失而以類至然時有推之不能合者豈非天地之大固有不可知者邪若其諸物種類不可勝數下至細微家人里巷之占有考於人事而合者有漠然而無所應者皆不足道語曰迅雷風烈必變葢君子之畏天也見物有反常而為變者失其本性則思其有以致而為之戒懼雖微不敢忽而已至為災異之學者不然莫不指事以為應及其難合則旁引曲取而遷就其説葢自漢儒董仲舒劉向與其子歆之徒皆以春秋洪範為學而失聖人之本意至其不通也父子之言自相戾可勝歎哉昔者箕子為周武王陳禹所有洪範之書條其事為九類别其説為九章謂之九疇考其説初不相附屬而向為五行傳乃取其五事皇極庶徴附於五行以為人事皆屬五行歟則至於入政五紀三德稽疑福極之類又不能附至俾洪範之書失其倫理有以見所謂旁引曲取而遷就其説也然自漢以來未有非之者又其祥禍痾之説自其數術之學故略存之庶幾深識博聞之士有以考而擇焉
  五代史梁太祖論
  議論得大體而文殊圓轉澹宕
  嗚呼天下之惡梁久矣自後唐以來皆以為偽也至予論次五代獨不偽梁議者或譏予大失春秋之㫖以謂梁負大惡當加誅絶而反進之是奬篡也非春秋之志也予應之曰是春秋之志爾魯桓公弑隠公而自立者宣公弑子赤而自立者鄭厲公逐世子忽而自立者衛公孫剽逐其君衎而自立者聖人於春秋皆不絶其為君此予所以不偽梁者用春秋之法也然則春秋亦奬篡乎曰惟不絶四者之為君於此見春秋之意也聖人kao之於春秋用意深故能勸戒切為言信然後善惡明夫欲著其罪於後世在乎不沒其實其實嘗為君矣書其為君其實篡也書其篡各傳其實而使後世信之則四君之罪不可得而掩爾使為君者不得掩其惡然後人知惡名不可逃則為惡者庶乎其息矣是謂用意深而勸戒切為言信而善惡明也桀紂不待貶其王而萬世所共惡者也春秋於大惡之君不誅絶之者不害其褒善貶惡之旨也惟不沒其實以著其罪而信乎後世與其為君而不掩其惡以息人之為惡能知春秋之此意然後知予不偽梁之旨也
  五代史唐明宗論
  中多名言可為世戒
  嗚呼自古治世少而亂世多三代之王有天下者皆數百年其可道者數君而已況於後世邪況於五代邪予聞長老為予言明宗雖出夷狄而為人純質寛仁愛人於五代之君有足稱也嘗夜焚香仰天而祝曰臣本蕃人豈足治天下世亂久矣願天早生聖人自初即位减罷宮人伶官廢内藏庫四方所上物悉歸之有司廣夀殿火災有司理之請加丹雘喟然嘆曰天以火戒我豈宜增以侈邪嵗嘗旱已而雪暴坐庭中詔武德司宮中無得掃雪曰此天所以賜我也數問宰相馮道等民間疾苦聞道等言穀帛賤民無疾疫則欣然曰吾何以堪之當與公等作好事以報上天吏有犯贓輒寘之死曰此民之蠧也以詔書褒㢘吏孫岳等以風示天下其愛人恤物葢亦有意於治矣其即位時春秋已高不邇聲色不樂遊畋在位十年於五代之君最為長世兵革粗息年屢豐登生民實頼以休息然夷狄性果仁而不明屢以非辜誅殺臣下至於從榮父子之間不能慮患為防而變起倉卒卒陷之以大惡帝亦由此飲恨而終當是時大理少卿康澄上疏言時事其言曰為國家者有不足懼者五深可畏者六三辰失行不足懼天象變見不足懼小人訛言不足懼山崩川竭不足懼水旱蟲蝗不足懼也賢士藏匿深可畏四民遷業深可畏上下相狥深可畏亷恥道消深可畏毁譽亂真深可畏直言不聞深可畏也識者皆多澄言切中時病若從榮之變任圜安重誨等之死可謂上下相狥而毁譽亂真之敝矣然澄之言豈止一時之病凡為國者可不戒哉
  五代史晉家人傳論
  痛切
  嗚呼古之不幸無子而以其同宗之子為後者聖人許之著之禮經而不諱也而後世閭閻鄙俚之人則諱之諱則不勝其欺與偽也故其茍偷竊取嬰孩襁褓諱其父母而自欺以為我生之子曰不如此則不能得其一志盡愛於我而其心必二也而為其子者亦自諱其所生而絶其天性之親反視以為叔伯父以此欺其九族而亂其人鬼親踈之序凡物生而有知未有不愛其父母者使是子也能忍而真絶其天性歟曾禽獸之不若也使其不忍而外陽絶之是大偽也夫閭閻鄙俚之人之慮於事者亦已深矣然而茍竊欺偽不可以為法者小人之事也惟聖人則不然以謂人道莫大於繼絶此萬世之通制而天下之公行也何必諱哉所謂子者未有不由父母而生者也故為人後者必有所生之父有所後之父此理之自然也何必諱哉其簡易明白不茍不竊不欺不偽可以為通制而公行者聖人之法也又以謂為人後者所承重故加其服以斬而不絶其所生之親者天性之不可絶也然而恩有屈於義故降其服以朞服外物也可以降而父母之名不可改故著於經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服自三代以來有天下國家者莫不用之而晉氏不用也出帝之於敬儒絶其父道臣而爵之非特以其義不當立不得已而絶之葢亦習見閭閻鄙俚之所為也五代干戈賊亂之世也禮樂崩壞三綱五常之道絶而先王之制度文章掃地而盡於是矣如寒食野祭而焚紙錢天子而為閭閻鄙俚之事者多矣而晉氏起於沙陀以篡逆而得天下高祖以耶律德光為父而出帝於德光則以為祖而稱孫於其所生父則臣而名之是豈可以人理責哉
  五代史周世宗論
  直叙
  嗚呼五代本紀備矣君臣之際可勝道哉梁之友珪反唐戕克寧而殺存乂從璨則父子骨肉之恩幾何其不絶矣太妃薨而輟朝立劉氏馮氏為皇后則夫婦之義幾何其不乖而不至於禽獸矣寒食野祭而焚紙錢居喪改元而用樂殺馬延及任圜則禮樂刑政幾何其不壞矣至於賽雷山傳箭而撲馬則中國幾何其不夷狄矣可謂亂世也歟而世宗區區五六年間取秦隴平淮右復三闗威武之聲震懾夷夏而方内延儒學文章之士考制度修通禮定正樂議刑綂其制作之法皆可施於後世其為人明達英果議論偉然即位之明年廢天下佛寺三千三百三十六是時中國乏錢乃詔悉毁天下銅佛像以鑄錢嘗曰吾聞佛説以身世為妄而以利人為急使其真身尚在茍利於世猶欲割截況此銅像豈有所惜哉由是羣臣皆不敢言嘗夜讀書見唐元楨均田圖慨然嘆曰此致治之本也王者之政自此始乃詔頒其圖法使吏民先習知之期以一嵗大均天下之田其規為志意豈小哉其伐南唐問宰相李穀以計策後克淮南出榖䟽使學士陶榖為賛而盛以錦囊嘗置之坐側其英武之材可謂雄傑及其虚心聽納用人不疑豈非所謂賢主哉其北取三闗兵不血刃而史家猶譏其輕社稷之重而僥倖一勝於倉卒殊不知其料彊弱較彼我而乗述律之殆得不可失之機此非明於決勝者孰能至哉誠非史氏之所及也




  唐宋入大家文鈔巻四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四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十六
  史論
  五代史職方考論
  數十年之間易世者五其所當州郡分割畫次如掌太史公所欲為而不能者
  嗚呼三代以上莫不分土而治也後世鑒古矯失始縣天下而自秦漢以來為國孰與三代長短及其亡也未始不分至或無地以自存焉葢得其要則雖萬國而治失其所守則雖一天下不能以容豈非一本於道德哉唐之盛時雖名天下為十道而其勢未分暨其衰也置軍節度號為方鎮鎮之大者連州十餘小者猶兼三四故其兵驕則逐帥帥彊則叛上土地為其世有干戈起而相侵天下之勢自兹而分然唐自中世多故矣其興衰救難常倚鎭兵扶持而侵凌亂亡亦終以此豈其利害之理然歟自僖昭以來日益割裂梁初天下别為十一南有吳浙荆湖閩漢西有岐蜀北有燕晉而朱氏所有七十八州以為梁莊宗初起并代取幽滄有州三十五其後又取梁魏博等十有六州合五十一州以滅梁岐王稱臣又得其州七同光破蜀已而復失惟得秦鳳階成四州而營平二州陷于契丹其增置之州一合一百二十三州以為唐石氏入立獻十有六州于契丹而得蜀金州又增置之州一合一百九州以為晉劉氏之初秦鳳階成復入于蜀隠帝時增置之州一合一百六州以為漢郭氏代漢十州入于劉旻世宗取秦鳳階成瀛莫及淮南十四州又增置之州五而廢者三合一百一十八州以為周宋興因之此中國之大略也其餘外屬者彊弱相并不常其得失至于周末閩已先亡而在者七國自江以下二十一州為南唐自劎以南及山南西道四十六州為蜀自湖南北十州為楚自浙東西十三州為吳越自嶺南北四十七州為南漢自太原以北十州為東漢而荆歸峽三州為南平合中國所有二百六十八州而軍不在焉唐之封疆遠矣前史備載而羈縻寄治虚名之州在其間五代亂世文字不完而時有廢省又或陷于夷狄不可考究其詳其可見者具之如譜
  自唐有方鎮而史官不錄于地理之書以謂方鎮兵戎之事非職方所掌故也然而後世因習以軍目地而沒其州名又今置軍者徒以虚名升建為州府之重此不可以不書也州縣凡唐故而廢于五代若五代所置而見于今者及縣之割今因之者皆宜列以備職方之考其餘嘗置而復廢嘗改割而復舊者皆不足書山川物俗職方之掌也五代短世無所遷變故亦不復錄而錄其方鎮軍名以與前史互見之云
  五代史司天考論
  漢以來説災異者多並不如歐陽公之言為正
  昔孔子作春秋而天人備予述本紀書人而不書天予何敢異於聖人哉其文雖異其意一也自堯舜三代以來莫不稱天以舉事孔子刪詩書不去也葢聖人不絶天於人亦不以天參人絶天於人則天道廢以天參人則人事惑故常存而不究也春秋雖書日食星變之類孔子未嘗道其所以然者故其弟子之徒莫得有所述於後世也然則天果與於人乎果不與於人乎曰天吾不知質諸聖人之言可也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此聖人極論天人之際最詳而明者也其於天地鬼神以不可知為言其可知者人而已夫日中則昃盛衰必復天吾不知吾見其虧益於物者矣草木之成者變而衰落之物之下者進而流行之地吾不知吾見其變流於物者矣人之貪滿者多禍其守約者多福鬼神吾不知吾見人之禍福者矣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則因其著於物者以測之故據其迹之可見者以為言曰虧益曰變流曰害福若人則可知者故直言其情曰好惡其知與不知異辭也參而會之與人無以異也其果與於人乎不與於人乎則所不知也以其不可知故常尊而遠之以其與人無所異也則修吾人事而已人事者天意也書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聴未有人心悦於下而天意怒於上者未有人理逆於下而天道順於上者然則王者君天下子生民布德行政以順人心是之謂奉天至於三辰五星常動而不息不能無盈縮差忒之變而占之有中有不中不可以為常者有司之事也本紀所述人君行事詳矣其興亡治亂可以見至於三辰五星逆順變見有司之所占者故以其官誌之以備司天之所考嗚呼聖人既沒而異端起自秦漢以下學者惑於災異矣天文五行之説不勝其繁也予之所述不得不異乎春秋也考者可以知焉
  五代史前蜀王建世家論
  讀韓公獲麟解與此論世之言祥瑞者捫心退矣
  嗚呼自秦漢以來學者多言祥瑞雖有善辯之士不能祛其惑也予讀蜀書至於龍麟鳳騶虞之類世所謂王者之嘉瑞莫不畢出於其國異哉然考王氏之所以興亡成敗者可以知之矣或以為一王氏不足以當之則是時天下治亂可以知之矣龍之為物也以不見為神以升雲行天為得志今偃然暴露其形是不神也不上於天而下見於水中是失職也然其一何多歟可以為妖矣鳳凰鳥之遠人者也昔舜治天下政成而民悦命䕫作樂樂聲和鳥獸聞之皆鼔舞當是之時鳳凰適至舜之史因并記以為美後世因以鳳來為有道之應其後鳳凰數至或出於庸君繆政之時或出於危亡大亂之際是果為瑞哉麟獸之遠人者也昔魯哀公出獵得之而不識葢索而獲之非其自出也故孔子書於春秋曰西狩獲麟者譏之也西狩非其遠也獲麟惡其盡取也狩必書地而哀公馳騁所涉地多不可徧以名舉故書西以包衆地謂其舉國之西皆至也麟人罕識之獸也以見公之窮山竭澤而盡取至於不識之獸皆搜索而獲之故曰譏之也聖人已沒而異端之説興乃以麟為王者之瑞而附以符命䜟緯詭怪之言鳳嘗出於舜以為瑞猶有説也及其後出於亂世則可以知其非瑞矣若麟者前有治國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世未嘗一出其一出而當亂世然則孰知其為瑞哉物也汚泥川澤不可勝數其死而貴于卜官者用適有宜爾而戴氏禮以其在宮沼為王者難致之瑞戴禮雜出於諸家其失亦已多矣騶虞吾不知其何物也詩曰吁嗟乎騶虞賈誼以為騶者文王之囿虞虞官也當誼之時其説如此然則以之為獸者其出於近世之説乎夫破人之惑者難與爭於篤信之時待其有所疑焉然後從而攻之可也麟鳳龜龍王者之瑞而出於五代之際又皆萃於蜀此雖好為祥瑞之説者亦可疑也因其可疑而攻之庶幾惑者有以思焉
  五代史周臣傳論
  名言
  嗚呼作器者無良材而有良匠治國者無能臣而有能君葢材待匠而成臣待君而用故曰治國譬之於奕知其用而置得其處者勝不知其用而置非其處者敗敗者臨棊注目終日而勞心使善奕者視焉為之易置其處則勝矣勝者所用敗者之棊也興國所用亡國之臣也王朴之材誠可謂能矣不遇世宗何所施哉世宗之時外事征伐攻取戰勝内修制度議刑法定律厯講求禮樂之遺文所用者五代之士也豈皆愚怯於晉漢而材智於周哉惟知所用爾夫亂國之君常置愚不肖於上而彊其不能以暴其短惡置賢智於下而泯沒其材能使君子小人皆失其所而身蹈危亡治國之君能置賢知於近而置愚不肖於遠使君子小人各適其分而身享安榮治亂相去雖遠甚而其所以致之者不多也反其所置而已嗚呼自古治君少而亂君多況於五代士之遇不遇者可勝歎哉
  五代史唐六臣傳論一
  朋黨之禍至唐而極論朋黨之文至歐陽子而極
  甚哉白馬之禍悲夫可為流涕者矣然士之生死豈其一身之事哉初唐天祐三年梁王欲以嬖吏張廷範為太常卿唐宰相裴樞以謂太常卿唐常以清流為之廷範乃梁客將不可梁王由此大怒曰吾嘗謂裴樞純厚不䧟浮薄今亦為此邪是嵗四月彗出西北掃文昌軒轅天市宰相桞璨希梁王旨歸其譴於大臣於是左僕射裴樞獨孤損右僕射崔遠守太保致仕趙崇兵部侍郎王贊工部尚書王溥吏部尚書陸扆皆以無罪貶同日賜死於白馬驛凡縉紳之士與唐而不與梁者皆誣以朋黨坐貶死者數百人而朝廷為之一空明年三月唐哀帝遜位於梁遣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文蔚為册禮使禮部尚書蘇循為副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楊涉為押傳國寶使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張䇿為副御史大夫薛貽矩為押金寶使尚書左丞趙光逢為副四月甲子文蔚等自上源驛奉册寶乗輅車導以金吾仗衞太常鹵簿朝梁於金祥殿梁王袞冕南靣臣文蔚臣循奉册升殿進讀己臣涉臣䇿奉傳國璽臣貽矩臣光逄奉金寶以次升進讀已降率文武百官北靣舞蹈再拜賀夫一太常卿與社稷孰為重使樞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國與人乎雖樞等之力未必能存唐然必不亡唐而獨存也嗚呼唐之亡也賢人君子既與之共盡其餘在者皆庸懦不肖傾險獪猾趨利賣國之徒也不然安能䝉恥忍辱於梁庭如此哉作唐六臣傳
  五代史唐六臣傳論二
  文甚圓而所見世情特透
  嗚呼始為朋黨之論者誰歟甚乎作俑者也真可謂不仁之人哉予嘗至繁城讀魏受禪碑見漢之羣臣稱魏功徳而大書深刻自列其姓名以夸耀于世又讀梁實錄見文蔚等所為如此未嘗不為之流涕也夫以國予人而自夸耀及遂相之此非小人孰能為也漢唐之末舉其朝皆小人也而其君子者何在哉當漢之亡也先以朋黨禁錮天下賢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後漢從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黨盡殺朝廷之士而其餘存者皆庸懦不肖傾險之人也然後唐從而亡夫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必進朋黨之説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進朋黨之説欲奪國而與人者必進朋黨之説夫為君子者固嘗寡過小人欲加之罪則有可誣者有不可誣者不能遍及也至欲舉天下之善求其類而盡去之惟指以為朋黨耳故親戚故舊謂之朋黨可也交游執友謂之朋黨可也宦學相同謂之朋黨可也門生故吏謂之朋黨可也是數者皆其類也皆善人也故曰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惟以朋黨罪之則無免者矣夫善善之相樂以其類同此自然之理也故聞善者必相稱譽稱譽則謂之朋黨得善者必相薦引薦引則謂之朋黨使人聞善不敢稱譽人主之耳不聞有善于下矣見善不敢薦則人主之目不得見善人矣善人日遠而小人日近則為人主者倀倀然誰與之圖治安之計哉故曰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用朋黨之説也一君子存羣小人雖衆必有所忌而有所不敢為惟空國而無君子然後小人得肆志於無所不為則漢魏唐梁之際是也故曰可奪國而與人者由其國無君子空國而無君子由以朋黨而去之也嗚呼朋黨之説人主可不察哉傳曰一言可以喪邦者其是之謂歟
  五代史馮道傳論
  借婦人女子以感慨當世儒生有三歎遺音
  傳曰禮義㢘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㢘恥立人之大節葢不亷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亂敗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讀馮道長樂老叙見其自述以為榮其可謂無㢘恥者矣則天下國家可從而知也予於五代得全節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而恠士之被服儒者以學古自名而享人之祿任人之國者多矣然使忠義之節獨出於武夫戰卒豈於儒者果無其人哉豈非高節之士惡時之亂薄其世而不肯出歟抑君天下者不足顧而莫能致之歟孔子以謂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豈虚言也哉予嘗得五代時小説一篇載王凝妻李氏事以一婦人猶能如此則知世固常有其人而不得見也凝家青徐之間為虢州司戸叅軍以疾卒於官凝家素貧一子尚幼李氏攜其子負其遺骸以歸東過開封止旅舍旅舍主人見其婦人獨攜一子而疑之不許其宿李氏顧天已暮不肻去主人牽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長慟曰我為婦人不能守節而此手為人執邪不可以一手并汚吾身即引斧自斷其臂路人見者環聚而嗟之或為之彈指或為之泣下開封尹聞之白其事於朝官為賜藥封瘡厚䘏李氏而笞其主人者嗚呼士不自愛其身而忍恥以偷生者聞李氏之風宜少知愧哉
  五代史王進傳論
  進以疾足善走秉旄節五代名器之濫極矣歐公故憤惋而悲酸
  嗚呼予述舊史至于王進之事未嘗不廢書而歎曰甚哉五代之君皆武人崛起其所與俱勇夫悍卒各裂土地封侯王何異豺狼之牧斯人也雖其附託遭遇出於一時之幸然猶必皆横身陣敵非有百夫之勇則必一日之勞至如進者徒以疾足善走而秉旄節何其甚歟豈非名器之用隨世而輕重者歟世治則君子居之而重世亂則小人易得而輕歟抑因緣僥倖未始不有而尤多於亂世既其極也遂至於是歟豈其又有甚於是者歟當此之時為國長者不過十餘年短者三四年至一二年天下之人視其上易君代國如更戍長無異葢其輕如此況其下者乎如進等者豈足道哉易否泰消長君子小人常相上下視在上者如進等則其在下可知矣予書進事所以哀斯人之亂而見當時賢人君子之在下者可勝道哉可勝道哉
  五代史一行傳論
  此一段議論史漢以來所不到者
  嗚呼五代之亂極矣傳所謂天地閉賢人隠之時歟當此之時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搢紳之士安其祿而立其朝充然無復廉恥之色者皆是也吾以謂自古忠臣義士多出於亂世而怪當時可道者何少也豈果無其人哉雖曰干戈興學校廢而禮義衰風俗隳壞至於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嘗無人也吾意必有潔身自負之士嫉世遠去而不可見者自古材賢有韞於中而不見於外或窮居陋巷委身草莽雖顏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況世變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時乎吾又以謂必有負材能修節義而沉淪於下泯沒而無聞者求之傳記而亂世崩離文字殘缺不可復得然僅得者四五人而已處乎山林而羣麋鹿雖不足以為中道然與其食人之祿俛首而包羞孰若無媿於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鄭遨張薦明勢利不屈其心去就不違其義吾得一人焉曰石昻茍利於君以忠獲罪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義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贇五代之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於兄弟夫婦人倫之際無不大壞而天理幾乎其滅於此之時能以孝悌自修於一鄉而風行於天下者猶或有之然其事迹不著而無可紀次獨其名氏或因見於書者吾亦不敢沒而其畧可錄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倫作一行傳
  五代史宦者傳論
  通篇如傾水銀於地而百孔千竅無所不入其機員而其情鬯
  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於女禍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葢其用事也近而習其為心也專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親之待其已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雖有忠臣碩士列於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已疎遠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為可恃也故前後左右者日益親則忠臣碩士日益疎而人主之勢日益孤勢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帷闥則嚮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疎遠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雖有聖智不能與謀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則俱傷而兩敗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姦豪得借以為資而起至抉其種類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於内而疎忠臣碩士於外葢其漸積而勢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則禍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勢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己故曰深於女禍者謂此也可不戒哉
  五代史伶官傳論
  莊宗雄心處與歐陽公之文可上下千古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方其係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讐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蒼皇東出未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髪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迹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四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五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十七
  序
  帝王世次圖序
  史記帝王世系特按世本故其訛如此
  堯舜禹湯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謂顯人矣而後世猶失其傳者豈非以其遠也哉是故君子之學不窮遠以為能而闕其不知慎所傳以惑世也方孔子時周衰學廢先王之道不明而異端之説並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詩書史記以止紛亂之説而欲其傳之信也故略其遠而詳其近於書斷自唐虞以來著其大事可以為世法者而已至於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嘗道者以其世遠而愼所不知也孔子既殁異端之説復興周室亦益衰亂接乎戰國秦遂焚書先王之道中絶漢興久之詩書稍出而不完當王道中絶之際奇書異説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託於孔子之徒以取信於時學者既不備見詩書之詳而習傳盛行之異説世無聖人以為質而不自知其取捨真偽至有博學好奇之士務多聞以為勝者於是盡集諸説而論次初無所擇而惟恐遺之也如司馬遷之史記是矣以孔子之學上述前世止於堯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遷遠出孔子之後而乃上述皇帝以來又詳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務勝宜其失之多也遷所作本紀出於大戴禮世本諸書今依其説圖而考之堯舜夏商周皆同出於黄帝堯之崩也下傳其四世孫舜舜之崩也復上傳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夀百歲稷契於高辛為子乃同父異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湯與王季同世湯下傳十六世而為紂王季下傳一世而為文王二世而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孫紂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孫而代之王何其繆哉嗚呼堯舜禹湯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業見於行事而後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論著之矣其久遠難明之事後世不必知不知不害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為聖人者其智知所取捨皆如此
  外制集序
  公本知制誥時所遭逢處感慨序次有憂深言遠之思
  慶歴三年春丞相呂夷簡病不能朝上既更用大臣鋭意天下事始用諫官御史疏追還夏竦制書既而召韓琦范仲淹於陜西又除富弼樞宻副使弼仲淹琦皆惶恐頓首辭讓至五六不已手詔趣琦等就道甚急而弼方且入求對以辭不得見遣中貴人趣送閣門使即受命嗚呼觀琦等之所以讓上之所以用琦等者可謂聖賢相遭萬世一遇而君臣之際何其盛也於是時天下之士孰不願為材邪顧予何人亦與臺選夏四月召自滑堂入諫院冬十二月拜右正言知制誥是時夏人雖數請命而西師尚未解嚴京東累嵗盜賊最後王倫暴起沂州轉刼江淮之間而張海郭貌山等亦起商鄧以驚京西州縣之吏多不稱職而民矣天子方慨然勸農桑興學校破去前例以不次用人哀民之困而欲除其蠧吏知磨勘法久之弊而思别材不肖以進賢能患百職之不修而申行賞罰之信葢欲脩法度矣予時雖掌誥命猶在諫職常得奏事殿中從容盡聞天子所以更張庶事憂閔元元而勞心求治之意退得載于制書以諷曉訓勑在位者然予方與脩祖宗故事又脩起居注又修編勑日與同舍論議治文書所省不一而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時已迫丞相出故不得專一思慮工文字以盡導天子難諭之意而復誥命於三代之文嗟夫學者文章見用於世鮮矣況得施于朝廷而又遭人主致治之盛若修之鄙使竭其材猶恐不稱而況不能專一其職此予所以常遺恨於斯文也明年秋予出為河北轉運使又明年春權知成德軍事事少間發嚮所作制草而閲之雖不能盡載明天子之意於其所述而得一二足以彰示後世葢王者之訓在焉豈以予文之鄙而廢也於是錄之為三巻予自直閣下儤直八十始滿不數日奉使河東還即以來河北故其所作纔一百五十餘篇云
  内制集序
  有老成人之言在
  昔錢思公嘗以謂朝廷之官雖宰相之重皆可雜以他才處之惟翰林學士非文章不可思公自言為此語頗取怒於達官然亦自負以為至論今學士所作文書多矣至於青詞齋文必用老子浮圖之説祈禳祕祝往往近於家人里巷之事而制詔取便於宣讀常拘以世俗所謂四六之文其類多如此然則果可謂之文章者歟予在翰林六年中間進拜二三大臣皆適不當值而天下無事四夷和好兵革不用凡朝廷之文所以指麾號令訓戒約束自非因事無以發明矧予中年早衰意思零落以非工之作又無所遇以發焉其屑屑應用拘牽常格卑弱不振宜可羞也然今文士尤以翰林為榮選予既罷職院吏取予直草以日次之得四百餘篇因不忍棄況其上自朝廷内及宮禁下暨蠻夷海外事無不載而時政記日厯與起居郎舍人有所畧而不記未必不有取於斯焉嗚呼予且老矣方買田淮潁之間若夫涼竹簟之暑風曝茅簷之冬日睡餘支枕念昔平生仕宦出處顧瞻玉堂如在天上因覽遺藳見其所載職官名氏以較其人盛衰先後孰在孰亡足以知榮寵為虛名而資笑談之一也亦因以誇於田夫野老而已
  薛簡肅公文集序
  大約本韓昌黎詩序中來
  君子之學或施之事業或見於文章而常患於難兼也蓋遭時之士功烈顯於朝廷名譽光於竹帛故其常視文章為末事而又有不暇與不能者焉至於失志之人窮居隠約苦心危慮而極於精思與其有所感激發憤惟無所施於世者皆一寓於文辭故曰窮者之言易工也如唐之劉栁無稱於事業而姚宋不見於文章彼四人者猶不能兩得況其下者乎惟簡肅公在真宗時以材能為名臣仁宗母后時以剛毅正直為賢輔其决大事定大議嘉謀讜論著在國史而遺風餘烈至今稱於士大夫公絳州正平人也自少以文行推於鄕里既舉進士獻其文百軸於有司由是名動京師其平生所為文至八百餘篇何其盛哉可謂兼於兩得也公之事業顯矣其於文章氣質純深而勁正葢發於其志故如其為人公有子宜孺早卒無後以其弟之子仲孺公期為後公之文既多而往往流散於人間公期能力收拾葢自公薨後三十年始克類次而集之為四十巻公期可謂能世其家者也嗚呼公為有後矣
  蘇氏文集序
  予讀此文往往欲流涕專以悲憫子美為世所擯死上立論
  予友蘇子美之亡後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遺稿於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錄之以為十巻子美杜氏壻也遂以其集歸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棄擲埋沒糞土不能銷蝕其見遺于一時必有收而寶之于後世者雖其埋沒而未出其精氣光怪已能常自發見而物亦不能揜也故方其擯斥摧挫流離窮厄之時文章已自行於天下雖其怨家仇人及嘗能出力而擠之死者至其文章則不能少毁而揜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貴遠子美屈于今世猶若此其伸於後世宜如何也公其可無恨予嘗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幾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餘習後百有餘年韓李之徒出然後元和之文始復于古唐衰兵亂又百餘年而聖宋興天下一定晏然無事又幾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時少而亂時多幸時治矣文章或不能純粹或遲久而不相及何其難之若是歟豈非難得其人歟茍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為之貴重而愛惜之歟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過至廢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歎息流涕而為當世仁人君子之職位宜與國家樂育賢材者惜也子美之齒少於予而予學古文反在其後天聖之間予舉進士于有司見時學者務以言語聲偶摘裂號為時文以相誇尚而子美獨與其兄才翁及穆叅軍伯長作為古謌詩雜文時人頗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顧也其後天子患時文之弊下詔書諷勉學者以近古由是其風漸息而學者稍趨於古焉獨子美為於舉世不為之時其始終自守不牽世俗趨舍可謂特立之士也子美官至大理評事集賢挍理而廢後為湖州長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狀貌奇偉望之昂然而即之溫温久而愈可愛慕其材雖高而人亦不甚嫉忌其擊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頼天子聰明仁聖凡當時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為根而累之者皆䝉保全今並列於榮寵雖與子美同時飲酒得罪之人多一時之豪俊亦被收采進顯于朝廷而子美獨不幸死矣豈非其命也悲夫
  廖氏文集序
  識見韻折總屬匠心
  自孔子殁而周衰接乎戰國秦遂焚書六經於是中絶漢興葢久而後出其散亂磨滅既失其傳然後諸儒因得措其異説於其間如河圖洛書怪妄之尤甚者余嘗哀夫學者知守經以篤信而不知偽説之亂經也屢為説以黜之而學者溺其久習之傳反駭然非予以一人之見決千嵗不可考之是非欲奪衆人之所好徒自守而世莫之從也余以謂自孔子没至今二千嵗之間有一歐陽脩者為是説矣又二千嵗焉知無一人焉與脩同其説也又二千嵗將復有一人焉然則同者至于三則後之人不待千嵗而有也同予説者既衆則衆人之所溺者可勝而奪也夫六經非一世之書其將與天地無終極而存也以無終極視數千嵗於其間頃刻爾是則余之有待於後者遠矣非汲汲有求於今世也衡山廖倚與余遊三十年已而出其兄偁之遺文百餘篇號朱陵編者其論洪範以為九疇聖人之法爾非有書出洛之事也余乃知不待千嵗而有與余同於今世者矣始余之待于後世也冀有因余言而同者爾若偁者未嘗聞余言葢其意有所合焉然則舉今之世固有不相求而同者矣亦何待於數千嵗乎廖氏家衡山世以能詩知名於湖南而偁尤好古能文章其德行聞于郷里一時賢士皆與之遊以其不達而早死故不顯于世嗚呼知所待者必有時而獲知所蓄者必有時而施茍有志焉不必有求而後合余嘉與偁不相求而兩得也於是乎書
  江鄰幾文集序
  江鄰幾文今不傳當非其文之至者而歐陽公序之只道其故舊凋落之意隱然可見
  余竊不自揆少習為銘章因得論次當世賢士大夫功行自明道景祐以來名卿鉅公往往見於余文矣至於朋友故舊平居握手言笑意氣偉然可謂一時之盛而方從其遊遽哭其死遂銘其藏者是可歎也蓋自尹師魯之亡逮今二十五年之間相繼而殁為之銘者至二十人又有余不及銘與雖銘而非交且舊者皆不與焉嗚呼何其多也不獨善人君子難得易失而交㳺零落如此反顧身世死生盛衰之際又可悲夫而其間又有不幸罹憂患觸網羅至困阨流離以死與夫仕宦連蹇志不獲伸而殁獨其文章尚見於世者則又可哀也歟然則雖其殘篇斷稿猶為可惜況其可以垂世而行遠也故余於聖俞子美之殁既已銘其壙又類集其文而序之其言尤感切而殷勤者以此也陳畱江君鄰幾常與聖俞子美遊而又與聖俞同時以卒余既誌而銘之後十有五年來守淮西又於其家得其文集而序之鄰幾毅然仁厚君子也雖知名於時仕宦久而不進晚而朝廷方將用之未及而卒其學問通博文辭雅正深粹而論議多所發明詩尢清澹閑肆可喜然其文已自行於世矣固不待余言以為輕重而余特區區於是者葢發於有感而云然
  仲氏文集序
  言近而㫖逺
  嗚呼語稱君子知命所謂命其果可知乎貴賤窮亨用舍進退得失成敗其有幸有不幸或當然而不然而皆不知其所以然者則推之於天曰有命夫君子所謂知命者知此而已葢小人知在我故常無所不為君子知有命故能無所屈凡士之有材而不用於世有善而不知於人至於老死困窮而不悔者皆推之有命而不求茍合者也余讀仲君之文而想見其人也君諱訥字樸翁其氣剛其學古其材敏其為文抑揚感激勁正豪邁似其為人少舉進士官至尚書屯田員外郎而止君生於有宋百年全盛之際儒學文章之士得用之時宜其馳騁上下發揮其所蓄振耀於當世而獨韜藏抑鬰久伏而不顯者葢其不茍屈以合世故世亦莫之知也豈非知命之君子歟余謂君非徒知命而不茍屈亦自負其所有者謂雖抑於一時必將伸於後世而不可揜也君之既殁富春孫莘老狀其行以告子史臨川王介甫銘之石以藏諸幽而余又序其集以行於世然則君之不茍屈於一時而有待於後世者其不在吾三人者邪噫余雖老且病而言不文其可不勉
  梅聖俞詩集序
  絶佳
  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葢世所傳詩者多出於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藴其所有而不得施於世者多喜自放於山巔水涯之外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奇怪内有憂思感憤之鬰積其興於怨刺以道羇臣寡婦之所歎而寫人情之難言葢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予友梅聖俞少以䕃補為吏累舉進士輒抑於有司困於州縣凡十餘年年今五十猶從辟書為人之佐鬰其所蓄不得奮見於事業其家宛陵幼習於詩自為童子出語已驚其長老既長學乎六經仁義之説其為文章簡古純粹不求茍説於世世之人徒知其詩而已然時無賢愚語詩者必求之聖俞聖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樂於詩而發之故其平生所作於詩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薦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嘗見而歎曰二百年無此作矣雖知之深亦不果薦也若使其幸得用於朝廷作為雅頌以歌詠大宋之功德薦之清廟而追商周魯頌之作者豈不偉歟柰何使其老不得志而為窮者之詩乃徒發於蟲魚物類覉愁感歎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窮之久而將老也可不惜哉聖俞詩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謝景初懼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陽至于吳興已來所作次為十巻予嘗嗜聖俞詩而患不能盡得之遽喜謝氏之能類次也輒序而藏之其後十五年聖俞以疾卒于京帥余旣哭而銘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遺藁千餘篇并舊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為一十五巻嗚呼吾於聖俞詩論之詳矣故不復云
  謝氏詩序
  為女氏序從兄之詩母之墓銘來得體
  天聖七年予始遊京師得吾友謝景山景山少以進士中甲科以善歌詩知名其後予於他所又得今舍人宋公所為景山母夫人之墓銘言夫人好學通經自教其子乃知景山出於甌閩數千里之外負其藝於大衆之中一賈而售遂以名知於人者繄其母之賢也今年予自夷陵至許昌景山出其女弟希孟所為詩百餘篇然後又知景山之母不獨成其子之名而又以其餘遺其女也景山嘗學杜甫杜牧之文以雄徤高逸自喜希孟之言尤隠約深厚守禮而不自放有古幽閒淑女之風非特婦人之能言者也然景山嘗從今世賢豪者遊故得聞於當時而希孟不幸為女子莫自章顯於世昔衛莊姜許穆夫人錄於仲尼而列之國風今有傑然巨人能輕重時人而取信後世者一為希孟重之其不冺沒矣予固力不足者復何為哉復何為哉希孟嫁進士陳安國卒時年二十四
  釋惟儼文集序
  此篇㸔他以客形主處亦自遠識及多轉調
  惟儼姓魏氏杭州人少遊京師三十餘年雖學于佛而通儒術喜為辭章與吾亡友曼卿交最善曼卿遇人無所擇必皆盡其忻懽惟儼非賢士不交有不可其意無貴賤一切閉拒絶去不少顧曼卿之兼愛惟儼之介所趨雖異而交合無所間曼卿嘗曰君子泛愛而親仁惟儼曰不然吾所以不交妄人故能得天下士若賢不肖混則賢者安肻顧我哉以此一時賢士多從其遊居相國浮圖不出其戸十五年士嘗遊其室者禮之惟恐不至及去為公卿貴人未始一往干之然嘗竊怪平生所交皆當世賢傑未見卓卓著功業如古人可記者因謂世所稱賢才若不笞兵走萬里立功海外則當佐天子號令賞罰於明堂茍皆不用則絶寵辱遺世俗自高而不屈尚安能酣豢於富貴而無為哉醉則以此誚其坐人人亦復之以謂遺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奮身逢時欲必就功業此雖聖賢難之周孔所以窮達異也今子老於浮圖不見用於世而幸不踐窮亨之塗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責今人之必然邪然惟儼雖傲乎退偃於一室天下之務當世之利病與其言終日不厭惜其將老也已曼卿死惟儼亦買地京師之東以謀其終乃斂平生所為文數百篇示予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願為我序其文然及我之見也嗟夫惟儼既不用於世其材莫見於時若考其筆墨馳騁文章贍逸之能可以見其志矣
  釋袐演詩集序
  多慷慨嗚咽之㫖覽之如聞擊筑者盖祕演與曼卿遊而歐陽公於曼卿識祕演雖愛祕演又狎之以此篇中命意最曠而逸得司馬子長之神髓矣
  予少以進士遊京師因得盡交當世之賢豪然猶以謂國家臣一四海休兵革養息天下以無事者四十年而智謀雄偉非常之士無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販必有老死而世莫見者欲從而求之不可得其後得吾亡友石曼卿曼卿為人廓然有大志時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無所放其意則往往從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顛倒而不厭予疑所謂伏而不見者庶幾狎而得之故嘗喜從曼卿遊欲因以陰求天下奇士浮屠袐演者與曼卿交最久亦能遺外世俗以氣節相高二人懽然無所間曼卿隠於酒袐演隠於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為歌詩以自娛當其極飲大醉歌吟笑呼以適天下之樂何其壯也一時賢士皆願從其遊予亦時至其室十年之間袐演北渡河東之濟鄆無所合困而歸曼卿已死袐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見其盛衰則余亦將老矣夫曼卿詩辭清絶尤稱袐演之作以為雅徤有詩人之意袐演狀貌雄傑其胸中浩然既習于佛無所用獨其詩可行于世而懶不自惜已老胠其槖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袐演漠然無所向聞東南多山水其巔崖崛峍江濤洶涌甚可壯也遂欲往遊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於其將行為叙其詩因道其盛時以悲其衰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四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六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十八
  序
  章望之字序
  典實
  挍書郎章君嘗以其名望之來請字曰願有所教使得以勉焉而自朂者予為之字曰表民而告之曰古之君子所以異乎衆人者言出而為民信事行而為世法其動作容貌皆可以表於民也故紘綖冕弁以為首容珮玉玦環以為行容衣裳黼黻以為身容手有手容足有足容揖讓登降獻酬俯仰莫不有容又見其寛柔溫厚剛嚴果毅之色以為仁義之容服其服載其車立乎朝廷而正君臣出入宗廟而臨大事儼然人望而皆畏之曰此吾民之所尊也非民之知尊君子而君子者能自修而尊者也然而行不充于内德不備於人雖盛其服文其容民不尊也名山大川一方之望也山川之嶽瀆天下之望也故君子之賢於一郷者一郷之望也賢於一國者一國之望也名烈著于天下者天下之望也功德被於後世者萬世之望也孝慈友悌達于一郷古所謂郷先生者一郷之望也春秋之賢大夫若隋之季良鄭之子產者一國之望也位于中而姦臣賊子不敢竊發于外如漢之大將軍出入將相朝廷以為輕重天下繋其安危如唐之裴丞相者天下之望也其人已沒其事已久聞其名想其人若不可及者䕫龍稷契是也其功可以及萬世其道可以師百王雖有賢聖莫敢過之者周孔是也此萬世之望而皆所以為民之表也傳曰其在賢者識其大者遠者章君儒其衣冠氣剛色仁好學而有志其絜然修乎其外而煇然充乎其内以發乎文辭則又辯博放肆而不流是數者皆可以自擇而勉焉者也是固能識夫遠大者矣雖予何以朂焉第因其志廣其説以塞請
  張應之字序
  思入細
  傳曰名以制義謂乎名之必可言也世之士君子名而無所言言則不能稱述以見乎遠余友河南主簿張君名谷字仲容谷之為義窪而不盈動而能應湛然而深有似乎賢人君子之德其所謂名而可言者也然嘗竊謂仲容之字不足以表其所以名之之義大凡物以至虛而為用者有三其體殊焉有虛其形而能受者器之圓方是也然受則有量故多盈溢敗覆之過有虛其中而能鳴乎外者鐘鼔是也然鳴必假物故須簨簴考擊之設有虚其體而能應物者空谷是也然應必有待故常自然以至靜接物而無窮士之以是為其名則君之道從可知也宜易其字曰應之葢容以言其虛之狀不若應以體乎容之德也君早以孝廉文藝考行於鄕里薦之於有司而又試其用於春官者之選深中隠厚學優道充其有以應乎物矣然今方為小官主簿書其所應者近而小誠未能有以發乎其聲也余知夫虚以待之則物之來者益廣響之應者益遠可涯也哉余與君同以進士登于科又同為吏于此羣居肩隨宴閑相語得以字而相呼故於是不能讓而黙也敢為序以易之
  鄭荀改名序
  亦自中法度
  三代之衰學廢而道不明然後諸子出自老子厭周之亂用其小見以為聖人之術止於此始非仁義而詆聖智諸子因之益得肆其異説至於戰國蕩而不反然後山淵齊秦堅白異同之論興聖人之學幾乎其息最後荀卿子獨用詩書之言貶異扶正著書以非諸子尤以勸學為急荀卿楚人嘗以學干諸侯不用退老蘭陵楚人尊之及戰國平三代詩書未盡出漢諸大儒賈生司馬遷之徒莫不盡用荀卿子葢其為説最近於聖人而然也榮陽鄭昊少為詩賦舉進士已中第遂棄之曰此不足學也始從先生長者學問慨然有好古不及之意鄭君年尚少而性淳明輔以彊力之志得其是者而師焉無不至也將更其名數以請予使之自擇遂改曰荀於是又見其志之果也夫荀卿者未嘗親見聖人徒讀其書而得之然自子思孟子已下意皆輕之使其與游夏並進於孔子之門吾不知其先後也世之學者茍如荀卿可謂學矣而又進焉則孰能禦哉余既嘉君善自擇而慕焉因為之字曰叔希且以朂其成焉
  送王陶序
  説經之文
  六經皆載聖人之道而易著聖人之用吉㓙得失動靜進退易之事也其所以為之用者剛與柔也乾健坤順剛柔之大用也至於八卦之變六爻之錯剛與柔迭居其位而吉亨利無咎㓙厲悔吝之象生焉葢剛為陽為德為君子柔為陰為險為小人自乾之初九為姤而上至於剝其卦五皆陰剝陽之卦也小人之道長君子靜以退之時也自坤之初六為復而上至於夬其卦五皆剛決柔之卦也小人之道消君子動以進而用事之時也夫剛之為德君子之常用也庇民利物功莫大焉其為卦過泰之三而四為大壯五為夬壯者壯也夬者決也四陽雖盛而猶有二陰然陽衆而陰寡則可用壯以攻之故其卦為壯五陽而一陰陰不足為直可決之而已故其卦為夬然則君子之用其剛也審其力視其時知陰險小人之必可去然後以壯而決之夫勇者可犯也彊者可詘也聖人於壯決之用必有戒焉故大壯之彖辭曰大壯利正其象辭曰君子非禮弗履夬之彖辭曰健而説決而和其象辭曰居德則忌以明夫剛之不可獨任也故復始而亨臨浸而長泰交而大壯以衆攻其寡夬乗其衰而決之夫君子之用其剛也有漸而不失其時又不獨任必以正以禮以説以和而濟之則功可成此君子動以進而用事之方也太原王陶字樂道好剛之士也嘗嫉世陰險而小人多居京師不妄與人遊力學好古以自信自守今其初仕於易得君子動以進之象故予為剛説以贈之大壯之初九曰壯于趾征㓙夬之初九亦曰壯于趾往不勝為咎以此見聖人之戒用剛也不獨於其彖象而又嘗深戒於其初嗚呼世之君子少而小人多君之力學好剛以蓄其志未始施之於事也今其往尤宜慎乎其初
  送徐無黨南歸序
  歐陽公極好為文晚年見得如此吾軰生平好著文章以自娛當為深省
  草木鳥獸之為物衆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於腐壞澌盡泯滅而已而衆人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於其間而獨異於草木鳥獸衆人者雖死而不朽逾遠而彌存也其所以為聖賢者修之於身施之於事見之於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於身者無所不獲施於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見於言者則又有能有不能也施於事矣不見於言可也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能言之士哉修於身矣而不施於事不見於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語者矣若顏回者在陋巷曲肱饑臥而巳其羣居則黙然終日如愚人然自當時羣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敢望而及而後世更百千嵗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況於言乎予讀班固藝文志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三代秦漢以來著書之士多者至百餘篇少者猶三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衆人之汲汲營營而忽焉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三者同歸於冺滅夫言之不可恃也葢如此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於文字間者皆可悲也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於人既去而與羣士試於禮部得高第由是知名其文辭日進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於其歸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
  送楊寘序
  此文當肩視昌黎而直上之
  予嘗有幽憂之疾退而閒居不能治也既而學琴於友人孫道滋受宮聲數引久而樂之不知疾之在其體也夫琴之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為宮細者為羽操絃驟作忽然變之急者悽然以促緩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髙山出泉而風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婦之歎息雌雄雍雍之相鳴也其憂深思遠則舜與文王孔子之遺音也悲愁感憤則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歎也喜怒哀樂動人必深而純古淡泊與夫堯舜三代之言語孔子之文章易之憂患詩之怨刺無以異其能聽之以耳應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鬱寫其憂思則感人之際亦有至者焉予友楊君好學有文累以進士舉不得志及從廕調為尉於劔浦區區在東南數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醫藥風俗飲食異宜以多疾之體有不平之心居異宜之俗其能鬱鬱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養其疾于琴亦將有得焉故予作琴説以贈其行且邀道滋酌酒進琴以為别
  送秘書丞宋君歸太學序
  以宋秘書起宰相家世胄而以難易立論似有深淺
  陋巷之士甘藜藿而修仁義毁譽不干其守饑寒不累其心此衆人以為難而君子以為易生于高門世襲軒冕而躬布衣韋帶之行其驕榮佚欲之樂生長于其間而不溺其習日見乎其外而不動乎其中此雖君子猶或難之學行足以立身而進不止材能足以高人而志愈下此雖聖人亦以為難也書曰不自滿假又曰汝惟不矜不伐以舜禹之明猶以是為相戒懼況其下者哉此誠可謂難也已廣平宋君宣獻公之子公以文章為當世宗師顯于朝廷登于輔弼清德著于一時令名垂於後世君少自立不以門地驕於人既長學問好古為文章天下賢士大夫皆稱慕其為人而君慊然常若不足于已者守官太學甘寂寞以自處日與寒士往來而從先生國子講論道德以求其益夫生而不溺其習此蓋出於天性其見焉而不動于中者由性之明學之而後至也進而不止高而愈下予自其幼見其長行而不倦久而愈篤可知其將無所不至焉也孟子所謂孰能禦之者歟予陋巷之士也遭時奮身竊位于朝守其貧賤之節其臨利害禍福之際常恐其奪也以予行君子之所易者猶若是知君行聖賢之所難者為難能也嵗之三月來自京師拜其舅氏予得延之南齋聽其論議而慕其為人雖與之終身久處而不厭也留之數日而去於其去也不能忘言遂為之序
  送梅聖俞歸河陽序
  有逸趣
  至寶潛乎山川之幽而能先羣物以貴於世者負其有異而已故珠潛於泥玉潛於璞不與夫蜃蛤珉石混而棄者其先膺美澤之氣輝然特見于外也士固有潛乎卑位而與夫庸庸之流俯仰上下然卒不混者其文章才貌之光氣亦有輝然而特見者矣然求珠者必之乎海求玉者必之乎藍田求賢士者必之乎通邑大都據其會就其名而擇其精焉爾洛陽天子之西都距京師不數驛搢紳仕宦雜然而處其亦珠玉之淵海歟予方據是而擇之獨得於梅君聖俞其所謂輝然特見而精者邪聖俞志高而行潔氣秀而色和嶄然獨出於衆人中初為河南主簿以親嫌移佐河陽常喜與洛之士遊故因吏事而至於此余嘗與之徜徉於嵩洛之下每得絶崖倒壑深林古宇則必相與唫哦其間始而歡然以相得終則暢然覺乎薫蒸浸漬之為益也故久而不厭既而以吏事訖言歸余且惜其去又悲夫潛乎下邑混於庸庸然所謂能先羣物而貴於世者特其異而已則光氣之輝然者豈能掩之哉
  送廖倚歸衡山序
  類昌黎
  元氣之融結為山川山川之秀麗稱衡湘其蒸為雲霓其生為杞梓人居其間得之為俊傑秀才生於衡山之陽而秀麗之精英者得之尤多故其文則雲霓其材則杞梓始以鄉進士舉於有司不中遂遊公卿間所至無不虛舘設席爭以禮下之今永興太原公雅識沈正器君尤深初其鎮秦州也請君與俱行遂趨函闗以覽秦都則西方士君子得以承望乎風采矣凡居秦幾嵗而東將過京師以歸予嘗以上計吏客都中識君於交逵辱之以友益當君之西也獲餞於國門及夫斯來又相見於洛道語故舊數日乃行夫山川固能産異物而不能畜之者誠有利其用者爾今君之行也予疑夫不能久畜於衡山之阿也
  送曾鞏秀才序
  既重曾鞏文不放口許曾鞏正是名公送秀才文字法家
  廣文曾生來自南豐入太學與其諸生羣進於有司有司斂羣材操尺度㮣以一法考其不中者而棄之雖有魁壘拔出之材其一絫黍不中尺度則棄不敢取幸而得良有司不過反同衆人歎嗟愛惜若取捨非己事者諉曰有司有法奈不中何有司固不自任其責而天下之人亦不以責有司皆曰其不中法也不幸有司尺度一失手則往往失多而得少噫有司所操果良法邪何其久而不思革也況若曾生之業其大者固以魁壘其於小者亦可以中尺度而有司棄之可怪也然曾生不非同進不罪有司告予以歸思廣其學而堅其守予初駭其文又壯其志夫農不咎嵗而菑播是勤其水旱則已使一有穫則豈不多邪曾生槖其文數十萬言來京師京師之人無求曾生者然曾生亦不以干也若予者豈能求生而生辱以顧予是京師之人既不求之而有司又失之而獨余得也於其行也遂見於文使知生者可以弔有司之失而賀余之獨得也
  送田畫秀才寧親萬州序
  風韻跌宕
  五代之初天下分為十三四及建隆之際或滅或微其在者猶七國而蜀與江南地最大以周世宗之雄三至淮上不能舉李氏而蜀亦恃險為阻秦隴山南皆被侵奪而荆人縮手歸峽不敢西窺以爭故地及太祖受天命用兵不過萬人舉兩國如一郡縣吏何其偉歟當此時文初之祖從諸將西平成都及南攻金陵功最多於時語名將者稱田氏田氏功書史官祿世于家至今而不絶及天下已定將率無所用其武士君子爭以文儒進故文初將家子反衣白衣從鄉進士舉於有司彼此一時亦各遭其勢而然也文初辭業通敏為人敦潔可喜嵗之仲春自荆南西拜其親於萬州維舟夷陵予與之登高以遠望遂遊東山窺綠蘿溪坐盤石文初愛之留數日乃去夷陵者其地志云北有夷山以為名或曰巴峽之險至此地始平夷葢今文初所見尚未為山川之勝者由此而上泝江湍入三峽險怪奇絶乃可愛也當王師伐蜀時兵出兩道一自鳳州以入一自歸州以取忠萬以西今之所經皆王師嚮所用武處覽其山川可以慨然而賦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七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十九
  序傳
  傳易圖序
  歐陽以繫與文言非孔子之文正坐此
  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夫孟子好學者豈獨忽於書哉葢其自傷不得親見聖人之作而傳者失其真莫可考正而云也然豈獨無書之如此余讀經解至其引易曰差若毫釐謬以千里之説又讀今周易有何謂子曰者至其繫辭則又曰聖人設卦繫辭焉欲考其真而莫可得然後知孟子之歎葢有激云爾説者言當秦焚書時易以卜筮得獨不焚其後漢興他書雖出皆多殘缺而易經以故獨完然而經解所引考於今易亡之豈今易亦有亡者邪是亦不得為完書也昔孔子門人追記其言作論語書其首必以子曰者所以别夫子與弟子之言又其言非一事其事非一時文聯屬而言難次第故每更一事必以子曰以起之若文言者夫子自作不應自稱子曰又其作於一時文有次第何假子曰以發之乃知今周易所載非孔子文言之全篇也葢漢之易師擇取其文以解卦體至其有所不取則文斷而不屬故以子曰起之也其先言何謂而後言子曰者乃講師自為答問之言爾取卦體以為答也亦如公羊穀梁傳春秋先言何曷而後道其師之所傳以為傳也今上繋凡有子曰者亦皆講師之説也然則今易皆出乎講師臨時之説矣幸而講師所引者得載于篇不幸其不及引者其亡豈不多邪嗚呼歴弟子之相傳經講師之去取不徒存者不完而其偽謬之失其可究邪夫繫者有所繫之謂也故曰繫辭焉以斷其吉㓙是故謂之爻言其為辭各聯屬其一爻者也是則孔子專指爻辭為繫辭而今乃以孔子賛易之文為上下繫辭者何其謬也卦爻之辭或以為文王作或以為周公作孔子言聖人設卦繋辭焉是斥文王周公之作為繫辭不必復自名其所作又為繫辭也況其文乃槩言易之大體雜論易之諸卦其辭非有所繋不得謂之繫辭也必然自漢諸儒已有此名不知從何而失之也漢去周最近不應有失然漢之所為繫辭者得非不為今之繫辭乎易需之辭曰需于血出自穴艮之辭曰艮其限列其夤暌之辭曰見豕負塗載鬼一車是皆險怪奇絶非世常言無為有訓故考證而學者出其臆見隨事為解果得聖人之㫖邪文言繋辭有可攷者其證如此而其非世常言無可攷者又可知矣今徒從夫臆出之説果可盡信之邪此孟子所歎其不如亡者也易之傳注比他經為尤多然止於王弼其後雖有述者不必皆其授受但其傳之而已大抵易至漢分為三有田何之易焦贛之易費直之易田何之易傳自孔子有上下二篇又有彖象繫辭文言設卦等自為十篇而有章句凡學有章句者皆祖之田氏焦贛之易無所傳授自得乎隠者之學專於陰陽占察之術凡學陰陽占察者皆祖之焦氏費直之易亦無所授又無章句惟以彖象文言等十篇解上下經凡以彖象文言等參入卦中者皆祖之費氏田焦之學廢於漢末費氏獨興逓傳至鄭康成而王弼所注或用康成之説是弼即鄭本而為注今行世者惟有王弼易其源出于費氏也孔子之古經亡矣
  詩譜補亡後序
  公於詩譜補亡非獨見公之潛心六藝之學又可并見公之不没鄭氏之善如此
  歐陽子曰昔者聖人已沒六經之道幾熄於戰國而焚棄於秦自漢已來收拾亡逸發明遺義而正其訛繆得以粗備傳于今者豈一人之力哉後之學者因迹前世之所傳而較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使徒抱焚餘殘脱之經倀倀於去聖千百年後不見先儒中間之説而欲特立一家之學者果有能哉吾未之信也然則先儒之論茍非詳其終始而牴牾質於聖人而悖理害經之甚有不得已而後改易者何必徒為異論以相訾也毛鄭於詩其學亦已博矣予嘗依其箋傳考之於經而證以序譜惜其不合者頗多葢詩述商周自生民鳥上陳稷契下迄陳靈公千五六百嵗之間旁及列國君臣世次國地山川封域圖牒鳥獸草木魚蟲之名與其風俗善惡方言訓詁盛衰治亂美刺之由無所不載然則孰能無失於其間哉予疑毛鄭之失既多然不敢輕為改易者意其為説不止於箋傳而已恨不得盡見二家之書未能徧通其㫖夫不盡見其書而欲折其是非猶不盡人之辭而欲斷其訟之曲直其能果於自決乎其能使之必服乎世言鄭氏詩譜最詳求之久矣不可得雖崇文總目袐書所藏亦無之慶厯四年奉使河東至于絳州偶得焉其文有注而不見名氏然首尾殘缺自周公致太平已上皆亡之其國譜旁行尤易為訛舛悉皆顛倒錯亂不可復考凡詩雅頌兼列商魯其正變之風十有四國而其次第莫詳其義惟封國變風之先後不可以不知周召王豳同出於周先於衛檜魏無世家其可考者陳齊衛晉曹鄭秦此封國之先後也豳齊衛檜陳唐秦鄭魏曹此變風之先後也周南召南衛王鄭齊豳秦魏唐陳曹此孔子未刪詩之前周太師樂歌之次第也周召衛王檜鄭齊魏唐秦陳曹豳此鄭氏詩譜次第也黜檜後陳此今詩次第也初予未見鄭譜嘗略考春秋史記本紀世家年表而合以毛鄭之説為詩圖十四篇今因取以補鄭譜之亡者足以見二家所説世次先後甚僃因據而求其得失較然矣而仍存其圖庶幾以見予於鄭氏之學盡心焉耳夫盡其説而有所不通然後得以論正予豈好為異論者哉凡補其譜十有五補其文字二百七增損塗乙改正者三百八十三而鄭氏之譜復完矣
  刪正黄庭經序
  無僊子者不知為何人也無姓名無爵里世莫得而名之其自號為無僊子者以警世人之學僊者也其為言曰自古有道無僊而後世之人知有道而不得其道不知無僊而妄學僊此我之所哀也道者自然之道也生而必死亦自然之理也以自然之道養自然之生不自戕賊夭閼而盡其天年此自吉聖智之所同也禹走天下乗四載治百川可謂勞其形矣而夀百年顏子蕭然卧於陋巷簞食瓢飲外不誘於物内不動於心可謂至樂矣而年不及三十斯二人者皆古之仁人也勞其形者長年安其樂者短命葢命有長短禀之於天非人力之所能為也惟不自戕賊而各盡其天年則二人之所同也此所謂以自然之道養自然之生後世貪生之徒為養生之術者無所不至至茹草木服金石吸日月之精光又有以謂此外物不足恃而反求諸内者於是息慮絶欲鍊精氣勤吐納專於内守以養其神其術雖本於貪生及其至也尚或可以全形而却疾猶愈於肆欲稱情以害其生者是謂養内之術故上智任之自然其次養内以却疾最下妄意而貪生世傳黄庭經者魏晉間道士養生之書也其説專於養内多奇怪故其傳之久則易為訛舛今家家異本莫可考證無僊子既甚好古家多集錄古書文字以為翫好之娛有黃庭經石本者廼永和十三年晉人所書其文頗簡以較今世俗所傳者獨為有理疑得其真於是喟然歎曰吾欲曉世以無僊而止人之學者吾力顧未能也吾視世人執奇怪訛舛之書欲求生而反害其生者可不哀哉矧以我翫好之餘拯世人之謬惑何惜而不為乃為刪正諸家之異一以永和石本為定其難曉之言略為注解庶幾不為訛謬之説惑世以害生是亦不為無益若大雅君子則豈取於此
  韻總序
  字學所係甚小歐陽公立意恰好出脱自家門靣
  倕工於為弓而不能射羿與逢䝉天下之善射者也奚仲工於為車而不能御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此荀卿子所謂藝之至者不兩能信哉儒者學乎聖人聖人之道直以簡然至其曲而暢之以通天下之理以究陰陽天地人鬼事物之變化君臣父子吉㓙生死凡人之大倫則六經不能盡其説而七十子與孟軻荀楊之徒各極其辯而莫能殫焉夫以孔子之好學而其所道者自堯舜而後則詳之其前葢略而弗道其亦有所不暇者歟儒之學者信哉遠且大而用功多則其有所不暇者宜也文字之為學儒者之所用也其為精也有聲形曲直毫釐之别音響清濁相生之類五方言語風俗之殊故儒者莫暇精之有其精者則往往不能乎其他是以學者莫肻捨其所事而盡心乎此所謂不兩能者也必待乎用心專者而或能之然後儒者有以取焉洛僧鑒聿為韻總五篇推子母輕重之法以定四聲考求前儒之失辯正五方之訛顧其用心之精可謂入於忽微若櫛者之於髪績者之於絲雖細且多而條理不亂儒之學者莫能難也鑒聿通於易能知大演之數又學乎陰陽地理黄帝岐伯之書其尤盡心者韻總也聿本儒家子少為浮圖入武當山往來江漢之旁十餘年不妄與人交有不可其意雖王公大人亦莫肻顧聞士有一藝雖千里必求之介然有古獨行之節所謂用心專者也宜其學必至焉耳浮圖之書行乎世者數百萬言其文字雜以夷夏讀者罕得其真往往就而正焉鑒聿之書非獨有取於吾儒亦欲傳於其徒也
  孫子後序
  序聖俞注孫子故其議如此
  世所傳孫武十三篇多用曹公杜牧陳皥注號三家孫子余頃與撰四庫書目所見孫子注者尤多武之書本於兵兵之術非一而以不窮為奇宜其説者之多也凡人之用智有短長其施設各異故或膠其説於偏見然無出所謂三家者三家之注皥最後其説時時攻牧之短牧亦慨然最喜論兵欲試而不得者其學能道春秋戰國時事甚博而詳然前世言善用兵稱曹公曹公嘗與董呂諸袁角其力而勝之遂與吳蜀分漢而王傳言魏之諸將出兵千里每坐計勝敗授其成算諸將用之十不失一一有違者兵輒敗北故魏世用兵悉以新書從事其精於兵也如此牧謂曹公於注孫子尤略葢惜其所得自為一書是曹公悉得武之術也然武嘗以其書干吳王闔閭闔閭用之西破楚北服齊晉而霸諸侯夫使武自用其書止於彊霸及曹公用之然亦終不能滅吳蜀豈武之術盡於此乎抑用之不極其能也後之學者徒見其書又各牽於已見是以注者雖多而少當也獨吾友聖俞不然嘗評武之書曰此戰國相傾之説也三代王者之師司馬九伐之法武不及也然亦愛其文略而意深其行師用兵料敵制勝亦皆有法其言甚有次序而注者汨之或失其意乃自為注凡膠於偏見者皆排去傅以己意而發之然後武之説不汨而明吾知此書當與三家並傳而後世取其説者往往於吾聖俞多焉聖俞為人謹質溫㳟衣冠進趨眇然儒者也後世之視其書者與太史公疑張子房為壯夫何異
  續思潁詩序
  前輩風韻自在
  皇祐二年余方留守南都已約梅聖俞買田於潁上其詩曰優㳺琴酒逐漁釣上下林壑相攀躋及身强徤始為樂莫待衰病須扶擕此葢余之本志也時年四十有四其後丁家艱服除還朝遂入翰林為學士忽忽七入年間歸潁之志雖未遑也然未嘗一日少忘焉故其詩曰乞身當及强徤時顧我蹉跎已衰老葢歎前言之未踐也時年五十有二自是誤被選擢叨塵二府遂歴三朝葢自嘉祐治平之間國家多事固非臣子敢自言其私時也而非才竊位謗咎已盈頼天子仁聖聰明辨察誣罔始終保全其出處俯仰十有二年今其年六十有四葢自有蹉跎之歎又復一紀矣中間在亳幸遇朝廷無事中外晏然而身又不當責任以謂臣子可退無嫌之時遂敢以其私言天子惻然閔其年猶未也謂尚可以勉故奏封十上而六被詔諭未賜允俞今者䝉上哀憐察其實病且衰矣既不責其避事又曲從其便私免并得蔡俾以偷安此君父廓大度之寛仁遂萬物之所欲覆載含容養育之恩也而復蔡潁連彊因得以為歸老之漸冀少償其夙願兹又莫大之幸焉初陸子履以余自南都至在中書所作十有三篇為思潁詩以刻于石今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以附之葢自南都至在中書十有八年而得十三篇在亳及青三年而得十有七篇以見余之年益加老病益加衰其日漸短其心漸迫故其言愈多也庶幾覽者知余有志於强徤之時而未償於衰老之後幸不譏其踐言之晩也
  禮部唱和詩序
  雖文之小者亦好興致
  嘉祐二年春予幸得從五人者於尚書禮部考天下所貢士凡六千五百人葢絶不通人者五十日乃於其間時相與作為古律長短歌詩雜言庶幾所謂羣居燕處言談之文亦所以宣其底滯而忘其倦怠也故其為言易而近擇而不精然綢繆反復若斷若續而時發於奇怪雜以詼嘲笑謔及其至也往往亦造於精微夫君子之博取於人者雖滑稽鄙俚猶或不遺而況於詩乎古者詩三百篇其言無所不有惟其肆而不放樂而不流以卒歸于正此所以為貴也於是次而錄之得一百七十三篇以傳於六家嗚呼吾六人者志氣可謂盛矣然壯者有時而衰衰者有時而老其出處離合參差不齊則是詩也足以追惟平昔握手以為笑樂至於慨然掩卷而流涕嘘嚱者亦將有之雖然豈徒如此而止也覽者其必有取焉
  集古錄目序
  歐公之好言如此近覽王廷尉古書畫題跋亦煞有歐陽公風致然亦以有力而彊故能如此耳
  物常聚於所好而常得於有力之彊有力而不好好之而無力雖近且易有不能致之象犀虎豹蠻夷山海殺人之獸然其齒角皮革可聚而有也玉出崑崙流沙萬里之外經十餘譯乃至乎中國珠出南海常生深淵採者腰絙而入水形色非人往往不出則下飽蛟魚金礦于山鑿深而穴遠篝火餱糧而後進其崖崩窟塞則遂葬于其中者率常數十百人其遠且難而又多死禍常如此然而金玉珠璣世常兼聚而有也凡物好之而有力則無不至也湯盤孔鼎岐陽之鼓岱山鄒嶧會稽之刻石與夫漢魏已來聖君賢士桓碑彞器銘詩序記下至古文籕篆分諸家之字書皆三代以來至寶怪奇偉麗工妙可喜之物其去人不遠其取之無禍然而風霜兵火湮沒磨滅散棄於山崖墟莽之間未嘗收拾者由世之好者少也幸而有好之者又其力或不足故僅得其一二而不能使其聚也夫力莫如好好莫如一予性顓而嗜古凡世人之所貪者皆無欲於其間故得一其所好於斯好之已篤則力雖未足猶能致之故上自周穆王以來下更秦漢隋唐五代外至四海九州名山大澤窮崖絶谷荒林破塜神僊鬼物詭怪所傳莫不皆有以為集古錄以謂轉寫失真故因其石本軸而藏之有卷帙次第而無時世之先後葢其取多而未已故隨其所得而錄之又以謂聚多而終必散乃撮其大要别為錄目因并載夫可與史傳正其闕謬者以傳後學庶益於多聞或譏予曰物多則其勢難聚聚久而無不散何必區區於是哉予對曰足吾所好玩而老焉可也象犀金玉之聚其能果不散乎予固未能以此而易彼也
  桑懌傳
  此本摹擬史遷惜也懌之行事僅捕盜耳假令傳史記所載名賢豈止此耶
  桑懌開封雍丘人其兄慥本舉進士有名懌亦舉進士再不中去遊汝潁間得龍城廢田數頃退而力耕嵗凶汝旁諸縣多盜懌白令願為耆長往來里中察姦民因召里中少年戒曰盜不可為也吾在此不汝容也少年皆諾里老父子死未斂盜夜脱其衣里老父怯無他子不敢告縣臝其屍不能葬懌聞而悲之然疑少年王生者夜入其家探其篋不使之知覺明日遇之問曰爾諾我不為盜矣今又盜里父子屍者非爾邪少年色動即推仆地縳之詰共盜者王生指某少年懌呼壯丁守王生又自馳取少年者送縣皆伏法又嘗之郟城遇尉方出捕盜招懌飲酒遂與俱行至賊所藏尉怯陽為不知以過懌曰賊在此何之乎下馬獨格殺數人因盡縳之又聞襄城有盜十許人獨提一劒以往殺數人縳其餘汝旁縣為之無盜京西轉運使奏其事授郟城尉天聖中河南諸縣多盜轉運奏移澠池尉崤古險地多涂山而青灰山尤阻險為盜所恃惡盜王伯者藏此山時出為近縣害當此時王伯名聞朝廷為巡撿者皆授名以捕之既懌至巡撿者偽為宣頭以示懌將謀招出之懌信之不疑其偽也因諜知伯所在挺身入賊中招之與伯同臥起十餘日信之乃出巡撿者反以兵邀於山口懌幾不自免懌曰巡撿授名懼無功爾即以伯與巡撿使自為功不復自言巡撿俘獻京師朝廷知其實罪黜巡撿懌為尉嵗餘改授右班殿直永安縣巡撿明道景祐之交天下旱蝗盜賊稍稍起其間有惡賊二十三人不能捕樞宻院以傳召懌至京授二十三人名使往捕懌謀曰盜畏吾名必已潰潰則難得矣宜先示之以怯至則閉柵戒軍吏無一人得輒出居數日軍吏不知所為數請出自効輒不許既而夜與數卒變為盜服以出迹盜所嘗行處入民家民皆走獨有一媪留為作飲食饋之如盜乃歸復閉柵三日又往則㩦其具就媪饌而以其餘遺媪媪待以為真盜矣乃稍就媪與語及羣盜輩媪曰彼聞桑懌來始畏之皆遁矣又聞懌閉營不出知其不足畏今皆還也某在某處某在某所矣懌盡鉤得之復三日又往厚遺之遂以實告曰我桑懌也煩媪為察其實而慎勿泄後三日我復來矣後又三日往媪察其實審矣明旦部分軍士用甲若干人於某所取某盜卒若干人於某處取某盜其尤强者在某所則自馳馬以往士卒不及從惟四騎追之遂與賊遇手殺三人凡二十三人者一日皆獲二十八日復命京師樞宻吏謂曰與我銀為君致閣職懌曰用賂得官非我欲況貧無銀有固不可也吏怒匿其閥以免短使送三班三班用例與兵馬監押未行會交趾獠叛殺海上巡撿昭化諸州皆警往者數輩不能定因命懌往盡手殺之還乃授閤門祗侯懌曰是行也非獨吾功位有居吾上者吾乃其佐也分彼留而我還我賞厚而彼輕得不疑我葢其功而自伐乎受之徒慚吾心將讓其賞歸已上者以奏藁示予予謂曰讓之必不聽徒以好名與詐取譏也懌歎曰亦思之然士顧其心何如爾當自信其心以行譏何累也若欲避名則善皆不可為也已余慙其言卒讓之不聽懌雖舉進士而不甚知書然其所為皆合道理多此類始居雍丘遭大水有粟二廪將以舟載之見民走避溺者遂棄其粟以舟載之見民荒嵗聚其里人飼之粟盡乃止懌善劒及鐵簡力過數人而有謀略遇人常畏若不自足其為人不甚長大亦自脩為威儀言語如不出其口卒然遇人不知其健且勇也廬陵歐陽脩曰勇力人所有而能知用其勇者少矣若懌可謂義勇之士其學問不深而能者葢天性也余固喜傳人事尤愛司馬遷善傳而其所書皆偉烈奇節士喜讀之欲學其作而怪今人如遷所書者何少也乃疑遷特雄文善壯其説而古人未必然也及得桑懌事乃知古之人有然焉遷書不誣也知今人固有而但不盡知也懌所為壯矣而不知予文能如遷書使人讀而喜否姑次第之
  六一居士傳
  文㫖曠逹歐陽公所自解脱在此
  六一居士初謫滁山自號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將退休於潁水之上則又更號六一居士客有問曰六一何謂也居士曰吾家藏書一萬卷集錄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卷有琴一張有碁一局而常置酒一壺客曰是為五一爾柰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於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為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屢易其號此莊生所謂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將見子疾走大喘渴死而名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為此名聊以志吾之樂爾客曰其樂如何居士曰吾之樂可勝道哉方其得意於五物也太山在前而不見疾雷破柱而不驚雖響九奏於洞庭之野閲大戰於涿鹿之原未足喻其樂且適也然常患不得極吾樂於其間者世事之為吾累者衆也其大者有二焉軒裳珪組勞吾形于外憂患思慮勞吾心于内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於五物哉雖然吾自乞其身於朝者三年矣一日天子惻然哀之賜其骸骨使得與此五物偕返於田廬庶幾償其夙願焉此吾之所以志也客復笑曰子知軒裳珪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居士曰不然累於彼者已勞矣又多憂累於此者既佚矣幸無患吾其何擇哉於是與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區區不足較也已而歎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葢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嘗用於時矣而訖無稱焉宜去二也壯猶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難强之筋骸貪過分之榮祿是將違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負三宜去雖無五物其去宜矣復何道哉熈寧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傳








  唐宋入大家文鈔卷四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四十八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十
  記
  仁宗御飛白記
  文不用意處却有一片渾雄冲澹精神
  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将赴亳假道于汝隂因得閱書于子履之室而雲章爛然輝映日月爲之正冠肅容再拜而後敢仰視盖仁宗皇帝之御飛白也曰此寶文閣之所藏也胡爲于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從臣於羣玉而賜以飛白余幸得與賜焉予窮於世久矣少不恱於時人流離竄斥十有餘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盖以遭時清明天子嚮學樂育天下之材而不遺一介之賤使得與羣賢並遊于儒學之舘而天下無事嵗時豐登民物安樂天子優游清閑不邇聲色方與羣臣從容于翰墨之娯而余于斯時竊獲此賜非惟一介之臣之榮遇亦朝廷一時之盛事也子其爲我志之余曰仁宗之德澤涵濡于萬物者四十餘年雖田夫野老之無知猶能悲歌思慕于壠畝之間而況儒臣學士得望清光䝉㤙寵登金門而上玉堂者乎於是相與然流涕而書之夫玉韞石而珠藏淵其光氣常見于外也故山輝而白虹水變而五色者至寶之所在也今賜書之藏于子室也吾知将有望氣者言榮光起而燭天者必賜書之所在也
  御書閣記
  叙事類太史
  醴陵縣東二十里有宫曰登真其前有山世傳仙人王喬煉藥于此唐開元間神仙道家之說興天子爲書六大字賜而揭焉太宗皇帝時詔求天下前世名山異迹而尤好書法聞登真有開元時所賜字甚竒乃取至京師閲焉已而還之又賜御書飛白字使藏焉其後登真大火獨飛白書存康定元年道士彭知一探其私笈以市工材悉復宫之舊建樓若干尺以藏賜書予之故人處士任君爲予言其事來乞文以志凡十餘請而不懈予所領職方悉掌天下圖書考圖騐之醴陵老佛之居凡八十而所謂登真者其說皆然乃爲之記夫老與佛之學皆行于世久矣爲其徒者常相訾病若不相容于世二家之說皆見斥于吾儒宜其合勢并力以爲拒守而乃反自相攻惟恐不能相弱者何哉豈非死生性命所持之說相盭而然邪故其代爲興衰各繫于時之好惡雖善辨者不能合二說而一之至其好大宫室以矜世人則其爲事同焉然而佛能箝人情而鼓以禍福人之趣者常衆而熾老氏獨好言清静逺去靈仙飛化之術其事㝠深不可質究則常以淡泊無爲爲務故凡佛氏之動搖興作爲力甚易而道家非遭人主之好尚不能獨興其間能自力而不廢者豈不賢于其徒者哉知一是已慶厯二年八月八日廬陵歐陽修記
  相州晝錦堂記
  冶女之文令人恱眼而最得體處在安頓魏國公上 以史遷之煙波行宋人之格調
  仕宦而至将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窮時困阨閭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志于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爲時名卿自公少時已擢高科登顯仕海内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謂将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阨之人僥倖得志于一時出于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夸耀之也然則高牙大纛不足爲公榮桓圭衮冕不足爲公貴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豈止夸一時而榮一鄉哉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來治于相乃作晝錦之堂于後圃既又刻詩于石以遺相人其言以快㤙讐矜名譽爲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爲榮而以爲戒于此見公之視富貴爲如何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至于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于㤗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彛鼎而被絃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余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爲天下道也于是乎書
  晝錦題本一俗見而歐陽公却于中尋出第一層議論發明古之文章家地歩如此
  荆川曰前一段依題説起後乃歸之于正此反題格也
  有美堂記
  胸次清曠洗絶古今
  嘉祐二年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於其行也天子寵之以詩於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賜詩之首章而名之以爲杭人之榮然公之甚愛斯堂也雖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師命予誌之其請至六七而不倦予乃爲之言曰夫舉天下之至美與其樂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窮山水登臨之美者必之乎寛閑之野寂寞之鄉而後得焉覽人物之盛麗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據乎四達之衝舟車之㑹而後足焉盖彼放心于物外而此娯意于繁華二者各有適焉然其爲樂不得而兼也今夫所謂羅浮天台衡岳廬阜洞庭之廣三峽之險號爲東南竒偉秀絶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窮愁放逐之臣之所樂也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貨之所交物盛人衆爲一都㑹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資富貴之娯者惟金陵錢塘然二邦皆僣竊于亂世及聖宋受命海内爲一金陵以後服見誅今其江山雖在而頽垣廢址荒烟野草過而覽者莫不爲之躊躇而悽愴獨錢塘自五代時知尊中國効臣順及其亡也頓首請命不煩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樂又其俗習工巧邑屋華麗盖十餘萬家環以湖山左右映帶而閩商海賈風㠶浪舶出入于江濤浩渺烟雲杳靄之間可謂盛矣而臨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從又有四方遊士爲之賔客故喜占形勝治亭榭相與極遊覽之娯然其于所取有得于此者必有遺于彼獨所謂有美堂者山水登臨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盡得之葢錢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盡得錢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愛而難忘也梅公清慎好學君子也視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荆川云如累九層之臺一層高一層真是竒絶
  峴山亭記
  風流感慨正是峴山亭文字與孟浩然峴山詩並絶今古
  峴山臨漢上望之隱然葢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豈非以其人哉其人謂誰羊祐叔子杜預元凱是已方晉與呉以兵争常倚荆州以爲重而二子相繼于此遂以平呉而成晉業其功烈已葢于當世矣至于風流餘韻藹然被于江漢之間者至今人猶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葢元凱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爲雖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而頗疑其反自汲汲于後世之名者何哉傳言叔子嘗登兹山慨然語其屬以謂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巳湮滅于無聞因自顧而悲傷然獨不知兹山待已而名著也元凱銘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漢水之淵是知陵谷有變而不知石有時而磨滅也豈皆自喜其名之甚而過爲無窮之慮歟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逺歟山故有亭世傳以爲叔子之所逰止也故其屢廢而復興者由後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熈寧元年余友人史君中煇以光禄卿來守襄陽明年因亭之舊廣而新之既周以囬廊之壮又大其後軒使與亭相稱君知名當世所至有聲襄人安其政而樂從其遊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後軒爲光禄堂又欲紀其事于石以與叔子元凱之名並傳于久逺君皆不能止也乃來以記屬于予予謂君知慕叔子之風而襲其遺迹則其爲人與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愛君而安樂之如此則君之爲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書也若其左右山川之勝勢與夫草木雲烟之杳靄出沒于空曠有無之間而可以備詩人之登高寫離騷之極目者宜其覽者自得之至于亭屢廢興或自有記或不必究其詳者皆不復道也
  荆川云此篇與東園記同體皆引故事畧用自語㸃化
  李秀才東園亭記
  先本之以風土之瘠繼之以登遊之舊以感園之廢興
  脩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東園今年春以書抵洛命修志之李氏世家隨隨春秋時稱漢東大國魯桓之後楚始盛隨近之常與爲鬭國相勝敗然怪其山川土地既無高深壮厚之勢封域之廣與鄖蓼相介纔一二百里非有古彊諸侯制度而爲大國何也其春秋世未嘗通中國盟㑹朝聘僖二十年方見于經以伐見書哀之元年始約列諸侯一㑹而罷其後乃希見僻居荆夷葢于蒲騷鄖蓼小國之間特大而已故于今雖名藩鎮而實下州山澤之産無美材土地之貢無上物朝廷達官大人自閩陬嶺徼出而顯者徃徃皆是而隨近在天子千里内㡬百年間未出一士豈其庳貧薄陋自古然也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風土地既瘠枯民給生不舒愉雖豐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嘗有樹林池沼之樂以爲嵗時休暇之嬉獨城南李氏爲著姓家多藏書訓子孫以學予爲童子與李氏諸兒戲其家見李氏方治東園佳木美草一一手植周視封樹日日去來園間甚勤李氏壽終公佐嗣家又搆亭其間益修先人之所爲予亦壮不復至其家已而去客漢沔遊京師久而乃歸復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尋童子時所見則樹之孽者抱昔之抱者枿草之茁者叢荄之甲者今果矣問其遊兒則有子如予童子之嵗矣相與逆數昔時則于今七閏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歎嗟徘徊不能去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復㡬閏幸而再至則東園之物又㡬變也計亭之梁木其蠧瓦甓之澑石物其泐乎隨雖陋非予鄉然予之長也豈能忘情于隨哉公佐好學有行鄉里推之與予友善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也
  荆川曰此文直説下去入題處不用收拾為人作一園記直從郡國説起是何等布置
  泗州先春亭記
  記先春亭却本堤次之以賓客之館而後及亭以周單子之言論為案所謂以經飾吏治歐陽公之文亦然
  景祐三年秋清河張侯以殿中丞來守泗上既至問民之所素病而治其尤暴者曰暴莫大于淮越明年春作城之外堤因其舊而廣之度爲萬有九千二百尺用人之力八萬五千泗之民曰此吾利也而大役焉然人力出于州兵而石出乎南山作大役而民不知是爲政者之私我也不出一力而享大利不可相與出米一千三百石以食役者堤成高三十三尺土實石堅捍暴備災可久而不壊既曰泗四達之州也賔客之至者有禮于是因前蒋侯堂之亭新之爲勞餞之所曰思邵亭且推其美于前人而志邦人之思也又曰泗天下之水㑹也嵗漕必廪于此于是治常豐倉西門二夾室一以視出納曰某亭一以爲舟者之寓舍曰通漕亭然後曰吾亦有所休乎乃築州署之東城上爲先春亭以臨淮水而望西山是嵗秋予貶夷陵過泗上于是知張侯之善爲政也昔周單子聘楚而過陳見其道穢而川澤不陂梁客至不授館羇旅無所寓遂知其必亡葢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爲政之法而周官尤謹著之以爲禦備今張侯之作也先民之備灾而及于賔客徃來然後思自休焉故曰善爲政也先時嵗大水州㡬溺前司封貟外郎張侯夏守是州築堤以禦之今所謂因其舊者是也是役也堤爲大故余記其大者詳焉
  唐荆川曰此作雖亭記而記堤為詳重其大者也作亭既不詳故不解先春之意
  真州東園記
  有畫意
  真爲州當東南之水㑹故爲江淮兩浙荆湖發運使之治所龍圗閣直學士施君正臣侍御史許君子春之爲使也得監察御史裏行馬君仲塗爲其判官三人者樂其相得之歡而因其暇日得州之監軍廢營以作東園而日徃遊焉嵗秋八月子春以其職事走京師圖其所謂東園者來以示予曰園之廣百畝而流水横其前清池浸其右高臺起其北臺吾望以拂雲之亭池吾俯以澄虚之閣水吾泛以畫舫之舟敞其中以爲清讌之堂闢其後以爲射賔之圃芙渠芰荷之的歴幽蘭白芷之芬芳與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隂此前日之蒼烟白露而荆棘也高甍巨桷水光日景動搖而下上其寛閑深靚可以答逺響而生清風此前日之頹垣斷塹而荒墟也嘉時令節州人士女嘯歌而管絃此前之晦㝠風雨鼪鼯鳥獸之嘷音也吾于是信有力焉凡圖之所載葢其一二之畧也若乃升于高以望江山之逺近嬉于水而逐魚鳥之浮況其物象意趣登臨之樂覽者各自得焉凡工之所不能畫者吾亦不能言也其爲我書其大槩焉又曰真天下之衝也四方之賔客徃來者吾與之共樂于此豈獨私吾三人者哉然而池臺日益以新草樹日益以茂四方之士無日而不來而吾三人者有時而皆去也豈不眷眷于是哉不爲之記則後孰知其自吾三人者始也予以謂三君子之材賢足以相濟而又協于其職知所後先使上下給足而東南六路之人無辛苦愁怨之聲然後休其餘閒又與四方之賢士大夫共樂于此是皆可嘉也乃爲之書
  海陵許氏南園記
  為南園記而特本其世孝一節立論此其文章一地位可法處
  高陽許君子春治其海陵郊居之南爲小園作某亭某堂于其間許君爲江淛荆淮制置發運使其所領六路七十六州之廣凡賦斂之多少山川之逺近舟楫之徃來均節轉徙視江湖數千里之外如運諸掌能使人樂爲而事集當國家用兵之後修前人久廢之職補京師匱乏之供爲之六年厥績大著自國子博士遷主客貟外郎由判官爲副使夫理繁而得其要則簡簡則易行而不違惟簡與易然後其力不勞而有餘夫以制置七十六州之有餘治數畝之地爲園誠不足施其智而于君之事亦不足書君之美衆矣予特書其一節可以示海陵之人者君本歙人世有孝德其先君司封喪其父母事其兄如父戒其妻事其嫂如姑衣雖兄未易衣不敢易食雖具兄未食不敢先食司封之亡一子當得官其兄弟相讓久之諸兄卒以讓君君今遂顯于朝以大其門君撫兄弟諸子猶已子嵗當上計京師而弟之子病君留不忍去其子亦不忍捨君而留遂以俱行君素清貧罄其家貲走四方以求醫而藥必親調食飲必親視至其矢溲亦親其時節顔色所疾如可理則喜或變動逆節則憂戚之色不自勝其子卒君哭泣悲哀行路之人皆嗟歎嗚呼予見許氏孝弟著于三世矣凡海陵之人過其園者望其竹樹登其臺榭思其宗族少長相從愉愉而樂于此也愛其人化其善自一家而刑一鄉由一鄉而推之無逺邇使許氏之子孫世久而愈篤則不獨化及其人将見其園間之草木有駢枝而連理也禽鳥之翔集于其間者不争巢而棲不擇子而哺也嗚呼事患不爲與夫怠而止爾惟力行而不怠以止然後知予言之可信也
  叢翠亭記
  九州皆有名山以爲鎮而洛陽天下中周營漢都自古常以王者制度臨四方宜其山川之勢雄深偉麗以壮萬邦之所瞻由都城而南以東山之近者闕塞萬安轘轅緱氏以連嵩少首尾盤屈踰百里從城中因高以望之衆山逶迤或見或否惟嵩最逺最獨出其嶄巖聳秀㧞立諸峰上而不可掩蔽葢其名在祀典與四嶽俱備天子廵狩望祭其秩甚尊則其高大殊傑當然城中可以望而見者若廵檢署之居洛北者爲尤高廵撿使内殿崇班李君始入其署即相其西南隅而增築之治亭于上敞其南北嚮以望焉見山之連者峰者岫者絡繹聫亘卑相附高相摩亭然起崪然止來而向去而背傾崖怪壑若奔若蹲若鬭若倚世所傳嵩陽三十六峰者皆可以坐而數之因取其蒼翠叢列之状遂以叢翠名其亭亭成李君與賔客以酒食登而落之其古所謂居高眀而逺眺望者歟既而欲紀其始造之嵗月因求修辭而刻之云
  菱溪石記
  事雖不甚要却自風致翛然
  菱溪之石有六其四爲人取去其一差小而尤竒亦藏民家其最大者偃然僵臥于溪側以其難徙故得獨存每嵗寒霜落水涸而石出谿傍人見其可怪徃徃祀以爲神菱溪按圗與經皆不載唐㑹昌中刺史李濆爲荇谿記云水出永陽嶺西經皇道山下以地求之今無所謂荇溪者詢于滁州人曰此谿是也楊行宻㨿淮南淮人爲諱其嫌名以荇爲菱理或然也谿傍若有遺址云故将劉金之宅石即劉氏之物也金僞呉時貴将與行宻俱起合淝號三十六英雄金其一也金本武夫悍卒而乃能知愛賞竒異爲兒女子之好豈非遭逢亂世功成志得驕于富貴之佚欲而然耶想其陂池臺榭竒木異草與此石稱亦一時之盛哉今劉氏之後散爲編氓尚有居谿旁者予感夫人物之廢興惜其可愛而反棄也乃以三牛曵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于白塔民朱氏遂立于亭之南北亭負城而近以爲滁人嵗時嬉遊之好夫物之竒者棄沒于幽逺則可惜置之耳目則愛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劉金者雖不足道然亦可謂雄勇之士其生平志氣豈不偉哉及其後世荒烟零落至于子孫泯沒而無聞况欲長有此石乎用此可爲富貴者之戒而好竒之士聞此石者可以一賞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唐荆川曰行文委曲幽妙零零碎碎作文歐陽公獨長
  浮槎山水記
  風韻翛然
  浮槎山在慎縣南三十五里或曰浮闍山或曰浮巢二山其事出于浮圖老子之徒荒怪誕幻之說其上有泉自前世論水者皆弗道余嘗讀茶經愛陸羽善言水後得張又新水記載劉伯芻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爲得之于羽然以茶經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險譎之士其言難信頗疑非羽之說及得浮槎山水然後益以羽爲知水者浮槎與龍池山皆在廬州界中較其水味不及浮槎逺甚而又新所記以龍池爲第十浮槎之水棄而不録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則不然其論曰山水上江次之井爲下山水乳泉石池澷流者上其言雖簡而於論水盡矣浮槎之水發自李侯嘉祐二年李侯以鎮東軍留後出守廬州因遊金陵登蒋山飲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愛葢羽所謂乳泉澷流者也飲之而甘乃考圖記問于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遺予于京師予報之曰李侯可謂賢矣夫窮天下之物無不得其欲者富貴者之樂也至于䕃長松藉豐草聽山溜之潺湲飲石泉之滴瀝此山林者之樂也而山林之士視天下之樂不一動其心或有欲于心顧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獲樂于斯彼富貴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樂爾惟富貴者而不得兼然後貧賤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兩得亦其理與勢之然歟今李侯生長富貴厭于耳目又知山林之爲樂至于攀緣上下幽隱窮絶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于物者可謂多矣李侯折節好學喜交賢士敏于爲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見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貴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爲志其事俾世知斯泉發自李侯始也
  游鯈亭記
  竒文
  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導江其一也江出荆州合沅湘合漢沔以輸之海其爲汪洋誕漫蛟龍水物之所憑風濤晦㝠之變怪壮哉是爲勇者之觀也吾兄晦叔爲人慷慨喜義勇而有大志能讀前史識其盛衰之迹聽其言豁如也困于位卑無所用以老然其胸中亦已壮矣夫壮者之樂非登崇高之丘臨萬里之流不足以爲適今吾兄家荆州臨大江捨汪洋誕漫壮哉勇者之所觀而方規地爲池方不數丈治亭其上反以爲樂何哉葢其擊壺而歌解衣而飲陶乎不以汪洋爲大不以方丈爲局則其心豈不浩然哉夫視富貴而不動處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則水波之漣漪游魚之上下其爲適也與夫荘周所謂惠施游于濠梁之樂何以異烏用蛟魚變怪之爲壮哉故名其亭曰游鯈亭景祐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記
  伐樹記
  借莊周之言而參之以客對發其感慨
  署之東園久茀不治修至始闢之糞瘠溉枯爲蔬圃十數畦又植花果桐竹凡百本春陽既浮萌者将動園之守啟曰園有樗焉其根壮而葉大根壮則梗地脉耗陽氣而新植者不得滋葉大則隂翳䝉礙而新植者不得暢以茂又其材拳曲臃腫疎輕而不堅不足養是宜伐因盡薪之明日圃之守又曰圃之南有杏焉凡其根庇之廣可六七尺其下之地最壤腴以杏故特不得蔬是亦宜薪修曰噫今杏方春且華将待其實若獨不能損數畦之廣爲杏地耶因勿伐既而悟且歎曰吁荘周之說曰樗櫟以不材終其天年桂漆以有用而見傷夭今樗誠不材矣然一旦悉翦棄杏之體最堅宻美澤可用反見存豈才不才各遭其時之可否邪他日客有過脩者僕夫曵薪過堂下因指而語客以所疑客曰是何怪邪夫以無用處無用荘周之貴也以無用而賊有用烏能免哉彼杏之有華實也以有生之具而庇其根幸矣若桂漆之不能逃乎斤斧者葢有利之者在其死勢不得以生也與乎杏實異矣今樗之臃腫不材而以壮大害物其見伐誠宜爾與夫材者死不材者生之說又異矣凡物幸之與不幸視其處之而已客既去脩然其言而記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四十八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四十九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十一
  記
  吉州學記
  典刑之文
  慶厯三年秋天子開天章閣召政事之臣八人問治天下其要有㡬施于今者宜何先使坐而書以對八人者皆震恐失位俯伏頓首言此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所欲爲則天下幸甚于是詔書屢下勸農桑責吏課舉賢才其明年三月遂詔天下皆立學置學官之貟然後海隅徼塞四方萬里之外莫不皆有學嗚呼盛矣學校王政之本也古者致治之盛衰視其學之興廢記曰國有學遂有序黨有庠家有塾此三代極盛之時大備之制也宋興盖八十有四年而天下之學始克大立豈非盛美之事須其久而後至于大備歟是以詔下之日臣民喜幸而奔走就事者以後爲羞其年十月吉州之學成州舊有夫子廟在城之西北今知州事李侯寛之至也謀與州人遷而大之以爲學舍事方上請而詔已下學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學也吉之士率其私錢一百五十萬以助用人之力積二萬二千工而人不以爲勞其良材堅甓之用凡二十二萬三千五百而人不以爲多學有堂筵齋講有藏書之閣有賔客之位有游息之亭嚴嚴翼翼壮偉閎耀而人不以爲侈既成而來學者常三百餘人予世家于吉而濫官于朝進不能賛揚天子之盛美退不能與諸生揖讓乎其中然予聞教學之法本于人性磨揉遷革使趨于善其勉于人者勤其入于人者漸善教者以不倦之意須遲久之功至于禮讓興行而風俗純美然後爲學之成今州縣之吏不得久其職而躬親于教化也故李侯之績及于學之立而不及待其成惟後之人母廢慢天子之詔而殆以cq=273中止幸予他日因得歸榮故鄉而謁于學門将見吉之士皆道徳明秀而可爲公卿問于其俗而婚喪飲食皆中禮節入于其里而長㓜相孝慈于其家行于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壮者代其負荷于道路然後樂學之道成而得時從先生耆老席于衆賔之後聽鄉樂之歌飲獻酬之酒以詩頌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覽學舍思詠李侯之遺愛不亦美哉故于其始成也刻辭于石而立諸其廡以俟
  襄州穀城縣夫子廟記
  慨古禮之亡處多韻折
  釋奠釋菜祭之畧者也古者士之見師以菜爲摯故始入學者必釋菜以禮其先師其學官四時之祭乃皆釋奠釋奠有樂無尸而釋菜無樂則其又畧也故其禮亡焉而今釋奠幸存然亦無樂又不徧舉于四時獨春秋行事而已記曰釋奠必有合有國故則否謂凡有國各自祭其先聖先師若唐虞之䕫伯夷周之周公魯之孔子其國之無焉者則必合于鄰國而祭之自孔子没後之學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爲先聖而後世無以易學校廢久矣學者莫知所師又取孔子門人之高弟曰顔回者而配焉以爲先師隋唐之際天下州縣皆立學置學官生貟而釋奠之禮遂以著令其後州縣學廢而釋奠之禮吏以其著令故得不廢學廢矣無所從祭則皆廟而祭之荀卿子曰仲尼聖人之不得勢者也然使其得勢則爲堯舜矣不幸無時而沒特以學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禮而後之人不推所謂釋奠者徒見官爲立祀而州縣莫不祭之則以爲夫子之尊由比爲盛甚者乃謂生雖不得位而沒有所享以爲夫子榮謂有德之報雖堯舜莫若何其謬論者歟祭之禮以迎尸酌鬯爲盛釋奠薦饌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畧者其事有樂舞授器之禮今又廢則于其畧者又不備焉然古之所謂吉凶鄉射賔燕之禮民得而見焉者今皆廢失而州縣幸有社稷釋奠風雨雷師之祭民猶得以識先王之禮器焉其牲酒器幣之數升降俯仰之節吏又多不能習至其臨事舉多不中而色不荘使民無所瞻仰見者怠焉因以爲古禮不足復用可勝歎哉大宋之興于今八十年天下無事方修禮樂崇儒術以文太平之功以謂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聖之號以褒崇之講正其禮下于州縣而吏或不能諭上意凡有司簿書之所不責者謂之不急非師古好學者莫肯盡心焉榖城令狄君栗爲其邑未逾時修文宣王廟易于縣之左大其正位爲學舍于其旁藏九經書率其邑之子弟興于學然後考制度爲爼豆籩篚罇爵簠簋凢若干以與其邑人行事榖城縣政久廢狄君居之朞月稱治又能遵國典修禮興學急其有司所不責者諰諰然惟恐不及可謂有志之士矣
  唐荆川曰此文前段辨釋奠釋菜為祭之畧及其所以立廟之故後段言古禮之不行為可惜而狄君能復古禮為可稱也
  豐樂亭記
  太守之文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飲滁水而甘問諸滁人得于州南百歩之近其上豐山聳然而特立下則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顧而樂之于是疏泉鑿石闢地以爲亭而與滁人徃遊其間滁于五代干戈之際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嘗以周師破李景兵十五萬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暉姚鳳于滁東門之外遂以平滁修嘗考其山川按其圖記升高以望清流之關欲求暉鳳就擒之所而故老皆無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傑並起而争所在爲敵國者何可勝數及宋受天命聖人出而四海一向之憑恃險阻剗削消磨百年之間漠然徒見山高而水清欲問其事而遺老盡矣今滁介于江淮之間舟車啇賈四方賔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見外事而安于畝衣食以樂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養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來此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閑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間乃日與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聽泉掇幽芳而䕃喬木風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時之景無不可愛又幸其民樂其嵗物之豐成而喜與予遊也因爲本其山川道其風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豐年之樂者幸生無事之時也夫宣上㤙德以與民共樂刺史之事也遂書以名其亭焉
  醉翁亭記
  文中之畫 昔人讀此文謂如遊幽泉邃石入一層纔見一層路不窮興亦不窮讀已令人神骨翛然長往矣此是文章中洞天也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瑯琊也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㵼出于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回路轉有亭翼然臨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曰智僊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太守與客來飲于此飲少輙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若夫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巖穴瞑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隂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徃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至于負者歌于塗行者休于樹前者呼後者應傴僂提携徃來而不絶者滁人遊也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爲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奕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諠譁者衆賔懽也蒼顔白髮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賔客從也樹林隂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
  畫舫齋記
  興逸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東偏之室治爲燕私之居而名曰畫舫齋齋廣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則穴其上以爲明其虚室之疏以達則欄檻其兩旁以爲坐立之倚凡偃休于吾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崒佳花美木之植列于兩簷之外又似汎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愛者故因以舫名焉周易之象至于履險蹈難必曰渉川盖舟之爲物所以濟險難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齋于署以爲燕安而反以舟名之豈不戾哉矧予又嘗以罪謫走江湖間自汴絶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峽轉而以入于漢沔計其水行㡬萬餘里其羇窮不幸而卒遭風波之恐徃徃呌號神明以脫須臾之命者數矣當其恐時顧視前後凡舟之人非爲商賈則必仕宦因竊自歎以謂非冒利與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頼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負列官于朝以來是州飽廪食而安署居追思曩時山川所履舟檝之危蛟鼉之出沒波濤之洶欻宜其寝驚而夢愕而乃忘其險阻猶以舟名其齋豈真樂于舟居者邪然予聞古之人有逃世逺去江湖之上終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樂也茍非冒利于險有罪而不得巳使順風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則舟之行豈不樂哉顧予誠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齋奚曰不宜予友蔡君謨善大書頗怪偉将乞其大字以題于楹懼其疑予之所以名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于壁
  峽州至喜亭記
  極力摹冩蜀之險之不測以形出人情喜幸之至此文字布置斡旋之法
  蜀于五代爲僣國以險爲虞以富自足舟車之迹不通乎中國者五十有九年宋受天命一海内四方次第平太祖改元之三年始平蜀然後蜀之絲枲織文之富衣被于天下而貢輸商旅之徃來者陸輦秦鳳水道岷江不絶于萬里之外岷江之來合蜀衆水出三峽爲荆江傾折回直捍怒鬭激束之爲湍觸之爲旋順流之舟頃刻數百里不及顧視一失毫釐與崖石遇則糜潰漂沒不見蹤迹故凡蜀之可以充内府供京師而移用乎諸州者皆陸出而其羡餘不急之物乃下于江若棄之然其爲險且不測如此夷陵爲州當峽口江出峽始漫爲平流故舟人至此者必瀝酒再拜相賀以爲更生尚書虞部郎中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于江津以爲舟者之停留也且誌夫天下之大險至此而始平夷以爲行人之喜幸夷陵固爲下州廪與俸皆薄而僻且逺雖有善政不足爲名譽以資進取朱公能不以陋而安之其心又喜夫人之去憂患而就樂易詩所謂愷悌君子者矣自公之來嵗數大豐因民之餘然後有作惠于徃來以館以勞動不違時而人有頼是皆宜書故凡公之佐吏因相與謀而屬筆于脩焉
  夷陵縣至喜堂記
  以叙事行議論
  峽州治夷陵地濵大江雖有椒漆紙以通商賈而民俗險陋常自足無所仰于四方販夫所售不過鱐魚腐鮑民所嗜而已富商大賈皆無爲而至地僻而貧故夷陵爲下縣而峽爲小州州居無郭郛通衢不能容車馬市無百貨之列而鮑魚之肆不可入雖邦君之過市必常下乗掩鼻以疾趨而民之列處竈廪匽井無異位一室之間上父子而下畜豕其覆皆用茅竹故嵗常火災而俗信鬼神其相傳曰作瓦屋者不利夷陵者楚之西境昔春秋書荆以狄之而詩人亦曰蠻荆豈其陋俗自古然歟景祐二年尚書駕部貟外郎朱公治是州始樹木増城甓南北之街作市門市區又教民爲瓦屋别竈廪異人畜以變其俗既又命夷陵令劉光裔治其縣起勑書樓飾㕔事新吏舍三年夏縣功畢某有罪來是邦朱公于某有舊且哀其又以罪而來爲至縣舍擇其㕔事之東以作斯堂度爲疏絜高明而日居之以休其心堂成又與賔客偕至而落之夫罪戾之人宜棄惡地處窮險使其憔悴憂思而知自悔咎今乃頼朱公而得善地以偷宴安頑然使忘其有罪之憂是皆異其所以來之意然夷陵之僻陸走荆門襄陽至京師二十有八驛水道大江絶淮抵汴東水門五千五百有九十里故爲吏者多不欲逺來而居者徃徃不得代至嵗滿或自罷去然不知夷陵風俗朴野少盗争而今之日食有稻與魚又有橘柚茶筍四時之味江山美秀而邑居繕完無不可愛是非惟有罪者之可以忘其憂而凡爲吏者莫不始來而不樂既至而後喜也作至喜堂記藏其壁夫令雖卑而有土與民宜志其風俗變化之善惡使後來者有考焉爾
  荆川曰前段言風不美而太守能變其俗後段言仕宦得善地前後不用照應是一格
  偃虹隄記
  摹冩甚析
  有自岳陽至者以滕侯之書洞庭之圖來告曰願有所記予發書按圖自岳陽門西距金雞之右其外隱然隆高以長者曰偃虹隄問其作而名者曰吾滕侯之所爲也問其所以作之利害曰洞庭天下之至險而岳陽荆潭黔蜀四㑹之衝也昔舟之徃來湖中者至無所寓則皆泊南津其有事于州者逺且勞而又常有風波之恐覆溺之虞今舟之至者皆泊隄下有事于州者近而且無患問其大小之制用人之力曰長一千尺高三十尺厚加二尺而殺其上得厚三分之二用民力萬有五千五百工而不踰時以成問其始作之謀曰州以事上轉運使轉運使擇其吏之能者行視可否凡三反復而又上于朝廷决之三司然後曰可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議也曰此君子之作也可以書矣盖慮于民也深則謀其始也精故能用力少而爲功多夫以百歩之隄禦天下至險不測之虞惠其民而及于荆潭黔蜀凡徃來湖中無逺邇之人皆䝉其利焉且岳陽四㑹之衝舟之來而止者日凡有㡬使隄土石幸久不朽則滕侯之惠利于人物可以數計哉夫事不患于不成而患于易壊盖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而繼者常至于殆廢自古賢智之士爲其民捍患興利其遺迹徃徃而在使其繼者皆如始作之心則民到于今受其賜天下豈有遺利乎此滕侯之所以慮而欲有紀于後也滕侯志大材高名聞當世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時常顯用之而功未及就退守一州無所用心略施其餘以利及物夫慮孰謀審力不勞而功倍作事可以爲後法一宜書不茍一時之譽思爲利于無窮而告來者不以廢二宜書岳之民人與湖中之徃來者皆欲爲滕侯紀三宜書以三宜書不可以不書乃爲之書
  王彦章畫像記
  以叙事行議論其感概處多情
  太師王公諱彦章字子明鄆州壽張人也事梁爲宣義軍節度使以身死國于鄭州之管城晉天福二年始贈太師公在梁以智勇聞梁晉之争數百戰其爲勇将多矣而晉人獨畏彦章自乾化後常與晉戰屢困荘宗于河上及梁末年小人趙巖等用事梁之大臣老将多以讒不見信皆怒而有怠心而梁亦盡失河北事勢已去諸将多懐顧望獨公奮然自必不少屈懈志雖不就卒死以忠公既死而梁亦亡矣悲夫五代終始纔五十年而更十有三君五易國而八姓士之不幸而出乎其時能不汙其身得全其節者鮮矣公本武人不知書其語質平生嘗謂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盖其義勇忠信出于天性而然予於五代書竊有善善惡惡之志至于公傳未嘗不感憤歎息惜乎舊史殘略不能備公之事康定元年予以節度判官來此求于滑人得公之孫睿所錄家傳頗多于舊史其記德勝之戰尤詳又言敬翔怒末帝不肯用公欲自經于帝前公因用笏畫山川爲御史彈而見廢又言公五子其二同公死節此皆舊史無之又云公在滑以䜛自歸于京師而史云召之是時梁兵盡屬段凝京師羸兵不滿數千公得保鑾五百人之鄆州以力寡敗于中都而史云将五千以徃者亦皆非也公之攻德勝也初受命于帝前期以三日破敵梁之将相聞者皆竊笑及破南城果三日是時荘宗在魏聞公復用料公必速攻自魏馳馬來救已不及矣荘宗之善料公之善出奇何其神哉今國家罷兵四十年一旦元昊反敗軍殺将連四五年而攻守之計至今未决予嘗獨持用竒取勝之議而歎邊将屢失其機時人聞予說者或笑以爲狂或忽若不聞雖予亦惑不能自信及讀公家傳至于德勝之㨗乃知古之名将必出于竒然後能勝然非審于爲計者不能出竒竒在速速在果此天下偉男子之所爲非拘牽常算之士可到也每讀其傳未嘗不想見其人後二年予復來通判州事嵗之正月過俗所謂鐵槍寺者又得公畫像而拜焉嵗久磨滅隱隱可見亟命工完理之而不敢有加焉懼失其真也公尤善用槍當時號王鐵槍公死巳百年至今俗猶以名其寺童兒牧豎皆知王鐵槍之爲良将也一槍之勇同時豈無而公獨不朽者豈其忠義之節使然歟畫已百餘年矣完之復可百年然公之不泯者不繫乎畫之存不存也而予尤區區如此者盖其希慕之至焉耳讀其書尚想乎其人況得拜其像識其面目不忍見其壊也畫既完因書予所得者于後而歸其人使藏之荆川曰此文凡五叚一叚是總叙其畧二叚是言其能全節三段是辨其事四叚是言其善出竒策五段是寺中畫像之事而通篇以忠節善戰分作兩項然不見痕迹
  樊侯廟災記
  議歸于正分明是誚讓樊將軍之㫖
  鄭之盗有入樊侯廟刳神像之腹者既而大風雨雹近鄭之田麥苗皆死人咸駭曰侯怒而爲之也予謂樊侯本以屠狗立軍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爲列侯邑食舞陽剖符傳封與漢長久禮所謂有功德於民則祀之者歟舞陽距鄭既不逺又漢楚常苦戰滎陽京索間亦侯平生提戈斬級所立功處故廟而食之宜矣方侯之參乘沛公事危鴻門振目一顧使羽失氣其勇力足有過人者故後世言雄武稱樊将軍宜其聰明正直有遺靈矣然當盗之倳刅腹中獨不能保其心腹腎腸哉而反貽怒于無罪之民以騁其恣睢何哉豈生能萬人敵而死不能庇一躬耶豈其靈不神于禦盜而反神于平民以駭其耳目邪風霆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罰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濫用之邪盖聞隂陽之氣怒則薄而爲風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結而爲雹方今嵗且久旱伏隂不興壮陽剛燥疑有不和而凝結者豈其適㑹民之自災也邪不然則喑嗚叱吒使風馳霆擊則侯之威靈暴矣哉
  荆川曰文不過三百字而十餘轉摺愈出愈竒文之最妙者也
  明因大師塔記
  記明因塔以因無他戒行及有禪慧故特本其所言以感慨今古云
  明因大師道詮姓衛氏并州文水縣民家子生于太平興國辛已之嵗終于明道癸酉之正月壽五十有三年始爲童子辭家人入洛陽妙覺禪院依真行大師惠璿學浮圗法咸平五年始去氏削髮入僧籍後二十四年賜紫衣遂主其衆又四年賜號明因兼領右街教門事凡爲僧三十有一年卒之明年其徒以骨城南龍門山下始道詮未死時予過其廬問其年㡬何曰五十有二矣問其何許人也曰本太原農家也因與語曰詩唐風言晉本唐之俗其民被堯之德化且詩多以儉刺然其勤生以儉嗇朴厚而純固最得古之遺風今能言其土風乎其民俗何若信若詩之所謂乎詩去今餘千嵗矣猶若詩之時乎其亦隨世而遷變也曰樹麻而衣陶瓦而食築土而室甘辛苦薄滋味嵗耕日積有餘則窖而藏之率千百年不輙發其勤且儉誠有古之遺風至今而不變也又言爲兒時聞長老語晉自春秋爲盛國至唐基并以興世爲北京及朱氏有中土後唐倚并爲雄亦卒以王既而晉祖又以王漢又以王遭時之故相次出三天子劉崇父子又自爲國故民熟兵鬬饟軍死戰勞苦㡬百年不得息既而聖人出四方次第平一日兵臨城門係繼元以歸并民然後被政教棄兵專農休息勞苦爲太平之幸人并平後二嵗我始生㓜又依浮圖生不見干戈長不執耒耜衣不麻食不瓦室不土力不穡而休乃并人之又幸者也今老矣且病即死無恨予愛其語朴而詳他日復過其廬莫見也訪之曰死矣爲之惻然及其其徒有求予誌其始終者因并書其常語予者志嵗月云爾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四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十二
  碑銘
  忠武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武恭王公神道碑銘
  記王武恭公本末甚悉
  惟王氏之先爲常山真定人後世河南宻而宻分入于管城遂爲鄭州管城人其封國仍世于魯惟魯武康公事太宗皇帝秉節治戎出征入衛乃受遺詔輔真宗有勞有勤報䘏追崇以有兹魯國是生魯武恭公公少以父任爲西頭供奉官至道二年遣五将討李繼遷公從武康公出鐵門爲先鋒殺獲甚衆軍至烏白池諸将失期不得進公告其父曰歸師過險争必亂乃以兵前守隘號其軍曰亂行者斬由是士卒無敢先後雖武康公亦爲之按轡追兵望其軍整不敢近武康公歎曰王氏有子矣後以御前忠佐爲軍頭廵撿邢洺男子張洪覇聚盗二州間厯年吏不能捕公以氊車載勇士為婦人服盛飾誘之邯鄲道中賊黨争前邀刼遂皆就擒由是知名公以将家子宿衛真宗爲内殿直殿前左班都虞捧日左廂都指揮使累遷英州團練使今天子即位改博州團練使知廣信軍徙知冀州遷康州防禦使歴龍神衛捧日天武四廂都指揮使侍衛親軍歩軍馬軍殿前都虞歩軍副都指揮使桂福二州觀察使是時章獻太后猶臨朝有詔補一軍吏公曰補吏軍政也敢挾詔書以干吾軍亟請罷之太后固欲與之公不奉詔乃止及太后上僊有司請衛士坐甲公以爲故事無爲太后䘮坐甲又不奉詔于是天子知公可任大事明道二年拜撿挍太保僉署樞宻院事遂爲副使明年以奉國軍留後同知院事又明年領安德軍節度使又明年加撿挍太尉宣徽南院使公爲将善撫士而識與不識皆喜爲之稱譽其状貌雄偉動人雖里兒巷婦外至夷狄皆知其名氏御史中丞孔道輔等因事以爲言乃罷公樞宻拜武寧軍節度使言者不已即以爲右千牛衛上将軍知隨州士皆爲之懼公舉止言色如平時惟不接賔客而巳久之徙知曺州而孔道輔卒客有謂公曰此害公者也公愀然曰孔公以職言事豈害我者可惜朝廷亡一直臣于是言者終身以爲愧而士大夫服公爲有量慶厯二年起公爲保靖軍留後知青州未行而契丹聚兵幽涿遣使者有所求自河以北皆警乃拜公保靖軍節度使知澶州契丹使者過澶州見公喜曰聞公名久矣乃得見于此邪公爲言已衰老中國多賢士大夫因指坐客歴陳其世家使者竦聽是嵗徙真定府定州等路都部署改宣徽南院使判成德軍未行徙判定州兼三路都部署公治其軍無撓其私亦不貸其過居頃之士皆可用契丹使人覘其軍或勸公執而戮之公曰吾軍整而和使覘者得吾實以歸是屈人兵以不戰也明日大閱于郊公執桴鼓誓師號令簡明進退坐作肅然無聲乃下令曰具糗糧聽鼓聲視吾旗所嚮契丹聞之震恐㑹復議和兵解徙知陳州道過京師天子遣中貴人問公欲見否公謝曰備邊無功幸得䝉㤙徙内地不敢見明年徙河陽不行以宣徽使奉朝請已而出判相州六年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澶州明年徙鄭州封祁國公又明年乞骸骨不許以爲㑹靈觀使巳而復判鄭州徙澶州除集慶軍節度使徙封冀國公皇祐三年遂以太子太師致仕大朝㑹許綴中書門下班居一嵗天子思之起爲河陽三城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鄭州六年以本官爲樞宻使徙封魯國公既而上以富公弼爲宰相是嵗契丹使者來公與之射使者曰天子以公典樞宻而用富公爲相得人矣語聞上喜賜公御弓一矢五十公善射至老不衰嘗侍上射辭曰幸得備位大臣舉止爲天下所視臣老矣恐不能勝弓矢上再三諭之乃手二矢再拜一發中之遂将釋復位上固勉之再發又中由是左右皆驩呼賜以襲衣金帶自寳元慶厯之間元昊叛河西兵出久無功士大夫争進計策多所改作公笑曰奈何紛紛兵法不如是也使士知畏愛而怯者勇勇者不驕以吾可勝因敵而勝之爾豈多言哉其在樞宻亦嘗自請臨邉不許凡大謀議必以咨之其在外則遣中貴人詔問其言多見施用公自致仕復起掌樞宻凡三嵗以老求去位至六七上爲之不得已以爲景靈宫使徙忠武軍節度使又以爲同羣牧制置使五日一朝給扶者以子若孫一人是嵗公年七十有八矣明年二月辛未以疾薨于家詔輟視朝二日發哀于苑中贈太尉中書令其遺言曰臣有俸祿足以具死事不敢復累朝廷願無遣使者䕶喪無厚賻贈天子惻然哀其志以黄金百兩白金三千兩賜其家固辭不許以其年五月甲申于管城明年有詔史臣刻其墓碑臣愚以謂自國家西定河湟北通契丹罷兵不用幾四十年一日元昊叛幽燕亦犯約二邉騷動而老臣宿將無在者公于是時屹然為中國鉅人名將雖未嘗躬矢石攻堅摧敵而㤙信已足撫士卒名聲已足動四夷遂登朝廷典掌機宻以老還仕復起于家保有富貴享終壽考雖古之将帥及于是者其幾何人至于出入勤勞之節與其進退綢繆君臣之㤙意可以褒勸後世如古詩書所載皆應法可書謹按魯武恭公諱德用字元輔曾祖諱方追封蒋國公祖諱元追封邢國公皆贈中書令父諱超建雄軍節度使贈尚書令追封魯國公謚曰武康公娶宋氏武勝軍節度使延渥之女初爲安定郡夫人追封榮國公夫人五男四女男曰咸熈東頭供奉官早卒次曰咸融西京左藏庫使果州團練使次曰咸庶内殿崇班早卒次曰咸英供備庫副使次曰咸康内殿承制銘曰
  魯始錫封以褒武康爰暨武恭乃克有邦桓桓武恭其容甚飭偉其名聲以動夷狄公治軍旅不寛不煩㤙均令齊千萬一人公在朝廷出守入衛乃登大臣與國謀議公曰老矣乞臣之身帝曰休哉汝予舊臣亟其强起秉我樞鈞禮不筋力老予敢侮公來在庭拜母蹈舞若子與孫助其與俯凡百有位誰其敢儔惟時黄耉天子之優富貴之隆亦有能保孰享其終如公壽考公有世德載勲旂常刻銘有詔俾嗣其芳
  太尉文正王公神道碑銘
  詔撰元勲之文當如此盛世君臣之際如掌
  至和二年七月乙未樞宻直學士右諫議大夫王素奏事殿中已而泣且言曰臣之先臣旦相真宗皇帝十有八年今臣素又得待罪侍從之臣惟是先臣之訓其遺業餘烈臣寔無似不能顯大而墓碑至今無辭以刻惟陛下哀憐不忘先帝之臣以假寵于王氏而朂其子孫天子曰嗚呼惟汝父旦事我文考真宗叶德一心克終厥位有始有卒其可謂全德元老矣汝素以是刻于碑素拜稽首泣而出明日有詔史館修撰歐陽修曰王旦墓碑未立汝可以銘臣修謹按故推誠保順同德守正翊戴功臣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尉充玉清昭應宫使上柱國太原郡開國公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追封魏國公謚曰文正王公諱旦字子明大名莘人也皇曾祖諱言滑州黎陽令追封許國公皇祖諱徹左拾遺追封魯國公皇考諱祐尚書兵部侍郎追封晉國公皆累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曾祖妣姚氏魯國夫人祖妣田氏秦國夫人妣任氏徐國夫人邉氏秦國夫人公之皇考以文章自顯漢周之際逮事太祖太宗爲名臣嘗諭杜重威使無反漢拒盧多遜害趙普之謀以百口明符彦卿無罪故世多稱王氏有陰德公之皇考亦自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後世必有爲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公少好學有文太平興國五年進士及第爲大理評事知平江縣監潭州銀塲再遷著作佐郎與編文苑英華遷殿中丞通判鄭濠二州王禹偁薦其材任轉運使驛召至京師辭不受獻其所爲文章得試直史館遷右正言知制誥知淳化三年禮部貢舉遷虞部貟外郎同判吏部流内銓知考課院右諫議大夫趙昌言叅知政事公以壻避嫌求解職太宗嘉之改禮部郎中集賢殿修撰昌言罷復知制誥仍兼修撰判院事召賜金紫久之遷兵部郎中居職真宗即位拜中書舍人數日召爲翰林學士知審官院通進銀臺封駮事公爲人嚴重能任大事避逺權勢不可干以私由是真宗益知其賢錢若水名能知人常稱公曰真宰相器也若水爲樞宻副使罷召對苑中問誰可大用者若水言公可真宗曰吾固已知之矣咸平三年又知禮部貢舉居數日拜給事中知樞宻院事明年以工部侍郎叅知政事再遷刑部侍郎景德元年契丹犯邉真宗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東京得暴疾命公馳自行在代元份留守二年遷尚書左丞三年拜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國史是時契丹初請盟趙德明亦納誓約願守河西故地二邉兵罷不用真宗遂欲以無事治天下公以謂宋興三世祖宗之法具在故其爲相務行故事慎所改作進退能否賞罰必當真宗久而益信之所言無不聽雖他宰相大臣有所請必曰王某以爲如何事無大小非公所言不决公在相位十餘年外無夷狄之虞兵革不用海内富實羣工百司各得其職故天下至今稱爲賢宰相公于用人不以名譽必求其實茍賢且材矣必久其官衆以爲宜某職然後遷其所薦引人未嘗知寇準爲樞宻使當罷使人私公求爲使相公大驚曰将相之任豈可求耶且吾不受私請凖深恨之巳而制出除凖武勝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凖入見涕泣曰非陛下知臣何以至此真宗具道公所以薦凖者凖始媿歎以爲不可及故叅知政事李穆子行簡有賢行以将作監丞居于家真宗召見慰勞之遷太子中允初遣使者召不知其所止真宗命至中書問王某然後人知行簡公所薦也公自知制誥至爲相薦士尤多其後公薨史官修真宗實錄得内出奏章乃知朝廷之士多公所薦者公與人寡言笑其語雖簡而能以理屈人黙然終日莫能窺其際及奏事上前羣臣異同公徐一言以定今上爲皇太子太子諭德見公稱太子學書有法公曰諭德之職止于是耶趙德明言民饑求糧百萬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納誓而敢違請以詔書責之真宗以問公公請敕有司具粟百萬于京師詔德明來取真宗大喜德明得詔書慚且拜曰朝廷有人大中祥符中夫下太蝗真宗使人于野得死蝗以示大臣明日他宰相有䄂死蝗以進者曰蝗實死矣請示于朝率百官賀公獨以爲不可後數日方奏事飛蝗蔽天真宗顧公曰使百官方賀而蝗如此豈不爲天下笑邪宦官劉承規以忠謹得幸病且死求爲節度使真宗以語公曰承規待此以瞑目公執以爲不可曰他日将有求爲樞宻使者奈何至今内臣官不過留後公任事久人有謗公于上者公輙引咎未嘗自辨至人有過失雖人主盛怒可辨者辨之必得而後已榮王宫火延前殿有言非天災請置獄劾火事當坐死者百餘人公獨請見曰始失火時陛下以罪已詔天下而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歸咎于人何以示信且火雖有迹寧知非天譴耶由是當坐者皆免日者上書言宫禁事坐誅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徃還占問吉㓙之說真宗怒欲付御史問状公曰此人之常情且語不及朝廷不足罪真宗怒不解公因自取常所占問之書進曰臣少賤時不免爲此必以爲罪願并臣付獄真宗曰此事已發何可免公曰臣爲宰相執國法豈可自爲之幸于不發而以罪人真宗意解公至中書悉焚所得書既而真宗悔復馳取之公曰臣已焚之矣由是獲免者衆公累官至太保以病求罷入見滋福殿真宗曰朕方以大事託卿而卿病如此因命皇太子拜公公言皇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薦可爲大臣者十餘人其後不至宰相者李及凌策二人而已然亦皆爲名臣公屢以疾請真宗不得巳拜公太尉兼侍中五日一朝視事遇軍國大事不以時入參决公益惶恐因臥不起以疾懇辭册拜太尉玉清昭應宫使自公病使者存問日常三四真宗手自和藥賜之疾亟遽幸其第賜以白金五千兩辭不受以天禧元年九月癸酉薨于家享年六十有一真宗臨哭輟視朝三日發哀于苑中其子弟門人故吏皆被㤙澤即以其年十一月庚申公于開封府開封縣新里鄉大邉村公娶趙氏封榮國夫人後公五年卒子男三人長曰司封郎中雍次曰贊善大夫冲次曰素女四人長適太子太傅韓億次適兵部貟外郎直集賢院蘇耆次適右正言范令孫次適龍圖閣直學士兵部郎中吕公弼諸孫十四人公事寡嫂謹與其弟旭友悌尤篤任以家事一無所問而務以儉約率勵子弟使在富貴不知爲驕侈兄子睦欲舉進士公曰吾常以大盛爲懼其可與寒士争進至其薨也子素猶未官遺表不求恩澤有文集二十卷乾興元年詔配享真宗廟庭臣修曰景德祥符之際盛矣觀公之所以相而先帝之所以用公者可謂至哉是以君明臣賢德顯名尊生而俱享其榮殁而長配于廟可謂有始有卒如明詔所褒昔者烝民江漢推大臣下之事所以見任賢能使之功雖曰山甫穆公之詩實歌宣王之德也臣謹考國史實錄至于縉紳故老之傳得公終始之節而錄其可紀者輙爲銘詩以彰先帝之明以稱聖㤙褒顯王氏流澤子孫與宋無極之意銘曰
  烈烈魏公相我真宗真廟翼翼魏公配食公相真宗不言以躬時有大事事有大疑匪卜匪筮公爲蓍公在相位終日如黙問其夷狄包裹兵革問其卿士百工以職問其庶民耕織衣食相有賞罰功當罪明相有黜升惟否惟能執其權衡萬物之平孰不事君胡能必信孰不爲相其誰有終公薨于位太尉之崇天子孝思來薦清廟侑我聖考惟時元老天子念公報公之隆春秋從享萬祀無窮作爲歌詩以諗廟工
  鎮安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贈太師中書令程公神道碑銘
  惟文簡公既之二年其子嗣隆泣而言于朝曰先臣幸得備位将相官階品皆第一爵勲皆第二請得立碑如令于是天子曰噫惟爾父琳有勞于我國家余其可忘乃大書曰旌勞之碑遣中貴人即賜其家曰以此名爾碑又詔史臣修曰汝爲之銘臣修與文簡公故徃來知其人又嘗誌其墓又嘗述其世德于冀公太師之碑得其世次官封功行最詳乃不敢辭惟公字天球姓程氏曾祖諱新贈太師曾祖妣呉國夫人齊氏祖諱贊明贈太師中書令祖妣秦國夫人呉氏考諱元白袁州宜春令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冀國公妣晉國夫人楚氏公舉大中祥符四年服勤詞學高第試秘書省挍書郎㤗寧軍節度推官改著作佐郎知并州壽陽縣秘書丞監左藏庫天禧中詔選文學履行召試直集賢院今天子即位遷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㑹修真宗實錄而起居注闕命公追修大中祥符八年已後書成遂修起居注遷祠部貟外郎提舉諸司庫務以本官知制誥同判吏部流内銓契丹嘗遣使賀上即位命公迓之使者妄有所言公折以理遂屈服其後又遣使賀天聖五年乾元節天子思公前嘗折其使乃以公爲館伴使使者果言契丹見中國使者坐殿上位次高而中國見契丹使者位下當遷議者以爲小故可許雖天子亦将許之公争以謂契丹所以與中國好者守先帝約也一切宜用故事若許其小将啓其大天子是之乃止嵗中遷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丞相張文節公少所稱許而最知公除中丞文節當執筆喜曰不辱吾筆矣明年拜樞宻直學士知益州公性方重寡言笑凡所處畫常先慮謹備所以條目巨細甚悉至臨事簡嚴僚吏莫能窺其際嘗夜張燈㑹五門大集州民而城中火起吏如公教不以白而隨即救止終宴民去始稍知火監軍得告者言軍謀變懼而入白公笑曰豈有是哉監軍惶惑不敢去公曰軍中動静吾自知之茍有謀者不能隱也已而卒無事其他多類此蜀妖人自名李氷神子署官屬吏卒以恐蜀人公捕斬之而謗者言公妄殺人蜀且亂天子遣人馳視之使者還言蜀人便公政方安樂而誅妖人所以止亂由是天子亦知公賢召爲給事中知開封府前爲府者苦其治劇或不滿嵗罷不然被謗譏或以事去獨公居數嵗久而治益精明盜訟稀少獄屢空詔書數下褒美遷工部侍郎龍圗閣學士守御史中丞久之天子思其治召爲翰林學士復知開封府明年爲三司使不悦茍利不貪近功時議者患民税多目吏得爲姦欲除其名而合爲一公以謂合而沒其名一時之便後有興利之臣必復增之是重困民也議者莫能奪其于出入尤謹禁中時有所取未嘗肯予宦官怒言陛下雖有欲物在程某何可得公曰臣所以爲陛下惜爾天子以爲然累遷吏部侍郎景祐四年以本官叅知政事公益自信不疑宰相有所欲私輙衆折之其語至今士大夫能道也初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貶饒州已而上悔悟欲復用之稍徙知潤州而惡仲淹者遂誣以事語入上怒亟命置之嶺南自仲淹貶而朋黨之論起朝士牽連出語及仲淹者皆指爲黨人公獨為上開説上意解而後巳是時元昊叛河西朝廷多故公在政事補益尤多而小人僥倖皆不便遂以事中之坐貶爲光禄卿知潁州已而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嵗中遷户部吏部二侍郎尚書左丞資政殿學士北京建遂以爲留守宦者皇甫繼明方用事主治行宫務廣制度以市㤙公爲裁抑之與繼明章交上天子遣一御史徃視之還直公天子爲罷繼明獨委公以建都事公自知政事以論議不私見嫉被貶斥巳稍復見用遂與繼明争曲直由是益不妄合于世雖不復大用而契丹方遣使數有所求兵誅元昊未克西北宿重兵公于是時天子常委以河北陜西之重留守北京凡四年遷工部尚書資政殿大學士河北安撫使慶厯六年拜武昌軍節度使陜西安撫使知永興軍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鄜延路經畧使馬歩軍都部署判延州仍兼陜西安撫使皇祐元年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留守北京其于二方威惠信著尤知夷狄情僞山川險易行師制敵之要其在延州夏人數百驅畜産至界上請降言契丹兵至衙頭矣國且亂願自歸公曰契丹兵至元昊帳下當舉國取之豈容有來降者吾聞夏人方捕叛族此其是乎不然誘我也拒而不受已而夏人果以兵數萬臨界上公戒諸堡塞無得輙出兵夏人以爲有備引去自此不復窺邉公于河北最久民愛之爲立生祠明年改武勝軍節度使猶在北京又改鎮安軍節度使在鎮四年猶上書鎮安一郡爾不足以自效願復守邉書未報得疾以至和三年閠三月七日已丑薨于陳州之正寝享年六十有九天子輟視朝二日贈中書令諡曰文簡明年祫享太廟推㤙加贈公太師尚書令公累階至開府儀同三司勲上柱國廣平郡爵公封户七千四百而實封二千一百賜號推誠保德守正翊戴功臣娶陳氏封衛國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皆適良族謹按程氏之先出自重黎至休父爲周司馬國于程其後子孫遂以爲氏自秦漢以來世有其人程氏必顯而各以其所居著姓後世因之至唐尤盛號稱中山程氏者皆祖魏安鄉侯昱公中山愽野人也世有積德至公始大顯聞臣修以謂古者功德之臣進受國寵退而銘于器物非獨私其後世所以不忘君命示國有人而詩人又播其事聲于詠歌以揚無窮今去古逺爲制不同而猶有幽堂之石隧道之碑得以紀德昭烈而又幸䝉天子書而名之其所以昭臨程氏㤙厚寵榮出古逺甚而臣又得刻銘其下銘臣職也懼不能稱銘曰
  程以國氏世逺支分因居著姓各以其人公世中山在昔有聞克大自公厥聲以振乃秉國鈞乃授将鉞出入其勤險夷一節帝曰噫歟余有勞臣何以旌之有爛其文惟此勞臣實余同德憂國在心匪勞以力二方有事諸将無功俾我舊老不遑居中間息近藩庻休厥躬有請末報奄云其終殁而後巳兹可謂忠惟帝之褒其言甚簡銘以述之萬世丕顯
  太子太師致仕贈司空兼侍中文惠陳公神道碑銘
  頴川公既于新鄭其子尚書主客郎中述古等七人具公之行事及太常之状祁伯之銘以來告曰唯陳氏世有顯人我先正文惠公歴事太宗真宗而相今天子其出處始終之大節可考不誣如此故敢請以墓隧之碑予爲考其世次得其所以基于初盛于中有于終而大施于其後者曰信哉陳氏載德晦顯以時其畜厚來逺故能發大而流長自公五世以上爲博州人皇高祖翔當五代時爲王建掌書記建欲帝蜀以逆順禍福譬之不聽棄官家于閬州之西水遂為西水人皇曾祖齊國公諱詡皇祖楚國公諱昭汶皇考秦國公諱省華皆開府儀同三司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自翔已下三世不顯于蜀至秦公始事聖朝爲左諫議大夫其配曰燕國太夫人馮氏公其次子也諱堯佐字希元舉進士及第累遷太常丞知開封府錄事參軍用理獄有能績遷府推官以言事切直貶通判潮州自潮還獻詩數百篇而大臣亦薦其文學得直史館知壽廬二州提㸃府界諸縣公事丁秦公憂服除判三司都察院兩浙轉運使徙京西河東河北三路紏察在京刑獄天禧三年編次御試進士坐誤差其第貶監鄂州茶場未至丁燕國太夫人憂明年河决滑州天子念非公不可塞乃起公知滑州乾興元年作永定陵徙公京西轉運使以辦其事入爲三司户部副使徙副度支拜知制誥兼史館修撰同知天聖二年貢舉知通進銀臺司遷龍圖閣直學士知河南府徙并州知審官院開封府拜翰林學士兼龍圗閣學士七年拜樞宻副使其年八月參知政事居二嵗間凡三請罷明道二年罷知永興軍行過鄭州爲狂人所誣御史中丞范諷辨公無罪徙知廬州又徙同州復徙永興又徙鄭州累官至户部侍郎景祐四年四月召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爲人剛毅篤實好古博學居官無大小所至必聞潮州惡溪鱷魚食人不可近公命捕得鳴鼓于市以文告而戮之鱷患屏息潮人歎曰昔韓文公諭鱷而聽今公戮鱷而懼所爲雖異其能使異物醜類革化而利人一也吾潮間三百年而得二公幸矣在潮修孔子廟韓公祠率其州民之秀者就于學知壽州遭嵗大饑公自出米爲糜以食餓者吏民以公故皆争出米其活數萬人公曰吾豈以是爲私惠耶盖以令率人不若身先而使其從之樂也錢塘江隄以竹籠石而潮嚙之不數嵗輙壊而復理公歎曰隄以捍患而反病民乃議易以薪土而害公政者言于朝以爲非便是時丁晉公叅知政事主言者以黜公公争不已乃徙公京西而籠石爲隄數嵗功不就民力大困卒用公議隄乃成河東地寒而民貧奏除石炭税減官冶鐵課嵗數十萬以便民曰轉運征利之官利有本末下有餘則上足吾豈爲俗吏哉太行山當河東河北兩路之界公以謂晉自前世爲險國常先叛而後服者恃此也其在河東鑿澤州路後徙河北鑿懐州路而太行之險通行者德公以爲利曰吾豈爲今日利哉河决壊滑州水力悍甚每歸下湍激并人以沒不見蹤跡者不可勝數公躬自暴露晝夜督促創爲木龍以巨木駢齒浮水上下殺其暴隄乃成又爲長隄以䕶其外滑人得復其居相戒曰不可使後人忘我陳公因號其隄爲陳公隄開封府治京師公以謂治煩之術任威以擊彊盡察以防姦譬于激水而欲其澄也故公爲政一以誠信每嵗正月夜放燈則悉籍惡少年禁錮之公召少年諭曰尹以惡人待汝汝安得爲善吾以善人待汝汝其爲惡耶因盡縱之凡五夜無一人犯法者太常博士陳詁知祥符縣縣吏惡其明察欲中以事而詁公廉事不可得乃欲以苛動京師自録事以下空一縣皆逃去京師諠言詁政苛暴是時章獻明肅太后猶聽政怒詁欲加以罪公爲樞宻副使力爭之以謂罪詁則姦人得計而沮能吏詁猶是獲免公十典大州六爲轉運使常以方嚴肅下使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人知畏而重犯法至其過失則多保佑之故未嘗按黜一下吏公貶潮州其所言事盖人臣所難言者平生奏疏猶多悉焚其稿其他文章有文集三十卷又有野廬編潮陽編愚丘集多慕韓愈爲文與修真宗實録又修國史故事知制誥者常先試其文辭天子以公文學天下所知不復命試自國朝以來不試而知制誥者惟楊億及公二人而巳公居官不妄進取爲太常丞者十三年不遷爲起居郎者七年不遷自議錢塘隄爲丁晉公所黜後晉公益用事專威福故人子弟以公久于外多勉以進取公曰惟久然後見吾守如是十五年今天子即位晉公事敗投海外公乃見召用公初作相以唐劉蕡所對策進曰天下治亂自朝廷始朝廷賞罰自近始凡蕡之所䆒言者皆當今之此臣所欲言而陛下之所宜行且臣等之職也天子嘉納之公在相位不久其年冬雷地震星象數變公言王隨位在臣上而病不任事程琳等位皆在下乃引漢故事以災異自責求罷章凡四上明年三月拜淮康軍節度使撿挍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鄭州康定元年五月以太子太師致事詔大朝㑹立宰相班遂居于鄭其起居飲食康寧如少者後四年年八十有二以疾卒于家公居家以儉約爲法雖已貴常使其子弟親執賤事曰孔子固多能鄙事作爲善箴以戒子孫臨卒口占數十言自誌其墓公前娶曰杞國夫人宋氏後娶曰沂國夫人王氏子男十人長曰述古次曰比部員外郎求古主客貟外郎學古虞部貟外郎道古大理評事館閣挍勘博古殿中丞修古秘書省正字履古光禄寺丞㳺古大理寺丞襲古太常寺太祝象古秦公三子長曰堯叟爲樞宻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季曰堯咨爲武信軍節度使皆舉進士第一及三子已貴秦公尚無恙每賔客至其家公及伯季侍立左右坐客䠞蹜不安求去秦公笑曰此學子軰耳故天下皆以秦公教子為法而以陳氏世家爲榮公之孫四十人曽孫二人合伯季之後若子若孫若曽孫六十有八人女若孫曾五十有四人而仕於朝者多以才稱于時嗚呼可謂盛矣銘曰
  陳氏高節在汚全潔閟德潛光有俟而發其發惟時自公啓之英英伯季踵武偕來相車崇崇武節之雄高幢巨轂四世六公惟世有封秦楚及齊尚書中書儀同太師祖考在前孫曾盈後公居于中伯季左右惟勤其始以享其終唯能其約以有其豐休庸顯問播美家邦有逺其貽有大其繼刻詩垂聲以質來裔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一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十三
  碑銘
  觀文殿大學士行兵部尚書西京留守贈司空兼侍中晏公神道碑銘
  至和元年六月觀文殿太學士行兵部尚書西京留守臨淄公以疾歸于京師八月疾少間入見天子曰噫予舊學之臣也乃留侍講邇英閤詔五日一朝前殿明年正月疾作不能朝敕太醫朝夕徃視有司除道将幸其家公歎曰吾無状乃以疾病憂吾君即馳奏曰臣疾少間行愈矣乃止其月丁亥以公薨聞天子震悼亟臨其喪以不即見公爲恨贈公司空兼侍中諡曰元獻有司請輟視朝一日詔特輟二日以其年三月癸酉公于許州陽翟縣麥秀鄉之北原既賜其墓隧之碑首曰舊學之碑既又敕史臣修考次公事具書于碑下臣修伏讀國史見真宗皇帝時天下無事天子方推讓功德祠祀天地山川講禮樂以文頌聲而儒學文章儁賢偉異之人出公世家江西之臨川年始十四一日起田里進見天子時方親閱天下貢士㑹廷中者千餘人與夫宫臣衞官擁列圜視公不動聲氣操筆爲文辭立成以獻天子嘉賞賜同進士出身遂登館閣掌書命以文章爲天下所宗逮陛下養德東宫先帝選用臣屬即以公遺陛下由王官宫臣卒登宰相凡所以輔道聖德憂勤國家有舊有勞自始至卒五十餘年公既薨而先帝之名臣與陛下東宫之舊人皆無在者宜其褒寵優異比公甘盤臣修幸得執筆史官奉明詔謹昧死上臨淄公事曰公諱殊字同叔姓晏氏其世次晦顯徙遷不常自其高祖諱墉唐咸通中舉進士卒官江西始著籍于高安其後三世不顯曾祖諱延昌又徙其籍于臨川祖諱郜追封英國公考諱固追封秦國公自曾祖已下皆用公貴累贈開府儀同三司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曾祖妣張氏陳國太夫人祖妣傅氏許國太夫人妣呉氏唐國太夫人公生七嵗知學問爲文章鄉里號爲神童故丞相張文節公安撫江西得公以聞真宗召見既賜出身後二日又召試詩賦論公徐啓曰臣嘗私習此賦不敢隱真宗益嗟異之因試以他題以爲秘書省正字置之秘閣使得悉讀秘書命故僕射陳文僖公視其學明年獻其所爲文召試中書遷太常寺奉禮郎封祀太山推㤙遷光祿寺丞數月充集賢挍理明年遷著作佐郎丁父憂去官已而真宗思之即其家起復命淮南發運使具舟送至京師從祀太清宫賜緋衣銀魚同判太常禮院又丁母憂求去官服喪不許今天子始封昇王公以選爲府記室參軍再遷左正言直史館今天子為皇太子以户部貟外郎充太子舍人賜金紫知制誥判集賢院遷翰林學士充景靈宫判官太子左庶子兼判太常寺知禮儀院公既以道德文章佐佑東宫真宗有所諮訪多以方寸小紙細書問之由是叅與機宻有所對必以其藁進示不洩其後悉閱真宗閣中遺書得公所進藁類爲八十卷藏之禁中人莫之見也初真宗遺詔章獻明肅太后權聽軍國事宰相丁謂樞宻使曹利用各欲獨見奏事無敢決其議者公建言羣臣奏事太后者垂簾聽之皆毋得見議遂定乾興元年拜右諫議大夫兼侍讀學士遷給事中景靈宫副使判吏部流内銓以易侍講崇政殿遷禮部侍郎知審官院爲樞宻副使遷刑部侍郎上疏論張耆不可爲樞宻使由是忤太后㫖坐以笏撃其僕誤折其齒罷留守南京大與學校以教諸生自五代以來天下學廢興自公始召拜御史中丞改兵部侍郎兼秘書監資政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知天聖八年禮部貢舉明年爲三司使復為樞宻副使未拜改叅知政事遷尚書左丞太后謁太廟有請服衮冕者太后以問公公以周官后服對太后崩大臣執政者皆罷以公爲禮部尚書知亳州徙知陳州遷刑部尚書復召爲御史中丞又爲三司使知樞宻院事拜樞宻使再加撿挍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慶厯三年三月遂以刑部尚書居相位充集賢殿大學士兼樞宻使自公復召用而趙元昊反師出陜西天下於兵公數建利害請罷監軍兼以陣圗授諸將使得應敵爲攻守及制財用出入之要皆有法天子悉爲施行自宫禁先以率天下而財賦之職悉歸有司卒能以謀臣元昊使聽約束乃還其王號公爲人剛簡遇人必以誠雖處富貴如寒士罇酒相對歡如也得一善稱之如巳出當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輔等皆出其門及為相益務進賢材當公居相府時范仲淹韓琦富弼皆進用至於臺閣多一時之賢天子既厭西兵憫天下困奮然有意遂欲因羣材以更治數詔大臣條天下事方施行而小人權倖皆不便明年秋會公以事罷而仲淹等相次亦皆去事遂已公既罷以工部尚書知潁州徙知陳州又徙許州三遷户部尚書拜觀文殿大學士知永興軍充一路都部署安撫使徙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累進階至開府儀同三司勲上柱國爵臨淄公食邑萬二千户實封三千七百户公享年六十有五自少篤學至其病亟猶手不釋卷有文集二百四十巻嘗奉敕修上訓及真宗實錄又集類古今文章為集選二百卷公爲政敏而務以簡便其民其于家嚴子弟之見有時事寡姊孝謹未嘗為子弟求㤙澤其在陳州上問宰相曰晏某居外未嘗有所請其亦有所欲邪宰相以告公公自爲表問起居而已故其薨也天子尤哀悼之賜予加等以其子承裕爲崇文院撿討孫及甥之未官者九人皆命以官公初娶李氏工部侍郎虚已之女次孟氏屯田貟外郎虚舟之女封鉅鹿郡夫人次王氏太師尚書令超之女封榮國夫人子八人長曰居厚大理評事早卒次承裕尚書屯田貟外郎宣禮賛善大夫崇讓著作佐郎明逺祗德皆大理評事㡬道傳正皆太常寺太祝女六人長適户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富弼次適禮部侍郎三司使楊察其四尚㓜孫十有三人公既樂善而稱爲知人士之顯於朝者多公所薦達至擇其女之所從又得二人者如此可謂賢也巳銘曰
  有姜之裔齊為晏氏齊在春秋晏顯諸侯傳載桓子嬰稱於丘其後無聞不亡僅存有煒自公厥聲以振公之顯聲實相天子天子曰噫予考真宗唯多名臣以臻盛隆汝初事我王官東宫以暨相予始卒一躬輔我以德有勞於邦公疾在外來歸自洛天子曰留汝予舊學凡今在庭莫如汝舊孰以畀予惟予聖考今既亡矣孰為予老何以贈之司空侍中禮則有加予思何窮有篆其文在其碑首天子之褒史臣有詔銘以述之永昭厥後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銘明法
  皇祐四年五月甲子資政殿學士尚書户部侍郎汝南文正公薨於徐州以其年十有二月壬申于河南尹樊里之萬安山下公諱仲淹字希文五代之際世家蘇州事吳越太宗皇帝時吳越獻其地公之皇考從錢俶朝京師後為武寧軍掌書記以卒公生二嵗而孤母夫人貧無依再適長山朱氏既長知其世家感泣去之南都入學舍掃一室晝夜講誦其起居飲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居五年大通六經之㫖爲文章論說必本於仁義祥符八年舉進士禮部選第一遂中乙科爲廣德軍司理叅軍始歸迎其母以養及公既貴天子贈公曾祖蘇州糧科判官諱夢齡爲太保祖秘書監諱賛時爲太傅考諱墉爲太師妣謝氏爲吳國夫人公少有大節於富貴貧賤毁譽歡戚不一動其心而慨然有志於天下常自誦曰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擇利害爲趨舍其所有爲必盡其方曰爲之自我者當如是其成與否有不在我者雖聖賢不能必吾豈茍哉天聖中晏丞相薦公文學以大理寺丞爲秘閣挍理以言事忤章獻太后㫖通判河中府久之上記其忠召拜右司諫當太后臨朝聽政時以至日大會前殿上將率百官爲壽有司巳具公上疏言天子無北面且開後世弱人主以强母后之漸其事遂巳又上書請還政天子不報及太后崩言事者希㫖多求太后時事欲深治之公獨以謂太后受託先帝保佑聖躬始終十年未見過失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初太后有遺命立楊太妃代為太后公諫曰太后母號也自古無代立者由是罷其册命是嵗大旱蝗奉使安撫東南使還會郭皇后廢率諫官御史伏閤争不能得貶知睦州又徙蘇州嵗餘即拜禮部貟外郎天章閣待制召還益論時政闕失而大臣權倖多忌惡之居數月以公知開封府開封素號難治公治有聲事日益簡暇則益取古今治亂安危爲上開說又爲百官圗以獻曰任人各以其材而百職修堯舜之治不過此也因指其遷進遲速次序曰如此而可以為公可以爲私亦不可以不察由是呂丞相怒至交論上前公求對辨語切坐落職知饒州明年吕公亦罷公徙潤州又徙越州而趙元昊反河西上復召相吕公乃以公爲陜西經畧安撫副使遷龍圗閣直學士是時新失大將延州危公請自守鄜延捍賊乃知延州元昊遣人遺書以求和公以謂無事請和難信且書有僣號不可以聞乃自為書告以逆順成敗之說甚辨坐擅復書奪一官知耀州未逾月徙知慶州既而四路置帥以公為環慶路經畧安撫招討使兵馬都部署累遷諫議大夫樞宻直學士公爲將務持重不急近功小利于延州築青澗城墾營田復承平永平廢寨熟羗歸業者數萬户於慶州城大順以㨿要害奪賊地而耕之又城細腰胡蘆於是明珠滅臧等大族皆去賊爲中國用自邉制久隳至兵與將常不相識公始分延州兵爲六將訓練齊整諸路皆用以爲法公之所在賊不敢犯人或疑公見敵應變爲如何至其城大順也一旦引兵出諸將不知所向軍至柔逺始號令告其地處使徃築城至於版築之用大小畢具而軍中初不知賊以騎二萬來争公戒諸將戰而賊走追勿過河已而賊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賊失計乃引去於是諸將皆服公爲不可及公待將吏必使畏法而愛已所得賜賚皆以上意分賜諸將使自爲謝諸蕃質子縱其出入無一人逃者蕃酋來見召之臥内屏人徹衞與語不疑公居三嵗士勇邉實㤙信大洽乃決策謀取横山復靈武而元昊數遣使稱臣請和上亦召公歸矣初西人籍其鄉兵者十數萬既而黥以爲軍惟公所部但刺其臂公去兵罷獨得復爲民其於兩路既得熟羌爲用使以守邉因徙屯兵就食内地而紓西人饋輓之勞其所設施去而人德之與守其法不敢變者至今尤多自公坐吕公貶羣士大夫各持二公曲直吕公患之凡直公者皆指爲黨或坐竄逐及吕公復相公亦再起被用於是二公歡然相約戮力平賊天下之士皆以此多二公然朋黨之論遂起而不能止上既賢公可大用故卒置羣議而用之慶厯三年春召爲樞宻副使五讓不許乃就道既至數月以爲參知政事每進見必以太平責之公歎曰上之用我者至矣然事有先後而革于久安非朝夕可也既而上再賜手詔趣使條天下事又開天章閣召見賜坐授以紙筆使疏于前公惶恐避席始退而條列時所宜先者十數事上之其詔天下興學取士先德行不専文辭革磨勘例遷以别能否減任子之數而除濫官用農桑考課守宰等事方施行而磨勘任子之法僥倖之人皆不便因相與騰口而嫉公者亦幸外有言喜爲之佐佑會邉奏有警公即請行乃以公爲河東陜西宣撫使至則上書願復守邉即拜資政殿學士知邠州兼陜西四路安撫使其知政事纔一嵗而罷有司悉奏罷公前所施行而復其故言者遂以危事中之賴上察其忠不聽是時夏人已稱臣公因以疾請鄧州守鄧三嵗求知杭州又徙青州公益病又求知潁州肩舁至徐遂不起享年六十有四方公之病上賜藥存問既薨輟朝一日以其遺表無所請使就問其家所欲贈以兵部尚書所以哀䘏之甚厚公爲人外和内剛樂善泛愛喪其母時尚貧終身非賔客食不重肉臨財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視其私妻子僅給衣食其爲政所至民多立祠畫像其行巳臨事自縉紳處士里閭田野之人外至夷狄莫不知其名字而樂道其事者甚衆及其世次官爵誌於墓譜於家藏于有司者皆不論著著其繫天下國家之大者亦公之志也歟銘曰
  范於吳越世實陪臣俶納山川及其士民范始來北中間㡬息公奮自躬與時偕逢事有罪功言有違從豈公必能天子用公其艱其勞一其初終夏童跳邉乗吏怠安帝命公徃問彼驕頑有不聽順鋤其穴根公居三年怯勇隳完兒憐獸擾卒俾來臣夏人在廷其事方議帝趣公來以就予治公拜稽首兹惟艱哉初匪其難在其終之羣言營營卒壊于成匪惡其成惟公是傾不傾不危天子之明存有顯榮殁有贈諡藏其子孫寵及後世惟百有位可勸無怠
  歐陽公碑文正公僅千四百言而公之生平已盡蘇長公狀司馬温公㡬萬言而上似猶有餘㫖葢歐得史遷之髓故于叙事處裁節有法自不繁而體已完蘇則所長在策論縱横于史家學或短此兩公互有短長不可不知
  贈刑部尚書余襄公神道碑銘
  始興襄公既於曲江之明年其子仲荀走於亳以來告曰余氏世爲閩人五代之際逃亂于韶自曾高以來晦跡嘉遁至于博士府君始有祿仕而襄公繼之以大曲江僻在嶺表自始興張文獻公有聲於唐爲賢相至公復出爲宋名臣葢余氏徙韶歴四世始有顯仕而曲江寂寥三百年然後再有聞人惟公位登天臺正秩三品遂有爵土開國鄉州以繼美前哲而爲韶人榮至於褒䘏贈諡始終之寵盛矣葢褒有詔卹有物贈有告而諡行考功有議有状合而誌之以閟諸幽有銘可謂備矣惟是螭首趺揭於墓隧以表見于後世而昭示其子孫者宜有辭而闕焉敢以爲請謹按余氏韶州曲江人曾祖諱某祖諱某皆不仕父諱某太常博士累贈太常少卿公諱靖字安道官至朝散大夫守工部尚書集賢院學士知廣州軍州事兼廣南東路兵馬鈐轄經畧安撫使柱國始興郡開國公食邑二千六百户食實封二百户治平元年自廣朝京師六月癸亥以疾薨于金陵天子惻然輟視朝一日賻以粟帛贈刑部尚書諡曰襄明年七月某甲子返于曲江之龍歸鄉成山之原公爲人質重剛勁而言語恂恂不見喜怒自少博學强記至於歴代史記雜家小說隂陽律厯外暨浮圗老子之書無所不通天聖二年舉進士爲贑縣尉書判㧞萃改將作監丞知新建縣再遷秘書丞判挍三史充集賢挍理天章閣待制范公仲淹以言事觸宰相得罪諫官御史不敢言公疏論之坐貶監筠川酒稅稍徙泰州已而天子感悟亟復用范公而因之以被斥者皆召還惟公以便親乞知英州遷太常博士丁母憂服除遂還爲集賢挍理同判太常禮院景祐慶厯之間天下怠於久安吏習因循多失職及趙元昊以夏叛師出久無功縣官財屈而民重困天子赫然思振頹以修百度既已更用二三大臣又增置諫官四貟使言天下事公其一人也即改右正言供職公感激奮勵遇事輙言無所廻避姦諛權倖屏息畏之其補益多矣然亦不勝其怨嫉也慶厯四年元昊納誓請和將加封册而契丹以兵臨境上遣使言爲中國討賊且告師期請止母與和朝延患之欲聽重絶夏人而兵不得息不聽生事北邉議未決公獨以謂中國厭兵久矣此契丹之所幸一日使吾息兵養勇非其利也故用此以撓我爾是不可聽朝廷雖是公言猶留夏册不遣而假公諫議大夫以報公從十餘騎馳出居庸關相見于九十九泉從容坐帳中辯折徃復數十卒屈其議取其要領而還朝廷遂發夏册臣元昊西師既解嚴而北邉亦無事是嵗以本官知制誥史館修撰而契丹卒自攻元昊明年使來告㨗又以公徃報坐習夷語出知吉州怨家因之中以事左遷將作少監分司南京公怡然還鄉里闔門謝賔客絶人事凡六年天子每思之欲用者數矣大臣有不喜者第遷光禄少卿于家又以爲某衞將軍壽州兵馬鈐轄辭不拜皇祐二年祀明堂覃㤙遷衞尉卿明年知䖍州丁父憂去官而蠻賊儂智高䧟邕州連破嶺南州縣圍廣州乃即廬中起公爲秘書監知潭州即日疾馳在道改知桂州廣南西路經畧安撫使公奏曰賊在東而徙臣西非臣志也天子嘉之即詔公經制廣東西賊盜乃趨廣州而智高復西走邕州自智高初起交趾請出兵助討賊詔不許公以謂智高交趾叛者宜聽出兵毋沮其善意累疏論之不報至是公曰邕州與交趾接境今不納必忿而反助智高乃以便宜趣交趾會兵又募儂黄諸姓酋豪皆縻以職與之誓約使聽節制或疑其不可用公曰使不與智高合足矣及智高入邕州遂無外援既而宣撫使狄青會公兵敗賊于歸仁智高走入海邕州平公請復終喪不許諸將班師以智高尚在請留公廣西委以後事遷給事中諫官御史列疏言公功多而賞薄再遷尚書工部侍郎公留廣西逾年撫緝完復嶺海肅然又遣人入特磨襲取智高母及其弟一人俘于京師斬之拜集賢院學士久之徙知潭州又徙青州再遷吏部侍郎嘉祐五年交趾冦邕州殺五廵撿天子以謂恩信著于嶺外而爲交趾所畏者公也驛召以爲廣西體量安撫使悉發荆湖兵以從公至則移檄交趾召其臣費嘉祐詰責之嘉祐皇恐對曰種落犯邉罪當死願歸取首惡以獻即械五人送欽州斬於界上公還邕人遮道留之不得明年以尚書左丞知廣州英宗即位拜工部尚書代還道病卒享年六十有五公經制五管前後十年凡治六州所至有惠愛雖在兵間手不釋卷有文集二十卷奏議五巻三史刋誤四十卷娶林氏封魯郡夫人子男三人伯荘殿中丞早卒仲荀今爲屯田貟外郎叔英太常寺太祝女六人皆適士族孫男四人孫女五人銘曰
  余遷曲江仍世不顯奮自襄公有聲甚逺始興開國襲美于前兩賢相望三百年間偉歟襄公惟邦之直始登于朝官有言責左右獻納姦諛屏息慶厯之治實多補益逢時有事奔走南北功書史官名在夷狄出入艱勤險夷一德小人之讒公廢于里一方有警公起于家威行信結嶺海幽遐公之在焉帝不南顧胡召其還殞于中路返柩來歸韶人負土伐石刻辭立於墓門以貽來世匪止韶人
  尚書度支郎中天章閣待制王公神道碑銘中多嗚咽故轉語亟處多而情事悽然
  公諱質字子野其先大名莘人自唐同光初公之皇曾祖魯公舉進士第一顯名當時官至右拾遺歴晉漢周而皇祖晉公益以文章有大名逮事太祖太宗官至兵部侍郎當真宗時伯父文正公居中書二十餘年天下稱爲賢宰相今天子慶厯三年公與其弟素皆待制天章閣自同光至慶厯葢百有二十餘年王氏更四世世有顯人或以文章或以功德公生累世富貴而操履甚於寒士性篤孝弟厚於朋友樂施與以賙人而妻子常不自給視榮利淡若無意平居苦疾病退然如不自勝及臨事介然有仁者之勇君子之剛樂人之善如自己出初范仲淹以言事貶饒州方治黨人甚急公獨扶病率子弟餞於東門留連數日大臣有以讓公曰長者亦爲此乎何苦自䧟朋黨公徐對曰范公天下賢者顧某何敢望之然若得爲黨人公之賜某厚矣聞者爲公縮頸其爲待制之明年出守于陜又明年小人連搆大獄坐貶廢者十餘人皆公素所賢者聞之悲憤歎息或終日不食因數劇飲大醉公既素病益以酒遂卒公初以廕補太常寺太祝監都進奏院獻其文章召試賜進士及第挍勘館閣書籍遂爲集賢挍理通判蘇州州守黄宗旦負材自喜頗以新進少公議事則曰少年乃與丈人争事耶公曰受命佐君事有當争職也宗旦雖屢屈折而政常得無失稍德公助巳爲之加禮宗旦得盜鑄錢者百餘人以詫公公曰事發無迹何從得之曰吾以術鉤出之公愀然曰仁者之政以術鉤人寘之死而又喜乎宗旦慚服悉緩出其獄始大稱公曰君子也判尚書刑部吏部南曹知蔡州始至發大姦吏一人去之繩諸豪猾以法與轉運使争曲直事有下而不便者皆格不用既去其害政者然後崇學校一以仁恕臨下其政知寛猛必使吏畏而民愛其爲他州州率大而難治必常有善政皆用此入爲開封府推官已而其兄雍爲三司判官公曰省府皆要職吾豈可兄弟居之求知壽州徙廬州盜有殺其徒而并其財者獲之寘于法大理駁曰法當原公以謂盜殺其徒而自首者原之所以疑壊其黨而開其自新若殺而不首既獲而亦原則公行爲盜而第殺一人既得兼其財又可以贖罪不獲則肆爲盜獲則引以自原如此盜不可止非法意疏三上不能争公歎曰吾不勝法吏矣乃上書自劾請不坐佐吏公坐貶監靈仙宫其後議者更定不首之罪卒用公言爲是而公貶猶不召資政殿學士鄭戩翰林學士葉清臣訟公無罪始起知泰州遷荆湖北路轉運使當用兵西方急于用財之時獨不進羨餘其賦斂近寛平治以常法故他州不勝其而荆湖之人自若權知荆南府民有訟婚者訴曰貧無貲故後期問其用幾何以俸錢與之使婚獲盜竊人衣者曰廹于飢寒而爲之公爲之哀憐取衣衣之遣去荆人比公爲子産召爲史館修撰遂拜天章閣待制判吏部流内銓號爲稱職而於選法未嘗有所更易人或問之公曰選法具備如權衡在執者不欺其輕重耳何必屢更其法是嵗天子開天章閣召大臣問天下事以手詔責范公等而議事者争言天下利害務欲更革諸事公獨無一言問之則曰吾病未能也公于榮利既薄臨禍福不爲喜懼其視世事若無一可以動其心者惟以天下善人君子亨否爲已休戚遂以此卒此其爲志豈小哉豈以病而不能者哉公誠素病而任之以事所至必皆有爲使其壽且不死而用其必有所爲豈其不欲空言而已者哉嗚呼公享年四十有五官至度支郎中階朝奉大夫勲上䕶軍爵平晉男娶周氏某縣君生子某曾祖諱某祖諱某皆贈太師尚書中書令考諱某官至兵部郎中有賢行贈户部尚書公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于陜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先塋之次銘曰
  仕不爲利以行其仁處豐自薄而清厥身其仁誰思不在吏民其清孰似以遺子孫銘以昭之以告後人尚書户部郎中贈右諫議大夫曾公神道碑銘
  公諱致堯字某撫州南豐人也少知名江南當李氏時不就鄉里之舉李氏亡太平興國八年舉進士及第爲符離主簿累遷光祿寺丞監越州酒税數上書言事獻文章太宗竒之召拜著作佐郎直史館使行視汴河漕運稱㫖遷秘書丞爲兩浙轉運使諫議大夫魏庠知蘇州恃舊恩多不法吏莫敢近公劾其状以聞太宗驚曰是敢治魏庠可畏也卒爲公罷庠洛苑使楊允恭以言事見幸無不聽事有下公常厝不行允恭以訴太宗遣使問公公具言其不可公既繩其大而人所難者至其小易則務爲寛簡嵗終其課爲最徙知壽州壽近京師諸豪大商交結權貴號爲難治公居嵗餘諸豪斂手莫敢犯公法人亦莫見其以何術而然也公于壽尤有惠愛既去壽人遮留數日以一騎從二卒逃去過他州壽人猶有追之者再遷主客貟外郎判三司鹽鐵勾院是時李繼捧以銀夏五州歸朝廷其弟繼遷亡入磧中爲冦太宗遽遣繼捧徃招之至則誘其兄以隂合卒復圗而囚之自陜以西既苦兵矣真宗初即位益欲來以㤙德許還其地使聽約束公獨以爲繼遷反覆不可予繼遷已得五州後二年果叛圍靈武議者又欲予之公益争以爲不可言雖不從真宗知其材将召以知制誥而大臣有不可者乃以出爲京西轉運使王均伏誅奉使安撫西川誤留詔書于家其副潘惟岳教公上言渡吉柏江舟破亡之可以自解公曰爲臣而欺其君吾不能爲也乃上書自劾釋不問其後惟岳入見禁中道蜀事具言公所自劾者真宗嗟歎久之繼遷兵既久不解丞相張齊賢經畧環慶以西署公判官以從公曰西兵十萬皆屬王超超材既不可專任而兵多勢重非易可指麾若不得節度諸將事必不集真宗難其言爲詔陜西聽經畧使得自發兵公度言終不合乃辭行會召賜金紫公謝曰臣嘗言丞相某事未効不敢受賜由是貶黄州團練副使公已貶而王超兵敗繼遷破清逺軍朝廷卒亦棄靈州公貶逾年復爲户部貟外郎知㤗州丁母憂服除拜吏部貟外郎知泉州徙知蘇州又徙知揚州上疏論事語斥大臣尤切當時皆不恱又徙知鄂州坐知揚州日悞入添支俸多一月雖嘗自言猶貶監江寧府酒稅用封禪㤙累遷户部郎中大中祥符五年五月某日卒于官享年六十有六遺戒無以佛汚我家人如其言公之曾祖諱某某官曾祖妣某氏某縣君祖諱某某官祖妣某氏某縣君考諱某某官妣某氏某縣君子男七人曰某女若干人用其子易占㤙再遷右諫議大夫初葬南豐之東園水壊其墓某年月日改龍池鄉之原頭慶厯六年夏其孫鞏稱其父命以來請曰願有述遂爲之述曰維曾氏始出於鄫鄫爲姒姓之國微不知其始封春秋之際莒滅鄫而子孫散亡其在魯者自别爲曾氏葢自鄫逺出于禹歴商周千有餘嵗嘗微不顯及爲曾氏而㸃參元西始有聞于後世而其後又晦復千有餘嵗而至于公夫晦顯常相反覆而世德之積者久則其發也宜非一二世而止矧公之有不得盡施而有以遺其後世乎是故不宜無銘者已公當太宗真宗時言事屢見聽用自言西事不合而出遂以卒于外然在外所言如在朝廷而任言責者至其難言則人有所不敢言者予于其論議既不能盡載而亦有所不得載也取其初不見用久而益可思者特詳焉所以見公之志也銘曰
  公于事明由學而知先知逆決有若蓍告而不欺不顧從違初雖不信後必如之公所論議敢人之難古稱君子有德有言德蓄不施言猶可聞銘而不朽公也長存
  金部郎中贈兵部侍郎閻公神道碑銘【并序】
  惟閻氏世家于鄆其先曰太原王寳以武顯于梁晉之間實佐荘宗戰河上取常山功書史官爵有王土鄆之諸閻皆王後也周廣順二年以鄆州之鉅野鄆城爲濟州閻氏今爲濟州鉅野人也公生漢晉之間遭世多虞雖出將家而不喜戰鬬獨好學通三禮頗習子史爲文辭是時鉅野大賊有衆千餘人以公鄉里儒者掠致賊中問以謀畧公毅然未嘗有所言而爲人状貌竒偉舉止嚴重有威儀賊皆憚之莫敢害賊平公還鄉里以三禮教授弟子大宋受命天下将平公乃出以三禮舉中建隆某年某科歴漢州之金堂虢州之湖城二縣尉遷濮州濮陽令皆有吏績太宗皇帝遣使者行視天下使者還言公可用召見奏事語音鬯然殿中皆聳動太宗竒之拜太子洗馬知岳州吳趣忠懿王再朝京師籍其所有浙東西之地納之有司天子以爲新附之邦乃以禁兵千人屬公安撫其人遂知蘇州五代之際江海之間分爲五大者竊名號其次擅征伐故皆峻刑法急聚斂以制命于其民越雖名爲臣屬之邦然閡于江淮與中國隔不相及者久矣公以齊魯之人悉能知越風俗而揉以善政或摩以漸或革以宜推凡上之所欲施寛凡民之所不堪㤙涵澤濡民以蘇息政成召還以國子博士知濟州又知晉州入拜尚書水部貟外郎廣平郡王府翊善賜緋衣銀魚居六年廣平封陳王出閣公以司門貟外郎求知黄州陳王徙封許乃詔公還遷庫部貟外郎賜金紫侍講許王府王薨公出知棣州居嵗餘以淮陽近鉅野乃求知淮陽軍公雖居許王府而真宗素知其賢數詔訪以經術謂之閻君子真宗即位問公何在左右具言所以然即時召之巳在道拜金部郎中知青州其後鄆州守臣某臨遣對殿上真宗問鄆去青逺近守臣對若干真宗曰為吾告之将召也已而見召行至鉅野遇疾使者臨問慰賜滿百日賜告下濟州伺疾少間趨就道已而疾病以某年某月某日薨于濟州享年七十有七贈兵部侍郎于鉅野大徐村公諱象字某曾祖諱某某官祖諱某某官考諱某某官公娶孫氏封富春縣君用子貴追封泗水縣太君子男三人長曰某某官次曰某某官次曰某某官女三人皆適士族孫五人一早亡次皆已仕曾孫十人仕者五人嗚呼士患不逢時時逢矣患人主之不知知矣而不及用者命也惟公履道純正生于多艱而卒遇太平以奮其身又遭人主之知嘗用矣而不暇于大用以殁殁而無章焉則其遂不見于後世乎景祐五年冬其子光祿君自光化罷還鄉閭乃謀刻其先德于墓之碑而以其辭屬修詞曰
  閻氏将家大纛高牙有封太原王公桓桓公不勇力而勇于學奮身逢時卒有成業不大其榮繼世而卿挺其後世多有孫曾有墓于里有碑其隧鄉人無傷鄉之君子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二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十四
  墓誌銘
  太子太師致仕杜祁公墓誌銘
  法度嚴整
  故太子太師致仕祁國公贈司徒兼侍中杜公諱衍字世昌越州山陰人也其先本出於堯之後歴三代常為諸侯後徙其封于杜而子孫散適他國者以杜為氏自杜赫為秦将軍後三世御史大夫周及其子建平侯延年仍顯于漢又九世當陽侯預顯于晉又十有四世岐國公佑顯于唐又九世而至于祁公其為家有法其吉凶祭祀齋戒日時幣祝從事一用其家書自唐滅士喪其舊禮而一切茍簡獨杜氏守其家法不遷于世俗蓋自春秋諸侯之子孫歴秦漢千有餘嵗得不絶其世譜而唐之盛時公卿家法存於今者惟杜氏公自曾髙以來以恭儉孝謹稱鄉里至公為人尤潔廉自刻其為大臣事其上以不欺為忠推於人以行巳取信故其動靜纎悉謹而有法至考其大節偉如也公享年八十官至尚書左丞方其六十有九嵗且盡即上書告老明年以太子少師致仕累遷太子太保太傅太師封祁國公於其家天子祀明堂遣使者召公陪祠将有所問以疾不至而嵗時存問勞賜不絶公少舉進士髙第為揚州觀察推官知平遥縣通判晉州知乾州遷河東京西路提㸃刑獄知揚州河東陜西路轉運使入為三司户部副使拜天章閣待制知荆南府未行以為河北路都轉運使遂知天雄軍召為御史中丞判流内銓知審官院拜樞宻直學士知永興軍徙知幷州遷龍圖閣學士兼知永興軍權知開封府康定元年以刑部侍郎同知樞宻院事即拜副使慶厯三年遷吏部侍郎樞宻使明年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治吏事如其為人其聽獄訟雖明敏而審覈愈精故屢决疑獄人以為神其簿書出納推析毫髮終日無倦色至於條目必使吏不得為姦而巳及其施於民者則簡而易行始居平遥嘗以吏事適他州而縣民爭訟者皆不肯决以待公歸知乾州未滿嵗安撫使察其治行以公權知鳳翔府二邦之民爭於界上一曰此我公也汝奪之一曰今我公也汝何有焉夏人初叛命天下苦於兵而自陜以西尤甚吏縁侵漁調發督迫至民破産不能足往往自經投水以死於是時公在永興語其人曰吾不能免汝然可使汝不勞爾乃為之區處計較量物有無貴賤道里逺近寛其期會使以次輸送由是物不踴貴車牛芻秣宿食來往如平時而吏束手無所施民比他州費省十六七至於繕治城郭器械民皆不知開封治京師常撓於權要有干其法而能不為之屈者世皆以為難至公能使權要不敢有所干凡其為治以聴斷盜訟為能否爾獨公始有餘力省其民事如治他州而畿赤諸縣之民皆被其恵開封比比出能吏而兼於民政者惟公一人吏部審官主天下吏員而居職者類以不久遷去故吏得為姦公始視銓事一日選者三人爭某闕公以問吏吏受丙賕對曰當與甲乙不能爭遂授他闕居數日吏教丙訟甲負某事不當得公悟召乙問之乙謝曰業巳得他闕不願爭公不得已與丙而笑曰此非吏罪乃吾未知銓法爾因命諸曹各具格式科條以白問曰盡乎曰盡矣明日敕諸吏無得升堂使坐曹聽行文書而已由是吏不得與銓事興奪一出於公居月餘翕然聲動京師其在審官有以賄求官者吏謝不受曰我公有賢名不久見用去矣姑少待之慶厯之初上厭西兵之久出而民弊亟用今丞相富公樞宻韓公及范文正公而三人者遂欲盡革衆事以修紀綱而小人權倖皆不悦獨公為相佐佑而公尤抑絶僥倖凡内降與恩澤者一切不與每積至十數則連封而面還之或詰責其人至慙恨涕泣而去上嘗謂諫官歐陽修曰外人知杜某封還内降邪吾居禁中有求恩澤者每以杜某不可告之而止者多於所封還也其助我多矣此外人及杜某皆不知也然公與三人者卒皆以此罷去公多知本朝故實善决大事初邊将議欲大舉以擊夏人雖韓公亦以為可舉公爭以為不可大臣至有欲以沮軍罪公者然兵後果不得出契丹與夏人爭銀甕族大戰黄河外而鴈門麟府皆警范文正公安撫河東欲以兵從公以為契丹必不來兵不可妄出范公怒至以語侵公公不為恨後契丹卒不來二公皆世俗指公與為朋黨者其議論之際葢如此及三人者将罷去公獨以為不可遂亦罷以尚書左丞知兖州嵗餘乃致仕公自布衣至為相衣服飲食無所加雖妻子亦有常節家故饒財諸父分産公以所得悉與昆弟之貧者俸禄所入分給宗族賙人急難至其歸老無屋以居寓於南京驛舎者久之自少好學工書畫喜為詩讀書雖老不倦推奨後進今世知名士多出其門居家見賓客必問時事聞有善喜若已出至有所不可憂見於色或夜不能寐如任其責者凡公所以行之終身者有能履其一君子以為人之所難而公自謂不足以名後世遺戒子孫無得紀述嗚呼豈所謂任重道逺而為善惟日不足者歟曾祖太子少保諱某贈太師祖鴻臚卿諱叔詹追封吴國公父尚書度支員外郎諱遂良追封韓國公皆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娶相里氏晉國夫人子男曰詵大理評事訢太常博士訥将作監主簿詒秘書省正字三子早卒女長適集賢挍理蘇舜欽次適秘閣挍理李綖次適單州團練推官張遵道公以嘉祐二年二月五日卒于家其子訢以其年十月十八日公于應天府宋城縣之仁孝原銘曰翼翼祁公率履自躬一其初終惟徳之恭公在于位士知貪廉退老于家四方之瞻豈惟士夫天子曰咨爾曲爾直繩之墨之正爾方圓有矩有規人莫之踰公無爾欺予左予右惟公是毗公雖告休受寵不巳宫臣國公即命于第奕奕明堂萬邦從事豈無臣工為于執事何以召之惟公舊徳公不能來予其往錫君子愷悌民之父母公雖百齡人以為少不俾黄耉䘮予元老寵禄之隆則有止期惟其不已既去而思銘昭于逺萬世之詒
  唐荆川曰此文之宻豈班孟堅下哉
  鎮安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贈中書令諡文簡程公墓誌銘
  叙事直而多大體
  嘉祐元年閏三月巳丑鎮安軍節度使撿挍太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使持節陳州諸軍事陳州刺史程公薨于位以聞詔輟視朝二日贈公中書令於是其孤嗣隆以狀上考功移于太常而博士起曰法宜諡乃諡曰文簡明年十月十八日塟公于河南伊闕之神陰鄉張留里其孤又以請于太史而史臣修曰禮宜銘乃考次公之世族官封爵號卒時日與其始終之大節合而誌於墓焉且銘之曰惟程氏遠有世序自重黎以來其後居中山者出於魏安鄉侯昱之後公諱琳字天球中山博野人也曾祖贈太師諱新曾祖妣吴國夫人齊氐祖贈太師中書令諱賛明祖妣秦國夫人吴氏考袁州宜春令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冀國公諱元甸妣晉國夫人楚氏公以大中祥符四年舉服勤辭學髙第為泰寜軍節度掌書記改著作佐郎知夀陽縣秘書丞監左蔵庫天僖中詔舉辭學履行召試直集賢院今天子即位遷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是時契丹所遣使者數出不遜語生事而主者應對多失辭上患之已而契丹來賀即位乃選公為接伴使而契丹使者言太后當遣使通書公遽以禮折之乃巳史官修真宗實録而起居注闕命公修大中祥符八年以後起居注遂修起居注遷祠部員外郎提舉在京諸司庫務以本官知制誥同判吏部流内銓天聖五年館伴契丹賀乾元節使使者言中國使至契丹坐殿上位次髙而契丹使來坐次下當陛語甚切不已而上與大臣皆以為小故不足爭将許之公以謂許其小必啓其大力爭以為不可遂止河决滑州初議者言可塞役既作而後議者以為不可乃命公往視之公言可塞遂塞之嵗中遷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明年拜樞宻直學士知益州蜀人輕而喜亂公常先制於無事至其臨時如不用意而畧其細治其大且甚者不過一二而蜀人安之自寮吏皆不能窺其所為正月俗放燈吏民夜會聚遨嬉盛天下公先戒吏為火備有失火者使隨救之勿白以動衆既而大宴五門城中火吏救止卒宴民皆不知葢其他設施多類此軍士見監軍告其軍有變監軍入白公笑遣之惶恐不敢去公曰軍中動靜吾自知之茍有謀者不待告也可使告者來監軍去而告者卒不敢來公亦不問遂止蜀州妖人有自號李氷神子者署官屬吏卒聚徒百餘人公命捕寘之法而讒之朝者言公妄殺人蜀人恐且亂矣上遣中貴人馳視之使者入其境居人行旅爭道公善使者問殺妖人事其父老皆曰殺一人可使蜀數十年無事使者問其故對曰前亂蜀者非有智謀豪傑之才乃里閭無賴小人爾惟不制其始遂至於亂也使者視蜀既無事又得父老語還白於是上益以公為能遷給事中知開封府禁中大火延兩宫宦者治獄得縫人火斗巳誣伏而下府命公具獄公立辨其非禁中不得入乃命工圖火所經而後宫人多所居隘其烓竈近版壁嵗久燥而焚曰此豈一日火哉乃建言此殆天災也不宜以罪人上為緩其獄故卒得無死者公在府决事神速一嵗中獄常空者四五遷工部侍郎龍圖閣直學士守御史中丞是嵗以翰林侍讀學士復知開封府明年為三司使治財賦知本末出入有節雖一金不可妄取累遷吏部侍郎景祐四年以本官㕘知政事司天言日食明年正旦請移閏月以避之公以謂天有所譴非移閏可免惟修徳政而已乃止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貶饒州已而上悔悟欲復用之稍徙知潤州而惡仲淹者復誣以事語入上怒亟命置之嶺南自仲淹貶而朋黨之論起朝士牽連出語及仲淹皆指為黨人公獨為上開説明其誣枉上意解而後已公為人剛决明敏多識故事議論慨然及知政事益奮勵無所回避宰相有所欲私輙以語折之至今人往往能道其語而小人僥倖多不得志遂共以事中之坐貶光禄卿知潁州已而上思之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嵗間遷户部吏部二侍郎尚書左丞資政殿學士北京建興宦者皇甫繼明爭治行宫事章交上上遣一御史視其曲直御史直公遂罷繼明是時繼明方信用其勢傾動中外自朝廷大臣莫不屈意下之而公被中傷方起未復而獨與之爭雖小故不少假也故議者不以公所直為難而以能不為繼明屈為難也遷工部尚書資政殿大學士河北安撫使慶厯六年拜武昌軍節度使陜西安撫使知永興軍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判延州夏人以兵三萬臨界上前三日公諜知其來戒諸堡寨按兵閉壁㓂至以為有備引去訖公去不復窺邊趙元昊死子諒祚立方㓜三大将共治其國言事者謂可除其諸将皆以為節度使使各有其所部以分弱其勢可遂無西患事下公公以謂幸人之喪非所以示大信撫夷狄而諒祚雖㓜君臣和三将無異志雖欲有為必無功而反生事不如因而撫之上以為然皇祐元年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復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自元昊反河西契丹亦犯約求地二邊兵興連嵗不解而公方入與謀議更守西北二方尤知夷狄虚實情偽山川要害所以行師制勝營陣出入之法於河北尤詳其奏議頗多雖不能盡用其指畫規為之際有可喜也再居大名前後十年威恵信於其人人為立生祠公自罷政事益不妄與人合亦卒不復用既徙鎮安居三嵗上書曰臣雖老尚能為國守邊未報而得疾享年六十有九公累階開府儀同三司勲上柱國開國廣平郡爵公食户七干四百而實封二干一百賜號推誠保徳守正翊戴功臣娶陳氏封衛國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長適職方員外郎榮諲次適秘書丞韓縝次適都官員外郎晁仲約次適大理寺丞吴得次適将作監主簿王偁孫三人長曰伯孫次曰公孫皆太常寺太祝次曰昌孫守秘書郎有文集奏議六十卷公平生寡言笑慎於知人既已知之久而益篤喜飲酒引滿然人罕得其驩而與余尤相好也銘曰
  君子之守志於不奪不學而剛有摧必折毅毅程公其剛不屈公在政事有諤其言直雖不容志豈不完謂公不顯公位将相豈無謀謨胡不以訪老于輔藩白首猶壮公雖在外邦國之光奄其不存士夫曷望吉卜之從兆此新岡惟其休聲逾逺彌長
  唐荆川曰此與神道碑二文相比其書不書互見
  尚書户部侍郎㕘知政事贈右僕射文安王公墓誌銘
  公姓王氏其先太原祁人其六世祖某為唐輝州刺史遭世亂因留家碭山碭山近宋其後又徙宋州之虞城今為應天虞城人也公諱堯臣字伯庸天聖五年舉進士第一為将作監丞通判湖州召試以著作佐郎直集賢院知光州嵗大饑羣盜發民倉廩吏法當死公曰此饑民求食爾荒政之所恤也乃請以減死論其後遂以著令至今用之丁父憂服除為三司度支判官再遷右司諫郭皇后廢居瑶華宫有疾上頗哀憐之方后廢時宦者閻文應有力及后疾文應又主監醫后且卒議者疑文應有姦謀公請付其事御史考按虚實以釋天下之疑事雖不行然自文應用事無敢指言者後文應卒以恣横斥死后猶在殯有司以嵗正月用故事張燈公言郭氏幸得䝉厚恩復位號乃天子后也張燈可廢上遽為之罷景祐四年以本官知制誥賜服金紫同知通進銀臺司兼門下封駁提舉諸司庫務遷翰林學士知審官院元昊反西邊用兵以公為陜西體量安撫使公視四路山川險易還言某路宜益兵若干某路賊所不攻某路宜急為備至於諸将材能長短盡識之薦其可用者二十餘人後皆為名将是時邊兵新敗於好水任福等戰死今韓丞相坐主帥失律奪招討副使知秦州范文正公亦以移書元昊不先聞奪招討副使知耀州公因言此兩人天下之選也其忠義智勇名動夷狄不冝以小故置之且任福由違節度以致敗尤不可深責主将由是忤宰相意并其他議多格不行明年賊入涇原戰定川殺大将葛懐敏乃公指言為備處由是始以公言為可信而前所格議悉見施行因復遣公安撫涇原路公曰陛下復用韓琦范仲淹幸甚然将不中御兵法也願許以便冝從事上以為然因言諸路都部署可罷經略副使以重将權而偏将見招討使以軍禮置徳順軍於籠竿城廢涇原等五州營田以其地募弓箭手其所更置尤多方公使還行至涇州而徳勝寨兵迫其将姚貴閉城叛公止道左解装為牓射城中以招貴且發近兵討之初吏白曰公奉使且還歸報天子爾貴叛非公事也公曰貴土豪也頗得士心然初非叛者今不乘其未定速招降後必生事為朝廷患貴果出降明年四月以學士權三司使自朝廷理元昊罪軍興而用益廣前為三司者皆厚賦暴斂甚者借内蔵率富人出錢下至果菜皆加税而用益不足公始受命則曰今國與民皆弊矣在陛下任臣者如何由是天子一聴公所為公乃推見材利出入盈縮曰此本也彼末也計其緩急先後而去其蠧弊之有根宂者斥其妄計小利之害大體者然後一為條目使就法度罷副使判官不可用者十五人更薦用材且賢者期年民不加賦而用足明年以其餘償内藏所借者數百萬又明年其餘而積於有司者數千萬而所在流庸稍復其業公曰臣之術止於是矣且臣母老願解煩劇天子多公功以為翰林學士承㫖兼端明殿學士羣牧使初宦者張永和方用事請收民房錢十之三以佐國事下三司永和陰遣人以利動公公執以為不可度支副使林濰附永和議不巳公奏罷濰乃止益利䕫三路轉運使皆請增民鹽井課嵗可為錢十餘萬公亦以為不可而權倖因縁多見裁抑京師數為飛語及上之左右往往讒其短者上一切不問而公為之亦自若也及公既罷上慰勞之公頓首謝曰非臣之能惟陛下信用臣爾丁母憂去職服除復為學士羣牧使再遷給事中皇祐三年以本官為樞宻副使公持法守正遂以身任天下事凡宗室宦官醫師樂工嬖習之賤莫不關樞宻而濫恩倖請隨其事可損損之可絶絶之至其大者則皆著為定令由是小人益怨構為飛書以害公公得書自請曰臣恐不能勝衆怨願得罷去上愈知公為忠為下令購為書者甚急公益感勵在位六年廢職修舉皆有條理樞宻使狄青以軍功起行伍居大位而士卒多屬目往往造作言語以相扇動人情以為疑而青色頗自得公嘗以語衆折青為陳禍福言古将帥起微賤至富貴而不能保首領者可以為鑒戒青稍沮畏嘉祐元年三月拜户部侍郎㕘知政事三年遷吏部侍郎八月二十一日以疾薨于位享年五十有六公在政事論議有所不同必反復切剴至於是而後止不為獨見在上前所陳天下利害甚多至施行之亦未嘗自名其所設施與在樞宻時特異豈政事者丞相府也其體自宜如是邪公為人純質雖貴顯不忘儉約與其弟純臣相友愛世稱孝悌者言王氏遇人一以誠意無所矯飾善知人多所稱薦士為時名臣者甚衆有文集五十卷将終口授其弟純臣遺奏以宗廟至重儲嗣未立為憂天子愍然臨其喪輟視朝一日贈左僕射太常諡曰文安曾祖諱化某官贈太傅妣戚氏封曹國太夫人祖諱礪某官父諱瀆某官皆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袁氏鄆國太夫人妣仇氏徐國太夫人娶丁氏安康郡夫人子男三人同老大理評事周老太常寺太祝早卒朋老大理評事二女長適挍書郎戚師道早卒次未嫁王氏自遷虞城由公曾祖而下或雙金或土山皆在虞城嘉祐四年八月十日改公之皇考于宋城縣平臺鄉石落原而以公從焉銘曰
  王為祁人遭亂不還六世之祖初留碭山其後再遷虞宋之間遂安其居不逺卜宋多名家王實大族族大而振自公顯聞公初奮躬以學以文逢國多事有勞有勤利歸于邦怨不避身帝識其忠謂堪予弼俾副樞機出入惟宻遂㕘政事實有謀謨誰中止之不俾相予帝有褒章愍飾之贈長于百寮考徳惟稱惟古載功在其廟器今亦有銘幽宫是閟
  唐荆川曰純雅之文
  資政殿大學士尚書左丞贈吏部尚書正肅吴公墓誌銘
  嘉祐四年十一月丁未資政殿大學士金紫光禄大夫尚書左丞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上柱國渤海郡開國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實封八百户贈吏部尚書諡曰正肅吴公于鄭州新鄭縣崇義鄉朝村之原吴氏世為建安人自髙曾以來皆塟建州之浦城至公始其皇考于新鄭公諱育字春卿為人明敏勁果强學博辯能自忖度不可守不發已發莫能屈奪天聖中與其弟京方俱舉進士試禮部為第一遂中甲科而京方皆及第當是時吴氏兄弟名聞天下公初以大理評事知臨安諸暨二縣遷本寺丞知襄城縣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策入三等遷著作佐郎直集賢院通判蘇州同知太常禮院三司户部度支二判官知諫院修起居注知制誥判太常大理二寺吏部流内銓史舘修撰累遷起居舎人為翰林學士久之遷禮部郎中以學士知開封府公為政簡嚴所至民樂其不擾去雖久愈思之初秦悼王塟汝州界中其後子孫當從者與其嵗時上冡者不絶故宗室宦官常往來為州縣患公在襄城每裁折之宗室宦官怒或夜半叩縣門索牛駕車以動之公輒不應及旦徐告曰牛不可得也由是宗室宦官曰此不可為也凡過其縣者不敢以鷹犬犯民田至他境矣然後敢縱獵其治開封尤先豪猾曰吾何有以及斯人去其為害者而巳居數日發大姦吏一人流于嶺外一府股栗又得巨盜積賍萬九千緡獄具而輒再變衆疑以為寃天子為遣他吏按之卒伏法由是京師肅清方元昊叛河西契丹亦乘間隳盟朝廷多故公數言事獻計畫自元昊初遣使上書有不順語朝廷亟命将出師而羣臣爭言豎子即可誅滅獨公以謂元昊雖名藩臣而實夷狄其服叛荒忽不常宜示以不足責外置之且其巳僣名號誇其大勢必不能自削以取羞種落第可因之賜號若國主者且故事也彼得其欲宜不肯妄動然時方鋭意於必討故皆以公言為不然其後師久無功而元昊亦歸過自新天子為除其罪卒以為夏國主繇是議者始悔不用公言而虚弊中國公在開封數以職事辨爭或有不得則輒請引去天子惜之慶厯五年正月以為諫議大夫樞宻副使三月拜㕘知政事與賈丞相爭事上前上之左右與殿中人皆恐色變公論辯不已既而曰臣所爭者職也顧力不能勝矣願罷臣職不敢爭上頋公直乃復以為樞宻副使居嵗餘大旱賈丞相罷去御史中丞髙若訥用洪範言大臣廷爭為不肅故雨不時若因并罷公以給事中知許州又知蔡州州故多盜公按令為民立伍保而簡其法民便安之盜賊為息京師有告妖賊干人聚確山者上遣中貴人馳至蔡以名捕者十人使者欲得兵自往取之公曰使者欲藉兵立威欲得妖人以還報也使者曰欲得妖人爾公曰吾在此雖不敏然聚干人于境内安得不知使信有之今以兵往是趣其為亂也此不過鄉人相聚為佛事以利錢財爾一弓手召之可致也乃館使者日與之飲酒而宻遣人召十人者皆至送京師告者果伏辜拜資政殿學士徙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司又徙陜府遷禮部侍郎徙永興軍丁父憂去官起復懇請終喪服除加拜翰林侍讀學士且召之公辭以疾上惻然遣使者存問賜以名藥遂以知汝州居久之又辭以疾即以為集賢院學士判西京留守司御史臺疾少間復知陜府加拜資政殿大學士自公罷去上數為大臣言吴某剛正可用每召之輒以疾不至於是召還始侍講禁中判通進銀臺司尚書都省明年拜宣徽南院使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判延州龎丞相經略河東與夏人爭麟州界亟築柵於白草公以謂約不先定而亟城必生事遽以利害牒河東移書龎公且奏疏論之朝廷皆不報巳而夏人果犯邊殺驍将郭恩而龎丞相與其将挍十數人皆以此得罪麟府遂警既而公復以疾辭不任邊事且求解宣徽使乃復以為資政殿大學士尚書左丞知河中府遂徙河南公前在河南踰月而去河南人思之聞其復來皆驩呼逆于路惟恐後其卒也皆聚哭公享年五十有五以嘉祐三年四月十五日卒于位詔輟朝一日曾祖諱進忠贈太師妣陳氏吴國太夫人祖諱諒贈中書令妣葛氏越國太夫人父諱待問官至禮部侍郎贈太保妣李氏楚國太夫人娶王氏太原郡夫人子男十人安度安矩安素皆太常寺太祝安常太理評事安正安本安序皆秘書省正字安厚太常寺奉禮郎安憲安節未仕女三人長適集賢挍理韓宗彦次適著作佐郎龎元英皆早卒次適光禄寺丞任逸公在二府時太保公以列卿奉朝請父子在廷士大夫以為榮而公踧踖不安自言子班父前非所以示人以法頋不敢以人子私亂朝廷之制願得罷去不聴天子數推恩羣臣子弟公每先及宗族踈逺者至公之卒子孫未官者七人有文集五十卷尤長於論議銘曰
  顯允吴公有家于閩自我皇考卜兹新原厚壤深泉樂其寛閒今公其從公志之安公昔尚少始來京師挾其二季名發聲馳乃賜之策以承帝問語驚于廷有偉其論乃登侍從乃任大臣出入險夷周旋屈伸公所策事先其利害初有不從後無不悔公於臨政簡以便人人去而思愈久彌新帝曰廷臣汝剛而直來汝予用斷余不惑公曰臣愚負薪之憂帝為咨嗟公其少休優以大邦寵其秩禄尚冀公來公卒不復史臣考徳作銘幽宅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二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三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十五
  墓誌銘
  贈太子太傅胡公墓誌銘
  中多本經術之㫖
  太子少師致仕贈太子太傅胡公諱宿字武平其先豫章人也後徙常州之晉陵世有隱徳為晉陵著姓公舉進士中天聖二年乙科為真州揚子尉縣大水漂溺居民令不能救公曰拯溺吾職也即率公私舟活數千人嵗滿調廬州合肥主簿張丞相士遜稱其文行薦諸朝召試學士院為館閣挍勘與修北史改集賢挍理通判宣州三遷太常博士判吏部南曹賜緋衣銀魚出知湖州為政有恵愛築石塘百里捍水患大興學挍學者盛於東南自湖學始公丁母夫人憂去而州人思之名其塘曰胡公塘學者為公立生祠于學中至今祠之公居喪毁瘠過禮三年不居于内服除為三司鹽鐵判官轉尚書祠部員外郎判度支勾院知蘇州兩浙路轉運使召還修起居注以本官知制誥兼勾當三班院已而兼判吏部流内銓入内都知楊懐敏坐衛士夜盜入禁中驚乘輿斥出為和州都監懐敏用事久勢動中外未㡬召復故職公封還辭頭不草制論曰衛士之變蹤跡連懐敏得不窮治誅死幸矣豈冝復在左右其命遂止久之拜公翰林侍讀學士遷翰林學士兼史館修撰判館事兼端明殿學士累遷尚書左司郎中兼知通進銀臺司審刑院羣牧使提舉在京諸司庫務醴泉宫判尚書禮部遂判都省再知禮部貢舉奉使契丹館伴北朝人使亦皆再而敵人嚴憚之公為人清儉謹黙内剛外和羣居笑語讙譁獨正容色温温不動聲氣與人言必思而後對故其蒞官臨事慎重不輒發發亦不可回止而其趣要歸於仁厚朝議在官年七十而不致仕者有司以時按籍舉行公以謂養廉耻厚風俗宜有漸而欲一切以吏議從事殆非所以優老勸功之意當少緩其法使人得自言而全其美節朝廷嘉其言是至今行之皇祐新樂成議者多異論有詔新樂用於常祀朝㑹而郊廟仍用舊樂公言書稱同律而今舊樂髙新樂下相去一律難並用而新樂未施於郊廟先用之朝會非先王薦上帝配祖考之意皆不可近制禮部四嵗一貢士議者患之請更為間嵗議已定公獨以為不然曰使士子廢業而奔走無寜嵗不如復用三嵗之制也衆皆以公言為非行之數年士子果以為不便而卒用三嵗之制仁宗久未有皇子羣臣多以皇嗣為言未省公以學士當作青辭禱嗣于山川即建言儲位久虚非所以居安而慮危願擇宗室之賢者立之以慰安天下之心語甚切至公學問該博兼通陰陽五行天人災異之説南京鴻慶宫災公以謂南京聖宋所以受命建號而大火主於商丘國家乘火徳而王者也今不領於祠官而比年數災宜修火祀事下太常嵗以長吏奉祠商丘自公始慶厯六年夏河北河東京東同時地震而登萊尤甚公以嵗推之曰明年丁亥嵗之刑徳皆在北宫陰生於子而極於亥然陰猶彊而未即伏陽猶微而未即勝此所以震也是謂龍戰之㑹而其位在乾今西北二㓂中國之陰也宜為之備不然必有内盜起於河朔明年王則以貝州叛公又以為登萊視京師為東北隅乃少陽之位也今二州並置金坑多聚民以鑿山谷陽氣損泄故陰乘而動縣官入金嵗㡬何小利而大害可即禁止以寜地道皇祐五年正月會靈宫災是嵗冬至祀天南郊以三聖並配明年大旱公曰五行火禮也去嵗火而今又旱其應在禮此殆郊丘並配之失也即建言並配非古宜用迭配如初詔其後幷州議建軍為節鎮公以星土考之曰昔髙辛氏之二子不相能也堯遷閼伯於商丘主火而商為宋星遷實沈於臺駘主水而參為晉星國家受命始於商丘王以火徳又京師當宋之分野而并為晉地參商仇讐之星今欲崇晉非國之利也自宋興平僣偽并最後服太宗削之不使列於方鎮八十年矣謂宜如舊制公在翰林十年多所補益大抵不為茍止而妄隨故其言或用或不用或後辛如其言然天子察公之忠欲大用者久矣嘉祐六年八月拜公諫議大夫樞宻副使公既慎靜而當大任尤頋惜大體而羣臣方建利害多更張庶事以革弊公獨厭之曰變法古今難之不務守祖宗成法而徒紛紛無益於治也又以謂契丹與中國通好六十餘年自古未有也善待夷狄者謹為備而巳今三邊武備多弛牧馬著虚名於籍可乘而戰者百無一二又謂滄州宜分為二路以禦敵此今急務也若其界上交侵小故乃城寨主吏之職朝廷宜守祖宗之約不宜爭小利而隳大信深戒邊臣生事以為功在位六年其論議類皆如此英宗即位拜給事中治平三年累上表乞致仕不允久之拜尚書吏部侍郎觀文殿學士知杭州為政不畧細故或謂大臣不宜自勞公曰此民事也吾不敢忽以是民尤愛之明年今上即位遷左丞五月公以疾告遂除太子少師致仕命未至而公以六月十一日薨于正寝享年七十有三即以其年十一月某日于常州晉陵縣萬安鄉之隆亭公之曾祖諱持累贈太傳曾祖妣歐陽氏追封晉陵郡太夫人祖諱徽累贈太師祖妣楊氏追封華陰郡太夫人余氏嘉興郡太夫人余氏丹陽郡太夫人龔氏武陵郡太夫人父諱霖累贈太師兼中書令妣沈氏追封東陽郡太夫人貝氏南陽郡太夫人李氏金城郡太夫人公累階光禄大夫勲上柱國開國安定爵公食邑二千八百户食實封四百户賜推誠保徳翊戴功臣初娶吴氏追封蘭陵郡夫人再娶何氏封南康郡夫人子男五人長曰宗堯今為都官員外郎次曰遵路早卒次曰宗質國子博士次曰宗炎著作佐郎次曰宗厚祕書省正字早卒女四人皆適士族孫志修太常寺太祝行修守祕書省挍書郎簡修試祕書省挍書郎世修徳修安修奕修慎修益修公自為進士知名于時楊文公億得其詩題于祕閣歎曰吾恨未識此人其舉進士也謝陽夏公絳薦公為第一公名以此益彰而謝公亦以此自負少嘗善一浮圖其人将死謂公曰我有祕術能化瓦石為黄金子其我我以此報乎公曰爾之後事吾敢不勉秘術非吾欲也浮圖歎曰子之志未可量也其篤行自勵至於貴顯常如布衣時有文集四十卷銘曰
  允矣胡公順外剛中惟初暨終一徳之恭公之燕居其氣温温舉必可法思而後言公在朝廷正色侃侃蔚有嘉謀憂深慮逺不迎利趨不畏勢反有或不從後必如之久而愈信孰不公思侍從之親樞機之宻名望三朝清職峻秩愷悌之仁宜國黄耉七十而止孰云多夀惟善在人刻銘不朽
  端明殿學士蔡公墓誌銘
  直叙
  公諱襄字君謨興化軍仙遊人也天聖八年舉進士甲科為漳州軍事判官西京留守推官改著作佐郎館閣挍勘慶厯三年以秘書丞集賢挍理知諫院兼修起居注是時天下無事士大夫弛於久安一日元昊叛師久無功天子慨然厭兵思正百度以修太平既巳排羣議進退二三大臣又詔増置諫官四員使拾遺補闕所以遇之甚寵公以材名在選中遇事感激無所廻避權倖畏斂不敢撓法干政而上得益與大臣圖議明年屢下詔書勸農桑興學挍革弊修廢而天下悚然知上之求治矣於此之時言事之臣無日不進見而公之補益為尤多四年以右正言直史館出知福州以便親遂為福建路轉運使復古五塘以溉田民以為利為公立生祠于塘側又奏減閩人五代時丁口税之半丁父憂服除判三司鹽鐵勾院復修起居注今參知政事唐公介時為御史以直言忤㫖貶春州别駕廷臣無敢言者公獨論其忠人皆危之而上悟意解唐公得改英州遂復召用皇祐四年遷起居舎人知制誥兼判流内銓御史吕景初吴中復馬遵坐論梁丞相適罷臺職除他官公封還辭頭不草制其後屢有除授非當者必皆封還之而上遇公益厚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賢可知命特賜冠帔以寵之至和元年遷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三年以樞宻直學士知泉州徙知福州未㡬復知泉州公為政精明而於閩尤知其風俗至則禮其士之賢者以勸學興善而變民之故除其甚害往時閩人多好學而專用賦以應科舉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經術傳授學者常至數百人公為親至學舎執經講問為諸生率延見處士陳烈尊以師禮而陳襄鄭穆方以徳行著稱鄉里公皆折節下之閩俗重凶事其奉浮屠會賓客以盡力豐侈為孝否則深自愧恨為鄉里羞而姦民游手無賴子幸而貪飲食利錢財來者無限極往往至數百千人至有親亡秘不舉哭必破産辦具而後敢發喪者有力者乘其急時賤買其田宅而貧者立劵舉債終身困不能償公曰弊有大於此邪即下令禁止至於巫覡主病蠱毒殺人之類皆痛斷絶之然後擇民之聰明者教以醫藥使治疾病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條其事作五戒以教諭之久之閩人大便公既去閩人相率詣州請為公立徳政碑吏以法不許謝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于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徳嘉祐五年召拜翰林學士權三司使三司開封世稱省府為難治而易以毁譽居者不由以遷則由以敗而敗者十常四五公居之皆有能名其治京師談笑無留事尤喜破姦發隱吏不能欺至商財利則較天下盈虚出入量力以制用必使下完而上給下暨百司因習蠧弊切磨剗剔久之簿書纎悉紀綱條目皆可法七年季秋大享明堂後數月仁宗崩英宗即位數大賞賚及作永昭陵皆猝辦於縣官經費外公應煩愈閒暇若有餘而人不知勞遂拜三司使居二嵗以母老求知杭州即拜端明殿學士以往三年徙南京留守未行丁母夫人憂明年八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有六蔡氏之譜自晉從事中郎克以來世有顯聞其後中衰隱徳不仕公年十八以農家子舉進士為開封第一名動京師後官于閩典方州領使一路二親尚皆無恙閩人瞻望咨嗟不榮公之貴而榮其父母母夫人尤有夀年九十餘飲食起居康强如少者嵗時為夀母子鬢髪皆皤然而命服金紫煌煌如也至今閩人之為子者必以夫人祝其親為父母者必以公教其子也公於朋友重信義聞其喪則不御酒肉為位以哭盡哀乃止嘗會飲會靈東園坐客有射矢誤傷人者客遽指為公矢京師喧然事既聞上以問公公即再拜媿謝終不自辯退亦未嘗以語人公為文章清遒粹美有文集若干卷工於書畫頗自惜不妄為人書故其殘章斷稿人悉珍蔵而仁宗尤愛稱之御製元舅隴西王碑文詔公書之其後命學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勅公書則辭不肯書曰此待詔識也公累官至禮部侍郎既卒翰林學士王珪等十餘人列言公賢其亡可惜天子新即位未及識公而聞其名久也為之惻然特贈吏部侍郎官其子旻為秘書省正字孫傳及弟之子均皆守将作監主簿而優以賻䘏以旻尚㓜命守吏助給其喪事曾祖諱顯皇不仕祖諱恭贈工部員外郎父諱琇贈刑部侍郎母夫人盧氏長安郡太君夫人葛氏永嘉郡君子男三人曰勻将作監主簿曰旬大理評事皆先公卒㓜子旻也女三人一適著作佐郎謝仲規二尚㓜以某年某月某日公于莆田縣某鄉将軍山銘曰
  誰謂閩逺而多竒産産非物寳惟士之賢嶷嶷蔡公其人傑然奮躬當朝讜言正色出入左右彌縫補益間歸于閩有政在人食不畏蠱喪不憂貧疾者有醫學者有師問誰使然孰不公思有髙其墳有拱其木凡閩之人過者必肅
  集賢院學士劉公墓誌銘
  劉仲原以才而不盡其用而公之文多絫欷
  公諱敞字仲原父姓劉氏世為吉州臨江人自其皇祖以尚書郎有聲太宗時遂為名家其後多聞人至公而益顯公舉慶厯六年進士中甲科以大理評事通判蔡州丁外艱服除召試學士院遷太子中允直集賢院判登聞皷院吏部南曹尚書考功於是夏英公既薨天子賜諡曰文正公曰此吾職也即上疏言諡者有司之事也且竦行不應法今百司各得守其職而陛下侵臣官疏凡三上天子嘉其守為更其諡曰文荘公曰姑可以止矣權判三司開拆司又權度支判官同脩起居注至和元年九月召試遷右正言知制誥宦者石全彬以勞遷宫苑使領觀察使意不滿退而慍有言居三日正除觀察使公封還辭頭不草制其命遂止二年八月奉使契丹公素知彼山川道里北人道自古北口廻曲千餘里至栁河公問曰自古松亭趨栁河甚直而近不數日可至中京何不道彼而道此葢北人常故迂其路欲以國地險逺誇使者且謂莫習其山川不虞公之問也相與驚頋羞媿即吐其實曰誠如公言時順州山中有異獸如馬而食虎豹北人不識以問公曰此所謂駮也為言其形状聲音皆是北人益歎服三年使還以親嫌求知揚州嵗餘遷起居舎人徙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居數月召還糾察在京刑獄修玉牒知嘉祐四年貢舉稱為得人是嵗天子卜以孟冬祫既廷告丞相用故事率文武官加上天子尊號公上書言尊號非古也陛下自寳元之郊止羣臣毋得以請迨今二十年無所加天下皆知甚盛徳奈何一旦受虚名而損實美上曰我意亦謂當如此遂不允羣臣請而禮官前祫請祔郭皇后於廟自孝章以下四后在别廟者請母合食事下議議者紛然公之議曰春秋之義不薨于寝不稱夫人而郭氏以廢薨按景祐之詔許復其號而不許其諡與祔謂宜如詔書又曰禮於祫未毁廟之主皆合食而無帝后之限且祖宗以來用之傳曰祭從先祖宜如故於是皆如公言公既驟屈廷臣之議議者已多反目既而又論吕溱過輕而責重與臺諫異由是言事者亟攻之公知不容于時矣會永興闕守因而請行即拜翰林侍讀學士充永興軍路安撫使兼知永興軍府事長安多富人右族豪猾難治猶習故都時態公方發大姓范偉事獄未具而公召由是獄屢變連年吏不能决至其事聞制取以付御史臺乃决而卒如公所發也公為三州皆有善政在揚州奪發運使冒占雷塘田數百頃予民民至今以為徳其治鄆永興皆承旱歉所至必雨雪蝗輒飛去嵗用豐稔流亡來歸令行民信盜賊禁止至路不拾遺公於學博自六經百氏古今傳紀下至天文地理卜醫數術浮屠老荘之説無所不通其為文章尤敏贍嘗直紫微閣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公方将下直為之立馬却坐一揮九制數千言文辭典雅各得其體公知制誥七年當以次遷翰林學士者數也久而不遷及居永興嵗餘遂以疾聞八年八月召還判三班院太常寺公在朝廷遇事多所建明如古渭州可弃孟陽河不可開樞密使狄青宜罷以保全之之類皆其語在士大夫間者若其規切人主直言逆耳至於從容進見開導聰明賢否人物其事不聞于外廷者其補益尤多故雖不合於世而特被人主之知方嘉祐中嫉者衆而攻之急其雖危而得無害者仁宗深察其忠也及侍英宗講讀不專章句解詁而指事據經因以諷諫每見聴納故尤竒其材已而復得驚疾告滿百日求便郡上曰如劉某者豈易得也復賜以告上每宴見諸學士時時問公少間否賜以新橙五十勞其良苦疾少間復求外補上悵然許之出知衛州未行徙汝州治平三年召還以疾不能朝改集賢院學士判南京留司御史臺熈寜元年四月八日卒于官舎享年五十嗚呼以先帝之知公使其不病其所以用之者豈一翰林學士而止哉方公以論事忤於時也又有構為謗語以怒時相者及歸自雍丞相韓公方欲還公學士未及而公病遂止於此豈非其命也夫公累官至給事中階朝散大夫勲上輕車都尉開國彭城爵公邑户二千一百實食者三百曾祖諱琠贈大理評事祖諱式尚書工部員外郎贈户部尚書考諱立之尚書主客郎中贈工部尚書公再娶倫氏皆侍御史程之女前夫人先公早卒後夫人以公貴累封河南郡君子男四人長定國郊社掌座早卒次奉世大理寺丞次當時大理評事次安上太常寺太祝女三人長適大理評事韓宗直二尚㓜公既卒天子推恩録其兩孫望旦一族子安世皆試将作監主簿公為人磊落明白推誠自信不為防慮至其屢見侵害皆置而不較亦不介于胸中居家不問有無喜賙宗族既卒家無餘財與其弟攸友愛尤篤有文集六十巻其為春秋之説曰傳曰權衡曰説例曰文權曰意林合四十一卷又有七經小傳五卷弟子紀五卷而七經小傳今盛行於學者二年十月辛酉其弟攽與其子奉世等塟公于祥符縣魏陵鄉祔于先墓以來請銘乃為之銘曰
  嗚呼惟仲原父學彊而博識敏而明坦其無疑一以誠見利如畏義必爭觸機履險危不傾畜大不施奪其齡惟其文章粲日星雖欲有毁知莫能維古聖賢皆後亨有如不信考斯銘
  唐荆川曰首尾分應有力自班馬中來
  資政殿學士尚書户部侍郎簡肅薛公墓誌銘
  明道二年尚書禮部侍郎㕘知政事河東公以疾告歸其政天子曰吾不可以數煩公乃詔優公不朝而使視事如故居嵗中數以告乃得還第又數以告然後拜公為資政殿學士户部侍郎判尚書都省罷其政事景祐元年八月庚申公薨于家年六十有八贈兵部尚書公諱奎字宿蓻姓薛氏薛氏之先出於黄帝之後任姓任姓之别為十族薛者奚仲之始封也其後奚仲去遷邳而仲虺留居薛春秋之際以國見經而其子孫後以為氏此其譜也隋唐之間薛姓居河東者為最盛公絳州正平人也曾王父贈太保諱某大王父贈太傅諱某王父殿中丞贈太師諱某三世皆不顯而以公貴初太宗皇帝伐并州太師以策干行在不見用罷公生十餘嵗已能屬文辭太師頋曰是必大吾門吾復何為乃不復事生業務施貸以賙鄉閭曰吾有子矣後何患後五十年公始佐今天子㕘政事為世名臣如其言公為人敦篤忠烈果敢明達初舉進士為州第一讓其里人王嚴而居其次於是鄉里皆稱之淳化三年再舉乃中授秘書省挍書郎隰州軍事推官始至取州獄已成書活寃者四人徙儀州推官士爭薦其能丁太夫人憂服除用薦者拜大理寺丞知興化軍莆田縣悉除故時王氏無名租莆田人至今以為徳遷殿中丞知河南長水縣徙知興州州舊鑄鐵錢用功多人以為苦公乃募民有力者弛其山使自為利而收其鐵租以鑄悉罷役者人用不勞遷太常博士御史中丞向敏中薦公材中御史就拜監察御史召為殿中侍御史判三司都磨勘司賜緋衣銀魚出為陜西轉運副使坐舉人免官居數月通判陜府嵗餘召還臺安撫河北稱㫖改尚書户部員外郎淮南轉運使江淮制置發運使開揚州河廢其三堰以便漕船嵗以八百萬石食京師其後罕及其多轉吏部員外郎丁太師憂去職不許居二嵗入為三司户部副使與三司使李士衡爭事省中士衡扳時權貴人為助公拜户部郎中直昭文館出知延州遷吏部郎中入為龍圖閣待制知開封府遷右諫議大夫御史中丞契丹使蕭從順來朝是時荘獻明肅太后垂簾聴政從順舉止多不遜以謂南使至契丹者皆見太后遂請見之朝議患之未有以决公獨以理折之從順乃止而嫉公者讒其漏禁中語由是拜集賢院學士出知并州改知秦州秦州宿重兵兵嘗慊食公為勤儉積蓄教民水種嵗中遷樞宻直學士知益州而秦之餘粟積者三百萬征算之衍者三十萬覈民舊隱田數百頃所得芻粟又十餘萬秦州之民與其蕃落數千人詣轉運使請留不果公在開封以嚴為治肅清京師京師之民至私以俚語目公且相戒曰是不可犯也囹圄為之數空而至今之人猶或目之及居蜀尤有善政民有得偽蜀時中書印者夜以錦嚢掛之西門閽者以白蜀人隨之者萬計皆恟恟出異語且觀公所為公頋主吏藏之畧不取視民乃止老媪告其子不孝者子訴貧不能養公取俸錢與之曰用此為生以養母子遂相慈孝里富人三女皆孤民或妄爭其産公析其貲為三為嫁其女於是人皆以公為仁恩蜀人喜亂而易揺公既鎮以無事又能順其風俗從容宴樂及其臨事破姦發伏逆見隨决如逢䝉之射而方朔之占無一不中蜀人愛且畏之以比張尚書詠而不苛開封天子之畿益州蜀一都會皆世號尤難理者而公尤有名其猛寛之政前後異施可謂知其方矣入拜龍圖閣直學士權三司使遂拜㕘知政事公入謝上曰先帝嘗言卿可用吾今用卿矣公益感激自勵而素剛毅守節不茍合既與政尤挺立無所牽隨然遂欲繩天下無小大一入於規矩往往不可其意則歸卧于家歎息憂愧輙不食家人笑其何必若此公曰吾慚不及古人而懼後世譏我也公嘗使契丹與其君臣語而以論議服其坐中其後契丹使來必問公所在及聞巳用乃皆喜曰是得人矣邊吏得諜者言契丹欲棄約舉兵上亟召大臣議或欲選将增兵公曰契丹畏誓而貪利且無隙以開其端其必不動不宜失持重之勢而使其可窺已而卒無事他日上頋公曰果如公言於是益重之明道二年荘獻明肅太后欲以天子衮冕見太廟臣下依違不决公獨爭之曰太后必若王服見祖宗若何而拜乎太后不能奪為改他服太后崩上見羣臣泣曰太后疾不能言而猶數引其衣若有所屬何也公遽曰其在衮冕也然服之豈可見先帝乎上大悟卒以后服於是益以公為果可用也公先娶潘氏早卒後娶趙氏今封金城郡夫人子男一人直孺大理寺丞女五人長適故職方員外郎張竒其次適故開封府士曹㕘軍喬易從早亡次適太原王拱辰早亡次適廬陵歐陽脩次又適王氏公既貴贈其曾祖而下三室曰太保太傅太師追封曾祖妣某氏某夫人祖妣某氏某夫人妣某氏某夫人公性孝慈雖在大位家人勤儉不知為驕奢諸子幼孤撫養不異平生所為文章四十巻直而有氣如其為人五年某月某甲子其孤直孺奉其柩自京師于絳州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即事先期状公之功行上之太常太常議曰諡法一徳不懈曰簡執心决斷曰肅今其状應法乃諡曰簡肅銘曰
  薛夏之封以國為姓其後河東隋唐最盛公世載徳實河東人必大其門太師之云公之從事以難為易㕘于大政不撓不牽屢决大議有言炳然公不為相告病還家賵賻之榮尚書是加公有敏徳焯其行事公有令名有司之諡事告之史諡傳子孫又刻銘章納于墓門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四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十六
  墓誌銘
  翰林侍讀學士給事中梅公墓誌銘
  直敘逼太史公
  翰林侍讀學士給事中梅公既卒之明年其孤及其兄之子堯臣來請銘以塟曰吾叔父病且亟矣猶卧而使我誦子之文今其塟宜得子銘以藏公之名在人耳目五十餘年前卒一嵗予始拜公於許公雖衰且病其言談詞氣尚足動人嗟予不及見其壮也然嘗聞長老道公咸平景徳之初一遇真宗言天下事合意遂以人主為知已當時搢紳之士望之若不可及已而擯斥流離四十年間白首翰林卒老一州嗟夫士果能自為材邪惟世用不用爾故子記公終始至於咸平景徳之際尤為詳焉良以悲其志也公諱詢字昌言世家宣城年二十六進士及第試挍書郎利豐監判官遷将作監丞知杭州仁和縣又遷著作佐郎舉御史臺推勘官時亦未之竒也咸平三年與考進士於崇政殿真宗過殿廬中一見以為竒材召試中書直集賢院賜緋衣銀魚是時契丹數冦河北李繼遷急攻靈州天子新即位鋭於為治公乃上書請以朔方授潘羅支使自攻取是謂以蠻夷攻蠻夷真宗然其言問誰可使羅支者公自請行天子惜之不欲使蹈兵間公曰茍活靈州而罷西兵何惜一梅詢天子壮其言因遣使羅支未至而靈州沒于賊召還遷太常丞三司户部判官數訪時事於是屢言西北事時邊将皆守境不能出師公請大臣臨邊督戰募遊兵擊賊論曹瑋馬知節才可用又論傅潛楊瓊敗績當誅而田紹斌王榮等可責其效以贖過凡數十事其言甚壮天子益器其材數欲以知制誥宰相有言不可者乃已其後繼遷卒為潘羅支所困而朝廷以兩鎮授徳明徳明頓首謝罪河西平天子亦再幸澶淵盟契丹而河北之兵解天下無事矣公既見疎不用初坐斷田訟失實通判杭州徙知蘇州又徙兩浙轉運使還判三司開拆司遷太常博士用封禪恩遷祠部員外郎又坐事出知濠州以刑部員外郎為荆湖北路轉運使坐擅給驛馬與人奔喪而馬死奪一官通判襄州徙知鄂州又徙蘇州天禧元年復為刑部員外郎陜西轉運使靈州弃已久公與秦州曹瑋得胡蘆河路可出兵無沙行之阻而能徑趨靈州遂請瑋居環慶以圖出師會瑋入為宣徽使不克而止遷工部郎中坐朱能反貶懐州團練副使再貶池州天聖元年拜度支員外郎知廣徳軍徙知楚州遷兵部員外郎知夀州又知陜府六年復直集賢院又遷工部郎中改直昭文館知荆南府召為龍圖閣待制糾察在京刑獄判流内銓改龍圖閣直學士知幷州未行遷兵部郎中樞宻直學士以往就遷右諫議大夫入知通進銀臺司復判流内銓改翰林侍讀學士羣牧使遷給事中知審官院以疾出知許州康定二年六月某日卒於官公好學有文尤喜為詩為人嚴毅修潔而材辯敏明少能慷慨見竒真宗自初召試感激言事自以謂君臣之遇已而失職逾二十年始復直於集賢比登侍從而門生故吏曩時所考進士或至宰相居大官故其視時人常以先生長者自處論事尤多發憤其在許昌繼遷之孫復以河西叛朝廷出師西方而公已老不復言兵矣享年七十有八以終梅氏逺出梅伯世久而譜不明公之皇曾祖諱超皇祖諱逺皆不仕父諱邈贈刑部侍郎夫人劉氏彭城縣君子五人長曰鼎臣官至殿中丞次曰寳臣皆先公卒次曰得臣太子中舎次曰輔臣前将作監丞次曰清臣大理評事公之卒天子贈賻優恤加得臣殿中丞清臣衛尉寺丞明年八月某日公宣州之某縣某鄉某原銘曰
  士之所難有藴無時偉歟梅公人主之知勇無不敢惟義之為困于翼飛中垂以歛一失其塗進退而坎理不終窮既晩而通惟其夀考福祿之隆
  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楊公墓誌銘
  竒而錯落
  慶厯八年春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楊公年六十有九告老即以工部侍郎致仕歸於常州其行也天子召見宴勞賜以不拜公卿大夫咸出餞於東門瞻望咨嗟相與言曰楊公歸哉於公計為可榮於國家計為可惜其明年九月十三日公疾革出其兵論一篇示其子忱慥而授以言曰臣聞臣子雖死不敢忘其君父者天下之至恩大義也今臣偕不幸猶以垂閉之口言天下莫大之憂為陛下無窮之慮者其事有五以畢臣志死無所恨惟陛下用臣言不必哀臣死也言訖而卒不及其私忱慥以其語并其兵論以聞天子震悼頋有司問可以寵公者有司舉故事以對天子曰此何足以慰吾思乃詔特贈公兵部侍郎公少師事种放學問為文章長於議論好讀兵書知古兵法以謂士不兼文武不足任大事當四方無事時數上書言邊事後二十餘年元昊叛河西契丹舉衆違約三邊皆警天下弊於兵公於此時耗精疲神日夜思慮創作兵車陣圖刀楯之屬皆有法天子以步卒五百如公之法試於庭以為可用而世多非其刀楯脩嘗奉使河東得邊将王吉言元昊出兎毛川為吉所敗者用楊公楯也葢世未嘗用其術爾然公素剛少合而議者不一故不得盡用其言夏竦經略陜西請益置土兵公言竦據内地無破賊之謀而坐請益兵葢虞敗事則欲以兵少為解竦復論公不忠沮計公不能忍以語詆之其後三路農民壮者咸墨為兵公又言兵在精不在衆衆而不練則不整而易敗困國而難供時自将相大臣議者皆務多兵獨公之論能如此劉平兵敗元昊圍延州甚急而救兵不至公在河中乃偽為書馳告延州救兵十萬至矣因命旁郡縣具芻糧什器如其數以俟已而元昊亦解去後公守幷州即詔公為并代麟府路經略安撫招討等使兼兵馬都部署公執勑告其羣吏曰天子用我矣然任其事必圖其效欲責其效必盡其方乃列六事以請曰能用臣言則受命不然則已朝廷難之公論不已坐是徙知邢州公志之不就皆此類也公嘗為御史章獻太后兄子劉從徳為團練使以卒其門人親戚厮養用從徳拜官爵者數十人馬季良以劉氏婿為龍圖閣直學士公上書言漢吕太后王禄産欲彊其族而反以覆宗唐武三思楊國忠之禍不獨其身㡬亡其國太后大怒貶監舒州酒税居二嵗復召為御史言事愈切公祥符元年進士及第以上書言事真宗竒之召試不赴拜著作佐郎累官至工部侍郎為天章閣待制龍圖閣樞宻直學士遂侍講于翰林嘗為審刑院詳議官知淮陽江陰軍三司度支判官知御史雜事判吏部流内銓三司度支副使河北河東都轉運使知河中府陜并邢滄杭五州所至皆有能績為人廉潔剛直少屈而難犯其仁心愛物至其有所能容人多所不及也公字次公曾祖諱偉祖諱某父諱守慶初娶張氏又娶李氏又娶王氏太原郡君六孫景畧景亮景謨景道景直景彦公卒之明年秋其子忱以其喪歸于河南又明年二月十七日塟于洛陽縣宣武管平洛鄉之先塋公有文集十巻兵書十五卷讀其書可以見公之志考其始終之節可以知公之心嗚呼可謂忠矣脩為諫官時嘗與公爭議于朝者而且未嘗識公也及其塟也其子不以銘屬於他人而以屬修者豈以修言為可信也歟然則銘之其可不信銘曰逺矣楊氏有來其始赤泉侯功與漢俱起震官太尉四世以公於陵正直僕射于唐師復理卿振左拾遺文蔚獲嘉其後益衰避亂中州曾祖始南祖屈偽邦令于烏江又適南粤皇考是生晦顯有時發于皇明在考司馬始仕坊州遂家中部道徳之優司馬四子唯公克大非徒大之将又長之世有官族孰無繫譜或絶於微或亡其序不絶不亡由屢有人誰如楊世愈久而蕃次第弗迷昭穆綿聨公其歸此安千萬年
  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贈工部侍郎張公墓誌銘
  通篇以晦為案
  翰林侍讀學士朝散大夫右諫議大夫上柱國清河縣伯張公諱錫字貺之其先京兆長安人也其祖山甫從唐僖宗入蜀留不返蜀遭王孟再亂絶於中國中國更五代天下為宋而蜀平張氏留蜀葢亦已五世矣始得去為漢陽人又二世而張氏遂以大顯公為人清方敏黙為善不倦而喜自晦斂若不欲人知其遇人怡怡若無所不可及視其發施於事者其義有可畏其守有不可奪其能有不可及既已則若未嘗有所為者少喜讀書至其疾革猶不釋手自經史子集百家之説無不記覽通達而絶口不道於人故晩始侍讀于中上嘗歎曰自吾得張錫日益有所聞以飛白為博學二字賜之曰錫老矣恨得之晩也公初舉進士中大中祥符元年甲科試秘書省挍書郎知南昌縣遷萍鄉令改著作佐郎又知安逺縣徙知新州興學挍以教新人新人有進士自公始再遷太常博士監染院詔選能吏治畿縣公以選知東明前為令者闔門重簾以壅隔廢治公至則闢門去簾告其人曰吾所治者三而已彊恃力富恃貲刑恃贖者吾所先也其人以謂公言簡必信法簡必嚴於是豪勢者屈而善弱者伸縣以大治工部侍郎李及薦公材堪御史上曰李及清慎人未嘗妄有所舉此可信也乃以為監察御史故相丁謂貶崖州至是議徙内地公疏言謂姦邪弄國罪當死無可憐且大臣竄逐本與天下棄之今復内還是違天下意由是止徙雷州玉清昭應宫災坐火事劾當死者百餘人公疏言天災可畏不可反以罪人而重天怒願益修徳以塞譴人乃獲免公於御史自監察歴殿中侍御史侍御史知雜事於尚書為員外郎郎中累官至諫議大夫於外為荆湖北路京東河北轉運使江淮兩浙荆湖發運制置使利䕫路安撫使知河中府滑州於三司為鹽鐵判官判勾院歴鹽鐵度支戶部副使又嘗權知諫院判三班審官院太常寺國子監於侍從為天章閣待制龍圖閣直學士翰林侍讀學士雖其自晦其所居人皆以為宜其在京東籍淄青齊濮濟鄆六州之人冒耕河壖地收租緡絹嵗二十八萬而六州之民爭訟遂息其後言利者請税天下橋渡以佐軍公建言津梁利人而反税之以為害卒爭罷之平居退讓未嘗肯為人先妖賊王則反貝州兵圍久不克而自河以北軍餉調發益急轉運使受命者以疾留不行公自滑州權河北轉運使命至即日馳城下軍須皆如其期其於取舎緩急常如此公居家有常法雖貴顯衣服飲食如少賤時事母至孝與族兄甚相友愛人以為同産平生所為文章有集十巻公以皇祐元年七月十日遇疾卒于京師享年六十有八上聞震悼以白金三百兩賜其家特贈工部侍郎曾祖諱惟序不仕祖諱文翼復州録事㕘軍贈太子中舎父諱從贈右諫議大夫母南陽郡太君鄧氏自皇祖中舎君家于漢陽遂塟之至公始塟汝州之襄城某鄉某原實五年閏七月十七日也公初娶程氏再娶孫氏封樂安郡君先公五十日而卒公子五人曰子駿子充子雲子諒子真子真子充皆早卒於公之終也子駿子雲皆為大理評事子諒大理寺丞有孫十人女三人長適虞部員外郎杜樞次早卒㓜適大理寺丞王縡銘曰
  自足乎其中不求乎其外斯惟公之善晦仁能勇於必為善有應而無逺故公晦其終顯難於自進以晩見嗟而夀胡不俾其遐嗚呼其奈何
  尚書刑部郎中充天章閣待制兼侍讀贈右諫議大夫孫公墓誌銘
  公諱甫字之翰許州陽翟人也初舉進士天聖五年得同學究出身為蔡州汝陽縣主簿八年再舉進士及第為華州觀察推官轉運使李紘薦其材遷大理寺丞知絳州翼城縣故丞相杜祁公與紘皆以清節自高尤難於取士聞公紘所薦也數招致之一見大喜已而祁公自御史中丞拜樞密直學士知永興軍辟公司錄凡事之繁猥者一以委之公歎曰待我以此可以去矣祁公為謝頋事非他吏不能者不敢煩公公乃從容為陳當世之務所以緩急先後施設之宜又多薦士之賢而在下者於是祁公自以為得益友嵗滿知彭州永昌縣監益州交子務再遷太常博士祁公為樞密副使薦於朝得秘閣挍理是時諸将兵討靈夏久無功天下騷動盜賊數入州縣殺吏卒吏多失職而民弊矣天子方鋭意更用二三大臣乃極選一時知名士增置諫員使補闕失公以右正言居諫院上好納諫諍未嘗罪言者而至言宫禁事他人猶須委曲間諷而公獨曰所謂后者正嫡也其餘皆偏婢爾貴賤有等用物不宜過僭自古寵女色初不制而後不能制者其禍不可悔上曰用物在有司吾恨不知爾公曰世謂諫臣耳目官所以達不知也若所謂前世女禍者載在書史陛下可自知也上深嘉納之保州兵變前有告者大臣不時發之公因力言樞密使副當得罪使乃杜祁公也邊将劉滬城水洛于渭州部署尹洙以滬違節度将誅之大臣稍主洙議公以謂水洛通秦渭於國家利滬不可罪由是罷洙而釋滬洙公平生所善者也公在諫院所言補益尤多是三者其一人所難言其二人所難處者其後言宰相以某事當去者上亟為罷之因以陳執中為㕘知政事公又言執中不可用由是上難之公遂求解職於是小人不便大臣執政而朋黨之論起二三公相繼去位公亦在論中而辨諍愈切不自疑由是罷諫職以右司諫知鄧州徙知安州歴江南兩浙轉運使再遷兵部員外郎改直史館知陜府又徙晉州河東轉運使公素羸性淡然寡所好欲恂恂似不能言而内勁果遇事精明議者謂公道徳文學宜在朝廷備頋問而錢榖刀筆非其職然公處之益辦至臨疑獄滯訟常立得其情大賊張海郭貎山攻刼商鄧新破南陽順陽公安輯有方常曰教民知戰古法也乃親閲縣弓手教之擊射坐作皆為精兵盜賊為息陜當東西衝吏苦厨傳而前為守者頋毁譽不能有所損至公痛裁節之過客畏其清初無所望而亦莫之毁也陜人賴以紓後遂以為法其為轉運使所至州縣視其職事修廢察其民樂否以此升黜官吏而不納毁譽遇下雖嚴而不害其在兩浙范文正公守杭州以大臣或便宜行事公曰范公貴臣也吾屈於此則不得伸於彼矣由是一切繩以法而常以監司自處范公遇公無倦色及退而不能無恨公遇范公不少下然退而未嘗不稱其賢也自河東召為度支副使勤其職不以為勞已而得疾嘉祐元年遷刑部郎中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運使不行疾少間乃留侍讀公博學强記尤喜言唐事能詳其君臣行事本末以推見當時治亂每為人説如其身履其間而聴者曉然如目見故學者以謂終嵗讀史不如一日聞公論也所著唐史記七十五卷論議宏贍書未及成以嘉祐二年正月戊戌卒于家享年六十公既卒詔取其書藏于秘府贈右諫議大夫又有文集七巻公喜接士務揚人善所得俸廪多所施與撫諸孤兒教育如己子曾祖諱恕博州堂邑主簿祖諱賁尚書庫部員外郎考諱從革不仕以公貴累贈都官郎中母曰長安縣太君李氏娶程氏夀昌縣君子三人長曰宜滑州節度推官次曰寔曰寘皆将作監主簿女三人一適将作監主簿程著餘皆早亡以五年七月丁酉塟公于陽翟縣舊學鄉塢頭村之北原銘曰惟學而知方以行其義惟簡而無欲以遂其剛力雖弱兮志則强積之厚兮發也光宜夀兮奄以藏有深其泉兮有崇其岡永安其固兮百世無傷
  諫議大夫楊公墓誌銘
  本世系以次絫欷悲慨之㫖
  府君杭州錢塘人其譜曰漢太尉震之後世出農其後微遠不能譜録府君之九代祖隱朝始復得次序曰隱朝生燕客燕客生堪而猶為農人堪生承休是謂皇高祖唐天祐元年為刑部員外郎副給事中鄭祁使吳越冊錢鏐為王楊行宻亂江淮道阻不克歸遂留杭州始分農之籍籍錢塘初承休之行也挈其子巖以俱巖仕吴越國位至丞相是謂皇曾祖生尚書職方員外郎諱郾是謂皇祖生贈禮部尚書諱蠙是謂皇考府君㓜失其父有志節不羣諸兒母元夫人獨愛之夫人之喪尚書也内外之姻未嘗有見其笑者府君生十嵗作雪賦一篇始為之笑及長尤好學日必誦讀數萬言或晝夜不息臨食至失七筯已而病其目元夫人奪藏其書府君盜之亡鄰家以讀大宋受命太宗皇帝即位之三年吴越忠懿王朝京師以其地納籍有司吴越國除隨其皇祖以族行寓宋州三舉進士端拱二年中乙科歴蔡州新昌縣令遷著作佐郎知徳州為政有治迹詔書褒之咸平三年交趾獻馴犀府君以秘書丞監在京商税院因奏犀賦真宗嘉之召試學士院遷太常博士賦一時文士爭相傳誦不及明年又上書自薦獻所為文二十餘萬言乃直集賢院知袁筠二州提㸃開封府界諸縣入為三司鹽鐵判官知越州提㸃淮南刑獄為宰相王文穆公不悦以事罷之卒坐考試國子監生貶監陳州酒逾年得知常州復入三司判磨勘司丁元夫人憂服除判户部勾院比自薦及是二十七年矣然少孤能自立力勤苦為文章履其身以儉約不妄自為進取其官業行已之方一皆自信於聖人之道不肯少頋時之人所為而時之人亦以有徳君子名之故其直集賢院者二十七年不遷官由太常博士纔至刑部郎中有出其後者往往至榮顯或有笑其違世自守以質朴諷使少改其為者府君歎曰吾不學乎世而學乎聖人由是以至此吾之所有不敢以薦於人而嘗自獻於天子矣今欲孰附以進邪其信道深篤不可屈曲如此天聖四年以久次遷集賢修撰出知應天府同糾察在京刑獄轉兵部郎中六年年六十五老矣始召以知制誥府君與潁川陳從易皆以好古有文行知名然二人者皆久不用遂以老既而一日並用之是時學者稍相習務媮窳為文章在位稍以為患皆以謂天子用耆老将有意矣而又下詔書勑學者禁浮華使近古道然後以謂用二人皆不無意矣而皆恨其晩也居二嵗拜右諫議大夫集賢院學士出知亳州於州封虢略縣男食邑三百户明道二年四月十日以疾卒於州之正寝年六十有九其病将卒猶不廢學有文三十巻曰大隠集又五巻曰西垣集嗚呼畜其學以老不克用獨見於文章然其文卒待一施於朝廷遂位榮顯既貴贈其皇考禮部尚書母太原郡太君其婦曰漳南縣君張氏後夫人南陽郡君亦張氏廕其男長曰洎明州觀察支使次曰濬江陰軍司理㕘軍次曰泳漸沆渢皆将作監主簿既終又廕二孫某官其餘慶之及者三世則夫守道者未必果不遇也噫楊氏嘗以族顯於漢為三公者四世漢之亂更魏涉晉戕賊於夷胡而漢之大人苗裔盡矣比數百嵗下而及唐然楊氏之後獨在太和開成之間曰汝士者與虞卿魯士漢公又以名顯於唐居靖恭坊楊氏者大以其族著唐之亂極於懿僖昭三宗下更五姓天下庬裂焚蕩翦薙而唐之名臣之後盡矣又㡬百年至于今然楊氏之後獨在及府君又大顯始震嘗有徳於漢而死以無辜君子悼震曰不幸然孰知夫世不昌且久歟而府君又畜其徳則孰知其後世又不然歟於其塟也是宜銘銘葢所以使後世之有考也府君卒後若干年以景祐二年某月某日塟杭州某縣某鄉漳南縣君先府君二十六年以亡及是合塟自有誌府君初名侃後避真宗皇帝舊名改曰大雅字子正銘曰楊氏之先自震有聞有盛有衰世惟厥人由漢迄今更難冒亂歴時千年而世三顯府君之顯不彰于初其久不渝卒克以敷農之分遂播南土嗚呼徳則承先而塟也塋于祖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五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十七
  墓誌銘
  兵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杜公墓誌銘
  崛 杜公以兵畧顯故誌中獨詳而少所歴它官皆畧矣
  慶厯三年盜起京西掠商鄧均房叛兵燒光化軍逐守吏吏不能捕天子患之問宰相誰可任者宰相言度支判官尚書虞部員外郎杜某名家子好學通知古今宜可用乃以君為京西轉運按察使居數月賊平叛兵誅死明年廣西區希範誘白崖山蠻䝉趕襲破環州陷鎮寜帶溪普義有衆數千以攻桂管宰相又言前時杜某守横州言蠻事可聴宜知蠻利害天子驛召君見便殿所對合意即除君刑部員外郎直集賢院廣南西路轉運按察安撫等使君至宜州得州人吴香及獄囚歐世宏脱其械使入賊峒説其酋豪君乗其怠急擊之破其五峒斬首數百級復取環州因盡焚其山林積聚希範窮迫走荔波洞䝉趕率偽将相數十人以其衆降君與将佐謀曰夫蠻習險恃阻如捕猩猱而吾兵以苦暑難乆是進退遲速皆不可為故常務捐厚利以招之葢威不足以制則恩不能以懐此其所以數叛也今吾兵雖幸勝然蠻特敗而來耳豈真降者邪啖之以利後必復動乃慨然歎曰蠻知利而不知威久矣吾将先威而後信庶幾信可立也乃擊牛為酒大會環州戮其坐中者六百餘人而釋其尫病脅從與其非因敗而降者百餘人後三日兵破荔波擒希範至并戮而醢之以醢賜諸溪峒於是叛蠻無噍類而君威震南海言事者論君殺降為國失信於蠻貊天子置之不問詔書諭君賜以金帛君即上書引咎六年徙為兩浙轉運使築錢塘堤自官浦至沙陛以除海患明年又徙河北轉運使召見奏事移刻天子益知其材賜金紫服以遣之是嵗夏拜天章閣待制充環慶路兵馬都部署經略安撫使知慶州君言殺降臣也宜得罪将吏惟臣所使其勞未録不敢先受命天子為君悉録将吏賞之乃受命自元昊稱臣聴誓而數犯約撓邊邊吏避生事縱不敢爭君始至其酋孟香率千餘人内附事聞詔君如約君言如約當還而孟香得罪夏人勢無還理遣之必反為邊患議未決夏人以兵入界求孟香孟香散走自匿夏兵驅殺邊户掠奪牛馬而求孟香益急朝議責君亟索而還之君言夏人違誓舉兵孟香不可與因移檄夏人不償所掠則孟香不可得夏人不肯償所掠君亦不與孟香夏人後亦不敢復動君治邊二嵗有威愛皇祐二年五月甲子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六天子震悼賻恤其家以其子炤為秘書省挍書郎君以廕補将作監主簿累官至尚書兵部員外郎階朝奉郎勲䕶軍嘗以太子中舍知建陽縣除民無名租嵗以萬計閩俗貪嗇有老而生子者父兄多不舉曰是将分吾貲君上書請立伍保俾民相察寘之法由是生子得免閩人久之以君為徳多以君姓字名其子曰生汝者杜君也君諱杞字偉長世為金陵人其曾伯祖昌業仕江南李氏為江州節度使江南國滅杜氏北遷今為開封府開封人也曾祖諱某贈給事中祖諱鎬官至龍圖閣學士尚書禮部侍郎父諱某贈尚書工部侍郎君初娶蒋氏封某縣君後娶徐氏封東海縣君女六人其二適人四尚㓜子男一人炤也杜氏自君皇祖侍郎以博學為世儒宗故其子孫皆守儒學而多聞人君尤博覽强記其為文章多論當世利害甚辯有文集十巻奏議集十二巻其居官以精敏明幹所至有聲君學問之餘兼喜陰陽數術之説常自推其數曰吾年四十六死矣其親戚朋友莫不聞其説至其嵗果然嗚呼可謂異矣所謂命者果有數邪其果可以自知邪皇祐六年某月日其兄駕部員外郎植與其孤君于某縣某鄉某原銘曰
  其敏以達其果以決其守不奪其摧不折其終一節兹謂不没
  尚書工部郎中歐陽公墓誌銘
  誌族父如此
  歐陽氏世為廬陵人廬陵於五代時屬偽吳故歐陽氏在五代無聞者淳化三年修仲父府君始以進士中乙科其後為御史有能名真宗嘗自擇御史府君以秘書丞召見見者數人皆進自稱薦惟恐不用府君獨立墀下無所説明日拜監察御史中丞王嗣宗指曰是獨立墀下者真御史也會絳州守齊化基犯法制劾其事化基嗣宗素所惡者諷之欲使蔓其獄府君曰如詔而巳嗣宗怒及獄上奏用他吏覆之索其家得銅器十數府君坐鞫獄不盡免官明年復得御史監蘄州税又明年遷殿中侍御史左巡使居二嵗奏事殿中真宗識之勞曰御史乆矣亦勞乎問何所欲府君謝不任職而已後數日真宗語宰相與轉運使宰相疑其有求而不先白cq=274巳對以員無闕復使與一大郡宰相召至中書問御史家何在欲郡孰為便對曰無不便宰相怒與海州又移睦州天禧元年入遷侍御史三年出知泗州先是京師嵗旱有浮圖人斷臂禱雨官為起寺於山自京師王公大臣皆禮下之其勢傾動四方又誘民男女投淮水死曰佛之法用此得大利而愚民嵗死淮水者㡬百人至其臨溺時用其徒倡呼前後擁之以入至有自悔欲走者呌號不得免府君聞之驚曰害有大於此邪盡捕其徒詰其姦民誅數人遣還鄉里者數百人遂毁其寺入轉尚書司封員外郎三司户部判官六年為廣南東路轉運使前為使者以市舶物代俸錢其利三倍府君歎曰利豈吾欲邪使直以錢為俸今上即位就轉二部郎中秩滿以一弊舟還無一海上物歸朝賜金紫為兩浙路轉運使以足疾求知江州天聖四年又求分司未得命以其年二月某日卒於江州之廨享年六十有八以某年某月某日某所曾祖諱某祖諱某偽唐吉州軍事判官父諱某偽唐屯田員外郎娶朱氏封金壇縣君先府君以卒嗣子鍳為右侍禁武昌巡撿女二人長適某次未嫁府君諱載字則之性方直嚴謹治身儉薄簡言語為政務清淨平居斂色而坐如對大賔終日不少懈弛人用憚之薦舉下吏人未嘗知後有知者來謝皆拒不納所至官舎未嘗窺園圃至果爛墮地家人無敢取者其清如此銘曰
  唐隳盜猖土裂四方鍾氏於洪八州自王傳死子時敗陳于楊自梁迄周廬陵偽邦歐陽是家世以不章違命之侯廬陵王土歐陽有聞始我仲父以貢中科來者繼武仲父之材御史其能廉清儉恭直躬以行銘以藏之子孫之承
  尚書職方郎中分司南京歐陽公墓誌銘
  中多摹史遷處
  公諱頴字孝叔咸平三年舉進士中第初仕峽州軍事判官有能名即州拜秘書省著作佐郎知建寜縣未半嵗峽路轉運使薛顔巡部至萬州逐其守之不治者以謂繼不治非尤善治者不能因奏自建寜縣往代之以治聞由萬州相次九領州而治之一再至曰鄂州二辭不行初彭州以母夫人老不果行最後嘉州以老告不行實治七州州大者繁廣小者俗惡而姦皆世指為難治者其尤甚曰歙州民習律令性喜訟家家自為簿書凡聞人之陰私毫髪坐起語言日時皆記之有訟則取以證其視入狴牢就桎梏猶冠帶偃簀恬如也盜有殺其民董氏於市三年捕不獲府君至則得之以抵法又富家有盜夜入啓其藏者有司百計捕之甚急且又大購之皆不獲有司苦之公曰勿捕與購獨召富家二子械付獄鞫之州之吏民皆曰是素良子也大怪之更疑互諫公堅不囘鞫愈急二子服然吏民猶疑其不勝而自誣及取其所盜某物於某所皆是然後讙曰公神明也其治尤難者若是其易可知也公剛果有氣外嚴内明不可犯以是施於政亦以是持其身初皇考侍郎為許田令時丁晉公尚少客其縣皇考識之曰貴人也使與之遊待之極厚及公佐峽州晉公薦之遂拜著作其後晉公居大位用事天下之士往往因而登榮顯而公屏不與之接故其仕也自著作佐郎秘書丞太常博士尚書屯田都官職方三員外郎郎中皆以嵗月考課次第陞知萬峽鄂歙彭鄂閬饒嘉州皆所當得及晉公敗士多不免惟公不及明道二年以老乞分司有田荆南遂歸焉以景祐元年正月二十六日終于家年七十有三祖諱某贈某官皇妣李氏贈某縣君夫人曾氏某縣君先亡公平生彊力少疾病居家忽晨起作遺戒數紙以示其嗣子景昱曰吾将終矣後三日乃終而嗣子景昱能守其家如其戒歐氏出於禹禹之後有越王勾踐勾踐之後有無疆者為楚威王所滅無疆之子皆受楚封封之烏程歐陽亭者為歐陽氏漢世有仕為涿郡守者子孫遂北有居冀州之渤海有居青州之千乗而歐陽仕漢世為博士所謂歐陽尚書者也渤海之歐陽有仕晉者曰建所謂渤海赫赫歐陽堅石者也建遇趙王倫之亂其兄子質南奔長沙自質十二世生詢詢生通仕於唐皆為長沙之歐陽而猶以渤海為封通又三世而生琮琮為吉州刺史子孫家焉自琮八世生萬萬生雅雅生髙祖諱效髙祖生曾祖諱託曾祖生皇祖武昌令諱郴皇祖生公之父贈户部侍郎諱倣皆家吉州又為吉州之歐陽及公遂遷荆南且焉又為荆南之歐陽嗚呼公於修叔父也銘其叔父宜於其世尤詳銘曰夀孰與之七十而老祿則自取於取猶少扶身以方亦以從公不變其初以及其終
  尚書比部員外郎陳君墓誌銘
  誌錯落可誦
  故尚書比部員外郎陳君卜以至和二年正月某日于京兆府萬年縣洪固鄉神禾原其素所知秘書丞李詡與其孤安期謀将乞銘於廬陵歐陽修安期曰吾不敢詡曰我能得之乃相與具書弊遣君之客賈繹自長安走京師以請葢君以至和元年五月某日卒于長安享年四十有六其仕未達而所為未有大見于時也然詡節義可信之士以詡能報君而君能知詡則君之為人可知也已君諱漢卿字師黯世居閬中其先博州人因事偽蜀為縣令遂留家焉其曾叔祖省華官至諫議大夫生堯叟堯佐堯咨先後為将相而君自曾祖而下三世不顯曾祖諱省恭不仕祖諱堯封舉進士為虢縣主簿王均亂蜀詣闕上書獻破賊策不報遂退老于嵩山父諱淵亦舉進士官至大理寺丞與其兄漸所謂金子者皆以文學知名君生一嵗而孤年十三與其母入蜀過鳳翔謁其府尹而吏少若不為之通君直入伏庭下曰陳某請見因責尹慢士戒吏不謹尹慙笞吏以謝君君用叔祖堯咨廕補将作監主簿累遷大理寺丞監沙苑監權知渭南縣民有兄弟爭田者吏常直其兄而弟訟不巳君為往視其田辨其劵書而以田與弟其兄謝曰我悔欲歸弟以田者數矣直懼笞而不敢耳弟曰我田故多然耻以不直訟兄今我直矣願以田與兄兄弟相持慟哭拜而去由是縣民有事多相持詣君得一言以決曲直又知登封縣縣有惡盜十人已謀未發而尉方以事出君募少年選手力夜往捕獲之明日召尉歸以賊與之曰得是可以論賞賞未及下而尉卒尉河南儒者魏景山也老而且貧君為主其喪事買田宅于汝州以活其妻子通判嘉州治田訟三十年不決者一日決之秩滿嘉人詣轉運使乞留不得時文丞相守成都薦其材而薦者十有五人通判河中府府有妖獄二百餘人君方以公事之他州提㸃刑獄司疑獄有寃召君還視之獨留其一人餘皆釋之累遷尚書虞部員外郎天子享明堂推恩遂遷比部通判寜州決疑獄活一家五人君好學重氣節嘗有負其錢數千萬輒毁其劵棄之與人交久而益篤喜為歌詩至於射藝書法醫藥皆精妙尤好竒畫古書每傾貲購之嘗自為録藏于家其材能好尚皆可嘉也母曰仁夀縣太君王氏初娶王氏生一子安期也後娶又曰王氏銘曰
  在蜀偽時處昏不迷惟陳最微蜀亡而東高明顯融莫如陳宗惟陳有聲自其高曾君世不興惟興與伏有俟而畜其周必復實始自君昌其子孫考銘有文
  尚書工部郎中充天章閣待制許公墓誌銘序事亦鬯
  公諱元字子春姓許氏宣州宣城人也許氏世以孝謹稱鄉里其父亡一子當官兄弟相譲久之曰吾弟材後必庇吾宗乃以公補郊社齋郎徙居海陵力耕以養其母調明州定海劔州順昌縣尉泰州軍事推官戍兵千人自海上亡歸州守聞變不知所為公為詰其所以來二三人出前對公叱左右執之曰惑衆者此爾其餘何罪勞其徒而遣之遷鎮東軍節度推官知潤州丹陽縣縣有練湖決水一寸為漕渠一尺故法盜決湖者罪比殺人會嵗大旱公請借湖水溉民田不待報決之州守遣吏按問公曰便民罪令可也竟不能詰由是溉民田萬餘頃嵗乃大豐再遷太子中舎監揚州博鹽和糴倉知泰州如臯縣所至民愛思之公為吏喜修廢壊其術長於治財自元昊叛河西兵出久無功而天下勞弊三司使言公材以主貨公言先時賈人入粟塞下京師錢不足以償故錢償愈不足則粟入愈少而價愈高是謂内外俱困請高塞粟之價下南鹽以償之使東南去積滯而西北之粟盈曰此輕重之術也行之果便是時京師粟少而江淮嵗漕不給三司使懼大臣以為憂㕘知政事范仲淹謂公獨可辦乃以公為江淮兩浙荆湖發運判官公曰以六路七十二州之粟不能足京師者吾不信也至則治千艘浮江而上所過州縣留三月食其餘悉發而州縣之廪遠近以次相補由是不數月京師足食既而歎曰此可為於乏時然嵗漕不給者有司之職廢也乃考故事明約信令發斂轉徙至於風波逺近遲速賞罰皆有法凡江湖數千里外談笑治之不擾不勞而用以足公初以殿中丞為判官已而為副為使每嵗終會計來朝天子必加恩禮特賜進士出身官至工部郎中天章閣待制凡在職十有三年已而曰臣憊矣願乞臣一州天子頋代公者難其人其請至八九乆之察其實病且老矣乃以知揚州居嵗餘徙知越州公益病又徙泰州至州未視事以嘉祐二年四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六十有九曾祖諱稠池州錄事㕘軍祖諱規贈大理評事父諱逖尚書司封員外郎贈工部侍郎公娶馮氏封崇徳縣君先公卒子男二人長曰宗旦真州揚子縣主簿次曰宗孟守将作監主簿女一人適太常寺太祝滕希雅先是江淮嵗漕京師者常六百萬石其後十餘嵗嵗益不充至公為之嵗必六百萬而常餘百萬以備非常方其去職有勸公進為羨餘者公曰吾豈聚斂者哉敢用此以希寵公為人善談論與人交乆而益篤於其家尤孝悌所得俸禄分給宗族無親疎之異其孤宗旦等以某年某月某日公於真州揚子縣甘露鄉之某原其所與遊廬陵歐陽修誌於其墓曰嗚呼為天下者固當養材於無事之時葢必有事然後材臣出自寳元慶厯以來兵動一方奔走從事於其間者皆號稱天下豪傑其智者出謀材者獻力訖不得少如其志而公遭此時用其所長且久於其官故得卒就其業而成此名此其可以書矣乃為之銘曰
  材難矣有藴而不得其時時逢矣有用而不盡其施功難成而易毁雖明哲或不能以自知公材之敏兮用適其宜志方甚壮兮力則先衰行著于家而勞施于國永幽其閟兮銘以哀之
  尚書都官員外郎歐陽公墓誌銘
  公銘叔父墓固如此
  公諱曄字日華於撿挍工部尚書諱託彭城縣君劉氏之室為曾孫武昌縣令諱郴蘭陵夫人蕭氏之室為孫贈太僕少卿諱偃追封潘原縣太君李氏之室為第三子於修為叔父修不幸㓜孤依于叔父而長焉嘗奉太夫人之教曰爾欲識爾父乎視爾叔父其状貎起居言笑皆爾父也修雖㓜已能知太夫人言為悲而叔父之為親也歐陽氏世居江南偽唐李氏時為廬陵大族李氏亡先君昆弟同時而仕者四人獨先君早世其後三人皆登于朝以殁公咸平三年舉進士甲科歴南雄州判官隨閬二州推官江陵府掌書記拜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尚書屯田都官二員外郎享年七十有九最後終于家以慶厯四年三月十日于安州應城縣髙風鄉彭樂村於其也其素所養兄之子修泣而書曰嗚呼叔父之亡吾先君之昆弟無復在者矣其長養教育之恩既不可報而至於状貎起居言笑之可思慕者皆不得而見焉矣惟勉而紀吾叔父之可傳於世者庶以盡修之志焉公以太子中允監興國軍鹽酒税太常丞知漢州雒縣博士知端州桂陽監屯田員外郎知黄州遷都官知永州皆有能政坐舉人奪官復以屯田通判歙州以本官分司西京許家于隨復遷都官于家遂致仕景祐四年四月九日卒公為人嚴明方質尤以潔廉自持自為布衣非其義不輒受人之遺少而所與親舊後或甚貴終身不造其門其莅官臨事長於決斷初為隨州推官治獄之難決者三十六大洪山竒峯寺聚僧數百人轉運使疑其積物多而僧為姦利命公往籍之僧以白金千兩餽公公笑曰吾安用此然汝能聴我言乎今嵗大凶汝有積穀六七萬石能盡以輸官而賑民則吾不籍汝僧喜曰諾饑民賴以全活陳堯咨以豪貴自驕官屬莫敢仰視在江陵用私錢詐為官市黄金府吏持帖强僚佐署公呵吏曰官市金當有文符獨不肯署堯咨雖憚而止然諷轉運使出公不使居府中鄂州崇陽素號難治乃徙公治之至則決滯獄百餘事縣民王明與其同母兄李通爭産累嵗明不能自理至貧為人賃舂公折之一言通則具伏盡取其産鉅萬歸于明通退而無怨言桂陽民有爭舟而相毆至死者獄乆不決公自臨其獄出囚坐庭中去其桎梏而飲食之食訖悉勞而還于獄獨留一人于庭留者色動惶頋公曰殺人者汝也囚不知所以然公曰吾視食者皆以右手持匕而汝獨以左今死者傷在右肋此汝殺之明也囚即涕泣曰我殺也不敢以累他人公之臨事明辯有古良吏決獄之術多如此所居人皆愛思之公娶范氏封福昌縣君子男四人長曰宗顔次曰宗閔其二早亡女一人適張氏亦早亡銘曰
  公之明足以決於事愛足以思於人仁足以施其族清足以潔其身而銘之以此足以遺其子孫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六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十八
  墓誌銘
  尚書主客郎中劉君墓誌銘
  整
  君諱立之字斯立姓劉氏吉州臨江人也曾祖諱逵祖諱琠當五代時避亂皆不仕父諱式官至尚書工部員外郎掌三司磨勘十餘年能其職世以其官名其家君少孤能自立舉進士為福州連江尉睦州青溪主簿宣州南陵令改大理寺丞知婺州金華縣太子中舎知梓州中江縣通判瀘州瀘州接西南夷常用武人為守而夷數怨叛議者以謂武人不習夷情以生患宜得能吏通判州事君始以材選至則為明約束止侵欺曰必使信自我始夷人安之凡君之所更立至今用以為法而夷亦至今不叛通判常州知高郵軍累遷殿中丞國子博士尚書虞部比部員外郎知潤州皆有能政以能選為提㸃福建路刑獄察獄之寃死者奏黜知泉州蘇夀與其通判張太冲福建七州皆震悚御史考其課為天下第一遷司勲員外郎開封府判官荆湖北路轉運使坐舉官免杜衍李若谷范仲淹等皆言方今天下多事如劉某者不宜久居于家乃復起為比部員外郎知漣水軍言事者以謂自元昊反一方用兵而天下之民弊財絀於上而盜起於下然州縣吏猶習故態茍簡弛壊如無事時於是大選轉運使以按察諸路君以選為荆湖北路轉運使他路繩吏或過急而被按劾者多不服君所舉察簡而賢否無不當是時廣西湖南䕫峽諸蠻皆叛亂君所部下溪辰州彭氏蠻亦折誓柱招集亡命移書州縣州縣使人往者輒囚辱侮慢辰鼎澧三州守吏皆言蠻叛有迹請加兵詔書問君君曰蠻道辰溪落鶴水悍激可下不可上其必不敢輒出而辰州土丁勝兵者三萬人宜積粟利兵為備而已因言蠻類雖人宜鳥獸畜其小嘲啾觸驅而逺之耳若必擾伏制從至戾其性則噪呼跑虣駭起而奔突乃欲力追而捕之則散漫山林我弊而彼逸凡湖廣之患皆如此也天子以其言然下三州母得妄動一聽君所為而蠻亦卒無事復為司勲員外郎判三司度支勾院改鹽鐵判官假太常少卿接伴契丹使者遂送之明年遂使于契丹還言澶魏築河堤非其時必難成雖成必決不如因其所趣而導之利後河果決商胡君仕宦四十年不營産業自復為司勲員外郎遂不復求磨勘凡三遷皆為知者所薦為人沉敏少言笑與人寡合而喜薦士士由君薦者多為聞人天章閣待制杜杞田瑜是也轉運鹽鐵皆掌財賦而君常以民為先其調率有可免免之其不得已必為處畫使吏不能因緣而民不重費其守官不為勢牽不為利奪為青溪主簿時知州事李階通判朱正辭者皆號强吏喜負其能以折辱下士士皆承望奔走不暇獨君數以事爭而二人者常輒屈其始皆怒後卒歎服共薦之其通判瀘州州有鹽井蜀大姓王䝉正請嵗倍輸以自占䝉正與荘獻明肅太后連姻轉運使等皆不敢與奪君曰倍輸於國家猶秋毫耳奈何使貧民失業遂執不與鄂州官嵗市茶五十萬斤君為轉運使時三司請益市一百萬君上言曰鄂人利茶以為生今官市之多反以茶為病縱不能減奈何增之天子為君許寛一年君曰事茍可行何必一年如其不可雖寛十年不可也爭之不已後卒為君罷之君在鹽鐵次當舉官掌某事三司使欲用其私人以空名状請君署君不肯署而求舉者姓名三司使不悦卒命他判官舉之其後三司使竟坐所舉罷慶厯八年五月遷主客郎中益州路轉運使其年十一月七日卒于官享年六十有四夫人臨沂縣君王氏贈尚書右僕射礪之女先君若干年卒五子元卿真卿亦早亡敞今為大理評事攽鳳翔府推官皆賢而有文章放太廟齋郎尚㓜四女三適人一尚㓜以某年某月某日于某縣某鄉某原銘曰劉氏顯晦以時亂治有聲王朝自君再世惟徳之貽是将乆大曷知其然君實有子
  大理寺丞狄君墓誌銘
  逸調
  距長沙縣西三十里新陽鄉梅溪村有墓曰狄君之墓者廼予所記榖城孔子廟碑所謂狄君栗者也始君居榖城有善政嘗已見於予文及其亡也其子遵誼泣而請曰願卒其詳而銘之以終先君死生之賜嗚呼予哀狄君者其夀止於五十有六其官止於一卿丞葢其生也以不知於世而止於是若其殁而又無傳則後世遂将泯没而為善者何以勸焉此予之所欲銘也君字仲荘世為長沙人㓜孤事母鄉里稱其孝好學自立年四十始用其兄棐廕補英州真陽主簿再調安州應城尉能使其縣終君之去無一人為盜薦者稱其材任治民乃遷穀城令漢旁之民惟鄧穀為冨縣尚書銓吏常邀厚賂以售貪令故省中私語以一二數之惜為竒貨而二邑之民未嘗得廉吏其豪猾習以賕賄汚令而為自恣至君一切以法繩之姦民大吏不便君之政者往往訴於其上雖按覆率不能奪君所為其州所下文符有不如理必輒封還州吏亦切齒求君過失不可得君益不為之屈其後民有訟田而君誤斷者訴之君坐被劾已而縣籍强壮為兵有告訟田之民隱丁以規避者君笑曰是嘗訴我者彼寃民能自伸此令之所欲也吾豈挾此而報以罪邪因置之不問縣民繇是知君為愛我是嵗西北初用兵州縣既大籍强壮而訛言相驚云當驅以備邊縣民數萬聚邑中會秋大雨霖米踊貴絶粒君發常平倉賑之有司劾君擅發倉廪君即具伏事聞朝廷亦原之又為其民正其税籍之失而使得嵗免破產之患逾年政大洽乃修孔子廟作禮器與其邑人春秋釋奠而興于學時予為乾徳令嘗至其縣與其民言皆曰吾邑不幸有生而未識廉吏者而長老之民所記纔一人而繼之者今君也問其一人者曰張及也推及之嵗至于君葢三十餘年是謂一世矣嗚呼使民更一世而始得一良令吏其可不慎擇乎君其可不惜其殁乎其政之善者可遺而不録乎君用穀城之績遷大理寺丞知新州至則丁母夫人鄭氏憂服除赴京師道病卒于宿州實慶厯五年七月二十四日也曾祖諱崇謙連州桂陽令祖諱文蔚全州清湘令父諱杞不仕君娶滎陽鄭氏生子男二人遵誼遵微皆舉進士女四人長適進士胡純臣其三尚㓜銘曰
  彊而仕古之道終中夀不為夭善在人宜有後銘于石著不朽
  太常博士尹君墓誌銘
  君諱源字子漸姓尹氏與其弟洙師魯俱有名於當世其論議文章博學强記皆有以過人而師魯好辯果於有為子漸為人剛簡不矜飾能自晦藏與人居久而莫知至其一有所發則人必驚伏其視世事若不干其意巳而㩁其情偽計其成敗後多如其言其性不能容常人而善與人交久而益篤自天聖明道之間予與其兄弟交其得於子漸者如此其曾祖諱誼贈光禄少卿祖諱文化官至都官郎中贈刑部侍郎父諱仲宣官至虞部員外郎贈工部郎中子漸初以祖廕補三班借職稍遷左班殿直天聖八年舉進士及第為奉禮郎累遷太常博士歴知芮城河陽二縣僉署孟州判官事又知新鄭縣通判涇州慶州知懐州以慶厯五年三月十四日卒于官趙元昊寇邊圍定川堡大将葛懐敏發涇原兵救之君遺懐敏書曰賊舉其國而來其利不在城堡而兵法有不得而救者且吾軍畏法見敵必赴而不計利害此其所以數敗也宜駐兵瓦亭見利而後動懐敏不能用其言遂以敗死劉渙知滄州杖一卒不服渙命斬之以聞坐專殺降知宻州君上書為渙論直得復知滄州范文正公常薦君材可以居館閣召試不用遂知懐州至期月大治是時天子用范文正公與今觀文殿學士富公武康軍節度使韓公欲更置天下事而權倖小人不便三公皆罷去而師魯與時賢士多被誣枉得罪君歎息憂悲發憤以謂生可厭而死可樂也往往被酒哀歌泣下朋友皆竊怪之已而以疾卒享年五十至和元年十有二月十三日其子材塟君于河南府夀安縣甘泉鄉龍洲里其平時所為文章六十篇皆行于世男四人曰材植機杼嗚呼師魯常勞其智於事物而卒蹈憂患以窮死若子漸者曠然不有累其心而無所屈其志然其夀考近以不長豈其所謂短長得失者皆非此之謂歟其所以然者不可得而知歟銘曰
  有韞于中不以施一憤樂死其如歸豈其志之将衰不然世果可嫉其如斯
  湖州長史蘇君墓誌銘
  悲咽
  故湖州長史蘇君有賢妻杜氏自君之喪布衣蔬食居數嵗提君之孤子斂其平生文章走南京號泣于其父曰吾夫屈于生猶可伸于死其父太子太師以告於予予為集次其文而序之以著君之大節與其所以屈伸得失以深誚世之君子當為國家樂育賢材者且悲君之不幸其妻卜以嘉祐元年十月某日塟君于潤州丹徒縣義里鄉檀山里石門村又號泣於其父曰吾夫屈于人間猶可伸于地下於是杜公及君之子泌皆以書來乞銘以君諱舜欽字子美其上世居蜀後徙開封為開封人自君之祖諱易簡以文章有名太宗時承㫖翰林為學士㕘知政事官至禮部侍郎父諱耆官至工部郎中直集賢院君少以父廕補太廟齋郎調滎陽尉非所好也已而鎖其㕔去舉進士中第改光禄寺主簿知䝉城縣丁父憂服除知長垣縣遷大理評事監在京樓店務君状貎竒偉慷慨有大志少好古工為文章所至皆有善政官于京師位雖卑數上疏論朝廷大事敢道人之所難言范文正公薦君召試得集賢挍理自元昊反兵出無功而天下殆於乆安尤困兵事天子奮然用三四大臣欲盡革衆弊以紓民於是時范文正公與今富丞相多所設施而小人不便頋人主方信用思有以撼動未得其根以君文正公之所薦而宰相杜公壻也乃以事中君坐監進奏院祠神奏用市故紙錢會客為自盜除名君名重天下所會客皆一時賢俊悉坐貶逐然後中君者喜曰吾一舉網盡之矣其後三四大臣繼罷去天下事卒不復施為君携妻子居蘇州買水石作滄浪亭日益讀書大肆於六經而時發其憤懣於歌詩至其所激往往驚絶又喜行草書皆可愛故其雖短章醉墨落筆爭為人所傳天下之士聞其名而慕見其所傳而喜往揖其貎而竦聽其論而驚以服久與其居而不能捨以去也居數年復得湖州長史慶厯八年十二月某日以疾卒于蘇州享年四十有一君先娶鄭氏後娶杜氏三子長曰泌将作監主簿次曰液曰激二女長適前進士趙紘次尚㓜初君得罪時以奏用錢為盜無敢辯其冤者自君卒後天子感悟凡所被逐之臣復召用皆顯列于朝而至今無復為君言者宜其欲求伸於地下也宜予述其得罪以死之詳而使後世知其有以也既又長言以為之辭庶㡬并寫予之所以哀君者其辭曰
  謂為無力兮孰擊而去之謂為有力兮胡不反子之歸豈彼能兮此不為善百譽而不進兮一毁終世以顛擠荒孰問兮杳難知嗟子之中兮有韞而無施文章發耀兮星日光輝雖㝠㝠以掩恨兮宜昭昭其永垂
  徂徠石先生墓誌銘
  徂徠先生姓石氏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也徂徠魯東山而先生非隱者也其仕嘗位于朝矣魯之人不稱其官而稱其徳以為徂徠魯之望先生魯人之所尊故因其所居山以配其有徳之稱曰徂徠先生者魯人之志也先生貎厚而氣完學篤而志大雖在畎畆不忘天下之憂以謂時無不可為為之無不至不在其位則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於天下不必出乎已吾言不用雖獲禍咎至死而不悔其遇事發憤作為文章極陳古今治亂成敗以指切當世賢愚善惡是是非非無所諱忌世俗頗駭其言由是謗議喧然而小人尤嫉惡之相與出力必擠之死先生安然不惑不變曰吾道固如是吾勇過孟軻矣不幸遇疾以卒既卒而姦人有欲以竒禍中傷大臣者猶指先生以起事謂其詐死而北走契丹矣請發棺以驗賴天子仁聖察其誣得不發棺而保全其妻子先生世為農家父諱丙始以仕進官至太常博士先生年二十六舉進士甲科為鄆州觀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御史臺辟主簿未至以上書論赦罷不召秩滿遷某軍節度掌書記代其父官于蜀為嘉州軍事判官丁内外艱去官垢面跣足躬耕徂徠之下塟其五世未者七十喪服除召入國子監直講是時兵討元昊乆無功海内重困天子奮然思欲振起威徳而進退二三大臣增置諫官御史所以求治之意甚鋭先生躍然喜曰此盛事也雅頌吾職其可已乎乃作慶厯聖徳詩以褒貶大臣分别邪正累數百言詩出太山孫明復曰子禍始於此矣明復先生之師友也其後所謂姦人作竒禍者乃詩之所斥也先生自閒居徂徠後官于南京嘗以經術教授及在大學益以師道自居門人弟子從之者甚衆太學之興自先生始其所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巻其斥佛老時文則有怪説中國論曰去此三者然後可以有為其戒姦臣宦女則有唐鑑曰吾非為一世監也其餘喜怒哀樂必見於文其辭博辯雄偉而憂思深逺其為言曰學者學為仁義也惟忠能忘其身信篤於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於已亦以是教於人所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軻揚雄韓愈氏者未嘗一日不誦於口思與天下之士皆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為堯舜之君民為堯舜之民亦未嘗一日少忘於心至其違世驚衆人或笑之則曰吾非狂癡者也是以君子察其行而信其言推其用心而哀其志先生直講嵗餘杜祁公薦之天子拜太子中允今丞相韓公又薦之乃直集賢院又嵗餘始去太學通判濮州方待次于徂徠以慶厯五年七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四十有一友人廬陵歐陽修哭之以詩以謂待彼謗熖熄然後先生之道明矣先生既沒妻子凍餒不自勝今丞相韓公與河陽富公分俸買田以活之後二十一年其家始克先生于某所将葬其子師訥與其門人姜潜杜黙徐遁等來告曰謗焰熄矣可以發先生之光矣敢請銘某曰吾詩不云乎子道自能久也何必吾銘遁等曰雖然魯人之欲也乃為之銘曰
  徂徠之巖巖與子之徳兮魯人之所瞻汶水之湯湯與子之道兮逾逺而彌長道之難行兮孔孟亦云遑遑一世之屯兮萬世之光曰吾不有命兮安在夫桓魋與臧倉自古聖賢皆然兮噫子雖毁其何傷
  唐荆川曰此文極其變化
  故覇州文安縣主簿蘇君墓誌銘
  有蜀君子曰蘇君諱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也君之行義修于家信於鄉里聞於蜀之人久矣當至和嘉祐之間與其二子軾轍偕至京師翰林學士歐陽修得其所著書二十二篇獻諸朝書既出而公卿士大夫爭傳之其二子舉進士皆在高等亦以文學稱于時眉山在西南數千里外一日父子隱然名動京師而蘇氏文章遂擅天下君之文博辯宏偉讀者悚然想見其人既見而温温似不能言及即之與居愈久而愈可愛間而出其所有愈叩而愈無窮嗚呼可謂純明篤實之君子也曾祖諱祐祖諱杲父諱序贈尚書職方員外郎三世皆不顯職方君三子曰澹曰渙皆以文學舉進士而君少獨不喜學年已壮猶不知書職方君縱而不問鄉閭親族皆怪之或問其故職方君笑而不答君亦自如也年二十七始大發憤謝其素所往來少年閉户讀書為文辭嵗餘舉進士再不中又舉茂才異等不中退而歎曰此不足為吾學也悉取所為文數百篇焚之益閉户讀書絶筆不為文辭者五六年乃大究六經百家之説以考質古今治亂成敗聖賢窮達出處之際得其粹精涵畜充溢抑而不發乆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筆頃刻數千言其縱横上下出入馳驟必造於深微而後止葢其禀也厚故發之遲志也慤故得之精自來京師一時後生學者皆尊其賢學其文以為師法以其父子俱知名故號老蘇以别之初修為上其書召試紫微閣辭不至遂除試秘書省挍書郎會太常修纂建隆以來禮書乃以為霸州文安縣主簿使食其禄與陳州項城縣令姚闢同修禮書為太常因革禮一百巻書成方奏未報而君以疾卒實治平三年四月戊申也享年五十有八天子聞而哀之特贈光禄寺丞敇有司具舟載其喪歸於蜀君娶程氏大理寺丞文應之女生三子曰景先早卒軾今為殿中丞直史館轍權大名府推官三女皆早卒孫曰邁曰遲有文集二十巻諡法三巻君善與人交急人患難死則䘏養其孤鄉人多徳之葢晩而好易曰易之道深矣汨而不明者諸儒以附會之説亂之也去之則聖人之㫖見矣作易傳未成而卒治平四年十月壬申塟于彭山之安鎮鄉可龍里君生於逺方而學文晩成常歎曰知我者惟吾父與歐陽公也然則非余誰宜銘銘曰
  蘇顯唐世實欒城人以宦留眉蕃蕃子孫自其高曾鄉里稱仁偉歟明允大發於文亦既有文而又有子其存不朽其嗣彌昌嗚呼明允可謂不亡
  蔡君山墓誌銘
  情詞嗚咽
  予友蔡君謨之弟曰君山為開封府太康主簿時予與君謨皆為館閣挍勘居京師君山數往來其兄家見其以縣事決於其府府尹吳遵路素剛好以嚴憚下吏君山年少位卑能不懾屈而得盡其事之詳吳公獨喜以君山為能予始知君山敏於為吏而未知其他也明年君謨南歸拜其親夏京師大疫君山以疾卒于縣其妻程氏一男二女皆㓜縣之人哀其貧以錢二百千為其賻程氏泣曰吾家素以廉為吏不可以此汚吾夫拒而不受於是又知君山能以恵愛其縣人而以廉化其妻妾也君山閒嘗語予曰天子以六科策天下士而學者以記問應對為事非古取士之意也吾獨不然乃晝夜自苦為學及其亡也君謨發其遺藁得十數萬言皆當世之務其後踰年天子與大臣講天下利害為條目其所改更於君山之藁十得其五六於是又知君山果天下之竒才也君山景祐中舉進士初為長谿縣尉縣媪二子漁於海而亡媪指某氏為仇告縣捕賊縣吏難之皆曰海有風波豈知其不水死乎且雖果為仇所殺若屍不得則於法不可理君山獨曰媪色有寃吾不可不為理乃陰察仇家得其迹與媪約曰吾與汝宿海上期十日不得屍則為媪受捕賊之責凡宿七日海水潮二屍浮而至驗之皆殺也乃捕仇家伏法民有夫婦偕出而盜殺其守舎子者君山亟召里民畢會環坐而熟視之指一人曰此殺人者也訊之果伏衆莫知其以何術得也長谿人至今喜道君山事多如此曰前史所載能吏號如神明不過此也自天子與大臣條天下事而屢下舉吏之法尤欲官無小大必得其材方求天下能吏而君山死矣此可為痛惜者也君山諱高享年二十有八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今年君謨又歸迎其親自太康取其柩以歸将以某年某月某日葬於某所且謂予曰吾兄弟始去其親而來京師欲以仕宦為親榮今幸還家吾弟獨以柩歸甚矣老者之愛其子也何以塞吾親之悲子能為我銘君山乎乃為之銘曰
  嗚呼吾聞仁義之行于天下也可使父不哭子老不哭㓜嗟夫君山不得其夀父母七十扶行送柩退之有言死孰謂夭子墓予銘其傳不朽庶㡬以此慰其父母
  梅聖俞墓誌銘
  通篇以詩為案
  嘉祐五年京師大疫四月乙亥聖俞得疾卧城東汴陽坊明日朝之賢士大夫往問疾者騶呼屬路不絶城東之人市者廢行者不得往來咸驚頋相語曰兹坊所居大人誰邪何致客之多也居八日癸未聖俞卒於是賢士大夫又走弔哭如前日益多而其尤親且舊者相與聚而謀其後事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賻䘏其家粤六月甲申其孤增載其柩南歸以明年正月丁丑塟于宣州陽城鎮雙歸山聖俞字也其名堯臣姓梅氏宣州宣城人也自其家世頗能詩而從父詢以仕顯至聖俞遂以詩聞自武夫貴戚童兒野叟皆能道其名字雖妄愚人不能知詩義者直曰此世所貴也吾能得之用以自矜故求者日踵門而聖俞詩遂行天下其初喜為清麗閒肆平淡乆則涵演深逺間亦琢刻以出怪巧然氣完力餘益老以勁其應於人者多故辭非一體至於他文章皆可喜非如唐諸子號詩人者僻固而狹陋也聖俞為人仁厚樂易未嘗忤於物至其窮愁感憤有所罵譏笑謔一發於詩然用以為驩而不怨懟可謂君子者也初在河南王文康公見其文嘆曰二百年無此作矣其後大臣屢薦宜在館閣嘗一召試賜進士出身餘輒不報嘉祐元年翰林學士趙槩等十餘人列言于朝曰梅某經行修明願得留與國子諸生講論道徳作為雅頌以歌詠聖化乃得國子監直講三年冬祫于太廟御史中丞韓絳言天子且親祠當更制樂章以薦祖考惟梅某為宜亦不報聖俞初以從父廕補太廟齋郎歴桐城河南河陽三縣主簿以徳興縣令知建徳縣又知襄城縣監湖州鹽税簽署忠武鎮安兩軍節度判官監永濟倉國子監直講累官至尚書都官員外郎嘗奏其所撰唐載二十六巻多補正舊史闕繆乃命編修唐書書成未奏而卒享年五十有九曾祖諱逺祖諱邈皆不仕父諱讓太子中舎致仕贈職方郎中母曰仙遊縣太君束氏又曰清河縣太君張氏初娶謝氏封南陽縣君再娶刁氏封某縣君子男五人曰增曰墀曰垌曰兒一早卒女二人長適太廟齋郎薛通次尚㓜聖俞學長于毛氏詩為小傳二十巻其文集四十巻注孫子十三篇余嘗論其詩曰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葢非詩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聖俞以為知言銘曰
  不戚其窮不困其鳴不躓于艱不履于傾養其和平以發厥聲震越渾鍠衆聴以驚以揚其清以播其英以成其名以告諸㝠
  唐荆川曰一準貞曜誌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六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七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二十九
  墓誌銘
  江鄰幾墓誌銘
  誌多悲感故人之思
  君諱休復字鄰幾其為人外若簡曠而内行修飭不妄動於利欲其强學博覽無所不通而不以矜人至有問輒應雖好辯者不能窮也已則黙若不能言者其為文章淳雅尤長於詩淡泊閒逺往往造人之不至善書喜琴奕飲酒與人交久而益篤孝於宗族事孀姑如母天聖中與尹師魯蘇子美遊知名當時舉進士及第調藍山尉騎驢赴官每據鞍讀書至迷失道家人求得之乃覺厯信潞二州司法叅軍又舉書判拔萃改大理寺丞知長葛縣事通判閬州以母喪去職服除知天長縣事遷殿中丞又以父憂終喪獻其所著書召試充集賢挍理判尚書刑部當慶厯時小人不便大臣執政者欲累以事去之君友蘇子美杜丞相壻也以祠神㑹飲得罪一時知名士皆被逐君坐落職監蔡州商稅久之知奉符縣事改太常博士通判睦州徙廬州復得集賢挍理判吏部南曹登聞鼓院為羣牧判官出知同州提㸃陜西路刑獄入判三司鹽鐵勾院修起居注累遷刑部郎中君於治人則曰為政所以安民也無擾之而已故所至民樂其簡易至辯疑折獄則或權以術舉無不得而不常用亦不自以為能也君所著書號唐宜鑒十五巻春秋世論三十巻文集二十巻又作神告一篇言皇嗣事以為皇嗣國大事也臣子以為嫌而難言或言而不見納故假神告祖宗之意務為深切冀以感悟又嘗言昭憲太后杜氏子孫宜録用故翰林學士劉筠無後而官没其貲宜為立後還其貲劉氏得不絶君之論議頗多凡與其遊者莫不稱其賢而在上位者久未之用也自其修起居注士大夫始相慶以為在上者知將用之矣而用君者亦方自以為得而君亡矣嗚呼豈非其命哉君以嘉祐五年四月乙亥以疾卒于京師即以其年六月庚申葬于陽夏鄉之原君享年五十有六方其亡恙時為理命數百言已而疾且革其子問所欲言曰吾已著之矣遂不復言曾祖諱濬殿中丞贈駕部員外郎妣李氏始平縣太君祖諱日新駕部員外郎贈太僕少卿妣孫氏富陽縣太君考諱中古太常博士贈工部侍郎妣張氏仁壽縣太君夫人夏侯氏永安縣君金部郎中彧之女先君數月卒子男三人長曰懋簡并州司戸叅軍次曰懋相太廟齋郎次曰懋迪女三人長適祕書丞錢袞餘尚㓜君姓江氏開封陳留人也自漢轑陽侯德居於陳留之圉城其後子孫分散而君世至今居圉城不去自高祖而上七世葬圉南夏岡由太父而下三世乃葬陽夏銘曰
  彼馳而我後彼取而我不豈用力者好先而知命者不茍嗟吾鄰幾兮卒以不偶舉世之隨兮君子之守衆人所亡兮君子之有其失一世兮其有不朽惟其自以為得兮吾將誰咎
  黄夢升墓誌銘
  叙生平交游感慨為志
  予友黄君夢升其先婺州金蕐人後徙洪州之分寧其曾祖諱元吉祖諱某父諱中雅皆不仕黄氏世為江南大族自其祖父以來樂以家貲賑鄉里多聚書以招延四方之士夢升兄弟皆好學尤以文章意氣自豪予少家隨州夢升從其兄茂宗官于隨予為童子立諸兄側見夢升年十七八眉目明秀善飲酒談笑予雖幼心已獨奇夢升後七年予與夢升皆舉進士於京師夢升得丙科初任興國軍永興主簿怏怏不得志以疾去久之復調江陵府公安主簿時予謫夷陵令遇之于江陵夢升顔色憔悴初不可識久而握手嘘嚱相飲以酒夜醉起舞歌呼大予益悲夢升志雖衰而少時意氣尚在也後二年予徙乾德令夢升復調南陽主簿又遇之于鄧間常問其平生所為文章幾何夢升慨然歎曰吾已諱之矣窮達有命非世之人不知我我羞道于世人也求之不肻出遂飲之酒復大醉起舞歌呼因笑曰子知我者乃肯出其文讀之博辯雄偉意氣奔放若不可禦予又益悲夢升志雖困而文章未衰也是時謝希深出守鄧州尤喜稱道天下士予因手書夢升文一通欲以示希深未及而希深卒予亦去鄧後之守鄧者皆俗吏不復知夢升夢升素剛不茍合負其所有常怏怏無所施卒以不得志死于南陽夢升諱注以寶元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卒享年四十有二其平生所為文曰破碎集公安集南陽集凡三十巻娶潘氏生四男二女將以慶厯四年某月某日葬于董坊之先塋其弟渭泣而來告曰吾兄患世之莫吾知孰可為其銘予素悲夢升者因為之銘曰
  予嘗讀夢升之文至於哭其兄子庠之詞曰子之文章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五十七>電激雷震雨雹忽止閴然滅泯未嘗不諷誦歎息而不已嗟夫夢升曾不及庠不震不驚欝塞埋藏孰予其有不使其施吾不知所歸咎徒為夢升而悲
  張子野墓誌銘
  總冩交游之情而自任及樂善宛然言外
  吾友張子野既亡之二年其弟充以書來請曰吾兄之喪將以今年三月某日葬于開封不可以不銘銘之莫如子宜嗚呼予雖不能銘然樂道天下之善以傳焉況若吾子野者非獨其善可銘又有平生之舊朋友之恩與其可哀者皆宜見於予文宜其來請於予也初天聖九年予為西京留守推官是時陳郡謝希深南陽張堯夫與吾子野尚皆無恙於時一府之士皆魁傑賢豪日相往來飲酒懽呼上下角逐爭相先後以為笑樂而堯夫子野退然其間不動聲氣衆皆指為長者予時尚少心壯志得以為洛陽東西之衝賢豪所聚者多為適然耳其後去洛來京師南走夷陵並江漢其行萬三四千里山砠水厓窮居獨遊思從曩人邈不可得然雖洛人至今皆以謂無如嚮時之盛然後知世之賢豪不常聚而交遊之難得為可惜也初在洛時已哭堯夫而銘之其後六年又哭希深而銘之今又哭吾子野而銘於是又知非徒相得之難而善人君子欲使幸而久在於世亦不可得嗚呼可哀也已子野之世曰贈太子太師諱某曾祖也宣徽北院使樞密副使累贈尚書令諱遜皇祖也尚書比部郎中諱敏中皇考也曾祖妣李氏隴西郡夫人祖妣宋氏昭化郡夫人孝章皇后之妹也妣李氏永安縣太君子野家聯后姻世久貴仕而被服操履甚於寒儒好學自力善筆札天聖二年舉進士厯漢陽軍司理叅軍開封府咸平主簿河南法曹叅軍王文康公錢思公謝希深與今叅知政事宋公咸薦其能改著作佐郎監鄭州酒稅知閬州閬中縣就拜祕書丞秩滿知亳州鹿邑縣寶元二年二月丁未以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八子伸郊社掌生次從次幼未名女五人一適人矣妻劉氏長安縣君子野為人外雖愉怡中自刻苦遇人渾渾不見圭角而志守端直臨事果決平居酒半脫冠垂頭童然秃且白矣予固已悲其早衰而遂止於此豈其中亦有不自得者邪子野諱先其上世博州高堂人自曾祖已來家京師而葬開封今為開封人也銘曰
  嗟夫子野質厚材良孰屯其亨孰短其長豈其中有不自得而外物有以戕開封之原新里之鄉三世于此其歸其藏
  薛質夫墓誌銘
  可為無後者之慰
  故大理寺丞薛君直儒字質夫資政殿學士贈禮部尚書簡肅公之子母曰金城郡夫人趙氏質夫生四嵗為殿直公為叅知政事拜大理評事遷將作監丞景祐元年公薨天子推恩於其孤拜大理寺丞公以忠直剛毅顯于當世質夫為名臣子能純儉謹飭好學自立以世其家公葬綘州質夫自京師杖而行哭至于綘州行路之人皆哀嗟之質夫少多病後公六年以卒享年二十有四初娶向氏某人之孫某人之女再娶王氏某人之孫某人之女皆無子嗚呼簡肅公之世於是而絶孟子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此為舜娶妻而言耳非萬世之通論也不娶而無後罪之大者可也娶而無子與夫不幸短命未及有子而死以正者其人可以哀不可以為罪也故曰孟子之言非通論為舜而言可也質夫再娶皆無子不幸短命而疾病以死其可哀也非其罪也自古賢人君子未必皆有後其功德名譽垂世而不朽者非皆因其子孫而傳也伊尹周公孔子顔回之道著於萬世非其家世之能獨傳乃天下之所傳也有子莫如舜而瞽不得為善人卒為頑父是為惡者有後而無益為善雖無後而不朽然則為善者可以不懈為簡肅公者可以無憾也使簡肅公無憾質夫無罪全其身終其壽考以從其先君于地下復何道哉某娶簡肅公之女質夫之妹也常哀質夫之賢而不幸傷簡肅公之絶世閔金城夫人之老而孤故為斯言庶幾以慰其存亡者已悲夫銘曰
  死而有祀四世之間死而不朽萬世之傳簡肅之德質夫之賢雖其閟矣久也其存
  尹師魯墓誌銘
  歐最得意友亦歐公最着意之文
  師魯河南人姓尹氏諱洙然天下之士識與不識皆稱之曰師魯蓋其名重當世而世之知師魯者或推其文學或高其議論或多其材能至其忠義之節處窮達臨禍福無愧於古君子則天下之稱師魯者未必盡知之師魯為文章簡而有法博學彊記通知古今長於春秋其與人言是是非非務窮盡道理乃已不為茍止而妄隨而人亦罕能過也遇事無難易而勇於敢為其所以見稱於世者亦所以取嫉于人故其卒窮以死師魯少舉進士及第為綘州正平縣主簿河南府戸曹叅軍邵武軍判官舉書判拔萃遷山南東道掌書記知伊陽縣王文康公薦其才召試充館閣挍勘遷太子中允天章閣待制范公貶饒州諫官御史不肻言師魯上書言仲淹臣之師友願得俱貶貶監郢州酒稅又徙唐州遭父喪服除復得太子中允知河南縣趙元昊反陜西用兵大將葛懷敏奏起為經畧判官師魯雖用懷敏辟而尤為經畧使韓公所深知其後諸將敗於好水韓公降知秦州師魯亦徙通判濠州久之韓公奏得通判秦州遷知涇州又知渭州兼涇原路經畧部署坐城水洛與邊將異議徙知晉州又知潞州為政有惠愛潞州人至今思之累遷官至起居舍人直龍圖閣師魯當天下無事時獨喜論兵為叙燕息戍二篇行于世自西兵起凡五六嵗未嘗不在其間故其論議益精密而於西事尤習其詳其為兵制之說述戰守勝敗之要盡當今之利害又欲訓土兵代戍卒以減邊用為禦戎長久之䇿皆未及施為而元昊臣西兵解嚴師魯亦去而得罪矣然則天下之稱師魯者於其材能亦未必盡知之也初師魯在渭州將吏有違其節度者欲按軍法斬之而不果其後吏至京師上書訟師魯以公使錢貸部將貶崇信軍節度副使徙監均州酒稅得疾無醫藥舁至南陽求醫疾革憑几而坐顧稚子在前無甚憐之色與賓客言終不及其私享年四十有六以卒師魯娶張氏某縣君有兄源字子漸亦以文學知名前一嵗卒師魯凡十年間三貶官喪其父又喪其兄有子四人連喪其二女一適人亦卒而其身終以貶死一子三嵗四女未嫁家無餘貲客其喪于南陽不能歸平生故人無逺邇皆往賻之然後妻子得以其柩歸河南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先塋之次余與師魯兄弟交嘗銘其父之墓矣故不復次其世家焉銘曰
  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銘不滅
  孫明復先生墓誌銘
  叙事甚錯綜可誦
  先生諱復字明復姓孫氏晉州平陽人也少舉進士不中退居泰山之陽學春秋著尊王發微魯多學者其尤賢而有道者石介自介而下皆以弟子事之先生年逾四十家貧不娶李丞相迪將以其弟之女妻之先生疑焉介與羣弟子進曰公卿不下士久矣今丞相不以先生貧賤而欲託以子是高先生之行義也先生宜因以成丞相之賢名於是乃許孔給事道輔為人剛直嚴重不妄與人聞先生之風就見之介執杖屨侍左右先生坐則立升降拜則扶之及其往謝也亦然魯人既素高此兩人由是始識師弟子之禮莫不歎嗟之而李丞相孔給事亦以此見稱於士大夫其後介為學官語于朝曰先生非隠者也欲仕而未得其方也慶厯二年樞密副使范仲淹資政殿學士富弼言其道德經術宜在朝廷召拜挍書郎國子監直講嘗召見邇英閤說詩將以為侍講而嫉之者言其講說多異先儒遂止七年徐州人孔直温以狂謀捕治索其家得詩有先生姓名坐貶監處州商稅徙泗州又徙知河南府長水縣僉署應天府判官公事通判陵州翰林學士趙槩等十餘人上言孫某行為世法經為人師不宜弃之逺方乃復為國子監直講居三嵗以嘉祐二年七月二十四日以疾卒于家享年六十有六官至殿中丞先生在太學時為大理評事天子臨幸賜以緋衣銀魚及聞其喪惻然予其家錢十萬而公卿大夫朋友太學之諸生相與弔哭賻治其喪於是以其年十月二十七日葬先生於鄆州須城縣盧泉鄉之北扈原先生治春秋不惑傳註不為曲說以亂經其言簡易明於諸侯大夫功罪以考時之盛衰而推見王道之治亂得於經之本義為多方其病時樞密使韓琦言之天子選書吏給紙筆命其門人祖無擇就其家得其書十有五篇録之藏于祕閣先生一子大年尚幼銘曰
  聖既殁經更載焚逃藏脫亂僅傳存衆說乗之汨其原怪迂百出雜偽真後生牽卑習前聞有欲患之寡攻羣往往止燎以膏薪有勇夫子闢浮雲刮磨蔽蝕相吐吞日月卒復光破昬博哉功利無窮垠有考其不在斯文荆川曰一生人事或捉在前或綴在後銘詞擬樊宗師銘
  南陽縣君謝氏墓誌銘
  法度恰好
  予友宛陵梅聖俞來自吳興出其哭内之詩而悲曰吾妻謝氏亡矣丐我以銘而葬焉予語之未暇作居一嵗中書七八至未嘗不以謝氏銘為言且曰吾妻故太子賓客諱濤之女希深之妹也希深父子為時聞人而世顯榮謝氏生於盛族年二十以歸吾凡十七年而卒卒之夕歛以嫁時之衣甚矣吾貧可知也然謝氏怡然處之治其家有常法其飲食器皿雖不及豐侈而必精以㫖其衣無故新而澣濯縫紉必潔以完所至官舍雖卑陋而庭宇灑掃必肅以嚴其平居語言容止必從容以和吾窮於世久矣其出而幸與賢士大夫遊而樂入則見吾妻之怡怡而忘其憂使吾不以富貴貧賤累其心者抑吾妻之助也吾嘗與士大夫語謝氏多從戸屏竊聽之間則盡能商其人才能賢否及時事之得失皆有條理吾官吳興或自外醉而歸必問曰今日孰與飲而樂乎聞其賢者也則悅否則歎曰君所交皆一時賢儁豈其屈已下之邪惟以道德焉故合者尤寡今與是人飲而歡邪是嵗南方旱仰見飛蝗而歎曰今西兵未解天下重困盗賊暴起於江淮而天旱且蝗如此我為婦人死而得君葬我幸矣其所以能安居貧而不困者其性識明而知道理多此類嗚呼其生也迫吾之貧而沒也又無以厚焉謂惟文字可以著其不朽且其平生尤知文章為可貴歿而得此庶幾以慰其䰟且塞予悲此吾所以請銘於子之勤也若此予忍不銘夫人享年三十七用夫恩封南陽縣君二男一女以其年七月七日卒于高郵梅氏世葬宛陵以貧不能歸也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潤州之某縣某原銘曰
  高崖斷谷兮京口之原山蒼水深兮土厚而堅居之可樂兮卜者曰然骨肉歸土兮䰟氣升天何必故鄉兮然後為安
  荆川曰叙女德簡叙書詞纎悉
  長壽縣太君李氏墓誌銘
  叙事畧而藴思數有法
  大中大夫尚書屯田郎中上國柱王公諱利之夫人曰李氏李氏世家湖南其父諱昭文官至國子博士贈工部侍郎夫人年二十二歸于王氏用夫封隆平縣君後以其子徙封長壽縣太君夫人為李氏女事後母以孝聞及為王氏婦以事父母者事其舅姑其舅姑嘗稱夫人以誡諸婦曰事我者當如此又以誡其諸女曰為人婦者當如此其為母也有三男三女及其老也鼎為職方員外郎震太子中舍復太常博士三子者皆有才行而復尤好古有文聞于當世女皆有歸孫男六人曰夷仲曰虞仲曰于仲曰南仲曰武仲曰延仲女五人一亦歸人矣餘尚幼夫人享年八十有六以慶厯七年十月十日終于京兆子復之官舍用明年二月十七日合葬于河南洛陽大樊原王公之墓夫人於王氏積行累功其德備矣不可以徧書書其舅姑之所嘗稱者以見其為婦之道書其子之賢而有立以見其為母之方書其子孫之衆壽考之隆以見其勤于其家至于有成而終享其福之厚嗚呼於夫人無不足矣而其子若孫皆曰未也謂必有以示永久而不沒者庶幾以慰無窮之哀乃來請銘以葬其子之友廬陵歐陽脩為之銘曰家成于勤德隆以壽歸安其藏以昌厥後
  渤海縣太君高氏墓碣
  中多摹韓公處
  故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知鄧州軍州事陽夏公之夫人姓高氏宣州宣城人也父諱惠連官至兵部郎中母曰廣陵縣君勾氏陽夏公諱絳姓謝氏夫人有子曰景初景温景平景回女一早卒次適上虞縣令王存次適大理寺丞李處厚次若干人未嫁寶元二年陽夏公卒于鄧州以其年八月某日葬于某所後若干年夫人隨其子某官于某州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官舍遂以某年某月某日合葬于公之墓夫人初以夫封文安縣君後以其子封渤海縣太君謝氏世為名族而陽夏公尤顯聞于時初公與予俱官于洛陽而公之父太子賓客諱濤尚無恙其子景初景温方為童兒景平始生二三女子皆幼予日至其家進拜賓客見其鬢髮垂白衣冠肅潔貌厚而氣清壽考君子也退而與陽夏公遊見其年壯志盛偉然方為一時名臣而諸兒女子戲嬉罇席之間者皆穎發而秀好於是時夫人以孝力事其舅為賢婦以柔順事其夫為賢妻以恭儉均一教育其子為賢母後二三年賓客薨于京師又五六年陽夏公卒于鄧又十餘年景初景温景平皆以進士及第景初為某官景温某官景平某官夫人于其舅與夫為婦之禮備於其子立家之道成享年若干以卒嗚呼予始銘賓客又銘陽夏公今又書夫人之事于碣殆見謝氏更一世矣其為之書也宜得其詳
  北海郡君王氏墓誌銘
  通篇以衆所稱許為誌一變調
  太常丞致仕吳君之夫人曰北海郡君王氏濰州北海人也皇考諱汀舉明經不中後為本州助教夫人年二十三歸于吳氏天聖元年六月二日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七夫人為人孝順儉勤自其幼時凡於女事其保傅皆曰教而不勞組紃織絍其諸女皆曰巧莫可及其歸於吳氏也其母曰自吾女適人吾之内事無所助而吳氏之姑曰自吾得此婦吾之内事不失時及其卒也太常君曰舉吾里中有賢女者莫如王氏於是娶其女弟以為繼室而今夫人戒其家曰凡吾吳氏之内事惟吾女兄之法是守至今而不敢失夫人有賢子曰奎字長文初舉明經為殿中丞後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今為翰林學士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夫人初用子恩追封福昌縣君其後長文貴顯以夫人為請天子曰近臣吾所寵也有請其可不從乃特追封夫人為北海郡君長文號泣頓首曰臣奎不幸竊享厚禄不得及其母而天子寵臣以此俾以報其親臣奎其何以報當是時朝廷之士大夫吳氏之鄉黨隣里皆咨嗟歎息曰吳氏有子矣嘉祐四年冬長文請告于朝將以明年正月丁酉葬夫人于鄆州之魚山以書來乞銘夫人生三男曰奎奄胃今夫人生一男曰參女三人孫男女九人曾孫女二人銘曰
  奎顯矣奄早亡胃與參仕方强以一子榮一鄉生雖不及歿有光孫曾多有後愈昌
  荆川曰此銘與前作皆是善生發處此是作女人文字之法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八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三十
  墓表
  石曼卿墓表
  以悲慨帶叙事歐陽公知得曼卿如印在心故描畫得㑹哭㑹笑
  曼卿諱延年姓石氏其上世為幽州人幽州入于契丹其祖自成始以其族間走南歸天子嘉其來將禄之不可乃家于宋州之宋城父諱補之官至太常博士幽燕俗勁武而曼卿少亦以氣自豪讀書不治章句獨慕古人奇節偉行非常之功視世俗屑屑無足動其意者自顧不合於時乃一混于酒然好劇飲大醉頽然自放由是益與時不合而人之從其游者皆知愛曼卿落落可奇而不知其才之有以用也年四十八康定二年二月四日以太子中允祕閣挍理卒于京師曼卿少舉進士不第真宗推恩三舉進士皆補奉職曼卿初不肯就張文節公素奇之謂曰母老乃擇禄耶曼卿矍然起就之遷殿直久之改太常寺太祝知濟州金鄉縣歎曰此亦可以為政也縣有治聲通判乾寧軍丁母永安縣君李氏憂服除通判永靜軍皆有能名充館閣挍勘累遷大理寺丞通判海州還為挍理莊獻明肅太后臨朝曼卿上書請還政天子其後太后崩范諷以言見幸引嘗言太后事者遽得顯官欲引曼卿曼卿固止之乃己自契丹通中國德明盡有河南而臣屬遂務休兵養息天下晏然内外弛武三十餘年曼卿上書言十事不報己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見稍用其說籍河北河東陜西之民得鄉兵數十萬曼卿奉使籍兵河東還稱㫖賜緋衣銀魚天子方思盡其才而且病矣既而聞邊將有欲以鄉兵捍賊者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雜若怯者見敵而動則勇者亦率而潰矣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敢行者則人人皆勝兵也其視世事蔑若不足為及聽其施設之方雖精思深慮不能過也狀貌偉然喜酒自豪若不可繩以法度退而質其平生趣舍大節無一悖於理者遇人無賢愚皆盡忻懽及可否天下是非善惡當其意者無幾人其為文章勁健稱其意氣有子濟滋天子聞其喪官其一子使禄其家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塋其友歐陽修表於其墓曰
  嗚呼曼卿寧自混以為高不少屈以合世可謂自重之士矣士之所負者愈大則其自顧也愈重自顧愈重則其合愈難然欲與共大事立奇功非得難合自重之士不可為也古之魁雄之人未始不負高世之志故寧或毁身汚迹卒困于無聞或老且死而幸一遇猶克少施于世若曼卿者非徒與世難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壽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尚書屯田員外郎李君墓表
  串情如疋練
  漢水東至乾德匯而南民居其衝水悍暴而岸善崩然其民尤富完其下南山之材治室屋聚居蓋數千家皆安然易漢而自若者以有石隄為可恃也景祐五年余始為其縣令既行漢上臨石隄問其長老皆曰吾李君之作也於是喟然而嘆求李君者得其孫厚厚舉進士好學能自言其世云李氏貝州清河人君舉進士中淳化三年乙科鎮州真定主簿齊化基為吏以强察自喜惡君亷直不為屈多求事可釀為罪者責君理之君辨愈明不可汚卒服其能反薦之遷威虜軍判官河北轉運使又薦為冀州軍事判官吏部籍凡四較考者外皆召還公考當召是時契丹侵邊冀州獨乞留君督軍餉課為最多遷大理寺丞乗傳治壁州疑獄既還轉運使又請通判冀州督旁七縣軍餉課尤多而民不勞遭嵗饑悉出庾粟以貸民且曰凶豐甚必復使豐而歸諸庾是化吾朽積而為新乃兩利也轉運使以為然因請君益貸貝魏滄棣諸州後嵗果豐饑民德君粟歸諸庾無後者蓋賴而活者數十萬家居三年轉運使上冀人言乞留許留一嵗就拜殿中丞嵗滿將去冀民夜私入其府塹其居若不可出君諭之乃得去通判河南未行契丹兵指邢洺天子擇吏之能者改君通判邢州其守趙守一當守邢以扞寇辭不任邢事天子曰李某佐汝可無患守一至邢悉以州事任君御史中丞王嗣宗辟推直官遂薦為御史以疾不拜求知光化軍作所謂石隄者孫何薦其材拜三司戸部判官改知建州皆以疾辭又求知漢陽軍居三嵗而漢陽之獄空者二嵗卒以疾解退居于漢旁大中祥符六年五月某日卒於家遂葬縣東遵教鄉之友于村子孫因留家焉君諱仲芳字秀之享年五十有三官至尚書屯田員外郎君為人敦敏而材以疾中止余聞古之有德於民者殁則鄉人祭於其社今民既不能祠君於漢之旁而其墓幸在其縣余令也又不表以示民嗚呼其何以章乃德俾其孫刻石于隧以永君之揚
  内殿崇班薛君墓表
  此篇公以先為誌故不欲復為表於以婉其文如此
  公諱塾字宗道姓薛氏資政殿學士兵部尚書簡肅公之弟薛之世德終始有簡肅公之誌與碑公官至内殿崇斑以某年某月某日卒官于蜀州其子仲儒以其喪歸葬于絳州之正平先葬而來乞銘以誌予幸嘗紀次簡肅公之德而又得銘公其銘曰公躬直清官以材稱惟賢是似不媿其兄既葬而仲孺又來請曰銘之藏誠以永吾先君于不朽然不若碣于隧以表見于世之昭昭也予惟薛氏於綘為著姓簡肅公於公為兄弟而公之世德予既見之銘而其子又欲碣以昭顯于世可謂孝矣然予考古所謂賢人君子功臣烈士之所以銘見于後世者其言簡而著及後世衰言者自疑於不信始繁其文而猶患於不章又備其行事惟恐不為世之信也若薛氏之著于綘簡肅公之信于天下而子之銘公不愧于其兄則公之銘不待繁言而信也然其行事終始予亦不敢畧而誌諸墓矣今之碣者無以加焉則取其可以簡而著者書之以慰其子之孝思而信于綘之人云
  連處士墓表
  表處士並從里人之感欷處着色自是一法長厚之行長厚之言
  連處士應山人也以一布衣終于家而應山之人至今思之其長老教其子弟所以孝友恭謹禮讓而温仁必以處士為法曰為人如連公足矣其矜寡孤獨凶荒饑饉之人皆曰自連公亡使吾無所告依而生以為恨嗚呼處士居應山非有政令恩威以親其人而能使人如此其所謂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歟處士諱舜賓字輔之其先閩人自其祖光裕嘗為應山令後為磁郢二州推官卒而反葬應山遂家焉處士少舉毛詩一不中而其父正以疾廢于家處士供養左右十餘年因不復仕進父卒家故多貲悉散以賙鄉里而教其二子以學曰此吾貲也嵗饑出糓萬斛以糶而市穀之價卒不能增及旁近縣之民皆賴之盗有竊其牛者官為捕之甚急盗窮以牛自歸處士為之媿謝曰煩爾送牛厚遺以遣之嘗以事之信陽遇盗於西關左右告以處士盗曰此長者不可犯也捨之而去處士有弟居雲夢往省之得疾而卒以其柩歸應山應山之人去縣數十里迎哭爭負其柩以還過縣市市人皆哭為之罷市三日曰當為連公行喪處士生四子曰庶庠庸膺其二子教以學者後皆舉進士及第今庶為壽春令庠為宜城令處士以天聖八年十二月某日卒慶厯二年某月日葬于安陸蔽山之陽自卒至今二十年應山之長老識處士者與其縣人嘗賴以為生者往往尚皆在其子弟後生聞處士之風者尚未逺使更三四世至于孫曾其所傳聞有時而失則懼應山之人不復能知處士之詳也乃表其墓以告于後云八年閏正月一日廬陵歐陽脩述
  尚書屯田員外郎張君墓表
  通篇交情上相絫欷
  君諱谷字應之世為開封尉氏人曾祖節祖遇皆不仕父炳為鄭州原武縣主簿因留家焉今為原武人也君舉進士及第為河陽河南主簿蘇州觀察推官開封府士曹叅軍遷著作佐郎知陽武縣通判眉州累遷屯田員外郎復知陽武縣以疾致仕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九君為人剛介好學問事父母孝與朋友信其為吏潔亷所至有能稱其在河南時予為西京留守推官與謝希深尹師魯同在一府其所與游雖他掾屬賓客多材賢少壯馳騁於一時而君居其間年尚少獨苦羸病肺吐血者已十餘年幸其疾少間輒亦從諸君飲酒諸君愛而止之君曰我豈久生者耶雖他人視君亦若不能勝朝夕者其後同府之人皆解去而希深師魯與當時少壯馳騁者喪其十八九而君癯然唾血如故後二十年始以疾卒君雖病羸而力自為善居官為吏未嘗廢學問多為賢士大夫所知乃知夫康强者不可恃以久而羸弱者未必不能生雖其遲速長短相去幾何而强者不自勉或死而冺滅於無聞弱者能自力則必有稱于後世君其是已君嘗謂子曰吾旦暮人耳無所取于世也尚何區區於仕哉然吾常哀禄之及於親者薄若幸得不死而官登于朝冀竊國家褒贈之寵以榮其親然後歸病子原武之廬足矣乃益買田治室於原武以待君自河南蘇州累為名公卿所薦乃遷著作為郎官贈其父太子中允母宋氏京兆縣太君於是遂致仕歸于原武營其德政鄉之張固村原將葬其親十以皇祐五年十一月某日用事前四日君亦卒遂以某日從葬于原上予與君遊久記其昔所謂予者且哀君之賢而不幸又嘉君之志信而有成於其葬也不及銘乃表於其墓君娶祝氏封蕐陽縣君有子曰損試將作監主簿至和二年三月七日歐陽修撰
  永春縣令歐君墓表
  以三人同里同志行特不同遇處相感慨
  君諱慶字貽孫姓歐氏其上世為韶州曲江人後徙均州之鄖鄉又徙襄州之穀城乾德二年分榖城之隂城鎮為乾德縣建光化軍歐氏遂為乾德人修嘗為其縣令問其故老鄉閭之賢者皆曰有三人焉其一人曰太傅贈太師中書令鄧文懿公其一人曰尚書屯田郎中戴國忠其一人曰歐君也三人者學問出處未嘗一日不同其忠信篤於朋友孝悌稱於宗族禮義達于鄉閭乾德之人初未識學者見此三人皆尊禮而愛親之既而皆以進士舉於鄉而君獨黜於有司後二十年始以同三禮出身為潭州湘潭主簿陳州司法叅軍監考城酒稅遷彭州軍事推官知泉州永春縣事而鄧公已貴顯于朝君尚為州縣吏所至上官多鄧公故舊君絶口不復道前事至終其去不知君為鄧公友也君為吏亷貧宗族之孤幼者皆養于家居鄉里有訟者多就君決曲直得一言遂不復爭人至于今傳之嗟夫三人之為道無所不同至其窮達何其異也而三人者未嘗有動於其心也乾德之人稱三人者亦不以貴賤為異則其幸不幸豈足為三人者道哉然而達者昭顯于一時而窮者冺沒於無述則為善者何以勸而後世之來者何以考德於其先故表其墓以示其子孫君有子世英為鄧城縣令世勣舉進士君以天聖七年卒享年六十有四葬乾德之西北廣節山之原
  河南府司録張君墓表
  通篇交情相感欷更比諸篇有生色文章中之國風也
  故大理寺丞河南府司録張君諱汝士字堯夫開封襄邑人也明道二年八月壬寅以疾卒于官享年三十有七卒之七日葬洛陽北邙山下其友人河南尹師魯誌其墓而廬陵歐陽修為之銘以其葬之速也不能刻石乃得金谷古甎命太原王顧以丹為書納于壙中嘉祐二年某月某日其子吉甫山甫改葬君于伊闕之教忠鄉積慶里君之始葬北邙也吉甫纔數嵗而山甫始生余及送者相與臨宂視窆且封哭而去今年春余主試天下貢士而山甫以進士試禮部乃來告以將改葬其先君因出銘以示余蓋君之卒距今二十有五年矣初天聖明道之間錢文僖公守河南公王家子特以文學仕至貴顯所至多招集文士而河南吏屬適皆當時賢材知名士故其幕府號為天下之盛君其一人也文僖公善待士未嘗責以吏職而河南又多名山水竹林茂樹奇花怪石其平臺清池上下荒墟草莽之間余得日從賢人長者賦詩飲酒以為樂而君為人靜黙修潔常坐府治事省文書尤盡心於獄訟初以辟為其府推官既罷又辟司録河南人多賴之而守尹屢薦其材君亦工書喜為詩間則從余遊其語言簡而有意飲酒終日不亂雖醉未嘗頹墮與之居者莫不服其德故師魯誌之曰飭身臨事余嘗愧堯夫堯夫不余愧也始君之葬皆以其地不善又葬速其禮不備君夫人崔氏有賢行能教其子而二子孝謹克自樹立卒能改葬君如吉卜君其可謂有後矣自君卒後文僖公得罪貶死漢東吏屬亦各引去今師魯死且十餘年王顧者死亦六七年矣其送君而臨宂者及與君同府而遊者十蓋八九死矣其幸而在者不老則病且衰如予是也嗚呼盛衰生死之際未始不如是是豈足道哉惟為善者能有後而託於文字者可以無窮故於其改葬也書以遺其子碑碣於墓且以寫余之思焉吉甫今為大理寺丞知緱氏縣山甫始以進士賜出身云
  太常博士周君墓表
  變調以孝行一節立其總槩相為感慨始終
  有篤行君子曰周君者孝於其親友於其兄弟居父母喪與其兄某弟某居于倚廬不飲酒食肉者三年其言必戚其哭必哀除喪而癯然不能勝人事者蓋久而後復自孔子在魯而魯人不能行三年之喪其弟子疑以為問則非魯而他國可知也孔子歿而其後世又可知也今世之人知事其親者多矣或居喪而不哀者有矣生能事而死能哀或不知喪禮者有矣或知禮而以謂喪主於哀而已不必合於禮者有矣如周君者事生盡孝居喪盡哀而以禮者也禮之失久矣喪禮尤廢也今之居喪者惟仕宦婚嫁聽樂不為此特法令之所禁爾其衰麻之數哭泣之節居處之别飲食之變皆莫知夫有禮也在上位者不以身率其下在下者無所望於其上其遂廢矣乎故吾於周君有所取也君諱堯卿字子俞道州永明縣人也天聖二年舉進士累官至太常博士厯連衡二州司理叅軍桂州司録知高安寧化二縣通判饒州未行以慶厯五年六月朔日卒于朝集之舍享年五十有一皇祐五年某月日葬于道州永明縣之紫微岡曾祖諱某祖諱某父諱某贈某官母唐氏封某縣太君娶某氏封某縣君君學長於毛鄭詩左氏春秋家貧不事生産喜聚書居官禄雖薄常分俸以賙宗族朋友人有慢已者必厚為禮以愧之其為吏所居皆有能政有文集二十巻君有子七人曰諭鼎州司理叅軍曰詵湖州歸安主簿曰謐曰諷曰諲曰說曰誼皆未仕嗚呼孝非一家之行也所以移於事君而忠仁於宗族而睦交於朋友而信始於一鄉推之四海表于金石示之後世而勸考君之所施者無不可以書也豈獨俾其子孫之不隕也哉
  右班殿直贈右羽林軍將軍唐君墓表
  撰次封君墓表此為最調
  嘉祐四年冬天子既受袷享之福推恩羣臣並進爵秩既又以及其親若在若亡無有中外逺邇於是天章閣待制尚書戸部員外郎唐君得贈其皇考驍衞府君為右羽林將軍府君諱拱字某其先晉原人後徙為錢塘人曾祖諱休復唐天復中舉明經為建威軍節度推官祖諱仁恭仕吳越王為唐山縣令累贈諫議大夫父諱謂官至尚書職方郎中累贈禮部尚書府君以父廕補太廟齋郎改三斑借職再遷右斑殿直監舒州孔城鎮澧州酒稅巡檢泰州鹽場漳州兵馬監押乾興元年七月某日以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六府君孝悌于其家信義於其朋友亷讓於其鄉里其居於官名公鉅人皆以為材而未及用也享年不永君子哀之有子曰介字子方舉進士皇祐中嘗為御史以言事切直貶春州别駕當是時子方之風竦動天下已而天子感悟貶未至而復用之今列待從居諌官自子方為祕書丞始贈府君為太子右清道率府率其為尚書主客員外郎殿中侍御史裏行又贈府君為右監門衞將軍其為尚書工部員外郎直集賢院權開封府判官又贈府君為右屯衞將軍其遷戸部員外郎河東轉運使又贈府君為驍衞將軍蓋自登于朝以至榮顯遇天子有事于天地宗廟推恩必及焉府君初娶博陵崔氏贈仙游縣太君後娶崔氏贈清河縣太君皆衞尉卿仁冀之女生一男介也五女長適太子中舍盧圭次適歐陽昊早卒次適横州推官高定次適進士陸平仲次適著作佐郎陳起慶厯三年入月某日以府君及二夫人之喪合葬于江陵龍山之東原後十有七年廬陵歐陽修乃表於其墓曰嗚呼余於此見朝廷所以褒寵勸勵臣子之意豈不厚哉又以見士之為善者雖湮沒幽鬱其潛德隠行必有時而發而遲速顯晦在其子孫然則為人之子者其可不自勉哉蓋古之為子者禄不逮養則無以及其親矣今之為子者有克自立則尚有榮名之寵焉其所以教人之孝者篤于古也深矣子方進用于時其所以榮其親者未知其止也姑立表以待焉
  胡先生墓表
  胡安定生平所著見者師道一節故通篇摹寫盡在此
  先生諱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為陵州人後為泰州如臯人先生為人師言行而身化之使誠明者達昏愚者勵而頑傲者革故其為法嚴而信為道久而遵師道廢久矣自景祐明道以來學者有師惟先生暨泰山孫明復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學弟子去來常數百人各以其經轉相傳授其教學之法最備行之數年東南之士莫不以仁義禮樂為學慶厯四年天子開天章閣與大臣講天下事始慨然詔州縣皆立學於是建太學於京師而有司請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為太學法至今為著令後十餘年先生始來居太學學者自逺而至太學不能容取旁官署以為學舍禮部貢舉嵗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高第者知名當時或取甲科居顯仕其餘散在四方隨其人賢愚皆循循雅飭其言談舉止不問可知為先生弟子其學者相語稱先生不問可知為胡公也先生初以白衣見天子論樂拜祕書省挍書郎辟丹州軍事推官改密州觀察推官丁父憂去職服除為保寧軍節度推官遂居湖學召為諸王宫教授以疾免己而以太子中舍致仕遷殿内丞於家皇祐中驛召至京師議樂後以為大理評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辭嵗餘為光禄寺丞國子監直講迺居太學遷大理寺丞賜緋衣銀魚嘉祐元年遷太子中允充天章閣侍講仍居太學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數遣使者存問又以太常博士致仕東歸之日太學之諸生與朝廷賢士大夫送之東門執弟子禮路人嗟歎以為榮以四年六月六日卒于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葬于烏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與其行事莆陽蔡君謨具誌于幽堂嗚呼先生之德在乎人不待表而見於後世然非此無以慰學者之思乃揭于其墓之原六年八月三日廬陵歐陽修述
  瀧岡阡表
  幼孤而欲表父之德也於其母之言故為得體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蓋有待也修不幸生四嵗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貧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亷而好施與喜賓客其俸禄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毋以是為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壠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耶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喪方逾年嵗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間御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抱汝而立于旁因指而歎曰術者謂我嵗行在戍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將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緜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瀧岡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德儀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茍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養又十有二年列官于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大夫人以疾終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密遂叅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蓋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曾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曾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刻于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熙寧三年嵗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内勸農使充京東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干三百戸食實封一千二百戸修表
  集賢挍理丁君墓表
  獨解知端州一事甚可誦
  君諱寶臣字元珍姓丁氏常州晉陵人也景祐元年舉進士及第為峽州軍事判官淮南節度掌書記杭州觀察判官改太子中允知剡縣徙知端州遷太常丞博士坐海賊儂智高陷城失守奪一官徙置黄州久之復得太常丞監湖州酒税又復博士知諸暨縣編挍祕閣書籍遂為挍理同知太常禮院君為人外和怡而内謹立望其容貌進趨知其君子人也居鄉里以文行稱少孤與其兄篤於友悌兄亡服喪三年曰吾不幸幼失其親兄吾父也慶厯中詔天下大興學挍東南多學者而湖杭尤盛君居杭學為教授以其素所學問而自修於鄉里者教其徒久而學者多所成就其後天子患館閣職廢特置編挍八員其選甚精乃自諸暨召居祕閣君治州縣聽決精明賦役有法民畏信而便安之其始治剡也如此後治諸暨剡鄰邑也其民聞其來讙曰此剡人愛而思之謂不可復得者也今吾民乃幸而得之而君亦以治剡者治之由是所至有聲及居閣下淡然不以勢利動其心未嘗走謁公卿與諸學士羣居恂恂人皆愛親之蓋其召自諸暨也以才行選及在館閣久而朝廷益知其賢英宗毎論人物屢稱之國家自削除僣偽東南遂無事偃兵弛備者六十餘年矣而嶺外尤甚其山海荒濶列郡數十皆為下州朝廷命吏常以一縣視之故其守無城其戍無兵一日智高乗不備陷邕州殺將吏有衆萬餘人順流而下潯梧封康諸小州所過如破竹吏民皆望而散走獨君猶率羸卒百餘拒戰殺六七人既敗亦走初賊未至君語其下曰幸得兵數千人伏小湘峽扼至險以擊驕兵可必勝也乃請兵於廣州凡九請不報又嘗得賊覘者一人斬之賊既平議者謂君文學宜居臺閣備侍從以承顧問而眇然以一儒者守空城提百十饑羸之卒當萬人卒至之賊可謂不幸而天子亦以謂縣官不素設備而責守吏不以空手捍賊宜原其情故一切輕其法而君以嘗請兵不得又能拒戰殺賊則又輕之故他失守者皆奪兩官而君奪一官已而知其賢復召用後十餘年御史知雜蘇寀受命之明日建言請復治君前事奪其職而黜之天子知君賢不可以一廢而先帝已察其罪而輕之矣又數更大赦且罪無再坐然猶以御史新用故屈君使少避而不傷之也乃用其挍理嵗滿所當得者即以君通判永州方待闕於晉陵以治平四年四月某甲子暴中風一夕卒享年五十有八累官至尚書司封員外郎階朝奉郎勲上輕車都尉曾祖諱某祖諱某皆不仕父諱某贈尚書工部侍郎母張氏仙游縣太君君娶饒氏封晉陵縣君先卒子男四人曰隅曰除曰隮皆舉進士曰恩兒纔一嵗女一人適著作佐郎集賢挍理胡宗愈君既卒天子憫然推恩録其子隅為太廟齋郎君之平生履憂患而遭困阨處之安焉木嘗見戚戚之色其於窮達壽夭知有命固無憾於其心然知君之賢哀其志而惜其命止於斯者不能無恨也於是相與論著君之大節伐石紀辭以表見於後世庶幾以慰其思焉
  丁元珍失守端州一節生平瑕指處歐陽公曲意摹畫以覆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九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三十一
  祭文行狀
  祭謝希深文
  韻語中長短錯綜而寫情可涕
  維年月日具官修謹以明日祗役于滑謹用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故副閣舍人謝公之靈嗚呼謝公性明於誠履蹈其方其於死生固己自達而天下之士所以嘆息而不已者惜時之良況於吾徒師友之分情親義篤其何可忘景祐之初修走于峽而公在江東寓書真州哀其親老而勉以自强其後二年再遷漢上風波霧毒凡萬二千里而㑹公南陽初來謁公迎我而笑與我别久憐其貌若故而氣揚清風之館覽秀之涼坐竹林之修䕃泛水芰之清香及告還邑得官靈昌走書來報喜詠于章罷縣無歸來客公邦歡言未幾遽問于牀不見五日而入哭其堂嗚呼謝公年不得中壽而位止于郎惟其殁也哭者為之哀不識者為之相弔或賻其家或力其喪嗟夫為善之效得此而已庸何傷富貴偶也壽天數也奚較其少多而短長若公之有言著于文行著于事材著于用既久而愈彰此吾徒可以無大恨而君子謂公為不亡滑人來迎修馬當北而不即去者以公而徬徨始修將行期公餞我今其去也來奠公觴兹言悲矣公其聞乎抑不聞也徒有淚而浪浪尚享
  祭吳尚書文
  交似疎而感獨深用也字為韻貫到篇末
  嗚呼公乎余將老也閱世久也見時之事可喜者少而可悲者多也士少勤其身以干禄仕取名聲初若可愛慕者衆也既而得其所欲而怠與迫於利害而遷求全其節以保其終者十不一二也其人康强飲食平居笑言以相歡樂察其志意可謂偉然而或離或合不見幾時遂至於衰病與其俯仰旦暮之間忽焉以死者十常八九也嗚呼公乎所謂善人君子者其難得既如彼而易失又如此也故每失一人未嘗不咨嗟殞泣至於失聲而長號也惟公材謀足以居大臣文學足以名後世宜在朝廷以講國論而久留于外宜享壽考以為人望而遽云長逝此搢紳大夫所以聚弔于家而交朋故舊莫不走哭于位豈惟老病之人獨易感而多涕也尚享
  祭資政范公文
  范公與公同治同難故痛獨深
  嗚呼公乎學古居今持方入員丘軻之艱其道則然公曰彼惡謂公好訐公曰彼善謂公樹朋公所勇為謂公躁進公有退讓謂公近名讒人之言其何可聽先事而斥羣議衆排有事而思讐仇謂材毁不吾傷譽不吾喜進退有儀夷行險止嗚呼公乎舉世之善誰非公徒讒人豈多公志不舒善不勝惡豈其然乎成難毁易理又然歟嗚呼公乎欲壞其棟先摧桷榱傾巢破鷇披折傍枝害一損百人誰不罹誰為讜論是不仁哉嗚呼公乎易名謚行君子之榮生也何毁歿也何稱好死惡生殆非人情豈其生有所嫉而死無所爭自公云亡謗不待辯愈久愈明由今可見始屈終伸公其無恨寫懷平生寓此薄奠
  祭尹師魯文
  嗟乎師魯辯足以窮萬物而不能當一獄吏志可以狹四海而無所措其一身窮山之崖野水之濱猿猱之窟麋鹿之羣猶不容於其間兮遂即萬鬼而為隣嗟乎師魯世之惡子之多未必若愛子者之衆而其窮而至此兮得非命在乎天而不在乎人方其奔顛斥逐困厄艱屯舉世皆寃而語言未嘗以自及以窮至死而妻子不見其悲忻用舍進退屈伸語黙夫何能然乃學之力至其握手為訣隠几待終顔色不變笑言從容死生之間既已能通於性命憂患之至宜其不累於心胸自子云逝善人宜哀子能自達予又何悲惟其師友之益平生之舊情之難忘言不可究嗟乎師魯自古有死皆歸無物惟聖與賢雖埋不沒尤於文章焯若星日子之所為後世師法雖嗣子尚幼未足以付子而世人藏之庶可無於墜失子於衆人最愛予文寓辭千里侑此一樽冀以慰子聞乎不聞尚享
  祭蘇子美文
  哀哀子美命止斯耶小人之幸君子之嗟子之心胸蟠屈龍虵風雲變化雨雹交加忽然揮斧霹靂轟車人有遭之心驚膽落震仆如麻須臾霽止而四顧百里山川草木開發萌芽子於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耶嗟乎世人知此而已貪悦其外不窺其内欲知子心窮達之際金石雖堅尚可破壞子於窮達始終仁義惟人不知乃窮至此藴而不見遂以沒地獨留文章照耀後世嗟世之愚掩抑毁傷譬如磨鑑不滅愈光一世之短萬世之長其間得失不待較量哀哀子美來舉予觴尚享
  祭梅聖俞文
  悲愴刺骨
  昔始見子伊川之上余仕方初子年亦壯讀書飲酒握手相歡譚辯鋒出賢豪滿前謂言仕宦所至皆然但當行樂何以憂患子去河南余貶山峽三十年間乖離㑹合晩被選擢濫官朝廷薦子學舍吟哦六經余才過分可愧非榮子雖窮厄日有聲名余狷而剛中遭多難氣血先耗髮鬚早變子心寛易在險如夷年實加我其顔不衰謂子仁人自宜多壽余譬膏火煎熬豈久事今反此理固難知況於富貴又可必期念昔河南同時一輩零落之餘惟予子在子又去我余存兀然凡今之游皆莫余先紀行琢辭子宜余責送終䘏孤則有衆力惟聲與淚獨出余臆
  祭石曼卿文
  凄清逸韻
  嗚呼曼卿生而為英死而為靈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歸於無物者暫聚之形不與萬物共盡而卓然其不朽者後世之名此自古聖賢莫不皆然而著在簡冊者昭如日星嗚呼曼卿吾不見子久矣猶能髣髴子之平生其軒昻磊落突兀崢嶸而埋藏於地下者意其不化為朽壞而為金玉之精不然生長松之千尺産靈芝而九莖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縱横風凄露下走燐飛螢但見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與夫驚禽駭獸悲鳴躑躅而咿嚶今固如此更千秋而萬嵗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與鼯鼪此自古聖賢亦皆然兮獨不見夫纍纍乎曠野與荒城嗚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疇昔悲涼悽愴不覺臨風而隕涕者有媿乎太上之忘情尚享
  祭丁學士文
  悲痛慷慨
  嗚呼元珍善惡之殊如火與水不能相容其勢然爾是故鄉人皆好孔子不然惡於不善然後為賢子之美才懿行純德誰稱諸朝當世有識子之憔悴遂以湮淪問孰惡子可知其人毁善之言譬若蠅矢㸃彼白玉濯之而已小人得志蹔快一時要其得失後世方知受侮被謗無如仲尼巍然袞冕不祀桓魋孟軻之道愈久彌光名尊四子不數臧倉是以君子修身而俟擾擾姦愚經營一世迨榮華之銷歇嗟冺沒其誰記是皆生則狐䑕死為狗彘惟一賢之不幸厯千載而猶傷自古孰不有死至今獨弔乎沅湘彼靈均之事業初未見於南邦使不遭罹於放斥未必功顯而名彰然則彼讒人之致力乃借譽而揄揚嗚呼元珍道之通塞有命在天其如予何孔孟亦然何以慰子聊為此言寄哀一奠有涕漣漣
  祭程相公文
  韻味自佳
  嗚呼公於時人氣剛難合予實後進晩而相接一笑之樂淋漓酒巵十年再見公老予衰公遽如此予存幾時人生富貴朝露之光及其零落秖益悲傷惟可喜者令名不忘士窮閭巷念不逢時公位將相韜能不施公居廟堂有言諤諤白首于外愉愉其樂酒酣氣振猶見鋒鍔惜也雖老神清志完手書未復訃已在門昔者樽酒歌歡笑謔今而一觴涕淚霑落死生忽焉自古常然撫棺為訣夫復何言
  尚書戸部侍郎贈兵部尚書蔡公行狀
  蔡公寛重正直處摹冩有生色
  公諱齊字子思其先洛陽人皇祖以下始著籍於膠東公幼依外舅劉氏能自力為學初作詩已有動人語今相國李公見之大驚謂公之皇考曰兒有大志宜善視之州舉進士第一以書薦其里人史防而居其次祥符八年真宗皇帝采賈誼置器之説試禮部所奏士讀至公賦有安天下意歎曰此宰相器也凡貢士當賜第者攷定必召其高第數人並見又參擇其材質可者然後賜第一及公召見衣冠偉然進對有法天子為無能過者亟以第一賜之初拜將仕郎將作監丞通判兗州太守王臻治政嚴急喜以察盡為明公務為裁損濟之以寛獄訟為之不寃逾年通判濰州民有告某氏刻偽稅印為姦利者已逾十年蹤跡連蔓至數百人公嘆曰盡利於民民無所逃此所謂法出而姦生者邪是為政者之過也為緩其獄得減死者十餘人餘皆釋而不問濰人皆曰公德於我使我自新為善人由是風化大行天禧二年還京師當召試時大臣有用事者意不悦公居數月不得召久而天子記其姓名趣使召試拜著作佐郎直集賢院階再加為宣德郎勲騎都尉主判三司開拆司賜緋衣銀魚遷右正言階朝奉郎勲上騎都尉今天子即位遷右司諫真宗新棄天下天子諒隂不言丁晉公用事專權欲邀致公許以知制誥公拒不往益堅已而寇萊公王文康公皆以不附已連黜公歸歎曰吾受先帝之知而至於此豈宜為權臣所脇得罪非吾懼也既而晉公敗士嘗為其用者皆恐懼獨公終無所屈未幾同修起居注又拜尚書禮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判流内銓賜服金紫改三司戸部度支二副使轉勲輕車都尉借給事中奉使契丹天聖八年拜起居舍人知制誥同知審官院㑹靈宫判官充翰林學士加侍讀學士賜爵汝南縣開國子食邑五百戸太后修景德寺成詔公為記而宦者羅崇勲主營寺事使人隂謂公曰善為記當得叅知政事公故遲之頗久使者數趣終不以進崇勲怒䜛之太后遷禮部郎中改龍圖閣直學士出為西京留守是時魯肅簡公方叅知政事爭之太后前卒不能留以親便求改密州遭嵗旱除其公田之租數千石又請悉除京東民租弛其鹽禁使民得賈海易食以救其饑東人至今賴之皆曰使吾人百萬口活而不饑者蔡公也徙南京留守進爵侯増邑戸五百為一千階朝散大夫召還拜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判吏部流内銓遷給事中勲䕶軍増邑五百為千五百户莊獻明肅皇太后崩議尊楊太妃為太后垂簾聽政議決召百官賀公曰天子明聖奉太后十餘年今始躬親萬事以慰天下之心豈宜女后相繼稱制且自古無有固止不追斑太妃卒不預政止稱太后於宫中復為龍圖閣直學士權三司使京師有指荆王為飛語者内侍省得三司小吏鞫之連及數百人上聞之大怒詔公窮治迹其所來無端而上督責愈急有司不知所為京師為之恐動公以謂謬妄之説起於小人不足窮治且無以慰安荆王危疑之心奏疏論之一夕三上上大悟乃可其奏止笞數人而已中外之情乃安拜樞密副使進爵公增邑戸五百為二千南海蠻酋虐其部人部人款宜州自歸者八百餘人議者以為叛蠻不可納宜還其部公獨以為蠻去殘酷而歸有德且以求生宜内之荆湖賜以閒田使自營今縱却之必不復還其部茍散入山谷當為後患爭之不能得其後數年蠻果為亂殺將吏十餘人宜桂以西皆警朝廷頗以為憂景祐元年遷禮部侍郎叅知政事二年賜號推忠佐理功臣進階正奉大夫勲柱國郭皇后廢京師富人陳氏女有色選入宫為后公爭之以為不可自辰至已辯論不已上意稍悟遂還其家河決横壠改而北流議者以為當塞公曰水性下而河北地卑順其所趣以導之可無澶滑壅潰之患而貝博數州得在河南於國家便但理堤䕶魏州而已從之澶滑果無患契丹祭天於幽州以兵屯界上界上驚騷議者欲發大軍以備邊公獨料其必不動後卒無事公在大位臨事不回無所牽畏而恭謹謙退未嘗自伐天下推之為正人搢紳之士倚以為朝廷重三年頻表求解職不許明年遂罷以戸部侍郎歸斑改賜推誠保德功臣勲上柱國久之出知潁州寶元二年四月四日以疾卒于官公在潁州聞西方用兵惻然有憂國心自以待罪外邦不得盡其所懷使其弟稟言西事甚詳公之卒故吏朱寀至潁潁之吏民見寀號泣拜於馬前指公嘗所更厯施為曰此公之迹也其為政有仁恩所至如此平生喜薦士如楊偕郭勸劉隨龎籍段少連比比為當世名臣公為人神色明秀鬚眉如畫精學博聞寛大沉黙一言之出終身可復其蒞官行已出處始終之大節可考不誣如此謹按贈兵部尚書於今為三品其法當謚敢告有司謹狀
  司封員外郎許公行狀
  叙事中矩矱
  君諱逖字景山世家歙州少仕偽唐為監察御史李氏國除以族北遷獻其文若干篇得召試為汲縣尉冠氏主簿凡主簿二嵗縣民七百人詣京師願得君為令遷祕書省挍書郎知縣事數上書論北邊事是時趙普為相四方奏疏不可其意者悉投二甕中甕滿輒出而焚之未嘗有所肻可獨稱君為能曰其言與我多合又二嵗徙江華令未行轉運使樊知古薦其材拜太僕寺丞磨勘錢帛糧草監永城和糴知海陵監三嵗用監最遷大理寺丞賜緋衣銀魚監泗州排岸司遷贊善大夫監永興軍貨務遷太常丞知鼎州州雜蠻蜑喜以攻刧為生少年百餘人私自署為名號常伺夜出掠居人居人惡之莫敢指君至而歎曰夫政民之庇也威不先去其惡則惠亦不能及人君政既行盗皆亡入他境約君去乃還遷國子博士奉使兩浙江南言茶鹽利害省州縣之役皆稱㫖出知興元府大修山河堰堰水舊溉民田四萬餘頃世傳漢蕭何所為君行壞堰顧其屬曰酇侯方佐漢取天下乃暇為此以溉其農古之聖賢有以利人無不為也今吾豈宜憚一時之勞而廢古人萬世之利乃率工徒躬治木石石墜傷其左足君益不懈堰成嵗穀大豐得嘉禾十二莖以獻遷尚書主客員外郎京西轉運使徙荆湖南路荆湖南接溪洞諸蠻嵗出為州縣患君曰鳥獸可馴況蠻亦人乎乃召其酋豪諭以禍福諸蠻皆以君言為可信訖三嵗不以蠻事聞朝廷君罷來朝真宗面稱其能㑹有司言荆南久不治真宗拜君度支員外郎知府事荆南鈐轄北路兵馬於荆湖為大府故常用重人至君特選以材用員外郎自君而始明年遷司封員外郎賜金紫徙知揚州州居南方之㑹世之仕宦於南與其死而無歸者皆寓其家於揚州故其子弟雜居民間往往倚權貴恃法得贖出入里巷為不法至或破亡其家君捕其甚者笞之曰此非吏法乃吾代汝父兄教也子弟羞媿自悔稍就學問為善人風俗大化嵗滿在道得疾卒于高郵君少孤事其母兄以孝謹閒常戒其妻事嫂如姑而未嘗敢先其兄食衣雖弊兄不易衣不敢易初違命侯遣其弟朝京師君之故友全惟嶽當從以其家屬託君惟嶽果留不返君善撫其家為嫁其女數人李氏國亡君載其家北歸京師以還惟嶽厯官四十年不問家事好學尤喜孫吳兵法初在偽唐數上書言事得挍書郎遂遷御史王師圍金陵李氏大將李雄擁兵數萬留上江隂持兩端李氏患之以謂非君不能召雄君走上江以語動雄雄即聽命已而李氏以蠟書止雄於溧水君曰此非柵兵之地留之必敗乃戒雄曰兵來慎無動待我一夕吾當入白可與公兵俱入城君去王師挑之雄輙出戰果敗死君至收其敗卒千人而去君少慷慨卒能自立於時其孝謹聞於其族其信義著於其友其材能稱於其官是皆可書以傳謹狀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五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
  明 茅坤 撰
  廬陵文鈔三十二
  頌賦雜著
  㑹聖宫頌
  借頌以感諷天子臨享此公持大體處
  臣伏見國家采漢書原廟之制作宫于永安以備園寢欲以盛陵邑之充奉昭祖宗之光靈以耀示于千萬世甚盛德也臣永惟古先王者將有受命之符必先興業造功警動覺悟於元元然後有其位而繼體守文之君又從而顯明丕大以纂修乎舊物故其兢兢勤勤不忘前人是以根深而葉茂德厚而流光子子孫孫承之無疆伏惟皇帝陛下以神聖之徳傳有大器乾健而正離繼而明即位以來於兹十年勤邦儉家以修太平日朝東宫示天下孝親執籩豆三見於郊日星軌道光明清潤河不怒溢東南而流四夷承命歡和以賓奔走萬里顧非有干戈告讓之命文移發召之期而犀珠象牙文馬㲄玉旅于闕庭納于廏府如司馬令無一後先至德之及上格于天下極于地中浹于人而外冒于四表昆蟲有命之物無不仰戴神威聖功効見如此太祖創造基始克成厥家當天受命之功太宗征服綏來遂一海内睿武英文之業真宗禮樂文物以隆天聲升平告功之典陛下夙夜䖍共嗣固洪業纂服守成之勤基構累積顯顯昌昌益大而光稱于三后之意可謂至孝況春秋嵗時以禘以祫則有廟祧之嚴配天昭孝以享以告則有郊廟明堂之位篆金刻石則有史氏之官歌功之詩流于樂府象德之舞見于羽旄惟是邦家之光祖宗之為有以示民而垂無窮者罔不宣著陛下承先烈昭孝思所以奉之以嚴罔不勤備聖人之德謂無以加而猶以為末也乃復因陵園起宫室以望神遊土水之功嚴而不華地爽而潔宇敞而邃神靈杳冥如來如宅合於禮經孝子謦咳思親之義愚以為宫且成非天子自臨享則不能以來三后之靈然郡國不見治道太僕不先整駕恬然未聞有司之詔豈難於動民而遲其來耶特以筮所考須吉而後行耶不然何獨留意於屋牆構築而至於薦見孝享未之思耶況是宫之制夷山為平外取客土鍛石伐木發兵胥靡調旁近郡如此數年而道路之民徒見興為之功恐愚無以識上意是宜不惜屬車之費無諱數日之勞沛然幸臨因展陵墓退而諭民以孝思之誠遂見守土之臣採風俗以問高年亦堯舜之事也古者天子之出必有采詩之官而道路童兒之言皆得以聞臣是以不勝惓惓之心謹采西人望幸意作為頌詩以獻闕下辭曰
  巍峨穹崇奠京之東有山而崧奫淪道源滙流而淵有洛之川川靈山秀回環左右有高而阜其阜何名太祖太宗真宗之陵惟陵之制因山而起隠隠隆隆惟陵之氣常王而喜鬱鬱蔥蔥帝懷穹旻受命我宋造初于屯帝念先烈用顧余家宣力以勤赫赫三后重基累構既豐而茂燕翼貽謀是惟永圖其傳在予曰祖曰宗有德有功予實嗣之克勤克紹以孝以報予敢不思惟此園陵先后之宅既宅且安后來游止弗宫弗室神何以驩迺相川原迺得善地地高惟丘迺以荆灼迺訊寳告曰猷帝命家臣而職我事而往惟寅一毫一絲給以縣官無取於民伐洛之薪陶洛之土瓦不病窳柯我之斧登我之山木好且堅家臣之來役夫萬名三年有成宫成翼翼在陵之側須后來格有門有宇有廊有廡有庭有序殿兮耽耽黼帷襜襜天威可瞻庭兮植植鉤盾虎㦸容衞以飾太祖維祖太宗維弟真宗維子三聖嶷嶷有以奠位于此而㑹聖兮在天風馬雲車其來僊僊聖㑹于此靈威神馭其宫肅然聖既降矣其誰格之惟孝天子聖降當享其誰來薦亦孝天子孝既克祗而來胡遲其下臣修作頌風之
  跋唐華陽頌
  公所誚宗及所論佛老惑人處本㫖俱極痛快可誦
  右華陽頌唐宗詔附宗尊號曰聖文神武皇帝可謂盛矣而其自稱曰上清弟子者何其陋哉方其肆情奢淫以極富貴之樂蓋窮天下之力不足以贍其欲使神僊道家之事為不無亦非其所可冀矧其實無可得哉甚矣佛老之為世惑也佛之徒曰無生者是畏死之論也老之徒曰不死者是貪生之説也彼其所以貪畏之意篤則棄萬事絶人理而為之然而終於無所得者何哉死生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茍免貪者不可以茍得也惟積習之久者成其邪妄之心佛之徒有臨死而不懼者妄意乎無生之可樂而以其所樂勝其所可畏也老之徒有死者則相與諱之曰彼超去矣彼解化矣厚自誣而託之不可詰或曰彼術未至故死爾前者茍以遂其非後者從而惑之以為誠然也佛老二者同出於貪而所習則異然由必棄萬事絶人理而為之其貪於彼者厚則捨於此者果若宗者方溺於此而又慕於彼不勝其勞是真可笑也
  秋聲賦
  蕭瑟可誦雖不及漢之雅而詞緻清亮
  歐陽子方夜讀書聞有聲自西南來者悚然而聽之曰異哉初淅瀝以蕭颯忽奔騰而砰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其觸於物也鏦鏦錚錚金鐵皆鳴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余謂童子此何聲也汝出視之童子曰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余曰噫嘻悲夫此秋聲也胡為而來哉蓋夫秋之為狀也其色慘淡烟霏雲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氣慄冽砭人肌骨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故其為聲也凄凄切切呼號憤發豐草緑縟而爭茂佳木蔥蘢而可悦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其所以摧敗零落乃其一氣之餘烈夫秋刑官也於時為隂又兵象也於行為金是謂天地之義氣常以肅殺而為心天之於物春生秋實故其在樂也商聲主西方之音夷則為七月之律商傷也物既老而悲傷夷戮也物過盛而當殺嗟乎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惟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乎中必揺其精而況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為稿木黟然黑者為星星奈何非金石之質欲與草木而爭榮念誰為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童子莫對垂頭而睡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如助余之嘆息
  憎蒼蠅賦
  極力摹寫已屬透矣但有俗韻
  蒼蠅蒼蠅吾嗟爾之為生既無蜂蠆之毒尾又無蚊䖟之利觜幸不為人之畏胡不為人之喜爾形至眇爾欲易盈杯盂殘瀝砧几餘腥所希杪忽過則難勝苦何求而不足乃終日而營營逐氣尋香無處不到頃刻而集誰相告報其在物也雖微其為害也至要若乃華榱廣厦珍簟方牀炎風之燠夏日之長神昏氣蹙流汗成漿委四肢而莫舉眊兩目其茫洋惟高枕之一覺冀煩歊之暫忘念於爾而何負乃於吾而見殃尋頭撲面入袖穿裳或集眉端或沿眼眶目欲瞑而復警臂已痺而猶攘於此之時孔子何由見周公於髣髴莊生安得與蝴蝶而飛揚徒使蒼頭丫髻巨扇揮颺或頭垂而腕脱每立寐而顛僵此其為害者一也又如峻宇高堂嘉賓上客沽酒市脯鋪筵設席聊娛一日之餘閒奈爾衆多之莫敵或集器皿或屯几格或醉醇酎因之沒溺或投熱羮遂喪其魄諒雖死而不悔亦可戒夫貪得尤忌赤頭號為景迹一有霑汙人皆不食奈何引類呼朋摇頭鼓翼聚散倐忽往來絡繹方其賓主獻酬衣冠儼飾使吾揮手頓足改容失色於此之時王衍何暇於清談賈誼堪為之太息此其為害者二也又如醯醢之品醬臡之制及時月而收藏謹缾罌之固濟乃衆力以攻鑽極百端而窺覬至於大胾肥牲嘉肴美味蓋藏稍露於罅隙守者或時而假寐纔稍怠於防嚴已輒遺其種類莫不養息蕃滋淋漓敗壞使親朋卒至索爾以無歡臧獲懷憂因之而得罪此其為害者三也是皆大者餘悉難名嗚呼止棘之詩垂之六經於此見詩人之博物比興之為精宜乎以爾刺䜛人之亂國誠可嫉而可憎
  怪竹辯
  只㸔他空中設相相外歸空
  謂竹為有知乎不宜生於廡下謂為無知乎乃能避檻而曲全其生其果有知乎則有知莫如人人者萬物之最靈也其不知於物者多矣至有不自知其一身者如駢拇枝指懸疣附贅皆莫知其所以然也以人之靈而不自知其一身使竹雖有知必不能自知其曲直之所以然也竹果無知乎則無知莫如枯草死骨所謂蓍者是也自古以來大聖大智之人有所不知者必問於著而取決是則枯草死骨之有知反過於聖智之人所知逺矣以枯草死骨之如此則安知竹之不有知也遂以蓍之神智而謂百物皆有知則其他草木瓦石叩之又頑然皆無所知然則竹未必不無知也由是言之謂竹為有知不可謂為無知亦不可謂其有知無知皆不可知然後可萬物生於天地之間其理不可以一槩謂有心然後有知乎則蚓無心謂凡動物皆有知乎則水亦動物也人獸生而有知死則無知矣蓍生而無知死然後有知也是皆不可窮詰故聖人治其可知者置其不可知者是之謂大中之道
  雜説三【并序】
  夏六月暑雨既止歐陽子坐於樹間仰見日月星辰行度見星有殞者夜既久露下聞草間蚯蚓之聲益急其感于耳目者有動乎其中作雜說
  蚓食土而飲泉其為生也簡而易足然仰其穴而鳴若號若呼若嘯若歌其亦有所求耶抑其求易足而自鳴其樂耶苦其生之陋而自悲其不幸耶將自喜其聲而鳴其類耶豈其時至氣作不自知其所以然而不能自止者耶何其聒然而不止也吾於是乎有感
  星隕於地腥礦頑醜化為惡石其昭然在上而萬物仰之者精氣之聚爾及其斃也瓦礫之不若也人之死骨肉臭腐螻蟻之食爾其貴乎萬物者亦精氣也其精氣不奪于物則藴而為思慮發而為事業著而為文章昭乎百世之上而仰乎百世之下非如星之精氣隨其斃而滅也可不貴哉而生也利欲以昏耗之死也臭腐而棄之而惑者方曰足乎利欲所以厚吾身吾於是乎有感
  天西行日月五星皆東行日一嵗而一周月疾於日一月而一周天又疾於月一日而一周星有遲有速有逆有順是四者各自行而若不相為謀其動而不勞運而不已自古已來未嘗一刻息也是何為哉夫四者所以相須而成晝夜四時寒暑者也一刻而息則四時不得其平萬物不得其生蓋其所任者重矣人之有君子也其任亦重矣萬世之所治萬物之所利故曰自彊不息又曰死而後已者其知所任矣然則君子之學也其可一日而息乎吾於是乎有感
  中多近道之言
  論尹師魯墓誌
  録此以見歐公為文其用意如此世之覽者不之知其好訾之如彼然而公之没且五百年矣其知公而猶未盡其所欲訾公者猶時時見之予不能無慨云
  誌言天下之人識與不識皆知師魯文學議論材能則文學之長議論之高材能之美不言可知又恐太畧故條析其事再述于後述其文則曰簡而有法此一句在孔子六經惟春秋可當之其他經非孔子自作文章故雖有法而不簡也修於師魯之文不薄矣而世之無識者不考文之輕重但責言之多少云師魯文章不合秪著一句道了既述其文則又述其學曰通知古今此語若必求其可當者惟孔孟也既述其學則又述其論議云是是非非務盡其道理不茍止而妄隨亦非孟子不可當此語既述其論議則又述其材能備言師魯厯貶自兵興便在陜西尤深知西事未及施為而元昊臣師魯得罪使天下之人盡知師魯材能此三者皆君子之極美然在師魯猶為末事其大節乃篤於仁義窮達禍福不媿古人其事不可徧舉故舉其要者一兩事以取信如上書論范公而自請同貶臨死而語不及私則平生忠義可知也其臨窮達禍福不媿古人又可知也既已具言其文其學其論議其材能其忠義遂又言其為仇人挾情論告以貶死又言其死後妻子困窮之狀欲使後世知有如此人以如此事廢死至於妻子如此困窮所以深痛死者而切責當世君子致斯人之及此也春秋之義痛之益至則其辭益深子般卒是也詩人之意責之愈切則其言愈緩君子偕老是也不必號天呌屈然後為師魯稱寃也故於其銘文但云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銘不滅意謂舉世無可告語但深藏牢埋此銘使其不朽則後世必有知師魯者其語愈緩其意愈切詩人之意也而世之無識者乃云銘文不合不講德不辯師魯以非罪蓋為前言其窮達禍福無媿古人則必不犯法況是讐人所告故不必區區曲辯也今止直言所坐自然知非罪矣添之無害故勉狥議者添之若作古文自師魯始則前有穆修鄭條輩及有大宋先達甚多不敢斷自師魯始也偶儷之文茍合于理未必為非故不是此而非彼也若謂近年古文自師魯始則范公祭文已言之矣可以互見不必重出也皇甫湜韓文公墓誌李翺行狀不必同亦互見之也誌云師魯喜論兵論兵儒者末事言喜無害喜非嬉戲之戲喜者好也君子固有所好矣孔子言回也好學豈是薄顔回乎後生小子未經師友茍恣所見豈足聽哉修見韓退之與孟郊聯句便似孟郊詩與樊宗師作誌便似樊文慕其如此故師魯之誌用意特深而語簡蓋為師魯文簡而意深又思平生作文惟師魯一見展巻疾讀五行俱下便曉人深處因謂死者有知必受此文所以慰吾亡友爾豈恤小子輩哉
  記舊本韓文後
  予少家漢東漢東僻陋無學者吾家又貧無藏書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堯輔頗好學予為兒童時多遊其家見有弊筐貯故書在壁間發而視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巻脱落顛倒無次序因乞李氏以歸讀之見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猶少未能悉究其義徒見其浩然無涯若可愛是時天下學者楊劉之作號為時文能者取科第擅名聲以誇榮當世未嘗有道韓文者予亦方舉進士以禮部詩賦為事年十有七試于州為有司所黜因取所藏韓氏之文復閱之則喟然歎曰學者當至於是而止爾因怪時人之不道而顧已亦未暇學徒時時獨念于予心以謂方從進士干禄以養親茍得禄矣當盡力于斯文以償其素志後七年舉進士及第官于洛陽而尹師魯之徒皆在遂相與作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補綴之求人家所有舊本而挍定之其後天下學者亦漸趨於古而韓文遂行於世至于今蓋三十餘年矣學者非韓不學也可謂盛矣嗚呼道固有行于逺而止於近有忽于往而貴于今者非惟世俗好惡之使然亦其理有當然者而孔孟惶惶于一時而師法於于萬世韓氏之文沒而不見者二百年而後大施于今此又非特好惡之所上下蓋其久而愈明不可磨滅雖蔽于暫而終耀于無窮者其道當然也予之始得於韓也當其沉沒棄廢之時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時好而取勢利於是就而學之則予之所為者豈所以急名譽而干勢利之用哉亦志乎久而已矣故予之仕於進不為喜退不為懼者蓋其志先定而所學者宜然也集本出於蜀文字刻畫頗精於今世俗本而脱繆尤多凡三十年間聞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其最後巻帙不足今不復補者重増其故也予家藏書萬巻獨昌黎先生集為舊物也嗚呼韓氏之文之道萬世所共尊天下所共傳而有也予於此本特以其舊物而尤惜之
  讀李翺文
  其結胎全在感當時事上歸重於憤世
  予始讀翺復性書三篇曰此中庸之義疏爾智者識其性當復中庸愚者雖讀此不曉也不作可焉又讀與韓侍郎薦賢書以謂翺特窮時憤世無薦已者故丁寧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然以翺為秦漢間好俠行義之一豪雋亦善論人者也最後讀幽懷賦然後置書而歎歎己復讀不自休恨翺不生於今不得與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翺時與翺上下其論也況迺翺一時人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韓愈愈嘗有賦矣不過羨二鳥之光榮歎一飽之無時爾推是心使光榮而飽則不復云矣若翺獨不然其賦曰衆囂囂而雜處兮咸歎老而嗟卑視予心之不然兮慮行道之猶非又怪神堯以一旅取天下後世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為憂嗚呼使當時君子皆易其歎老嗟悲之心為翺所憂之心則唐之天下豈能亂與亡哉然翺幸不生今時見今之事則其憂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憂也余行天下見人多矣脱有一人能如翺憂者又皆疏逺與翺無異其餘光榮而飽者一聞憂世之言不以為狂人則以為病癡子不怒則笑之矣嗚呼在位而不肻自憂又禁他人使皆不得憂可歎也夫
  書梅聖俞藁後
  知音之言
  凡樂達天地之和而與人之氣相接故其疾徐奮動可以感於心懽忻惻愴可以察於聲五聲單出於金石不能自和也而工者和之然抱其器知其聲節其亷肉而調其律吕如此者工之善也今指其器以問於工曰彼簨者簴者堵而編執而列者何也彼必曰鼗鼓鐘磬絲管干戚也又語其聲以問之曰彼清者濁者剛而奮柔而曼衍者或在郊或在廟堂之下而羅者何也彼必曰八音五聲六代之曲上者歌而下者舞也其聲器名物皆可以數而對也然至乎動盪血脉流通精神使人可以喜可以悲或歌或泣不知手足鼓舞之所以然問其何以感之者則雖有善工猶不知其所以然焉蓋不可得而言也樂之道深矣故工之善者必得於心應於手而不可述之言也聽之善亦必得於心而㑹以意不可得而言也堯舜之時䕫得之以和人神舞百獸三代春秋之際師襄師曠州鳩之徒得之為樂官理國家知興亡周衰官失樂器淪亡散之河海逾千百嵗間未聞有得之者其天地人之和氣相接者既不得泄於金石疑其遂獨鍾於人故其人之得者雖不可和於樂尚能歌之為詩古者登歌清廟太師掌之而諸侯之國亦各有詩以道其風土性情至於投壺饗射必使工歌以達其意而為賓樂蓋詩者樂之苗裔與漢之蘇李魏之曹劉得其正始宋齊而下得其浮淫流佚唐之時子昻李杜沈宋王維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聲或得其舒和高暢之節而孟郊賈島之徒又得其悲愁鬱堙之氣由是而下得者時有而不純焉今聖俞亦得之然其體長於本人情狀風物英華雅正變態百出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使人讀之可以喜可以悲陶暢酣適不知手足之將鼓舞也斯固得深者邪其感人之至所謂與樂同其苗裔者耶余嘗問詩於聖俞其聲律之高下文語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將以心得意㑹而未能至之者也聖俞久在洛中其詩亦往往人皆有之今將告歸余因求其藁而寫之然夫前所謂心之所得者如伯牙鼓琴子期聽之不相語而意相知也余今得聖俞之藁猶伯牙之琴絃乎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廬陵史鈔引
  或問余於歐陽公復有史鈔何也歐陽公他文多本韓昌黎而其序次國家之大及謀臣戰將得失處余竊謂獨得太史公之遺其為唐書則天子詔史官與宋庠輩共為分局視草故僅得其志論十餘首而五代史則出於公之所自勒者故梁唐帝紀及諸名臣戰功處往往㸃次如畫風神粲然惜也五代兵戈之世文字崩缺公於其時特本野史與勢家鉅室家乗所傳者而為之耳假令如太史公所本左傳國語戰國策楚漢春秋又如班掾所得劉向東觀漢書及西京雜記等書為之本揚㩁古今詮次當【闕】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一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一
  本紀
  梁太祖
  唐之衰也天子不能誅宦官而崔等為之外倚彊藩彊藩入宦官誅而唐亦以亡歐陽公次梁紀其所摹寫殆盡而與李克用兩争處尤工予故録之以見公之史才云
  太祖神武元聖孝皇帝姓朱氏宋州碭山午溝里人也其父誠以五經教授鄉里生三子曰全昱存溫誠卒三子貧不能為生與其母傭食蕭縣人劉崇家全昱無他材能然為人頗長者存溫勇有力而溫尤兇悍唐僖宗乾符四年黄巢起曹濮存溫亡入賊中巢攻嶺南存戰死巢陷京師以溫為東南面行營先鋒使攻陷同州以為同州防禦使是時天子在蜀諸鎮㑹兵討賊溫數為河中王重榮所敗屢請益兵於巢巢中尉孟楷抑而不通溫客謝瞳説溫曰黄家起於草莽幸唐衰亂直投其隙而取之爾非有功徳興王之業也此豈足與共成事哉今天子在蜀諸鎮之兵日集以謀興復是唐徳未厭於人也且將軍力戰於外而庸人制之於内此章邯所以背秦而歸楚也溫以為然乃殺其監軍嚴實自歸于河中因王重榮以降都統王鐸承制拜溫左金吾衛大將軍河中行營招討副使天子賜溫名全忠中和三年三月拜全忠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使四月諸鎮兵破巢復京師巢走藍田七月丁夘全忠歸于宣武是嵗黄巢出藍田關陷蔡州節度使秦宗權叛附于巢遂圍陳州徐州時溥為東南面行營兵馬都統㑹東諸鎮兵以救陳陳州刺史趙犨亦乞兵于全忠溥雖為都統而不親兵四年全忠乃自將救犨率諸鎮兵擊敗巢將黄鄴尚讓等犨以全忠為徳始附屬焉是時河東李克用下兵太行渡河出洛陽與東兵㑹擊巢巢已敗去全忠及克用追敗之于郾城巢走中牟又敗之于王滿巢走封丘又大敗之巢挺身東走至泰山狼虎谷為時溥追兵所殺九月天子以全忠為檢校司徒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沛郡侯光啓二年三月進爵王義成軍亂逐其節度使安師儒推牙將張驍為留後師儒來奔殺之遣朱珍李唐賔陷滑州以胡真為留後十二月徙封吳興郡王自黄巢死秦宗權稱帝陷陜洛懐孟唐許汝鄭州遣其將秦賢盧瑭張晊攻汴賢軍板橋晊軍北郊瑭軍萬勝環汴為三十六柵王顧兵少不敢出乃遣朱珍募兵於東方而求救於兖鄆三年春珍得兵萬人馬數百匹以歸乃擊賢板橋拔其四柵又擊瑭萬勝瑭敗投水死宗權聞瑭等敗乃自將精兵數千柵北郊五月兖州朱瑾鄆州朱宣來赴援王置酒軍中中席王陽起如厠以輕兵出北門襲晊而樂聲不輟晊不意兵之至也兖鄆之兵又從而合擊遂大敗之斬首二萬餘級宗權與晊夜走過鄭屠其城而去宗權至蔡復遣張晊攻汴王聞晊復來登封禪寺後岡望晊兵過遣朱珍躡之戒曰晊見吾兵必止望其止當速返母與之鬬也已而晊見珍在後果止珍即馳還王令珍引兵蔽大林而自率精騎出其東伏大冢間晊止而食食畢拔旗幟馳擊珍珍兵小却王引伏兵横出斷晊軍為三而擊之晊大敗脱身走宗權怒斬晊而河陽陜洛之兵為宗權守者聞蔡精兵皆已殱於汴因各潰去故諸葛爽將李罕之取河陽張全義取洛陽以来附十月天子使来賜王紀功碑朱宣朱瑾兵助汴已破宗權東歸王移檄兖鄆誣其誘汴亡卒以東乃發兵攻之取其曹州濮州遂遣朱珍攻鄆州大敗而還十二月天子使來賜王鐡劵及徳政碑淮南節度使髙駢死楊行宻入揚州天子以王兼淮南節度使王乃表行宻為副使以行軍司馬李璠為留後璠之揚州行宻不納文徳元年正月王如淮南至宋州而還是時秦宗權陷襄州以趙徳諲為節度使徳諲叛于宗權以來附天子因以王為蔡州四面行營都統以徳諲為副三月癸夘僖宗崩天雄軍亂囚其節度樂彦真其子相州刺史從訓攻魏来乞兵遣朱珍助從訓攻魏而魏軍殺彦真從訓戰死魏人立羅宏信珍乃還張全義取河陽逐李罕之罕之奔于河東李克用遣兵圍河陽全義來求救遣丁㑹牛存節救之擊敗河東兵于沇河五月行營討蔡州圍之百餘日不克是時時溥已為東南面都統又以王統行營而溥猶稱都統王乃上書論溥討蔡無功而不落都統且欲激怒溥以起兵端初髙駢死淮南亂楚州刺史劉瓚來奔納之及王兵攻蔡不克還欲攻徐乃遣朱珍將兵數千以東聲言送瓚還楚州溥怒論已又聞珍以兵来果出兵拒之珍戰于吳康大敗之取其豐蕭二縣遂攻宿州下之珍屯蕭縣别遣龎師古攻徐州龍紀元年正月師古敗溥于吕梁淮西牙將申叢執秦宗權折其足將檻送京師别將郭璠殺叢簒宗權以來獻王遣行軍司馬李璠獻俘于京師表郭璠淮西留後三月天子封王為東平王七月朱珍殺李唐賔王如蕭縣執珍殺之遂攻徐州冬大雨水不能屯軍而旋初秦宗權遣其弟宗衡掠地淮南是嵗宗衡為其將孫儒所殺儒攻楊行宻于揚州淮南大亂行宻走宣州儒入揚州大順元年春遣龎師古攻孫儒於淮南大敗而還四月宿州將張筠以宿州復歸於時溥王自將攻之不克初黄巢敗走李克用追之至于寃朐不及而旋過汴駐軍于北郊王邀克用置酒上源驛夜以兵攻之克用踰城而免訟其事于京師天子知曲在汴而和解之至是宰相張濬私與汴交王厚之以賂濬為汴請伐河東唐諸大臣皆以為不可興師濬挾汴力請益堅天子不得已而許之五月以濬為太原四面行營都統王為東南面招討使然王不親兵以兵三千屬濬而已濬屯于隂地河東叛將馮覇殺潞州守將李克恭來降遣葛從周入潞州李克用遣康君立攻之從周走河陽九月王如河陽十月天子以王兼宣義軍節度使遂如滑州假道于魏以攻河東且責其軍須亦所以怒魏為兵端也魏人果以謂非兵所當出而辭以糧乏皆不許於是攻魏十一月張濬之師大敗于隂地二年正月王及魏人戰于内黄大敗之屠故元城羅宏信來送欵十月克宿州十一月曹州將郭紹賔殺其刺史郭饒來降十二月丁㑹敗朱瑾于金鄉景福元年二月攻鄆州前軍朱友裕敗于斗門王軍後至又敗而還冬友裕取濮州遂攻徐州二年四月龎師古克徐州殺時溥王如徐州以師古為留後遂攻兖鄆乾寧元年二月王及朱宣戰于漁山大敗之二年八月又敗宣于梁山十二月又敗之于鉅野兖鄆求救于河東李克用發兵救之假道于魏既而魏人擊之克用怒大舉攻魏羅宏信來求救遣葛從周救魏是嵗李克用封晉王三年五月戰于洹水擒克用子落落送于魏殺之七月鳯翔李茂貞犯京師天子出居于華州王請以兵赴難天子優詔止之又請遷都洛陽不許四年正月龎師古克鄆州王如鄆州以朱友裕為留後遂攻兖州朱瑾奔于淮南以葛從周為兖州留後九月攻淮南龎師古出清口葛從周出安豐王軍屯于宿州楊行宻遣瑾先擊清口師古敗死從周亟返兵至于渒河瑾又敗之王懼馳歸光化元年三月天子以王兼天平軍節度使四月遣葛從周攻晉之山東取邢洺磁三州襄州趙匡凝自其父徳諲時來附匡凝又與楊行宻李克用通而其事泄七月遣氏叔琮康懐英攻匡凝取其泌隨鄧三州匡凝請和乃止十二月李罕之以潞州來降二年幽州劉仁恭攻魏羅紹威來求救王救魏敗仁恭于内黄四月遣氏叔琮攻晉太原不克七月李克用取澤潞十一月保義軍亂殺其節度使王珙推其牙將李璠為留後其將朱簡殺璠來降以簡為保義軍節度使三年四月遣從周攻劉仁恭之滄州取其徳州及仁恭戰于老鵶堤大敗之八月晉取洺州王如洺州復取之是時鎮定皆附于晉遂攻鎮州破臨城王鎔來送欵進攻定州王郜奔于晉其將王處直以定州降唐宦者劉季述作亂天子幽于東宫天復元年正月䕶駕都頭孫徳昭誅季述天子復立封王為梁王遣張存敬攻王珂于河中出含山下晉絳二州王珂求救于晉晉不能救乃來降三月大舉攻晉氏叔琮出太行取澤潞葛從周張存敬侯言張歸厚及鎮定之兵皆㑹于太原圍之不克遇雨而退五月天子以王兼河中尹䕶國軍節度使六月晉取慈隰自劉季述等已誅宰相崔外與梁交欲假梁兵盡誅宦者而鳯翔李茂貞邠寧王行瑜等皆遣子弟以精兵宿衛天子宦者韓全誨等亦因恃以為助天子與計事宦者屬耳頗聞之乃選美女内之宫中隂令伺察其實乆之果得奏謀所以誅宦者之説全誨等大懼日夜相與涕泣思圖以求全知謀泄事急即矯為制召梁兵入誅宦者十月王以宣武宣義天平䕶國兵七萬至于河中取同州遂攻華州韓建出降全誨等聞梁王兵且至即以岐邠宿衛兵刼天子奔于鳯翔王乃上書言所以召之之意天子怒罷相責授工部尚書詔梁兵還鎮王引兵去攻邠州屯于三原邠州節度使楊崇本以邠寧慶衍四州降崔奔于華州二年春王退軍于河中晉攻晉絳遣朱友寧擊敗晉軍于蒲縣取汾慈隰遂圍太原不克而還汾慈隰復入于晉四月友寧引兵西至興平及李茂貞戰于武功大敗之王兵犯鳯翔茂貞數出戰輒敗遂圍之十一月鄜坊李周彛以兵救鳯翔王遣孔勍襲鄜州虜周彛之族徙于河中周彛乃降是時岐兵屢敗而圍乆城中食盡自天子至後宫皆凍餒三年正月茂貞殺韓全誨等二十人囊其首示梁軍約出天子以為解甲天子出幸梁軍遣使者馳召崔托疾不至王使人戲曰吾未識天子懼其非是子來為我辨之天子還至興平率百官奉迎王自為天子執轡且泣且行行十餘里止之人見者咸以為忠巳巳天子至自鳯翔素服哭于太廟而後入殺宦者七百餘人二月甲戌天子賜王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以輝王祚為諸道兵馬元帥王為副元帥王乃留子友倫為䕶駕指揮使以為天子衛引兵東歸天子餞于延喜樓賜楊栁枝五曲初梁兵已西青州王師範遣其將劉鄩襲據梁兖州王已還梁四月如鄆州遣朱友寧攻青州師範敗之于石樓友寧死九月楊師厚敗青人于臨朐取其棣州師範以青州降而鄩亦降友倫擊鞠墮馬死王怒以為崔殺之遣朱友謙殺于京師其與友倫擊鞠者皆殺之自天子奔華州王請遷都洛陽雖不許而王命河南張全義修洛陽宫以待天祐元年正月王如河中遣牙將㓂彦卿如京師請遷都洛陽并徙長安居人以東天子行至陜州王朝于行在先如東都是時六軍諸衛兵巳散亡其從以東者小黄門十數人打毬供奉内園小兒等二百餘人行至榖水王教醫官許昭逺告其謀亂悉殺而代之然後以聞由是天子左右皆梁人矣四月甲辰天子至自西都是時晉王李克用岐王李茂貞楚王趙匡凝蜀王王建吴王楊行宻聞梁遷天子洛陽皆欲舉兵討梁王大懼六月楊崇本復附于岐王乃以兵如河中聲言攻崇本遣朱友恭氏叔琮蔣暉等行弑昭宗崩十月王朝于京師殺朱友恭氏叔琮十一月攻淮南取其光州攻夀州不克而旋二年二月遣蔣暉殺徳王裕等九王于九曲池六月殺司空裴贄等百餘人七月天子復使來賜王迎鑾紀功碑王欲代唐使人諭諸鎮襄州趙匡凝以為不可遣楊師厚攻之取其唐鄧復郢隨均房七州王如襄州軍于漢北九月師厚破襄州匡凝奔于淮南師厚取荆南荆南留後趙匡明奔于蜀遂岀光州以攻夀州不克天子卜祀天于南郊王怒以為蒋暉等欲祈天以延唐天子懼改卜郊十一月辛巳天子封王為魏王相國總百揆以宣武宣義天平䕶國天雄武順佑國河陽義武昭義武寜保義忠義武昭武定㤗寜平盧匡國鎮國荆南忠武二十一軍為魏國備九錫王怒不受十二月天子以王為天下兵馬元帥王益怒遣人告樞宻使蒋暉與何太后私通殺暉而焚之遂弑太后于積善宫又殺宰相栁璨太常卿張延範車裂以殉天子下詔以太后故停郊三年春魏州羅紹威謀殺其牙軍來假兵以虞變王為發兵北攻劉仁恭之滄州兵過魏而紹威巳殺牙軍其兵之在外者果皆叛據貝衛澶博州王以兵悉殺之遂攻滄州軍于長蘆劉仁恭求救于晉晉人取潞州王乃旋軍開平元年春正月壬寅天子使御史大夫薛貽矩來勞軍宰相張文蔚率百官來勸進夏四月壬戌更名晃甲子皇帝卽位戊辰大赦改元國號梁
  嗚呼天下之惡梁乆矣自後唐以來皆以為偽也至予論次五代獨不偽梁議者或譏予大失春秋之㫖以謂梁負大惡當加誅絶而反進之是奬簒也非春秋之志也予應之曰是春秋之志爾魯桓公弑隐公而自立者宣公弑子赤而自立者鄭厲公逐世子忽而自立者衛公孫剽逐其君衎而自立者聖人於春秋皆不絶其為君此予所以不偽梁者用春秋之法也然則春秋亦奬簒乎曰惟不絶四者之為君於此見春秋之意也聖人之於春秋用意深故能勸戒切為言信然後善惡明夫欲著其罪於後世在乎不沒其實其實嘗為君矣書其為君其實簒也書其簒各傳其實而使後世信之則四君之罪不可得而掩爾使為君者不得掩其惡然後人知惡名不可逃則為惡者庶乎其息矣是謂用意深而勸戒切為言信而善惡明也桀紂不待貶其王而萬世所共惡者也春秋於大惡之君不誅絶之者不害其褒善貶惡之㫖也惟不沒其實以著其罪而信乎後世與其為君而不得掩其惡以息人之為惡能知春秋之此意然後知予不偽梁之㫖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二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二
  本紀
  唐莊宗紀
  通篇克用與全忠兩相搆釁處及莊宗所繼其父行事慷慨大略歐公一一㸃綴生色並如畫
  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其先本號朱邪盖出於西突厥至其後世别自號曰沙陀而以朱邪為姓唐徳宗時有朱邪盡忠者居於北庭之金滿州貞元中吐蕃贊普攻陷北庭徙盡忠於甘州而役屬之其後贊普為回鶻所敗盡忠與其子執宜東走贊普怒追之及于石門闗盡忠戰死執宜獨走歸唐居之鹽州以河西節度使范希朝希朝徙鎮太原執宜從之居之定襄神武川之新城其部落萬騎皆驍勇善騎射號沙陀軍執宜死其子曰赤心懿宗咸通十年神䇿大將軍康承訓統十八將討龎勛於徐州以朱邪赤心為太原行營招討沙陀三部落軍使以從破勛功拜單于大都䕶振武軍節度使賜姓名曰李國昌以之屬籍沙陀素彊而國昌恃功益横恣懿宗患之十二年徙國昌雲州刺史大同軍防禦使國昌稱疾拒命國昌子克用尤善騎射能仰中雙鳬為雲州守捉使國昌已拒命克用乃殺大同軍防禦使段文楚據雲州自稱留後唐以太僕卿盧簡方為振武節度使㑹幽并兵討之簡方行至鳯州軍潰由是沙陀侵掠代北為邉患矣明年僖宗即位以謂前太原節度使李業遇沙陀有恩而業已死乃以其子鈞為靈武節度使宣慰沙陀六州三部落使以招輯之拜克用大同軍防禦使居乆之國昌出擊党項吐渾赫連鐸襲破振武克用聞之自雲州徃迎國昌而雲州人亦閉闗拒之國昌父子無所歸因掠蔚朔間得兵三千國昌入保蔚州克用還據新城僖宗乃拜鐸大同軍使以李鈞為代北招討使以討沙陀乾符五年沙陀破遮虜軍又破岢嵐軍而唐兵數敗沙陀由此益熾北據蔚朔南侵忻代嵐石至于太谷焉廣明元年招討使李琢㑹幽州李可舉雲州赫連鐸擊沙陀克用與可舉相距雄武軍其叔父友金以蔚朔州降于琢克用聞之遽還可舉追至藥兒嶺大敗之琢軍夾擊又敗之于蔚州沙陀大潰克用父子亡入韃靼克用少驍勇軍中號曰李鵶兒其一目眇及其貴也又號獨眼龍其威名盖於代北其在韃靼乆之鬱鬱不得志又常懼其圖巳因時時從其羣豪射獵或掛針于木或立馬鞭百歩射之輒中羣豪皆服以為神黄巢巳陷京師中和元年代北起軍使陳景思發沙陀先所降者與吐渾安慶等萬人赴京師行至絳州沙陀軍亂大掠而還景思念沙陀非克用不可將乃以詔書召克用於韃靼承制以為代州刺史鴈門以北行營節度使率蕃漢萬人出石嶺闗過太原求發軍錢節度使鄭從讜與之錢千緡米千石克用怒縱兵大掠而還二年十一月景思克用復以歩騎萬七千赴京師三年正月至于河中進屯乾坑巢黨驚曰鵶兒軍至矣二月敗巢將黄鄴於石隄谷三月又敗趙璋尚讓於良田坡横尸三十里是時諸鎮兵皆㑹長安大戰渭橋賊敗走入城克用乘勝追之自光㤗門先入戰望春宫昇陽殿巢敗南走出藍田闗京師平克用功第一天子拜克用檢挍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河東節度使以國昌為鴈門以北行營節度使十月國昌卒十一月遣其弟克修攻昭義孟方立取其澤潞二州方立走山東以邢洺磁三州自别為昭義軍黄巢南走至蔡州降秦宗權遂攻陳州四年克用以兵五萬救陳州出天井闗假道河陽諸葛爽不許乃自河中渡河四月敗尚讓於太康又敗黄鄴於西華巢且戰且走至中牟臨河未渡而克用追及之賊衆驚潰比至封丘又敗之巢脱身走克用追之一日夜馳二百里至于寃朐不及而還過汴州休軍封禪寺朱全忠饗克用於上源驛夜酒罷克用醉卧伏兵發火起侍者郭景銖滅燭匿克用牀下以水醒面而告以難㑹天大雨滅火克用得從者薛鐵山賀囬鶻等隨電光縋尉氏門出還軍中七月至于太原訟其事于京師請加兵於汴遣弟克修將兵萬人屯于河中以待僖宗和解之用破巢功封克用隴西郡王光啓元年河中王重榮與宦者田令孜有隙徙重榮兖州以定州王處存為河中節度使詔克用以兵䕶處存之鎮重榮使人紿克用曰天子詔重榮俟克用至與處存共誅之因偽為詔書示克用曰此朱全忠之謀也克用信之八上表請討全忠僖宗不許克用大怒重榮旣不肯徙僖宗遣邠州朱玫鳯翔李昌符討之克用反以兵助重榮敗玫于沙苑遂犯京師縱火大掠天子出居于興元克用退屯河中朱玫亦反以兵追天子不及得襄王熅迫之稱帝屯于鳯翔僖宗念獨克用可以破玫而不能使也當破黄巢長安時天下兵馬都監楊復恭與克用善乃遣諫議大夫劉崇望以詔書召克用且道復恭意使進兵討玫等克用陽諾而不行明年孟方立死其弟遷立大順元年克用擊破孟遷取邢洺磁三州乃遣安金俊攻赫連鐸於雲州幽州李匡威救鐸戰於蔚州金俊大敗於是匡威鐸及朱全忠等皆請因其敗伐之昭宗以克用破黄巢功髙不可伐下其事臺省四品官議議者多言不可宰相張濬獨以謂沙陀前逼僖宗幸興元罪當誅可伐軍容使楊復恭克用所善也亦極諫以為不可昭宗然之詔諭全忠等全忠隂賂濬使持其議益堅昭宗不得已以濬為太原四面行營兵馬都統韓建為副使是時潞州將馮覇叛降于梁梁遣葛從周入潞州唐以京兆尹孫揆為昭義軍節度使克用遣李存孝執揆於長子又遣康君立取潞州十一月濬及克用戰于隂地濬軍三戰三敗濬建遯歸克用兵大掠晉絳至于河中赤地千里克用上表自訴其辭慢侮天子為之引咎優詔答之二年二月復拜克用河東節度使隴西郡王加檢挍太師兼中書令四月攻赫連鐸于雲州圍之百餘日鐸走吐渾八月大蒐于太原出晉絳掠懐孟至于邢州遂攻王鎔于鎮州克用栅常山西以十餘騎渡滹沱覘敵遇大雨平地水深數尺鎮人襲之克用匿林中禱其馬曰吾世有太原者馬不嘶馬偶不嘶以免前軍李存孝取臨城進攻元氏李匡威救鎔克用還軍邢州景福元年王鎔攻邢州李存信李嗣勲等敗鎔于堯山二月㑹王處存攻鎔戰于新市為鎔所敗八月李匡威攻雲州以牽克用之兵克用潛入于雲州返出擊匡威匡威敗走十月李存孝以邢州叛二年存孝求援於王鎔克用出兵井陘擊鎔且以書招鎔而急攻其平山鎔懼遂與克用通和獻帛五十萬匹出兵助攻邢州乾寜元年二月執存孝殺之冬攻幽州李匡儔棄城走追至景城見殺以劉仁恭為留後二年河中王重盈卒其諸子珂珙争立克用請立珂鳯翔李茂貞邠寜王行瑜華州韓建請立珙昭宗初兩難之乃以宰相崔為河中節度使旣而許克用立珂茂貞等怒三鎮兵犯京師聞克用亦起兵乃皆罷去六月克用攻絳州斬刺史王瑶瑶珙弟助珙以争者七月至于河中同州王行約奔于京師陽言曰沙陀十萬至矣謀奉天子幸邠州茂貞假子閻圭亦謀刼幸鳯翔京師大亂昭宗出居于石門克用軍留月餘不進昭宗遣延王戒丕丹王允兄事克用且告急八月克用進軍渭橋以為邠寜四面行營都統昭宗還京師十一月克用擊破邠州王行瑜走至慶州見殺克用還軍雲陽請擊茂貞昭宗慰勞克用使與茂貞解仇以紓難拜克用忠正平難功臣封晉王是時晉軍渭北遇雨六十日或勸克用入朝克用未决都押衙盖寓曰天子還自石門寢未安席若晉兵渡渭人情豈復能安勤王而巳何必朝哉克用笑曰盖寓猶不信我况天下乎乃收軍而還三年正月昭宗復以張濬為相克用曰此朱全忠之謀也乃上表曰若陛下朝以濬為相則臣將暮至闕庭京師大恐濬命遽止朱全忠之攻兖鄆也克用遣李存信假道魏州以救朱宣等存信屯于莘縣軍士侵掠魏境羅信伏兵攻之存信敗走洺州克用自將擊魏戰于洹水亡其子落落六月破魏成安洹水臨漳等十餘邑十月又敗魏人于白龍潭進攻觀音門全忠救至乃解四年劉仁恭叛晉克用以兵五萬擊仁恭戰于安塞克用大敗光化元年朱全忠遣葛從周攻下邢洺磁三州克用遣周徳威出青山口遇從周于張公橋徳威大敗冬潞州守將薛志勤卒李罕之據潞州叛附于朱全忠二年全忠遣氏叔琮攻破承天軍又破遼州至于榆次周徳威敗之于洞渦秋李嗣昭復取澤潞三年嗣昭敗汴軍于沙河復取洺州朱全忠自將圍之嗣昭走至青山口遇汴伏兵嗣昭大敗秋嗣昭取懐州是歳汴人攻鎮定鎮定皆絶晉以附于朱全忠天復元年全忠封梁王梁攻下晉絳河中執王珂以歸晉失三與國乃下意為書幣聘梁以求和梁王以為晉弱可取乃曰晉雖請盟而書辭慢因大舉擊晉四月氏叔琮入天井張文敬入新口葛從周入土門王處直入飛狐侯言入隂地叔琮取澤潞其别將白奉國破承天軍遼州守將張鄂汾州守將李瑭皆迎梁軍降晉人大懼㑹天大雨霖梁兵多疾皆解去五月晉復取汾州誅李瑭六月周徳威李嗣昭取慈隰二年進攻晉絳大敗于蒲縣梁軍乘勝破汾慈隰三州遂圍太原克用大懼謀出奔雲州又欲奔匃奴未决而梁軍大疫解去周徳威復取汾慈隰三州四年梁遷唐都于洛陽改元曰天祐克用以謂劫天子以遷都者梁也天祐非唐號不可稱乃仍稱天復五年㑹契丹阿保機於雲中約為兄弟六年梁攻燕滄州燕王劉仁恭來乞師克用恨仁恭反覆欲不許其子存朂諌曰此吾復振之時也今天下之勢歸梁者十七八彊如趙魏中山莫不聽命是自河以北無為梁患者其所憚者惟我與仁恭耳若燕晉合勢非梁之福也夫為天下者不顧小怨且彼常困我而我急其難可因以徳而懐之是謂一舉而兩得此不可失之機也克用以為然乃為燕出兵攻破潞州梁圍乃解去以李嗣昭為潞州留後七年梁兵十萬攻潞州圍以夾城遣周徳威救潞州軍于亂栁冬克用疾是嵗梁滅唐克用復稱天祐四年正月辛夘克用卒年五十三子存朂立葬克用於鴈門
  存朂克用長子也初克用破孟方立于邢州還軍上黨置酒三垂岡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際聲辭甚悲坐上皆悽愴時存朂在側方五嵗克用慨然捋鬚指而笑曰吾行老矣此竒兒也後二十年其能代我戰于此乎存朂年十一從克用破王行瑜遣獻㨗于京師昭宗異其狀貎賜以鸂鶒巵翡翠盤而撫其背曰兒有竒表後當富貴無忘予家及長善騎射膽勇過人稍習春秋通大義尤喜音聲歌舞俳優之戯天祐五年正月即王位于太原叔父克寧殺都虞候李存質倖臣史敬鎔告克寜謀叛二月執而戕之且以先王之喪叔父之難告周徳威徳威自亂栁還軍太原梁夾城兵聞晉有大喪徳威軍且去因頗懈王謂諸將曰梁人幸我大喪謂我少而新立無能為也宜乘其怠擊之乃出兵趨上黨行至三垂岡歎曰此先王置酒處也㑹天大霧晝暝兵行霧中攻其夾城破之梁軍大敗凱旋告廟九月蜀王王建岐王李茂貞及楊崇本攻梁大安晉亦遣周徳威攻其晉州敗梁軍于神山六年劉知俊叛梁來乞師王自將至隂地闗遣周徳威攻晉州敗梁軍于蒙阬七年冬梁遣王景仁攻趙趙王王鎔來乞師諸將皆疑鎔詐未可出兵王不聽乃救趙八年正月敗梁軍于柏鄉斬首二萬級獲其將挍三百人馬三千匹進攻邢州不下留兵圍之去攻魏别遣周徳威狥梁夏津髙唐攻博州破東武朝城遂擊黎陽臨河淇門掠新鄉共城燕王劉守光聞晉攻梁深入乃大治兵聲言助晉王患之乃旋師七月㑹趙王王鎔于承天軍劉守光稱帝于燕九年正月遣周徳威㑹鎮定以攻燕守光求救于梁梁軍攻趙屠棗彊李存審擊走之八月朱友謙以河中叛于梁來降梁遣康懐英討友謙友謙復臣于梁而亦隂附于晉cq=275十年十月劉守光請降王如幽州守光背約不降攻破之十一年殺燕王劉守光于太原用其父仁恭于鴈門於是趙王王鎔北平王王處直奉冊推王為尚書令始建行臺七月攻梁邢州戰于張公橋晉軍大敗十二年魏州軍亂賀徳倫以魏博二州叛于梁來附王入魏州行至永濟誅其亂首張彦以其兵五百自衛號帳前銀槍軍六月王兼領魏博節度使取徳州七月取澶州劉鄩軍于洹水王率百騎覘其營遇鄩伏兵圍之數重決圍而出亡七八騎八月梁復取澶州晉軍與鄩對壘于莘晉軍數挑戰鄩閉壁不出十三年正月王留李存審于莘聲言西歸鄩聞晉王且去即引兵擊魏攻城東王行至貝州返擊鄩大敗之追至于故元城又敗之鄩走黎陽三月攻梁衛州降其刺史米昭克磁州殺其刺史靳昭四月克洺州八月圍邢州降其節度使閻寳梁張筠棄相州戴思逺棄滄州而逃遂取二州而貝州人殺梁守將張源徳以城降契丹㓂蔚州執振武節度使李嗣本千四年契丹冦新州遂㓂幽州李嗣源擊走之冬梁謝彦章軍于楊劉十二月攻楊劉王自負芻以堙塹遂破之十五年正月梁晉相拒于楊劉彦章決河水以隔晉軍六月渡水擊彦章破其四寨八月大閲于魏合盧龍横海昭義安國及鎮定之兵十萬馬萬匹軍于麻家渡謝彦章軍于行臺十二月進軍臨濮梁軍追之戰于胡栁晉軍大敗周徳威死之梁軍暮休于土山晉軍復擊大敗之遂軍徳勝為夾寨十六年正月王兼領盧龍軍節度使梁王瓚攻徳勝南城不克十月廣徳勝北城十二月敗梁軍于河南十七年朱友謙襲同州梁遣劉鄩擊友謙李存審敗梁軍于同州十八年正月魏州僧傳真獻唐受命寳一趙將張文禮弑其君鎔文禮來請命二月以文禮為鎮州兵馬留後三月河中節度使朱友謙昭義軍節度使李嗣昭横海軍節度使李存審義武軍節度使王處直安國軍節度使李嗣源鎮州兵馬留後張文禮領天平軍節度使閻寳大同軍節度使李存璋振武軍節度使李存進匡國軍節度使朱令徳請王即皇帝位王三辭友謙等三請王曰予當思之八月遣趙王王鎔故將符習及閻寳史建瑭等攻張文禮於鎮州建瑭取趙州張文禮卒其子處瑾閉城拒守九月建瑭戰死十月梁戴思逺攻徳勝北城李嗣源敗之于戚城王處直叛附于契丹其子都幽處直以来附十二月契丹㓂涿州遂㓂定州十九年正月敗契丹于新城望都追奔至于幽州三月閻寳敗于鎮州以李嗣昭代之四月嗣昭戰死以李存進代之八月梁取衛州九月存進敗鎮人于東垣存進戰死十月李存審克鎮州王兼領成徳軍節度使同光元年春三月李繼韜以潞州叛附于梁夏四月巳巳皇帝即位大赦改元國號唐嗚呼世乆而失其傳者多矣豈獨史官之謬哉李氏之先蓋出於西突厥本號朱邪至其後世别自號曰沙陀而以朱邪為姓拔野古為始祖其自序云沙陀者北庭之磧也當唐太宗時破西突厥諸部分同羅僕骨之人於此磧置沙陀府而以其始祖拔野古為都督其傳子孫數世皆為沙陀都督故其後世因自號沙陀然予考於傳記其説皆非也突厥無姓氏朱邪部族之號耳拔野古與朱邪同時人非其始祖而唐太宗時未嘗有沙陀府也唐太宗破西突厥分其諸部置十三州以同羅為龜林都督府僕骨為金微都督府拔野古為幽陵都督府未嘗有沙陀府也當是時西突厥有鐡勒薛延陀阿史那之類為最大其别部有同羅僕骨拔野古等以十數蓋其小者也又有處月處宻諸部又其小者也朱邪者處月别部之號耳太宗二十二年巳降拔野古其明年阿史那賀魯叛至髙宗永徽二年處月朱邪孤注從賀魯戰于牢山為契苾何力所敗遂沒不見後百五六十年當憲宗時有朱邪盡忠及子執宜見於中國而自號沙陀以朱邪為姓矣蓋沙陀者大磧也在金莎山之陽蒲類海之東自處月以來居此磧號沙陀突厥而突厥無文字傳記朱邪又微不足録故其後世自失其傳至盡忠孫始賜姓李氏後大而外域之人遂以沙陀為貴種云
  唐明宗紀
  明宗聖徳和武欽孝皇帝世本沙陀無姓氏父電為鴈門部將生子邈佶烈以騎射事太祖為人質厚寡言執事恭謹太祖養以為子賜名嗣源梁攻兖鄆朱宣朱瑾來乞師太祖遣李存信將兵三萬救之存信留莘縣不進使嗣源别以兵三千先擊梁兵梁兵解去存信留莘縣乆之為羅宏信所襲存信敗走嗣源獨殿而還太祖以嗣源所將騎五百號横衝都光化三年李嗣昭攻梁邢洺出青山遇葛從周兵嗣昭大敗走梁兵追之嗣源從間道後至謂嗣昭曰為公一戰乃解鞍礪鏃慿髙為陣左右指畫梁追兵望之莫測嗣源急呼曰吾取葛公士卒可無動乃馳騎犯之出入奮擊嗣昭繼進梁兵解去嗣源身中四矢太祖解衣賜藥以勞之由是李横衝名重四方梁晉相拒于柏鄉梁龍驤軍以赤白馬為兩陣旗幟鎧仗皆如馬色晉兵望之皆懼莊宗舉鍾以飲嗣源曰卿望梁家赤白馬懼乎雖吾亦怯也嗣源笑曰有其表爾翌日歸吾廐也莊宗大喜曰卿當以氣吞之因舉鍾飲釂奮檛馳騎犯其白馬挾二禆將而還梁兵敗以功拜代州刺史莊宗攻劉守光嗣源及李嗣昭將兵三萬别出飛狐定山後取武媯儒三州莊宗已平魏州因徇下礠相拜相州刺史昭徳軍節度使乆之徙鎮安國契丹攻幽州莊宗遣嗣源與閻寳等擊走之同光元年徙鎮横海是時梁唐相拒于河上李繼韜以潞州叛降梁莊宗有憂色召嗣源帳中謂曰繼韜以上黨降梁而梁方急攻澤州吾出不意攻其鄆州以斷梁右臂可乎嗣源對曰夾河之兵乆矣茍非出竒則大計不決臣請獨當之乃以歩騎五千渉濟至鄆州鄆人無備遂襲破之即拜天平軍節度使蕃漢馬歩軍副總管梁軍攻破徳勝南柵莊宗退保楊劉王彦章急攻鄆州莊宗悉軍救之嗣源為前鋒擊敗梁軍追至中都擒彦章及梁監軍張漢傑彦章雖敗而段凝悉將梁兵屯河上莊宗未知所嚮諸將多言乗勝以取青齊嗣源曰彦章之敗凝猶未知使其聞之遲疑定計亦須三日縱使料吾所嚮亟發救兵必渡黎陽數萬之衆舟檝非一日具也此去汴州不數百里前無險阻方陣而行信宿可至汴州已破段凝豈足顧哉而郭崇韜亦勸莊宗入汴莊宗以為然遣嗣源以千騎先至汴攻封丘門王瓚開門降莊宗後至見嗣源大喜手攬其衣以頭觸之曰天下與爾共之拜中書令二年莊宗祀天南郊賜以鐡劵五月破楊立于潞州六月徙鎮宣武兼蕃漢内外馬歩軍總管冬契丹侵漁陽嗣源敗之于涿州三年徙鎮成徳莊宗幸鄴請朝行在不許貞簡太后疾請入省又不許太后崩請赴山陵許之而契丹侵邉乃止十二月遂朝于洛陽天成元年郭崇韜朱友謙皆以䜛死嗣源以名位髙亦見疑忌趙在禮反於魏大臣皆請遣嗣源討賊莊宗不許羣臣屢請莊宗不得已而遣之三月壬子嗣源至魏屯御河南在禮登樓謝罪甲寅軍變嗣源入于魏與在禮合夕出止魏縣丁已以其兵南遣石敬瑭將三百騎為先鋒嗣源行過鉅鹿掠小坊馬二千匹以益軍壬申入汴州四月丁亥莊宗崩巳丑入洛陽甲午監國朝羣臣于興聖宫乙未中門使安重誨為樞宻使殺元行欽及租庸使孔謙壬寅左驍衛大將軍孔循為樞宻使丙午始奠于西宫皇帝即位于柩前易斬衰以衮冕壬子魏王繼岌薨甲寅大赦改元
  嗚呼自古治世少而亂世多三代之王有天下者皆數百年其可道者數君而已况於後世邪况於五代邪予聞長老為予言明宗雖出夷狄而為人純質寛仁愛人於五代之君有足稱也嘗夜焚香仰天而祝曰臣本蕃人豈足治天下世亂乆矣願天早生聖人自初即位减罷宫人伶官廢内藏庫四方所上物悉歸之有司廣夀殿火災有司理之請加丹雘喟然嘆曰天以火戒我豈宜増以侈邪嵗嘗旱巳而雪暴坐庭中詔武徳司宫中無得掃雪曰此天所以賜我也數問宰相馮道等民間疾苦聞道等言穀帛賤民無疾疫則欣然曰吾何以堪之當與公等作好事以報上天吏有犯贓輒寘之死曰此民之蠧也以詔書褒亷吏孫岳等以風示天下其愛人恤物盖亦有意於治矣其即位時春秋已髙不邇聲色不樂游畋在位十年於五代之君最為長世兵革粗息年屢豐登生民實賴以休息然夷狄性果仁而不明屢以非辜誅殺臣下至於從榮父子之間不能慮患為防而變起倉卒陷之以大惡帝亦由此飲恨而終當是時大理少卿康澄上疏言時事其言曰為國家者有不足懼者五深可畏者六三辰失行不足懼天象變見不足懼小人訛言不足懼山崩川竭不足懼水旱蟲蝗不足懼也賢士藏匿深可畏四民遷業深可畏上下相狥深可畏亷恥道消深可畏毁譽亂真深可畏直言不聞深可畏也識者皆多澄言切中時病若從榮之變任圜安重誨等之死可謂上下相徇而毁譽亂真之蔽矣然澄之言豈止一時之病凡為國者可不戒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三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三
  家人傳
  總論
  嗚呼梁之惡極矣自其起盗賊至於亡唐其遺毒流于天下天下豪傑四面並起孰不欲戡刃於其胸然卒不能少挫其鋒以得志梁之無敵於天下可謂虎狼之强矣及其敗也困于一二女子之娛至於洞胸流腸刲若羊豕禍生父子之間乃知女色之能敗人矣自古女禍大者亡天下其次亡家其次亡身身茍免矣猶及其子孫雖遲速不同未有無禍者也然原其本末未始不起於忽微易坤之初六曰履霜堅冰至家人之初九曰閑有家悔亡其言至矣可不戒哉梁之家事詩所謂不可道者也至於唐晉以後親疎嫡庶亂矣作家人傳
  唐劉后傳
  劉皇后起自側微擅寵黷貨因而濁亂宫中軍士分崩以至君上身弑國亡摹寫種種生色不讓太史公吕后紀及外戚諸傳
  莊宗神閔敬皇后劉氏魏州成安人也莊宗正室曰衛國夫人韓氏其次燕國夫人伊氏其次后也初封魏國夫人后父劉叟黄鬚善醫卜自號劉山人后生五六嵗晉王攻魏掠成安禆將袁建豐得后納之晉宫貞簡太后教以吹笙歌舞旣笄甚有色莊宗見而悦之莊宗巳為晉王太后幸其宫置酒為夀自起歌舞太后歡甚命劉氏吹笙佐酒酒罷去留劉氏以賜莊宗先時莊宗攻梁軍於夾城得符道昭妻矦氏寵專諸宫宫中謂之夾寨夫人莊宗出兵四方常以侯氏從軍其後劉氏生子繼岌莊宗以為類巳愛之由是劉氏寵益專自下魏博戰河上十餘年獨以劉氏從劉氏多智善迎意承㫖其他嬪御莫得進見其父聞劉氏巳貴詣魏宫上謁莊宗召袁建豐問之建豐曰臣始得劉氏於城安北塢時有黄鬚丈人䕶之乃出劉叟示建豐建豐曰是也然劉氏方與諸夫人爭寵以門望相髙因大怒曰妾去鄉時略可記憶妾父不幸死於亂兵妾時環尸慟哭而去此田舍翁安得至此因命笞劉叟于宫門莊宗巳即皇帝位欲立劉氏為皇后而韓夫人正室也伊夫人位次在劉氏上以故難其事而未發宰相豆盧革樞宻使郭崇韜希㫖上章言劉氏當立莊宗大悦同光二年四月己卯皇帝御文明殿遣使冊劉氏為皇后皇后受冊乘重翟車鹵簿鼓吹見於太廟韓夫人等皆不平之乃封韓氏為淑妃伊氏為徳妃莊宗自滅梁志意驕怠宦官伶人亂政后特用事於中自以出於賤微踰次得立以為佛力又好聚歛分遣人為商賈至於市肆之間薪芻果茹皆稱中宫所賣四方貢獻必分為二一以上天子一以入中宫宫中貨賄山積惟冩佛書饋賂僧尼而莊宗由此亦佞佛有胡僧自于闐來莊宗率皇后及諸子迎拜之僧遊五臺山遣中使供頓所至傾動城邑又有僧誠惠自言能降龍嘗過鎮州王鎔不為之禮誠惠怒曰吾有毒龍五百當遣一龍揭片石常山之人皆魚鼈也㑹明年滹沱河大水壊鎮州關城人皆以為神莊宗及后率諸子諸妃拜之誠惠端坐不起由是士無貴賤皆拜之獨郭崇韜不拜也是時皇太后及皇后交通藩鎮太后稱誥令皇后稱教命兩宫使者旁午於道許州節度使溫韜以后佞佛因請以私第為佛寺為后薦福莊宗數幸郭崇韜元行欽等私第常與后俱其後幸張全義第酒酣命后拜全義為養父全義日遣姬妾出入中宫問遺不絶莊宗有愛姬甚有色而生子后心患之莊宗燕居宫中元行欽侍側莊宗問曰爾新喪婦其復娶乎吾助爾聘后指愛姬請曰帝憐行欽何不賜之莊宗不得巳佯諾之后趣行欽拜謝行欽再拜起顧愛姬肩輿巳出宫矣莊宗不樂稱疾不食者累日同光三年秋大水兩河之民流徙道路京師賦調不充六軍之士往往殍踣乃預借明年夏秋租税百姓愁苦號泣于路莊宗方與后荒于畋遊十二月己卯臘畋于白沙后率皇子後宫畢從歷伊闕宿龕澗癸未乃還是時大雪軍士寒凍金槍衛兵萬騎所至責民供給壊什器徹廬舍而焚之縣吏畏懼亡竄山谷明年三月客星犯天庫有星流于天棓占星者言御前當有急兵宜散積聚以禳之宰相請出庫物以給軍莊宗許之后不肯曰吾夫婦得天下雖因武功盖亦有天命命旣在天人如我何宰相論于延英后於屏間耳屬之因取粧奩及皇㓜子滿喜置帝前曰諸侯所貢給賜巳盡宫中所有惟此耳請鬻以給軍宰相惶恐而退及趙在禮作亂出兵討魏始出物以賚軍軍士負而詬曰吾妻子巳餓死得此何為莊宗東幸汴州從駕兵二萬五千及至萬勝不得進而還軍士離散所失大半至罌子谷道路隘狹莊宗見從官執兵仗者皆以好言勞之曰適報魏王平蜀得蜀金銀五十萬當悉給爾等對曰陛下與之太晩得者亦不感恩莊宗泣下因顧内庫使張容哥索袍帯以賜之容哥對曰盡矣軍士叱容哥曰致吾君至此皆由爾輩因抽刀逐之左右救之而免容哥曰皇后惜物不以給軍而歸罪于我事若不測吾身萬段矣乃投水而死郭從謙反莊宗中流矢傷甚卧絳霄殿廊下渇欲得飲后令宦者進飱酪不自省視莊宗崩后與李存渥等焚嘉慶殿擁百騎出師子門后於馬上以囊盛金器寳帯欲於太原造寺為尼在道因與存渥姦及至太原乃削髪為尼明宗入立遣人賜后死晉天福五年追諡曰神閔敬皇后
  唐繼岌傳
  莊宗嬖於色立劉后劉后險側為中官左右所詿誤而强其子繼岌以賊殺大將郭崇韜於蜀嗟乎使崇韜尚在明宗未必反即反而明宗據天下崇韜猶可以全蜀擁從岌社稷之存亡猶可半也歐公摹寫明鬯殊為嗚咽可為後世人主寵倖后宫濁亂朝政者之戒
  莊宗五子長曰繼岌其次繼潼繼嵩繼蟾繼嶢繼岌母曰劉皇后其四皆不著其母名號莊宗即位繼岌為北都留守判六軍諸衛事遷檢挍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豆盧革為相建言唐故事皇子皆為宫使因以鄴宫為興聖宫以繼岌為使同光三年封魏王是嵗伐蜀以繼岌為西南面行營都統郭崇韜為都招討使工部尚書任圜翰林學士李愚皆叅軍事九月戊申將兵六萬自鳯翔入大散關軍無十日之糧而所至州鎮皆迎降遂食其粟至興州蜀將程奉璉以五百騎降因以其兵修閣道以過唐軍王衍將兵萬人屯利州分其半逆戰于三泉為先鋒康延孝所敗衍懼斷吉栢江浮橋奔歸成都唐軍自文州間道以入十月巳酉繼岌至綿州衍上牋請降丙辰入成都王衍乘竹輿至昇仙橋素衣牽羊草索繫首肉袒衘璧輿襯羣臣衰絰徒跣以降繼岌下而取璧崇韜解縛焚襯自出師至降衍凡七十五日兵不血刃自古用兵之易未有如此然繼岌雖為都統而軍政號令一出崇韜初莊宗遣宦者供奉官李從襲監中軍髙品李廷安吕知柔為典謁從襲等素惡崇韜又見崇韜專任軍事益不平之及破蜀蜀之貴臣大將自王宗弼以下皆爭以蜀寳貨妓樂奉崇韜父子而魏王所得匹馬束帛唾壺麈柄而巳崇韜日决軍事將吏賓客趨走盈庭而都統府惟大將晨謁牙門閴然由是從襲等不勝其憤巳而宗弼率蜀人見繼岌請留崇韜鎮蜀從襲等因言崇韜有異志勸繼岌為備繼岌謂崇韜曰陛下倚侍中如衡華尊之廟堂之上期以一天下而制四夷必不棄元老於蠻夷之地此事非予敢知也莊宗聞崇韜欲留蜀亦不悦遣宦者向延嗣趣繼岌班師延嗣至成都崇韜不出迎及見禮益慢延嗣怒從襲等因告延嗣崇韜有異志恐危魏王延嗣還具言之劉皇后涕泣請保全繼岌莊宗遣宦官馬彦珪往視崇韜去就是時兩川新定孟知祥未至所在盗賊亡聚山林崇韜方遣任圜等分出招集恐後生變故師未即還而彦珪將行見劉皇后曰臣見延嗣言蜀中事勢巳不可禍機之作間不容髪安能三千里往復禀命乎劉皇后以彦珪語告莊宗莊宗曰傳言未審豈可便令果決皇后以不得請因自為教與繼岌使殺崇韜明年正月崇韜留任圜守蜀以待知祥之至崇韜期班師有日彦珪至蜀出皇后教示繼岌繼岌曰今大軍將發未有釁端豈可作此負心事從襲等泣曰今有宻敕王茍不行使崇韜知之則吾屬無類矣繼岌曰上無詔書徒以皇后手教安能殺招討使從襲等力爭繼岌不得巳而從之詰旦從襲以都統命召崇韜繼岌登樓以避之崇韜入昇階繼岌從者李環撾碎其首繼岌遂班師二月軍至泥溪先鋒康延孝叛據漢州繼岌遣任圜討平之四月辛卯至興平聞明宗反兵入京師繼岌欲退保鳯翔至武功李從襲勸繼岌馳趣京師以救内難行至渭河西都留守張籛斷浮橋繼岌不得渡乃循河而東至渭南左右皆潰從襲謂繼岌曰大事巳去福不可再王宜自圖繼岌徘徊泣下謂李環曰吾道盡途窮子當殺我環遲疑乆之謂繼岌乳母曰吾不忍見王王若無路求生當踣面以俟繼岌面榻而卧環縊殺之任圜從後至塟繼岌于華州之西南繼岌少病閹無子明宗巳即位圜率征蜀之師二萬至京師明宗撫慰乆之問圜繼岌何在圜具言繼岌死狀同光三年詔以皇子繼嵩繼潼繼蟾繼嶢皆為光禄大夫撿挍司徒盖其皆㓜故不封當莊宗遇弑時太祖子孫在者十有一人明宗入立其四人見殺其餘皆不知所終太祖之後遂絶
  按傳本末崇韜初未嘗有留蜀之志特以其身為大將而蜀中兵士多附之且都統繼岌在上而崇韜不能以成功巳居其下所以外為蜀人所擁附而流言於路内為宦官及從岌部曲所忌而因以行䜛于朝卒之莊宗亦惑而劉后矯詔令其子繼岌誅之國遂以亡悲夫
  唐從璟傳
  明宗四子曰從璟從榮從厚從益從璟初名從審為人驍勇善戰而謙退謹勅從莊宗戰數有功為金槍指揮使明宗軍變于魏莊宗謂從璟曰爾父於國有大功忠孝之心朕自明信今為亂軍所逼爾宜自往宣朕意母使自疑從璟馳至衛州為元行欽所執將殺之從璟呼曰我父為亂軍所逼公等不亮其心我亦不能至魏願歸衛天子行欽釋之莊宗憐其言賜名璟以為巳子從莊宗如汴州將士多亡於道獨從璟不去左右或勸其逃禍從璟不聽莊宗聞明宗巳渡黎陽復欲遣從璟通問行欽以為不可遂殺之明宗即位贈太保
  嗚呼無父烏生無君烏以為生而世之言曰為忠孝者不兩全夫豈然哉君父人倫之大本忠孝臣子之大節豈其不相為用而又相害者乎抑私與義而巳耳盖以其私則兩害以其義則兩得其父以兵攻其君為其子者從父乎從君乎曰身從其居志從其義可也身居君所則從君居父所則從父其從於君者必辭其君曰子不可以射父願無與兵焉則又號泣而呼其父曰盍捨兵而歸吾君乎君敗則死之父敗則終喪而事君其從於父者必告之曰君不可以射也盍捨兵而歸吾君乎君敗則死之父敗則待罪於君君赦巳則終喪而事之古之知孝者莫如舜知義者莫如孔孟其於君臣父子之際詳矣使其不幸而遭焉其亦如是而已矣從璟之於莊宗知所從而得其死矣哀哉
  唐秦王從榮傳
  予覽歐陽公㸃次從榮簒弑明宗處固多風神然較之太史公所序平勃誅諸吕及班固所序霍光廢昌邑王處猶隔一層史漢尚指顧從容所以情事如覩而歐公不免譸張須細細玩索當自得之
  秦王從榮天成元年以檢校司徒兼御史大夫拜天雄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三年徙鎮河東長興元年拜河南尹兼判六軍諸衛事從璟死從榮於諸皇子次最長又握兵柄然其為人輕雋而鷹視頗喜儒學為歌詩多招文學之士賦詩飲酒故後生浮薄之徒日進諛佞以驕其心自將相大臣皆患之明宗頗知其非而不能裁制從榮嘗侍側明宗問曰爾軍政之餘習何事對曰有暇讀書與諸儒講論經義爾明宗曰經有君臣父子之道然須碩儒端士乃可親之吾見先帝好作歌詩甚無謂也汝將家子文章非素習必不能工傳於人口徒取笑也吾老矣於經義雖不能曉然尚喜屢聞之其餘不足學也是嵗秋封從榮秦王故事諸王受封不朝廟而有司希㫖欲重其禮乃建議曰古者因禘嘗而發爵禄所以示不敢專今受大封而不告廟非敬順之道也於是從榮朝服乗輅車具鹵簿至朝堂受册出載冊以車朝於太廟京師之人皆以為榮三年加兼中書令有司又言故事親王班宰相下今秦王位髙而班下不稱於是與宰相分班而居右四年加尚書令食邑萬户太僕少卿何澤上書請立從榮為皇太子是時明宗巳病得澤書不悦顧左右曰羣臣欲立太子吾當養老於河東乃召大臣議立太子事大臣皆莫敢可否從榮入白曰臣聞姦人言欲立臣為太子臣實不願也明宗曰此羣臣之欲爾從榮出見范延光趙延夀等曰諸公議欲立吾為太子是欲奪吾兵柄而幽之東宫耳延光等患之乃加從榮天下兵馬大元帥有司又言元帥或統諸道或專一面自前世無天下大元帥之名其禮無所考按請自節度使以下凡領兵職者皆具櫜鞬以軍禮庭叅其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者初見亦如之其後許如客禮凡元帥府文符行天下皆用帖文升班在宰相上從榮大宴元帥府諸將皆有頒給控鶴奉聖嚴衛指揮使人馬一匹絹十匹其諸軍指揮使人絹十匹都頭以下七匹至三匹又請嚴衛捧聖千人為牙兵每入朝以數百騎先後張弓挾矢馳走道上見者皆震懾從榮又命其寮屬及四方遊士試作征淮檄陳已所以平一天下之意言事者請為諸王擇師傅以加訓導宰相難其事因請從榮自擇從榮乃請翰林學士崔棁刑部侍郎任贊為元帥判官明宗曰學士代予言不可也從榮出而恚曰任以元帥而不得請屬寮非吾所喻也將相大臣見從榮權位益隆而輕脱如此皆知其禍而莫敢言者惟延光延夀隂有避禍意數見明宗涕泣求解樞宻二人皆引去而從榮之難作十一月戊子雪明宗幸宫西士和亭得傷寒疾巳丑從榮與樞密使朱宏昭馮贇入問起居於廣夀殿帝不能知人王淑妃告曰從榮在此又曰 昭等在此皆不應從榮等去乃遷於雍和殿宫中皆慟哭至夜半後帝蹶然自興於榻而侍疾者皆去顧殿上守漏宫女曰夜漏㡬何對曰四更矣帝即唾肉如肺者數片溺涎液斗餘守漏者曰大家省事乎曰吾不知也有頃六宫皆至曰大家還魂矣因進粥一器至旦疾少愈而從榮稱疾不朝初從榮常忌宋王從厚賢於已而懼不得為嗣其平居驕矜自得及聞人道宋王之善則愀然有不足之色其入問疾也見帝巳不知人既去而聞宫中哭聲以謂帝巳崩矣乃謀以兵入宫使其押衙馬處鈞告宏昭等欲以牙兵入宿衛問何所可以居者宏昭等對曰宫中皆王所可居王自擇之因私謂處鈞曰聖上萬福王宜竭力忠孝不可草草處鈞具以告從榮從榮還遣處鈞語宏昭等曰爾輩不念家族乎宏昭贇及宣徽使孟漢瓊等入告王淑妃以謀之曰此事須得侍衛兵為助乃召侍衛指揮使康義誠謀於竹林之下義誠有子在秦王府未敢決其謀謂 昭曰僕為將挍惟公所使爾 昭大懼明日從榮遣馬處鈞告馮贇曰吾今日入居興聖宫又告義誠義誠許諾贇即馳入内見義誠及 昭漢瓊等坐中興殿閣議事贇責義誠曰主上所以蓄養吾徒者為今日爾今安危之機間不容髮奈何以子故懐顧望使秦王得至此門主上安所歸乎吾輩復有種乎漢瓊曰賤命不足惜吾自率兵拒之即入見曰從榮反兵巳攻端門宫人相顧號泣明宗問 昭等曰實有之乎對曰有之明宗以手指天泣下良乆曰義誠自處置毋令震動京師潞王子重吉在側明宗曰吾與爾父起微賤至取天下數救我於危窘從榮得何氣力而作此惡事爾亟以兵守諸門重吉即以控鶴兵守宫門是日從榮自河南府擁兵千人以出從榮寮屬甚衆而正直之士多見惡其尤所惡者劉贊王居敏而所昵者劉陟髙輦從榮兵出與陟輦並轡耳語行至天津橋南指日景謂輦曰明日而今誅王居敏矣因陣兵橋北下據胡牀而坐使人召康義誠而端門巳閉叩左掖門亦閉而於門隙中見捧聖指揮使朱 實率騎兵從北来即馳告從榮從榮驚懼索鐡厭心自調弓矢皇城使安從益率騎兵三百衝之從榮兵射之從益稍却 實騎兵五百自左掖門出方渡河而後軍來者甚衆從榮乃走歸河南府其判官任贊巳下皆走出定鼎門牙兵劫嘉善坊而潰從榮夫妻匿牀下從益殺之明宗聞從榮巳死悲咽㡬墮於榻絶而蘇者再馮道率百寮入見明宗曰吾家事若此慙見羣臣君臣相顧泣下沾襟從榮二子尚㓜皆從死後六日而明宗崩
  漢湘隂公贇傳
  髙祖二弟三子弟曰崇曰信子曰承訓承祐承勲崇子曰贇髙祖愛之以為巳子乾祐元年拜贇徐州節度使承訓早卒追封魏王承祐次立是謂隐帝承勲為開封尹周太祖巳敗漢兵于北郊隐帝遇弑太祖入京師以謂漢大臣必相推戴及見宰相馮道等道殊無意太祖不得巳見道猶下拜道受太祖拜如平時徐勞之曰公行良苦太祖意色皆沮以謂漢大臣未有推立巳意又難於自立因白漢太后擇立漢嗣而宗室河東節度使崇等在者四人乃為太后誥曰河東節度使崇許州節度使信皆髙祖之弟徐州節度使贇開封尹承勲皆髙祖之子文武百辟其擇嗣君以承天統於是周太祖與王峻入見太后言開封尹承勲髙祖皇帝之子宜立太后以承勲乆病不任為嗣太祖與羣臣請見承勲視起居太后命以卧榻舁承勲出見羣臣羣臣視之信然乃共奏曰徐州節度使贇髙祖愛以為子宜立為嗣乃遣太師馮道率羣臣迎贇道揣周太祖意不在贇謂太祖曰公此舉由衷乎太祖指天為誓道既行謂人曰吾平生不為謬語人今謬語矣道見贇傳太后意名之贇行至宋州太祖自澶州為兵士擁還京師王峻慮贇左右生變遣侍衛馬軍指揮使郭崇以兵七百騎衛贇崇至宋州贇登樓問崇所以來之意崇曰澶州軍變懼未察之遣崇䕶衛非惡意也贇召崇崇不敢進馮道出與崇語崇乃登樓見贇巳而奪贇部下兵太祖以書召道先歸留其副趙上交王度奉贇入朝太后道乃先還贇謂道曰寡人此來所恃者以公三十年舊相是以不疑道黙然贇客將賈正等數目道欲圖之贇曰勿草草事豈出於公邪道巳去郭崇幽贇于外館殺賈正及判官董裔牙内都虞候劉福孔目官夏昭度等太祖巳監國太后乃下詔曰比者樞密使郭威志安宗社議立長君以徐州節度使贇髙祖近親立為漢嗣乃自藩鎮召赴京師雖誥命巳行而軍情不附天道在北人心靡東適當改卜之初俾膺分土之命贇可降授開府儀同三司檢挍太師上柱國封湘隂公贇以幽死初贇自徐州入也以都押牙鞏庭美教練使揚溫守徐州庭美等聞贇不得立乃閉城拒命太祖拜王彦超徐州節度使下詔諭庭美等許以刺史并詔贇赦庭美等廣順元年三月彦超克徐州庭美等皆見殺承勲廣順元年以疾卒追封陳王嗚呼予既悲湘隂公贇之事又嘉鞏庭美楊溫之所為贇於漢非嫡長特以周氏移國畏天下而難之故假贇以伺間爾當是之時天下皆知贇之必不立也然庭美溫區區為贇守孤城以死其始終之迹何媿於死節之士哉然予考於實録二人之死狀不明夫二人之事固知其無所成其所重者死爾然史氏不著不知其何以死也當王彦超之攻徐州也周嘗遣人招庭美等予得其詔書四皆言庭美等嘗已送欵於周後懼罪而復叛然庭美等欵狀亦不見是皆不可知也夫史之闕文可不慎哉其疑以傳疑則信者信矣予固嘉二人之忠而悲其志然不得列於死節之士者惜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四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四
  梁臣傳
  五代臣傳總論
  歐陽公作五代臣傳吾於梁首録敬翔次之以葛從周康懐英劉鄩牛存節楊師厚王景仁於唐首郭崇韜而次之以安重誨周徳威符存審史建瑭王建及元行欽烏震張延朗李嚴劉延朗康義誠豆盧革任圜張憲等傳此皆關係國家所以存亡得失之大者晉漢以下諸臣皆碌碌庸人耳獨晉桑維翰景延廣周王朴三人稍有可觀予故録之
  嗚呼孟子謂春秋無義戰予亦以謂五代無全臣無者非無一人盖僅有之耳余得死節之士三人焉其仕不及于二代者各以其國繫之作梁唐晉漢周臣傳其餘仕非一代不可以國繫之者作雜傳夫入於雜誠君子之所羞而一代之臣未必皆可貴也覽者詳其善惡焉
  敬翔傳
  覽歐公序次本末昭宗當時未必有除全忠之心而中外流傳不無如是所以全忠非惟不敢赴召并敬翔亦麾之使去所以上下積猜釀成簒弑之亂悲夫
  敬翔字子振同州馮翊人也自言唐平陽王暉之後少好學工書檄乾符中舉進士不中乃客大梁翔同里人王發為汴州觀察支使遂往依焉乆之發無所薦引翔客益窘為人作牋刺傳之軍中太祖素不知書翔所作皆俚俗語太祖愛之謂發曰聞君有故人可與俱來翔見太祖太祖問曰聞子讀春秋春秋所記何等事翔曰諸侯爭戰之事耳太祖曰其用兵之法可以為吾用乎翔曰兵者應變出竒以取勝春秋古法不可用於今太祖大喜補以軍職非其所好乃以為館驛廵官太祖與蔡人戰汴郊翔時時為太祖謀畫多中太祖欣然以謂得翔之晚動静輒以問之太祖奉昭宗自岐還長安昭宗召翔與李振升延喜樓勞之拜翔太府卿初太祖常侍殿上昭宗意衛兵有能擒之者乃佯為鞋結解以顧太祖太祖跪而結之而左右無敢動者太祖流汗洽背由此稀復進見昭宗遷洛陽宴崇勲殿酒半起使人召太祖入内殿將有所託太祖益懼辭以疾昭宗曰卿不欲來可使敬翔來太祖遽麾翔出翔亦佯醉去太祖已破趙匡凝取荆襄遂攻淮南翔切諌以謂新勝之兵宜持重以養威太祖不聽兵出光州遭大雨㡬不得進進攻夀州不克而多所亡失太祖始大悔恨歸而忿躁殺唐大臣㡬盡然益以翔為可信任梁之簒弑翔之謀為多太祖即位以唐樞宻院故用宦者乃改為崇政院以翔為使遷兵部尚書金鑾殿大學士翔為人深沈有大略從太祖用兵三十餘年細大之務必關之翔亦盡心勤勞晝夜不寐自言惟馬上乃得休息而太祖剛暴難近有所不可翔亦未嘗顯言微開其端太祖意悟多為之改易太祖破徐州得時溥寵姬劉氏愛幸之劉氏故尚讓妻也乃以妻翔翔巳貴劉氏猶侍太祖出入卧内如平時翔頗患之劉氏誚翔曰爾以我嘗失身於賊乎尚讓黄家宰相時溥國之忠臣以卿門地猶為辱我請從此訣矣翔以太祖故謝而止之劉氏車服驕侈别置典謁交結藩鎮權貴往往附之寵信言事不下於翔當時貴家往往效之太祖崩友珪立以翔先帝謀臣懼其圖巳不欲翔居内職乃以李振代翔為崇政使拜翔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翔以友珪畏巳多稱疾未嘗省事末帝即位趙巖等用事頗離間舊臣翔愈鬱鬱不得志其後梁盡失河北與晉相距楊劉翔曰故時河朔半在以先帝之武御貔虎之臣猶不得志於晉今晉日益彊梁日益削陛下處深宫之中所與計事者非其近習則皆親戚之私而望成事乎臣聞晉攻楊劉李亞子負薪渡水為士卒先陛下委蛇守文以儒雅自喜而遣賀環為將豈足當彼之餘鋒乎臣雖憊矣受國恩深若其乏材願得自効巖等以翔為怨言遂不用其後王彦章敗于中都末帝懼召段凝於河上是時梁精兵悉在凝軍凝有異志顧望不來末帝遽呼翔曰朕居常忽卿言今急矣勿以為懟卿其教我當安歸翔曰臣從先帝三十餘年今雖為相實朱氏老奴爾事陛下如郎君以臣之心敢有所隐陛下初用段凝臣巳争之今凝不來敵勢巳廹欲為陛下謀則小人間之必不見聽請先死不忍見宗廟之亡君臣相向慟哭翔與李振俱為太祖所信任莊宗入汴詔赦梁羣臣李振喜謂翔曰有詔洗滌將朝新君邀翔欲俱入見翔夜止髙頭車坊將旦左右報曰崇政李公入朝矣翔歎曰李振謬為丈夫矣復何面目入梁建國門乎乃自經而卒
  葛從周傳
  葛從周事梁為大將百戰不失可謂兵之善者巳
  葛從周字通美濮州甄城人也少從黄巢巢敗降梁從太祖攻蔡州太祖墜馬從周扶太祖復騎與敵歩鬬傷面身被數瘡偏將張延夀從旁擊之從周得與太祖俱去太祖盡黜諸將獨用從周延夀為大將秦宗權掠地潁亳及梁兵戰于焦夷從周獲其將王涓一人從朱珍收兵淄青遇東兵輒戰珍得兵歸從周功為多張全義襲李罕之於河陽罕之奔晉召晉兵以攻全義全義乞兵於梁太祖遣從周丁㑹等救之敗晉兵於沇河潞州馮覇殺晉守將李克修以降梁太祖遣從周入潞州晉兵攻之從周不能守走河陽太祖攻魏從周與丁㑹先下黎陽臨河㑹太祖於内黄敗魏兵於永定橋從丁㑹攻宿州以水浸其城遂破之太祖攻朱瑾于兖州未下留從周圍之瑾閉壁不出從周詐言救兵至陽避之髙吳夜半潛還城下瑾以謂從周巳去乃出兵收外壕從周掩撃之殺千餘人晉攻魏魏人求救太祖遣侯言救魏言築壘于洹水太祖怒言不出戰遣從周代言從周至軍益閉壘不出而鑿三闇門以待晉兵攻之從周以精兵自闇門出撃敗晉兵晉王怒自將擊從周從周雖大敗而梁兵擒其子落落送于魏斬之遂從攻鄆州擒朱宣於中都又攻兖州走朱瑾太祖表從周兖州留後以兖鄆兵攻淮南出安豐㑹龎師古于清口從周行至濠州聞師古死遽還至渒河將渡而淮兵追之從周亦大敗是時晉兵出山東攻相衛太祖遣從周略地山東下洺州斬其刺史邢善益又下邢州走其刺史馬師素又下磁州殺其刺史袁奉滔五日而下三州太祖乃表從周兼邢州留後劉仁恭攻魏巳屠貝州羅紹威求救于梁從周㑹太祖救魏入于魏州燕兵攻館陶門從周以五百騎出戰曰大敵在前何可返顧使閉門而後戰破其八栅燕兵走追至于臨清擁之御河溺死者甚衆太祖以從周為宣義行軍司馬太祖遣從周攻劉守文于滄州以蔣暉監其軍守文求救于其父仁恭仁恭以燕兵救之暉語諸將曰吾王以我監諸將今燕兵來不可迎戰宜縱其入城聚食倉廪使兩困而後取之諸將頗以為然從周怒曰兵在上將豈監軍所得言且暉之言乃常談爾勝敗之機在吾心暉豈足以知之乃勒兵逆仁恭于乾寧戰于老鵶堤仁恭大敗斬首三萬餘級獲其將馬慎交等百餘人馬三千匹是時守文亦求救于晉晉為攻邢洺以牽之從周遽還敗晉兵于青山遂從太祖攻鎮州下臨城王鎔乞盟太祖表從周㤗寧軍節度使從氏叔琮攻晉太原不克梁兵西攻鳯翔青州王師範遣其將劉鄩襲兖州從周家屬為鄩所得厚遇之而不殺太祖還自鳯翔乃遣從周攻鄩從周卒招降鄩太祖即位拜左金吾衛上將軍以疾致仕拜右衛上將軍居于偃師末帝即位拜昭義軍節度使封陳留郡王食其俸于家卒贈太尉
  康懐英傳
  康懐英兖州人也事朱瑾為牙將梁兵攻瑾瑾出略食豐沛問留懐英守城懐英即以城降梁瑾遂奔于吳太祖得懐英大喜後從氏叔琮攻趙匡凝下鄧州梁兵攻李茂貞于岐以懐英為先鋒至武功撃殺岐兵萬餘人太祖喜曰邑名武功真武功也以名馬賜之是時李周彛以鄜坊兵救岐屯于三原懐英擊走之因取其翟州而還岐兵屯奉天懐英柵其東北夜半岐兵攻之懐英以為夜中不欲驚它軍獨以三千人出戰遲明岐兵解去身被十餘瘡李茂貞與梁和昭宗還京師賜懐英迎鑾毅勇功臣楊行宻攻宿州太祖遣懐英擊走之表宿州刺史遷保義軍節度使丁㑹以潞州叛梁降晉太祖命懐英為招討使將行太祖戒之語甚切懐英惶恐以謂潞州期必得乃築夾城圍之晉遣周徳威屯于亂柳數攻夾城懐英不敢出戰太祖乃以李思安代懐英將降懐英為都虞候乆之思安亦無功太祖大怒罷思安以同州劉知俊為招討使知俊未至軍太祖自至澤州為懐英等軍援且督之巳而晉王李克用卒莊宗召周徳威還太原太祖聞晉有喪徳威去亦歸洛陽而諸將亦少弛莊宗謂徳威曰晉之所以能敵梁而彼所憚者先王也今聞吾王之喪謂我新立未能出兵其意必怠宜出其不意以擊之非徒解圍亦足以定霸也乃與徳威等疾馳六日至北黄碾㑹天大昏霧伏兵三垂岡直趨夾城攻破之懐英大敗亡大將三百人懐英以百騎遁歸詣闕請死太祖曰去嵗興兵太隂虧食占者以為不利吾獨違之而致敗非爾過也釋之以為右衛上將軍劉知俊叛奔于岐以懐英為保義軍節度使西路副招討使知俊以岐兵圍靈武太祖遣懐英攻邠寧以牽之懐英取寧慶衍三州還至昇平知俊掩撃之懐英大敗徙鎮感化其後朱友謙叛附于晉以懐英討之與晉人戰白徑嶺懐英又大敗徙鎮永平卒于鎮
  劉鄩傳
  中所次兵略可睹
  劉鄩密州安丘人也少事青州王敬武敬武卒子師範kao立棣州刺史張蟾叛師範遣指揮使盧洪討蟾洪亦叛師範偽為好辭召洪洪至迎於郊外命鄩斬之坐上因使鄩攻張蟾破之師範表鄩登州刺史以為行軍司馬梁太祖西攻鳯翔師範乘梁虗因遣人分襲梁諸州縣他遣者謀多漏洩事不成獨鄩素好兵書有機略是時梁巳破朱瑾等悉有兖鄆以葛從周為兖州節度使從周將兵在外鄩乃使人負油鬻城中悉視城中虗實出入之所油者得羅城下水竇可入鄩乃以歩兵五百從水竇入襲破之徙從周家屬外第親拜其母撫之甚有恩禮太祖巳出昭宗于鳯翔引兵東還遣朱友寧攻師範從周攻鄩鄩以版輿置從周母城上母呼從周曰劉將軍待我甚厚無異於汝人臣各為其主汝可察之從周為之緩攻鄩乃悉簡婦人及民之老疾不足當敵者出之獨與少壯者同辛苦分衣食堅守以待外援乆之外援不至人心頗離副使王彦溫踰城而奔守陴者多逸鄩乃遣人陽語彦溫曰副使勿多以人出非吾素遣者皆勿以行又下令城中曰吾遣從副使者得出否者皆族城中皆惑奔者乃止巳而梁兵聞之果疑彦溫非實降者乃斬之城下由是城守益堅師範兵巳屈從周以禍福諭鄩鄩報曰俟吾主降即以城還梁師範敗降梁鄩乃亦降從周為具齎裝送鄩歸梁鄩曰降將蒙梁恩不誅幸矣敢乗馬而衣裘乎乃素服乗驢歸梁太祖賜之冠帯飲之以酒鄩辭以量小太祖曰取兖州量何大乎以為元從都押衙是時太祖巳領四鎮四鎮將吏皆功臣舊人鄩一旦以降將居其上及諸將見鄩皆用軍禮鄩居自如太祖益竒之太祖即位累遷左龍武統軍劉知俊叛陷長安太祖遣鄩與牛存節討之知俊走鳯翔太祖乃以長安為永平軍拜鄩節度使末帝即位領鎮南軍節度使為開封尹楊師厚卒分相魏為兩鎮末帝恐魏兵亂遣鄩以兵屯于魏縣魏兵果亂劫賀徳倫降晉莊宗入魏鄩以謂晉兵悉從莊宗赴魏而太原可襲乃結草為人執以旗幟以驢負之往來城上而潛軍出黄澤關襲太原晉兵望梁壘旗幟往來不知其去也以故不追鄩至樂平遇雨不克進而旋急趨臨清爭魏積粟而周徳威巳先至鄩乃屯于莘縣築甬道及河以饋軍乆之末帝以書責鄩曰閫外之事全付將軍河朔諸州一旦淪沒今倉儲巳竭飛輓不充將軍與國同心宜思良畫鄩報曰晉兵甚銳未可撃宜待之末帝復遣問鄩必勝之䇿鄩曰臣無竒術請人給米十斛米盡則敵破矣末帝大怒誚鄩曰將軍蓄米將療饑乎將破敵乎乃遣使者監督其軍鄩召諸將謀曰主上深居禁中與白面兒謀必敗人事今敵盛未可輕動諸君以為如何諸將皆欲戰鄩乃悉召諸將坐之軍門人以河水一杯飲之諸將莫測或飲或辭鄩曰一杯之難猶若此滔滔河流可盡乎諸將皆失色是時莊宗在魏數以勁兵壓鄩營鄩不肯出而末帝又數促鄩使出戰莊宗與諸將謀曰劉鄩學六韜喜以機變用兵本欲示弱以襲我今其見廹必求速戰乃聲言歸太原命符存審守魏陽為西歸而潛兵貝州鄩果報末帝曰晉王西歸魏無備可擊乃以兵萬人攻魏城東莊宗自貝州返趨擊之鄩忽見晉軍驚曰晉王在此邪兵稍却追至故元城莊宗與符存審為兩方陣夾之鄩為圓陣以禦晉人兵再合鄩大敗南奔自黎陽濟河保滑州末帝以為義成軍節度使明年河朔皆入于晉降鄩亳州團練使兖州張萬進反拜鄩兖州安撫制置使萬進敗死乃拜鄩泰寧軍節度使朱友謙叛陷同州末帝以鄩為河東道招討使行次陜州鄩為書以招友謙友謙不報留月餘待之尹皓段凝等素惡鄩乃譖之以為鄩與友謙親家故其逗留以養賊巳而鄩兵數敗乃罷鄩歸洛陽酖殺之年六十四贈中書令
  牛存節傳
  牛存節字贊正青州博昌人也初名禮事諸葛爽於河陽爽卒存節顧其徒曰天下洶洶當得英雄事之乃率其徒十餘人歸梁太祖存節為人木彊忠謹太祖愛之賜之名字以為小挍張晊攻汴存節破其二寨梁攻濮州戰南劉橋范縣存節功多李罕之圍張全義於河陽全義乞兵於梁太祖以存節故事河陽知其間道使以兵為前鋒是時嵗饑兵行乏食存節以金帛就民易乾葚以食軍擊走罕之太祖攻魏存節下魏黎陽臨河殺魏萬二千人與太祖㑹内黄遷滑州牢城遏後指揮使梁兵攻鄆存節使都將王言藏船鄆西北隅濠中期以日午渡兵踰濠急攻之㑹營中火起鄆人登城望火言伏不敢動與存節失期存節獨破鄆西甕城門奪其濠橋梁兵得俱進遂破朱宣從葛從周攻淮南從周敗渒河存節收其散卒八千以歸拜亳宿二州刺史朱瑾走吳召吳兵攻徐宿存節謀曰淮兵必不先攻宿然宿溝壘素固可以禦敵乃夜以兵急趣徐州北傅徐城下瑾兵方至望其塵起驚曰梁兵巳來何其速也不能攻而去已而太祖使者至授存節軍機悉與存節意合由是諸將益服其能遷潞州都指揮使太祖攻鳯翔使召存節存節為將法令嚴整而善得士心潞人送者皆號泣累拜邢州團練使元帥府左都押衙太祖即位拜右千牛衛上將軍從康懐英攻潞州為行營排陣使晉兵巳破夾城存節等以餘兵歸行至天井關聞晉兵攻澤州存節顧諸將曰吾行雖不受命然澤州要害不可失也諸將皆不欲救之存節戒士卒熟息巳而謂曰事急不赴豈曰勇乎舉䇿而先士卒隨之比至澤州州人已焚外城將降晉聞存節至乃稍定存節入城助澤人守晉人穴地道以攻之存節選勇士數十亦穴地以應之戰于隧中敵不得入晉人解去遷左龍虎統軍六軍都指揮使絳州刺史遷鄜州留後同州劉知俊叛奔鳯翔乃遷存節匡國軍節度使友珪立朱友謙叛附于晉西連鳯翔存節東西受敵同州水鹹而無井知俊叛梁以渴不能守而走故友謙與岐兵合圍持乆欲以渴疲之存節禱而擇地鑿井八十水皆甘可食友謙卒不能下末帝立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徙鎮天平蔣殷反徐州遣存節攻破之以功加太尉梁晉相距於河上存節病痟而梁晉方苦戰存節忠憤彌激治軍督士未嘗言病病革召歸京師將卒語其子知業曰忠孝吾子也不及其佗贈太師
  楊師厚傳
  楊師厚本梁一驍將而歐公傳之得其神故録而出之
  楊師厚潁州斤溝人也少事河陽李罕之罕之降晉選其麾下勁卒百人獻于晉王師厚在籍中師厚在晉無所知名後以罪奔于梁梁太祖以為宣武軍押衙曹州刺史梁攻王師範師厚戰臨朐擒其偏將八十餘人取棣州以功拜齊州刺史太祖攻趙匡凝於襄陽遣師厚為先鋒師厚取榖城西童山木為浮橋渡漢水擊匡凝敗之匡凝棄城走師厚進攻荆南又走匡凝弟匡明功為多拜山南東道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劉知俊反攻陷長安劉鄩牛存節等攻之乆不克師厚以竒兵傍南山入其西門降其守者遂克之晉周徳威攻晉州以應知俊師厚敗之于蒙阬以功遷保義軍節度使徙鎮宣義是時梁兵攻趙久無功太祖病卧洛陽少間乃自將北擊趙師厚從太祖至洹水夜行迷失道明旦次魏縣聞敵將至梁兵潰亂不可止乆之無敵乃定已而太祖疾作乃還明年少間而晉軍攻燕燕王劉守光求援於梁太祖為之擊趙以牽晉屯于龍花遣師厚攻棗彊三日不能下太祖怒自往督戰乃破屠之進圍蓚縣晉史建瑭以輕兵夜擊梁軍梁軍大擾太祖與師厚皆棄輜重南走太祖還東都師厚留屯魏州明年太祖遇弑友珪自立師厚乗間殺魏牙將潘晏臧延範等逐出節度使羅周翰友珪因以師厚為天雄軍節度使自太祖與晉戰河北師厚嘗為招討使悉領梁之勁兵太祖崩師厚遂逐其帥而稍矜倨難制故時魏恃牙兵其帥得以倔彊羅紹威時牙兵盡死魏勢孤始為梁所制師厚已得志乃復置銀槍效節軍友珪隂欲圖之召師厚入計事其吏田溫等勸師厚勿行師厚曰吾二十年不負朱家今若不行則見疑而生事然吾知上為人雖往無如我何也乃以勁兵二萬朝京師留其兵城外以十餘人自從入見友珪友珪益恐懼賜與鉅萬而還已而末帝謀討友珪問於趙巖巖曰此事成敗在招討楊公爾得其一言諭禁軍吾事立辦末帝乃遣馬慎交隂見師厚布腹心師厚猶豫未決謂其下曰方郢王弑逆時吾不能即討今君臣之分巳定無故改圖人謂我何其下或曰友珪弑父與君乃天下之惡均王仗大義以誅賊其事易成彼若一朝破賊公將何以自處師厚大悟乃遣其將王舜賢至洛陽見袁象先計事使朱漢賔以兵屯滑州為應末帝卒與象先殺友珪末帝即位封師厚鄴王詔書不名事無巨細皆以諮之然心益忌而畏之巳而師厚瘍發卒末帝為之受賀於宫中由是始分相魏為兩鎮魏軍亂以魏博降晉梁失河北自此始
  王景仁傳
  王景仁廬州合肥人也初名茂章少從楊行宻起淮南景仁為將驍勇剛悍質略無威儀臨敵務以身先士卒行密壯之梁太祖遣子友寧攻王師範于青州師範乞兵於行密行密遣景仁以歩騎七千救師範師範以兵背城為兩柵友寧夜擊其一柵柵中告急趣景仁出戰景仁按兵不動友寧已破一柵連戰不已遲明景仁度友寧兵已困乃出戰大敗之遂斬友寧以其首報行密是時梁太祖方攻鄆州聞子友寧死以兵二十萬倍道而至景仁閉壘示怯伺梁兵怠毁柵而出驅馳疾戰戰酣退坐召諸將飲酒已而復戰太祖登髙望見之得青州降人問飲酒者為誰曰王茂章也太祖歎曰使吾得此人為將天下不足平也梁兵又敗景仁軍還梁兵急追之景仁度不可走遣禆將李䖍裕以衆一旅設覆於山下以待之留軍不行解鞍而寢䖍裕疾呼曰迫兵至矣宜速走䖍裕以死遏之景仁曰吾亦戰於此也䖍裕三請景仁乃行而䖍裕卒戰死梁兵以故不能及而景仁得全軍以歸景仁事行密為潤州團練使行密死子渥自宣州入立以景仁代守宣州渥已立反求宣州故時物景仁惜不與渥怒以兵攻之景仁奔于錢鏐鏐表景仁領宣州節度使梁太祖素識景仁乃遣人召之景仁間道歸梁仍以為寧國軍節度使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乆之未有以用使參宰相班奉朝請而已開平四年以景仁為北面招討使將韓勍李思安等兵伐趙行至魏州司天監言太隂虧不利行師太祖亟召景仁等還已而復遣之景仁已去太祖思術者言馳使者止景仁於魏以待景仁巳過邢洺使者及之景仁不奉詔進營於栢鄉乾化元年正月庚寅日有食之崇政使敬翔白太祖曰兵可憂矣太祖為之旰食是日景仁及晉人戰大敗於栢鄉景仁歸訴於太祖太祖曰吾亦知之盖韓勍李思安輕汝為客而不從節度爾乃罷景仁就第後數月悉復其官爵末帝立以景仁為淮南招討使使攻廬夀軍過獨山山有楊行密祠景仁再拜號泣而去戰于霍山梁兵敗走景仁殿而力戰以故梁兵不甚敗景仁歸京師病疽卒贈太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四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五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五
  唐臣傳
  郭崇韜傳
  二傳摹倣史遷而得其髓矣
  郭崇韜代州雁門人也為河東教練使為人明敏能應對以幹材見稱莊宗為晉王孟知祥為中門使崇韜為副使中門之職參管機要先時吳珙張䖍厚等皆以中門使相繼獲罪知祥懼求外任莊宗曰公欲避事當舉可代公者知祥乃薦崇韜為中門使甚見親信晉兵圍張文禮于鎮州久不下而定州玉都引契丹入寇契丹至新樂晉人皆恐欲解圍去莊宗未決崇韜曰契丹之來非救文禮為王都以利誘之耳且晉新破梁軍宜乗已振之勢不可遽自退怯莊宗然之果敗契丹莊宗即位拜崇韜兵部尚書樞密使梁王彦章擊破德勝唐軍東保楊劉彦章圍之莊宗登壘望見彦章為重塹以絶唐軍意輕之笑曰我知其心矣其欲持久以我也即引短兵出戰為彦章伏兵所射大敗而歸莊宗問崇韜計安出是時唐巳得鄆州矣崇韜因曰彦章圍我於此其志在取鄆州也臣願得兵數千據河下流築壘於必爭之地以應鄆州為名彦章必来爭既分其兵可以圖也然板築之功難卒就陛下日以精兵挑戰使彦章兵不得東十日壘成矣莊宗以為然乃遣崇韜與毛璋將數千人夜行所過驅掠居人毁屋伐木渡河築壘於博州東晝夜督役六日壘成彦章果引兵急攻之時方大暑彦章兵熱死及攻壘不克所失大半還趨楊劉莊宗迎擊遂敗之康延孝自梁奔唐先見崇韜崇韜延之卧内盡得梁虚實是時莊宗軍朝城段凝軍臨河唐自失徳勝梁兵日掠澶相黎陽衛州而李繼韜以澤潞叛而入于梁契丹數犯幽涿又聞延孝言梁方召諸鎮兵欲大舉唐諸將皆憂惑以謂成敗未可知莊宗患之以問諸將諸將皆曰唐得鄆州隔河難守不若棄鄆與梁而西取衛州黎陽以河為界與梁約罷兵毋相攻庶㡬以為後圖莊宗不悦退卧帳中召崇韜問計崇韜曰陛下興兵仗義將士疲戰爭生民苦轉餉者十餘年矣况今大號已建自河以北人皆引首以望成功而思休息今得一鄆州不能守而棄之雖欲指河為界誰為陛下守之且唐末失徳勝時四方商賈征輸必集薪蒭糧餉其積如山自失南城保楊劉道路轉徙耗亡大半而魏博五州秋稼不稔竭民而歛不支數月此豈按兵持久之時乎臣自康延孝来盡得梁之虚實此真天亡之時也願陛下分兵守魏固楊劉而自鄆長驅其巢穴不出半月天下定矣莊宗大喜曰此大丈夫之事也因問司天司天言嵗不利用兵崇韜曰古者命將鑿凶門而出况成算已決區區常談何足信也莊宗即日下令軍中歸其家屬於魏夜渡楊劉從鄆州入襲汴州八日而滅梁莊宗推功賜崇韜鐵劵拜侍中成徳軍節度使依前樞宻使莊宗與諸將以兵取天下而崇韜未嘗居戰陣徒以謀議居佐命第一之功位兼將相遂以天下為巳任遇事無所回避而宦官伶人用事特不便也初崇韜與宦官馬紹宏俱為中門使而紹宏位在上及莊宗即位二人當為樞宻使而崇韜不欲紹宏在己上乃以張居翰為樞宻使紹宏為宣徽使紹宏失職怨望崇韜因置内勾使以紹宏領之凡天下錢穀出入于租庸者皆經内勾既而文簿繁多州縣為遽罷其事而紹宏尤側目崇韜頗懼語其故人子弟曰吾佐天子取天下今大功巳就而羣小交興吾欲避之歸手鎮陽庶㡬免禍可乎故人子弟對曰俚語曰騎虎者勢不得下今公權位巳隆而下多怨嫉一失其勢能自安乎崇韜曰奈何對曰今中宮未立而劉氏有寵宜請立劉氏為皇后而多建天下利害以便民者然後退而乞身天子以公有大功而無過必不聴公去是外有避權之名而内有中宮之助又為天下所悦雖有讒間其可動乎崇韜以為然乃上書請立劉氏為皇后崇韜素㢘自從入洛始受四方賂遺故人子弟或以為言崇韜曰吾位兼將相禄賜巨萬豈少此耶今藩鎮諸侯多梁舊將皆主上斬袪射鉤之人也今一切拒之豈無反側且藏予私室何異公帑明年天子有事南郊乃悉獻其所藏以佐賞給莊宗巳郊遂立劉氏為皇后崇韜累表自陳請依唐舊制還樞宻使于内臣而并辭鎮陽優詔不允崇韜又曰臣從陛下軍朝城定計破梁陛下撫臣背而約曰事了與卿一鎮今天下一家俊賢並進臣憊矣願乞身如約莊宗召崇韜謂曰朝城之約許卿一鎮不許卿去欲捨朕安之乎崇韜因建天下利害二十五事施行之李嗣源為成徳軍節度使徙崇韜忠武崇韜因自陳權位已極言甚懇至莊宗曰豈可朕居天下之尊使卿無尺寸之地崇韜辭不巳遂罷其命仍為侍中樞宻使同光三年夏霖雨不止大水害民田民多流死莊宗患宮中暑濕不可居思得髙樓避暑宦官進曰臣見長安全盛時大明興慶宮樓閣百數今大内不及故時卿相家莊宗曰吾富有天下豈不能作一樓乃遣宮苑使王允平營之宦官曰郭崇韜眉頭不伸嘗為租庸惜財用陛下雖欲有作其可得乎莊宗乃使人問崇韜曰昔吾與梁對壘於河上雖祁寒盛暑被甲跨馬不以為勞今居深宮䕃廣厦不勝其熱何也崇韜對曰陛下昔以天下為心今以一身為意艱難逸豫為慮不同其勢自然也願陛下無忘創業之難常如河上則可使繁暑坐變清涼莊宗黙然終遣允平起樓崇韜果切諫宦官曰崇韜之第無異皇居安知陛下之熱由是讒間愈入河南縣令羅貫為人彊直頗為崇韜所知貫正身奉法不受權豪請託宦官伶人有所求請書積几案一不以報皆以示崇韜崇韜數以為言宦官伶人由此切齒河南自故唐時張全義為尹縣令多出其門全義厮養畜之及貫為之奉全義不屈縣民恃全義為不法者皆按誅之全義大怒嘗使人告劉皇后從容為白貫事而左右日夜共攻其短莊宗未有以發皇太后崩坤陵陵在夀安莊宗幸陵作所而道路泥塗橋壞莊宗止輿問誰主者宦官曰屬河南因亟召貫貫至對曰臣初不奉詔請詰主者莊宗曰爾之所部復問何人即下貫獄獄吏搒掠體無完膚明日傳詔殺之崇韜諫曰貫罪無他橋道不修法不當死莊宗怒曰太后靈駕將發天子車輿往来橋道不修卿言無罪是朋黨也崇韜曰貫雖有罪當具獄行法于有司陛下以萬乗之尊怒一縣令使天下人言陛下用法不公臣等之過也莊宗曰貫公所愛任公裁決因起入宮崇韜随之論不已莊宗自闔殿門崇韜不得入貫卒見殺明年征蜀議擇大將時明宗為總管當行而崇韜以讒見危思立大功為自安之計乃曰契丹為患北邉非總管不可禦魏王繼岌國之儲副而大功未立且親王為元帥唐故事也莊宗曰繼岌小子豈任大事公為我擇其副崇韜未及言莊宗曰吾得之矣無以易卿也乃以繼岌為西南面行營都統崇韜為招討使軍政皆決崇韜唐軍入蜀所過迎降王衍弟宗弼隂送欵于崇韜求為西川兵馬留後崇韜以節度使許之軍至成都宗弼遷衍于西宮悉取衍嬪妓珍寳奉崇韜及其子廷誨又與蜀人列狀見魏王請崇韜留鎮蜀繼岌頗疑崇韜崇韜無以自明因以事斬宗弼及其弟宗渥宗勲沒其家財蜀人大恐崇韜素嫉宦官嘗謂繼岌曰王有破蜀功師旋必為太子俟主上千秋萬嵗後當盡去宦官至於扇馬亦不可騎繼岌監軍李從襲等見崇韜専任軍事心已不平及聞此言遂皆切齒思有以圖之莊宗聞破蜀遣宦官向延嗣勞軍崇韜不郊迎延嗣大怒因與從襲等共構之延嗣還上蜀簿得兵三十萬馬九千五百匹兵器七百萬糧二百五十三萬石錢一百九十二萬緡金銀二十二萬兩珠玉犀象二萬文錦綾羅五十萬匹莊宗曰人言蜀天下之富國也所得止於此邪延嗣因言蜀之寳貨皆入崇韜且誣其有異志將危魏王莊宗怒遣宦官馬彦珪至蜀視崇韜去就彦珪以吿劉皇后劉皇后教彦珪矯詔魏王殺之崇韜有子五人其二從死于蜀餘皆見殺其破蜀所得皆籍沒明宗即位詔許歸以其太原故宅賜其一孫當崇韜用事時自宰相豆盧革韋悦等皆傾附之崇韜父諱革等即因他事奏改文館為崇文館以其姓郭因以為子儀之後崇韜遂以為然其伐蜀也過子儀墓下馬號慟而去聞者頗以為笑然崇韜盡忠國家有大略其已破蜀因遣使者以唐威徳風諭南詔諸蠻欲因以綏來之可謂有志矣
  安重誨傳
  安重誨剛愎躁急卒以取禍歐公摹冩一一有神
  安重誨應州人也其父福遷事晉為將以驍勇知名梁攻朱宣于鄆州晉兵救宣宣敗福遷戰死重誨少事明宗為人明敏謹恪明宗鎮安國以為中門使及兵變于魏所與謀議大計皆重誨與霍彦威決之明宗即位以為左領軍衛大將軍樞宻使兼領山南東道節度使固辭不拜改兵部尚書使如故在位六年累加侍中兼中書令重誨自為中門使巳見親信而以佐命功臣處機宻之任事無大小皆所參決其勢傾動天下雖其盡忠勞力時有補益而恃功矜寵威福自出旁無賢人君子之助其獨見之慮禍釁所生至於臣主俱傷㡬滅其族斯其可哀者也重誨嘗出過御史臺門殿直馬延誤衝其前導重誨怒即臺門斬延而後奏是時随駕㕔子軍士桑宏遷毆傷相州録事參軍親從兵馬使安䖍走馬衝宰相前導宏遷罪死䖍決杖而巳重誨已斬延乃請降勑處分明宗不得已從之由是御史諫官無敢言者宰相任圜判三司以其職事與重誨爭不能得圜怒辭疾退居于磁州朱守殷以汴州反重誨遣人矯詔馳至其家殺圜而後白誣圜與守殷通謀明宗皆不能詰也而重誨恐天下議已因取三司積欠二百餘萬請放之冀以悦人而塞責明宗不得巳為下詔蠲除之其威福自出多此類也是時四方奏事皆先白重誨然後聞河南縣獻嘉禾一莖五穗重誨視之曰偽也笞其人而遣之夏州李仁福進白鷹重誨却之明日白曰陛下詔天下母得獻鷹鷂而仁福違詔獻鷹臣已却之矣重誨出明宗隂遣人取之以入他日按鷹于西郊戒左右無使重誨知也宿州進白兔重誨曰兔隂且狡雖白何為遂却而不白明宗為人雖寛厚然其性偏執果於殺人馬牧軍使田令方所牧馬瘠而多斃坐劾當死重誨諫曰使天下聞以馬故殺一軍使是謂貴畜而賤人令方因得減死明宗遣回鶻侯三馳傳至其國侯三至醴泉縣縣素僻無驛馬其令劉知章出獵不時給馬侯三遽以聞明宗大怒械知章至京師將殺之重誨從容為言知章乃得不死其盡忠補益亦此類也重誨既以天下為己任遂欲内為社稷之計而外制諸侯之彊然其輕信韓玫之譛而絶錢鏐之臣徒陷彦温於死而不能去潞王之患李嚴一出而知祥貳仁矩未至而董璋叛四方騷動師旅並興如投膏止火適足速之此所謂獨見之慮禍釁所生也錢鏐據有兩浙號兼吳越而王自梁及莊宗常異其禮以羈縻臣屬之而巳明宗即位鏐遣使朝京師寓書重誨其禮慢重誨怒未有以發乃遣其嬖吏韓玫副供奉官烏昭遇復使於鏐而玫恃重誨勢數凌辱昭遇因醉使酒以馬箠撃之鏐欲奏其事昭遇以為辱國固止之及玫還反譛於重誨曰昭遇見鏐舞蹈稱臣而以朝廷事私告鏐昭遇坐死御史獄乃下制削奪鏐官爵以太師致仕於是錢氏遂絶於唐矣潞王從珂為河中節度使重誨以謂從珂非李氏子後必為國家患乃欲隂圖之從珂閲馬黄龍莊其牙内指揮使楊彦温閉城以叛從珂遣人謂彦温曰我遇汝厚何苦而反邪報曰彦温非叛也得樞宻院宣請公趣歸朝廷耳從珂走虞鄉馳騎上變明宗疑其事不明欲究其所以乃遣殿直都知范温以金帶襲衣金鞍勒馬賜彦温拜彦温絳州刺史以誘致之重誨固請用兵明宗不得巳乃遣侍衛指揮使藥彦稠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討之而戒曰為我生致彦温吾將自訊其事彦稠等攻破河中希重誨㫖斬彦温以滅口重誨率羣臣稱賀明宗大怒曰朕家事不了卿等不合致賀從珂罷鎮居清化里第重誨數諷宰相言從珂失守宜得罪馮道因白請行法明宗怒曰吾兒為姦人所中事未辨明公等出此言是不欲容吾兒人間邪趙鳯因言春秋責帥之義所以勵為臣者明宗曰皆非公等意也道等惶恐而退居數日道等又以為請明宗顧左右而言他明日重誨乃自論列明宗曰公欲如何處置我即從公重誨曰此父子之際非臣所宜言惟陛下裁之明宗曰吾為小挍時衣食不能自足此兒為我擔石灰拾馬糞以相養活今貴為天子獨不能庇之邪使其杜門私第亦何與公事重誨由是不復敢言孟知祥鎮西川董璋鎮東川二人皆有異志重誨每事裁抑務制其姦心凡兩川守將更代多用己所親信必以精兵從之漸令分戍諸州以虞緩急二人覺之以為圖己益不自安既而遣李嚴為西川監軍知祥大怒即日斬嚴又分閬州為保寧軍以李仁矩為節度使以制璋且削其地璋以兵攻殺仁矩二人遂皆反唐兵戍蜀者積三萬人其後知祥殺璋兼據兩川而唐之精兵皆陷蜀初明宗幸汴州重誨建議欲因以伐吳而明宗難之其後户部尚書李鏻得吳諜者言徐知誥欲舉吳國以稱藩願得安公一言以為信鏻即引諜者見重誨重誨大喜以為然乃以玉帶與諜者使遺知誥為信其直千緡初不以其事聞其後逾年知誥之問不至始奏貶鏻行軍司馬已而捧聖都軍使李行徳十將張儉告變言樞宻承㫖李䖍徽語其客邉彦温云重誨私募士卒繕治兵器欲自伐吳又與諜者交私明宗以問重誨重誨惶恐請究其事明宗初頗疑之大臣左右皆為之辨既而少解始告重誨以彦温之言因廷詰彦温具伏其詐於是君臣相顧泣下彦温行徳儉皆坐族誅重誨因求解職明宗慰之曰事巳辨慎無措之胸中重誨論請不已明宗怒曰放卿去朕不患無人顧武徳使孟漢瓊至中書趣馮道等議代重誨者馮道曰諸君茍惜安公使得罷去是紓其禍也趙鳯以為大臣不可輕動遂以范延光為樞宻使而重誨居職如故董璋等反遣石敬塘討之而西川險阻糧運甚艱每費一石而致一斗自闗以西民苦輸送往往亡聚山林為盜賦明宗謂重誨曰事勢如此吾當自行重誨曰此臣之責也乃請行闗西之人聞重誨来皆巳恐動而重誨日馳數百里逺近驚駭督趣糧運日夜不絶斃踣道路者不可勝數重誨過鳯翔節度使朱宏昭延之寢室使其妻子奉事左右甚謹重誨酒酣為宏昭言昨被讒構㡬不自全賴人主聖明得保家族因感歎泣下重誨去宏昭馳騎上言重誨怨望不可令至行營恐其生事而宣徽使孟漢瓊自行營使還亦言西人震駭之狀因述重誨過惡重誨行至三泉被召還過鳯翔宏昭拒而不納重誨懼馳趨京師未至拜河中節度使重誨巳罷希㫖者爭求其過宦者安希倫坐與重誨交私嘗為重誨隂伺宮中動息事發棄市重誨益懼因上章告老以太子太師致仕而以李從璋為河中節度使遣藥彦稠率兵如河中虞變重誨二子崇緒崇賛宿衛京師聞制下即日奔其父重誨見之驚曰二渠安得来已而曰此非渠意為人所使耳吾以一死報國餘復何言乃械送二子于京師行至陜州下獄明宗又遣翟光業至河中視重誨去就戒曰有異志則與從璋圖之又遣宦者使于重誨使者見重誨號泣不已重誨問其故使者曰人言公有異志朝廷遣藥彦稠率兵至矣重誨曰吾死未塞責遽勞朝廷興師以重明主之憂光業至從璋率兵圍重誨第入拜于庭重誨降而答拜從璋以撾擊其首重誨妻走抱之而呼曰令公死未晚何遽如此又擊其首夫妻皆死流血盈庭從璋檢責其家貲不及數千緡而已明宗下詔以其絶錢鏐致孟知祥董璋反及議伐吳以為罪并殺其二子其餘子孫皆免重誨得罪知其必死歎曰我固當死但恨不與國家除去潞王此其恨也嗚呼官失其職乆矣予讀梁宣底見敬翔李振為崇政院使凡承上之㫖宣之宰相而奉行之宰相有非其見時而事當上決者與其被㫖而有所復請者則具記事而入因崇政使以聞得㫖則復宣而出之梁之崇政使乃唐樞宻之職葢出納之任也唐常以宦者為之至梁戒其禍始更用士人其備顧問參謀議于中則有之未始専行事于外也至崇韜重誨為之始復唐樞宻之名然權侔于宰相矣後世因之遂分為二文事任宰相武事任樞宻樞宻之任既重而宰相自此失其職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六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六
  唐臣傳
  周德威傳
  德威善戰將而歐陽公善序事可謂兩絶
  周德威字鎮逺朔州馬邑人也為人勇而多智能望塵以知敵數其狀貌雄偉笑不改容人見之凛如也事晉王為騎將稍遷鐵林軍使從破王行瑜以功遷内衙指揮使其小字陽五當梁晉之際周陽五之勇聞天下梁軍圍晉太原下令軍中曰能生得周陽五者為刺史有驍將陳章者號陳野义常乗白馬被朱甲以自異出入陣中求周陽五欲必生致之晉王戒德威曰陳野义欲得汝以求刺史見白馬朱甲者宜善備之德威笑曰陳章好大言耳安知刺史非臣作邪因戒其部兵曰見白馬朱甲者當佯走以避之兩軍皆陣德威微服雜卒伍中陳章出挑戰兵始交德威部下見白馬朱甲者因退走章果奮矟急追之德威伺章己過揮鐵鎚擊之中章墮馬遂生擒之梁攻燕晉遣徳威將五萬人為燕攻梁取潞州遷代州刺史内外蕃漢馬步軍都指揮使梁軍捨燕攻潞圍以夾城潞州守將李嗣昭閉城距守而徳威與梁軍相持於外踰年嗣昭與徳威素有隙晉王病且革語莊宗曰梁軍圍潞而徳威與嗣昭有隙吾甚憂之王喪在嬪莊宗新立殺其叔父克寧國中未定而晉之重兵悉屬徳威于外晉人皆恐莊宗使人以喪及克寧之難告徳威且召其軍徳威聞命即日還軍太原留其兵城外徒步而入伏梓宮前慟哭㡬絶晉人乃安遂從莊宗復擊梁軍破夾城與李嗣昭歡如初以破夾城功拜振武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天祐七年秋梁遣王景仁將魏滑汴宋等兵七萬人擊趙趙王王鎔乞師于晉晉遣徳威先屯趙州冬梁軍至于柏鄉趙人告急莊宗自將出贊皇㑹徳威于石橋進距柏鄉五里營于野河北晉兵少而景仁所將神威龍驤拱宸等軍皆梁精兵人馬鎧甲飾以組繡金銀其光耀日晉軍望之色動徳威勉其衆曰此汴宋傭販兒徒飾其外耳其中不足懼也其一甲之直數十千得之適足為吾資無徒望而愛之當勉以往取之退而告于莊宗曰梁兵甚鋭未可與争宜少退以待之莊宗曰吾提孤軍出千里其利速戰今不乘勢急擊之使敵知吾之衆寡則吾無所施矣徳威曰不然趙人能城守而不能野戰吾之取勝利在騎兵平川廣野騎兵之所長也今吾軍于河上迫賊營門非吾用長之地也莊宗不悦退卧帳中諸將無敢入見徳威謂監軍張承業曰王怒老兵不速戰者非怯也且吾兵少而臨賊營門所恃者一水隔耳使梁得舟栰渡河吾無類矣不如退軍鄗邑誘敵出營擾而勞之可以䇿勝也承業入言曰徳威老將知兵願無忽其言莊宗遽起曰吾方思之耳已而徳威獲梁游兵問景仁何為曰治舟數百將以為浮梁徳威引與俱見莊宗笑曰果如公所料乃退軍鄗邑徳威晨遣三百騎叩梁營挑戰自以勁兵三千繼之景仁怒悉其軍以出與徳威轉鬬數十里至于鄗南兩軍皆陣梁軍横亘六七里汴宋之軍居西魏滑之軍居東莊宗䇿馬登髙望而喜曰平原淺草可前可却真吾之勝地也乃使人告徳威曰吾當為公先公可繼進徳威持馬諫曰梁軍輕出而逺来與吾轉戰其来必不暇齎糧糗縱其能齎亦不暇食不及日午人馬俱饑因其將退而擊之勝諸將亦皆以為然至未申時梁軍東偏塵起徳威皷譟而進麾其西偏曰魏滑軍走矣又麾其東偏曰梁軍走矣梁陣動不可復整乃皆走遂大敗自鄗追至柏鄉横尸數十里景仁以十餘騎僅而免自梁與晉爭凡數十戰其大敗未嘗如此劉守光僣號於燕晉遣徳威將兵三萬出飛狐以擊之徳威入祁溝闗取涿州遂圍守光于幽州破其外城守光閉門距守而晉軍盡下燕諸州縣獨幽州不下圍之踰年乃破之以功拜盧龍軍節度使徳威雖為大將而常身與士卒馳騁於矢石之間守光驍將單廷珪望見徳威於陣曰此周陽五也乃挺槍馳騎追之徳威佯走度廷珪垂及側身少却廷珪馬方馳不可止縱其少過奮撾擊之廷珪墜馬遂見擒莊宗與劉鄩相持于魏鄩夜潜軍出黄澤闗以襲太原徳威自幽州以千騎入土門以躡之鄩至樂平遇雨不得進而還徳威與鄩俱東爭趨臨清臨清有積粟且晉軍餉道也徳威先馳據之以故莊宗卒能困鄩軍而敗之莊宗勇而好戰尤鋭於見敵徳威老將常務持重以挫人之鋒故其用兵常伺敵之隙以取勝十五年徳威將燕兵三萬人與鎮定等軍從莊宗于河上自麻家渡進軍臨濮以趨汴州軍宿胡栁陂黎明候騎報曰梁軍至矣莊宗問戰於徳威徳威對曰此去汴州信宿而近梁軍父母妻子皆在其中而梁人家國繫此一舉吾以深入之兵當其必死之戰可以計勝而難與力爭也且吾軍先至此糧爨具而營柵完是謂以逸待勞之師也王宜按軍無動而臣請以騎軍擾之使其營柵不得成樵爨不暇給因其勞乏而乘之可以勝也莊宗曰吾軍河上終日俟敵今見敵不擊復何為乎顧李存審曰公以輜重先吾為公殿遽督軍而出徳威謂其子曰吾不知死所矣前遇梁軍而陣王軍居中鎮定之軍居左徳威之軍居右而輜重次右之西兵已接莊宗率銀槍軍馳入梁陣梁軍小敗犯晉輜重輜重見梁朱旗皆驚走入徳威軍徳威軍亂梁軍乗之徳威父子皆戰死莊宗與諸將相持而哭曰吾不聴老將之言而使其父子至此莊宗即位贈徳威太師明宗時加贈太尉配享莊宗廟晉髙祖追封徳威燕王子光輔官至刺史
  晉之輜重見梁兵之敗而入也而即望見梁朱旗而走遂及於敗此事與韓信之拔趙幟立漢赤幟同故曰兵貴嚴重始不可敗
  符存審傳
  符存審字徳詳陳州宛丘人也初名存少微賤嘗犯法當死臨刑指旁壞垣顧主者曰願就死于彼冀得垣土覆尸主者哀而許之為徙垣下而主將方飲酒顧其愛妓思得善歌者佐酒妓言有符存常為妾歌甚善主將馳騎召存審而存審以徙垣下故未加刑因往就召使歌而悦之存審因得不死其後事李罕之從罕之歸晉晉王以為義兒軍使賜姓李氏名存審從晉王擊李匡儔為前鋒破居庸闗又從撃王行瑜破龍泉寨以功遷檢校左僕射從李嗣昭攻汾州執李瑭遷左右廂步軍都指揮使又從嗣昭攻潞州降丁㑹從周徳威破梁夾城遷忻州刺史蕃漢馬步軍都指揮使晉趙攻燕梁救燕撃趙深州圍蓨縣存審與史建瑭軍下博擊走梁軍遷領邢州團練使魏博叛梁降晉存審為前鋒屯臨清莊宗入魏存審殿軍魏縣與劉鄩相距於莘西從莊宗敗鄩於故元城閻寳以邢州降乃以存審為安國軍節度使毛璋以滄州降徙存審横海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契丹圍幽州是時晉與梁相持河上欲發兵兵少欲勿救懼失之莊宗疑以問諸將而存審獨以為當救曰願假臣騎兵五千足矣乃遣存審分兵救之卒擊走契丹從戰胡栁陂晉軍晨敗亡周徳威存審與其子彦圖力戰暮復敗梁軍于土山遂取徳勝築河南北為兩城晉人謂之夾寨遷内外蕃漢馬步軍總管梁朱友謙以河中同州降晉梁遣劉鄩攻同州友謙求救乃遣存審與李嗣昭救之河申兵少而弱梁人素易之且不虞晉軍之速至也存審選精騎二百雜河中兵出擊鄩壘陽敗而走鄩兵追之晉騎反擊獲其騎兵五十梁人知其晉軍也皆大驚然河中糧少而新降人心頗持兩端晉軍屯朝邑諸將皆欲速戰存審曰使梁軍知吾利於速戰則將夾渭而營㫁我餉道以持久困我則我進退不可敗之道也不若緩師示弱伺隙出竒可以取勝乃按軍不動居旬日望氣者言有黒氣狀如鬬雞存審曰可以一戰矣乃進軍擊鄩大敗之鄩閉壁不復出存審曰鄩兵巳敗不如逸之乃休士卒遣禆將王建及牧馬于沙苑鄩以謂晉軍且懈乃夜遯去存審追擊于渭河又大敗之張文禮殺趙王王鎔晉遣閻寳李嗣昭等攻之至輒戰死最後遣存審破之存審為將有機略大小百餘戰未嘗敗衂與周徳威齊名徳威死晉之舊將獨存審在契丹攻遮虜乃以存審為盧龍軍節度使時存審已病辭不肯行莊宗使人慰諭彊遣之莊宗滅梁入洛存審自以身為大將不得與破梁之功怏怏疾益甚因請朝京師是時郭崇韜權位己重然其名望素出存審下不樂其来而加已上因沮其事存審妻郭氏泣訴于崇韜曰吾夫於國有功而與公鄉里之舊奈何忍令死棄窮野崇韜愈怒存審章累上輒不許存審伏枕嘆曰老夫事二主四十年今日天下一家四夷逺俗至於亡國之將射鈎斬袪之人皆得親見天子奉觴為夀而獨予棄死於此豈非命哉崇韜度存審病已亟乃請許其来朝徙存審宣武軍節度使卒于幽州臨終戒其子曰吾少提一劍去鄉里四十年間取將相然履鋒冒刃出死入生而得至此也因出其平生身所中矢鏃百餘而示之曰爾其勉哉存審三子彦超彦饒彦卿
  史建瑭傳
  史建瑭鴈門人也晉王為鴈門節度使其父敬思為九府都督從晉王入闗破黄巢復京師擊秦宗權于陳州常將騎兵為先鋒晉王東追黄巢于寃胊還過梁軍其城北梁王置酒上源驛獨敬思與薛鐵山賀回鶻等十餘人侍晉王醉留宿梁驛梁兵夜圍而攻之敬思登驛樓射殺梁兵十餘人㑹天大雨晉王得與從者俱去縋尉氏門以出而敬思為梁追兵所得見殺建瑭少事軍中為禆校自晉降丁㑹與梁相距於潞州建瑭已為晉兵先鋒梁兵數為建瑭所殺相戒常避史先鋒梁遣王景仁攻趙晉軍救趙建瑭以先鋒兵出井陘戰于柏鄉梁軍為方陣分其兵為二汴宋之軍居左魏滑之軍居右周徳威擊其左建瑭擊其右梁軍皆走遂大敗之以功加檢校左僕射天祐九年晉攻燕燕王劉守光乞師于梁梁太祖自將擊趙圍棗彊蓨縣是時晉精兵皆北攻燕獨符存審與建瑭以三千騎屯趙州梁軍巳破棗彊存審扼下溥橋建瑭分其麾下五百騎為五隊一之衡水一之南宮一之信都一之阜城而自將其一約各取梁芻牧者十人㑹下博至暮擒梁兵數十皆殺之各留其一人縱使逸去告之曰晉王軍且大至明日建瑭率百騎為梁旗幟雜其芻牧者暮叩梁營殺其守門卒縱火大呼斬擊數十百人而梁芻牧者所出各遇晉兵有所亡失其縱而不殺者歸而皆言晉軍且至梁太祖夜拔營去蓨縣人追撃之梁軍棄其輜重鎧甲不可勝計梁太祖方病由是増劇而晉軍以故得并力以收燕者二人之力也後從莊宗入魏博敗劉鄩於故元城累以功歴貝相二州刺史十八年晉軍討張文禮於鎮州建瑭以先鋒兵下趙州執其刺史王鋋兵傳鎮州建瑭攻其城門中流矢卒年四十三
  建瑭分五百騎為五隊散入五縣於以各獲梁之芻收人者什殺其九而各縱其一以歸而亂梁之軍於以拔梁之營而追擊之吾不意五代時有戰將若此而歐陽公所當叙事處亦不下太史公之敘李廣傳也可愛可愛
  王建及傳
  篇中叙用兵處可喜
  王建及許州人也少事李罕之從罕之奔晉為匡衛指揮使梁晉戰柏鄉相距鄗邑野河上鎮定兵扼河橋梁兵急擊之莊宗登髙望見鎮定兵將敗顧建及曰橋為梁奪則吾軍危矣奈何建及選二百人馳擊梁兵梁兵敗解去從戰莘縣故元城皆先登陷陣以功累拜遼州刺史將銀槍效節軍晉攻楊劉建及躬自負葭葦堙塹先登拔之從戰胡栁晉兵已敗與梁爭土山梁兵先至登山而陣莊宗至山下望梁陣堅而整呼其軍曰今日之戰得山者勝因馳騎犯之建及以銀槍軍繼進梁兵下走陣山西晉兵遂得土山諸將皆言潰兵未集且暮不可戰閻寳曰彼陣山上吾在其下尚能擊之况以髙而撃下不可失也建及以為然因白莊宗曰請登髙望臣破敵即呼其衆曰今日所失輜重皆在山西盍往取之即馳犯梁陣梁兵大敗晉遂軍徳勝為南北城于河上梁將賀瓌攻其南城以竹笮維戰艦于河晉兵不得渡南城危甚莊宗積金帛於軍門募能破梁戰艦者至於吐火禁以莫不皆有建及重鎧執稍呼曰梁晉一水間耳何必巧為吾今破之矣即以大甕積薪自上流縱火焚梁戰艦建及以二舟載甲士随之斧其竹笮梁兵皆走晉軍乃得渡救南城瓌圍解去自莊宗得魏博建及將銀槍效節軍建及為將喜以家資散士卒莊宗遣宦官韋令圖監其軍令圖言建及得士心懼有異志不可令典牙兵即以為代州刺史建及怏怏而卒年五十七
  元行欽傳
  看行欽與莊宗君臣兩相慷慨兩相悲歌處生色可睹
  元行欽幽州人也為劉守光禆將守光簒其父仁恭使行欽以兵攻仁恭於大安山而囚之又使行欽害諸兄弟其後晉攻幽州守光使行欽募兵雲朔間是時明宗掠地山北與行欽相拒廣邉軍凡八戰明宗亡射中行欽行欽拔矢而戰亦射明宗中股行欽屢敗乃降明宗撫其背而餘以酒曰壯士也因養以為子常從明宗戰數立功莊宗已下魏益選驍將自衛聞行欽驍勇取之以為散員都部署賜姓名曰李紹榮莊宗好戰而輕敵與梁軍戰潘張軍敗而潰莊宗得三四騎馳去梁兵數百追及攢矟圍之行欽望其旗而識之馳一騎奮劍㫁其二矛斬首一級梁兵解去莊宗還營持行欽泣曰富貴與卿共之由是寵絶諸將拜忻州刺史遷武寧軍節度使莊宗宴羣臣於内殿酒酣樂作道平生戰陣事以為笑樂而怪行欽不在因左右顧視曰紹榮安在所司奏曰奉勑宴使相紹榮散官不得與也莊宗罷㑹不樂明日即拜行欽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自此不召羣臣入内殿但宴武臣而已趙在禮反於魏莊宗方選大將撃之劉皇后曰此小事可趣紹榮指揮乃以行欽為鄴都行營招撫使將二千人討之行欽攻鄴南門以詔書招在禮在禮遂羊酒犒軍登城謂行欽曰將士經年離去父母不取敕㫖奔歸上貽聖憂追悔何及若公善為之辭尚能改過自新行欽曰天子以汝等有社稷之功小過必當赦宥在禮再拜以詔書示諸軍皇甫暉從旁奪詔書壞之軍士大譟行欽具以聞莊宗大怒勑行欽破城之日無遺種乃益召諸鎮兵皆屬行欽行欽屯澶州分諸鎮兵為五道毁民車輪門扉屋椽為筏渡長慶河攻冠氏門不克是時邢洺諸州相繼皆叛而行欽攻鄴無功莊宗欲自將以往羣臣皆諫止乃遣明宗討之明宗至魏軍城西行欽軍城南而明宗軍變入于魏與在禮合行欽聞之退屯衛州以明宗反聞莊宗遣金槍指揮使李從璟馳詔明宗計事從璟明宗子也行至衛州而明宗已反行欽乃縶從璟將殺之從璟請還京師乃許之明宗自魏縣引兵南行欽率兵趨還京師從莊宗幸汴州行至榮澤聞明宗已渡黎陽莊宗復遣從璟通問于明宗行欽以為不可因撃殺從璟明宗入汴州莊宗至萬勝鎮不得進與行欽登道旁冢置酒相顧泣下有野人獻雉問其冢名野人曰愁臺也莊宗益不悦因罷酒去西至石橋置酒野次莊宗謂行欽曰卿等從我久富貴急難無不同也今兹危蹙而黙黙無言坐視成敗我至榮澤欲單騎渡河自求總管卿等各陳利害今日俾我至此卿等何如行欽泣而對曰臣本小人䝉陛下撫養位至將相危難之時不能報國雖死無以塞責因與諸將百餘人皆解髻㫁髮置之于地誓以死報君臣相持慟哭莊宗還洛陽數日復幸汜水郭從謙反莊宗崩行欽出奔行至平陸為野人所執送虢州刺史石潭折其兩足載以檻車送京師明宗見之罵曰我兒何負於爾行欽瞋目直視曰先皇帝何負於爾乃斬于洛陽市市人皆為之流涕
  嗚呼死之所以可貴者以其義不苟生爾故曰主在與在主亡與亡者社稷之臣也方明宗之兵變于魏諸將未知去就而行欽獨以反聞又殺其子從璟至于㫁髮自誓其誠節有足嘉矣及莊宗之崩不能自決而反逃死以求生終於被執而見殺其言雖不屈而死非其志也烏足貴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七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七
  唐臣傳
  烏震傳
  烏震冀州信都人也少事趙王王鎔為軍卒以功遷禆校符習軍習從莊宗于河上而鎔為張文禮所弑震從習討文禮而家在趙文禮執震母妻及子十餘人以招震震不顧文禮乃皆斷其手鼻割而不殊縱至習軍軍中皆不忍正視震一慟而止憤激自勵身先士卒晉軍破鎮州震以功拜刺史歴深趙二州震為人純質少好學通左氏春秋喜作詩善書及為刺史以廉平為政有聲遷冀州刺史兼北面水陸轉運使明宗聞其名擢拜河北道副招討使領寧國軍節度使代房知温戍于盧臺軍始至而戍兵龍晊等作亂見殺贈太師嗚呼忠孝以義則兩得吾既已言之矣若烏震者可謂忠乎甚矣震之不思也夫食人之禄而任人之事事有任専其責而其國之利害由已之為不為為之雖利於國而有害於其親者猶將辭其禄而去之矧其事衆人所皆可為而不在専已又其為與不為國之利害不繫焉者如是而不顧其親雖不以為利猶曰不孝况因而利之乎夫能事其親以孝然後能事其君以忠若烏震者可謂大不孝矣尚何有于忠哉
  張延朗傳
  張延朗汴州開封人也事梁以租庸使為鄆州糧料使明宗克鄆州得延朗復以為糧料使後徙鎮宣武成徳以為元從孔目官明宗即位為莊宅使宣徽北院使忠武軍節度使長興元年拜三司使唐制户部度支以本司郎中侍郎判其事而有鹽鐵轉運使其後用兵以國計為重遂以宰相領其職乾符以後天下喪亂國用愈空始置租庸使用兵無常随時調歛兵罷則止梁興始置租庸使領天下錢穀廢度支户部鹽鐵之官莊宗滅梁因而不改明宗入立誅租庸使孔謙而廢其使職以大臣一人判户部度支鹽鐵號曰判三司延朗因請置三司使事下中書中書用唐故事拜延朗特進工部尚書充諸道鹽鐵轉運等使兼判户部度支事詔以延朗充三司使班在宣徽使下三司置使自此始延朗號為有心計以三司為己任而天下錢穀亦無所建明明宗常出遊幸召延朗共食延朗不至附使者報曰三司事忙無暇聞者笑之歴泰寧雄武軍節度使廢帝以為吏部尚書兼中書門下平章事判三司晉髙祖有異志三司財貨在太原者延朗悉調取之髙祖深以為恨晉兵起廢帝欲親征而心畏髙祖遲疑不決延朗與劉延朗等勸帝必行延朗籍諸道民為丁及括其馬丁馬未至晉兵入京師髙祖得延朗殺之
  李嚴傳
  李嚴幽州人也初名讓坤事劉守光為刺史後事莊宗為客省使嚴為人明敏多藝能習騎射頗知書而辯同光三年使于蜀為王衍陳唐興復功徳之盛音辭清亮蜀人聴之皆悚動衍樞宻使宋光嗣召嚴置酒從容問中國事嚴對曰前年天子建大號于鄴宮自鄆趨汴定天下不旬日而梁之降兵猶三十萬東漸于海西極甘涼北懾幽陵南踰閩嶺四方萬里莫不臣妾而淮南楊氏承累世之彊鳯翔李公恃先朝之舊皆遣子入侍稽首稱藩至于荆湖吳越修貢賦效珍竒願自北于列郡者至無虚月天子方懷之以徳而震之以威天下之勢不得不一也光嗣曰荆湖吳越非予所知若鳯翔則蜀之姻親也其人反覆其可信乎又聞契丹日益彊盛大國其可無慮乎嚴曰契丹之彊孰與偽梁光嗣曰比梁差劣耳嚴曰唐滅梁如拉朽况其不及乎唐兵布天下發一鎮之衆可以滅冦使無類然而天生四夷不在九州之内自前古王者皆存而不論葢不欲窮兵黷武也蜀人聞嚴應對愈益竒之是時蜀之君臣皆庸暗而恃險自安窮極奢僭嚴自蜀還具言可取之狀初莊宗遣嚴以名馬入蜀市珍竒以充後宮而蜀法嚴禁以竒貨出劍門其非竒物而出者名曰入草物由是嚴無所得而還惟得金二百兩地衣毛布之類莊宗聞之大怒曰物歸中國謂之入草物王衍其能免為入草人乎於是決議伐蜀冬魏王繼岌西伐以嚴為三川招討使與康延孝以兵五千先行所過州縣皆迎降延孝至漢州王衍告曰得李嚴来即降衆皆謂伐蜀之謀自嚴始而衍怨嚴深不宜往嚴聞之喜即馳騎入益州衍見嚴以妻母為託即日以蜀降嚴還明宗以為泗州防禦使客省使如故其後孟知祥倔彊於蜀安重誨稍裁抑之思有以制知祥者嚴乃求為西川兵馬都監將行其母曰汝前啓破蜀之謀今行其以死報蜀人矣嚴不聴初嚴與知祥同事莊宗時知祥為中門使嚴嘗有過莊宗怒甚命斬之知祥戒行刑者少緩入白莊宗曰嚴小過不宜以喜怒殺人恐失士大夫心莊宗怒稍解命知祥監笞嚴二十而釋之知祥雖與嚴有舊恩而惡其来蜀人聞嚴来亦皆惡之嚴至知祥置酒從容問嚴曰朝廷以公来邪公意自欲来邪嚴曰君命也知祥發怒曰天下藩鎮皆無監軍安得爾獨来此此乃孺子熒惑朝廷爾即擒斬之明宗不能詰也知祥由此遂反
  劉延朗傳
  劉延朗等五人擁廢帝為亂已而遂及與廢帝俱亡中所托張濛事神一節尤為昬騃歐公序次其事明爽可為鑒戒予故録而出之
  劉延朗宋州虞城人也初廢帝起於鳯翔與共事者五人節度判官韓昭掌書記李専美牙將宋審䖍客將房暠而延朗為孔目官初愍帝即位徙廢帝為北京留守不降制書遣供奉官趙處愿促帝上道帝疑惑召昭等計議昭等皆勸帝反由是事無大小皆此五人謀之而暠又喜鬼神巫祝之説有瞽者張濛自言事太白山神神魏崔浩也其言吉凶無不中暠素信之嘗引濛見帝聞其語聲驚曰此非人臣也暠使濛問於神神傳語曰三珠併一珠驢馬沒人驅嵗月甲庚午中興戊已土暠不曉其義使問濛濛曰神言如此我能傳之不能解也帝即以濛為館驛巡官帝將反而兵少又乏食由此甚懼使暠問濛濛傳神語曰王當有天下可無憂於是決反使専美作檄書言朱宏昭馮贇幸明宗病殺秦王而立愍帝帝年少小人用事離間骨肉將問罪於朝遣使者馳告諸鎮皆不應獨隴州防禦使相里金遣其判官薛文遇計事帝得文遇大喜而延朗調率城中民財以給軍王思同率諸鎮兵圍鳯翔廢帝懼又遣暠問神神曰王兵少東兵来所以迎王也巳而東兵果叛降于帝帝入京師即位之日受冊明宗柩前冊曰維應順元年嵗次甲午四月庚午朔帝回顧暠曰張濛神言豈不驗哉由是暠益見親宿而専以巫祝用事帝既立以昭為左諫議大夫端明殿學士専美為比部郎中樞宻院直學士審䖍為皇城使暠為宣徽北院使延朗為莊宅使久之以昭暠為樞宻使延朗為副使審䖍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而薛文遇亦為職方郎中樞宻院直學士由是審䖍將兵専美文遇主謀議而昭暠及延朗掌機宻初帝與晉髙祖俱事明宗而心不相悦帝既入立髙祖不得已来朝而心頗自疑欲求歸鎮且難言之乃陽為羸疾灸灼滿身冀帝憐而遣之延朗等多言敬塘可留京師昭専美曰敬塘與趙延夀皆尚唐公主不可獨留乃復授髙祖河東而遣之是時契丹數寇北邉以髙祖為大同振武威塞彰國等軍蕃漢馬步軍都總管屯于忻州而屯兵忽變擁髙祖呼萬嵗髙祖懼斬三十餘人而後止於是帝益疑之是時髙祖悉握精兵在北饋運芻糧逺近勞帝與延朗等日夕謀議而専美文遇迭宿中興殿廬召見訪問常至夜分而罷是時髙祖弟重為皇城副使而石氏公主母曹太后居中因得伺帝動静言語以報髙祖髙祖益自危懼每帝遣使者勞軍即陽為羸疾不自堪因數求解總管以探帝心是時帝母魏氏追封宣憲皇太后而墓在太原有司議立寢宮髙祖建言陵與民家墓相雜不可立宮帝疑髙祖欲毁民墓為國取怨帝由此發怒罷髙祖總管徙鎮鄆州延朗等多言不可而司天趙延義亦言天象失度宜安静以弭災其事遂止後月餘文遇獨直帝夜召之語罷敬塘事文遇曰臣聞作舎道邉三年不成國家之事㫁在陛下且敬塘徙亦反不徙亦反遲速爾不如先事圖之帝大喜曰術者言朕今年當得一賢佐以定天下卿其是邪乃令文遇手書除目夜半下學士院草制明日宣制文武兩班皆失色居五六日敬塘以反聞敬塘上書言帝非明宗子而許王從益次當立帝得書大怒手壞而投之召學士馬孫為答詔曰宜以惡語詆之延朗等請帝親征帝心憂懼常惡言敬塘事每戒人曰爾無説石郎令我心膽墮地由此不欲行而延朗等屢迫之乃行至懷州帝夜召李崧問以計䇿文遇不知而繼至帝見之色變崧躡其足文遇乃出帝曰我見文遇肉顫遽欲抽刀刺之崧曰文遇小人致誤大事刺之益醜乃已是時契丹已立敬塘為天子以兵而南帝惶惑不知所之遣審䖍將千騎至白司馬坡踏戰地審䖍曰何地不堪戰雖有其地何人肯立于此不如還也帝遂還自焚髙祖入京師延朗等六人皆除名為民初延朗與暠並掌機宻延朗専任事諸將當得州者不以功次為先後納賂多者得善州少及無賂者得惡州或久而不得由是人人皆怨暠心惡之而不能爭也但日飽食髙枕而已每延朗議事則垂頭陽睡不省及晉兵入延朗以一騎走南山過其家指而嘆曰吾積錢三十萬于此不知何人取之遂為追兵所殺晉髙祖聞暠常不與延朗事哀之後復以為將嵗餘卒専美事晉為大理卿開運中卒當晉之將起廢帝以昭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為河陽節度使與審䖍文遇皆不知所終
  嗚呼禍福成敗之理可不戒哉張濛神言騐矣然焉知其不為禍也予之所記大抵如此覽者可以深思焉廢帝之起所與圖議者此五六人而巳考其逆順之理雖有智者為之謀未必能不敗况如此五六人者哉故并述以附延朗見其終始之際云
  康義誠傳
  康義誠字信臣代北三部落人也以騎射事晉王莊宗時為突騎指揮使從明宗討趙在禮至魏而軍變義誠前陳莊宗過失勸明宗南嚮明宗即位遷捧聖指揮使領汾州刺史從破朱守殷遷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領河陽三城節度使出為山南東道節度使復為親軍都指揮使領河陽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秦王從榮素驕自為河南尹典六軍拜大元帥唐諸大臣皆懼禍及思自脱獨義誠心結之遣其子事秦王府明宗病從榮謀以兵入宮唐大臣朱宏昭馮贇等皆以為不可而義誠獨持兩端從榮已舉兵至天津橋宏昭等入以反白明宗涕泣召義誠使自處置而義誠卒不出兵馬軍指揮使朱宏實以兵撃從榮從榮敗走見殺三司使孫岳嘗為馮贇言從榮必敗之狀義誠聞而不悦及從榮死義誠始引兵入河南府召岳檢閲從榮家貲岳至義誠乗亂使人射之岳走至通利坊見殺明宗不能詰義誠已殺岳又以從榮故與宏實有隙愍帝即位宏實常以誅從榮功自負義誠心益不平潞王從珂反鳯翔王思同率諸鎮兵圍之興元張䖍釗兵叛降從珂思同走諸鎮兵皆潰愍帝大怒謂朱宏昭等曰朕新即位天下事皆出諸公然於事兄未有失節諸公以大計見迫不能獨違事一至此何方轉禍吾當率左右往迎吾兄遜以位苟不吾信死其所也宏昭等惶恐不能對義誠前曰西帥驚潰主將怯耳今京帥兵尚多臣請盡將以西扼闗而守招集亡散以為後圖愍帝以為然幸左藏庫親給將士人絹二十匹錢五千是時明宗山陵未畢帑藏空虚軍士負物揚言曰到鳯翔更請一分朱宏實見軍士無鬬志而義誠盡將以西疑其有二心謂義誠曰今西帥小衂而無一騎東者人心可知不如以見兵守京師以自固彼雖幸勝特得䖍釗一軍耳諸鎮之兵在後其敢徑来邪義誠怒曰如此言宏實反矣宏實曰公謂誰欲反邪其聲厲而聞愍帝召兩人訊之兩人爭於前帝不能決遂斬宏實以義誠為招討使悉將禁軍以西愍帝奔衛州義誠行至新安降于從珂清泰元年四月斬于典教門外夷其族
  嗚呼五代為國興亡以兵而其軍制後世無足稱焉惟侍衛親軍之號今猶因之而甚重此五代之遺制也然原其始起微矣及其至也可謂盛哉當唐之末方鎮之兵多矣凡一軍有指揮使一人而合一州之諸軍又有馬步軍都指揮使一人葢其卒伍之長也自梁以宣武軍建國因其舊制有在京馬步軍都指揮使後唐因之至明宗時始更為侍衛親軍馬步軍都指揮使當是時天子自有六軍諸衛之職六軍有統軍諸衛有將軍而又以大臣宗室一人判六軍諸衛事此朝廷大將天子國兵之舊制也而侍衛親軍者天子自將之私兵也推其名號可知矣天子自為將則都指揮使乃其卒伍之都長耳然自漢周以来其職益重漢有侍衛司獄凡朝廷大事皆決侍衛獄是時史宏肇為都指揮使與宰相樞宻使並執國政而宏肇尤専任以至於亡語曰涓涓不絶流為江河熒熒不滅炎炎奈何可不戒哉然是時方鎮各自有兵天子親軍猶不過京師之兵而已今方鎮名存而實亡六軍諸衛又益以廢朝廷無大將之職而舉天下内外之兵皆屬侍衛司矣則為都指揮使者其權豈不益重哉親軍之號始於明宗其後又有殿前都指揮使亦親軍也皆不見其更置之始今天下之兵皆分屬此兩司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八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八
  唐晉周臣傳
  豆盧革傳
  中多可觀處
  豆盧革父瓚唐舒州刺史豆盧為世名族唐末天下亂革避地之中山唐亡為王處直掌書記莊宗在魏議建唐國而故唐公卿之族遭亂喪亡且盡以革名家子召為行臺左丞相莊宗即帝位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革雖唐名族而素不學問除拜官吏多失其序常為尚書郎蕭希甫駁正革頗患之莊宗已滅梁革乃薦韋說為相說唐末為殿中侍御史坐事貶南海後事梁為禮部侍郎革以說能知前朝故事故引以佐已而説亦無學術徒以流品自髙是時莊宗内畏劉皇后外惑宦官伶人郭崇韜雖盡忠於國而亦無學術革說俯仰黙黙無所為唯諾崇韜而己唐梁之際仕宦遭亂奔亡而吏部銓文書不完因縁以為姦利至有私鬻告勑亂易昭穆而季父母舅反拜姪甥者崇韜請論以法是時唐新滅梁朝廷紀網未立議者以為宜革以漸而崇韜嫉惡大甚果於必行説革心知其未可而不能有所建言是嵗冬選人吳延皓改亡叔告身行事事發延皓及選吏尹攻皆坐死尚書左丞判吏部銓崔沂等皆貶説革詣閤門待罪由是一以新法從事往往以偽濫駁放而斃踣羈旅號哭道路者不可勝數及崇韜死説乃教選人上書言其事而議者益以罪之是嵗大水四方地連震流民殍死者數萬人軍士妻子皆採稆以食莊宗日以責三司使孔謙謙不知所為樞宻小吏段徊曰臣嘗見前朝故事國有大故則天子以朱書御札問宰相水旱宰相職也莊宗乃命學士草詔手自書之以問革説革説不能對第曰陛下威徳著于四海今西兵破蜀所得珍寳億萬可以給軍水旱天之常道不足憂也革自為相遭天下多故而方服丹砂鍊氣以求長生嘗嘔血數日㡬死二人各以其子為拾遺父子同省人以為非遽改他官而革以説子為文館學士説以革子為集賢院學士莊宗崩革為山陵使莊宗巳祔廟革以故事當出鎮乃還私第數日未得命而故人賓客趣使入朝樞宻使安重誨詬之于朝曰山陵使名尚在不俟改命遽履新朝以我武人可欺邪諫官希㫖上疏誣革縱田客殺人説坐與鄰人爭井遂俱罷革貶辰州刺史説溆州刺史所在馳驛發遣宰相鄭珏任圜三上章請毋行後命不報革復坐請俸私自入説賣官與選人責授革費州司户參軍説夷州司户參軍皆員外置同正員巳而竄革陵州説合州皆長流百姓初説嘗以罪竄之南海遇赦還寓江陵與髙季興相知及為相常以書幣相問遺唐兵伐蜀季興請以兵入三峽莊宗許之使季興自取䕫忠萬歸峽等州為屬郡及破蜀季興無功而唐用他將取五州明宗初即位季興數請五州以為先帝所許朝廷不得已而與之及革説再貶因以其事歸罪二人天成二年夏詔陵合州刺史監賜自盡革子昇説子濤皆官至尚書郎坐其父廢至晉天福初濤為尚書膳部員外郎卒
  任圜傳
  任圜京兆三原人也為人明敏善談辯見者愛其容止及聞其論議縱横益皆悚動李嗣昭節度昭義辟圜觀察支使梁兵築夾城圍潞州踰年而晉王薨晉兵救潞者皆解去嗣昭危甚問圜去就之計圜勸嗣昭堅守以待不可有二心已而莊宗攻破梁夾城聞圜為嗣昭畫守計甚嘉之由是益知名其後嗣昭與莊宗有隙圜數奉使往来辯釋讒搆嗣昭卒免於禍圜之力也嗣昭從莊宗戰胡栁撃敗梁兵圜頗有功莊宗勞之曰儒士亦破體邪仁者之勇何其壯也張文禮弑王鎔莊宗遣嗣昭討之嗣昭戰殁圜代將其軍號令嚴肅既而文禮子處球等閉城堅守不可下圜數以禍福諭鎮人鎮人信之圜嘗擁兵至城下處球登城呼圜曰城中兵食俱盡而久抗王師若泥首自歸懼無以塞責幸公見哀指其生路圜告之曰以子先人固難容貸然罰不及嗣子可從輕其如拒守經年傷吾大將一朝困竭方布欵誠以此計之子亦難免然坐而待斃曷若伏而俟命處球流涕曰公言是也乃遣人送狀乞降人皆稱圜其言不欺既而他將攻破鎮州處球雖見殺而鎮之吏民以嘗乞降故得保其家族者甚衆其後以鎮州為北京拜圜工部尚書兼真定尹北京副留守知留守事為政有惠愛明年郭崇韜兼領成徳軍節度使改圜行軍司馬仍知真定府事圜與崇韜素相善又為其司馬崇韜因以鎮州事託之而圜多所建異初圜推官張彭為人傾險貪黷圜不能察信任之多為其所賣及崇韜領鎮彭為圜謀隱其公廨錢後莊宗遣宦者選故趙王時宮人百餘人有許氏者尤有色彭賂守者匿之後事覺召彭詣京師將罪之彭懼悉以前所隱公錢簿書獻崇韜崇韜深德彭不殺由是與圜有隙同光三年圜罷司馬守工部尚書魏王繼岌暨崇韜伐蜀懼圜攻巳於後乃辟圜參魏王軍事蜀滅表圜黔南節度使圜懇辭不就繼岌殺崇韜以圜代將其軍而旋康延孝反繼岌遣圜將三千人㑹董璋孟知祥等兵撃敗延孝於漢州而魏王先至渭南自殺圜悉將其軍以東明宗嘉其功拜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判三司是時明宗新誅孔謙圜選辟才俊抑絶僥倖公私給足天下便之是秋韋説豆盧革罷相圜與安重誨鄭珏孔循議擇當為相者圜意屬李琪而珏循雅不欲琪為相謂重誨曰李琪非無文藝但不㢘耳宰相端方有器度者足以為之太常卿崔協可也重誨以為然他日明宗問誰可相者重誨即以協對圜前爭曰重誨未諳朝廷人物為人所賣天下皆知崔協不識文字而虚有儀表號為沒字碑臣以陛下誤加採擢無功幸進比不知書以臣一人取笑足矣相位有㡬豈容更益笑端明宗曰宰相重位卿等更自詳審然吾在藩時識易州刺史韋肅世言肅名家子且待我甚厚置之此位可乎肅或未可則馮書記先朝判官稱為長者可以相矣馮書記者道也議未決重誨等退休於中興殿廊下孔循不揖拂衣而去行且罵曰天下事一則任圜二則任圜圜乃何人圜謂重誨曰李琪才藝可兼時輩百人而讒夫巧沮忌害其能若舎琪而相協如棄蘇合之丸而取蜣蜋之轉也重誨笑而止然重誨終以循言為信居月餘協與馮道皆拜相協在相位數年人多嗤其所為然圜與重誨交惡自協始故時使臣出四方皆自户部給劵重誨奏請自内出圜以故事爭之不能得遂與重誨辨於帝前圜聲色俱厲明宗罷朝後宮嬪御迎前問曰與重誨論事者誰明宗曰宰相也宮人奏曰妾在長安見宰相奏事未嘗如此葢輕大家耳明宗由是不悦而使臣給劵卒自内出圜益憤沮重誨嘗過圜圜出妓善歌而有色重誨欲之圜不與由是二人益相惡而圜遽求罷職乃罷為太子少保圜不自安因請致仕退居于磁州朱守殷反于汴州重誨誣圜與守殷連謀遣人矯制殺之圜受命怡然聚族酣飲而死明宗知而不問為下詔坐圜與守殷通書而言涉怨望愍帝即位贈圜太傅
  張憲傳
  張憲字允中晉陽人也為人沈静寡慾少好學能鼔琴飲酒莊宗素知其文辭以為天雄軍節度使掌書記莊宗即位拜工部侍郎租庸使遷刑部侍郎判吏部銓東都副留守憲精於吏事甚有能政莊宗幸東都定州王都来朝莊宗命憲治鞠場與都撃鞠初莊宗建號於東都以鞠場為即位壇於是憲言即位壇王者所以興也漢鄗南魏繁陽壇至今皆在不可毁乃别治宮西為鞠場場未成莊宗怒命兩虞候亟毁壇以為場憲退而歎曰此不祥之兆也初明宗北伐契丹取魏鎧仗以給軍有細鎧五百憲遂給之而不以聞莊宗至魏大怒責憲馳自取之左右諫之乃止又問憲庫錢㡬何憲上庫簿有錢三萬緡莊宗益怒謂其嬖伶史彦瓊曰我與羣臣飲博須錢十餘萬而憲以故紙紿我我未渡河時庫錢常百萬緡今復何在彦瓊為憲解之乃巳郭崇韜伐蜀薦憲可任為相而宦官伶人不欲憲在朝廷樞宻承㫖段徊曰宰相在天子面前事有非是尚可改作一方之任苟非其人則為患不細憲材誠可用不如任以一方乃以為太原尹北京留守趙在禮作亂憲家在魏州在禮善待其家遣人以書招憲憲斬其使不發其書而上之莊宗遇弑明宗入京師太原猶未知而永王存霸奔于太原左右告憲曰今魏兵南嚮主上存亡未可知存霸之来無詔書而所乗馬㫁其鞦豈非戰敗者乎宜拘之以俟命憲曰吾本書生無尺寸之功而人主遇我甚厚豈宜懷二心以幸變第可與之俱死爾憲宗事張昭逺教憲奉表明宗以勸進憲涕泣拒之巳而存霸削髮見北京巡檢符彦超願為僧以求生彦超麾下兵大譟殺存霸憲出奔忻州亦見殺
  嗚呼予於死節之士得三人而失三人焉鞏廷美楊温之死予既已哀之至於張憲之事尤為之痛惜也予於舊史考憲事實而永王存霸符彦超與憲傳所書始末皆不同莫得而考正葢方其變故倉卒之時傳者失之耳然要其大節亦可以見也憲之志誠可謂忠矣當其不顧其家絶在禮而斬其使涕泣以拒昭逺之説其志甚明至其欲與存霸俱死及存霸被殺反棄太原而出奔然猶不知其心果欲何為也而舊史書憲坐棄城而賜死予亦以為不然予之於憲固欲成其美志而要在憲失其官守而其死不明故不得列干死節也
  晉臣桑維翰傳
  桑維翰字國僑河南人也為人醜怪身短而面長常臨鑑以自竒曰七尺之身不如一尺之面慨然有志於公輔初舉進士主司惡其姓以為桑喪同音人有勸其不必舉進士可以從他求仕者維翰慨然乃著日出扶桑賦以見志又鑄鐵硯以示人曰硯則改而他士卒以進士及第晉髙祖辟為河陽節度掌書記其後常以自從髙祖自太原徙天平不受命而有異謀以問將佐將佐皆恐懼不敢言獨維翰與劉知逺贊成之因使維翰為書求援於契丹耶律徳光已許諾而趙徳鈞亦以重賂啖徳光求助己以簒唐髙祖懼事不果乃遣維翰往見徳光為陳利害甚辯徳光意乃決卒以滅唐而興晉維翰之力也髙祖即位以維翰為翰林學士禮部侍郎知樞宻院事遷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宻使天福四年出為相州節度使嵗餘徙鎮泰寧吐渾白承福為契丹所迫附鎮州安重榮以歸晉重榮因請與契丹絶好用吐渾以攻之髙祖重違重榮意未決維翰上疏言契丹未可與争者七髙祖召維翰使者至卧内謂曰北面之事方撓吾胸中得卿此疎決巳決矣可無憂也維翰又勸髙祖幸鄴都七年髙祖在鄴維翰来朝徙鎮晉昌出帝即位召拜侍中而景延廣用事與契丹絶盟維翰言不能入乃隂使人説帝曰制契丹而安天下非用維翰不可乃出延廣於河南拜維翰中書令復為樞宻使封魏國公事無巨細一以委之數月之間百度寖理初李瀚為翰林學士好飲而多酒過髙祖以為浮薄天福五年九月詔廢翰林學士按唐六典歸其職於中書舎人而端明殿樞宻院學士皆廢及維翰為樞宻使復奏置學士而悉用親舊為之維翰權勢既盛四方賂遺嵗積鉅萬内客省使李彦韜端明殿學士馮玉用事共讒之帝欲驟黜維翰大臣劉昫李崧皆以為不可卒以王為樞宻使既而以為相維翰日益見疎帝飲酒過度得疾維翰遣人隂白太后請為皇弟重睿置師傅帝疾愈知之怒乃罷維翰以為開封尹維翰遂稱足疾稀復朝見契丹屯中渡破欒城杜重威等大軍隔絶維翰曰事急矣乃見馮玉等計事而謀不合又求見帝帝方調鷹於苑中不暇見維翰退而嘆曰晉不血食矣自契丹與晉盟始成於維翰而終敗於景延廣故自兵興契丹凡所書檄未嘗不以此兩人為言耶律徳光犯京師遣張彦澤遺太后書問此兩人在否可使先来而帝以維翰嘗議毋絶盟而巳違之也不欲使維翰見徳光因諷彦澤圖之而彦澤亦利其貲産維翰狀貎既異素以威嚴自持晉之老將大臣見者無不屈服彦澤以驍悍自矜每往候之雖冬月未嘗不流汗初彦澤入京師左右勸維翰避禍維翰曰吾為大臣國家至此安所逃死邪安坐府中不動彦澤以兵入府問維翰何在維翰厲聲曰吾晉大臣自當死國安得無禮耶彦澤股栗不敢仰視退而謂人曰吾不知桑維翰何如人今日見之猶使人恐懼如此其可再見乎乃以帝命召維翰維翰行遇李崧立馬而語軍吏前白維翰請赴侍衛司獄維翰知不免顧崧曰相公當國使維翰獨死崧慙不能對是夜彦澤使人縊殺之以帛加頸告徳光曰維翰自縊徳光曰我本無心殺維翰維翰何必自致徳光至京師使人驗其尸信為縊死乃以尸賜其家而貲財悉為彦澤所掠
  出帝既牽於左右熒惑之言不能從維翰母絶盟於契丹者之議矣及契丹遺書召見維翰不過欲維翰以初議完故約耳於是時而能傾心維翰未必不可轉危為安也顧令張彦澤圖之其事頗與袁紹令殺田豐事相類悲夫 然晉之藉契丹以簒唐維翰之力為多亦傳所謂以悖入者以悖出也晉之亟亡而維翰之及於難亦天道然爾
  晉臣景延廣傳
  景延廣字航川陜州人也父建善射嘗教延廣曰射不入鐵不如不發由是延廣以挽彊見稱事梁邵王友誨友誨謀反被幽延廣亡去後從王彦章戰中都彦章敗延廣身被數創僅以身免明宗時朱守殷以汴州反晉髙祖為六軍副使主誅從守殷反者延廣為汴州軍校當誅髙祖惜其才隂縱之使亡後録以為客將髙祖即位以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領果州團練使徙領寧江軍節度使天福四年出鎮義成又徙保義復召為侍衛馬步軍都虞候徙領河陽三城遷馬步軍都指揮使領天平髙祖崩出帝立延廣有力頗伐其功初出帝立晉大臣議告契丹致表稱臣延廣獨不肯但致書稱孫而已大臣皆知其不可而不能奪契丹果怒數以責晉延廣謂契丹使者喬瑩曰先皇帝比朝所立今天子中國自冊可以為孫而不可為臣且晉有横磨大劍十萬口翁要戰則来他日不禁孫子取笑天下瑩知其言必起兩國之爭懼後無以取信也因請載于紙以備遺忘延廣勑吏具載以授瑩瑩藏其書衣領中以歸具以延廣語吿契丹契丹益怒天福八年秋出帝幸大年莊還置酒延廣第延廣所進器服鞍馬茶牀椅榻皆裹金銀飾以龍鳯又進帛五千匹綿一千四百兩馬二十二匹玉鞍衣襲犀玉金帶等請賜從官自皇弟重睿下至伴食刺史重睿從者各有差帝亦賜延廣及其母妻從事押衙孔目官等稱是時天下旱蝗民餓死者嵗十數萬而君臣窮極奢侈以相誇尚如此明年春契丹入寇延廣從出帝北征為御營使相距澶魏之間先鋒石公霸遇敵於戚城髙行周符彦卿兵少不能救馳騎促延廣益兵延廣按兵不動三將被圍數重帝自御軍救之三將得出皆泣訴然延廣方握親兵恃功恣横諸將皆由其節度帝亦不能制也契丹常呼晉人曰景延廣喚我来何不速戰是時諸將皆力戰而延廣未嘗見敵契丹巳去延廣獨閉壁不敢出自延廣一言而契丹與晉交惡凡號令征伐一出延廣晉大臣皆不得與故契丹凡所書檄未嘗不以延廣為言契丹去出帝還京師乃出延廣為河南尹留守西京明年出帝幸澶淵以延廣從皆無功延廣居洛陽鬱鬱不得志見晉日削度必不能支契丹乃為長夜之飲大治第宅園池妓樂惟意所為後帝亦追悔遣供奉官張暉奉表稱臣以求和徳光報曰使桑維翰景延廣来而割鎮定與我乃可和晉知其不可乃止契丹至中渡延廣屯河陽聞杜重威降乃還徳光犯京師行至相州遣騎兵數千雜晉軍渡河趨洛以取延廣戒曰延廣南奔吳西走蜀必追而取之而延廣顧慮其家未能引決虜騎奄至乃與從事閻丕馳騎見徳光於封丘并丕見鎖延廣曰丕臣從事也以職相隨何罪而見鎖丕乃得釋徳光責延廣曰南北失懽皆因爾也召喬瑩質其前言延廣初不服瑩從衣領中出所蔵書延廣乃服因以十事責延廣每服一事授一牙籌授至八籌延廣以面伏地不能仰視遂叱而鎖之將送之北行至陳橋止民家夜分延廣伺守者怠引手扼吭而死時年五十六漢髙祖時贈侍中
  嗚呼自古禍福成敗之理未有如晉氏之明驗也其始以契丹而興終為契丹所滅然方其以逆抗順大事未集孤城被圍外無救援而徒將一介之命持片舌之彊能使契丹空國興師應若符契出危解難遂成晉氏當是之時維翰之力為多及少主新立釁結兵連敗約起爭發自延廣然則晉氏之事維翰成之延廣壞之二人之用心者異而其受禍也同其故何哉葢夫本末不順而與外蕃共事者常見其禍未見其福也可不戒哉可不戒哉
  周臣王朴傳
  王樸字文伯東平人也少舉進士為校書郎依漢樞宻使楊邠邠與王章史宏肇等有隙樸見漢興日淺隱帝年少孱弱任用小人而邠為大臣與將相交惡知其必亂乃去邠東歸後李業等教隱帝誅權臣邠與章宏肇皆見殺三家之客多及而樸以故獨免周世宗鎮澶州樸為節度掌書記世宗為開封尹拜樸右拾遺為推官世宗即位遷比部郎中獻平邉䇿曰唐失道而失吳蜀晉失道而失幽并觀所以失之由知所以平之術當失之時君暗政亂兵驕民困近者姦於内逺者叛於外小不制而至于僣大不制而至于濫天下離心人不用命吳蜀乗其亂而竊其號幽并乗其間而據其地平之之術在乎反唐晉之失而巳必先進賢退不肖以清其時用能去不能以審其材恩信號令以結其心賞功罰罪以盡其力恭儉節用以豐其財徭役以時以阜其民俟其倉廩實器用備人可用而舉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彊財足人安將和有必取之勢則知彼情狀者願為之間諜知彼山川者願為之先導彼民與此民之心同是與天意同與天意同則無不成之功攻取之道從易者始當今惟吳易圖東至海南至江可撓之地二千里從少備處先撓之備東則撓西備西則撓東彼必奔走以救其奔走之間可以知彼之虚實衆之彊弱攻虚撃弱則所向無前矣勿大舉但以輕兵撓之彼人怯弱知我師入其地必大發以来應數大發則民困而國竭一不大發則我獲其利彼竭我利則江北諸州乃國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則用彼之民揚我之兵江之南亦不難平之也如此則用力少而收功多得吳則桂廣皆為内臣岷蜀可飛書而召之如不至則四面並進席巻而蜀平矣吳蜀平幽可望風而至唯廾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誘必須以彊兵攻力巳竭氣巳喪不足以為邉患可為後圖方今兵力精練器用具備羣下知法諸將用命一稔之後可以平邉臣書生也不足以講大事至于不達大體不合機變惟陛下寛之遷左諫議大夫知開封府事嵗中遷左散騎常侍充端明殿學士是時世宗新即位鋭意征伐已撓羣議親敗劉旻於髙平歸而益治兵慨然有平一天下之志數顧大臣問治道選文學之士徐台符等二十人使作為君難為臣不易論及平邉䇿不在選中而當時文王皆不欲上急於用武以謂平定僣亂在修文徳以為先惟翰林學士陶穀竇儀御史中丞楊昭儉與樸皆言用兵之䇿樸謂江淮為可先取世宗雅已知樸及見其議論偉然益以為竒引興計議天下事無不合遂決意用之顯徳三年征淮以樸為東京副留守還拜户部侍郎樞宻副使遷樞宻使四年再征淮以樸留守京師世宗之時外事征伐而内修法度樸為人明敏多材智非獨當世之務至於隂陽律厯之法莫不通焉顯徳二年詔樸校定大厯乃削去近世符天流俗不經之學設通經統三法以嵗軌離交朔望周變率䇿之數步日月五星為欽天厯六年又詔樸考正雅樂樸以謂十二律管互吹難得其真乃依京房為律准以九尺之絃十三依管長短寸分設柱用七聲為均樂成而和樸性剛果又見信於世宗凡其所為當時無敢難者然人亦莫能加也世宗征淮樸留京師廣新城通道路壯偉宏闊今京師之制多其所規為其所作樂至今用之不可變其陳用兵之略非特一時之䇿至言諸國興滅次第云淮南可最先取并必死之寇最後亡其後宋興平定四方惟并獨後服皆如樸言六年春世宗遣樸行視汴口作斗門還過故相李穀第疾作仆于坐上舁歸而卒年五十四世宗臨其喪以玉鉞叩地大慟者數四贈侍中
  嗚呼作器者無良材而有良匠治國者無能臣而有能君葢材待匠而成臣待君而用故曰治國譬之於奕知其用而置得其處者勝不知其用而置非其處者敗敗者臨棊注目終日而勞心使善奕者視焉為之易置其處則勝矣勝者所用敗者之棊也興國所用亡國之臣也王樸之才誠可謂能矣不遇世宗何所施哉世宗之時外事征伐攻取戰勝内修制度議刑法定律厯講求禮樂之遺文所用者五代之士也豈皆愚怯於晉漢而材智於周哉惟知所用爾夫亂國之君常置愚不肖於上而彊其不能以暴其短惡置賢智於下而泯沒其材能使君子小人皆失其所而身蹈危亡治國之君能置賢智於近而置愚不肖於逺使君子小人各適其分而身享安榮治亂相去雖逺甚而其所以致之者不多也反其所置而巳嗚呼自古治君少而亂君多况於五代士之遇不遇者可勝歎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八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六十九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九
  死節傳
  覽歐陽公所次死節傳王彦章裴約及劉仁瞻尤為嗚咽或欲泣下葢三人者天之間氣所生非五代兵戈晦冥之際所能沒者而歐陽公㸃綴情事當為千古絶調即如史記漢書恐多不逮
  語曰世亂識忠臣誠哉五代之際不可以為無人吾得全節之士三人焉作死節傳
  王彦章字子明鄆州夀昌人也少為軍卒事梁太祖為開封府押衙左親從指揮使行營先鋒馬軍使末帝即位遷濮州刺史又徙澶州刺史彦章為人驍勇有力能跣足履棘行百步持一鐵鎗騎而馳突奮疾如飛而他人莫能舉也軍中號王鐵鎗梁晉爭天下為勍敵獨彦章心常輕晉王謂人曰亞次鬬雞小兒耳何足懼哉梁分魏相六州為兩鎮懼魏軍不從遣彦章將五百騎入魏屯金波亭以虞變魏軍果亂夜攻彦章彦章南走魏人降晉晉軍攻破澶州虜彦章妻子歸之太原賜以第宅供給甚備間遣使者招彦章彦章斬其使者以自絶然晉人畏彦章之在梁也必欲招致之待其妻子愈厚自梁失魏博與晉夾河而軍彦章常為先鋒遷汝鄭二州防禦使匡國軍節度使北面行營副招討使又徙宣義軍節度使是時晉已盡有河北
  以鐵鎖㫁徳勝口築河南北為兩城號夾寨而
  梁末帝昬亂小人趙巖張漢傑等用事大臣宿
  將多被讒間彦章雖為招討副使而謀不見用
  龍徳三年夏晉取鄆州梁人大恐宰相敬翔顧事急以繩内靴中入見末帝泣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為不肖所謀無不用今彊敵未滅陛下棄忽臣言臣身不用不如死乃引繩將自經末帝使人止之問所欲言翔曰事急矣非彦章不可末帝乃召彦章為招討使以段凝為副末帝問破敵之期彦章對曰三日左右皆失笑彦章受命而出馳兩日至滑州置酒大㑹隂遣人具舟於楊村命甲士六百皆持巨斧載冶者具韝炭乗流而下彦章㑹飲酒半佯起更衣引精兵數千沿河以趨徳勝舟兵舉鎖燒斷之因以巨斧斬浮橋而彦章引兵急擊南城浮橋斷南城遂破盖三日矣是時莊宗在魏以朱守殷守夾寨聞彦章為招討使驚曰彦章驍勇吾嘗避其鋒非守殷敵也然彦章兵少利於速戰必急攻我南城即馳騎救之行二十里而得夾寨報者曰彦章兵已至比至而南城破矣莊宗徹北城為栰下楊劉與彦章俱浮于河各行一岸每舟栰相及輒戰一日數十接彦章至楊劉攻之幾下晉人築壘博州東岸彦章引兵攻之不克還擊楊劉戰敗是時段凝已有異志與趙巖張漢傑交通彦章素剛憤梁日削而嫉巖等所為嘗謂人曰俟吾破賊還誅姦臣以謝天下巖等聞之懼與凝叶力傾之其破南城也彦章與凝各為㨗書以聞凝遣人告巖等匿彦章書而上已書末帝初疑其事已而使者至軍獨賜勞凝而不及彦章軍士皆失色及楊劉之敗也凝乃上書言彦章使酒輕敵而至於敗趙巖等從中日夜毁之乃罷彦章以凝為招討使彦章馳至京師入見以笏畫地自陳勝敗之迹巖等諷有司劾彦章不恭勒還第唐兵攻兖州末帝召彦章使守捉東路是時梁之勝兵皆屬段凝京師秪有保鑾五百騎皆新募之兵不可用乃以屬彦章而以張漢傑監之彦章至遞坊以兵少戰敗退保中都又敗與其牙兵百餘騎死戰唐將夏魯竒素與彦章善識其語音曰王鐵鎗也舉矟刺之彦章傷重馬踣被擒莊宗見之曰爾常以孺子待我今日服乎又曰爾善戰者何不守兖州而守中都中都無壁壘何以自固彦章對曰大事已去非人力可為莊宗惻然賜藥以封其創彦章武人不知書常為俚語謂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其於忠義盖天性也莊宗愛其驍勇欲全活之使人慰諭彦章彦章謝曰臣與陛下血戰十餘年今兵敗力窮不死何待且臣受梁恩非死不能報豈有朝事梁而暮事晉生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莊宗又遣明宗往諭之彦章病創卧不能起仰顧明宗呼其小字曰汝非邈佶烈乎我豈苟活者遂見殺年六十一晉髙祖時追贈彦章太師與彦章同時有裴約者潞州之牙將也莊宗以李嗣昭為昭義軍節度使約以裨將守澤州嗣昭卒其子繼韜以澤潞叛降于梁約召其州人泣而諭曰吾事故使二十餘年見其分財饗士欲報梁仇不幸早世今郎君父喪未違背君親吾能死于此不能從以歸梁也衆皆感泣梁遣董璋率兵圍之約與州人拒守求救於莊宗是時莊宗方與梁人戰河上而已建大號聞繼韜叛降梁頗有憂色及聞約獨不叛喜曰吾於繼韜何薄於約何厚而約能分逆順耶顧符存審曰吾不惜澤州與梁一州易得約難得也爾識機便為我取約來存審以五千騎馳至遼州而梁兵已破澤州約見殺至周世宗時又有劉仁贍者焉仁贍字守惠彭城人也父金事楊行密為濠滁二州刺史以驍勇知名仁贍為將輕財重士法令嚴肅少略通兵書事南唐為左監門衛將軍黄袁二州刺史所至稱治李景使掌親軍以為武昌軍節度使周師征淮先遣李榖攻自壽春景遣將劉彦貞拒周兵以仁贍為清淮軍節度使鎮壽州李榖退守正陽浮橋彦貞見周兵之却意其怯急追之仁贍以為不可彦貞不聽仁贍獨按兵城守彦貞果敗於正陽世宗攻壽州圍之數重以方舟載礮自淝河中流擊其城又束巨竹數十萬竿上施版屋號為竹龍載甲士以攻之又決其水砦入于淝河攻之百端自正月至于四月不能下而嵗大暑霖雨彌旬周兵營寨水深數尺淮淝暴漲礮舟竹龍皆飃南岸為景兵所焚周兵多死世宗東趨濠梁以李重進為廬壽州都招討使景亦遣其元帥齊王景逹等列砦紫金山下為夾道以屬城中而重進與張永徳兩軍相疑不協仁贍屢請出戰景逹不許由是憤惋成疾明年正月世宗復至淮上盡破紫金山砦壊其夾道景兵大敗諸將往往見擒而景之守將廣陵馮延魯光州張紹舒州周祚泰州方訥泗州范再遇等或走或降皆不能守雖景君臣亦皆震攝奉表稱臣願割土地輸貢賦以効誠欵而仁贍獨堅守不可下世宗使景所遣使者孫晟等至城下示之仁贍子崇諌幸其父病謀與諸將出降仁贍立命斬之監軍使周廷構哭于中門救之不得於是士卒皆感泣願以死守三月仁贍病甚已不知人其副使孫羽詐為仁贍書以城降世宗命舁仁贍至帳前嘆嗟乆之賜以玉帶御馬復使入城養疾是日卒制曰劉仁贍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可比予之南伐得爾為多乃拜仁贍檢挍太尉兼中書令天平軍節度使仁贍不能受命而卒年五十八世宗遣使弔祭喪事官給追封彭城郡王以其子崇讚為懐州刺史賜莊宅各一區李景聞仁贍卒亦贈太師壽州故治壽春世宗以其難克遂徙城下蔡而復其軍曰忠正軍曰吾以旌仁贍之節也
  嗚呼天下惡梁乆矣然士之不幸而生其時者不為之臣可也其食人之禄者必死人之事如彦章者可謂得其死哉仁贍既殺其子以自明矣豈有垂死而變節者乎今周世宗實録載仁贍降書盖其副使孫羽等所為也當世宗時王環為蜀守秦州攻之乆不下其後力屈而降世宗頗嗟其忠然止以為大將軍視世宗待二人之薄厚而考其制書乃知仁贍非降者也自古忠臣義士之難得也五代之亂三人者或出於軍卒或出於偽國之臣可勝嘆哉可勝嘆哉
  死事傳
  歐陽公所次死節傳三人外復録死事者十五人以十五人者不足以配三人之烈然不忍遺之也故别之曰死事然如張源徳姚洪張敬逹三人其所凛然不為不義屈歐公所自為㸃綴亦多竒氣予故并録之歐公小序深取王清史彦超然不如源徳等三人尤為慘咽
  嗚呼甚哉自開平訖于顯徳終始五十三年而天下五代士之不幸而生其時欲全其節而不二者固鮮矣於此之時責士以死與必去則天下為無士矣然其習俗遂以苟生不去為當然至於儒者以仁義忠信為學享人之禄任人之國者不顧其存亡皆恬然以茍生為得非徒不知愧而反以其得為榮者可勝數哉故吾於死事之臣有所取焉君子之於人也樂成其美而不求其備况死者人之所難乎吾於五代得全節之士三人而已其初無卓然之節而終以死人之事者得十有五人焉而戰歿者不得與也然吾取王清史彦超者其有㫖哉其有㫖哉作死事傳
  不能立傳者五人馬彦超附朱守殷傳宋令詢李遐張彦卿鄭昭業見於本紀而已
  張源徳者不知其世家或曰本晉人也少事晉無所稱從李罕之以潞州叛晉降梁罕之遣源徳見梁太祖太祖時源徳自金吾衛將軍為蔡州刺史梁貞明三年魏博節度使楊師厚卒末帝分魏相等六州為兩鎮懼魏軍不從乃遣劉鄩將兵萬人屯于魏以虞變魏軍果叛迫其節度使賀徳倫以魏博二州降晉當是時源徳為鄩守貝州晉王入魏諸將欲先擊貝州晉王曰貝城小而堅攻之難卒下且源徳雖恃劉鄩之兵然與滄州相首尾今徳州居其中而無備不如先取之則滄貝之勢分而易圖也乃先襲破徳州然後以兵五千攻源徳源徳堅守不下晉軍塹而圍之已而劉鄩大敗于故元城南走黎陽晉軍攻破洺州而衛州刺史來昭邢州節度使閻寳皆以城降晉磁州刺史靳昭相州張筠滄州戴思逺皆棄城走當此時晉已先下全燕而鎮定背附于晉自河以北山以東四面千里六鎮數十州之地皆歸晉獨貝一州圍之踰年不可下源徳守既堅而貝人聞晉已盡有河北城中食且盡乃勸源徳出降源徳不從遂見殺源徳已死貝人謀曰晉圍吾乆吾窮而後降懼皆不免也乃告于晉曰吾欲被甲執兵而降得赦而後釋之如何晉軍許諾貝人三千出降已釋甲晉兵四面圍而盡殺之
  夏魯竒字邦傑青州人也唐莊宗時賜姓名曰李紹竒其後莊宗賜姓名者皆復其故魯竒初事梁為宣武軍挍後奔于晉為衛䕶指揮使從周徳威攻劉守光於幽州守光將單廷珪元行欽以驍勇自負魯竒每與二將鬬輒不能解兩軍皆釋兵而觀之晉已下魏博梁將劉鄩軍于洹水莊宗以百騎覘敵遇鄩伏兵圍之數重幾不得脱魯竒力戰手殺百餘人身被二十餘創與莊宗决圍而出莊宗益竒之以為磁州刺史從戰中都擒王彦章莊宗壯之賜絹千匹拜鄭州防禦使遷河陽節度使為政有恵愛徙鎮忠武河陽之人遮留不得行父老詣京師乞留明宗遣中使往諭之魯竒乃得去唐師伐荆南以魯竒為招討副使無功而還徙鎮武信東川董璋反攻遂州魯竒閉城拒之旬日救兵不至城中食盡魯竒自刎死年四十九
  吳巒兵猶可戰而不戰魯竒食盡力窮而死故取舎異
  姚洪本梁之小挍也自董璋為梁將洪嘗事璋後事唐為指揮使長興中遣洪將千人戍閬州董璋反遣人以書招洪洪得璋書輒投厠中後璋兵攻破閬州執洪璋曰爾為健兒我遇汝厚奈何負我邪洪罵曰老賊爾昔為李七郎奴掃馬糞得一臠殘炙感恩不已今天子用爾為節度使何苦反邪吾能為國家死不能從人奴以生璋怒鑊于前令壯士十人刲其肉而食洪至死大罵明宗聞之泣下録其二子而厚䘏其家
  王思同幽州人也其父敬柔娶劉仁恭女生思同思同事仁恭為銀胡䩮指揮使仁恭為其子守光所囚思同奔晉以為飛勝指揮使梁晉相距于莘遣思同築壘楊劉以功遷神武十軍都指揮使累遷鄭州防禦使思同為人敢勇善騎射好學頗喜為詩輕財重義多禮文士然未嘗有戰功明宗時以乆次為匡國軍節度使徙鎮雄武是時吐蕃數為寇而泰州無亭障思同列四十餘柵以禦之居五年來朝明宗問以邉事思同指畫山川陳其利害思同去明宗顧左右曰人言思同不管事能若是耶於是始知其材以為右武衛上將軍京兆尹西京留守石敬瑭討董璋思同為先鋒指揮使兵入劍門而後軍不繼思同與璋戰不勝而却敬瑭兵罷思同徙鎮山南西道已而復為京兆尹西京留守應順元年二月潞王從珂反鳯翔馳檄四鄰言姦臣幸先帝疾病賊殺秦王而立幼嗣侵弱宗室動揺藩方陳已所以興兵討亂之狀因遣伶奴安十十以五絃謁思同欲因其懽以通意是時諸鎮皆懐嚮背所得潞王書檄雖以上聞而不絶其使獨思同執十十及從珂所使推官郝詡等送京師愍帝嘉其忠即以思同為西面行營馬步軍都部署三月㑹諸鎮兵圍鳯翔破東西關城從珂兵弱而守甚堅外兵傷死者衆從珂登城呼外兵而泣曰吾從先帝二十年大小數百戰甲不解體金創滿身士卒固嘗從我矣今先帝新棄天下而朝廷信用姦人離間骨肉我實何罪而見伐乎因慟哭士卒聞者皆悲憐之興元張虔釗攻城西督戰甚急士卒苦之反兵攻虔釗䖍釗走羽林指揮使楊思權呼曰潞王吾主也乃引軍自西門入降從珂而思同未知猶督戰嚴衛指揮使尹暉麾其衆曰城西軍入城受賞矣何用戰耶士卒解甲棄仗聲聞數里遂皆入城降諸鎮之兵皆潰思同挺身走至長安西京副留守劉遂雍閉門不納乃走潼關從珂引兵東至昭應前鋒追執思同從珂責曰罪可逃乎思同曰非不知從王而得生恐終死不能見先帝於地下從珂媿其言乃殺之漢髙祖即位贈侍中
  思同東走將自歸于天子與元行欽走異故故其死
  張敬逹字志通代州人也小字生鐵少以騎射事唐莊宗為㕔直軍使明宗時為河東馬步軍都指揮使領欽州刺史累遷彰國大同軍節度使徙鎮武信晉昌清泰二年契丹數犯邉廢帝以河東節度使石敬瑭兼大同彰國振武威塞等軍蕃漢馬步軍都總管屯于忻州屯兵聚譟遮敬瑭呼萬嵗敬瑭斬三十餘人以止之廢帝疑敬瑭有異志乃以敬瑭為北面副總管以分其兵明年夏徙敬瑭鎮天平遂以敬達為大同彰國振武威塞等軍蕃漢馬步軍都部署敬瑭因此遂反即以敬逹為太原四面招討使六月兵圍太原敬逹為長城連柵雲梯飛礮以攻之所為城柵將成輒有大風雨水暴至以壊之敬瑭求救于契丹九月契丹耶律徳光自鴈門入旌旗相屬五十餘里徳光先遣人告敬瑭曰吾欲今日破敵可乎敬瑭報曰大兵逺來而賊勢方盛要在成功不必速也使者未復命而兵已交敬達陣於西山契丹以羸騎三千革鞭木人馬皆不甲胄以趨唐軍唐軍爭馳之契丹兵走追至汾曲伏發斷唐軍為二其在北者皆死死者萬餘人敬達収軍柵晉安契丹圍之廢帝遣趙延壽范延光等救之延壽屯團柏谷延光屯遼州相去皆百餘里契丹兵圍敬達者自晉安寨南長百餘里闊五十里敬達軍中望之但見穹廬連屬如岡阜四面亘以毛索掛鈴為警縱犬往來敬達軍中有夜出者輒為契丹所得由是閉壁不敢復出延壽等皆有二心無救敬達意敬達猶有兵五萬人馬萬匹乆之食盡削木篩糞以飼其馬馬死者食之已而馬盡副招討使楊光逺勸敬達降晉敬達自以不忍背唐而救兵且至光逺促之不已敬達曰諸公何相迫耶何不殺我而降光逺即斬敬達降契丹耶律徳光聞敬達死哀其忠遣人収之
  本紀責其不誅光逺而諷其殺已以降賊故不書死而書如其志而傳録其死者終嘉其不降也然已雖不屈而諷人降賊故不得為死節
  王清字去瑕洺州曲周人也初事唐為寕衛指揮使後事晉為奉國都虞安從進叛㐮州從髙行周攻之逾年不能下清謂行周曰從進閉孤城以自守其勢豈得乆耶因請先登遂攻破之開運二年冬從杜重威戰陽城清以力戰功為步軍之最加檢挍司徒是冬重威軍中渡橋南敵軍其北以相距而敵以精騎竝西山出晉軍後南擊欒城斷晉餉道清謂重威晉軍危矣今去鎮州五里而守死于此營孤食盡將若之何請以步兵二千為先鋒奪橋開路公率諸軍繼進以入鎮州可以守也重威許之遣與宋彦筠俱前清與敵戰敗之奪其橋是時重威已有貳志猶預不肯進彦筠亦退走清曰吾獨死於此矣因力戰而死年五十三漢髙祖立贈清太傅
  史彦超雲州人也為人勇悍驍㨗周太祖起魏時彦超為漢龍㨗都指揮使以兵從太祖入立遷虎㨗都指揮使戍于晉州劉旻攻晉州州無主帥知州王萬敢不能拒彦超以戍兵堅守月餘太祖遣王峻救之旻兵解去以功遷龍㨗右廂都指揮使領鄭州防禦使周漢戰髙平彦超為前鋒先登陷陣以功拜感徳軍節度使周兵圍漢太原契丹救漢出忻代世宗遣符彦卿拒之以彦超為先鋒戰忻口彦超勇憤俱發左右馳擊解而復合者數四遂歿於陣是時世宗敗漢髙平乗勝而進圍城之役諸將議不一故乆無成功世宗欲解去而未決聞彦超戰死遽班師倉卒之際亡失甚衆世宗既惜彦超而憤無成功憂忿不食者數日贈彦超太師優䘏其家焉
  孫晟初名鳯又名忌宻州人也好學有文辭尤長於詩少為道士居廬山簡寂宫常畫唐詩人賈島像置于屋壁晨夕事之簡寂宫道士惡晟以為妖以杖驅出之乃儒服北之趙魏謁唐莊宗于鎮州莊宗以晟為著作佐郎天成中朱守殷鎮汴州辟為判官守殷反伏誅晟乃棄其妻子亡命陳宋之間安重誨惡晟以謂教守殷反者晟也畫其像購之不可得遂族其家晟奔于呉是時李昪方簒楊氏多招四方之士得晟喜其文辭使為教令由是知名晟為人口吃遇人不能道寒暄已而坐定談辨鋒生聽者忘倦昪尤愛之引與計議多合意以為右僕射與馮延已竝為昪相晟輕延已為人常曰金椀玉盃而盛狗屎可乎晟事昪父子二十餘年官至司空家益富驕每食不設几案使衆妓各執一器環立而侍號肉臺盤時人多效之周世宗征淮李景懼始遣泗州牙將王知朗至徐州奉書以求和世宗不答又遣翰林學士鍾謨文理院學士李徳明奉表稱臣不答乃遣禮部尚書王崇質副晟奉表謨晟等皆言景願割壽濠泗楚光海六州之地嵗貢百萬以佐軍而世宗已取滁揚濠泗諸州欲盡取淮南乃止因留使者不遣而攻壽州益急謨等見世宗英武非景敵而師甚盛壽春且危乃曰願陛下寛臣五日之誅容臣還取景表盡獻江北諸州世宗許之遣供奉官安宏道押徳明崇質南還而謨與晟皆見留徳明等既還景悔不肯割地世宗亦以暑雨班師留李重進張永徳等分攻廬壽周兵所得揚泰諸州皆不能守景兵復振重進與永徳兩軍相疑有隙永徳上書言重進反世宗不聽景知二將之相疑也乃以蠟九書遺重進勸其反初晟之奉使也語崇質曰吾行必不免然吾終不負永陵一抔土也永陵者昪墓也及崇質還而晟與鍾謨俱至京師館于都亭驛待之甚厚每朝㑹入閣使班東省官後召見必飲以醇酒已而周兵數敗盡失所得諸州世宗憂之召晟問江南事晟不對世宗怒未有以發㑹重進以景蠟丸書來上多斥周過惡以為言由是發怒曰晟來使我言景畏吾神武願得北面稱臣保無二心安得此指斥之言乎亟召侍衛軍虞韓通收晟下獄及其從者二百餘人皆殺之晟臨死世宗猶遣近臣問之晟終不對神色怡然正其衣冠南望而拜曰臣惟以死報國爾乃就刑晟既死鍾謨亦貶耀州司馬其後世宗怒解憐晟忠悔殺之召拜鍾謨衛尉少卿景已割江北遂遣謨還而景聞晟死亦贈魯國公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六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十
  一行傳
  歐陽公於五代史作一行傳語所謂風雨晦㝠雞鳴不已也而其言文其㫖逺予故録而出之
  嗚呼五代之亂極矣傳所謂天地閉賢人隠之時歟當此之時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而縉紳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無復亷恥之色者皆是也吾以謂自古忠臣義士多出於亂世而怪當時可道者何少也豈果無其人哉雖曰干戈興學校廢而禮義衰風俗隳壊至於如此然自古天下未嘗無人也吾意必有潔身自負之士嫉世逺去而不可見者自古材賢有韞於中而不見於外或窮居陋巷委身草莽雖顔子之行不遇仲尼而名不彰况世變多故而君子道消之時乎吾又以謂必有負材能修節義而沈淪于下泯沒而無聞者求之傳記而亂世崩離文字殘缺不可復得然僅得者四五人而已處乎山林而羣麋鹿雖不足以為中道然與其食人之禄俛首而包羞孰若無愧於心放身而自得吾得二人焉曰鄭遨張薦明勢利不屈其心去就不違其義吾得一人焉曰石昻茍利於君以忠獲罪何必自明有至死而不言者此古之義士也吾得一人焉曰程福贇五代之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於兄弟夫婦人倫之際無不大壊而天理㡬乎其滅矣於此之時能以孝悌自修於一鄉而風行於天下者猶或有之然其事迹不著而無可紀次獨其名氏或因見於書者吾亦不敢沒而其略可録者吾得一人焉曰李自倫作一行傳鄭遨字雲叟滑州白馬人也唐明宗祖廟諱遨故世行其字遨少好學敏於文辭唐昭宗時舉進士不中見天下已亂有拂衣逺去之意欲攜其妻子與俱隠其妻不從遨乃入少室山為道士其妻數以書勸遨還家輙投之於火後聞其妻子卒一慟而止遨與李振故善振後事梁貴顯欲以禄遨遨不顧後振得罪南竄遨徒步千里往視之由是聞者益髙其行其後遨聞華山有五粒松脂淪入地千嵗化為藥能去三尸因徙居華隂欲求之與道士李道殷羅隠之友善世目以為三髙士遨種田隠之賣藥以自給道殷有釣魚術釣而不餌又能化石為金遨嘗驗其信然而不之求也節度使劉遂凝數以寳貨遺之遨一不受唐明宗時以左拾遺晉髙祖時以諫議大夫召之皆不起即賜號為逍遥先生天福四年卒年七十四遨之節髙矣遭亂世不汚於滎利至棄妻子不顧而去豈非與世相絶而篤愛其身者歟然遨好飲酒奕棊時時為詩章落人間人間多冩以縑素相贈遺以為寳至或圖寫其形翫於屋壁其迹雖逺而其名逾彰與乎石門荷蓧之徒異矣與遨同時有張薦明燕人也少以儒學逰河朔後去為道士通老子莊周之說髙祖召見問道家可以治國乎對曰道也者妙萬物而為言得其極者尸居袵席之間可以治天地也髙祖大其言延入内殿講道德經拜以為師薦明聞宫中奏時鼓曰陛下聞鼓乎其聲一而已五音十二律鼓無一焉然和之者鼓也夫一萬事之本也能守一者可以治天下髙祖善之賜號通先生後不知其所終
  石昻青州臨淄人也家有書數千巻喜延四方之士士無逺近皆就昻學問食其門下者或累嵗昻未嘗有怠色而昻不求仕進節度使符習髙其行召以為臨淄令習入朝京師監軍楊彦朗知留後事昻以公事至府上謁賛者以彦朗諱石更其姓曰右昻趨於庭仰責彦朗曰内侍奈何以私害公昻姓石非右也彦朗大怒拂衣起去昻即趨出解官還於家語其子曰吾本不欲仕亂世果為刑人所辱子孫其以我為戒昻父亦好學平生不喜佛說父死昻於柩前誦尚書曰此吾先人之所欲聞也禁其家不可以佛事汚吾先人晉髙祖時詔天下求孝悌之士户部尚書王權宗正卿石光賛國子祭酒田敏兵部侍郎王延等相與詣東上閤門上昻行義可以應詔詔昻至京師召見便殿以為宗正丞遷少卿出帝即位晉政日壊昻數上疏極諫不聽乃稱疾東歸以夀終於家昻既去而晉室大亂
  程福贇者不知其世家為人沈厚寡言而有勇少為軍卒以戰功累遷洺州團練使晉出帝時為奉國右廂都指揮使開運中契丹入冦出帝北征奉國軍士乘間夜縱火焚營欲因以為亂福贇身自救火被傷火滅而亂者不得發福贇以為契丹且大至而天子在軍京師虚空不宜以小故動揺人聽因匿其事不以聞軍將李殷位次福贇下利其去而代之因誣福贇與亂者同謀不然何以不奏出帝下福贇獄人皆以為寃福贇終不自辯以見殺
  李自倫者深州人也天福四年正月尚書户部奏深州司功㕘軍李自倫六世同居奉敕准格按格孝義旌表必先加按驗孝者復其終身義門仍加旌表得本州審到鄉老程言等稱自倫髙祖訓訓生粲粲生則則生忠忠生自倫自倫生光厚六世同居不妄敕以所居飛鳬鄉為孝義鄉匡聖里為仁和里准式旌表門閭九月丙子户部復奏前登州義門王仲昭六世同居其旌表有聽事步欄前列屏樹烏頭正門閥閱一丈二尺烏頭二柱端冒以瓦桶築雙闕一丈在烏頭之南三丈七尺夾樹槐柳十有五步請如之敕曰此故事也今式無之其量地之宜髙其外門門安綽楔左右建臺髙一丈二尺廣狹方正稱焉圬以白而赤其四角使不孝不義者見之可以悛心而易行焉
  唐六臣傳
  甚哉白馬之禍悲夫可為流涕者矣然士之生死豈其一身之事哉初唐天祐三年梁王欲以嬖吏張廷範為太常卿唐宰相裴樞以謂太常卿唐常以清流為之廷範乃梁客將不可梁王由此大怒曰吾常謂裴樞純厚不陷浮薄今亦為此邪是嵗四月彗出西北掃文昌軒cq=276轅天市宰相柳璨希梁王㫖歸其譴於大臣於是左僕射裴樞獨孤損右僕射崔逺守太保致仕趙崇兵部侍郎王賛工部尚書王溥吏部尚書陸扆皆以無罪貶同日賜死於白馬驛凡縉紳之士與唐而不與梁者皆誣以朋黨坐貶死者數百人而朝廷為之一空明年三月唐哀帝遜位於梁遣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張文蔚為冊禮使禮部尚書蘇循為副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楊涉為押傳國寳使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張䇿為副御史大夫薛貽矩為押金寳使尚書左丞趙光逢為副四月甲子文蔚等自上源驛奉冊寳乘輅車導以金吾仗衛太常鹵簿朝梁於金祥殿梁王衮冕南面臣文蔚臣循奉冊升殿進讀已臣渉臣䇿奉傳國璽臣貽矩臣光逢奉金寳以次升進讀己降率文武百官北面舞蹈再拜賀夫一太常卿與社稷孰為重使樞等不死尚惜一卿其肯以國與人乎雖樞等之力未必能存唐然必不亡唐而獨存也嗚呼唐之亡也賢人君子既與之共盡其餘在者皆庸懦不肖傾險獪猾趨利賣國之徒也不然安能䝉恥忍辱於梁庭如此哉作唐六臣傳
  張文蔚字右華河間人也初以文行知名舉進士及第唐昭宗時為翰林學士承㫖是時天子微弱制度已隳文蔚居翰林制詔四方獨守大體昭宗遷洛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柳璨殺裴樞等七人蔓引朝士輒加誅殺縉紳相視以目皆不自保文蔚力講解之朝士多賴以全活梁太祖始立仍以文蔚為相梁初制度皆文蔚所裁定文蔚居家亦孝悌開平二年太祖北巡留文蔚西都以暴疾卒贈右僕射
  楊渉祖收唐懿宗時宰相父嚴官至兵部侍郎渉舉進士昭宗時為吏部尚書哀帝即位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渉唐名家世守禮法而性特謹厚不幸遭唐之亂拜相之日與家人相對泣下顧其子凝式曰吾不能脫此網羅禍將至矣必累爾等唐亡事梁為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在位三年俛首無所施為罷為左僕射知貢舉後數年卒子凝式有文辭善筆札歴事梁唐晉漢周常以心疾致仕居於洛陽官至太子太保
  張䇿字少逸河西燉煌人也父同為唐容管經略使策少聰悟好學通章句父同居洛陽敦化里浚井得古鼎銘曰魏黃初元年春二月匠吉干同以為竒策時年十三居同側啟曰漢建安二十五年曹公薨改元延康是嵗十月文帝受禪又改黃初是黃初元年無二月也銘何謬邪同大驚異之䇿少好浮圖之說乃落髪為僧居長安慈恩寺黃巢犯長安䇿乃返初服奉父母以避亂居田里十餘年召拜廣文館博士邠州王行瑜辟觀察支使晉王李克用攻行瑜䇿與婢肩輿其母東歸行積雪中行者憐之梁太祖兼四鎮辟鄭滑支使以母喪解職服除入唐為膳部員外郎華州韓建辟判官建徙許州以為掌書記建遣䇿聘于太祖太祖見而喜曰張夫子至矣遂留以為掌書記薦之於朝累拜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太祖即位遷工部侍郎奉㫖開平二年拜刑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遷中書侍郎以風恙罷為刑部尚書致仕卒於洛陽
  趙光逢字延吉父隠唐左僕射光逢在唐以文行知名時人稱其方直温潤謂之玉界尺昭宗時為翰林學士承㫖御史中丞以世亂棄官居洛陽杜門絶人事者五六年栁璨為相與光逢有舊恩起光逢為吏部侍郎太常卿唐亡事梁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遷左僕射以太子太保致仕末帝即位起為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復以司徒致仕唐天成中即其家拜太保封齊國公卒贈太傅
  薛貽矩字熈用河東聞喜人也仕唐為兵部侍郎翰林學士承㫖昭宗自岐還長安大誅宦者貽矩嘗為中尉韓全誨等作畫像讃坐左遷貽矩乃自結於梁太祖太祖言之於朝拜吏部尚書遷御史大夫天祐三年太祖自長蘆還軍哀帝遣貽矩來勞貽矩以臣禮見太祖揖之升階貽矩曰殿下功德及人三靈改卜皇帝方行舜禹之事臣安敢違乃稱臣拜舞太祖側身以避之貽矩還遂趣哀帝遜位太祖即位拜貽矩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累拜司空貽矩為梁相五年卒贈侍中蘇循不知何許人也為人巧佞阿諛無亷恥惟利是趨事唐為禮部尚書是時梁太祖已弑昭宗立哀帝唐之舊臣皆憤惋切齒或俛首畏禍或去不仕而循特傅㑹梁以希進用梁兵攻楊行宻大敗於渒河太祖躁忿急於禪代欲邀唐九鍚羣臣莫敢當其議獨循倡言梁王功德天命所歸宜即受禪明年梁太祖即位循為冊禮副使循有子楷乾寧中舉進士及第昭宗遣學士陸扆覆落之楷常慚恨及昭宗遇弑唐政出於梁楷為起居郎與柳璨張廷範等相結因謂廷範曰夫諡者所以易名而貴信也前有司諡先帝曰昭名實不稱公為太常卿予史官也不可以不言乃上疏駁議而廷範本梁客將嘗求太常卿不得者廷範亦以此怨唐因下楷疏廷範廷範議曰臣聞執事堅固之謂恭亂而不損之謂靈武而不遂之謂莊在國逢難之謂閔因事有功之謂襄請改諡昭宗皇帝曰恭靈莊閔皇帝廟號襄宗梁太祖已即位置酒德殿顧羣臣自陳德薄不足以當天命皆諸公推戴之力唐之舊臣楊涉張文蔚等皆慚懼俯伏不能對獨循與張禕薛貽矩盛稱梁王功德所以順天應人者循父子皆自以附㑹梁得所託旦夕引首希見進用敬翔尤惡之謂太祖曰梁室新造宜得端士以厚風俗循父子皆無行不可立於新朝於是父子皆勒歸田里乃依朱友謙於河中其後友謙叛梁降晉晉王將即位求唐故臣在者以備百官之闕友謙遣循至魏州是時梁未滅晉諸將相多不欲晉王即帝位晉王之意雖銳將相大臣未有贊成其議者循始至魏州望州廨聽事即拜謂之拜殿及入謁舞蹈呼萬嵗而稱臣晉王大恱明日又獻畫日筆三十管晉王益喜因以循為節度副使已而病卒莊宗即位贈左僕射楷同光中為尚書員外郎明宗即位大臣欲理其駁諡之罪以憂死當唐之亡也又有杜曉者字明逺祖審權父讓能皆為唐相昭宗時王行瑜李茂貞兵犯京師昭宗殺讓能於臨皋以自解曉以父死無罪居喪哀毁服除布衣幅巾自廢十餘年崔判鹽鐵辟巡官除畿縣尉直昭文館皆不起崔逺判户部又辟巡官或謂曉曰嵇康死子紹自廢不出仕山濤以物理責之乃仕吾子忍令杜氏嵗時鋪席祭其先人同匹庶乎曉乃為之起累遷膳部郎中翰林學士梁太祖即位遷工部侍郎奉㫖開平二年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友珪立遷禮部尚書集賢殿大學士袁象先等討賊兵大掠曉為亂兵所殺贈右僕射
  嗚呼始為朋黨之論者誰歟甚乎作俑者也真可謂不仁之人哉予嘗至繁城讀魏受禪碑見漢之羣臣稱魏功德而大書深刻自列其姓名以夸耀於世又讀梁實録見文蔚等所為如此未嘗不為之流涕也夫以國予人而自夸耀乃遂相之此非小人孰能為也漢唐之末舉其朝皆小人也而其君子者何在哉當漢之亡也先以朋黨禁錮天下賢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後漢從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黨盡殺朝廷之士而其餘存者皆庸懦不肖傾險之人也然後唐從而亡夫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必進朋黨之說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進朋黨之說欲奪國而與人者必進朋黨之說夫為君子者固常寡過小人欲加之罪則有可誣者有不可誣者不能遍及也至欲舉天下之善求其類而盡去之惟指以為朋黨耳故其親戚故舊謂之朋黨可也交㳺執友謂之朋黨可也宦學相同謂之朋黨可也門生故吏謂之朋黨可也是數者皆其類也皆善人也故曰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惟以朋黨罪之則無免者矣夫善善之相樂以其類同此自然之理也故聞善者必相稱譽稱譽則謂之朋黨得善者必相薦引薦引則謂之朋黨使人聞善不敢稱則人主之耳不聞有善於下矣見善不敢薦則人主之目不得見善人矣善人日逺而小人日進則為人主者倀倀然誰與之圖治安之計哉故曰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用朋黨之說也一君子存羣小人雖衆必有所忌而有所不敢為惟空國而無君子然後小人得肆志於無所不為則漢魏唐梁之際是也故曰可奪國而予人者由其國無君子空國而無君子由以朋黨而去之也嗚呼朋黨之說人主可不察哉傳曰一言可以喪邦者其是之謂歟可不鑒哉可不戒哉
  義兒傳
  嗚呼世道衰人倫壊而親疎之理反其常干戈起於骨肉異類合為父子開平顯德五十年間天下五代而實八姓其三出於丐養蓋其大者取天下其次立功名位將相豈非因時之隙以利合而相資者邪唐自號沙陀起代北其所與俱皆一時雄傑武之士往往養以為兒號義兒軍至其有天下多用以成功業及其亡也亦由焉太祖養子多矣其可紀九人其一是為明宗其次曰嗣昭嗣本嗣恩存信存孝存進存璋存賢作義兒傳李嗣昭本姓韓氏汾州大谷縣民家子也太祖出獵至其家見其林中鬱鬱有氣甚異之召其父問焉父言家適生兒太祖因遺以金帛而取之命其弟克柔養以為子初名進通後更名嗣昭嗣昭為人短小而膽勇過人初喜嗜酒太祖嘗微戒之遂終身不飲太祖愛其謹厚常從用兵為内衙指揮使陜州王珙與其兄珂爭立於河中遣嗣昭助珂敗珙於猗氏獲其將三人梁軍救珙嗣昭又敗之于胡壁堡執其將一人光化元年澤州李罕之襲潞州以降梁梁遣丁㑹應罕之嗣昭與㑹戰含山執其將一人斬首三千級遂取澤州二年晉遣李君慶攻梁潞州君慶為梁所敗太祖酖殺君慶嗣昭攻克之三年出山東取梁洺州梁太祖自將攻之遣葛從周設伏於青山口嗣昭聞梁太祖自來棄城走前遇伏兵因大敗天復元年梁破河中執王珂取晉綘慈隰因大舉擊晉圍太原嗣昭日以精騎出擊梁兵㑹大雨梁軍解去晉汾州刺史李瑭叛降梁軍梁軍已去嗣昭復取汾州斬瑭遂出隂地取慈州降其刺史唐禮又取隰州降其刺史張瓌是嵗梁軍西犯京師圍鳯翔嗣昭乘間攻梁晉絳戰平陽執梁將一人進攻蒲縣梁朱友寧氏叔琮以兵十萬迎擊之嗣昭敗走友寧追之晉遣李存信率兵迎嗣昭存信又敗梁軍遂圍太原而慈隰汾州復入于梁太祖大恐謀走雲州李存信等勸太祖奔于契丹嗣昭力爭以為不可賴劉太妃亦言之乃止嗣昭晝夜出竒兵擊梁軍梁軍解去嗣昭復取汾慈隰是時鎮定皆已絶晉而附梁晉外失大國之援内亡諸州仍嵗之間孤城被圍者再於此時嗣昭力戰之功為多天祐三年與周德威攻梁潞州降丁㑹以嗣昭為昭義軍節度使梁遣李思安將兵十萬攻潞築夾城以圍之梁太祖嘗遣人招降嗣昭嗣昭斬其使者閉城拒守踰年莊宗始攻破夾城嗣昭完緝兵民撫養甚有恩意梁晉戰胡柳晉軍敗周德威戰死莊宗懼欲收兵還臨濮嗣昭曰梁軍已勝旦暮思歸吾若收軍使彼休息整而復出何以當之宜以精騎撓之因其勞乏可以勝也莊宗然之是時梁軍已登無石山莊宗遣嗣昭轉擊山北而自以銀槍軍趨而呼曰今日之戰得山者勝晉軍皆爭登山梁軍遽下陣於山西晉軍從上急擊大敗之於是晉城德勝矣周德威死嗣昭權知幽州居數月以李紹宏代之嗣昭將去幽州人皆號哭閉闗遮留之嗣昭夜遁乃得去十九年從莊宗擊契丹於望都莊宗為契丹圍之數十重嗣昭以三百騎决圍取莊宗以出是時晉遣閻寳攻張文禮於鎮州寳為鎮人所敗乃以嗣昭代之鎮兵出掠九門嗣昭以竒兵擊之鎮軍且盡餘三人匿破垣中嗣昭馳馬射之反為賊射中腦嗣昭顧箙中矢盡拔矢於腦射殺一人還營而卒
  存賢許州人也本姓王名賢少為軍卒善角觝太祖撃黃巢于陳州得之賜以姓名養為子後為義兒軍副兵馬使遷沁州刺史先時沁州當敵衝徙其南百餘里據險立柵而寓居至存賢為刺史曰徙城避敵豈勇者所為乃復城故州梁兵屢攻之存賢力自拒守卒不能近遷武州刺史山北團練使又遷慈州天祐十八年梁兵攻朱友謙於河中莊宗遣存賢援友謙是時友謙新叛梁歸晉而河中食少人心多貳諜者因謂存賢曰河中人欲殺子以歸梁宜亟去存賢曰死王事吾志也復何恨哉卒擊走梁兵莊宗即位拜右武衛上將軍莊宗亦好角觝嘗與王都較而屢勝頗以自矜因顧存賢曰爾能勝我與爾一鎮存賢摶而勝之同光二年春幽州符存審病甚莊宗置酒宫中歎曰吾創業故入零落殆盡其所存者惟存審耳今又病篤北方之事誰可代之因顧存賢曰無以易卿角觝之勝吾不食言即日以為盧龍軍節度使是嵗卒於幽州年六十五贈太傅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一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十一
  伶官傳
  此等文章千年絶調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晉王之將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皆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方其係燕父子以組函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讐己滅天下己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髪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本其成敗之迹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忘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爭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於忽微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作伶官傳
  莊宗既好俳優又知音能度曲至今汾晉之俗往往能歌其聲謂之御製者皆是也其小字亞子當時人或謂之亞次又别為優名以自目曰李天下自其為王至於為天子常身與俳優雜戲於庭伶人由此用事遂至於亡皇后劉氏素微其父劉叟賣藥善卜號劉山人劉氏性悍方與諸姬爭寵常自恥其世家而特諱其事莊宗乃為劉叟衣服自負蓍囊藥篋使其子繼岌提破帽而隨之造其卧内曰劉山人來省女劉氏大怒笞繼岌而逐之宫中以此為笑樂其戰於胡柳也嬖伶周匝為梁人所得其後滅梁入汴周匝謁於馬前莊宗得之喜甚賜以金帛勞其良苦周匝對曰身䧟仇人而得不死以生者教坊使陳俊内園栽接使儲德源之力也願乞二州以報此兩人莊宗皆許以為刺史郭崇韜諫曰陛下所與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賞未及於一人而先以伶人為刺史恐失天下心不可因格其命踰年而伶人屢以為言莊宗謂崇韜曰吾已許周匝矣使吾慙見此三人公言雖正然當為我屈意行之卒以俊為景州刺史德源為憲州刺史莊宗好畋獵獵於中牟踐民田中牟縣令當馬切諫為民請莊宗怒叱縣令去將殺之伶人敬新磨知其不可乃率諸伶走追縣令擒至馬前責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吾天子好獵耶奈何縱民稼穡以供稅賦何不饑汝縣民而空此地以備吾天子之馳騁汝罪當死因前請亟行刑諸伶共唱和之莊宗大笑縣令乃得免去莊宗嘗與羣優戲於庭四顧而呼曰李天下李天下何在新磨遽前以手批其頰莊宗失色左右皆恐羣伶亦大驚駭共持新磨詰曰汝奈何批天子頰新磨對曰李天下者一人而已復誰呼邪於是左右皆笑莊宗大喜賜與新磨甚厚新磨嘗奏事殿中殿中多惡犬新磨去一犬起逐之新磨倚柱而呼曰陛下毋縱兒女囓人莊宗家世沙陀沙陀之人諱狗故新磨以此譏之莊宗大怒彎弓注矢將射之新磨急呼曰陛下無殺臣臣與陛下為一體殺之不祥莊宗大驚問其故對曰陛下開國改元同光天下皆謂陛下同光帝且同銅也若殺敬新磨則同無光矣莊宗大笑乃釋之然時諸伶獨新磨尤善俳其語最著而不聞其佗過惡其敗政亂國者有景進史彦瓊郭門髙三人為最是時諸伶人出入宫掖侮弄縉紳羣臣憤嫉莫敢出氣或反相附託以希恩倖四方藩鎮貨賂交行而景進最居中用事莊宗遣進等出訪民間事無大小皆以聞毎進奏事殿中左右皆屏退軍機國政皆與參决三司使孔謙兄事之呼為八哥莊宗初入洛居唐故宫室而嬪御未備閹宦希㫖多言宫中夜見鬼物相驚恐莊宗問所以禳之者因曰故唐時後宫萬入今空宫多怪當實以人乃息莊宗欣然其後幸鄴乃遣進等採鄴美女千人以充後宫而進等縁以為姦軍士妻女因而逃逸者數千人莊宗還洛進載鄴女千人以從道路相屬男女無别魏王繼岌已破蜀劉皇后聽宦者讒言遣繼岌賊殺郭崇韜崇韜素嫉伶人常裁抑之伶人由此皆樂其死皇弟存乂崇韜之壻也進讒於莊宗曰存乂且反為婦翁報仇乃囚而殺之朱友謙以梁河中降晉者及莊宗入洛伶人皆求賂於友謙友謙不能給而辭焉進乃讒友謙曰崇韜且誅友謙不自安必反宜并誅之於是及其將五六人皆族滅之天下不勝其寃進官至銀青光禄大夫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史彦瓊者為武德使居鄴都而魏博六州之政皆决彦瓊自留守王正言而下皆俛首承事之是時郭崇韜以無罪見殺於蜀天下未知其死也第見京師殺其諸子因相傳曰崇韜殺魏王繼岌而自王於蜀矣以故族其家鄴人聞之方疑惑已而朱友謙又見殺友謙子建徽為澶州刺史有詔彦瓊使殺之彦瓊秘其事夜半馳出城鄴人見彦瓊無故夜馳出因驚傳曰劉皇后怒崇韜之殺繼岌也已弑帝而自立急召彦瓊計事鄴都大恐貝州人有來鄴者傳此語以歸戍卒皇甫暉聞之由此刼趙在禮作亂在禮已至館陶鄴都巡檢使孫鐸見彦瓊求兵禦賊彦瓊不肯與曰賊未至至而給兵豈晚耶已而賊至彦瓊以兵登北門聞賊呼聲大恐棄其兵而走單騎歸於京師在禮由是得入於鄴以成其叛亂者由彦瓊啟而縱之也郭門髙者名從謙門髙其優名也雖以優進而嘗有軍功故以為從馬直指揮使從馬直蓋親軍也從謙以姓郭拜崇韜為叔父而皇弟存乂又以從謙為養子崇韜死存乂見囚從謙置酒軍中憤然流涕稱此二人之寃是時從馬直軍士王温宿衛禁中夜謀亂事覺被誅莊宗戲從謙曰汝黨存乂崇韜負我又教王温反復欲何為乎從謙恐退而激其軍士曰罄爾之貲食肉而飲酒無為後日計也軍士問其故從謙因曰上以王温故俟破鄴盡阬爾曹軍士信之皆欲為亂李嗣源兵反嚮京師莊宗東幸汴州而嗣源先入莊宗至萬勝不得進而還軍士離散尚有二萬餘人居數日莊宗復東幸汜水謀扼闗以為拒四月丁亥朔朝羣臣於中興殿宰相對三刻罷從駕黃甲馬軍陣於宣仁門步軍陣於五鳳門以俟莊宗入食内殿從謙自營中露刃注矢馳攻興教門與黃甲軍相射莊宗聞亂率諸王衛士擊亂兵出門亂兵縱火焚門縁城而入莊宗擊殺數十百人亂兵從樓上射帝帝傷重踣於絳霄殿廊下自皇后諸王左右皆奔走至午時帝崩五坊人善友聚樂器而焚之嗣源入洛得其骨葬新安之雍陵以從謙為景州刺史已而殺之傳曰君以此始必以此終莊宗好伶而弑於門髙焚以樂器可不信哉可不戒哉
  伶人始則怨崇韜之沮抑之也而讒之劉后使其子繼岌賊殺之於蜀再則仇友謙之不與賂也而併殺友謙三則因而人情詾詾中外訛言遂激軍士成趙在禮之亂四則郭從謙又以莊宗嘗誡之并激軍士助嗣源之變而莊宗被弑一一如畫
  宦者傳
  歐陽撰五代史於宦者傳獨卓犖千古為後代之戒
  嗚呼自古宦女之禍深矣明者未形而知懼暗者患及而猶安焉至於亂亡而不可悔也雖然不可以不戒作宦者傳
  張承業字繼元唐僖宗時宦者也本姓康幼閹為内常侍張泰養子晉王兵擊王行瑜承業數往來兵間晉王喜其為人及昭宗為李茂貞所迫將出奔太原乃先遣承業使晉以道意因以為河東監軍其後崔誅宦官宦官在外者悉詔所在殺之晉王憐承業不忍殺匿之斛律寺昭宗崩乃出承業復為監軍晉王病且莗以莊宗屬承業曰以亞子累公等莊宗常兄事承業嵗時升堂拜母甚親重之莊宗在魏與梁戰河上十餘年軍國之事皆委承業承業亦盡心不懈凡所以畜積金粟收市兵馬勸課農桑而成莊宗之業者承業之功為多自貞簡太后韓德妃伊淑妃及諸公子在晉陽者承業一切以法繩之權貴皆歛手畏承業莊宗嵗時自魏歸省親須錢蒲博賞賜伶人而承業主藏錢不可得莊宗乃置酒庫中酒酣使子繼岌為承業起舞舞罷承業出寳帶幣馬為贈莊宗指錢積呼繼岌小字以語承業曰和哥乏錢可與錢一積何用帶馬為也承業謝曰國家錢非臣所得私也莊宗以語侵之承業怒曰臣老勑使非為子孫計惜此庫錢佐王成霸業爾若欲用之何必問臣財盡兵散豈獨臣受禍也莊宗顧元行欽曰取劍來承業起持莊宗衣而泣曰臣受先王顧托之命誓雪家國之讐今日為王惜庫物而死死不愧於先王矣閻寳從旁解承業手令去承業奮拳毆寳踣罵曰閻寳朱温之賊䝉晉厚恩不能有一言之忠而反謟諛自容邪太后聞之使召莊宗莊宗性至孝聞太后召甚懼乃酌兩巵謝承業曰吾杯酒之失且得罪太后願公飲此為吾分過承業不肯飲莊宗入内太后使人謝承業曰小兒忤公已笞之矣明日太后與莊宗俱過承業第慰勞之盧質嗜酒傲忽自莊宗及諸公子多見侮慢莊宗深嫉之承業乘間請曰盧質嗜酒無禮臣請為王殺之莊宗曰吾方招納賢才以就功業公何言之過也承業起賀曰王能如此天下不足平也質因此獲免天祐十八年莊宗已諾諸將即皇帝位承業方卧病聞之自太原肩輿至魏諫曰大王父子與梁血戰三十年本欲雪家國之讐而復唐之社稷今元兇未滅而遽以尊名自居非王父子之初心且失天下望不可莊宗謝曰此諸將之所欲也承業曰不然梁唐晉之讐賊而天下所共惡也今王誠能為天下去大惡復列聖之深讐然後求唐後而立之使唐之子孫在孰敢當之使唐無子孫天下之士誰可與王爭者臣唐家一老奴耳誠願見大王之成功然後退身田里使百官送出洛東門而令路人指而歎曰此本朝勑使先王時監軍也豈不臣主俱榮哉莊宗不聽承業知不可諫乃仰天大哭曰吾王自取之悞老奴矣肩輿歸太原不食而卒年七十七同光元年贈左武衛上將軍諡曰正憲
  張居翰字德卿故唐掖廷令張從玫之養子昭宗時為范陽監軍與節度使劉仁恭相善天復中大誅宦者仁恭匿居翰大安山之北谿以免其後梁兵攻仁恭仁恭遣居翰從晉王攻梁潞州以牽其兵晉遂取潞州以居翰為昭義監軍莊宗即位與郭崇韜並為樞宻使莊宗滅梁而驕宦官因以用事郭崇韜又専任政居翰黙黙茍免而已魏王破蜀王衍朝京師行至秦川而明宗軍變於魏莊宗東征慮衍有變遣人馳詔魏王殺之詔書已印畫而居翰發視之詔書言誅衍一行居翰以謂殺降不祥乃以詔傳柱揩去行字改為一家時蜀降人與衍俱東者千餘人皆獲免莊宗遇弑居翰見明宗於至德宫求歸田里天成三年卒於長安年七十一
  五代文章陋矣而史官之職廢於䘮亂傳記小說多失其傳故其事迹終始不完而雜以訛繆至於英豪奮起戰爭勝敗國家興廢之際豈無謀臣之略辯士之談而文字不足以發之遂使泯然無傳於後世然獨張承業事卓卓在人耳目至今故老猶能道之其論議可謂偉然歟殆非宦者之言也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於女禍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蓋其用事也近而習其為心也専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親之待其已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雖有忠臣碩士列於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已疎逺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為可恃也故前後左右者日益親則忠臣碩士日益疎而人主之勢日益孤勢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帷闥則嚮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疎逺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雖有聖智不能與謀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則俱傷而兩敗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姦豪得借以為資而起至抉其種類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於内而疎忠臣碩士於外蓋其漸積而勢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則禍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勢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於女禍者謂此也可不戒哉昭宗信狎宦者由是有東宫之幽既出而與崔圖之為宰相顧力不足為乃召兵於梁梁兵且至而宦者挾天子走之岐梁兵圍之三年昭宗既出而唐亡矣初昭宗之出也梁王悉誅唐宦者第五可範等七百餘人其在外者悉詔天下捕殺之而宦者多為諸鎮所藏匿而不殺是時方鎮僣擬悉以宦官給事而吳越最多及莊宗立詔天下訪求故唐時宦者悉送京師得數百人宦者遂復用事以至於亡此何異求已覆之車躬駕而履其轍也可為悲夫莊宗未滅梁時承業已死其後居翰雖為樞宻使而不用事有宣徽使馬紹宏者嘗賜姓李頗見信用然誣殺大臣黷貨賂専威福以取怨於天下者左右狎暱黃門内養之徒也是時明宗自鎮州入覲奉朝請於京師莊宗頗疑其有異志隂遣紹宏伺其動靜紹宏反以情告明宗明宗自魏而反天下皆知禍起於魏孰知其啟明宗之二心者自紹宏始也郭崇韜已破蜀莊宗信宦者言而疑之然崇韜之死莊宗不知皆宦者為之也當此之時舉唐之精兵皆在蜀使崇韜不死明宗入洛豈無西顧之患其能晏然取唐而代之邪及明宗入立又詔天下悉捕宦者而殺之宦者亡竄山谷多削髪為浮屠其亡至太原者七十餘人悉捕而殺之都亭驛流血盈庭明宗晚而多病王淑妃専内以干政宦者孟漢瓊因以用事秦王入視明宗疾已革既出而聞哭聲以謂帝崩矣乃謀以兵入宫者懼不得立也大臣朱宏昭等方圖其事議未决漢瓊遽入見明宗言秦王反即以兵誅之䧟秦王大惡而明宗以此飲恨而終後愍帝奔於衛州漢瓊西迎廢帝於潞廢帝惡而殺之
  嗚呼人情處安樂自非聖哲不能久而無驕怠宦女之禍非一日必伺人之驕怠而浸入之明宗非佚君而猶若此者蓋其在位差久也其餘多武人崛起及其嗣續世數短而年不永故宦者莫暇施為然其為大害者略可見矣獨承業之論偉然可愛而居翰更一字以活千人君子之於人也茍有善焉無所不取吾於斯二人者有所取焉取其善而戒其惡所謂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也故并述其禍敗之所以然者著於篇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二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十二
  雜傳
  王鎔傳
  王鎔始末極亂而歐公錯綜序次如一線較之諸傳為第一
  王鎔其先回鶻阿布思之遺種曰沒諾干為鎮州王武俊騎將武俊録以為子遂冒姓王氏沒諾干子曰末坦活末坦活子曰昇昇子曰廷湊廷湊子曰元逵元逵子曰紹鼎紹懿紹鼎子曰景崇自昇以上三世常為鎮州騎將自景崇以上四世五人皆為成德軍節度使景崇官至守太尉封常山郡王唐中和二年卒子鎔立年十嵗是時晉新有太原李匡威據幽州王處存據中山赫連鐸據大同孟方立據邢臺四面豪傑並起而交爭鎔介於其間而承祖父百年之業士馬彊而畜積富為唐累世藩臣故鎔年雖少藉其世家以取重自四方諸鎮廢立承繼有請於唐者皆因鎔以聞自晉兵出山東已破孟遷取邢洺礠三州景福元年乃大舉擊趙下臨城鎔求救於李匡威匡威來救晉軍解去明年晉㑹王處存攻鎔堅固新市晉王與處存皆自將而鎔未嘗臨軍遣追風都團練使段亮翦寇都團練使馬珂等以兵屬匡威而已匡威戰礠河晉軍大敗明年春晉攻天長軍鎔出兵救之敗於叱日嶺晉軍遂出井陘鎔又求救於匡威晉軍解去初匡威恱其弟匡儔之婦美而淫之匡儔怒及其救鎔也誘其軍亂而自立匡威内慙不敢還乃以符印歸其弟而將奔於京師行至深州鎔德匡威救已使人邀之館於梅子園以父事之匡威客李正抱者少逰燕趙間毎徘徊常山愛之不能去正抱匡威皆失國無聊相與登城西髙閣顧覽山川然而泣乃與匡威謀刼鎔而代之因詐為忌日鎔去衛從晨詣館慰坐定甲士自幕後出持鎔兩袖鎔曰吾國賴公而存誠無以報厚德今日之事是所甘心因叩頭以位與匡威匡威素少鎔以謂無能為也因與鎔方轡詣府將代其位行過親事營軍士閉門大譟天雨震電暴風拔木屋瓦皆飛屠者墨君和望見鎔識之從缺垣中躍出挾鎔於馬負之而走亂軍擊殺匡威正抱燕人皆死匡儔雖憾其兄而陽以大義責鎔甚急鎔既失燕援而晉軍急攻平山刼鎔以盟鎔遂與晉和其後梁太祖下晉邢洺礠三州乃為書招鎔使絶晉而歸梁鎔依違不決晉將李嗣昭復取洺州梁太祖擊敗嗣昭嗣昭棄洺州走梁獲其輜重得鎔與嗣昭書多道梁事太祖怒因移兵常山顧謂葛從周曰得鎮州以與爾爾為我先鋒從周至臨城中流矢卧輿中梁軍大沮梁太祖自將傅城下焚其南闗鎔懼顧其屬曰事急矣奈何判官周式辯士也對曰此難與力爭而可以理奪也式與梁太祖有舊因請入梁軍太祖望見式罵曰吾常以書招鎔不來今吾至此而爾為說客晚矣且晉吾讐也而鎔附之吾知李嗣昭在城中可使先出乃以所得鎔與嗣昭書示式式進曰梁欲取一鎮州而止乎而欲成霸業於天下也且霸者責人以義而不私今天子在上諸侯守封睦鄰所以息爭且休民也昔曹公破袁紹得魏將吏與紹書悉焚之此英雄之事耳今梁知兵舉無名而假嗣昭以為辭且王氏五世六公撫有此土豈無死士而待嗣昭乎梁太祖大喜起牽式衣而撫之曰吾言戲耳因延式上坐議與鎔和鎔以子昭祚為質梁太祖以女妻之太祖即位封鎔趙王鎔祖母喪諸鎮皆弔梁使者見晉使在館還言趙王有二志是時魏博羅紹威卒梁因欲盡取河北開平四年冬遣供奉官杜廷隠監魏博將夏諲以兵三千襲深冀二州以王景仁為北面行營招討使鎔懼乞兵於晉晉人擊敗景仁於柏鄉梁遂失鎮定而莊宗由此益強北破幽燕南并魏博鎔常以兵從鎔德晉甚明年㑹莊宗於承天軍奉觴為夀莊宗以鎔父友尊禮之酒酣為鎔歌拔佩刀斷衣而盟許以女妻鎔子昭誨鎔為人仁而不武未嘗敢為兵先佗兵攻趙常藉鄰兵為救當是時諸鎮俱弊於戰爭而趙獨安樂王氏之無事都人士女褒衣博帶務夸侈為嬉逰鎔尤驕於富貴又好左道鍊丹藥求長生與道士王若訥留逰西山登王母祠使婦人維錦繡牽持而上每出逾月忘歸任其政於宦者宦者石希䝉與鎔同卧起天祐十八年冬鎔自西山宿鶻營莊將還府希䝉止之宦者李宏規諫曰今晉王身自暴露以親矢石而大王竭軍國之用為逰畋之資開城空宫逾月不返使一夫閉門不内從者大王欲何歸乎鎔懼促駕希䝉固止之宏規怒遣親事軍將蘇漢衡率兵擐甲露刃於帳前曰軍士勞矣願從王歸國宏規繼而進曰惑王者希䝉也請殺之以謝軍士鎔不答宏規呼甲士斬希䝉首擲於鎔前鎔懼遽歸使其子昭祚與大將張文禮族宏規漢衡收其偏將下獄窮究反狀親軍皆懼文禮誘以為亂夜半親軍十餘人踰垣而入鎔方與道士焚香受籙軍士斬鎔首袖之而出因縱火焚其宫室遂滅王氏之族鎔少子昭誨年十嵗其軍士有德鎔者藏之穴中亂定髠其髪被以僧衣遇湖南人李震與之震匿昭誨於茶籠中載之湖南依南嶽為浮圖易名崇隠明宗時昭誨已長思歸而鎔故將符習為宣武軍節度使震以歸習習表於朝昭誨自稱前成德軍中軍使以見拜考功郎中司農少卿周顯德中猶為少府監云張文禮者狡獪人也鎔惑愛之以為子號王德明鎔已死文禮自為留後莊宗初納之後知其通於梁也遣趙故將符習與閻寳擊之文禮家鬼夜哭野河水變為血游魚皆死文禮懼病疽卒子處瑾秘喪拒守擊敗習等以李嗣昭代之嗣昭中流矢卒以李存進代之存進輙復戰歿乃以符存審為招討使遂破之執文禮妻及子處瑾處球處琪等折足歸於晉趙人請而醢之磔文禮尸於市
  羅紹威傳
  雖不如前篇而㸃次魏州牙軍本末如畫
  羅紹威字端已其先長沙人祖讓北遷為魏州貴鄉人父宏信為牧馬監卒文德元年魏博牙軍亂遂殺其帥樂彦貞立其將趙文建為留後已而又殺之牙軍未知所立乃聚呼曰孰能為我帥者宏信從衆中出應曰我可為君等帥也宏信狀貌竒怪面色青黒軍中異之乃共立為留後唐昭宗即位拜宏信節度使梁太祖將攻晉乞糴於宏信宏信不與由是有隙梁兵攻魏取黎陽臨河淇門衛縣戰於内黃魏兵五戰五敗宏信懼請盟乃止是時梁方東攻兖鄆北敵晉晉遣李存信救朱宣假道於魏太祖間遣使語宏信曰晉人志在河朔兵還滅魏矣宏信以為然乃發兵擊存信於莘縣太祖遣葛從周助之梁兵擒晉王子落落送於魏宏信殺之乃與晉絶太祖猶疑宏信有二心乃以兄事宏信常為卑辭厚幣以聘魏魏使者至梁太祖北面拜而受幣謂使者曰六兄於我有倍年之長吾何敢慢之宏信大喜以為厚已以故太祖往來燕趙之間卒有河北者魏不為之患也宏信死紹威立紹威好學工書頗知屬文聚書數萬巻開館以延四方之士宏信在唐以其先長沙人故封長沙郡王紹威襲父爵長沙紹威新立幽州劉仁恭以兵十萬攻魏屠貝州紹威求救於梁大敗燕軍於内黃明年梁太祖遣葛從周㑹魏兵攻滄州取其德州遂敗燕兵於老鵶隄紹威以故德梁助已魏博自田承嗣始有牙軍牙軍嵗久益驕至紹威時已二百年父子世相婚姻以自固結前帥史憲誠何全皥韓君雄樂彦貞等皆由牙軍所立怒輒逐殺之紹威為人精悍明敏通習吏事為政有威嚴然其家世由牙軍所立天祐二年魏州城中地䧟紹威懼有變已而牙校李公佺作亂紹威誅之乃間遣使告梁乞兵欲盡誅牙軍梁太祖許之為遣李思安等攻滄州召兵於魏紹威因悉發魏兵以從獨牙軍在紹威子廷規娶梁女㑹梁女卒太祖隂遣客將馬嗣勲選良兵實輿中以長直軍千人雜輿夫入魏詐為助葬太祖以兵繼其後紹威夜以奴兵數百㑹嗣勲兵擊牙軍并其家屬盡殺之太祖自内黃馳至魏魏兵從攻滄州者行至歴亭聞之皆反分入澶博諸州魏境大亂數月太祖為悉平之牙軍死魏兵悉叛紹威勢益孤太祖乃欲奪其地紹威始大悔是嵗太祖復攻滄州宿兵長蘆紹威饋給梁兵自滄至魏五百里起亭堠供帳什物自具梁兵數十萬皆取足紹威以此重困昭宗東遷洛陽詔諸鎮繕理京師紹威營太廟成加拜守侍中進封鄴王太祖圍滄州未下劉守光㑹晉軍破梁潞州太祖自長蘆歸過魏疾作卧府中諸將莫得見紹威懼太祖終襲已乃乘間入見曰今四方稱兵為梁患者以唐在故也唐家天命已去不如早自取之太祖大喜乃急歸太祖即位將都洛陽紹威取魏良材為五鳳樓朝元前殿浮河而上立之京師太祖歎曰吾聞蕭何守闗中為漢起未央宫豈若紹威越千里而為此若神化然功過蕭何逺矣賜以寳帶名馬燕王劉守光囚其父仁恭與其弟守文有隙紹威馳書勸守光等降梁太祖聞之笑曰吾嘗攻燕不能下今紹威折簡乃勝用兵十萬太祖每有大事多遣使者問之紹威時亦馳簡入白使者相遇道中其事往往相合紹威自以魏久不用兵願伐木安陽淇門為船自河入洛嵗漕榖百萬石以供京師太祖益以紹威為盡忠遣將程厚盧凝督其役舟未成而紹威病乃表言魏故大鎮多外兵願得梁一有功重臣臨之請以骸骨就第太祖亟命其子周翰監府事語使者曰亟行語而主為我強飯如有不諱當世世貴爾子孫今使周翰監府事尚冀卿復愈耳紹威仕梁累拜太師兼中書令卒年三十四贈尚書令諡曰貞壯
  或問牙軍之為州帥禍者五世矣譬之附頸之瘤不去則病日盛去之則身與俱斃如何而可予答之曰覽藝祖平定中原之後杯酒釋兵權而與石守信王審琦等終無間言此可見英雄之芟亂靖難固當揣人情權事機而又必開誠布公斯能轉移其間故曰齒脱而兒不知紹威之請兵於梁世所謂醫者食烏喙與附子之術也可不戒哉
  王處直傳
  王處直於梁晉之間首尾衡決
  王處直字九明京兆萬年人也父宗善殖財貨富擬王侯為唐神䇿軍吏官至金吾大將軍領興元節度使子處存處直處存以父任為驍衛將軍定州已來制置内閑廄宫苑等使乾符六年即拜義武軍節度使黃巢䧟長安處存感憤流涕率鎮兵入闗討賊巢敗第功而收城擊賊李克用為第一勤王倡義處存為第一乾寧二年處存卒於鎮三軍以河朔故事推處存子郜為留後即拜節度使加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處直為後院中軍都知兵馬使光化三年梁兵攻定州郜遣處直率兵拒之戰於沙河為梁兵所敗敗兵返入城逐郜郜出奔晉亂兵推處直為留後梁兵圍之處直遣人告梁請絶晉而事梁出絹十萬匹犒軍乃與梁盟梁太祖表處直義武軍節度使累封太原王太祖即位封處直北平王其後梁兵攻王鎔鎔求救於晉處直亦遣人至晉願絶梁以自效晉王救鎔處直以兵五千從破梁軍於柏鄉其後晉北破燕南取魏博與梁戰河上十餘年處直未嘗不以兵從處直好巫而客有李應之者妖妄人也處直有疾應之以左道治之而愈處直益以為神使衣道士服以為行軍司馬軍政無大小咸取决焉初應之於陘邑闌得小兒劉雲郎養以為子而處直未有子乃以雲郎與處直而紿曰此子生而有異處直養以為子更名曰都甚愛之應之由此益橫乃籍館内丁壯别立新軍自將之治第博陵坊四面開門皆用左道處直將吏知其必為患而莫能諫也是時幽州李匡儔假道中山以如京師處直伏甲城外以備不虞匡儔已去甲士入城圍應之第執而殺之因詣處直請殺都處直不與明日第功行賞因隂疏甲士姓名自隊長以上藏kao於别籍其後因事誅之凡二十年無一人免者而處直終為都所殺都為人狡佞多謀處直以為節度副使張文禮弑王鎔莊宗發兵討文禮處直與左右謀曰鎮定之蔽也文禮雖有罪然鎮亡定不獨存乃遣人請莊宗毋發兵莊宗取所獲文禮與梁蠟書示處直曰文禮負我師不可止處直有孽子郁當郜之亡於晉也郁亦奔焉晉王以女妻之以為新州防禦使處直見莊宗必討文禮益自疑乃隂與郁交通使郁北招契丹入塞以牽晉兵且許召郁為嗣都聞之不恱而定人皆言契丹不可召恐自貽患處直不聴郁自奔晉常恐處直不容因此大喜以為乘其隙可取之乃以厚賂誘契丹安巴堅安巴堅舉國入寇定人皆不欲契丹之舉小吏和昭訓勸都舉事都因執處直囚之西宅自為留後凡王氏子孫及處直將校殺戮殆盡明年正月朔旦都拜處直於西宅處直奮起椹其胸而呼曰逆賊吾何負爾然左右無兵遂欲囓其□都掣袖而走處直遂見殺初有黃蛇見於碑樓處直以為龍藏而祠之又有野鵲數百巢麥田中處直以為已德所致而定人皆知其不祥曰蛇穴山澤而處人室鵲巢鳥降而田居小人竊位而在上者失其所居之象也已而處直果被廢死莊宗已敗契丹於沙河追奔過定州與都相得懽甚以子繼岌娶都女以都為義武軍節度使同光二年莊宗幸鄴都來朝賜與鉅萬莊宗以繼岌故待都甚厚所請無不從及明宗立頗惡都為人而安重誨毎以法繩之都始有異志是時唐兵擊契丹數往來定州都供饋多闕益不自安和昭訓為都謀曰天子新立四方未附其勢易離可為自安之計已而朱守殷反於汴州都遂亦反遣人以蠟書招青徐岐潞梓五鎮約皆舉兵而五鎮不應明宗遣王晏球討之都復與王郁招契丹為援契丹遣托諾將萬騎救都都遣指揮使鄭季麟龍泉鎮將杜宏夀以二千人迎契丹為晏球所敗季麟宏夀被執晏球責曰吾嘗使人招汝何故不降宏夀對曰受恩中山兩世矣不敢有二心遂見殺宏夀臨刑神色自若晏球屯軍望都與都及契丹戰大敗之曲陽都及托諾得數騎遯去閉城不復出初莊宗軍中闌得一男子愛之使冒姓李名繼陶養於宫中以為子明宗即位安重誨出以乞叚徊徊亦惡而逐之都使人求得之至是紿其衆曰此莊宗太子也被以天子之服使巡城上以示晏球軍軍士識者曰此繼陶也共詬之都居城中兵少惟以契丹二千人守城呼托諾為餒王屈身事之諸將有欲出降者都伺察嚴宻殺戮無虚日以故堅守經年天成四年二月城破都與家屬皆自焚死王氏遂絶於中山而處存有子鄴鄴子廷與莊宗連外姻為人驍勇自為軍校能與士卒同辛苦明宗時歴貝忻宻澶隰州刺史范延光反於鄴晉髙祖以廷為楊光逺行營中軍使破延光有功拜彰德軍節度使初處直為都所囚㓜子威北走契丹契丹謂晉髙祖曰吾欲使威襲其先人爵土如何髙祖對曰中國之法自將校為刺史升團練防禦而至節度使請送威歸中國漸進之契丹怒曰爾自諸侯為天子豈有漸乎髙祖聞之遽徙廷鎭義武曰此亦王氏之後也後徙鎮海而卒
  劉守光傳
  多生色
  劉守光深州樂夀人也其父仁恭事幽州李可舉能穴地為道以攻城軍中號劉窟頭稍以功遷軍校仁恭為人有勇好大言可舉死子匡威惡其為人不欲使居軍中徙為瀛州景城縣令瀛州軍亂殺刺史仁恭募縣中得千人討平之匡威喜復以為將使戍蔚州戍兵過期不得代皆思歸出怨言匡威為其弟匡儔所逐仁恭聞亂乃擁戍兵攻幽州行至居庸闗戰敗奔於晉晉以為夀陽鎮將仁恭多智詐善事人事晉王愛將蓋寓尤謹毎對寓涕泣自言居燕無罪以讒見逐因道燕虚實陳可取之謀晉王益信而愛之乾寧元年晉擊破匡儔乃以仁恭為幽州留後留其親信燕留得等十餘人監其軍為之請命於唐拜檢校司空盧龍軍節度使其後晉攻羅宏信求兵於仁恭仁恭不與晉王以書微責誚之仁恭大怒執晉使者殺燕留得等以叛晉王自將討之戰於安塞晉王大敗光化元年遣其子守文襲滄州逐節度使盧彦威遂取滄景德三州為其子請命於唐昭宗遲之未即從仁恭怒語唐使者曰為我語天子旌節吾自有但要長安本色耳何屢求而不得邪昭宗卒以守文為橫海軍節度使仁恭父子率兩鎮兵十萬號稱三十萬以擊魏屠貝州羅紹威求救於梁梁遣李思安救魏大敗守文於内黃斬首五萬仁恭走梁軍追擊之自魏至長河橫尸數百里梁軍自是連嵗攻之破其瀛漠二州仁恭懼復附於晉天祐三年梁攻滄州仁恭調其境内凡男子年十五已上七十已下皆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得一十萬人兵糧自具屯於瓦橋梁軍壁長蘆深溝髙壘仁恭不能近滄州被圍百餘日城中食盡人自相食析骸而爨或丸墐土而食死者十六七仁恭求救於晉晉王為之攻潞州以牽梁圍晉破潞州梁軍乃解去然仁恭幸世多故而驕於富貴築宫大安山窮極奢侈選燕美女充其中又與道士鍊丹藥冀可不死令燕人用墐土為錢悉歛銅錢鑿山而藏之已而殺其工以滅口後人皆莫知其處仁恭有愛妾羅氏其子守光烝之仁恭怒笞守光逐之梁開平元年遣李思安攻仁恭仁恭在大安山守光自外將兵以入擊走思安乃自稱盧龍節度使遣李小喜元行欽以兵攻大安山執仁恭而幽之其兄守文聞父且囚即率兵討守光至於盧臺為守光所敗進戰玉田又敗乃乞兵於契丹明年守文將契丹吐渾兵四萬人戰於雞蘇守光兵敗守文陽為不忍出於陣而呼其衆曰毋殺吾弟守光將元行欽識守文躍馬而擒之又囚之於别室既而殺之守文將吏孫鶴吕兖等立守文子延祚以拒守光守光圍之百餘日城中食盡米斗直錢三萬人相殺而食或食墐土馬相食其鬃尾兖等率城中饑民食以麴號宰殺務日殺以餉軍久之延祚力窮遂降守光素庸愚由此益驕為鐵籠鐵刷人有過者坐之籠中外燎以火或刷剔其皮膚以死燕之士多逃禍於佗境守光身衣赭黃謂其將吏曰我衣此而南面可以帝天下乎孫鶴切諫以為不可梁攻趙趙王王鎔求救於守光孫鶴曰今趙無罪而梁伐之諸侯救趙之兵先至者霸臣恐燕軍未出而晉已先破梁矣此不可失之時也守光曰趙王嘗與我盟而背之今急乃來歸我且兩虎方鬬可待之吾當為卞莊子也遂不出兵晉王果救趙大敗梁軍於柏鄉進掠邢洺至於黎陽守光聞晉空國深入梁乃治兵戒嚴遣人以語動鎮定曰燕有精兵三十萬願率二鎮以從晉然誰當主此盟者晉人患之謀曰昔夫差爭黃池之㑹而越入吳項羽貪伐齊之利而漢敗楚今吾越千里以伐人而強燕在其後此腹心之患也乃為之班師守光益以為諸鎮畏其強乃諷諸鎮共推尊已於是晉王率天德宋瑶振武周德威昭義李嗣昭義武王處直成德王鎔等以墨制冊尊守光為尚書令尚父守光又遣人告於梁請授已河北兵馬都統以討鎮定河東梁遣閤門使王曈拜守光為北採訪使有司白守光尚父受冊用唐冊太尉禮儀守光問曰此儀注何不郊天改元有司曰此天子之禮也尚父雖尊乃人臣耳守光怒曰我為尚父誰當帝者乎且今天下四分五裂大者稱帝小者稱王我以二千里之燕獨不能帝一方乎乃械梁晉使者下獄置斧鑕於其庭令曰敢諫者死孫鶴進曰滄州之敗臣䝉王不殺之恩今日之事不敢不諫守光怒推之伏鑕令軍士割而啖之鶴呼曰不出百日大兵當至命窒其口而醢之守光遂以梁乾化元年八月自號大燕皇帝改元曰應天以王䡴齊渉為左右相晉遣太原少尹李承勲賀冊尚父至燕而守光己僣號有司迫承勲稱臣承勲不屈以列國交聘禮入見守光怒殺之明年晉遣周德威將三萬人㑹鎮定之兵以攻燕自祁溝闗入其檀涿武順諸州皆迎降守光被圍經年累戰常敗乃遣客將王遵化致書於德威曰予得罪於晉迷而不復今其病矣公善為我辭焉德威謂遵化曰大燕皇帝尚未郊天何至此邪予受命以討僣亂不知其他也守光益窘乃獻絹千匹銀千兩錦百段遣其將周遵業謂德威曰吾王以情告公富貴成敗人之常理録功宥過霸者之事也守光去嵗妄自尊崇本不能為朱温下耳豈意大國暴師經年幸少寛之德威不許守光登城呼德威曰公三晉賢士獨不急人之危乎遣人以所乘馬易德威馬而去因告曰俟晉王至則降晉王乃自臨軍守光登城見晉王晉王問將如何守光曰今日俎上肉耳惟王所為也守光有嬖者李小喜勸其毋降守光因請俟他日是日小喜叛降於晉軍明旦晉軍攻破其城執仁恭及其家族三百口守光與其妻李氏祝氏子繼珣繼方繼祚等南走滄州迷失道至燕樂界中數日不得食遣祝氏乞食於田家田家怪而詰之祝氏以實告乃被擒送幽州晉王方大饗軍客將引守光見晉王戲之曰主人何避客之遽邪守光叩頭請死命械守光并其父仁恭以從軍軍還過趙趙王王鎔㑹晉王置酒酒酣請曰願見仁恭父子晉王命破械出之引置下坐飲食自若皆無慚色晉王至太原仁恭父子曵以組練獻於太廟守光將死泣曰臣死無恨然教臣不降者李小喜也罪人不死臣將訴於地下晉王使召小喜小喜瞋目曰囚父弑兄烝其骨肉亦小喜教爾邪晉王怒命先斬小喜守光知不免呼曰王將復唐室以成霸業何不赦臣使自效其二婦從旁罵曰事已至此生復何為願先死乃俱死晉王命李存霸執仁恭至雁門刺其心血以祭先王墓然後斬之
  晉之為恩於燕者三擊破匡儔立為留後一也殺監軍燕留得等而敗晉王於安塞罪且不赦矣復因其滄州之困而晉且攻潞以牽梁因卒以解二也已而仁恭囚而守光之驕也晉且冊立為尚書令史矣而復械晉使者三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二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三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十三
  雜傳
  李茂貞傳
  唐之所以困而及亡由茂貞為之祟什且六七歐公序次如畫
  李茂貞深州博野人也本姓宋名文通為博野軍卒戍鳳翔黃巢犯京師鄭畋以博野軍擊賊茂貞以功自隊長遷軍校光啟元年朱玫反僖宗出居興元玫遣王行瑜攻大散闗茂貞與保鑾都將李鋌等敗行瑜於大唐峯明年玫遂敗死茂貞以功自扈蹕都頭拜武定軍節度使賜以姓名扈蹕東歸至鳳翔鳳翔節度使李昌符與天威都頭楊守立爭道以兵相攻昌符不勝走隴州僖宗遣茂貞追擊殺昌符以功拜鳯翔隴右節度使大順元年封隴西郡王二年樞宻使楊復恭得罪奔於興元興元節度使楊守亮復恭之養子也納之茂貞乃上書言復恭父子罪皆當誅因自請為山南招討使昭宗以宦者故難之未許茂貞擅發兵攻破興元復恭父子見殺茂貞表其子繼宻權知興元軍府事昭宗乃徙茂貞為山南西道節度使以宰相徐彦若鎮鳳翔茂貞不奉詔上表自論曰伹慮軍情忽變戎馬難羈徒令甸服生靈因兹受弊未審乘輿播越自此何之昭宗以茂貝表辭不遜不能忍以問宰相杜讓能讓能以謂茂貞地大兵強而唐力未可以致討鳳翔又近京師易以自危而難於後悔他日雖欲誅晁錯以謝諸侯恐不能也昭宗怒曰吾不能孱孱坐受凌弱乃責讓能治兵而以覃王嗣周為京西招討使令下京師市人皆知不可相與聚承天門遮宰相請無舉兵爭投瓦石擊宰相宰相下輿而走亡其堂印人情大恐昭宗意益堅覃王率扈駕軍五十四都戰于盩厔唐軍敗潰茂貞遂犯京師屯于三橋昭宗御安福門殺兩樞宻以謝茂貞使罷兵茂貞與讓能素有隙因曰謀舉兵者非兩樞宻乃讓能也陳兵臨皋驛請殺讓能讓能曰臣固先言之矣惟殺臣可以紓國難昭宗泣下沾襟貶讓能雷州司户㕘軍賜死茂貞乃罷兵明年河中節度使王重盈卒其諸子珂珙爭立晉王李克用請立珂茂貞與韓建王行瑜請立珙昭宗不許茂貞等怒率三鎮兵犯京師謀廢昭宗立吉王保未果而晉王亦舉兵茂貞懼乃殺宰相韋昭度李磎留其養子繼鵬以兵二千宿衛而去晉兵至河中繼鵬與行瑜弟行實等爭刼昭宗出奔京師大亂昭宗出居于石門茂貞以兵至鄠縣斬繼鵬自贖晉兵已破王行瑜還軍渭北請撃茂貞昭宗以謂晉逺而茂貞近因欲庇之以為德而冀緩急之可恃也且茂貞已殺其子而自贖矣乃詔罷歸晉軍克用歎曰唐不誅茂貞憂未已也昭宗自石門還益募安聖捧宸等軍萬餘人以諸王將之茂貞謂唐將討已亦治兵請覲京師大恐居人亡入山谷茂貞遂犯京師昭宗遣覃王拒之覃王至三橋軍潰昭宗出居於華州遣宰相孫偓以兵討茂貞韓建為茂貞請乃已久之加拜茂貞尚書令封岐王其後昭宗為宦者所廢既反正宰相崔欲借梁兵誅諸宦者隂與梁太祖謀之中尉韓全誨等亦倚茂貞之強以為外援茂貞遣其子繼筠以兵數千宿衛京師宦者恃岐兵益驕不可制天復元年召梁太祖以西梁軍至同州全誨等懼與繼筠劫昭宗幸鳯翔梁軍圍之逾年茂貞毎戰輒敗閉壁不敢出城中薪食俱盡自冬涉春雨雪不止民凍餓死者日以千數米斗直錢七千至燒人屎煮尸而食父自食其子人有爭其肉者曰此吾子也汝安得而食之人肉斤直錢百狗肉斤直錢五百父甘食其子而人肉賤於狗天子於宫中設小磨遣宫人自屑豆麥以供御自後宫諸王十六宅凍餒而死者日三四城中人相與邀遮茂貞求路以為生茂貞窮急謀以天子與梁以為解昭宗謂茂貞曰朕與六宫皆一日食粥一日食不托安能不與梁和乎三年正月茂貞與梁約和斬韓全誨等二十餘人傳首梁軍梁圍解天子雖得出然梁遂刼東遷而唐亡茂貞非惟亡唐亦自困矣及梁太祖即位諸侯之強者皆相次稱帝獨茂貞不能但稱岐王開府置官屬以妻為皇后鳴梢羽扇視朝出入擬天子而已茂貞居岐以寛仁愛物民頗安之嘗以地狹賦薄下令油因禁城門無内松薪以其可為炬也有優者誚之曰臣請并禁月明茂貞笑而不怒初茂貞破楊守亮取興元而邠寧鄜坊皆附之有地二十州其被梁圍也興元入于蜀開平己後邠寧鄜坊入于梁秦鳯階成又入于蜀當梁末年所有七州而已莊宗已破梁茂貞稱岐王上牋以季父行自處及聞入洛乃上表稱臣遣其子從曮來朝莊宗以其耆老甚尊禮之改封秦王詔書不名同光二年以疾卒年六十九諡曰忠敬
  温韜傳
  温韜之發諸陵萬世所共憤咽而流涕者也
  温韜京兆華原人也少為盜後事李茂貞為華原鎮將冒姓李名彦韜茂貞以華原縣為耀州以韜為刺史梁太祖圍茂貞於鳳翔韜以耀州降梁已而復叛歸茂貞茂貞又以美原縣為鼎州建義勝軍以韜為節度使末帝時韜復叛茂貞降梁改耀州為崇州鼎州為裕州義勝軍為静勝軍即以韜為節度使復其姓温更其名曰昭圖韜在鎮七年唐諸陵在其境内者悉發掘之取其所藏金寳而昭陵最固韜從埏道下見宫室制度閎麗不異人間中為正寢東西廂列石牀牀上石函中為鐵匣悉藏前世圖書鍾王筆迹紙墨如新韜悉取之遂傳人間惟乾陵風雨不可發其後朱友謙叛梁取同州晉王以兵援友謙而趨華原韜懼求徙他鎮遂徙忠武莊宗滅梁韜自許來朝因伶人景進納賂劉皇后皇后為言之莊宗待韜甚厚賜姓名曰李紹冲郭崇韜曰此刼陵賊爾罪不可赦莊宗曰已宥之矣不可失信遽遣還鎮明宗入洛與叚凝俱收下獄已而赦之勒歸田里明年流于德州賜死
  嗚呼厚葬之弊自秦漢以來率多聰明英偉之主雖有髙談善說之士極陳其禍福有不能開其惑者矣豈非富貴之欲溺其所自私者篤而未然之禍難述於無形不足以動其心歟然而聞温韜之事者可以少戒也五代之君往往不得其死何暇顧其後哉獨周太祖能鑒韜之禍其將終也為書以遺世宗使以瓦棺紙衣而歛將葬開棺示人既葬刻石以告後世毋作下宫毋置守陵妾其意丁寧切至然實録不書其葬之薄厚也又使葬其平生所服衮冕通天冠絳紗袍各二其一于京師其一于澶州又葬其劒甲各二其一于河中其一于大名者莫能原其㫖也
  朱宣傳
  内朱瑾行事甚倔强狙狡可鄙而歐公語次風神可掬
  朱宣宋州下邑人也少從其父以販鹽為盜父抵法死宣乃去事青州節度使王敬武為軍校敬武以其將曹全晟中和二年敬武遣全晟入闗與破黃巢還過鄆州鄆州節度使薛崇卒其將崔君預自稱留後全晟攻殺君預遂據鄆州宣以戰功為鄆州馬步軍都指揮使已而全晟死軍中推宣為留後唐僖宗即拜宣天平軍節度使梁太祖鎮宣武以兄事宣太祖新就鎮兵力尚少數為秦宗權所困太祖乞兵於宣宣與其弟瑾以兖鄆之兵救汴大破蔡兵走宗權是時太祖已襲取滑州稍欲并吞諸鎮宣瑾既還乃馳檄兖鄆言宣瑾多誘宣武軍卒亡以東乃發兵收亡卒因攻之遂為敵國苦戰曹濮間是時梁又東攻徐州西有蔡賊而北敵強晉宣瑾兄弟自相首尾然卒為梁所滅乾寧四年宣敗走中都為葛從周所執斬于汴橋下瑾宣從父弟也從宣居鄆州補軍校少倜儻有大志兖州節度使齊克讓愛其為人以女妻之瑾行親迎乃選壯士為輿夫伏兵器輿中夜至兖州兵發遂虜克讓自稱留後僖宗即拜瑾泰寧軍節度使瑾與宣已破秦宗權於汴州梁太祖責瑾誘宣武軍卒以歸遣朱珍攻瑾取曹州又攻濮州而太祖自攻鄆瑾兄弟往來相救凡十餘年大小數十戰與太祖屢相勝敗太祖得宣將賀瓌何懐寳及瑾兄瓊乃將瓊等至兖城下告瑾曰汝兄敗矣今瓊等已降不如早自歸瑾偽曰諾乃遣牙將胡規持書幣詣軍門請降太祖大喜至延夀門與瑾交語瑾曰願得瓊來送符印太祖信之遣客將劉捍送瓊往瑾伏壯士橋下單騎迎瓊揮手語捍曰請瓊獨來瓊前壯士擒之遂閉門責瓊先降斬之擲其首城外太祖度不可下乃留兵圍之而去瑾嬰城自守而宣亦敗於鄆州乃乞兵於晉晉遣李承嗣史儼等以騎兵五千救之太祖已破宣乃急趨兖瑾城中食盡與承嗣等掠食豐沛間梁兵奄至瑾將康懐英等以城降梁瑾等將麾下兵走沂州沂州刺史尹處賔不納又走海州梁兵急追之乃奔于淮南楊行宻聞瑾來大喜解其玉帶贈之表瑾領武寧軍節度使以為行軍副使其後梁遣龎師古葛從周等攻淮南行宻用瑾大破梁兵於清口斬師古行宻累表瑾東南諸道行營副都統領平盧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行宻死渥及隆演相繼立皆年少徐温與其子知訓専政畏瑾欲除之瑾乃謀殺知訓嘗以月旦遣愛妾知訓家知訓強通之妾自歸訴瑾益不平屢勸隆演誅徐氏以去國患隆演不能為既而知訓以泗州建静淮軍出瑾為節度使將行召之夜飲明日知訓過瑾謝延之升堂出其妻陶氏知訓方拜瑾以笏擊踣之伏兵自户突出殺之初瑾以二惡馬繫庭中知訓入而釋馬使相踶鳴故外人莫聞其變瑾擕其首馳示隆演曰今日為吳除患矣隆演曰此事非吾敢知遽起入内瑾忿然以首擊柱提劍而出府門已闔因踰垣折其足瑾顧路窮大呼曰吾為萬人去害而一身死之遂自刎潤州徐知誥聞亂以兵趨廣陵族瑾家瑾妻陶氏臨刑而泣其妾曰何為泣乎今行見公矣陶氏收淚欣然就戮聞者哀之瑾名重江淮人畏之其死也尸之廣陵北門路人私共瘞之是時民多病瘧皆取其墓上土以水服之云病輒愈更益新土漸成髙墳徐温等惡之發其尸投於雷公塘後温病夣瑾挽弓射之温懼網其骨葬塘側立祠其上初瑾嘗病疽醫者視之色懼瑾曰但理之吾非以病死者於是果然卒年五十二
  趙犨傳
  趙犨其先青州人也世為陳州牙將犨幼與羣兒戲道中部分行伍指顧如將帥雖諸大兒皆聴其節度其父叔文見之驚曰大吾門者此兒也及壯善用弓劍為人勇果重氣義刺史聞其材召至麾下累遷忠武軍馬歩軍都虞王仙芝寇河南陷汝州將犯東都犨引兵擊敗之仙芝乃南去已而黃巢起所在州縣往往陷賊陳州豪傑數百人相與請忠武軍求得犨為刺史以自保忠武軍表犨陳州刺史已而巢陷長安犨語將吏曰以吾計巢若不為長安市人所誅必驅其衆東走吾州適當其衝矣乃治城池為守備遷民六十里内者皆入城中選其子弟配以兵甲以其弟昶珝為將巢敗果東走先遣孟楷據項城昶擊破之執楷以歸巢從後至聞楷被執大怒既而秦宗權以蔡州附巢巢勢甚盛乃悉其衆圍犨置舂磨塞縻人之肉以為食陳人大恐犨語其下曰吾家三世陳將必能保此爾曹男子當於死中求生建功立業未必不因此時陳人皆踴躍巢柵城北三里為八仙營起宫闕置百官聚糧餉欲以久弊之其兵號二十萬陳州舊有弓弩數百皆廢壊後生弩工皆不識其器珝創意理之弓矢激五百步人馬皆洞以故巢不敢近圍凡三百日犨食將盡乃乞兵於梁梁太祖與李克用皆自將㑹陳擊敗巢將黃鄴于西華西華有積粟巢恃以為餉及鄴敗巢乃解圍去梁太祖入陳州犨兄弟迎謁馬首甚恭然犨隂識太祖必成大事乃降心屈迹為自托之計以梁援已恩為太祖立生祠朝夕拜謁以其子巖尚太祖女是謂長樂公主黃巢已去秦宗權復亂淮西陷旁二十餘州而陳去蔡最近犨兄弟力拒之卒不能下後巢宗權皆敗死唐昭宗即以陳州為忠武軍拜犨節度使犨已病乃以位與其弟昶後數月卒昶乘大寇新滅乃休兵課農事梁尤謹梁兵攻戰四方昶饋輓供億未嘗少懈昶卒珝代立珝頗知書乃求鄧艾故迹决翟王陂溉民田兄弟居陳二十餘年陳人大賴之梁太祖已降韓建取同華徙珝為同州留後入唐為右金吾衛上將軍嵗餘以疾免官歸陳卒于家陳人為之罷市犨次子巖梁末帝時為户部尚書租庸使與張漢傑漢倫等居中用事梁自太祖以暴虐殺戮為事而末帝為人特和柔恭謹然性庸愚以漢傑婦家而巖壻也故親信之梁之大臣老將皆切齒末帝獨不悟以至於亡初友珪弑太祖自立以末帝為東都留守巖如東都末帝與之飲酒從容以誠欵告之巖為末帝謀遣人召楊師厚兵起事巖還西都卒與袁象先以禁兵誅友珪取傳國寳以授末帝末帝立巖自以有功於梁又尚公主聞唐駙馬杜悰位至將相自奉甚豐恥其不及乃占天下良田大宅裒刻商旅其門如市租庸之物半入其私巖一飲食必費萬錢故時魏州牙兵驕數為亂羅紹威盡誅之太祖崩楊師厚逐羅氏據魏州復置牙兵二千人末帝患之師厚死巖與租庸判官邵贊議曰魏為唐患百有餘年自先帝時嘗切齒紹威以其前恭而後倨今先帝新棄天下師厚復為陛下憂所以然者以魏地大而兵多也陛下不以此時制之寧知後人不為師厚邪不若分相魏為兩鎮則無北顧之憂矣末帝以為然乃分相澶衛為昭徳軍牙兵亂以魏博降晉梁由是盡失河北是時梁將劉鄩等與莊宗相拒澶魏之間兵數敗巖曰古之王者必郊祀天地陛下即位猶未郊天議者以為朝廷無異藩鎮如此何以威重天下今河北雖失天下幸安願陛下力行之敬翔以為不可曰今府庫虚竭箕歛供軍若行郊禋則必賞賚是取虚名而受實弊也末帝不聴乃備法駕幸西京而莊宗取楊劉或傳晉兵入東都矣或曰扼汜水矣或曰下鄆濮矣京師大風拔木末帝大懼從官相顧而泣末帝乃還東都遂不果郊鎮州張文禮殺王鎔使人告梁曰臣己北召契丹願梁以兵萬人出德棣州則晉兵憊矣敬翔以為然巖與漢傑皆以為不可乃止其後出王彦章用段凝皆巖力也莊宗兵將至汴末帝惶惑不知所為登建國樓以問羣臣羣臣或曰晉以孤軍逺來勢難持久雖使入汴不能守也宜幸洛陽保險以召天下兵徐圖之勝負未可知也末帝猶豫巖曰勢已如此一下此樓何人可保末帝卒死於樓上當巖用事時許州温韜尤曲事巖巖因顧其左右曰吾常待韜厚今以急投之必不幸吾為利乃走投韜韜斬其首以獻莊宗已滅梁巖素所善段凝奏請誅巖家屬乃滅族之
  嗚呼禍福之理豈可一哉君子小人之禍福異也老子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後世之談禍福者皆以其言為至論也夫為善而受福焉得禍為惡而受禍焉得福惟君子之罹非禍者未必不為福小人之求非福者未嘗不及禍此自然之理也始犨自以先見之明深結梁大祖及其子孫皆享其禄利自謂知所托矣安知其族卒與梁俱滅也犨之求福於梁蓋老氏之所謂福也非君子之所求也可不戒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四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十四
  雜傳
  康延孝傳
  康延孝自梁歸唐期以八日滅梁又及定蜀莊宗不能用之而卒以猜忌叛孝雖誅死而唐之不足以一天下可概見矣
  康延孝代北人也為太原軍卒有罪亡命于梁末帝遣段凝軍于河上以延孝為左右先鋒指揮使延孝見梁末帝任用羣小知其必亡乃以百騎奔于唐見莊宗於朝城莊宗解御衣金帶以賜之拜延孝博州刺史捧日軍使兼南面招討指揮使莊宗屏人問延孝梁事延孝具言末帝懦弱趙巖壻也張漢傑婦家皆用事段凝姦邪以入金多為大將自其父時故將皆出其下王彦章驍將也遣漢傑監其軍而制之小人進任而忠臣勇士皆見疎斥此其必亡之勢也莊宗又問梁計如何曰臣在梁時竊聞其議期以仲冬大舉遣董璋以陜虢澤潞之衆出石㑹以攻太原霍彦威以闗西汝洛之兵掠邢洺以趨鎮定王彦章以京師禁衛擊鄆州段凝以河上之軍當陛下莊宗初聞延孝言梁必亡喜及聞其大舉也懼曰其將何以禦之延孝曰梁兵雖衆分則無餘臣請待其既分以鐵騎五千自鄆趨汴出其不意其空虚不旬日天下定矣莊宗甚壯其言後董璋等雖不出兵而梁兵悉屬段凝於河上京師無備莊宗卒用延孝䇿自鄆入汴凡八日而滅梁以功拜鄭州防禦使賜姓名曰李紹琛二年遷保義軍節度使三年征蜀以延孝為先鋒排陣斬斫使破鳳州取固鎮降興州與王衍戰三泉衍敗走斷吉柏江浮橋延孝造舟以渡進取綿州衍復斷綿江浮橋延孝謂招撫使李嚴曰吾逺軍千里入人之國利在速戰乘衍破膽之時但得百騎過鹿頭闗彼將迎降不暇若修繕橋梁必留數日使衍得閉闗為備則勝負未可知也因與嚴乘馬浮江軍士隨之濟者千餘人遂入鹿頭闗下漢州居三月後軍始至衍弟宗弼果以蜀降延孝屯漢州以俟魏王繼岌蜀平延孝功為多左廂馬步軍都指揮使董璋位在延孝下然特見重於郭崇韜崇韜有軍事獨召璋與計議而不問延孝延孝大怒責璋曰吾有平蜀之功公等僕遬相從反俛首郭公之門吾為都將獨不能以軍法斬公邪璋訴於崇韜崇韜解璋軍職表為東川節度使延孝愈怒曰吾冒白刃犯險阻以定兩川璋有何功而得旄節因見崇韜言其不可崇韜曰紹琛反邪敢違吾節度延孝懼而退明年崇韜死延孝謂璋曰公復俛首何門邪璋求哀以免繼岌班師命延孝以萬二千人為殿行至武連聞朱友謙無罪見殺友謙有子令德在遂州莊宗遣使者詔繼岌即誅之繼岌不遣延孝而遣董璋延孝已自疑及璋過延孝軍又不謁延孝大怒謂其下曰南平梁西取蜀其謀畫出於郭公而汗馬之勞攻城破敵者我也今郭公已死我豈得存而友謙與我俱背梁以歸唐者友謙之禍次及我矣延孝部下皆友謙舊將知友謙被族皆號泣訴于軍門曰朱公無罪二百口被誅舊將往往從死我等死必矣延孝遂擁其衆自劍州返入蜀自稱西川節度三州制置等使馳檄蜀人數日之間衆至五萬繼岌遣任圜以七千騎追之及于漢州㑹孟知祥夾攻之延孝戰敗被擒載以檻車圜置酒軍中引檻車至坐上知祥酌大巵從車中飲之而謂曰公自梁朝脫身歸命遂擁節旄今平蜀之功何患富貴而入此檻車邪延孝曰郭崇韜佐命之臣功在第一兵不血刃而取兩川一旦無罪闔門受戮顧如延孝何保首領以此不敢歸朝耳任圜東還延孝檻車至鳳翔莊宗遣宦者殺之
  房知温傳
  中魏州叛兵一節係唐及梁之禍根因録之
  房知温字伯玉兖州瑕丘人也少以勇力為赤甲都官健後魏州馬鬬軍稍遷親隨軍指揮使莊宗取魏博得知温賜姓李氏名曰紹英以為澶州刺史歴曹貝二州刺史戍瓦橋闗明宗自魏反兵南向知温首馳赴之天成元年拜泰寧軍節度使明年為北面招討使屯於盧臺明宗遣烏震往代知温還鎮其戍卒效節軍將龍晊等攻震殺之效節魏州軍也魏州自羅紹威誅衙軍楊師厚為節度使復置銀槍效節軍當梁末帝時師厚幾為梁患師厚卒以賀德倫代之末帝患魏軍強難制與趙巖等謀分相魏為兩鎮魏軍由此作亂刼德倫叛梁而降晉梁遂失河北莊宗自得魏軍與梁戰河上數有功許其軍以滅梁而厚賞及梁亡魏軍雖數賜與而驕縱無厭常懐怨望皇甫暉之亂刼趙在禮入魏皆此軍也明宗入立在禮鎮天雄軍以魏軍素驕常懼禍不遑居隂遣人訴于明宗求解去明宗乃以皇子從榮代在禮而遣魏效節九指揮北戍盧臺軍發之日不給兵甲惟以長竿繫旗幟以表隊伍軍士頗自疑惑明年明宗遣烏震代知温戍而知温意尤不樂盧臺戍軍夾水東西為兩寨震初至與知温㑹東寨方博效節軍亂噪於門外知温即乘馬而出亂軍擊殺震執轡留知温知温紿曰騎兵皆在西寨今獨步軍恐無能為也知温即躍馬登舟渡河入西寨以騎軍盡殺亂者明宗下詔悉誅其家屬於魏州凡九指揮三千餘家數萬口驅至漳水上殺之漳水為之變色魏之驕兵於是而盡明宗知變自知温起釋而不問徙鎮武寧加兼侍中歴鎮天平平盧初明宗為北面招討使而知温為副使廢帝時以裨將事知温甚謹後因杯酒失意及廢帝起兵鳳翔愍帝出奔知温乘間有窺覦之意謂其司馬李冲曰吾有錢數屋養兵數千因時建義功必有成冲曰今天子孱弱上下離心潞王兵威甚盛事未可知冲請懐表而西以覘之及冲至京師廢帝己入立冲即奉表稱賀還勸知温入朝廢帝慰勞之甚厚知温還鎮封東平王太常上言冊拜王公皇帝臨軒遣冊其在外者正衙命使而鹵簿鼓吹輅車法物不出都城考之故事無明文今北平王德鈞東平王知温受封遣冊請下兵部太常太僕給鹵簿鼔吹輅車法物赴本道禮畢還有司知温在鎮常厚歛其民積貲鉅萬治第青州南城出入以聲妓游嬉不恤政事天福元年卒于官贈太尉知温卒後其子彦儒獻其父錢三萬緡絹布三萬疋金百兩銀千兩茶千五百觔絲十萬兩拜沂州刺史其將吏分其餘貲者皆為富家云
  王晏球傳
  晏球多兵略而歐公㸃次有生色
  王晏球字瑩之洛陽人也少遇亂為盜所掠汴州富人杜氏得之養以為子冒姓杜氏梁太祖鎮宣武選富家子之材武者置之帳下號㕔子都晏球為人倜儻有大節為㕔子都指揮使太祖即位為右千牛衛將軍友珪立龍驤戍卒反自懐州趣京師遣晏球擊敗之于河陽以功遷龍驤第一指揮使末帝即位遷龍驤四軍都指揮使梁遣捉生軍將李霸將千人戍楊劉霸夜作亂自水門入縱火大譟以長竿縳布沃油仰燒建國門晏球聞亂不俟命率龍驤五百騎擊之賊勢稍却末帝登樓見之呼曰此非吾龍驤軍邪晏球奏曰亂者李霸一部爾陛下嚴守宫城而責臣破賊遲明盡殺之以功拜澶州刺史梁晉軍河上以晏球為行營馬步軍都指揮使莊宗入汴晏球以兵追之行至封丘聞末帝已崩即解甲降唐莊宗賜姓名曰李紹䖍拜齊州防禦使戍瓦橋闗明宗兵變自鄴而南遣人招晏球晏球從至洛陽拜歸德軍節度使定州王都反以晏球為招討使與宣徽南院使張延朗等討之都遣人北招契丹契丹遣秃餒將萬騎救都晏球聞秃餒等兵且來留張延朗屯新樂自迎於望都而契丹從佗道入定州與都出不意擊延朗軍延朗大敗收餘兵㑹晏球趨曲陽都乘勝追之晏球先至水次方坐胡床指揮而都衆掩至晏球與左右十餘人連矢射之都衆稍却而後軍亦至晏球立髙岡號令諸將皆槖弓矢用短兵回顧者斬符彦卿以左軍攻其左髙行珪以右軍攻其右中軍騎士抱馬項馳入都軍都遂大敗自曲陽至定州橫尸棄甲六十餘里都與秃餒入城不敢復出契丹又遣愓隠以七千騎益都晏球遇之唐河追擊至滿城斬首二千級獲馬千匹契丹自中國多故強於北方北方諸夷無大小皆畏伏而中國之兵遭契丹者未嘗少得志自晏球擊敗秃餒又走愓隠其餘衆奔潰投村落村落之人以鋤耰白梃所在擊殺之無復遺類愓隠與數十騎走至幽州西為趙德鈞擒送京師明宗下詔責誚契丹契丹後數遣使至中國求歸愓隠等辭甚卑遜輒斬其使以絶之於是時中國之威幾於大震而契丹少衰伏矣自晏球始也晏球攻定州久不克明宗數遣人促其破賊晏球以謂未可急攻其偏將朱宏昭張䖍釗等宣言曰晏球怯耳乃驅兵以進兵果敗殺傷三千餘人由是諸將不敢復言攻晏球乃休養士卒食其三州之賦悉以俸禄所入具牛酒日與諸將髙㑹久之都城中食盡先出其民萬餘人數與秃餒謀决圍以走不果都將馬讓能以城降都自焚死晏球為將有機略善撫士卒其擊秃餒既因敗以為功而諸將皆欲乘勝取都晏球反獨不動卒以持久弊之自天成三年四月都反明年二月始克之軍中未嘗戮一人以破都功拜天平軍節度使又徙平盧累官至兼中書令是嵗卒年六十二贈太尉
  郭延魯傳
  通篇俱虛語㸃綴無一實事
  郭延魯沁州綿上人也父饒以驍勇事晉數立軍功為沁州刺史者九年為政有恵愛州人思之延魯以善槊為將累遷神武都知兵馬使朱守殷反從攻汴州以先登功為汴州馬步軍都指揮使累遷復州刺史延魯嘆曰吾先君為沁州者九年民到于今思之吾今幸得為刺史其敢忘吾先君之志由是益以亷平自勵民甚賴之秩滿州人乞留不許皆遮道攀號天福中拜單州刺史卒于官當是時刺史皆以軍功拜言事者多以為言以謂今天下多事民力困敝之時不宜以刺史任武夫恃功縱下為害不細而延魯父子特以善政著聞焉嗚呼五代之民其何以堪之哉上輸兵賦之急下困剥歛之苛自莊宗以來方鎮進獻之事稍作至於晉而不可勝紀矣其添都助國之物動以千數計至於來朝奉使買宴贖罪莫不出於進獻而功臣大將不幸而死則其子孫率以家貲求刺史其物多者得大州善地蓋自天子皆以賄賂為事矣則為民者其何以堪之哉於此之時循亷之吏如延魯之徒者誠難得而可貴也哉按延魯父子俱以循良為政誠五代時所難得者歐公既知之而特勒入雜傳殊不可曉
  張希崇傳
  此傳亦整潔可誦
  張希崇字德峰幽州薊人也少好學通左氏春秋劉守光不喜儒士希崇因事軍中為偏將將兵戍平州其後契丹攻陷平州得希崇知其儒者也以為盧龍軍行軍司馬明宗時盧文進自平州亡歸契丹因以希崇代文進為平州節度使遣其親將以三百騎監之居嵗餘虜將喜其為人監兵稍怠希崇因與其麾下謀走南歸其麾下皆言兵多不可俱亡懼不得脫因勸希崇獨去希崇曰虜兵守我者三百騎爾烹其將其兵必散走且平州去虜帳千餘里使其聞亂而呼兵則吾與汝等在漢界矣衆皆曰善乃先為穽窴以石灰明日虜將謁希崇希崇飲之以酒殺之穽中兵皆潰去希崇率其麾下得生口二萬南歸明帝嘉之拜汝州防禦使遷靈武節度使靈州地接邊垂戍兵餉道常苦抄掠希崇乃開屯田教士耕種軍以足食而省轉饋明宗下詔褒美希崇撫養士卒招輯夷落自回鶻沙皆遣使入貢居四嵗上書求還内地徒鎮邠寧晉髙祖入立復拜靈武節度使希崇嘆曰吾當老死邊徼豈非命邪希崇事母至孝朝夕母食必侍立左右徹饌乃敢退為將不喜聲色好讀書頗知星厯天福三年月掩畢口大星希崇歎曰畢口大星邊將也我其當之乎明年正月卒贈太師有子仁謙
  皇甫遇傳
  皇甫遇絶吭而死更屬可憐恐與敬翔不同
  皇甫遇常山真定人也為人有勇力虬髯善射少從唐明宗征伐事唐為武勝軍節度使所至苛暴以誅歛為務賓佐多解官逃去以避其禍晉髙祖時歴義武昭義建雄河陽四鎮罷為神武統軍契丹入寇陷貝州出帝以髙行周為北面行營都部署遇為馬軍右廂排陣使是時青州楊光逺據城反出帝乃遣李守貞及遇分兵守鄆州遇等至馬家渡契丹方將渡河助光逺遇等擊敗之以功拜義成軍節度使馬軍都指揮使開運二年契丹寇西山遣先鋒趙延夀圍鎮州杜重威不敢出戰延夀分兵大掠攻破欒城柏鄉等九縣南至邢州是時嵗除出帝與近臣飲酒過量得疾不能出征乃遣北面行營都監張從恩㑹馬全節安審琦及遇等禦之從恩等至相州陣安陽河南遣遇與慕容彦超率數千騎前視虜遇渡漳河逢虜數萬騎戰十餘里至榆林為虜所圍遇馬中箭而踣得其僕杜知敏馬乘之以戰知敏為虜所擒遇謂彦超曰知敏義士也豈可失之即與彦超躍馬入虜取之而還虜兵與遇戰自午至未解而復合益出生兵勢甚盛遇戒彦超曰今日之勢戰與走爾戰尚或生走則死也等死死戰猶足以報國張從恩與諸將怪遇視虜無報皆謂遇已陷虜矣已而有馳騎報遇被圍安審琦率兵將赴之從恩疑報者詐不欲往審琦曰成敗天也當與公共之雖虜不南來吾屬失皇甫遇復何面目見天子即引騎渡河諸軍皆從而北距虜十餘里虜望見救兵來即解去遇與審琦等收軍而南契丹亦皆北去是時契丹兵己深入人馬俱乏其還也諸將不能追而從恩率遇等退保黎陽虜因得解去三年冬以杜重威為都招討使遇為馬軍右廂都指揮使屯於中渡重威已隂送欵契丹伏兵幕中悉召諸將列坐告以降虜遇與諸將愕然不能對重威出降表遇等俛首以次自書其名即麾兵解甲出降契丹遣遇與張彦澤先入京師遇行至平棘絶吭而死
  嗚呼梁亡而敬翔死不得為死節晉亡而皇甫遇死不得為死事吾豈無意哉梁之簒唐用翔之謀為多猶子佐其父而弑其祖可乎其不戮於斧鉞為幸免矣方晉兵之降虜也士卒初不知及使解甲哭聲震天則降豈其欲哉使遇奮然攘臂而起殺重威於坐中雖不幸不克而見害猶為得其死矣其義烈豈不凛然哉既俛首聴命相與亡人之國矣雖死不能贖也豈足貴哉君子之於人或推以恕或責以備恕故遷善自新之路廣備則難得難得故可貴焉然知其所可恕與其所可貴豈不又難哉
  髙行周傳
  髙行周起亡囚中前後本末事情㸃綴多玲瓏
  髙行周字尚質媯州人也世為懐戎戍將父思繼思繼兄弟皆以武勇雄於北邊為幽州節度使李匡威戍將匡威為其弟匡儔所簒晉王將討其亂謀曰髙思繼兄弟在孔嶺闗有兵三千此後患也不如遣人招之思繼為吾用則事無不成克用遣人招思繼兄弟燕俗重氣義思繼等聞晉兵為匡威報仇乃欣然從之為晉兵前鋒匡儔聞思繼兄弟皆叛乃棄城走克用以劉仁恭守幽州以其兄某為先鋒都指揮使思繼為中軍都指揮使弟某為後軍都指揮使髙氏兄弟分掌燕兵克用臨訣謂仁恭曰思繼兄弟勢傾一方為燕患者必髙氏也宜善為防克用留晉兵千人為仁恭衛而晉兵多犯法思繼等數誅殺之克用以責仁恭仁恭以髙氏為訴由是晉盡誅思繼兄弟仁恭以其兄某之子行珪為牙將而思繼子行周年十餘嵗亦收之帳下稍長補以軍職仁恭被囚守光立以行珪為武州刺史其後守光背晉晉兵攻之守光將元行欽牧馬山後聞守光且見圍即率所牧馬赴援而麾下兵叛于道推行欽為幽州留後行欽曰吾所憚者行珪也乃遣人之懐戎得行珪子縶之兵過武州招行珪曰守光可取而代也當從我行不然且殺公子行珪謝曰與君俱劉公將而忍叛之吾當為劉氏也尚何顧吾子邪行欽即以兵圍行珪月餘行珪城中食盡召其州人告曰吾非不為父老守也今劉公救兵不至奈何可殺吾以降晉父老皆泣願以死守是時行周適從行珪在武州即夜縋行周馳入晉見莊宗莊宗因遣明宗救武州比至行欽已解去行珪乃降晉莊宗時歴朔忻嵐三州刺史大同軍節度使明宗入立徙鎮威勝安逺行珪性貪鄙所為多不法副使范延䇿為人剛直數規諫之行珪不聴啣之已而戍兵有謀叛者行珪先覺之因潛徙庫兵于他所戍兵叛趨庫刼兵無所得乃潰去行珪追而殺之因誣奏延策同反并其子皆見殺天下寃之行珪卒于鎮贈太尉當行珪之降晉也行周明宗帳下初為禆將趙德鈞識之謂明宗曰此子貌厚而小心他日必大貴宜善待之梁晉軍河上莊宗遣明宗東襲鄆州行周將前軍夜遇雨軍中皆欲止不進行周曰此天贊我也鄆人恃雨不備吾來宜出其不意即夜馳渉濟入其城鄆人方覺遂取之莊宗滅梁以功領端州刺史遷綘州明宗時從平朱守殷克王都遷潁州團練使振武軍節度使歴鎮彰武昭義晉髙祖時為西京留守徙鎮天雄安從進叛以行周為襄州行營都部署討平之徙鎮歸德出帝時代景延廣為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是時李彦韜馮玉等用事乃求歸鎮契丹滅晉留蕭翰守汴又棄去召唐故許王從益入汴而漢髙祖起太原從益遣人召行周將以拒漢行周嘆曰衰世難輔况兒戲乎乃不從漢髙祖入京師加行周守中書令徙鎮天平封臨清王周太祖入立封齊王卒贈尚書令追封秦王有子懐德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七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七十五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十五
  雜傳
  皇甫暉傳
  皇甫暉本驍悍反覆而歐公㸃次殊覺風神獨鬯令人覽其傳則怒目裂眦起矣
  皇甫暉魏州人也為魏軍卒戍瓦橋關嵗滿當代歸而留屯貝州是時唐莊宗已失政天下離心暉為人驍勇無賴夜博軍中不勝乃與其徒謀為亂刼其都將楊仁晟曰唐能破梁而得天下者以先得魏而盡有河北之兵也魏軍甲不去體馬不解鞍者十餘年今天下已定而天子不念魏軍久戍之勞去家咫尺不得相見今將士思歸不可遏公當與我俱行不幸天子怒吾軍則坐據一州足以起事仁晟曰公等何計之過也今英主在上天下一家精甲鋭兵不下數十萬公等各有家屬何故出此不祥之言軍士知不可強遂斬之推一小挍為主不從又斬之乃攜二首以詣禆將趙在禮在禮從之乃夜焚貝州以入于魏在禮以暉為馬步軍都指揮使暉擁甲士數百騎大掠城中至一民家問其姓曰姓國暉曰吾當破國遂盡殺之又至一家問其姓曰姓萬暉曰吾殺萬家足矣又盡殺之及明宗入魏遂與在禮合謀莊宗之禍自暉始明宗即位暉自軍卒擢拜陳州刺史終唐世常為刺史晉天福中以衛將軍居京師在禮已秉旄節罷鎮来朝暉徃之曰與公俱起甘陵卒成大事然由我發也公今富貴能䘏我乎不然禍起坐中在禮懼遽出器幣數千與之而飲以酒暉飲自若不謝而去久之為密州刺史契丹犯闕暉率其州人奔於江南李景以為歙州刺史奉化軍節度使鎮江州周師征淮景以暉為北面行營應援使屯清流關為周師所敗并其都監姚鳯皆被擒世宗召見暉金瘡被體哀之賜以金帶鞍馬後數日卒拜鳯左屯衛將軍
  王進傳
  王進幽州良鄉人也為人勇悍走及奔馬少聚徒為盜鄉里患之符彦超遣人以賂招置麾下彦超鎮安逺軍軍中有變遣進馳奏京師明宗怪其来速嘉其足力以隷寧衛指揮漢高祖為侍衛親軍指揮使以進為軍校高祖鎮河東因以之從每有急遣進馳至京師徃返不過五六日由是愈親愛之累遷奉國軍都指揮使從周太祖起魏遷虎捷右廂都指揮使歴汝鄭二州防禦使彰徳軍節度使顯徳初以疾卒贈太師
  嗚呼予述舊史至於王進之事未嘗不廢書而歎曰甚哉五代之君皆武人崛起其所與皆勇夫悍卒各裂土地封侯王何異豺狼之牧斯人也雖其附託遭遇出於一時之幸然猶必皆横身陣敵非有百夫之勇則必一日之勞至如進者徒以疾足善走而秉旄節何其甚歟豈非名器之用隨世而輕重者歟世治則君子居之而重世亂則小人易得而輕歟抑因縁僥倖未始不有而尤多於亂世既其極也遂至於是歟豈其尤有甚於是者歟當此之時為國長者不過十餘年短者三四年至一二年天下之人視其上易君代國如更戍長無異蓋其輕如此况其下者乎如進等者豈足道哉易否泰消長君子小人常相上下視在上者如進等則其在下者可知矣予書進事所以哀斯人之亂而見當時賢人君子之在下者可勝道哉可勝道哉
  范延光傳
  范延光為人多方略所厯生平亦多反覆歐陽公㸃次如畫而二千餘言如一句
  范延光字子瓌相州臨漳人也唐明宗為節度使置延光麾下而未之奇也明宗破鄆州梁兵方扼楊劉其先鋒將康延孝隂送款於明宗明宗求可以通延孝款於莊宗者延光輒自請行乃懐延孝蠟丸書西見莊宗致之且曰今延孝雖有降意而梁兵扼楊劉者甚盛未可圖也不如築壘馬家口以通汶陽莊宗以為然壘成梁遣王彦章急攻新壘明宗使延光間行求兵夜至河上為梁兵所得送京師下延光獄搒掠數百脅以白刃延光終不肯言晉事繫之數月稍為獄吏所䕶莊宗入汴獄吏去其桎梏拜而出之莊宗見延光喜拜檢挍工部尚書明宗時為宣徽南院使明宗行幸汴州至滎陽朱守殷反延光曰守殷反迹始見若緩之使得為計則城堅而難近故乗人之未備者莫若急攻臣請騎兵五百馳至城下以神速駭之乃以騎兵五百自暮疾馳至半夜行二百里戰于城下遲明明宗亦馳至汴兵望見天子乗輿乃開門而延光先入猶巷戰殺傷甚衆守殷死汴州平明年遷樞密使出為成徳軍節度使安重誨死復召延光與趙延壽並為樞密使明宗問延光馬數幾何對曰騎軍三萬五千明宗撫髀嘆曰吾居兵間四十年自太祖在太原時馬數不過七千莊宗取河北與梁家戰河上馬纔萬匹今有馬三萬五千匹而不能一天下吾老矣馬多奈何延光因曰臣嘗計一馬之費可養步卒五人三萬五千疋馬十五萬兵之食也明宗曰肥戰馬而瘠吾人此吾所愧也夏州李仁福卒其子彜超自立而邀旄節明宗遣安重進代之彛超不受代以兵攻之久不克隰州刺史劉遂凝馳驛入見獻䇿言綏銀二州之人皆有内嚮之意請除二刺史以招降之延光曰王師問罪本在彜超夏州已破綏銀豈足顧哉若不破夏州雖得綏銀不能守也遂凝又請自馳入説彜超使出降延光曰一遂凝萬一失之不足惜所惜者朝廷大體也是時王淑妃用事遂凝兄弟與淑妃有舊方倚以䝉恩寵所言無不聽而大臣以妃故多不敢爭獨延光從容沮止之明宗有疾不能視朝京師之人詾詾異議藏竄山谷或寄匿於軍營有司不能禁或勸延光以嚴法制之延光曰制動當以靜宜少待之已而明宗疾少間京師乃定是時秦王握兵驕甚宋王弱而且在外議者多屬意於潞王延光懼禍之及也乃求罷去延壽隂察延光有避禍意亦遽求罷明宗再三留之二人辭益懇至繼之以泣明宗不得已乃皆罷之延光復鎮成徳軍用朱宏昭馮贇為樞密使已而秦王舉兵見誅明宗崩潞王反弑愍帝唐室大亂宏昭贇皆及禍以死末帝復召延光為樞密使拜宣武軍節度使天雄軍亂逐節度使劉延晧遣延光討平之即以為天雄軍節度使延光嘗夢大蛇自臍入其腹半入而掣去之以問門下術士張生張生贊曰蛇龍類也龍入腹中王者之兆也張生自延光㣲時言其必貴延光素神之常置門下言事輒中遂以其言為然由是頗畜異志當晉高祖起太原末帝遣延光以兵二萬屯遼州與趙延壽犄角既而延壽先降延光獨不降高祖即位延光賀表又頗後諸侯至又其女為末帝子重美妃以此遂懐反側高祖封延光臨清王以慰其心有平山人祕瓊者為成徳軍節度使董温其衙内指揮使後温其為契丹所虜瓊乃悉殺温其家族瘞之一穴而取其家貲鉅萬計晉高祖入立以瓊為齊州防禦使橐其貲裝道出于魏延光隂遣人以書招之瓊不納延光怒選精兵伏境上伺瓊過殺之于夏津悉取其貲以戍邏者悮殺聞由是高祖疑其必為亂乃幸汴州天福二年六月延光遂反遣其牙將孫鋭澶州刺史馮暉以兵二萬距黎陽掠滑衛高祖以楊光逺為招討使引兵自滑州渡胡梁攻之鋭輕脱無謀兵行以娼女十餘自隨張蓋操扇酣歌飲食自若軍士苦大熱皆不為用光逺得其諜者詢得其謀誘鋭等渡河半濟而擊之兵多溺死鋭暉退走入魏閉壁不復出初延光反意未決而得暴疾不能興鋭乃隂召暉入城迫延光反延光惶惑遂從之高祖聞延光用鋭等以反笑曰吾雖不武然嘗從明宗取天下攻堅破彊多矣如延光已非我敵况鋭等兒戲耶行取孺子爾乃決意討之延光初無必反意及鋭等敗延光遣牙將王知新齎表自歸高祖不見以知新屬武徳司延光又附楊光逺表請降不報延光遂堅守晉以箭書二百射城中悉赦魏人募能斬延光者然魏城堅難下攻之逾年不克師老糧匱宗正丞石昂上書極諫請赦延光願以單車入説而降之髙祖亦悔悟三年九月使謁者入魏赦延光延光乃降冊封東平郡王天平軍節度使賜鐵券居數月来朝因慙請老以太子太師致仕初髙祖赦降延光語使者謂之曰許卿不死矣若降而殺之何以享國延光謀於副使李式式曰主上敦信明義許之不死則不死矣乃降及致仕居京師歳時晏見髙祖待之與羣臣無間然心終不欲使在京師歳餘使宣徽使劉處讓載酒夜過延光謂曰上遣處讓来時適有契丹使至北朝皇帝問晉魏博叛臣何在恐晉不能制當鎖以来免為中國後患延光聞之泣下莫知所為處讓曰當且之洛陽以避契丹使者延光曰楊光逺留守河南吾之仇也吾有田宅在河陽可以徃乎處讓曰可也乃挈其帑歸河陽其行輜重盈路光逺利其貲果圖之因奏曰延光反覆姦臣若不圖之非北走胡則南走吴越請拘之洛陽髙祖猶豫未決光逺兼鎮河陽其子承勲知州事乃遣承勲以兵脅之使自裁延光曰天子賜我鐵券許之不死何得及此乃以壯士驅之上馬行至浮橋推墮水溺死以延光自投水死聞因盡取其貲髙祖以適㑹其意不問為之輟朝贈太師水運軍使曹千獲其流尸于繆家灘詔許歸葬相州已葬墓輒崩破其棺槨頭顱皆碎初秘瓊殺董温其取其貲延光又殺瓊而取之而終以貲為光逺所殺而光逺亦不能免也當延光反時有李彦珣者為河陽行軍司馬張從賓反河陽彦珣附之從賓敗彦珣奔于魏延光以為步軍都監使之守城招討使楊光逺知彦珣邢州人也其母尚在乃遣人之邢州取其母至城下示彦珣以招之彦珣望見自射殺之及延光出降晉髙祖拜彦珣房州刺史大臣言彦珣殺母當誅髙祖以謂赦令已行不可失信後以坐贓誅
  嗚呼甚哉人性之慎於習也故聖人之於仁義深矣其為教也勤而不怠緩而不迫欲民漸習而自趨之至於乆而安以成俗也然民之無知習見善則安於為善習見惡則安於為惡五代之亂其来逺矣自唐之衰干戈饑饉父不得育其子子不得養其親其始也骨肉不能相保蓋出於不幸因之禮義日以廢恩愛日以薄其習久而遂以大壊至於父子之間自相賊害五代之際其禍亂不可勝道也夫人情莫不共知愛其親莫不共知惡於不孝然彦珣彎弓射其母髙祖從而赦之非徒彦珣不自知為大惡而髙祖亦安馬不以為怪也豈非積習之久而至於是歟語曰性相近習相逺至其極也使人心不若禽獸可不哀哉若彦珣之惡而恬然不以為怪則晉出帝之絶其父宜其舉世不知為非也
  安重榮傳
  序次縱横節奏一一中彀
  安重榮小字鐵胡朔州人也祖從義利州刺史父全勝州刺史振武馬步軍都指揮使重滎有力善騎射為振武巡邊指揮使晉髙祖起太原使張頴隂招重榮其母與兄皆以為不可而重榮業以許頴母兄謀共殺穎以止之重榮曰未可吾當為母卜之乃立一箭百步而射之曰石公為天子則中一發輒中又立一箭而射之曰吾為節度使則中一發又中其母兄乃許重榮以巡邊千騎叛入太原髙祖即位拜重榮成徳軍節度使重榮雖武夫而曉吏事其下不能欺有夫婦訟其子不孝者重榮拔劍授其父使自殺之其父泣曰不忍也其母從傍詬罵奪其劍而逐之問之乃繼母也重榮叱其母出從後射殺之重榮起於軍卒暴至富貴而見唐廢帝晉高祖皆以藩侯得國嘗謂人曰天子寧有種耶兵强馬壯者為之爾雖懐異志而未有以發也是時髙祖與契丹約為父子契丹驕甚髙祖奉之愈謹重榮憤然以謂詘中國以尊夷狄困已弊之民而充無厭之欲此晉萬世恥也數以此非誚髙祖契丹使者徃来過鎮州重榮箕踞慢罵不為之禮或執殺之是時吐渾白氏役屬契丹苦其暴虐重榮誘之入塞契丹數遣使責髙祖并求使者髙祖對使者鞠躬俯首受責愈謹多為好辭以自解而姑息重榮不能詰乃遣供奉官張澄以兵二千搜索并鎮忻代山谷中吐渾悉驅出塞吐渾去而復来重榮卒納之因招集亡命課民種稗食馬萬匹所為益驕因怒殺指揮使賈章誣之以反章女尚幼欲捨之女曰吾家三十口皆死於兵存者特吾與父爾今父死吾何忍獨生願就死遂殺之鎮人於是髙賈女之烈而知重榮之必敗也重榮既僣侈以為金魚袋不足貴刻玉為魚佩之娶二妻髙祖因之並加封爵天福六年夏契丹使者拽剌過鎮重榮侵辱之拽剌言不遜重榮怒執拽剌以輕騎掠幽州南境之民處之博野乃上表曰臣昨據熟吐渾白承福赫連功徳等領本族三萬餘帳自應州来奔又據生吐渾渾契苾兩厥三部南北將沙陀安慶九府等各領其族牛羊車帳甲馬七八路来奔其言契丹殘虐掠取生口羊馬自今年二月已後號令諸蕃㸃閲强壯辦具軍裝期以上秋南向諸蕃部誠恐上天不祐敗滅家族願先自歸其諸部勝兵衆可十萬又據㳂河党項山前後逸越利諸族首領皆遣人送契丹所授告身職牒旗幟來歸欵皆號泣告勞願治兵甲以報怨又據朔州節度副使趙崇殺節度使劉山以城来降竊以諸蕃不招呼而自至朔州不攻伐而自歸雖繫人情盡由天意又念陷蕃諸將等本自勲勞久居富貴喪身虜塞酷虐不勝企足朝廷思歸可諒茍聞傳檄必盡倒戈其表數千言又為書以遺朝廷大臣四方藩鎮皆以契丹可取為言髙祖患之為之幸鄴報重榮曰前世與虜和親皆所以為天下計今吾以天下臣之爾以一鎮抗之大小不等無自辱焉重榮謂晉無如我何反意乃決重榮雖以契丹為言反隂遣人與幽州節度使劉晞相結契丹亦利晉多事幸重榮之亂期兩敝之欲因以窺中國故不加怒於重榮重榮將反也其母又以為不可重榮曰請為母卜之指其堂下旛竿龍口仰射之曰吾有天下則中之一發而中其母乃許饒陽令劉巖獻水鳥五色重榮曰此鳯也畜之後潭又使人為大鐵鞭以獻誑其民曰鞭有神指人人輒死號鐵鞭郎君出則以為前驅鎮之城門抱關鐵胡人無故頭自落鐵胡重榮小字雖甚惡之然不悟也其冬安從進反襄陽重榮聞之乃亦舉兵是嵗鎮州大旱蝗重榮聚飢民數萬驅以嚮鄴聲言入覲行至宗城破家堤髙祖遣杜重威逆之兵已交其將趙彦之與重榮有隙臨陣巻旗以奔晉軍其鎧甲鞍轡皆裝以銀晉軍不知其来降争殺而分之重榮聞彦之降晉大懼退入于輜重中其兵二萬皆潰去是冬大寒潰兵飢凍及見殺無孑遺重榮獨與十餘騎奔還以牛馬革為甲驅州人守城以待重威兵至城下重榮禆將自城東水碾門引官軍以入殺守城二萬餘人重榮以吐渾數百騎守牙城重威使人擒之斬首以獻髙祖御樓受馘命漆其首送于契丹改成徳軍為順徳鎮州曰恒州常山曰恒山云
  李守貞傳
  李守貞河陽人也晉髙祖鎮河陽以為客將其後常從髙祖髙祖即位拜客省使監馬全節軍破李金全於安州以功拜宣徽使出帝即位楊光逺反召契丹入寇守貞領義成軍節度使為侍衛親軍都虞侯從出帝幸澶州麻答以奇兵入鄆州渡馬家口柵於河東守貞馳徃破之契丹兵多溺死獲馬數百匹禆將七十餘人徙領泰寧軍節度使以兵二萬討之光逺降其故吏宋顔悉取光逺寳貨名姬善馬獻之守貞守貞徳之隂置顔麾下是時凡出師破賊必有徳音赦其餘類而光逺黨與十餘人皆亡命捕之甚急樞密使桑維翰緩其制書久而不下言事者告顔匿守貞所詔取顔殺之守貞大怒乃與維翰有隙賊平行賞守貞悉以黦茶染木給之軍中大怒以帛褁之為人首梟於木間曰守貞首也守貞以功拜同平章事賜以光逺舊第守貞取旁官民舍大治之為京師之甲出帝臨幸燕錫恩禮出於諸將契丹入寇出帝再幸澶州杜重威為北面招討使守貞為都監晉兵素驕而守貞重威為將皆無節制行營所至居民豢圉一空至於草木皆盡其始發軍也有賜賚曰掛甲錢及班師又加賞勞曰卸甲錢出入之費常不下三十萬由此晉之公私重困守貞與重威等攻下秦州破滿城殺二千餘人還為侍衛親軍都指揮使領天平軍節度使又領歸徳是時出帝遣人以書招趙延壽使歸國延壽詐言思歸願得晉兵為應而契丹髙牟翰亦詐以瀛州降出帝以為然命杜重威等將兵應之初晉大臣皆言重威不忠有怨望之心不可用乃用守貞是時重威鎮魏州守貞嘗將兵徃来過魏重威待之甚厚多以戈甲金帛奉之出帝嘗謂守貞曰卿嘗以家財散士卒可謂忠於國者乎守貞謝曰皆重威與臣者因請與重威俱北於是卒以重威為招討使守貞為都監屯於武疆契丹寇鎮定守貞等軍于中渡遂與重威降于契丹契丹以守貞為司徒契丹犯京師拜守貞天平軍節度使漢髙祖入京師守貞来朝拜太保河中節度使髙祖崩杜重威死守貞懼不自安以謂漢室新造隠帝初立天下易以圖而門下僧總倫以方術隂干守貞為言有非常之相守貞乃決計反而趙思綰先以京兆反遣人以赭黄衣遺守貞守貞大喜以為天人皆應乃發兵西據潼關招誘草寇所在竊發漢遣白文珂常思等出軍擊之已而王景崇又以鳯翔反景崇與思綰遣人推守貞為秦王守貞拜景崇等官爵又遣人間以蠟丸書遺吳蜀契丹使出兵以牽漢文珂等攻景崇思綰久無功隠帝乃遣樞密使郭威率禁兵將文珂等督攻之諸將皆請先擊思綰景崇威計未知所向行至華州節度使扈彦珂謂威曰三叛連衡以守貞為主守貞先敗則思綰景崇可傳聲而破矣若捨近圗逺使守貞出兵于後思綰景崇拒戰于前則漢兵屈矣威以為然遂先擊守貞是時馮道罷相居河陽威初出兵過道家問䇿道曰君知博乎威少無賴好蒱博以為道譏之艴然而怒道曰凡博者錢多則多勝錢少則多敗非其不善博所以敗者勢也今合諸將之兵以攻一城較其多少勝敗可知威意大悟謀以遲久困之乃與諸將分為三柵柵其城三面而闕其南發五縣丁夫築長城以連三柵守貞出兵壊長城威輒補其所壊守貞輒出爭之守貞兵常失十三四如此逾年守貞城中兵無幾而食又盡殺人而食威曰可矣乃為期日督兵四面攻而破之初守貞召總倫問以濟否總倫曰王當自有天下然分野方災俟殺人垂盡則王事濟矣守貞以為然嘗㑹將吏大飲守貞指畫虎圖曰吾有天命者中其掌引弓一發中之將吏皆拜賀守貞益以自負及城破守貞與妻子自焚漢軍入城於煙燼中斬其首傳送京師梟於南市其餘黨皆磔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六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十六
  雜傳
  傳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身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亂敗亡亦無所不至况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讀馮道長樂老叙見其自述以為榮其可謂無廉恥者矣則天下可從而知也予于五代得全節之士三死事之臣十有五而怪士之被服儒者以學古自名而享人之禄任人之國者多矣然使忠義之節獨出於武夫戰卒豈於儒者果無其人哉豈非髙節之士惡時之亂薄其世而不肯出歟抑君天下者不足顧而莫能致之歟孔子以謂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豈虚言也哉予嘗得五代時小説一篇載王凝妻李氏事以一婦人猶能如此則知世固嘗有其人而不得見也凝家青齊之間為虢州司户㕘軍以疾卒于官凝家素貧一子尚幼李氏攜其子負其遺骸以歸東過開封止旅舍旅舍主人見其婦人獨攜一子而疑之不許其宿李氏顧天已暮不肯去主人牽其臂而出之李氏仰天長慟曰我為婦人不能守節而此手為人執耶不可以一手并汚吾身即引斧自斷其臂路人見者環聚而嗟之或為之彈指或為之泣下開封尹聞之白其事于朝官為賜藥封瘡厚䘏李氏而笞其主人者嗚呼士不自愛其身而忍恥以偷生者聞李氏之風宜少知愧哉
  馮道傳
  覽道傳到底是一鄉愿中之最深而滑者
  馮道字可道瀛州景城人也事劉守光為㕘軍守光敗去事宦者張承業承業監河東軍以為巡官以其文學薦之晉王為河東節度掌書記莊宗即位拜户部侍郎充翰林學士道為人能自刻苦為儉約當晉與梁夹河而軍道居軍中為一茅庵不設牀席卧一束芻而巳所得俸禄與僕厮同器飲食意恬如也諸將有掠得人之美女者以遺道道不能却置之别室訪其主而還之其解學士居父喪于景城遇嵗饑悉出所有以賙鄉里而退耕于野躬自負薪有荒其田不耕者與力不能耕者道夜徃潛為之耕其人後来愧謝道殊不以為徳服除復召為翰林學士行至汴州遇趙在禮作亂明宗自魏擁兵還犯京師孔循勸道少留以待道曰吾奉詔赴闕豈可自留乃疾趨至京師莊宗遇弑明宗即位雅知道所為問安重誨曰先帝時馮道何在重誨曰為學士也明宗曰吾素知之此真吾宰相也拜道端明殿學士遷兵部侍郎嵗餘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天成長興之間嵗屢豐熟中國無事道嘗戒明宗曰臣為河東掌書記時奉使中山過井陘之險懼馬蹶失不敢怠於銜轡及至平地謂無足慮遽跌而傷凡蹈危者慮深而獲全居安者患生於所忽此人情之常也明宗問曰天下雖豐百姓濟否道曰穀貴餓農穀賤傷農因誦文士聶夷中田家詩其言近而易曉明宗顧左右録其詩常以自誦永運軍將於臨河縣得一玉杯有文曰傳國寳萬嵗杯明宗甚愛之以示道道曰此前世有形之寳爾王者固有無形之寳也明宗問之道曰仁義者帝王之寳也故曰大寳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明宗武君不曉其言道已去召侍臣講説其義嘉納之道相明宗十餘年明宗崩相愍帝潞王反於鳯翔愍帝出奔衛州道率百官迎潞王以入是為廢帝遂相之廢帝即位時愍帝猶在衛州後三日愍帝始遇弑崩已而廢帝出道為同州節度使踰年拜司空晉滅唐道又事晉晉高祖拜道大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加司徒兼侍中封魯國公高祖崩道相出帝加太尉封燕國公罷為匡國軍節度使徙鎮威勝契丹滅晉道又事契丹朝耶律徳光於京師徳光責道事晉無狀道不能對又問曰何以来朝對曰無城無兵安敢不来徳光誚之曰爾是何等老子對曰無才無徳癡頑老子徳光喜以道為太傅徳光北歸從至常山漢髙祖立乃歸漢以太師奉朝請周滅漢道又事周周太祖拜道太師兼中書令道少能矯行以取稱於世及為大臣尤務持重以鎮物事四姓十君益以舊徳自處然當世之士無賢愚皆仰道為元老而喜為之稱譽耶律徳光嘗問道曰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道為俳語以對曰此時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人皆以謂契丹不夷滅中國之人者賴道一言之善也周兵反犯京師隠帝已崩太祖謂漢大臣必行推戴及見道道殊無意太祖素拜道因不得已拜之道受之如平時太祖意少沮知漢未可代遂陽立湘隂公贇為漢嗣遣道迎贇于徐州未至太祖將兵北至澶州擁兵而反遂代漢議者謂道能沮太祖之謀而緩之終不以晉漢之亡責道也然道視喪君亡國亦未嘗以屑意當是時天下大亂戎夷交侵生民之命急于倒懸道方自號長樂老著書數百言陳已更事四姓及契丹所得階勲官爵以為榮自謂孝於家忠於國為子為弟為人臣為司長為夫為父有子有孫時開一巻時飲一杯食味别聲被色老安於當代老而自樂何樂如之蓋其自述如此道前事九君未嘗諫諍世宗初即位劉旻攻上黨世宗曰劉旻少我謂我新立而國有大喪必不能出兵以戰且善用兵者出其不意吾當自將擊之道乃切諫以為不可世宗曰吾見唐太宗平定天下敵無大小皆親征道曰陛下未可比唐太宗世宗曰劉旻烏合之衆若遇我師如山壓卵道曰陛下作得山定否世宗怒起去卒自將擊旻果敗旻于髙平世宗取淮南定三關威武之振自髙平始其擊旻也鄙道不以從行以為太祖山陵使葬畢而道卒年七十三諡曰文懿追封瀛王道既卒時人皆相稱嘆以謂與孔子同壽其喜為之稱譽蓋如此道有子吉
  李琪傳
  通篇㸃綴琪之無廉恥處頗似馮道傳
  李琪字台秀河西燉煌人也其兄珽唐末舉進士及第為監察御史丁内艱貧無以葬乞食而後葬珽飢卧廬中聞者哀憐之服除還拜御史荆南成汭辟掌書記吴兵圍杜洪梁太祖遣汭與馬殷等救洪汭以大舟載兵數萬珽為汭謀曰今一舟容甲士千人糗糧倍之緩急不可動若為敵人縻之則武陵武安必為公之後患不若以勁兵屯巴陵壁不與戰吴兵糧盡則圍解矣汭不聽果敗溺死趙匡凝鎮襄陽又辟掌書記太祖破匡凝得珽喜曰此真書記也太祖即位除考功員外郎知制誥珽度太祖不欲先用故吏固辭不拜出知曹州曹州素劇難理前刺史十餘輩皆坐事廢珽至以治聞遷兵部郎中崇政院直學士許州馮行襲病行襲有牙兵二千皆故蔡卒太祖懼為變行襲為人嚴酷從事魏峻切諫行襲怒誣以贓下獄欲誅之乃遣珽代行襲為留後珽至許州止傳舍慰其將吏行襲病甚欲使人代受詔珽曰東首加朝服禮也乃即卧内見行襲道太祖語行襲感泣解印以授珽珽乃理峻寃立出之還報太祖太祖喜曰珽果辦吾事㑹嵗饑盜刦汴宋間曹州尤甚太祖復遣珽治之珽至索賊得大挍張彦珂珽甥李郊等及牙兵百餘人悉誅之召拜左諫議大夫太祖幸河北至内黄顧珽曰何謂内黄珽曰河南有外黄下黄故此名内黄太祖曰外黄下黄何在珽曰秦有外黄都尉在今雍邱下黄為北齊所廢在今陳留太祖平生不愛儒者聞珽語大喜友珪立除右散騎常侍侍講袁象先討賊珽為亂兵所殺琪少舉進士博學宏辭累遷殿中侍御史與其兄珽皆以文章知名唐亡事梁太祖為翰林學士梁兵征伐四方所下書詔皆琪所為下筆輒得太祖意末帝時為御史中丞尚書左丞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蕭頃同為宰相頃性畏慎周密琪倜儻負氣不拘小節二人多所異同而琪内結趙巖張漢傑等為助以故頃言多沮頃嘗掎摭其過琪所私吏當得試官琪改試為守為頃所發末帝大怒欲竄逐之而巖等救解乃得罷為太子少保唐莊宗滅梁得琪欲以為相而梁之舊臣多嫉忌之乃以為太常卿遷吏部尚書同光三年秋天下大水京師之食尤甚莊宗以朱書御札詔百寮上封事琪上書數千言其説漫然無足取而莊宗獨稱重之遂以為國計使方欲以為相而莊宗崩明宗入洛陽羣臣勸進有司具儀用柩前即位故事霍彦威孔循等請改國號絶土徳明宗武君不曉其説問曰何謂改號對曰莊宗受唐賜姓為宗屬繼昭宗以立而號國曰唐今唐天命已絶宜改號以自新明宗疑之下其事羣臣羣臣依違不決琪議曰殿下宗室之賢立功三世今興兵向闕以赴難為名而欲更易統號使先帝便為路人則㷀然梓宫何所依徃明宗以為然乃發喪成服而後即位以琪為御史中丞自唐末喪亂朝廷之禮壊天子未嘗視朝而入閣之制亦廢常㕘之官日至正衙者傳聞不坐即退獨大臣奏事日一見便殿而侍從内諸司日再朝而已明宗初即位乃詔羣臣五日一隨宰相入見内殿謂之起居琪以謂非唐故事請罷五日起居而復朔望入閣明宗曰五日起居吾思所以數見羣臣也不可罷而朔望入閣可復然唐故事天子日御殿見羣臣曰常㕘朔望薦食諸陵寢有思慕之心不能臨前殿則御便殿見羣臣曰入閣宣政前殿也謂之衙衙有仗紫宸便殿也謂之閤其不御前殿而御紫宸也乃自正衙喚仗由閣門而入百官俟朝于衙者因隨以入見故謂之入閣然衙朝也其禮尊閣晏見也其事殺自乾符已後因亂禮闕天子不能日見羣臣而見朔望故正衙當日廢仗而朔望入閣有仗其後習見遂以入閣為重至出御前殿猶謂之入閣其後亦廢至是而復然有司不能講正其事凡羣臣五日一入見中興殿便殿也此入閣之遺制而謂之起居朔望一出御文明殿前殿也反謂之入閣琪皆不能正也琪又建言入閣有待制次對官論事而内殿起居一見而退欲有言者無由自陳非所以數見羣臣之意也明宗乃詔起居日有言事者許出行日陳又詔百官以次轉對是時樞密使安重誨専權用事重誨前騶過御史臺門殿直馬延誤衝之重誨即臺門斬延而後奏琪為中丞畏重誨不敢彈糾又懼諫官論列乃託宰相任圜先白重誨而後糾然猶依違不敢正言其事豆盧革等罷相任圜議欲以琪為相而孔循鄭珏沮之乃止遷尚書右僕射琪以狀申中書言開元禮僕射上事日中書門下率百官送上中書下太常禮院言無送上之文而琪已落新授復舉上儀皆不可明宗討王都已破定州自汴還洛琪當率百官至上東門而請至偃師奉迎其奏章言敗契丹之凶黨破真定之逆城坐誤以定州為真定罰俸一月霍彦威卒招琪撰神道碑文彦威故梁將而琪故梁相也叙彦威在梁事不曰偽為馮道所駮琪為人重然諾喜稱人善少以文章知名亦以此自負既貴乃刻牙版為金字曰前鄉貢進士李琪常置之坐側為人少持重不知進退故數為當時所沮以太子少傅致仕卒年六十
  劉岳傳
  劉岳字昭輔洛陽人也唐民部尚書政㑹之八代孫崇崇望其諸父也岳名家子好學敏於文辭善談論舉進士事梁為左拾遺侍御史末帝時為翰林學士累官至兵部侍郎梁亡貶均州司馬復用為太子詹事唐明宗時為吏部侍郎故事吏部文武官告身皆輸朱膠紙軸錢然後給其品髙者則賜之貧者不能輸錢徃徃但得勅牒而無告身五代之亂因以為常官卑者無復給告身中書但録其制辭編為勅甲岳建言以為制辭或任其材能或褒其功行或申以訓戒而受官者既不給告身皆不知受命之所以然非王言所以告詔也請一切賜之由是百官皆賜告身自岳始也宰相馮道世本田家狀貌質野朝士多笑其陋道旦入朝兵部侍郎任贊與岳在其後道行數反顧贊問岳道反顧何為岳曰遺下兎園冊爾兎園冊者鄉校俚儒教田夫牧子之所誦也故岳舉以誚道道聞之大怒徙岳祕書監其後李愚為相遷岳太常卿初鄭餘慶嘗採唐士庶吉凶書疏之式雜以當時家人之禮為書儀兩巻明宗見其有起復㝠昏之制嘆曰儒者所以隆孝悌而敦風俗且無金革之事起復可乎婚吉禮也用於死者可乎乃詔岳選文學通知古今之士共刪定之岳與太常博士段顒田敏等増損其書而其事出鄙俚皆當時家人女子傳習所見徃徃轉失其本然猶時有禮之遺制其後亡失愈不可究其本末其婚禮親迎有女坐壻鞍合髻之説尤為不經公卿之家頗尊用之至其久也又益訛謬可笑其類甚多岳卒于官年五十六贈吏部尚書子温叟嗚呼甚矣人之好為禮也在上者不以禮示之使人不見其本而傳其習俗之失者尚拳拳而行之五代干戈之亂不暇于禮久矣明宗武君出于夷狄而不通文字乃能有意使民知禮而岳等皆當時儒者卒無所發明但因其書増損而巳然其後世士庶吉凶皆取岳書以為法而十又轉失其三四也可勝嘆哉
  和凝傳
  和凝傳不足觀特其好文本末頗與今之士大夫以文相侈者類予故録之以自警云
  和凝字成績鄆州須昌人也其九世祖逢堯為唐監察御史其後世遂不復宦學凝父矩性嗜酒不拘小節然獨好禮文士每傾貲以交之以故凝得與之游而凝幼聰敏形神秀發舉進士梁義成軍節度使賀瓌辟為從事瓌與唐莊宗戰于胡栁瓌戰敗脱身走獨凝隨之反顧見凝揮之使去凝曰大丈夫當為知已死吾恨未得死所爾豈可去也已而一騎追瓌幾及凝叱之不止即引弓射殺之瓌由此得免瓌歸戒其諸子曰和生志義之士也後必富貴爾其謹事之因妻之以女天成中拜殿中侍御史累遷主客員外郎知制誥翰林學士知貢舉是時進士多浮薄喜諠譁以動主司主司每放牓則圍之以棘閉省門絶人出入以為常凝徹棘開門而士皆肅然無譁所取皆一時之秀稱為得人晉初拜端明殿學士兼判度支為翰林學士承㫖晉髙祖數召之問以時事凝條對皆稱㫖天福五年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髙祖將幸鄴而襄州安從進反迹巳見凝曰陛下幸鄴從進必因此時反則將柰何髙祖曰卿將何以待之凝曰先人者所以奪人也請為宣勅十餘通授之鄭王有急則命將擊之髙祖以為然是時鄭王為開封尹留不從幸乃授以宣勅髙祖至鄴從進果反鄭王即以宣勅命騎將李建崇焦繼勲等討之從進謂髙祖方幸鄴不意晉兵之速也行至花山遇建崇等兵以為神遂敗走出帝即位加右僕射嵗餘罷平章事遷左僕射漢髙祖時拜太子太傅封魯國公顯徳二年卒年五十八贈侍中凝好飾車服為文章以多為富有集百餘巻常自鏤版以行于世識者多非之然性樂善好稱道後進之士唐故事知貢舉者所放進士以已及第時名次為重凝舉進士及第時第五後知貢舉選范質為第五後質位至宰相封魯國公官至太子太傅皆與凝同當時以為榮焉
  張允傳
  張允鎮州人也少事鎮州為張文禮㕘軍唐莊宗討張文禮允脱身降莊宗繫之獄文禮敗乃出之為魏州功曹趙在禮辟節度推官歴滄兖二鎮掌書記入為監察御史累遷水部員外郎知制誥廢帝皇子重美為河南尹掌六軍以允剛介乃拜允給事中為六軍判官罷遷左散騎常侍晉髙祖即位屢赦天下允為駮赦論以獻曰管子曰凡赦者小利而大害久而不勝其禍無赦者小害而大利久而不勝其福又漢之吴漢疾篤帝問漢所欲言漢曰惟願陛下無赦爾蓋行赦不以為恩不行赦不以為無恩罰有罪故也自古皆以水旱則降徳音而宥過開狴牢而出囚冀感天心以救其災者非也假有二人之訟者一有罪而一無罪若有罪者見捨則無罪者銜寃此乃致災之道非救災之術也至使小人遇天災則皆喜而相勸以為惡曰國將赦矣必捨我以救災如此則是教民為惡也夫天之為道福善而禍淫若捨惡人而變災為福則是天又喜人為惡也凡天之降災所以警戒人主節嗜慾務勤儉恤鰥寡正刑罰而已是時晉髙祖方好臣下有言覽之大悦允事漢為吏部侍郎隠帝誅戮大臣京師皆恐允常退朝不敢還家止于相國寺周太祖以兵入東師允匿于佛殿承塵墜而卒年六十五
  馬重績傳
  馬重績字洞微其先出於北狄而世事軍中重績少學數術明太一五紀八象三統大厯居于太原唐莊宗鎮太原每用兵征伐必以問之重績所言無不中拜大理司直明宗時廢不用晉髙祖以太原拒命廢帝遣兵圍之勢甚危急命重績筮之遇同人曰天火之象乾健而離明健者君之徳也明者南面而嚮之所以治天下也同人者人所同也必有同我者焉易曰戰乎乾乾西北也又曰相見乎離離南方也其同我者自北而南乎乾西北也戰而勝其九月十月之交乎是嵗九月契丹助晉擊敗唐軍晉遂有天下拜重績太子右贊善大夫遷司天監明年張從賓反命重績筮之遇隨曰南瞻析木木不自續虚而動之動隨其覆嵗將秋矣無能為也七月而從賓敗髙祖大喜賜以良馬器幣天福三年重績上言歴象王者所以正一氣之元宣萬邦之命而古今所紀考審多差宣明氣朔正而星度不驗崇五星得而嵗差一日以宣明之氣朔合崇之五星二厯相㕘然後符合自前世諸歴皆起天正十一月為嵗首用太古甲子為上元積歳愈多差濶愈甚臣輒合二歴創為新法以唐天寳十四載乙未為上元雨水正月中氣為氣首詔下司天監趙仁錡張文皓等考覈得失仁錡等言明年庚子正月朔用重績歴考之皆合無舛乃下詔頒行之號調元歴行之數嵗輒差遂不用重績又言漏刻之法以中星考晝夜為一百刻刻十分刻之二十為一時時以四刻十分為正此自古所用也今失其傳以午正為時始下侵未四刻十分而為午由是晝夜昏曉皆失其正請依古改正從之重績卒年六十四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七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七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十七
  論
  嗚呼五代禮樂文章吾無取焉其後世有必欲知之者不可以遺也作司天職方考
  司天考論
  司天掌日月星辰之象周天一嵗四時二十四氣七十二行十日十二辰以為厯而謹察其變者以為占占者非常之兆也以驗吉凶以求天意以覺人事其術藏於有司厯者有常之數也以推寒暑以先天道以勉人事其法信於天下術有時而用法不可一日而差差之毫釐則亂天人之序乖百事之時蓋有國之所重也然自堯命羲和見於書中星閏餘略存其大法而三代中間千有餘嵗遺文曠廢六經無所述而孔子之徒亦未嘗道也至於後世其學一出於隂陽之家其事則重其學則末夫天人之際逺哉微矣而使一藝之士布算積分上求數千萬嵗之前必得甲子朔旦夜半冬至而日月五星皆㑹於子謂之上元以為厯始蓋自漢而後其説始詳見于世其源流所自止於如此是果堯舜三代之法歟皆不可得而考矣然自是以来厯家之術雖世多不同而未始不本于此五代之初因唐之故用崇歴至晉髙祖時司天監馬重績始更造新歴不復推古上元甲子冬至七曜之㑹而起唐天寳十四載乙未為上元用正月雨水為氣首初唐建中時術者曹士為始變古法以顯慶五年為上元雨水為嵗首號符天歴然世謂之小歴祇行於民間而重績乃用以為法遂施于朝廷賜號調元歴然行之五年輒差不可用而復用崇歴周廣順中國子博士王處訥私撰明歴于家民間又有萬分歴而蜀有永昌歴正象歴南唐有齊政歴五代之際歴家可考見者止於此而調元歴法既非古明又止藏其家萬分止行於民間其法皆不足紀而永昌正象齊政歴皆止用於其國今亦亡不復見世宗即位外伐僭叛内脩法度端明殿學士王朴通於歴數乃詔朴撰定嵗餘朴奏曰臣聞聖人之作也在乎知天之變者也人情之動則可以言知之天道之動則當以數知之數之為用也聖人以之觀天道焉嵗月日時由斯而成隂陽寒暑由斯而節四方之政由斯而行夫為國家者履端立極必體其元布政考績必因其嵗禮動樂舉必正其朔三農百工必順其時五刑九伐必順其氣庶務有為必從其日月是以聖人受命必治歴數故五紀有常度庶徴有常應正朔行之于天下也自唐之季凡歴數朝亂日失天垂將百載天之歴數汨陳而已陛下順考古道寅畏上天咨詢庶官振舉墜典臣雖非能者敢不奉詔乃包萬象以為法齊十政以立元測圭箭以氣審朓朒以定朔明九道以步月校遲疾以推星考黄道之斜正辯天勢之昇降而交蝕詳焉夫立天之道曰隂與陽隂陽各有數合則化成矣陽之䇿三十六隂之䇿二十四奇偶相命兩陽三隂同得七十二何則隂陽之數合七十二者化成之數也化成則謂之五行之數五行之得朞數過之者謂之氣盈不及者謂之朔虚至於應變分用無所不通故以七十二為經法經者常用之法也百者數之節也隨法進退不失舊位故謂之通法以通法進經法得七千二百謂之統法自元入經先用此法統歴之諸法也以通法進統法得七十二萬氣朔之下收分必盡謂之全率以通法進全率得七千二百萬謂之大率而元紀生焉元者嵗月日時皆甲子日月五星合在子當盈縮先後之中所謂七政齊矣古者植圭於陽城以其近洛也蓋尚慊其中乃在洛之東偏開元十二年遣使天下影南距林邑北距横野中得浚儀之岳臺應南北居地之中大周建國定都於汴樹圭置箭測岳臺晷漏以為中數晷漏正則日之所至氣之所應得之矣日月皆有盈縮日盈月縮則後中而朔月盈日縮則先中而朔自古朓朒之法率皆平行之數入歴既有前次而又衰稍不倫皇極舊術則迂迴而難用降及諸歴則疎逺而多失今以月離朓朒隨歴校定日躔朓朒臨用加減所得者入離定日也一日之中分為九限每限損益衰稍有倫朓朒之法可謂審矣赤道者天之紘帶也其勢圜而平紀宿度之常數焉黄道者日軌也其半在赤道内半在赤道外去極二十四度當與赤道近則其勢斜當與赤道逺則其勢直當斜則日行宜遲當直則日行宜速故二分前後加其度二至前後減其度九道者月軌也其半在黄道内半在黄道外去極逺六度出黄道謂之正交入黄道謂之中交若正交在秋分之宿中交在春分之宿則比黄道益斜若正交在春分之宿中交在秋分之宿則比黄道反直若正交中交在二至之宿則其勢差斜故挍去二至二分逺近以考斜正乃得加減之數自古雖有九道之説蓋亦知而未詳徒有祖述之文而無推步之用今以黄道一周分為八節一節之中分為九道盡七十二道而使日月無所隠其斜正之勢焉九道之法可謂明矣星之行也近日而疾逺日而遲去日極逺勢盡而留自古諸歴分段失實隆降無凖今日行分尚多次日便留自留而退惟用平行仍以入段行度為入歴之數皆非本理遂至乖戾今挍逐日行分積以為變段然後自疾而漸遲勢盡而留自留而行亦積㣲而後多别立諸段變歴以推變差俾諸段變差際㑹相合星之遲疾可得而知之矣自古相傳皆謂去交十五度以下則日月有蝕殊不知月月之相掩與闇虚之所射其理有異今以日月徑度之大小校去交之逺近以黄道之斜正天勢之昇降度仰視旁視之分數則交虧得其實矣臣考前世無食神首尾之文近自司天卜祝小術不能舉其大體遂為等接之法蓋從假用以求徑捷於是乎交有逆行之數後學者不能詳知因言歴有九曜以為注歴之常式今並削而去之謹以步日步月歩星步發歛為四篇合為歴經一巻歴十一巻草三巻顯徳三年七政細行歴一巻以為欽天歴昔在帝堯欽若昊天陛下考歴象日月星辰唐堯之道也天道逺非微臣之所盡知世宗嘉之詔司天監用之以明年正月朔旦為始
  昔孔子作春秋而天人備予述本紀書人而不書天予何敢異於聖人哉其文雖異其意一也自堯舜三代以来莫不稱天以舉事孔子刪詩書不去也蓋聖人不絶天於人亦不以天參人絶天於人則天道廢以天參人則人事惑故常存而不究也春秋雖書日蝕星變之類孔子未嘗道其所以然者故其弟子之徒莫得有所述於後世也然則天果與於人乎果不與於人乎曰天吾不知質諸聖人之言可也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此聖人極論天人之際最詳而明者也其於天地鬼神以不可知為言其可知者人而已夫日中則昃盛衰必復天吾不知吾見其虧益於物者矣草木之成者變而衰落之物之下者進而流行之地吾不知吾見其變流於物者矣人之貪滿者多禍其守約者多福鬼神吾不知吾見人之禍福者矣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則因其著於物者以測之故據其迹之可見者以為言曰虧益曰變流曰害福若人則可知者故直言其情曰好惡其知與不知異辭也參而㑹之與人無以異也其果與於人乎不與於人乎則所不知也以其不可知故常尊而逺之以其與人無所異也則修吾人事而已人事者天意也書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未有人心悦於下而天意怒於上者未有人理逆於下而天道順於上者然則王者君天下子生民布徳行政以順人心是之謂奉天至於三辰五星常動而不息不能無盈縮差忒之變而占之有中有不中不可以為常者有司之事也本紀所述人君行事詳矣其興亡治亂可以見至於三辰五星逆順變見有司之所占者故以其官誌之以備司天之所考嗚呼聖人既沒而異端起自秦漢以来學者惑於災異矣天文五行之説不勝其繁也予之所述不得不異乎春秋也考者可以知焉
  職方考論
  太史公諸王表序為絶佳而歐公職方論似勝須千百隻眼始得之
  嗚呼自三代以上莫不分土而治也後世鑒古矯失始郡縣天下而自秦漢以来為國孰與三代長短及其亡也未始不分至或無地以自存焉蓋得其要則雖萬國而治失其所守則雖一天下不能以容豈非一本於道徳哉唐之盛時雖名天下為十道而其勢未分既其衰也置軍節度號為方鎮鎮之大者連州十餘小者猶兼三四故其兵驕則逐帥帥强則叛上土地為其世有干戈起而相侵天下之勢自兹而分然唐自中世多故矣其興衰救難常倚鎮兵扶持而侵凌亂亡亦終以此豈其利害之理然歟自僖昭以来日益割裂梁初天下别為十一南有吳浙荆湖閩漢西有岐蜀北有燕晉而朱氏所有七十入州以為梁莊宗初起并代取幽滄有州三十五其後又取梁魏博等十有六州合五十一州以滅梁岐王稱臣又得其州七同光破蜀已而復失惟得秦鳯階成四州而營平二州陷于契丹其増置之州一合一百二十三州以為唐石氏入立獻十有六州于契丹而得蜀金州又増置之州一合一百九州以為晉劉氏之初秦鳯階成復入于蜀隠帝時増置之州一合一百六州以為漢郭氏代漢十州入于劉旻世宗取秦鳯階成瀛漠及淮南十四州又増置之州五而廢者三合一百一十八州以為周宋興因之此中國之大略也其餘外屬者彊弱相并不常其得失至于周末閩已先亡而在者七國自江以下二十一州為南唐自劍以南及山南西道四十六州為蜀自湖南北十州為楚自浙東西十三州為吴越自嶺南北四十七州為南漢自太原以北十州為東漢而荆歸陜三州為南平合中國所有二百六十八州而軍不在焉唐之封疆逺矣前史備載而覊縻寄治虚名之州在其間五代亂世文字不完而時有廢省又或陷于夷狄不可考究其詳其可見者具之如譜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七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八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十八
  世家
  嗚呼自唐失其政天下乗時黥髠盜販衮冕峩巍吳暨南唐姦豪竊攘蜀險而富漢險而貧貧能自强富者先亡閩陋荆蹙楚開蠻服剝剽弗堪吳越其尤牢牲視人嶺蛋遭劉百年之間並起爭雄山川亦絶風氣不通語曰清風興羣隂伏日月出爝火息故真人作而天下同作十國世家
  楊行密世家
  傳行密始末如畫不减史漢
  楊行密字化源廬州合肥人也為人長大有力能手舉百觔唐乾符中江淮羣盜起行密以為盜見獲刺史鄭棨奇其狀貌釋縛縱之後應募為州兵戍朔方遷隊長嵗滿戍還而軍吏惡之復使出戍行密將行過軍吏舍軍吏陽為好言問行密行何所欲行密奮然曰惟少公頭爾即斬其首攜之而出因起兵為亂自號八營都知兵馬使刺史郎幼復棄城走行密遂據廬州中和三年唐即拜行密廬州刺史淮南節度使高駢為畢師鐸所攻駢表行密行軍司馬行密率兵數千赴之行至天長師鐸已囚駢召宣州秦彦入揚州行密不得入屯于蜀岡師鐸率衆數萬出擊行密行密陽敗棄營走師鐸兵飢乗勝爭入營收軍實行密反兵擊之師鐸大敗單騎走入城遂殺髙駢行密聞駢死縞軍向城哭三日攻其西門彦及師鐸奔于東塘行密遂入揚州是時城中倉廩空虚飢民相殺而食其夫婦父子自相牽就屠賣之屠者刲剔如羊豕行密不能守欲走而蔡州秦宗權遣其弟宗衡掠地淮南彦及師鐸還自東塘與宗衡合行密閉城不敢出已而宗衡為偏將孫儒所殺儒攻髙郵破之行密益懼其客袁襲曰吾以新集之衆守空城而諸將多駢舊將非有厚恩素信力制而心服之也今儒兵方盛所攻必克此諸將持兩端因彊弱擇向背之時也海陵鎮使髙霸駢之舊將必不為吾用行密乃以軍令召霸霸率其兵入廣陵行密欲使霸守天長襲曰吾以疑霸而召之其可復用乎且吾能勝儒無所用霸不幸不勝天長豈吾有哉不如殺之以并其衆行密因犒軍擒霸族之得其兵數千已而孫儒殺秦彦畢師鐸并其兵以攻行密行密欲走海陵襲曰海陵難守而廬州吾舊治也城廩完實可為後圖行密乃走廬州久之未知所向問襲曰吾欲巻甲倍道西取洪州可乎襲曰鍾傳新得江西勢未可圖而秦彦之入廣陵也召池州刺史趙鍠委以宣州今彦且死鍠失所恃而守宣州非其本志且其為人非公敵此可取也行密乃引兵攻鍠戰于曷山大敗之進圍宣州鍠棄城走追及殺之行密遂入宣州龍紀元年唐拜行密宣州觀察使行密遣田頵安仁義李神福等攻浙西取蘇常潤州二年取滁和州景福元年取楚州孫儒自逐行密入廣陵久之亦不能守乃焚其城殺民老疾以餉軍驅其衆渡江號五十萬以攻行密諸將田頵劉威等遇之輒敗行密欲走銅官其客戴友規曰儒来氣鋭而兵多蓋其鋒不可當而可以挫其衆不可敵而可久以敝之若避而走是就擒也劉威亦曰背城堅柵可以不戰疲之行密以為然久之儒兵飢又大疫行密悉兵擊之儒敗被擒將死仰顧見威曰聞公為此䇿以敗我使我有將如公者其可敗耶行密收儒餘兵數千以皂衣䝉甲號黒雲都常以為親軍是嵗復入揚州唐拜行密淮南節度使乾寧二年加檢校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行密以田頵守宣州安仁義守潤州昇州刺史馮宏鐸来附分遣頵等攻掠自淮以南江以東諸州皆下之進攻蘇州擒其刺史成及四年兖州朱瑾奔于行密初瑾為梁所攻求救于晉晉遣李承嗣將勁騎數千助瑾瑾敗因與俱奔行密行密兵皆江淮人淮人輕弱得瑾勁騎而兵益振是嵗梁太祖遣葛從周龎師古攻行密壽州行密擊敗梁兵清口殺師古而從周收兵走追至渒河又大敗之五年錢鏐攻蘇州及周本戰于白方湖本敗蘇州復入于越天復元年遣李神福攻越戰臨安大敗之擒其將顧全武以歸二年馮宏鐸叛襲宣州及田頵戰于曷山宏鐸敗將入于海行密自至東塘邀之使人謂宏鐸曰勝敗用兵常事也一戰之衂何苦自棄下海島吾府雖小猶足容君鐸感泣行密從十餘騎馳入其軍以鐸歸為節度副使以李神福代宏鐸為昇州刺史是嵗唐昭宗在岐遣江淮宣諭使李儼拜行密東面諸道行營都統檢校太師中書令封吴王三年以李神福為鄂岳招討使以攻杜洪荆南成汭救洪神福敗之于君山梁兵攻青州王師範来求救遣王茂章救之大敗梁兵殺朱友寧友寧梁太祖子也太祖大怒自將以擊茂章兵號二十萬復為茂章所敗田頵叛襲昇州執李神福妻子歸于宣州行密召神福以討頵頵遣其將王壇逆之又遺神福書以其妻子招之神福曰吾以一卒從吳王起事今為大將忍背徳而顧妻子乎立斬其使以自絶軍士聞之皆感奮行至吉陽磯頵執神福子承鼎以招之神福叱左右射之遂敗壇兵于吉陽行密别遣臺濛擊頵頵敗死初頵及安仁義朱延壽等皆從行密起微賤及江淮甫定思漸休息而三人者皆猛悍難制頗欲除之未有以發天復二年錢鏐為其將許再思等叛而圍之再思召頵攻鏐杭州垂克而行密納鏐賂命頵解兵頵恨之頵嘗計事廣陵行密諸將多就頵求賂而獄吏亦有所求頵怒曰吏欲我下獄耶歸而遂謀反仁義聞之亦反焚東塘以襲常州常州刺史李遇出戰望見仁義大罵之仁義止其軍曰李遇乃敢辱我如此其必有伏兵乃引軍却而伏兵果發追至夾岡仁義解甲植幟而食遇兵不敢追仁義復入潤州行密遣王茂章李徳誠米志誠等圍之吳之軍中推朱瑾善槊志誠善射皆為第一而仁義常以射自負曰志誠之弓十不當瑾槊之一瑾槊之十不當仁義弓之一每與茂章等戰必命中而後發以此吳兵畏之不敢近行密亦欲招降之仁義猶豫未決茂章乗其怠穴地道而入執仁義斬于廣陵延壽者行密夫人朱氏之弟也頵及仁義之將叛也行密疑之乃陽為目疾每接延壽使者必錯亂其所見以示之嘗行故觸柱而仆朱夫人扶之良久乃蘇泣曰吾業成而喪其目是天廢我也吾兒子皆不足以任事得延壽付之吾無恨矣夫人喜急召延壽延壽至行密迎之寢門刺殺之出朱夫人以嫁之天祐二年遣劉存攻鄂州焚其城城中兵突圍而出諸將請急擊之存曰擊之復入則城愈固聽其去城可取也是日城破執杜洪斬于廣陵九月梁兵攻破襄州趙匡凝奔于行密十一月行密卒年五十四諡曰忠武子渥立溥僭號追尊行密為太祖武皇帝陵曰興陵
  嗚呼盜亦有道信哉行密之書稱行密為人寛仁雅信能得士心其將蔡儔叛于廬州悉毁行密墳墓及儔敗而諸將皆請毁其墓以報之行密嘆曰儔以此為惡吾豈復為耶嘗使從者張洪負劍而侍洪拔劍擊行密不中洪死復用洪所善陳紹負劍不疑又嘗罵其將劉信信忿奔孫儒行密戒左右勿追曰信豈負我者耶其醉而去醒必復来明日果来行密起于盜賊其下皆驍武雄暴而樂為之用者以此也故二世四主垂五十年及渥已下政在徐温於此之時天下大亂中國之禍簒弑相尋而徐氏父子區區詐力裴回三主不敢輕取之何也豈其恩威亦有在人者歟
  李煜世家
  煜本末不足觀而歐公序次其驕侈削弱處可涕
  煜字重光初名從嘉景第六子也煜為人仁孝善屬文工書畫而豐額駢齒一目重瞳子自太子冀已上五子皆早卒煜以次封吴王建隆二年景遷南都立煜為太子留監國景卒煜嗣立於金陵母鍾氏父名泰章煜尊母曰聖尊后立妃周氏為國后封弟從善韓王從益鄭王從謙宜春王從度昭平郡公從信文陽郡公大赦境内遣中書侍郎馮延魯修貢于朝廷令諸司四品以下無職事者日二員待制於内殿三年泉州留從効卒景之稱臣於周也從効亦奉表貢獻于京師世宗以景故不納從効聞景遷洪州懼以為襲已遣其子紹基納貢于金陵而從効病卒泉人因并送其族于金陵推立副使張漢思漢思老不任事州人陳洪進逐之自稱留後煜即以洪進為節度使乾徳二年始用鐵錢民間多藏匿舊錢舊錢益少商賈多以十鐵錢易一銅錢出境官不可禁煜因下令以一當十拜韓熙載中書侍郎勤政殿學士封長子仲遇清源公次子仲儀宣城公五年命兩省侍郎給事中中書舍人集賢勤政殿學士分夕於光政殿宿直煜引與談論煜嘗以熙載盡忠能直言欲用為相而熙載後房妓妾數十人多出外舍私侍賓客煜以此難之左授煕載右庶子分司南都熙載盡斥諸妓單車上道煜喜留之復其位已而諸妓稍稍復還煜曰吾無如之何矣是嵗煕載卒煜嘆曰吾終不得煕載為相也欲以平章事贈之問前世有此比否羣臣對曰昔劉穆之贈開府儀同三司遂贈熙載平章事熙載北海將家子也初與李穀相善明宗時熙載南奔吳穀送至正陽酒酣臨訣熙載謂穀曰江左用吾為相當長驅以定中原穀曰中國用吾為相取江南如探囊中物爾及周師之征淮也命穀為將以取淮南而熙載不能有所為也開寳四年煜遣其弟韓王從善朝京師遂留不遣煜手疏求從善還國太祖皇帝不許煜嘗怏怏以國蹙為憂日與臣下酣晏愁思悲歌不已五年煜下令貶損制度下書稱教改中書門下省為左右内史府尚書省為司㑹府御史臺為司憲府翰林為文館樞密院為光政院諸王皆為國公以尊朝廷煜性驕侈好聲色又喜浮圖高談不恤政事六年内史舍人潘佑上書極諫煜收下獄佑自縊死七年太祖皇帝遣使召煜赴闕煜稱疾不行王師南征煜遣徐鉉周惟簡等奉表朝廷求緩師不答八年十二月王師克金陵九年煜俘至京師太祖赦之封煜違命侯拜左千牛衛將軍其後事具國史予世家江南其故老多能言李氏時事云太祖皇帝之出師南征也煜遣其臣徐鉉朝于京師鉉居江南以名臣自負其来也欲以口舌馳説存其國其日夜計謀思慮言語應對之際詳矣及其將見也大臣亦先入請言鉉博學有材辯宜有以待之太祖笑曰第去非爾所知也明日鉉朝于廷仰而言曰李煜無罪陛下師出無名太祖徐召之升使畢其説鉉曰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過失柰何見伐其説累數百言太祖曰爾謂父子者為兩家可乎鉉無以對而退
  嗚呼大哉何其言之簡也蓋王者之興天下必歸于一統其可来者来之不可者伐之僭偽假竊期于掃蕩一平而後已予讀周世宗征淮詔怪其區區摭前事務較曲直以為辭何其小也然世宗之英武有足喜者豈為其辭者之過歟
  王衍世家
  衍字化源建十一子曰衛王宗仁簡王元膺趙王宗紀豳王宗輅韓王宗智莒王宗特信王宗傑魯王宗鼎興王宗澤薛王宗平而鄭王宗衍最幼其母徐賢妃也以母寵得立為皇太子開崇賢府置官屬後更曰天䇿府衍為人方頤大口垂手過膝顧目見耳頗知學問能為浮艷之詞元膺死建以豳王宗輅貌類已信王宗傑於諸子最材賢欲於兩人擇立之而徐妃専寵建老昏耄妃與宦者唐文扆教相士言衍相最貴又諷宰相張格贊成之衍由是得為太子建卒衍立諡建曰神武聖文孝徳明惠皇帝廟號髙祖陵曰永陵建正室周氏號昭聖皇后後建數日而卒衍因尊其母徐氏為皇太后后妹淑妃為皇太妃太后太妃以教令賣官自刺史以下每一官闕必數人並爭而入錢多者得之通都大邑起邸店以奪民利衍年少荒淫委其政於宦者宋光嗣光葆景潤澄王承休歐陽晃田魯儔等而以韓昭潘在迎顧在洵嚴旭等為狎客起宣華苑苑有重光太清延昌㑹真之殿清和迎仙之宫降真蓬莱丹霞之亭飛鸞之閣瑞獸之門又作怡神亭與諸狎客婦人日夜酣飲其中嘗以九日宴宣華苑嘉王宗壽以社稷為言言發流涕韓昭等曰嘉王酒悲爾諸狎客共以慢言謔嘲之坐上諠然衍不能省也蜀人富而喜遨當王氏晩年俗競為小帽僅覆其頂俛首即墮謂之危腦帽衍以為不祥禁之而衍好戴大帽每微服出游民間民間以大帽識之因令國中皆戴大帽又好褁尖巾其狀如錐而後宫皆戴金蓮花冠衣道士服酒酣免冠其髻髽然更施朱粉號醉粧國中之人皆效之嘗與太后太妃游青城山宫人衣服皆畫雲霞飄然望之若仙衍自作甘州曲述其僊狀上下山谷衍常自歌而使宫人皆和之衍立之明年改元乾徳乾徳元年正月祀天南郊大赦加尊號為聖徳明孝皇帝二年冬北巡至于西縣旌旗戈甲連亘百餘里其還也自閬州浮江而上龍舟畫舸照耀江水所在供億人不堪命三年正月還成都五年起上清宫塑王子晉像尊以為聖祖至道玉宸皇帝又塑建及衍像侍立於其左右又於正殿塑元皇帝及唐諸帝備法駕而朝之六年以王承休為天雄軍節度使天雄軍秦州也承休以宦者得幸為宣徽使承休妻嚴氏有絶色衍通之是時唐莊宗滅梁蜀人皆懼莊宗遣李嚴聘蜀衍與俱朝上清而蜀都士庶簾帷珠翠夹道不絶嚴見其人物富盛而衍驕淫歸乃獻䇿伐蜀明年唐魏王繼岌郭崇韜伐蜀是嵗衍改元曰咸康衍自立嵗常獵于子来山是嵗又幸彭州陽平化漢州三學山以王承休妻嚴氏故十月幸秦州羣臣切諌衍不聽行至梓童大風發屋拔木太史曰此貪狼風也當有敗軍殺將者衍不省衍至緜谷而唐師入其境衍懼遽還唐師所至州縣皆迎降衍留王宗弼守緜谷遣王宗勲宗儼宗昱率兵以拒唐師宗勲等至三泉望風退走衍詔宗弼誅宗勲等宗弼反與宗勲等合謀送欵於唐師衍自緜谷還至成都百官及後宫迎謁七里亭衍雜宫人作回鶻隊以入明日御文明殿與其羣臣相對涕泣而宗弼亦自緜谷馳歸登大門收成都尹韓昭宦者宋光嗣景潤澄歐陽晃等殺之函首送于繼岌衍即上表乞降宗弼遷衍于天啓宫魏王繼岌至成都衍君臣面縛輿櫬出降于七里亭莊宗召衍入洛賜衍詔曰固當列土而封必不薄人于險三辰在上一言不欺衍捧詔忻然就道率其宗族及偽宰相王鍇張格庾傳素許寂翰林學士李昊等及諸將佐家族數千人以東同光四年四月行至秦川驛莊宗用伶人景進計遣宦者向延嗣誅其族衍母徐氏臨刑呼曰吾兒以一國迎降反以為戮信義俱棄吾知其禍不旋踵矣衍妾劉氏鬒髪如雲而有色行刑者將免之劉氏曰家國䘮亡義不受辱遂就死宗弼本姓魏名夫建録為養子建攻顧彦暉宗弼常以建語泄之彦暉者彦暉敗建待之如初建病且卒宗弼守太師兼中書令判六軍輔政衍已降宗弼以蜀珍寳奉魏王及郭崇韜求為西川節度使魏王曰此我家物也何用獻為居數日為崇韜所殺宗壽許州民家子也建以同姓録之為子宗壽好學工琴奕為人恬退喜道家之術事建時為鎮江軍節度使衍既立宗壽為太子太保奉朝請以煉丹養氣自娱衍為淫亂獨宗壽常切諫之後為武信軍節度使唐師伐蜀所在迎降魏王常以書招之獨宗壽不降聞衍已銜璧大慟從衍東遷至岐陽以賄賂守者得入見衍衍泣下霑襟曰早從王言豈有今日衍死宗壽至澠池聞莊宗遇弑亡入熊耳山天成二年出詣京師上書求衍宗族葬之明宗嘉其忠以為保義軍行軍司馬封衍順正公許以諸侯禮葬宗壽得王氏十八喪葬之長安南三趙村
  嗚呼自秦漢以来學者多言祥瑞雖有善辯之士不能袪其惑也予讀蜀書至於龍麟鳯騶虞之類世所謂王者之嘉瑞莫不畢出於其國異哉然考王氏之所以興亡成敗者可以知之矣或以為一王氏不足以當之cq=277則視時天下治亂可以知之矣龍之為物也以不見為神以升雲行天為得志今偃然暴露其形是不神也不上於天而下見於水中是失職也然其一何多歟可以為妖矣鳯皇鳥之逺人者也昔舜治天下政成而民悦命䕫作樂樂聲和鳥獸聞之皆鼓舞當是之時鳯皇適至舜之史因并記以為美後世因以鳯来為有道之應其後鳯皇數至或出於庸君繆政之時或出於危亡大亂之際是果為瑞哉麟獸之逺人者也昔魯哀公出獵得之而不識蓋索而獲之非其自出也故孔子書於春秋曰西狩獲麟者譏之也西狩非其逺也獲麟惡其盡取也狩必書地而哀公馳騁所涉地多不可徧以名舉故書西以包衆地謂其舉國之西皆至也麟人罕識之獸也以見公之窮山竭澤而盡取至於不識之獸皆捜索而獲之故曰譏之也聖人已沒而異端之説興乃以麟為王者之瑞而附以符命䜟緯詭怪之言鳯嘗出於舜以為瑞猶有説也及其後出於亂世則可以知其非瑞矣若麟者前有治世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世未嘗一出其一出而當亂世然則孰知其為瑞哉物也汚泥川澤不可勝數其死而貴於卜官者用適有宜爾而戴氏禮以其在宫沼為王者難致之瑞戴禮雜出於諸家其失亦以多矣騶虞吾不知其何物也詩曰吁嗟乎騶虞賈誼以為騶者文王之囿虞虞官也當誼之時其説如此然則以之為獸者其出於近世之説乎夫破人之惑者難與爭於篤信之時待其有所疑焉然後從而攻之可也麟鳯龍王者之瑞而出於五代之際又皆萃於蜀此雖好為祥瑞之説者亦可疑也因其可疑而攻之庶幾惑者有以思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入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九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十九
  世家
  錢鏐世家
  吴越世序錢王初起處有生色及錢王畧地立國處不足觀覽豈吳越王無他大畧耶抑亦史官亡之耶予吳人也録之見其創迹云
  錢鏐字具美杭州臨安人也臨安里中有大木鏐幼時與羣兒戲木下鏐坐大石指麾羣兒為隊伍號令頗有法羣兒皆憚之及壯無賴不喜事生業以販鹽為盜縣録事鍾起有子數人與鏐飲博起嘗禁其諸子諸子多竊從之遊豫章人有善術者望牛斗間有王氣牛斗錢塘分也因遊錢塘占之在臨安乃之臨安以相法隠市中隂求其人起與術者善術者私謂起曰占君縣有貴人求之市中不可得視君之相貴矣然不足當之起乃為置酒悉召縣中賢豪為㑹隂令術者徧視之皆不足當術者過起家鏐適從外来見起反走術者望見之大驚曰此真貴人也起笑曰此吾旁舍錢生爾術者召鏐至熟視之顧起曰君之貴者因此人也乃慰鏐曰子骨法非常願自愛因與起訣曰吾求其人者非有所欲也直欲質吾術爾明日乃去起始縱其子等與鏐遊時時貸其窮乏鏐善射與槊稍通圖緯諸書唐乾符二年浙西禆將王郢作亂石鑑鎮將董昌募鄉兵討賊表鏐偏將擊郢破之是時黄巢衆已數千攻掠浙東至臨安鏐曰今鎮兵少而賊兵多難以力禦宜出奇兵邀之乃與勁卒二十人伏山谷中巢先鋒度險皆單騎鏐伏弩射殺其將巢兵亂鏐引勁卒蹂之斬首數百級鏐曰此可一用爾若大衆至何可敵耶乃引兵趨八百里入百里地名也告道旁媪曰後有問者告曰臨安兵屯八百里矣巢衆至聞媪語不知其地名皆曰嚮十餘卒不可敵況八百里乎遂急引兵退都統髙駢聞巢不敢犯臨安壯之召董昌與鏐俱至廣陵久之駢無討賊意昌等不見用辭還駢表昌杭州刺史是時天下已亂昌乃團諸縣兵為八都以鏐為都指揮使成及為靖江都將中和二年越州觀察使劉漢宏與昌有隙漢宏遣其弟漢宥都虞候辛約屯兵西陵鏐率八都兵渡江竊敵軍號斫其營營中驚擾因焚之漢宥等皆走漢宏復遣將黄珪何肅屯諸暨蕭山鏐皆攻破之與漢宏遇戰大敗之殺何肅辛約漢宏易服持膾刀以遁追者及之漢宏曰我宰夫也舉刀視之乃免四年僖宗遣中使焦居璠為杭越通和使詔昌及漢宏罷兵皆不奉詔漢宏遣其將朱褒韓公玫施堅實等以舟兵屯望海鏐出平水成及夜率奇兵破褒等於曹娥埭進屯豐山施堅實等降遂攻破越州漢宏走台州台州刺史執漢宏送于鏐斬于㑹稽族其家鏐乃奏昌代漢宏而自居杭州光啓三年拜鏐左衛大將軍杭州刺史昌越州觀察使是嵗畢師鐸囚髙駢淮南大亂六合鎮將徐約攻取蘇州潤州牙將劉浩逐其帥周寳寳奔常州浩擁度支催勘官薛朗為帥鏐遣都將成及杜稜等攻常州取周寳以歸鏐具軍禮郊迎館寳千樟亭寳病卒稜等進攻潤州逐劉浩執薛朗剖其心以祭寳然後遣其弟銶攻徐約約敗走入海追殺之昭宗拜鏐杭州防禦使是時楊行密孫儒争淮南與鏐戰蘇常間久之儒為行密所敗行密據淮南取潤州而鏐亦取蘇常唐升越州威勝軍以董昌為節度使封隴西郡王杭州武威軍拜鏐都團練使以成及為副使及字宏濟與鏐同事攻討謀多出於及而鏐以女妻及子仁琇鏐乃以杜稜阮結顧全武等為將挍沈崧皮光業林鼎羅隠為賓客景福二年拜鏐鎮海軍節度使潤州刺史乾寧元年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二年越州董昌反昌素愚不能決事臨民訟以骰子擲之而勝者為直妖人應智王温巫韓媪等以妖言惑昌獻鳥獸為符瑞牙將倪徳儒謂昌曰曩時謠言有羅平鳥主越人禍福民間多圖其形禱祀之視王書名與圖類因出圖以示昌昌大悦乃自稱皇帝國號羅平改元順天分其兵為兩軍中軍衣黄外軍衣白銘其衣曰歸義副使黄竭切諌昌以為不可昌大怒使人斬竭持其首至罵曰此賊負我好聖明時三公不肯作乃自求死耶投之溷中昌乃以書告鏐鏐以昌反狀聞昭宗下詔削昌官爵封鏐彭城郡王浙江東道招討使鏐曰董氏於吾有恩不可遽伐乃以兵三萬屯迎恩門遣其客沈滂諭昌使改過昌以錢二百萬犒軍執應智等送軍中自請待罪鏐乃還兵昌復拒命遣其將陳都崔温等屯香嚴石乞兵於楊行密行密遣安仁義救昌鏐遣顧全武攻昌斬崔温昌所用諸將徐珣湯臼袁邠等皆庸人不知兵遇全武輒敗昌兄子真驍勇善戰全武等攻之逾年不能克真與其禆將刺羽有隙刺羽譖之昌殺真兵乃敗全武執昌歸杭州行至西小江昌顧其左右曰吾與錢公俱起鄉里吾嘗為大將今何面目復見之乎左右相對泣下因瞋目大呼投水死昭宗以宰相王溥鎮越州溥請授鏐乃改威勝軍為鎮東軍拜鏐鎮海鎮東軍節度使加檢挍太尉中書令賜鐵券恕九死鏐如越州受命還治錢塘號越州為東府光化元年移鎮海軍於杭州加鏐檢挍太師改鏐鄉里曰廣義鄉勲貴里鏐素所居營曰衣錦營婺州刺史王壇叛附于淮南楊行密遣其將康儒應壇因攻睦州鏐遣其弟銶敗儒於軒渚壇奔宣州昭宗詔鏐圖形凌烟閣升衣錦營為衣錦城石鑑山曰衣錦山大官山曰功臣山鏐遊衣錦城宴故老山林皆覆以錦號其幼所嘗戲大木曰衣錦將軍天復二年封鏐越王鏐巡衣錦城武勇右都指揮使徐綰與左都指揮使許再思叛焚掠城郭攻内城鏐子傳瑛及其將馬綽陳為等閉門拒之鏐歸至北郭門不得入成及代鏐與綰戰斬首百餘級綰屯龍興寺鏐微服踰城而入遣馬綽王榮杜建徽等分屯諸門使顧全武備東府全武曰東府不足慮可慮者淮南爾綰急必召淮兵淮兵至患不細矣楊公大丈夫今以難告必能閔我鏐以為然全武曰獨行事必不濟請擇諸公子可行者鏐曰吾嘗欲以元璙婚楊氏乃使隨全武如廣陵綰果召田頵於宣州全武等至廣陵行密以女妻元璙亟召頵還頵取鏐錢百萬質鏐子元瓘而歸天祐元年封鏐吴王鏐建功臣堂立碑紀功列賓佐將挍名氏於碑隂者五百人四年升衣錦城為安國衣錦軍梁太祖即位封鏐吳越王兼淮南節度使客有勸鏐拒梁命者鏐笑曰吾豈失為孫仲謀耶遂受之太祖嘗問吳越進奏吏曰錢鏐平生有所好乎吏曰好玉帶名馬太祖笑曰真英雄也乃以玉帶一匣打毬御馬十匹賜之江西危全諷等為楊渥所敗信州危仔倡奔於鏐鏐惡其姓改曰元開平二年加鏐守中書令改臨安縣為安國縣廣義鄉為衣錦鄉三年加守太保楊渥將周本陳章圍蘇州鏐遣其弟鋸鏢救之淮兵為水栅環城以銅鈴繫網沈水中㫁濳行者水軍卒司馬福多智而善水行乃先以巨竹觸網淮人聞鈴聲遂舉網福乃過入城中其出也亦然乃取其軍號内外夾攻號令相應淮人以為神遂大敗之本等走擒其將閭邱直何明等四年鏐游衣錦軍作還鄉歌曰三節還鄉兮掛錦衣父老逺来相追隨斗牛無孛人無欺吴越一王駟馬歸乾化元年加鏐守尚書令兼淮南宣潤等道四面行營都統立生祠於衣錦軍鏐弟鏢居湖州擅殺戍將潘長懼罪奔于淮南二年梁郢王友珪立册尊鏐尚父末帝貞明三年加鏐天下兵馬都元帥開府置官屬四年楊隆演取䖍州鏐始由海路入貢京師龍徳元年賜鏐詔書不名唐莊宗入洛鏐遣使貢獻求玉册莊宗下其議於有司羣臣皆以為非天子不得用玉册郭崇韜尤謂不可既而許之乃賜鏐玉册金印鏐因以鎮海等軍節度授其子元瓘自稱吳越國王更名所居曰宫殿府曰朝官屬皆稱臣起玉册金券詔書三樓於衣錦軍遣使册新羅渤海王海中諸國皆封拜其君長明宗初即位安重誨用事鏐致書重誨書辭嫚重誨大怒是時供奉官烏昭遇韓玫使吳越既還攻誣昭遇稱臣舞蹈重誨乃奏削鏐王爵元帥尚父以太師致仕元瓘等遣人以絹表間道自陳安重誨死明宗乃復鏐官爵長興三年鏐卒年八十一諡曰武肅子元瓘立
  嗚呼天人之際為難言也非徒自古術者好奇而幸中至於英豪草竊亦多自託於妖祥豈其欺惑愚衆有以用之歟蓋其興也非有功徳積漸之勤而黥髠盜販崛起於王侯而人亦樂為之傳歟考錢氏之終始非有徳澤施及一方而百年之際虐用其人甚矣其動于氣象者豈非其孽歟是時四海分裂不勝其暴又豈皆然歟是皆無所得而推歟術者之言不中者多而中者少而人特喜道其中者歟
  劉旻世家
  多風神
  劉旻漢髙祖母弟也初名崇為人美鬚髯目重瞳子少無賴嗜酒好博嘗黥為卒髙祖事晉為河東節度使以旻為都指揮使髙祖即帝位以為太原尹北京留守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隠帝時累加中書令隠帝少政在大臣周太祖為樞密使新討三叛立大功而與旻素有隙旻頗不自安謂判官鄭珙曰主上幼弱政在權臣而吾與郭公不叶時事如何珙曰漢政將亂矣晉陽兵雄天下而地形險固十州征賦足以自給公為宗室老不以此時為計後必為人所制旻曰子言乃吾意也乃罷上供征賦收豪傑籍丁民以益兵三年周太祖起魏隠帝遇弑旻乃謀舉兵周太祖之自魏入也反狀已白而漢大臣不即推尊之故未敢即立乃白漢太后立旻子贇為漢嗣遣宰相馮道迎贇于徐州當是時人皆知太祖之非實意也旻獨喜曰吾兒為帝矣何患乃罷兵遣人至京師周太祖少賤黥其頸上為飛雀世謂之郭雀兒太祖見旻使者具道所以立贇之意因自指其頸以示使者曰自古豈有雕青天子幸公無以我為疑旻喜益信以為然太原少尹李驤曰郭公舉兵犯順其勢不能為漢臣必不為劉氏立後因勸旻以兵下太行控孟津以俟變庶幾贇得立贇立而罷兵可也旻大罵曰驤腐儒欲離間我父子命左右牽出斬之驤臨刑歎曰吾為愚人畫計死誠宜矣然吾妻病不可獨存願與之俱死旻聞之即并戮其妻于市以其事白漢以明無他已而周太祖果代漢降封贇湘隂公旻遣牙將李奉書周太祖求贇歸太原而贇已死旻即慟哭為驤立祠嵗時祠之乃以周廣順元年正月戊寅即皇帝位於太原以子承鈞為太原尹判官鄭珙趙華為宰相都押衙陳光裕為宣徽使遣通事舍人李間行使于契丹契丹永康王兀欲與旻約為父子之國旻乃遣宰相鄭珙致書兀欲稱姪皇帝以叔父事之而已兀欲遣燕王述軋政事令髙勲以冊尊旻為大漢神武皇帝并冊旻妻為皇后兀欲性豪雋漢使者至輒以酒肉困之珙素有疾兀欲彊之飲一夕而以醉卒然兀欲聞旻自立頗幸中國多故乃遣其貴臣述軋髙勲以自愛黄騮九龍十二稻玉帶報聘已而兀欲為述軋所弑述律代立旻遣樞密直學士王得中聘于述律求兵以攻周述律遣蕭禹厥率兵五萬助旻旻出隂地攻晉州為王峻所敗是嵗大寒旻軍凍餒亡失過半明年又攻府州為折徳扆所敗徳扆因取岢嵐軍周太祖崩旻聞之喜遣使乞兵于契丹契丹遣楊衮將鐵馬萬騎及奚諸部兵五六萬人號稱十萬以助旻旻以張元徽為先鋒自將騎兵三萬攻潞州潞州李筠遣穆令鈞以步騎三千拒元徽于太平驛元徽擊敗之遂圍潞州是時世宗新即位以謂旻幸周有大喪而天子新立必不能出兵宜自將以擊其不意自宰相馮道等多言不可世宗意甚鋭顯徳元年三月親征甲午戰于髙平李重進白重贊將左樊愛能何徽將右向訓史彦超居中軍張永徳以禁兵衛蹕旻亦列為三陣張元徽居東偏楊衮居西偏旻居其中衮望周師謂旻曰勍敵也未可輕動旻奮髥曰時不可失無妄言也衮怒而去旻號令東偏先進王得中叩馬諫曰南風甚急非北軍之利也宜少待之旻怒曰老措大毋妄沮吾軍即麾元徽元徽擊周右軍兵始交愛能徽退走其騎軍亂步卒數千棄甲叛降元徽呼萬嵗聲振川谷世宗大駭躬督戰士士皆奮命爭先而風勢愈盛旻自麾赤幟收軍軍不可遏旻遂敗日暮旻收餘兵萬人阻澗而止是時周之後軍劉詞將之在後未至而世宗鋭於速戰戰已勝詞軍繼至因乗勝追擊之旻又大敗輜重器甲乗輿服御物皆為周師所獲旻獨乗契丹黄騮自雕窠嶺間道馳去夜失道山谷間得村民為鄉導誤趨平陽得他道以歸而張元徽戰殁于陣楊衮怒旻按兵西偏不戰故獨全軍而返旻歸為黄騮治廏飾以金銀食以三品料號自在將軍世宗休軍潞州大宴將士斬敗將樊愛能何徽等七十餘人軍威大振進攻太原遣符彦卿史彦超北控忻口以斷契丹援路太原城方四十里周師去城三百步圍之匝自四月至於六月攻之不克而彦卿等為契丹所敗彦超戰殁世宗遽班師初周師之圍城也旻遣王得中送楊衮以歸因乞援兵于契丹契丹發數萬騎助旻遣得中先還至代州代州將桑珪殺防禦使鄭處謙以城降周并送得中於周世宗召問得中虜助兵多少得中言送衮歸無所求也世宗信之已而契丹敗符彦卿于忻口得中遂見殺旻自敗于髙平已而被圍以憂得疾明年十一月卒年六十子承鈞立
  或問十國固非中國有也然猶命以封爵而稱中國年號来朝貢者亦有之矣本紀之不書何也曰封爵之不書所以見其非中國有也其朝貢之来如四夷以四夷書之則甚矣問者曰四夷十國皆非中國有也四夷之封爵朝貢則書而十國之不書何也曰以中國而視四夷四夷之可也以五代之君而視十國四夷之則未可也故十國之封爵朝貢不如四夷則無以書之書如四夷則五代之君未可以四夷之也是以外而不書見其自絶於中國焉爾問者曰外而不書則東漢之立何以書曰吾於東漢常異其辭於九國也春秋因亂世而立治法本紀以治法而正亂君世亂則疑難之事多正疑處難敢不慎也周漢之事可謂難矣哉或謂劉旻嘗致書于周求其子贇不得而後自立然則旻之志不以亡漢為讎而以失子為讐也曰漢嘗詔立贇為嗣則贇為漢之國君不獨為旻子也旻之大義宜不為周屈其立雖未必是而義當不屈于周此其可以異乎九國矣終旻之世猶稱乾祐至承鈞立然後改元則旻之志豈不可哀也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七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
  明 茅坤 撰
  廬陵史鈔二十
  四夷附録
  歐公次契丹本末如畫録而識之較之史記匈奴傳特相伯仲
  嗚呼四夷居處飲食隨水草寒暑徙遷有君長部號而無世族文字記别至於弓毒矢彊弱相并國地大小興滅不常是皆烏足以考述哉惟其服叛去来能為中國利害者此不可以不知也自古夷狄之於中國有道未必服無道未必不来蓋自因其衰盛雖常置之治外而覉縻制馭恩威之際不可失也其得之未必為利失之有足為患可不慎哉作四夷附録尼嚕古穆稜穆稜四夷種號多矣其大者自以名通中國其次小逺者附見又其次㣲不足録者不可勝數其地環列九州之外而西北常彊為中國患三代獫狁見於詩書秦漢以来匈奴著矣隋唐之間突厥為大其後有吐蕃回鶻之彊五代之際以名見中國者十七八而契丹最盛契丹自後魏以来名見中國或曰與庫莫奚同類而異種其居曰尼嚕古穆稜穆稜者河也是謂黄水之南黄龍之北得鮮卑之故地故又以為鮮卑之遺種當唐之世其地北接室韋東隣髙麗西界奚國而南至營州其部族之大者曰達呼哩氏後分為八部其一曰達爾扎部二曰伊斯琿部三曰舎琿部四曰諾爾威部五曰頗摩部六曰訥古齊部七曰濟勒勤部入曰實衮部部之長號大人而常推一大人建旗鼓以統八部至其嵗久或其國有災疾而畜牧衰則八部聚議以旗鼓立其次而代之被代者以為約本如此不敢爭某部大人約尼次立時劉仁恭據有幽州數出兵摘星嶺攻之每嵗秋霜落則燒其野草契丹馬多饑死即以良馬賂仁恭求市牧地請聽盟約甚謹八部之人以為約尼不任事選於其衆以安巴堅代之安巴堅亦不知何部人也為人多智勇而善騎射是時劉守光暴虐幽涿之人多亡入契丹安巴堅乗間入塞攻䧟城邑俘其人民依唐州縣置城以居之漢人教安巴堅曰中國之王無代立者由是安巴堅益以威制諸部而不肯代其立九年諸部以其久不代共責誚之安巴堅不得已傳其旗鼓而謂諸部曰吾立九年所得漢人多矣吾欲自為一部以治漢城可乎諸部許之漢城在炭山東南欒河上有鹽鐵之利乃後魏滑鹽縣也其地可植五穀安巴堅率漢人耕種為治城郭邑屋㕓市如幽州制度漢人安之不復思歸安巴堅知衆可用用其妻舒嚕䇿使人告諸部大人曰我有鹽池諸部所食然諸部知食鹽之利而不知鹽有主人可乎當来犒我諸部以為然共以牛酒㑹鹽池安巴堅伏兵其旁酒酣伏發盡殺諸部大人遂立不復代梁將簒唐晉王李克用使人聘于契丹安巴堅以兵三十萬㑹克用于雲州東城置酒酒酣握手約為兄弟克用贈以金帛甚厚期共舉兵擊梁安巴堅遺晉馬千匹既歸而背約遣使者袍笏美楞聘梁梁遣太府卿髙頃軍將郎公逺等報聘逾年頃還安巴堅遣使者嘉哩隨頃以良馬貂裘朝霞錦聘梁奉表稱臣以求封冊梁復遣公逺及司農卿渾特以詔書報勞别以記事賜之約共舉兵滅晉然後封冊為甥舅之國又使以子弟三百騎入衛京師克用聞之大恨是嵗克用病臨卒以一箭屬莊宗期必滅契丹渾特等至契丹安巴堅不能如約梁亦未嘗封冊而終梁之世契丹使者四至莊宗天祐十三年安巴堅攻晉蔚州執其振武節度使李嗣本是時莊宗已得魏博方南向與梁爭天下遣李存矩發山北兵存矩至祈溝關兵叛擁偏將盧文進擊殺存矩亡入契丹契丹攻破新州以文進部將劉殷守之莊宗遣周徳威擊殷而文進引契丹數十萬大至徳威懼引軍去為契丹追及大敗之徳威走幽州契丹圍之幽薊之間敵騎遍滿山谷所得漢人以長繩連頭繫之於木漢人夜多自解逃去文進又教契丹為水車地道起土山以攻城城中鎔銅鐵汁揮之中者輒爛墮徳威拒守百餘日莊宗遣李嗣源閻寳李存審等救之契丹數為李嗣源所敗乃解去契丹比佗部族尤頑傲父母死以不哭為勇載其尸深山置大木上後三嵗徃取其骨焚之酹而呪曰夏時向陽食冬時向隂食使我射獵猪鹿多得其風俗與奚靺頗同至安巴堅稍并服旁諸小國而多用漢人漢人教之以隷書之半増損之作文字數千以代刻木之約又制婚嫁置官號乃僭稱皇帝自號天皇王以其所居横帳地名為姓曰錫里錫里譯者謂之耶律名年曰天贊以其所居為上京起樓其間號西樓又於其東千里起東樓北三百里起北樓南木葉山起南樓徃来射獵四樓之間契丹好鬼而貴日每月朔旦東向而拜日其大㑹聚視國事皆以東向為尊四樓門屋皆東向莊宗討張文禮圍鎮州定州王處直懼鎮且亡晉兵必并擊已遣其子郁説契丹使入塞以牽晉兵郁謂安巴堅曰臣父處直使布愚欵曰故趙王王鎔王趙六世鎮州金城湯池金帛山積燕姬趙女羅綺盈廷張文禮得之而為晉所攻懼死不暇故皆留以待皇帝安巴堅大喜其妻舒嚕不肯曰我有羊馬之富西樓足以娱樂今捨此而逺赴人之急我聞晉兵彊天下且戰有勝敗後悔何追安巴堅躍然曰張文禮有金玉百萬留待皇后可共取之於是空國入寇郁之召契丹也定人皆以為契丹必為患不可召而處直不聽郁已去處直為其子都所廢安巴堅攻幽州不克又攻涿州䧟之聞處直廢而都立遂攻中山渡沙河郁告急於莊宗莊宗自將鐵騎五千遇契丹前鋒於新城晉兵自桑林馳出人馬精甲光明燭日契丹愕然稍却晉軍乗之敵遂散走而沙河冰薄敵皆䧟沒安巴堅退保望都㑹天大雪契丹人馬饑寒多死安巴堅顧盧文進以手指天曰天未使我至此乃引兵去莊宗躡其後見其宿處環結在地方隅整然雖去而不亂嘆曰彼法令嚴蓋如此也契丹雖無所得而歸然自此頗有窺中國之志患渤海等重兵在其後欲擊渤海懼中國乗其虛乃遣使聘唐以通好同光之間使者再至莊宗崩明宗遣供奉官姚坤告哀於契丹坤至西樓而安巴堅方東攻渤海坤追至慎州見之安巴堅錦袍大帶垂後與其妻對坐穹廬中延坤入謁安巴堅問曰聞爾河南北有兩天子信乎坤曰天子以魏州軍亂命總管令公將兵討之而變起洛陽凶問今至矣總管返兵河北赴難京師為衆所推已副人望安巴堅仰天大哭曰晉王與我約為兄弟河南天子即吾兒也昨聞中國禍亂欲以甲馬五萬徃助吾兒而渤海未除志願不遂又曰我兒既沒理當取我商量新天子安得自立坤曰新天子將兵二十年位至大總管所領精兵三十萬天時人事其可得違其子托雲在側曰使者無多言蹊田奪牛豈不為過坤曰應天順人豈比匹夫之事至如天皇王得國而不代豈彊取之耶安巴堅即慰勞坤曰理正當如是爾又曰吾聞此兒有宫婢二千人樂官千人放鷹走狗嗜酒好色任用不肖不惜人民此其所以敗也我自聞其禍即舉家㫁酒解放鷹犬罷散樂官我亦有諸部樂官千人非公宴不用我若所為類吾兒則亦安能長久又謂坤曰吾能漢語然絶口不道於部人懼其効漢而怯弱也因戒坤曰爾當先歸吾以甲馬三萬㑹新天子幽鎮之間共為盟約與我幽州則不復侵汝矣安巴堅攻渤海取其扶餘一城以為東丹國以其長子人皇王托雲為東丹王已而安巴堅病死舒嚕䕶其喪歸西樓立其次子元帥太子耀庫濟坤從至西樓而還當安巴堅時有韓延徽者幽州人也為劉守光參軍守光遣延徽聘于契丹延徽見安巴堅不拜安巴堅怒留之不遣使牧羊馬久之知其材召與語奇之遂用以為謀主安巴堅攻党項室韋服諸小國皆延徽謀也延徽後逃歸事莊宗莊宗客將王緘譖之延徽懼求歸幽州省其母行過常山匿王徳明家居數月徳明問其所向延徽曰吾欲復走契丹徳明以為不可延徽曰安巴堅失我如喪兩目而折手足今復得我必喜乃復走契丹安巴堅見之果大喜以謂自天而下安巴堅僭號以延徽為相號政事令契丹謂之崇文令公後卒契丹耀庫濟後更名徳光葬安巴堅木葉山諡曰大聖皇帝後更其名曰億徳光立三年改元曰天顯遣使者以名馬聘唐并求碑石為安巴堅刻銘明宗厚禮之遣飛勝指揮使安念徳報聘定州王都反唐遣王晏球討之都以蠟丸書走契丹求援徳光遣托諾䇿稜等以騎五千救都都及托諾擊晏球於曲陽為晏球所敗徳光又遣特哩衮和敏益托諾以騎七千晏球又敗之于唐河和敏與數騎返走至幽州為趙徳鈞所執而晏球攻破定州擒托諾䇿稜皆送京師明宗斬托諾等而赦和敏選其壯健者五十餘人為契丹直初安巴堅死長子東丹王托雲當立其母舒嚕遣其幼子安圖少君之扶餘代之將立以為嗣然舒嚕尤愛徳光徳光有智勇素已服其諸部安圖已去而諸部希舒嚕意共立徳光托雲不得立長興元年自扶餘泛海奔于唐明宗因賜其姓為東丹而更其名曰慕華以其来自遼東乃以瑞州為懐化軍拜慕華懐化軍節度瑞慎等州觀察處置等使其部曲五人皆賜姓名罕扎曰罕友通瑪古曰穆順義薩喇曰羅賓徳伊緜曰易師仁哈里曰蓋来賓以為歸化歸徳將軍郎將又賜前所獲和敏姓名曰狄懐惠聶哷曰列知恩策稜曰原知感福郎曰服懐造伊聶濟曰乙懐宥其餘為契丹直者皆賜姓名二年更賜托雲姓李更其名曰贊華三年以贊華為義威軍節度使契丹自安巴堅時侵滅諸國稱雄北方及救王都為王晏球所敗喪其萬騎又失和敏等皆名將而舒嚕尤思念托雲自是卑辭厚幣數遣使聘中國因求歸和敏策稜等唐輒斬其使而不報當此之時中國之威幾振距幽州北十百里有榆關關東臨海北有兎耳覆舟山山皆斗絶並海東北有路狹僅通車其旁地可耕種唐時置東西狹石淥疇米磚長揚黄花紫䝉白狼等戍以扼契丹於此戍兵常自耕食惟衣絮嵗給幽州久之皆有田宅養子孫以堅守為己利自唐末幽薊割據戍兵廢散契丹因得出陷平營而幽薊之人嵗苦寇鈔自涿州至幽州百里人跡斷絶轉餉常以兵䕶送契丹多伏兵於鹽溝以擊奪之莊宗之末趙徳鈞鎮幽州於鹽溝置良鄉縣又於幽州東五十里築城皆戍以兵及破和敏等又於其東置三河縣由是幽薊之人始得耕牧而輸餉可通徳光乃西徙横帳居庫哩泊出寇雲朔之間明宗患之以石敬塘鎮河東總大同彰國振武威塞等軍禦之應順清泰之間調發饋餉逺近勞敝徳光事其母甚謹常侍立其側國事必告而後行石敬塘反唐遣張敬達等討之敬塘遣使求救於徳光徳光白其母曰吾嘗夢石郎召我而使者果至豈非天耶母召胡巫問吉凶巫言吉乃許是嵗九月契丹出雁門車騎連亘數十里將至太原遣人謂敬塘曰吾為爾今日破敵可乎敬塘報曰皇帝赴難要在成功不在速大軍逺来而唐軍甚盛願少待之使者未至而兵已交敬達大敗敬塘夜出北門見徳光約為父子問曰大兵逺来戰速而勝者何也徳光曰吾謂唐兵能守雁門而扼諸險要則事未可知今兵長驅深入而無阻吾知大事必濟且吾兵多難久宜以神速破之此其所以勝也敬達敗退保晉安寨徳光圍之唐遣趙徳鈞延壽救敬達而徳鈞父子按兵圑柏谷不救徳光謂敬塘曰吾三千里赴義義當徹頭乃築壇晉城南立敬塘為皇帝自解衣冠被之册曰咨爾子晉王予視爾猶子爾視予猶父已而楊光逺殺敬達降晉晉髙祖自太原入洛陽徳光送至潞州趙徳鈞延壽出降徳光謂晉髙祖曰大事已成吾命大相溫從爾渡河吾亦留此俟爾入洛而後北臨訣執手嘘欷脱白貂裘以衣髙祖遺以良馬二十匹戰馬千二百匹戒曰子子孫孫無相忘時天顯九年也髙祖已入洛徳光乃北執趙徳鈞延壽以歸徳鈞幽州人也事劉守光守文為軍挍莊宗伐燕得之賜姓名曰李紹斌其子延壽本姓劉氏常山人也其父刓為蓨縣令劉守文攻破蓨縣徳鈞得延壽并其母种氏而納之因以延壽為子延壽為人資質妍柔稍涉書史明宗以女妻之號興平公主莊明之世徳鈞鎮幽州十餘年以延壽故尤見信任延壽明宗時為樞密使罷至廢帝立復以為樞密使晉髙祖起太原廢帝遣延壽將兵討之而徳鈞亦請以鎮兵討賊廢帝察其有異志使自飛狐出擊其後而徳鈞南出吳兒㑹延壽於西唐延壽因以兵屬之廢帝以徳鈞為諸道行營都統延壽為太原南面招討使徳鈞為延壽求鎮州節度使廢帝怒曰徳鈞父子握彊兵求大鎮茍能敗契丹而破太原雖代予亦可若玩寇要君但恐犬兎俱斃因遣使者趣徳鈞等進軍徳鈞隂遣人聘徳光求立已為帝徳光指穹廬前巨石謂徳鈞使者曰吾已許石郎矣石爛可改也徳光至潞州鎖徳鈞父子而去徳光母舒嚕見之問曰汝父子自求為天子何耶徳鈞慙不能對悉以田宅之籍獻之舒嚕問何在曰在幽州舒嚕曰幽州屬我矣何獻之為明年徳鈞死徳光以延壽為幽州節度使封燕王契丹當莊宗明宗時攻陷營平二州及已立晉又得雁門以北幽州節度管内合一十六州乃以幽州為燕京改天顯十一年為㑹同元年更其國號大遼置百官皆依中國參用中國之人晉髙祖每遣使聘問奉表稱臣嵗輸絹三十萬匹其餘寳玉珍異下至中國飲食諸物使者相屬於道無虚日徳光約髙祖不稱臣更表為書稱兒皇帝如家人禮徳光遣中書令韓熲奉冊髙祖為英武明義皇帝髙祖復遣趙瑩馮道等以太常鹵薄奉冊徳光及其母尊號終其世奉之甚謹髙祖崩出帝即位徳光怒其不先以告而又不奉表不稱臣而稱孫數遣使者責晉晉大臣皆恐而景延廣對契丹使者語獨不遜徳光益怒楊光逺反青州招之開運元年春徳光傾國南寇分其衆為三西出鴈門攻并代劉知逺擊敗之于秀容東至于河陷博州以應光逺徳光與趙延壽南攻陷貝州徳光屯元城兵及黎陽晉出帝親征遣李守貞等東馳馬家渡擊敗契丹而徳光與晉相距于河月餘聞馬家渡兵敗乃引衆擊晉戰于戚城徳光臨陣望見晉軍旗幟光明而士馬嚴整有懼色謂其左右曰楊光逺言晉家兵馬半已餓死何其盛也兵既交殺傷相半陣間斷箭遺鏃布厚寸餘日暮徳光引去分其兵為二一出滄州一出深州以歸二年正月徳光復傾國入寇圍鎮州分兵攻下鼓城等九縣杜重威守鎮州閉壁不敢出契丹南掠邢洺磁至于安陽河千里之内焚剽殆盡契丹見大桑木罵曰吾知紫披襖出自汝身吾豈容汝活耶束薪於木而焚之是時出帝病不能出征遣張從恩安審琦皇甫遇等禦之遇前渡漳水遇契丹戰于榆林幾為所獲審琦從後救之契丹望見塵起謂救兵至引去而從恩畏怯不敢追亦引兵南走黎陽契丹已北而出帝疾少間乃下詔親征軍于澶州遣杜重威等北伐契丹歸至古北聞晉軍且至即復引而南及重威戰于陽城衛村晉軍饑渴鑿井輒壊絞泥汁而飲徳光坐奚車中呼其衆曰晉軍盡在此矣可生擒之然後平定天下㑹天大風晉軍奮死擊之契丹大敗徳光喪車騎一白槖駞而走至幽州其首領大將各笞數百獨趙延壽免焉是時天下旱蝗晉人苦兵乃遣開封府軍將張暉假供奉官聘于契丹奉表稱臣以脩和好徳光語不遜然契丹亦自厭兵徳光母舒嚕嘗謂晉人曰南朝漢兒爭得一向卧耶自古聞漢来和蕃不聞蕃去和漢若漢兒實有回心則我亦何惜通好晉亦不復遣使然數以書招趙延壽延壽見晉衰而天下亂嘗有意窺中國而徳光亦嘗許延壽滅晉而立之延壽得晉書偽為好辭報晉言身陷敵思歸約晉發兵為應而徳光將髙牟翰亦詐以瀛州降晉晉君臣皆喜三年七月遣杜重威李守貞張彦澤等出兵為延壽應兵趨瀛州牟翰空城而去晉軍至城下見城門皆啓疑有伏兵不敢入遣梁漢璋追牟翰及之漢璋戰死重威等軍屯武彊徳光聞晉兵出乃入寇鎮州重威西屯中渡與徳光夾水而軍徳光分兵並西山出晉軍後攻破欒城縣縣有騎軍千人皆降於敵徳光每獲晉人刺其面文曰奉勅不殺縱以南歸重威等被圍糧絶遂舉軍降徳光喜謂趙延壽曰所得漢兒皆與爾因以龍鳯赭袍賜之使衣以撫晉軍亦以赭袍賜重威遣傅往兒監張彦澤將騎二千先入京師晉出帝與太后為降表自陳過咎徳光遣嘉哩以手詔賜帝曰孫兒但勿憂管取一喫飯處徳光將至京師有司請以法駕奉迎徳光曰吾躬擐甲胄以定中原太常之儀不暇顧也止而不用出帝與太后出郊奉迎徳光辭不見曰豈有兩天子相見於道路耶四年正月丁亥朔旦晉文武百官班于都城北望帝拜辭素服紗帽以待徳光被甲衣貂裘貂帽立馬于髙岡百官俯伏待罪徳光入自封丘門登城樓遣通事宣言諭衆曰我亦人也可無懼我本無心至此漢兵引我来爾遂入晉宫宫中嬪妓迎謁皆不顧夕出宿于赤岡封出帝負義侯遷于黄龍府癸已入居晉宫以契丹守諸門門廡殿庭皆磔犬掛皮以為厭勝甲午徳光本服視朝于廣政殿乙未被中國冠服百官常參起居如晉儀而氊裘左袵胡馬奚車羅列堦陛晉人俛首不敢仰視二月丁巳朔金吾六軍殿中省仗太常樂舞陳于廷徳光冠通天冠服絳紗袍執大珪以視朝大赦改晉國為大遼國開運四年為㑹同十年徳光嘗許趙延壽滅晉而立以為帝故契丹擊晉延壽嘗為先鋒虜掠所得悉以奉徳光及其母舒嚕徳光巳滅晉而無立延壽意延壽不敢自言因李崧以求為皇太子徳光曰吾於燕王無所愛惜雖我皮肉可為燕王用者吾可割也吾聞皇太子是天子之子燕王豈得為之乃命與之遷秩翰林學士張礪進擬延壽中京留守大丞相録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徳光索筆塗其録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止以為中京留守大丞相而延壽前為樞密使封燕王皆如故又以礪為右僕射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晉故相和凝並為宰相礪明宗時翰林學士晉髙祖起太原唐廢帝遣礪督趙延壽進軍於圑柏谷已而延壽為徳光所鎖并礪遷于契丹徳光重其文學仍以為翰林學士礪嘗思歸逃至境上為追者所得徳光責之礪曰臣本漢人衣服飲食言語不同今思歸不得生不如死徳光顧其通事唐髙英曰吾戒爾輩善待此人致其逃去過在爾也因笞唐英一百而待礪如故其愛之如此徳光將視朝有司給延壽貂蟬冠礪三品冠服延壽與礪皆不肯服而延壽别為王者冠以自異礪曰吾在上國時晉遣馮道奉冊北朝道賫二貂冠其一宰相韓延徽冠之其一命我冠之今其可降服耶卒冠貂蟬以朝三月丙戌朔徳光服靴袍御崇元殿百官入閣徳光大悦顧其左右曰漢家儀物其盛如此我得於此殿坐豈非真天子耶其母舒嚕遣人賫書及安巴堅明殿書賜徳光明殿若中國陵寢下宫之制其國君死葬則於其墓側起屋謂之明殿置官屬職司嵗時奉表起居如事生置明殿學士一人掌答書詔每國有大慶弔學士以先君之命為書以賜國君其書常曰報兒皇帝云徳光已滅晉遣其部族酋豪及其通事為諸州鎮刺史節度使括借天下錢帛以賞軍胡兵人馬不給糧草日遣數十騎分出四野刼掠人民號為打草穀東西二三千里之間民被其毒逺近怨嗟漢髙祖起太原所在州鎮多殺契丹守將歸漢徳光大懼又時已熱乃以蕭翰為宣武軍節度使翰契丹之大族其號阿巴翰之妹亦嫁徳光而阿巴本無姓氏契丹呼為國舅及將以為節度使李崧為製姓名曰蕭翰於是始姓蕭徳光已留翰守汴乃北歸以晉内諸司伎術宫女諸軍將卒數千人從自黎陽渡河行至湯隂登愁死岡謂其宣徽司髙勲曰我在上國以打圍食肉為樂自入中國心常不快若得復吾本土死亦無恨勲退而謂人曰是將死矣相州梁暉殺契丹守將閉城距守徳光引兵攻破之城中男子無少長皆屠之婦女悉驅以北後漢以王繼宏鎮相州得髑髏千數萬枚為大塜葬之徳光至臨洺見其井邑荒殘笑謂晉人曰致中國至此皆燕王為罪首又顧張礪曰爾亦有力焉徳光行至欒城得疾卒于殺虎林契丹破其腹去其腸胃實之以鹽載而北晉人謂之帝羓焉永康王烏雲立諡徳光為嗣聖皇帝號安巴堅為太祖徳光為太宗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臨川文鈔引
  王荆公湛深之識幽渺之思大較並本之古六藝之㫖而於其中别自為調鑱刻萬物鼔鑄羣情以成一家之言者也其尤最者上仁宗皇帝書與神宗本朝百年無事諸劄子可謂王佐之才此所以於仁廟之鎮静博大猶未能入而至於熈寧元豐之間刼主上而固魚水之交譬則武丁之於傅說孔明之於昭烈不是過已惜也公之學問本之好古者多而其措注當時亦狃於泥古為患況以矯拂之行而兼之以獨見以執拗之資而恣之以私臆所以吕章邢蔡以下紛紛附會熒惑天子流毒四海新法既壞并其文學知而好之者半而厭而訾之者亦半矣以予觀之荆公之雄不如韓逸不如歐飄宕疎爽不如蘇氏父子兄弟而匠心所注意在言外神在象先如入幽林邃谷而杳然洞天恐亦古來所罕者子每讀其碑誌墓銘及他書所指次世之名臣碩卿賢人志士一言之予一字之奪並從神解中㸃綴風刺翩翩乎凌風之翮矣於史漢外别為三昧也予首錄其上仁宗皇帝書一首次及劄子疏狀七首表啟三十六首與友人書三十五首序十二首記二十二首論原說解雜著二十五首碑狀墓誌銘表及祭文七十三首釐為一十六卷歸安鹿門茅坤題









  臨川本傳
  王安石字介甫臨川人父益都官員外郎安石少好讀書一過目終身不忘屬文動筆如飛見者皆服其精妙友生曾鞏攜以示歐陽脩脩為延譽登進士上第簽書淮南判官舊制秩滿許獻文求試館職安石獨否再調知鄞縣起堤堰决陂塘為水陸之利貸榖與民立息以償俾新陳相易邑人便之通判舒州文彦博為相薦其恬退尋召試館職不就脩薦為諫官以祖母年髙辭脩以其須祿養言於朝用為羣牧判官請知常州移提㸃江東刑獄入為度支判官時嘉祐三年也安石果於自用慨然有矯世變俗之志乃上萬言書後安石當國其所注措大抵皆祖此書俄直集賢院先是安石屢辭館閣之命士大夫謂其無意於世恨不識其靣朝廷每欲畀以美官惟患其不就也明年同脩起居注疏辭至八九乃受遂知制誥糾察在京刑獄自是不復辭官矣有少年得鬬鶉其儕求之不與恃與之昵輒持去少年追殺之開封當此人死安石駮曰不與而持去是盜也追而殺之是捕盜也遂劾府司失入事下審刑大理皆以府斷為是詔放安石罪安石不謝御史舉奏之帝亦不問以母憂去終英宗世召不起安石本楚士未知名于中朝以韓吕二族為巨室欲藉以取重乃深與韓絳絳弟維及吕公著交三人更稱揚之名始盛神宗在潁邸維為記室每講說見稱輒曰此維之友王安石之說也及為太子庶子又薦自代帝由是想見其人甫即位命知江寧府數月召為翰林學士兼侍講熈寧元年造朝帝問為治所先對曰擇術為先帝曰唐太宗何如曰陛下當法堯舜何以太宗為帝曰卿可謂責難於君一日講席羣臣退帝留安石坐曰有欲與卿從容論議者因言唐太宗必得魏徵劉備必得諸葛亮然後可以有為二子誠不世出之人也安石曰陛下誠能為堯舜則必有臯䕫稷禹誠能為髙宗則必有傅說彼二子者何足道哉二年拜參知政事帝謂曰人皆不能知卿以為但知經術不曉世務安石對曰經術正所以經世務爾帝問卿施設何先安石曰變風俗立法度最方今所急也於是設制置三司條例司命與樞宻陳升之同領之安石令其黨吕惠卿任其事而農田水利青苗均輸保甲免役市易保馬方田諸役相繼並興號為新法遣提舉官四十餘輩頒行天下青苖法者以常平糴本散與人戸出息二分春散秋歛均輸法者以發運之職改為均輸假以錢貨凡上供之物皆得徙貴就賤用近易逺預知在京倉庫所當辦者得以便宜蓄買保甲之法籍民二丁取一十家為保保丁授以弓弩教之戰陣免役之法據家貲髙下出錢雇役單丁女户原無役者一概輸錢謂之助役市易之法聽人賖貸縣官財貨出息二分過期不輸者加罰錢保馬之法凡五路義保願養馬者戸一匹以監牧見馬給之或官與其直使自市嵗一閲其肥瘠死病者補償方田之法以東西南北若干步為一方嵗計量其地驗其肥瘠定其色號分五等以定稅數又有免行錢者約京師百物諸行利入厚薄皆令納錢與免行户祗應自是四方争言農田水利古陂廢堰悉務興復又令民封狀増價以買坊塲又增茶鹽之額又設措置河北糴便司廣積糧穀于臨流州縣以備饋運由是賦歛愈重天下騷然云云帝亦疑之遂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江寧府自禮部侍郎超九轉為吏部尚書始吕惠卿遭喪去安石未知所托得曽布信任之亞于惠卿及惠卿服闋安石朝夕汲引至是白為參知政事安石之再相也屢謝病求去及雱死尤悲傷不堪請益力帝益厭之罷為鎮南軍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寧府明年改集禧觀使封舒國公元豐三年復拜左僕射觀文殿大學士換特進改封荆哲宗立加司空未幾卒年六十八贈太傅紹聖中謚曰文配享神宗崇寧中配食孔廟列顔孟之次追封舒王楊時言於欽宗降從祀髙宗復停宗廟配享削王封理宗復停孔廟從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一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一
  上書
  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荆公以王佐之學與王佐之才自任故其一生措注已盡於此書中所以結知主上亦全在此書中然其學本經術故所言非漢唐以來宰相所能見而其偏拗自用大較與商鞅所欲變法處相近故其功業亦遂大壊而反不如近世浮沉者之得學者須具千古隻眼看之
  此書幾萬餘言而其絲牽繩聨如提百萬之兵而鈎考部曲無一不貫
  臣愚不肖䝉恩備使一路今又䝉恩召還闕廷有所任屬而當以使事歸報陛下不自知其無以稱職而敢縁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詳思而擇其中幸甚臣竊觀陛下有恭儉之徳有聰明睿智之才夙興夜寐無一日之懈聲色狗馬觀遊玩好之事無纎介之蔽而仁民愛物之意孚於天下而又公選天下之所願以為輔相者屬之以事而不貳於讒邪傾巧之臣此雖二帝三王之用心不過如此而己宜其家給人足天下大治而效不至於此顧内則不能無以社稷為憂外則不能無懼於邉釁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而風俗日以衰壞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乆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今朝廷法嚴令具無所不有而臣以謂無法度者何哉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孟子曰有仁心仁聞而澤不加於百姓者為政不法於先王之道故也以孟子之說觀方今之失正在於此而已夫以今之世去先王之世逺所遭之變所遇之勢不一而欲一一修先王之政雖甚愚者猶知其難也然臣以謂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謂當法其意而己夫二帝三王相去葢千有餘載一治一亂其盛衰之時具矣其所遭之變所遇之勢亦各不同其施設之方亦皆殊而其為天下國家之意本末先後未嘗不同也臣故曰當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雖然以方今之勢揆之陛下雖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於先王之意其勢必不能也陛下有恭儉之徳有聰明睿智之才有仁民愛物之意誠加之意則何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然而臣顧以謂陛下雖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於先王之意其勢必不能者何也以方今天下之人才不足故也臣嘗試竊觀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乏於此時者也夫人才乏於上則有沉廢伏匿在下而不為當時所知者矣臣又求之於閭巷草野之間而亦未見其多焉豈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臣以謂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及則可知矣今以一路數千里之間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緩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職事者甚少而不才茍簡貪鄙之人至不可勝數其能講先王之意以合當時之變者葢闔郡之間往往而絶也朝廷每一令下其意雖善在位者猶不能推行使膏澤加於民而吏輒縁之為姦以擾百姓臣故曰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閭巷之間亦未見其多也夫人才不足則陛下雖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雖有能當陛下之意而欲領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逺孰能稱陛下之指以一一推行此而人人䝉其施者乎臣故曰其勢必未能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非此之謂乎然則方今之急在於人才而己誠能使天下之才衆多然後在位之才可以擇其人而取足焉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後稍視時勢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變更天下之弊法以趨先王之意甚易也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時人才嘗衆矣何至於今而獨不足乎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故也商之時天下嘗大亂矣在位貪毒禍敗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嘗少矣當是時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後隨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詩曰豈弟君子遐不作人此之謂也及其成也微賤兔罝之人猶莫不好徳罝之詩是也又況於在位之人乎夫文王惟能如此故以征則服以守則治詩曰奉璋峨峨髦士攸宜又曰周王于邁六師及之言文王所用文武各得其才而無廢事也及至夷厲之亂天下之才又嘗少矣至宣王之起所與圖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巳故詩人歎之曰徳輶如毛維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葢閔人士之少而山甫之無助也宣王能用仲山甫推其類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後人才復衆於是内修政事外討不庭而復有文武之境土故詩人美之曰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畎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使之有可用之才如農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芑也由此觀之人之才未嘗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也所謂陶冶而成之者何也亦教之養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己所謂教之之道何也古者天子諸侯自國至於鄉黨皆有學博置教導之官而嚴其選朝廷禮樂刑政之事皆在於學士所觀而習者皆先王之法言徳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茍不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則不教也茍可以為天下國家之用者則無不在於學此教之之道也所謂養之之道何也饒之以財約之以禮裁之以法也何謂饒之以財人之情不足於財則貪鄙茍得無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祿自庶人之在官者其祿巳足以代其耕矣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足以養亷恥而離於貪鄙之行猶以為未也又推其祿以及其子孫謂之世祿使其生也既於父子兄弟妻子之養㛰姻朋友之接皆無憾矣其死也又於子孫無不足之憂焉何謂約之以禮人情足於財而無禮以節之則又放僻邪侈無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為之制度㛰喪祭養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命數為之節而齊之以律度量衡之法其命可以為之而財不足以具則弗具也其財可以具而命不得為之者不使有銖兩分寸之加焉何謂裁之以法先王於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藝矣不帥教則待之以屏棄逺方終身不齒之法約之以禮矣不循禮則待之以流殺之法王制曰變衣服者其君流酒誥曰厥或誥曰羣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于周予其殺夫羣飲變衣服小罪也流殺大刑也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為不如是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夫約之以禮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從無抵冒者又非獨其禁嚴而治察之所能致也葢亦以吾至誠懇惻之心力行而為之倡凡在左右通貴之人皆順上之欲而服行之有一不帥者法之加必自此始夫上以至誠行之而貴者知避上之所惡矣則天下之不罰而止者衆矣故曰此養之之道也所謂取之之道者何也先王之取人也必於鄉黨必於庠序使衆人推其所謂賢能書之以告于上而察之誠賢能也然後隨其徳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所謂察之者非專用耳目之聰明而聽私於一人之口也欲審知其徳問以行欲審知其才問以言得其言行則試之以事所謂察之者試之以事是也雖堯之用舜亦不過如此而己又況其下乎若夫九州之大四海之逺萬官億醜之賤所須士大夫之才則衆矣有天下者又不可以一一自察之也又不可以偏屬於一人而使之於一日二日之間考試其行能而進退之也葢吾己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以為大官矣因使之取其類以持乆試之而考其能者以告于上而後以爵命祿秩予之而巳此取之之道也所謂任之之道者何也人之才徳高下厚薄不同其所任有宜有不宜先王知其如此故知農者以為后稷知工者以為共工其徳厚而才高者以為之長徳薄而才下者以為之佐屬又以乆於其職則上狃習而知其事下服馴而安其教賢者則其功可以至於成不肖者則其罪可以至於著故乆其任而待之以考績之法夫如此故智能才力之士則得盡其智以赴功而不患其事之不終其功之不就也偷惰茍且之人雖欲取容於一時而顧僇辱在其後安敢不勉乎若夫無能之人固知辭避而去矣居職任事之日乆不勝任之罪不可以幸而免故也彼且不敢冒而知辭避矣尚何有比周纔諂争進之人乎取之既己詳使之既己當處之既已乆至其任之也又專焉而不一一以法束縛之而使之得行其意堯舜之所以理百官而熈衆工者以此而己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此之謂也然堯舜之時其所黜者則聞之矣葢四凶是也其所陟者則臯陶稷契皆終身一官而不徙葢其所謂陟者特加之爵命祿賜而已耳此任之之道也夫教之養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當時人君又能與其大臣悉其耳目心力至誠惻怛思念而行之此其人臣之所以無疑而於天下國家之事無所欲為而不得也方今州縣雖有學取牆壁具而已非有教導之官長育人才之事也唯太學有教導之官而亦未嘗嚴其選朝廷禮樂刑政之事未嘗在於學學者亦漠然自以禮樂刑政為有司之事而非己所當知也學者之所教講說章句而己講說章句固非古者教人之道也近嵗乃始教之以課試之文章夫課試之文章非博誦强學窮日之力則不能及其能工也大則不足以用天下國家小則不足以為天下國家之用故雖白首於庠序窮日之力以帥上之教及使之從政則茫然不知其方者皆是也葢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材而己又從而困苦毁壞之使不得成材者何也夫人之才成於專而毁於雜故先王之處民才處工於官府處農於畎畝處商賈於肆而處士於庠序使各專其業而不見異物懼異物之足以害其業也所謂士者又非特使之不得見異物而己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諸子之異說皆屏之而莫敢習者焉今士之所宜學者天下國家之用也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課試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窮日之力以從事於此及其任之以官也則又悉使置之而責之以天下國家之事夫古之人以朝夕專其業於天下國家之事而猶才有能有不能今乃移其精神奪其日力以朝夕從事於無補之學及其任之以事然後卒然責之以為天下國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為者少矣臣故曰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從而困苦毁壞之使不得成才也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時士之所學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才有可以為公卿大夫有可以為士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則有矣至於武事則隨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學者也故其大者居則為六官之卿出則為六軍之將也其次則比閭族黨之師亦皆卒伍師旅之帥也故邊疆宿衛皆得士大夫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今之學者以為文武異事吾知治文事而已至於邊疆宿衛之任則推而屬之於卒伍往往天下姦悍無賴之人茍其才行足自託於鄉里者亦未有肯去親戚而從召募者也邊疆宿衛此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當慎重者也故古者教士以射御為急其他技能則視其人才之所宜而後教之其才之所不能則不强也至於射則為男子之事人之生有疾則已茍無疾未有去射而不學者也在庠序之間固當從事於射也有賓客之事則以射有祭祀之事則以射别士之行同能偶則以射於禮樂之事未嘗不寓以射而射亦未嘗不在於禮樂祭祀之間也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先王豈以射為可以習揖讓之儀而已乎固以為射者武事之尤大而威天下守國家之具也居則以是習禮樂出則以是從戰伐士既朝夕從事於此而能者衆則邊疆宿衛之任皆可以擇而取也夫士嘗學先王之道其行義嘗見推於鄉黨矣然後因其才而託之以邊疆宿衛之事此古之人君所以推干戈以屬之人而無内外之虞也今乃以夫天下之重任人主所當至慎之選推而屬之姦悍無賴才行不足自託於鄉里之人此方今所以諰諰然常抱邊疆之憂而虞宿衛之不足恃以為安也今孰不知邊疆宿衛之士不足恃以為安哉顧以為天下學士以執兵為恥而亦未有能騎射行陣之事者則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夫不嚴其教高其選則士之以執兵為恥而未嘗有能騎射行陣之事固其理也凡此皆教之非其道故也方今制祿大抵皆薄自非朝廷侍從之列食口稍衆未有不兼農商之利而能充其養者也其下州縣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錢八九千少者四五千以守選待除守闕通之葢六七年而後得三年之祿計一月所得乃實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實不能及三四千而已雖厮養之給亦窘於此矣而其養生喪死㛰姻葬送之事皆當於此夫出中人之上者雖窮而不失為君子出中人之下者雖泰而不失為小人唯中人不然窮則為小人泰則為君子計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無十一窮而為小人泰而為君子者則天下皆是也先王以為衆不可以力勝也故制行不以已而以中人為制所以因其欲而利道之以為中人之所能守則其志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後世以今之制禄而欲士之無毁廉恥葢中人之所不能也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賂遺營貲産以負貪汙之毁官小者敗鬻乞丐無所不為夫士已嘗毁廉恥以負累於世矣則其偷惰取容之意起而矜奮自强之心息則職業安得而不弛治道何從而興乎又況委法受賂侵牟百姓者往往而是也此所謂不能饒之以財也㛰喪奉養服食器用之物皆無制度以為之節而天下以奢為榮以儉為恥茍其財之可以具則無所為而不得有司既不禁而人又以此為榮茍其財不足而不能自稱於流俗則其㛰喪之際往往得罪於族人親姻而人以為恥矣故富者貪而不知止貧者則强勉其不足以追之此士之所以重困而廉恥之心毁也凡此所謂不能約之以禮也方今陛下躬行儉約以率天下此左右通貴之臣所親見然而其閨門之内奢靡無節犯上之所惡以傷天下之教者有巳甚者矣未聞朝廷有所放絀以示天下昔周之人拘羣飲而被之以殺刑者以為酒之末流生害有至於死者衆矣故重禁其禍之所自生重禁禍之所自生故其施刑極省而人之抵於禍敗者少矣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獨貪吏耳重禁貪吏而輕奢靡之法此所謂禁其末而弛其本然而世之識者以為方今官冗而縣官財用已不足以供之其亦蔽於理矣今之入官誠冗矣然而前世置員葢甚少而賦祿又如此之薄則財用之所不足葢亦有說矣吏祿豈足計哉臣於財利固未嘗學然竊觀前世治財之大略矣葢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自古治世未嘗以不足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財無其道耳今天下不見兵革之具而元元安土樂業各致已力以生天下之財然而公私常以困窮為患者殆以理財未得其道而有司不能度世之宜而通其變耳誠能理財以其道而通其變臣雖愚固知増吏祿不足以傷經費也方今法嚴令具所以羅天下之士可謂密矣然而亦嘗教之以道藝而有不帥教之刑以待之乎亦嘗約之以制度而有不循理之刑以待之乎亦嘗任之以職事而有不任事之刑以待之乎夫不先教之以道藝誠不可以誅其不帥教不先約之以制度誠不可以誅其不循理不先任之以職事誠不可以誅其不任事此三者先王之法所尤急也今皆不可得誅而薄物細故非害治之急者為之法禁月異而嵗不同為吏者至於不可勝記又況能一一避之而無犯者乎此法令所以玩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者君子有不幸而及者焉此所謂不能裁之以刑也凡此皆治之非其道也方今取士强記博誦而畧通於文辭謂之茂才異等賢良方正茂才異等賢良方正者公卿之選也記不必强誦不必博畧通於文辭而又嘗學詩賦則謂之進士進士之高者亦公卿之選也夫此二科所得之技能不足以為公卿不待論而後可知而世之議者乃以為吾常以此取天下之士而才之可以為公卿者常出於此不必法古之取人而後得士也其亦蔽於理矣先王之時盡所以取人之道猶懼賢者之難進而不肖者之雜於其間也今悉廢先王所以取士之道而毆天下之才士悉使為賢良進士則士之才可以為公卿者固宜為賢良進士而賢良進士亦固宜有時而得才之可以為公卿者也然而不肖者茍能雕蟲篆刻之學以此進至乎公卿才之可以為公卿者困於無補之學而以此絀死於嵓野葢十八九矣夫古之人有天下者其所以慎擇者公卿而已公卿既得其人因使推其類以聚於朝廷則百司庶物無不得其人也今使不肖之人幸而至乎公卿因得推其類聚之朝廷此朝廷所以多不肖之人而雖有賢智往往困於無助不得行其意也且公卿之不肖既推其類以聚於朝廷朝廷之不肖又推其類以備四方之任使四方之任使者又各推其不肖以布於州郡則雖有同罪舉官之科豈足恃哉適足以為不肖者之資而已其次九經五經學究明法之科朝廷固已嘗患其無用於世而稍責之以大義矣然大義之所得未有以賢於故也今朝廷又開明經之選以進經術之士然明經之所取亦記誦而畧通於文辭者則得之矣彼通先王之意而可以施於天下國家之用者顧未必得與於此選也其次則恩澤子弟庠序不教之以道藝官司不考問其才能父兄不保任其行義而朝廷輙以官予之而任之以事武王數紂之罪則曰官人以世夫官人以世而不計其才行此乃紂之所以亂亡之道而治世之所無也又其次曰流外朝廷固己擠之於廉恥之外而限其進取之路矣顧屬之以州縣之事使之臨士民之上豈所謂以賢治不肖者乎以臣使事之所及一路數千里之間州縣之吏出於流外者往往而有可屬任以事者殆無二三而當防閑其姦者皆是也葢古者有賢不肖之分而無流品之别故孔子之聖而嘗為季氏吏葢雖為吏而亦不害其為公卿及後世有流品之别則凡在流外者其所成立固嘗自置於廉恥之外而無高人之意矣夫以近世風俗之流靡自雖士大夫之才勢足以進取而朝廷嘗奬之以禮義者晚節末路往往怵而為姦況又其素所成立無高人之意而朝廷固已擠之於廉恥之外限其進取者乎其臨人親職放僻邪侈固其理也至於邊疆宿衛之選則臣固己言其失矣凡此皆取之非其道也方今取之既不以其道至於任之又不問其徳之所宜而問其出身之後先不論其才之稱否而論其厯任之多少以文學進者且使之治財己使之治財矣又轉而使之典獄已使之典獄矣又轉而使之治禮是則一人之身而責之以百官之所能備宜其人才之難為也夫責人以其所難為則人之能為者少矣人之能為者少則相率而不為故使之典禮未嘗以不知禮為憂以今之典禮者未嘗學禮故也使之典獄未嘗以不知獄為恥以今之典獄者未嘗學獄故也天下之人亦已漸漬於失教被服於成俗見朝廷有所任使非其資序則相議而訕之至於任使之不當其才未嘗有非之者也且在位者數徙則不得乆於其官故上不能狃習而知其事下不肻服馴而安其教賢者則其功不可以及於成不肖者則其罪不可以至於著若夫迎新將故之勞緣絶簿書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數也設官大抵皆當乆於其任而至於所部者逺所任者重則尤宜乆於其官而後可以責其有為而方今尤不得乆於其官往往數日輙遷之矣取之既己不詳使之既巳不當處之既已不乆至於任之則又不專而又一一以法束縛之不得行其意臣故知當今在位多非其人稍假借之權而不一一以法束縛之則放恣而無不為雖然在位非其人而恃法以為治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即使在位皆得其人矣而一一以法束縛之不使之得行其意亦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夫取之既巳不詳使之既巳不當處之既已不乆任之又不專而又一一以法束縛之故雖賢者在位能者在職與不肖而無能者殆無以異夫如此故朝廷明知其賢能足以任事茍非其資序則不以任事而輙進之雖進之士猶不服也明知其無能而不肖茍非有罪為在事者所劾不敢以其不勝任而輙退之雖退之士猶不服也彼誠不肖無能然而士不服者何也以所謂賢能者任其事與不肖而無能者亦無以異故也臣前以謂不能任人以職事而無不任事之刑以待之者葢謂此也夫教之養之取之任之有一非其道則足以敗天下之人才又況兼此四者而有之則在位不才茍簡貪鄙之人至於不可勝數而草野閭巷之間亦少可任之才固不足怪詩曰國雖靡止或聖或否民雖靡膴或哲或謀或肅或艾如彼泉流無淪胥以敗此之謂也夫在位之人才不足矣而閭巷草野之間亦少可用之才則豈特行先王之政而不得也社稷之託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乆以天幸為常而無一旦之憂乎葢漢之張角三十六萬同日而起所在郡國莫能發其謀唐之黃巢横行天下而所至將吏無敢與之抗者漢唐之所以亡禍自此始唐既亡矣陵夷以至五代而武夫用事賢者伏匿消沮而不見在位無復有知君臣之義上下之禮者也當是之時變置社稷葢甚於奕碁之易而元元肝腦塗地幸而不轉死於溝壑者無幾耳夫人才不足其患葢如此而方今公卿大夫莫肻為陛下長慮後顧為宗廟萬世計臣竊惑之昔晉武帝趣過目前而不為子孫長逺之謀當時在位亦皆偷合茍容而風俗蕩然棄禮義捐法制上下同失莫以為非有識固知其將必亂矣而其後果海内大擾中國僅有江左者二百餘年伏惟三廟祖宗神靈所以付屬陛下固將為萬世血食而大庇元元於無窮也臣願陛下鑒漢唐五代之所以亂亡懲晉武茍且因循之禍明詔大臣思所以陶成天下之才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期為合於當世之變而無負於先王之意則天下之人才不勝用矣人才不勝用則陛下何求而不得何欲而不成哉夫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則成天下之才甚易也臣始讀孟子見孟子言王政之易行心則以為誠然及見與慎子論齊魯之地以為先王之制國大抵不過百里者以為今有王者起則凡諸侯之地或千里或五百里皆將損之至於數十百里而後止於是疑孟子雖賢其仁智足以一天下亦安能毋刼之以兵革而使數百千里之强國一旦肻損其地之十八九比於先王之諸侯至其後觀漢武帝用主父偃之䇿令諸侯王地悉得推恩封其子弟而漢親臨定其號名輒别屬漢於是諸侯王之子弟各有分土而勢强地大者卒以分析弱小然後知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則大者固可使小强者固可使弱而不至乎傾駭變亂敗傷之釁孟子之言不為過又況今欲改易更革其勢非若孟子所為之難也臣故曰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則其為甚易也然先王之為天下不患人之不為而患人之不能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巳之不勉何謂不患人之不為而患人之不能人之情所願得者善行美名尊爵厚利也而先王能操之以臨天下之士天下之士有能遵之以治者則悉以其所願得者以與之士不能則已矣茍能則孰肻舍其所願得而不自勉以為才故曰不患人之不為患人之不能何謂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已之不勉先王之法所以待人者盡矣自非下愚不可移之才未有不能赴者也然而不謀之以至誠惻怛之心力行而先之未有能以至誠惻怛之心力行而應之者也故曰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陛下誠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則臣願陛下勉之而已臣又觀朝廷異時欲有所施為變革其始計利害未嘗熟也顧有一流俗僥倖之人不悅而非之則遂止而不敢夫法度立則人無獨䝉其幸者故先王之政雖足以利天下而當其承弊壞之後僥倖之時其剏法立制未嘗不艱難也以其剏法立制而天下僥倖之人亦順悅以趨之無有齟齬則先王之法至今存而不廢矣惟其剏法立制之艱難而僥倖之人不肻順悅而趨之故古之人欲有所為未嘗不先之以征誅而後得其意詩曰是伐是肆是絶是忽四方以無拂此言文王先征誅而後得意於天下也夫先王欲立法度以變衰壞之俗而成人之才雖有征誅之難猶忍而為之以為不若是不可以有為也及至孔子以匹夫遊諸侯所至則使其君臣捐所習逆所順强所劣憧憧如也卒困於排逐然孔子亦終不為之變以為不如是不可以有為此其所守葢與文王同意夫在上之聖人莫如文王在下之聖人莫如孔子而欲有所施為變革則其事葢如此矣今有天下之勢居先王之位剏立法制非有征誅之難也雖有僥倖之人不悅而非之固不勝天下順悅之人衆也然而一有流俗僥倖不悅之言則遂止而不敢為者惑也陛下誠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則臣又願斷之而已夫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而又勉之以成斷之以果然而猶不能成天下之才則以臣所聞葢未有也然臣之所稱流俗之所不講而今之議者以謂迂闊而熟爛者也竊觀近世士大夫所欲悉心力耳目以補助朝廷者有矣彼其意非一切利害則以為當世所能行者士大夫既以此希世而朝廷所取於天下之士亦不過如此至於大倫大法禮義之際先王之所力學而守者葢不及也一有及此則羣聚而笑之以為迂闊今朝廷悉心於一切之利害有司法令於刀筆之間非一日也然其效可觀矣則夫所謂迂闊而熟爛者惟陛下亦可以少留神而察之矣昔唐太宗貞觀之初人人異論如封徳彛之徒皆以為非雜用秦漢之政不足以為天下能思先王之事開太宗者魏文正公一人爾其所施設雖未能盡當先王之意抑其大畧可謂合矣故能以數年之間而天下幾致刑措中國安寧蠻夷順服自三王以來未有如此盛時也唐太宗之初天下之俗猶今之世也魏文正公之言固當時所謂迂闊而熟爛者也然其效如此賈誼曰今或言徳教之不如法令胡不引商周秦漢以觀之然則唐太宗之事亦足以觀矣臣幸以職事歸報陛下不自知其駑下無以稱職而敢及國家之大體者以臣䝉陛下任使而當歸報竊謂在位之人才不足而無以稱朝廷任使之意而朝廷所以任使天下之士者或非其理而士不得盡其才此亦臣使事之所及而陛下之所宜先聞者也釋此不言而毛舉利害之一二以汙陛下之聰明而終無補於世則非臣所以事陛下惓惓之義也伏惟陛下詳思而擇其中天下幸甚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二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二
  劄子疏狀
  本朝百年無事劄子
  此篇極精神骨髓荆公所以直入神宗之脅全在説仁廟處可謂摶虎屠龍手
  臣前䝉陛下問及本朝所以享國百年天下無事之故臣以淺陋誤承聖問迫於日晷不敢乆留語不及悉遂辭而退竊惟念聖問及此天下之福而臣遂無一言之獻非近臣所以事君之義故敢冒昧而粗有所陳伏惟太祖躬上智獨見之明而周知人物之情偽指揮付託必盡其材變置設施必當其務故能駕馭將帥訓齊士卒外以扞諸邉内以平中國於是除苛賦止虐刑廢强横之藩鎮誅貪殘之官吏躬以簡儉為天下先其於出政發令之間一以安利元元為事太宗承之以聰武真宗守之以謙仁以至仁宗英宗無有逸徳此所以享國百年而天下無事也仁宗在位厯年最乆臣於時實備從官施為本末臣所親見嘗試為陛下陳其一二而陛下詳擇其可亦足以申鑒於方今伏惟仁宗之為君也仰畏天俯畏人寛仁恭儉出於自然而忠恕誠慤終始如一未嘗妄興一役未嘗妄殺一人斷獄務在生之而特惡吏之殘擾寧屈己棄財於外敵而終不忍加兵刑平而公賞重而信納用諫官御史公聽並觀而不蔽於偏至之讒因任衆人耳目拔舉疎逺而隨之以相坐之法葢監司之吏以至州縣無敢暴虐殘酷擅有調發以傷百姓自夏人順服蠻夷遂無大變邊人父子夫婦得免於兵死而中國之人安逸蕃息以至今日者未嘗妄興一役未嘗妄殺一人斷獄務在生之而特惡吏之殘擾寧屈已棄財於夷狄而不忍加兵之效也大臣貴戚左右近習莫敢强横犯法其自重慎或甚於閭巷之人此刑平而公之效也募天下驍雄横猾以為兵幾至百萬非有良將以御之而謀變者輒敗聚天下財物雖有文籍委之府史非有能吏以鈎考而斷盜者輒發凶年饑嵗流者塡道死者相枕而冦攘者輒得此賞重而信之效也大臣貴戚左右近習莫能大擅威福廣私貨賂一有姦慝隨輒上聞貪邪横猾雖間或見用未嘗得乆此納用諫官御史公聽並觀而不蔽於偏至之讒之效也自縣令京官以至監司臺閣陞擢之任雖不皆得人然一時之所謂才士亦罕蔽塞而不見收舉者此因任衆人之耳目拔舉疎逺而隨之以相坐之法之效也升遐之日天下號慟如䘮考妣此寛仁恭儉出於自然忠恕誠慤終始如一之效也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無親友羣臣之議人君朝夕與處不過宦官女子出而視事又不過有司之細故未嘗如古大有為之君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名實之間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厠其間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以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而無學校養成之法以科名資厯叙朝廷之位而無官司課試之方監司無撿察之人守將非選擇之吏轉徙之亟既難於考績而遊談之衆因得以亂真交私養望者多得顯官獨立營職者或見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雖有能者在職亦無以異於庸人農民壞於繇役而未嘗特見救恤又不為之設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雜於疲老而未嘗申敕訓練又不為之擇將而乆其疆場之權宿衛則聚卒伍無賴之人而未有以變五代姑息羈縻之俗宗室則無教訓選舉之實而未有以合先王親疎隆殺之宜其於理財大抵無法故雖儉約而民不富雖憂勤而國不强賴非夷狄昌熾之時又無堯湯水旱之變故天下無事過於百年雖曰人事亦天助也葢累聖相繼仰畏天俯畏人寛仁恭儉忠恕誠慤此其所以獲天助也伏惟陛下躬上聖之質承無窮之緒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終則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臣不敢輒廢將明之義而茍逃諱忌之誅伏惟陛下幸赦而留神則天下之福也取進止
  自本朝以下節節議得的確而荆公所欲為朝廷節節立法措注處亦自可見神廟所以以伊傅周召任之信之而惜也荆公之志雖劖畫而學問淵源則得之講習考覈者多而非出於疏通博大之養也況其强愎自用得之天授而偏見所向遂至於并其同心同志稍稍隔絶及其位髙而勢危寵專而氣鋭所以材佞之士得投間以入而平生所自喜者反為左右所閼而國家亦多故矣惜哉
  上五事劄子
  荆公建變法之議存之
  陛下即位五年更張改造者數千百事而為書具為法立而為利者何其多也就其多而求其法最大其效最晩其議論最多者五事也一曰和戎二曰青苗三曰免役四曰保甲五曰市易今青唐洮河幅員三千餘里舉戎羌之衆二十萬獻其地因為熟户財和戎之策巳効矣昔之貧者舉息之於豪民今之貧者舉息之於官官薄其息而民救其乏則青苗之令已行矣惟免役也保甲也市易也此三者有大利害焉得其人而行之則為大利非其人而行之則為大害緩而圖之則為大利急而成之則為大害傳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說攸聞若三法者可謂師古矣然而知古之道然後能行古之法此臣所謂大利害者也葢免役之法出於周官所謂府史胥徒王制所謂庶人在官者也然而九州之民貧富不均風俗不齊版籍之高下不足據今一旦變之則使之家至戸到均平如一舉天下之役人人用募釋天下之農歸於畎畝茍不得其人而行則五等必不平而募役必不均矣保甲之法起於三代丘甲管仲用之齊子產用之鄭商君用之秦仲長綂言之漢而非今日之立異也然而天下之人鳬居鴈聚散而之四方而無禁也者數千百年矣今一旦變之使行什伍相維鄰里相屬察姦而顯諸仁宿兵而藏諸用茍不得其人而行之則搔之以追呼駭之以調發而民心揺矣市易之法起於周之司市漢之平凖今以百萬緡之錢權物價之輕重以通商而貰之令民以嵗入數萬緡息然甚知天下之貨賄未甚行竊恐希功幸賞之人速求成効於年嵗之間則吾法隳矣臣故曰三法者得其人緩而謀之則為大利非其人急而成之則為大害故免役之法成則農時不奪而民力均矣保甲之法成則冦亂息而威勢强矣市易之法成則貨賄通流而國用饒矣
  論館職劄子
  若今之經筵官當亦凖此博訪考言以為儲養公卿之選
  臣伏見今館職一除乃至十人此本所以儲公卿之材也然陛下試求以為講官則必不知其誰可試求以為諫官則必不知其誰可試求以為監司則必不知其誰可此患在於不親考試以實故也孟子曰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今所除館職特一二大臣以為賢而已非國人皆曰賢國人皆曰賢尚未可信用必躬察見其可賢而後用況於一二大臣以為賢而已何可遽信而用也臣願陛下察舉衆人所謂材良而行美可以為公卿者召令三館祇候雖已帶館職亦可令兼祇候事有當論議者召至中書或召至禁中令具條奏是非利害及所當設施之方及察其才可以備任使者有四方之事則令往相視問察而又或令參覆其所言是非利害其所言是非利害雖不盡中義理可施用然其於相視問察能詳盡而不為蔽欺者即皆可以備任使之才也其有經術者又令講說如此至於數四則材否畧見然後罷其否者而召其材者更親訪問以事訪問以事非一事而後可以知其人之實也必至於期年所訪一二十事則其人之賢不肖審矣然後隨其材之所宜任使其尤材良行美可與謀者雖嘗令備訪問可也此與用一二大臣薦舉不考試以實而加以職固萬萬不侔然此說在他時或難行今陛下有堯舜之明洞見天下之理臣度無實之人不能蔽也則推行此事甚易既因考試可以出材實又因訪問可以知事情所謂敷納以言明試以功用人惟巳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者葢如此而已以今在位乏人上下壅隔之時恐行此不宜在衆事之後也然巧言令色孔壬之人能伺人主意所在而為傾邪者此堯舜之所畏而孔子之所欲逺也如此人當知而逺之使不得親近然如此人亦有數陛下博訪於忠臣良士知其人如此則逺而弗見誤而見之以陛下之仁聖以道揆之以人參之亦必知其如此知其如此則宜有所懲如此則巧言令色孔壬之徒消而正論不蔽於上今欲廣聞見而使巧言令色孔壬之徒得志乃所以自蔽畏巧言令色孔壬之徒為害而一切疏逺羣臣亦所以自蔽葢人主之患在不窮理不窮理則不足以知言不知言則不足以知人不知人則不能官人不能官人則治道何從而興乎陛下堯舜之主也其所明見秦漢以來欲治之主未有能彷彿者固非羣臣所能窺望然自堯舜文武皆好問以窮理擇人而官之以自助其意以為王者之職在於論道而不在於任事在於擇人而官之而不在於自用願陛下以堯舜文武為法則聖人之功必見於天下至於有司叢脞之務恐不足以棄日力勞聖慮也以方今所急為在如此敢不盡愚臣愚才薄然䝉拔擢使豫聞天下之事聖㫖宣諭富弼等欲於講筵召對輔臣討論時事顧如臣者才薄不足以望陛下之清光然陛下及此言也實天下幸甚自備位政府每得進見所論皆有司叢脞之事至於大體粗有所及則迫於日晷已復旅退而方今之事非博論詳說令所改更施設本末先後小大詳畧之方已熟於聖心然後以次奉行則治道終無由興起然則如臣者非䝉陛下賜之從容則所懷何能自竭葢自古大有為之君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逸樂今陛下仁聖之質秦漢以來人主未有企及者也於天下事又非不憂勤然所操或非其要所施或未得其方則恐未能終於逸樂無為而治也則於博論詳說豈宜緩然陛下欲賜之從容使兩府並進則論議者衆而不一有所懐者或不得自竭謂宜使中書密院迭進則人各得盡其所懷而陛下聽覧亦不至於煩陛下即以臣言為可乞明喻大臣使各舉所知無限人數皆實對以聞然後陛下推擇召置以為三館祇候其不足取者旋即罷去則所置雖多亦無所害也
  相度牧馬所舉薛向劄子
  區畫處甚悉
  臣等竊觀自古國馬盛衰皆以所任得人失人而己汧渭之間未嘗無牧而非子獨能蕃息於周河隴之間未嘗無牧而張萬嵗獨能蕃息於唐此前世得人之明效也使得人而不乆其官乆其官而不使得專其事使得專其事而不臨之以賞罰亦不可以成功今臣等相度陜西一路買馬監牧利害大綱已具奏聞伏見權陜西轉運副使薛向精力强果達於政事河北便糴陜西㩁鹽皆有巳試之效今來相度陜西馬事尤為詳悉臣等前奏已乞就委薛向提舉陜西買馬及監牧公事今欲乞降指揮許令乆任緣今來馬價多出於解池鹽利三司所支銀紬絹等又許令於陜西轉運司兌換見錢今薛向既掌解鹽又領陜西財賦則通融變轉於事為便兼臣等訪問得薛向陜西係官空地可以興置監牧處甚多若將來稍成次第即可以漸興置監得西戎之馬牧之於西方不失其土性一利也因未嘗耕墾之地無傷於民二利也因向之材而就令經始三利也又河北有河防塘泊之患而土多舄鹵不毛戎馬所屯地利不足諸監牧多在此路所占草地多是肥饒而馬又不堪未嘗大叚孳息若陜西興置監牧漸成次第即河北諸監有可存者悉以陜西良馬易其惡種有可廢者悉以肥饒之地賦民於地不足而馬所不宜之處以肥饒之地賦民而收其課租以助戎馬之費於地有餘而馬所宜之處以未嘗耕墾之地牧馬而無傷於民此又利之大者也如允臣等所奏即乞薛向所奏舉官員及論改舊弊朝廷一切應副成功則無愛賞敗事則無憚罰如此則臣等保任薛向必能上副朝廷改法之意如將來敗事臣等各甘同辠取進止
  進戒疏
  於亮隂初以聲色二字為逺佞人之本便是荆公得力的學問
  臣某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臣竊以為陛下既終亮隂考之於經則羣臣進戒之時而臣待罪近司職當先事有言者也竊聞孔子論為邦先放鄭聲而後曰逺佞人仲虺稱湯之德先不邇聲色不殖貨利而後曰用人惟已葢以謂不淫耳目於聲色玩好之物然後能精於用志能精於用志然後能明於見理能明於見理然後能知人能知人然後佞人可得而逺忠臣良士與有道之君子類進於時有以自竭則法度之行風俗之成甚易也若夫人主雖有過人之材而不能早自戒於耳目之欲至於過差以亂其心之所思則用志不精用志不精則見理不明見理不明則邪說詖行必窺間乘殆而作則其至於危亂也豈難哉伏惟陛下即位以來未有聲色玩好之過聞於外然孔子聖人之盛尚自以為七十而後敢縱心所欲也今陛下以鼎盛之春秋而享天下之大奉所以惑移耳目者為不少矣則臣之所豫慮而陛下之所深戒宜在於此天之生聖人之材甚吝而人之值聖人之時甚難天既以聖人之材付陛下則人亦將望聖人之澤於此時伏惟陛下自愛以成徳而自强以赴功使從世不失聖人之名而天下皆䝉陛下之澤則豈非可願之事哉臣愚不勝惓惓唯陛下恕其狂妄而幸賜省察
  上時政疏
  荆公刼主上之知處往往入人主肘腋細看自覺與他人不同
  臣某昧死再拜上疏尊號皇帝陛下臣竊觀自古人主享國日乆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雖無暴政虐刑加於百姓而天下未嘗不亂自秦巳下享國日乆者有晉之武帝梁之武帝唐之明皇此三帝者皆聰明智畧有功之主也享國日乆内外無患因循茍且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趨過目前而不為乆逺之計自以禍災可以無及其身往往身遇災禍而悔無所及雖或僅得身免而宗廟固已毁辱而妻子固已困窮天下之民固已膏血塗草野而生者不能自脫於困餓刼束之患矣夫為人子孫使其宗廟毁辱為人父母使其比屋死亡此豈仁孝之主所宜忍者乎然而晉梁唐之三帝以晏然致此者自以為其禍災可以不至於此而不自知忽然已至也葢夫天下至大器也非大明法度不足以維持非衆建賢才不足以保守茍無至誠惻怛憂天下之心則不能詢考賢才講求法度賢才不用法度不修偷假嵗月則幸或可以無他曠日持乆則未嘗不終於大亂伏惟皇帝陛下有恭儉之徳有聰明睿智之才有仁民愛物之意然享國日乆矣此誠當惻怛憂天下而以晉梁唐三帝為戒之時以臣所見方今朝廷之位未可謂能得賢才政事所施未可謂能合法度官亂於上民貧於下風俗日以薄才力日以困窮而陛下高居深拱未嘗有詢考講求之意此臣所以竊為陛下計而不能無慨然者也夫因循茍且逸豫而無為可以僥倖一時而不可以曠日持乆晉梁唐三帝者不知慮此故災稔禍變生於一時則雖欲復詢考講求以自救而已無所及矣以古凖今則天下安危治亂尚可以有為有為之時莫急於今日過今日則臣恐亦有無所及之悔矣然則以至誠詢考而衆建賢才以至誠講求而大明法度陛下今日其可以不汲汲乎書曰若藥不瞑厥疾弗瘳臣願陛下以終身之狠疾為憂而不以一日之瞑為苦臣既䝉陛下採擢使備從官朝廷治亂安危臣實預其榮辱此臣所以不敢避進越之罪而忘盡規之義伏惟陛下深思臣言以自警戒則天下幸甚
  辭集賢校理狀
  荆公於清要之選每每固辭至於八九予僅録此首與辭同脩起居注之二以見公之難進之概云
  右臣今月二十二日准中書差人賫到勑牒一道除臣集賢挍理聞命震怖不知所以伏念臣頃者再䝉聖恩召試臣以先臣未塟二妹當嫁家貧口衆難住京師乞且終滿外任比䝉矜允獲畢所圖而門衰祚薄祖母二兄一嫂相繼䘮亡奉養㛰嫁塟送之窘比於向時為甚所以今兹纔至闕下即乞除一在外差遣不願就試以臣疵賤謬䝉拔擢至於館閣之選豈非素願所榮然而不願就試正以舊制入館則當供職一年臣方甚貧勢不可處此臣所以不敢避干譽朝廷之辠而茍欲就其營養之私不圖朝廷不加考試有此除授臣若避犯命之罰受而不能自列則是臣前所乞為以私養要君而誤陛下以無名加寵也又聞朝廷特與推恩不候一年即與在外差遣且一年供職乃是朝廷舊制臣以何名敢當此恩而累朝廷隳廢乆行公共之法又見新制近臣薦舉官吏非條詔指揮不得用例施行令出以來未能十日今臣有此除授乃因近臣薦舉不加考試又非條詔指揮臣雖不肖獨何敢冒過分之寵而以身為廢法之首乎伏望聖慈察臣本意從臣私欲追還所授特與除一在外合入差遣則使公義不虧于上私行不失于下臣不任激切祈恩待報之至所有勅牒臣不敢受謹具狀奏聞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三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三
  表啓
  荆公結知神宗於表箋所上多鑱畫感動處予故於集内多錄凡三十五首
  除叅知政事謝表
  承弼之任賢智所難顧惟缺然何以堪此仰膺成命弗獲固辭【中謝】竊以古先哲王考愼厥輔皆有一徳用成衆功伏惟皇帝陛下含獨見之明踐乆安之運甫終諒闇將大施為宜得偉人與圖庶政如臣者徒以承學粗知義方本無他長可備官使退安私室自絶榮塗既負采薪之憂因逃竊位之責大明繼燭正路宏開付以蕃宣還之侍從清閒之宴或賜開延淺陋所聞每䝉知奬以為奉令承教庶幾無尤至於當軸處中良非所稱寵光曲被震媿交懷此葢伏遇皇帝陛下徳懋旁求志存逺舉隆寛盡下故忠良有以輸心公聽並觀故讒慝不能肆志矧睿謀之天縱方聖敬之日躋思稱所䝉敢忘自竭逺猷經國雖或媿于前脩直道事君期不負于素守
  除平章事監修國史謝表
  臣某言伏奉恩命特授金紫光祿大夫行尚書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監修國史上柱國進封開國公加食邑一千戸實封四百戸仍賜推忠協謀佐理功臣尋具表陳免䝉批答不允仍斷來章者揚于大庭寵以高位歸之翊戴之重諉之宰制之平聖心方慎於旁求小臣知難於上稱【中謝】臣聞人君代天而理物人臣資父以事君然而君臣之大義有方非若父子之至恩無間須倡而後和則誠意每患於難通不入而後量則忠力或嫌於自獻唯成湯之聽伊尹與傅說之遇高宗皆以疏逺而相求何其親厚之獨至葢所趨非由於二道故所為若出於一身夫豈於越夷貉之異心是謂元首股肱之同體二臣既以此獲展事君之義兩君亦以此得成理物之功茍非其人孰與於此臣受材單寡逄運休明初涉獵於藝文稍扳緣於祿仕曩塵近侍積媿空餐悲遽隔於庭闈分長依於丘隴俄值纂承之慶繼叨收召之榮責以論經尚少知於訓詁使之與政曾莫助於猷為矧以拙直而見知遂為姦回之所忌伏遇皇帝陛下納之以天地之量照之以日月之明數加奬勵之恩每辨讒誣之巧重遭卜相申勅備官終遜避之無繇更兢慙於非據伏惟皇帝陛下樂古訓之獲而忘其勢惡邪辭之害而斷以心勿貳於任賢務本以除惡使萬邦有共惟帝臣之志萬姓有一哉王心之言則進無求名之私退有補過之善臣之願也天實臨之
  觀文殿學士知江寧府謝上表
  文有典刑
  臣某言伏奉制命授臣觀文殿學士吏部尚書知江寧軍府事臣已於六月十五日到任訖乆妨賢路上負聖時茍逃放殛之刑更濫襃揚之典逸其犬馬將盡之力寵以丘墓所寄之邦仰荷恩私皆踰分願【中謝】臣操行不足以悅衆學術不足以趣時獨知義命之安敢望功名之會値遭興運總領繁機惟睿廣之日躋顧卑凡而坐困秋水方至因知海若之難窮大明既升豈宜爝火之弗熄加以精力耗於事為之衆罪戾積於嵗月之多雖恃含垢之寛終懷覆餗之懼伏䝉陛下志存善貸為在曲成記其事國之微誠閔其籲天之至懇撓黜幽之常法示從欲之至仁經體賛元廢任莫追於既往承流宣化收功尚冀於方來
  除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謝表
  荆公奮勵可掬
  臣某言伏奉制命特授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兼譯經潤文使加食邑一千户食實封四百户仍改賜推忠協謀同徳佐理功臣尋具表陳免蒙降批答不允仍斷來章者承流宣化方虞失職之誅經體賛元更悞選賢之舉【中謝】臣竊惟人物之會通常寡實以君臣之遇合至難自匪同聲氣之求孰能偕功名之享伏惟皇帝陛下天縱大聖人與成能乗百年乆安之機飭千嵗積壞之蠱士誠服矣而持祿養交之習未殄民允懷矣而樂事勸功之志未䋲近或長阨而仁義之澤未流逺或虚僑而道徳之威未立宜選於衆舉格于皇天之材使暨乃僚纘迪我高后之事冀勝所任以濟斯時而臣蚤見知於隱約之中乆獨立於傾搖之上勲庸弗効恩禮更加託備外藩俯鄰朞嵗遂叨詔奬還冠宰司自視羈單所懷蹇淺方古耕築則有其陋為世聘求則無其賢然以投老之軀而遭難値之運茍貪嵗月趣就涓埃且上之施既光則下之報宜厚與之戮力仰承睿知之臨罔不同心俯賴忠良之協誓殫疏拙圖稱休明
  辭免使相判江寧府表
  得君之寵多危懼
  臣某言近具表辭免恩命伏䝉聖慈批答不允者寵私未憖更加襃勉之恩分義所存敢冒叨貪之恥【中謝】伏念臣江湖一介特荷聖知帷幄七年再陪國論乆居亢滿所以深懼災危積致衰疲所以懇辭機要若猶尸將相之厚祿且復殿方面之大邦則是於惡盈之時欲富而弗止以宣力之地養疴而自營聖慈雖或優容官謗何由解免伏望皇帝陛下俯垂念聽特賜矜從使盛世無虚授之嫌孤臣有少安之幸
  朱炎傳聖㫖令視府事謝表
  臣某言三月二日提舉江南路太常丞朱炎傳聖㫖令臣便視府事者使指遄臻訓詞俯逮敢圖衰疾尚誤眷存【中謝】伏念臣曲荷搜揚乆孤付屬有能必獻未嘗擇事而辭難無力可陳乃始籲天而求佚然方焦思有為之日以此懷恩未報之身茍營燕安豈免慙悸伏䝉陛下仁惟求舊義不忘遐乃因乗軺將命之臣更喻推轂授方之意踦履無用誠弗忍於弃捐朽株匪材尚奚勝於器使永惟奬勵徒誓糜捐
  差弟安上傳㫖令授勅命不須辭免謝表
  臣某言伏䝉聖恩差弟安上提㸃江南東路刑獄以臣衰疾就令照管仍傳聖㫖令臣便授勅命更不須辭免者江海衰殘雲天悠逺恩言狎至感涕交流【中謝】伏念臣積荷知憐初無報稱豈圖賤質上簡聖心數遣中人間因外使喻以眷懷之至意慰其憂苦之餘生惠焉既乆而彌加告矣雖頑而未捨乃至召見同產馳賜十行之書使營私門就捐一路之寄訪逮纎悉矜及隱微追千載之遭逄殆無前比顧百身之糜殞安可仰酬唯當祇聖訓之鴻私豈敢固愚衷之小諒重念無傷於國體乃為不負於天慈欲以里居之安而尸官廩之厚固巳犯明義而累食功之實況復干隆名而長昧利之風至於詞窮雖兢慙於屢黷可以理奪終冀幸於矜從
  賀南郊禮畢肆赦表
  臣某言伏覩今月初五日南郊禮畢大赦天下者精明條達神睠顧而依懷膏澤川流人歡呼而蹈厲【中賀】臣聞語孝之至莫大於配天議禮而輕不足以享帝能舉釐事實歸聖時恭惟皇帝陛下鴻化已昭康年屢應奔走籩豆有董正之治官潔豐粢盛有底慎之財賦禮成穀旦恩浹緜區雖洛誦之休明尚難譬稱豈兒寛之淺訥能盡揄揚臣夙荷慈憐方嬰衰瘵望九賓之紳笏獨逺旬傳狎百獸於山林猶知率舞
  賀正表
  馭正夏時更端周厯體一元而敷惠適與春浮歛諸福以代新方侔川至【中賀】恭惟皇帝陛下誕昭明徳祇燕孫謀齊七政以當天順五辰而凝績用求協氣以阜嘉生閱千古之上儀肆三朝之盛會仰同星拱竦百辟以在庭追效嵩呼極萬年而薦夀臣桑榆晩景麋鹿並遊進莫與於臚傳退但知於率舞
  賜生日禮物謝表
  臣某言伏䝉聖慈特差入内内侍省内東頭供奉官馮宗道傳宣撫問及就府賜臣生日禮物金花銀器一百兩衣著一百匹衣一對金鍍銀鞍轡一副并纓複馬二匹湯藥一銀盒御封全者微勞不效僅逃三典之科厚禮有加尚躐九儀之等【中謝】臣外叨寄屬仰誤眷憐巳隳考翼之基重負母慈之教追劬勞於晩節方不自勝惟蕃庶之舊恩終無以稱伏蒙皇帝陛下更馳膚使曲喻至懷駔駿靈珍琛奇組麗豈下流之敢及皆前此之所無金厄淑旂多錫誠榮於既往鈆刀駑馬强扶難冀於將來雖天地弗責其謝生顧臣子敢忘於致死
  甘師顔傳宣撫問并賜藥謝表
  臣某言膚使寵辭載華原隰寳奩珍劑如賁丘園臣【中謝】伏念臣少出衡茅晩陪帷幄徳輶寄重才淺知深但念里居長負丘山之責敢期宸眷尚留簮履之矜此葢伏遇皇帝陛下天幬無疆海函不棄戴難忘之盛徳豈特銘肌撫易盡之餘生唯當結草
  李舜舉賜詔書藥物謝表
  中多感動之意
  臣某言輟宫闈親近之臣臨湖海寛閒之野授之藥物撫以訓辭尸厚祿而無勞謂當誅絶捐大恩而不報彌所兢慙臣【中謝】伏念臣本出羈單自甘淪棄晩由材學上誤聖知智曽昧於保身忠毎懷於許國讒誣甚巧切憂解免之難危拙更安特荷眷憐之至況逺迹乆孤之地實邇言易間之時而離明昭晰於隱微解澤頻繁於疎逖此葢伏遇皇帝陛下以上仁含垢以大智容愚弗使南箕得侈簸揚之狀更令北户坐臨照之光薾然垂盡之病軀沱若横流之感涕惟困窮無理猶致命於一餐顧冒昧不貲敢忘懷於九死
  中使撫問謝表
  臣某言孤臣疲曳自阻進趨上主慈憐猶加撫諭【中謝】伏念臣晩陪休運特荷異恩横草無功毎恨棄軀之晚負薪有疾仍慙制祿之優豈謂陛下所總萬機不忘一物廼因輶軒之出俯逮踦屨之遺仰荷眷私唯知感涕
  中使宣醫謝表
  臣某言乗衰攖厲敢意浼聞軫舊垂矜曲加寵數即馳近御兼飭太醫錫以寳奩實之珍劑創殘再肉顚眴更蘇沓被慈憐不勝負荷臣叨恩缺報昧祿取災果崇降以疾殃至上煩於愍惻此葢伏遇皇帝陛下屨簮念厚軒幄眷深天弗籲而亦臨雲甫瞻而既雨哀逾察父感劇孤臣論可報之涓埃難知稱効顧未塡之溝壑徒誓糜捐撫涕汍瀾捫心躑躅
  請皇帝御正殿復常膳表
  臣等言奉聖㫖以祈雨未應避正殿減常膳者陽春生物偶霑澤之稍愆睿意恤民遽側身而自抑徳巳脩於銷變數或係於非常當復彞儀用安羣下【中謝】恭惟皇帝陛下天仁漙施神智曲成躬忘旰食之勞坐講日新之政四時協序萬物致和適當化養之辰宜得涵濡之澤少違常候深軫清衷退師氏之正朝約太官之盛饌仰窺謙徳志在閔民然而殊俗來朝當即法宫之位誕辰入慶合陳燕俎之珍事有所先禮難偏廢伏願仰囘淵聽俯徇輿情夙御九筵之居並羞十閣之具上以全於國體下以副於臣誠
  請皇帝御正殿復常膳表二
  臣某等言近上表請御正殿復常膳䝉降批答不允者時澤偶愆屢勤齋禱聖衷愈勵曲盡焦勞將損巳以召休因退次而貶食列陳剡奏尚闕嗣音在臣列之靡遑伏帝閽而再扣【中謝】恭惟皇帝陛下體居離正徳稟乾剛期揉俗以致康嘗納隍而興念七載于此繼獲豐穰一春而來或罹愆亢皇慈深軫羣祀徧修恐狴犴乖則親慮其囚懼黼黻美則躬變其服仍損内饔之舉兼虚正宁之朝然而禮貴從宜事難泥古而況甫臨誕節交舉慶儀有列辟拜萬年之觴有殊俗修兩朝之好茍虧彝制難副羣情少屈淵衷特從誠懇天臨廣厦日御常珍親事法宫廓宣於政治惟辟玉食昭示於等威仰以慰兩宫之慈俯以安羣下之望
  乞罷政事表一
  臣某言竊以使陪國論惟亮天工必用强明乃能協濟豈容昬瞀可以叨居進冒聰明罄陳危悃【中謝】伏念臣逮侍先帝列官外朝晩以䘮歸因為病廢伏遇皇帝陛下召還辭禁擢預經筵收於衆惡之中諏以萬機之事搆讒誣而並至輒賜辨明推孤拙以直前毎䝉開納陛下所以遇臣者可謂厚矣臣之所以報國者終於缺然豈理勢之獨難抑才能之素薄方懼過尤之積乃罹疢疾之加比欲外乞州蕃冀以就營醫藥重念采薪之弗給尚何守土之敢謀輒緣不能者止之言庶免貪以敗官之悔伏望皇帝陛下曲垂仁惻俯記愚忠賜以分司一官許於江寧居止則天地之徳實有施於餘年犬馬之勤冀或輸於異日
  乞罷政事表二
  臣某言近具奏乞罷政事分司伏奉手詔封還不允所乞者私懐懇至巳具布聞聖訓丁寧未䝉開納敢冒崇髙之聽再輸悃愊之情【中謝】臣聞任賢之方要其有用陳力之義止於不能苟弗集於事功且重罹於疢疾豈容叨據以累明揚伏念臣猥以孤生親逢盛世昧於量已志欲補於休明失在信書事浸成於迂濶每煩衆論上慁聖聰久知素願之難諧繼以積疴而自困辭而去位庶逃竊食之誅勉以就工重荷包荒之徳雖貪順命終懼妨功伏望皇帝陛下閎度并容大明俯燭特垂矜允俾遂退藏如此則孤進之身獲全生於末路具瞻之地得改命於時材臣無任
  乞出表一
  此必因病而乞者
  臣某言竊以丞相之職天子是毗方當圖政之憂勤難以養疴而昧冒輒輸情素仰丐恩憐【中謝】臣叨被鴻私誤尸榮禄堯仁天覆幸荒穢之兼包湯聖日躋顧卑凡而自絶尚惟許國姑誓忘軀豈意昬甫新年而寖劇更知駑蹇難重任之乆堪伏惟皇帝陛下明燭隱微惠綏羈拙閔其積疢收還上宰之印章賜以餘年歸展先臣之丘壟生當撃壤以詠矜容之徳死當結草以酬含育之恩
  乞出表二
  臣某言今月十一日輒輸情素仰丐恩憐實以抱疢之深難於竊位之乆過䝉敦奬未賜矜從事有迫於懇誠理必祈於哀惻【中謝】臣信書自守與俗多違審容膝之易安因忘擇地知戴盆之難望遂廢占天豈圖憂患之餘更值清明之始寒之之日長而暴之之日短植之之人寡而拔之之人多尚誤聖知驟妨賢路摩頂放踵雖願効於微勞以蚊負山顧難勝於重任矧復瞀昏而曠事若猶冒昧以尸官是乃明憲之所不容豈特煩言之為可畏伏惟皇帝陛下天地覆載日月照臨賜以曲成容其少愒區區旅力或未憖於餘年斷斷小能冀尚施於異日
  乞退表一
  臣昨具表乞解機政伏奉手詔未賜俞允者明主訓辭之寵宜即奉承匹夫志守之愚敢覬矜允【中謝】竊以品制百為總裁萬務任怨葢難於持乆服勞安可以獨賢所以中外迭居是為祖宗故事況於疲曳加以瞀昏若由昧冒而無慙其必顛隮而不救臣過叨睿奬備進近司當循名責實之時故任怨特多於前輩兼蠲令改制之事故服勞尤在於一身雖蒙全度之恩僅免譴訶之域某於多故實以難支矧疾疢之交攻且事為之寖廢伏望陛下昭其悃愊假以優游使得休養於衰疲以示保全於孤拙
  乞退表二
  臣某言近具表乞解機務伏奉手詔未賜俞允者聖恩所及有隆天重地之施私義未安有深淵薄冰之懼【中謝】竊惟成湯高宗之世有若伊尹傅說之臣其道則格于帝而無疑其政則加乎民而有變后惟時乂相亦有終迨乎中世之陵夷非復古人之髣髴忠或不足以取信而事事至於自明義或不足以勝姦而人人與之為敵以此乗權而乆處孰能持祿以少安此臣之慮危於居寵之時而昧死有均勞之乞況於抱病浸以瘝官伏惟陛下道與日躋徳侔乾覆哀一夫之失所樂萬物之皆昌矧夫眷遇之優既巳勤劬之久宜䝉善貸使獲曲全賜其疲賤之身假以安閒之池則敝車無用猶可具於勞薪棄席未忘或再施於華幄
  乞退表三
  此首别加慷慨奮勵矣
  臣某言伏奉聖㫖令臣入見赴中書供職者螻蟻微誠屢闗省覽天地大徳未賜矜從【中謝】臣聞周之士也貴秦之士也賤周之士也肆秦之士也拘其縱之為貴其拘之為賤賤故尚勢利而忘善惡貴故尊行義而矜廉恥士知尊行義而矜廉恥宗廟社稷之安而天下自治也伏惟陛下言必稽堯舜動必憲文武故視遇天下之士欲其貴不欲其賤欲其肆不欲其拘臣以羇孤旁無佽助一言寤意特見甄收適遭欲治之盛時實預扶衰之大義事或乖於衆口而陛下力賜辯明言有逆於聖心而陛下常垂聽納此臣所以履艱虞而不忌服勤苦而不辭雖百度搶攘未就平成之叙然四年黽勉非無夙夜之勞今特以心氣之衰疲目力之昏耗哀祈外補冀幸小休而乾剛確然莫可回奪則是親值周家之忠厚獨為秦士之賤拘事與願違能無竊歎理當情恕豈免上煩實望聖慈俯昭愚款外賜優閒之地少安疾疢之身須其有瘳乃責外効臣生當捐軀以報徳死當結草以酧恩
  乞宫觀表一
  臣某言疏榮特異敢忘圖報之忠陳力弗能當布可辭之義【中謝】伏念臣晚陪興運久汙近司戇愚弗逮於清光衰疾更成於瘝曠茍免大訶之責乃叨異數之加授以戎旃班之宰席松楸舊國實使鎮臨蒲柳殘年足為榮耀顧在宣化承流之地方當循名責實之時疲曳難支顛隮可畏仰祈睿眷俯徇愚衷并解將相之官外除宫觀之任託依田里瞻守丘墳倘慿休養之私終獲夷瘳之福敢忘策勵復誓糜捐
  乞宫觀表二
  臣某言近具奏乞以本官外除一宫觀差遣伏䝉聖慈特降中使賜臣詔書不允者天地至恩實知難報螻蟻微息尚竊有懷輒冒隆威更輸危悃伏念臣遭逢異甚稱効蔑如茍旅力之可陳豈餘生之足惜顧以憂傷而至弊重為疢疾之所攖偷假便州必負曠瘝之責過尸厚祿更懷叨昧之慙伏望陛下本末燭知始終䕶念俯徇籲天之懇俾無累國之尤尚冀寧瘳誓終糜殞
  乞宫觀表三
  臣某言軺傳俯臨璽書狎至仰荷眷存之厚第懷感悸之深任有不勝勉非所及輒輸危懇再冒天威伏念臣久誤至恩難圖報稱過尸榮祿易取災危力憊矣而弗支氣喘焉而將蹶窮閻掃軌斯為待盡之時莫府建旄豈曰養疴之地所懼曠瘝之責敢辭逋慢之誅伏望陛下照以末光遂其微謂使壇陸之鳥無視之悲濠梁之魚有從容之樂庶蒙瘳復更誓糜捐
  手詔令視事謝表
  中多感悟主上之言
  臣某言伏䝉宣示言者所奏輒具劄子乞博延公議改用賢人伏奉詔奬勵令視事如故者謗議升聞已賴舜聰之豁達懇誠上訴更煩周誥之丁寧竊以作威者主之權待察者臣之禮葢雖䝉非常之厚遇亦將避可畏之煩言臣志尚非高才能無異舊惟所學之迂濶難以趨時因欲自屏於寛閒庶幾求志惟聖人之時不可失而君子之義必有行故當陛下即政之初輒慕昔賢際可之仕越從鄉郡歸直禁林或因勸講而賜留或以論思而請對愚忠偶合即知素願之獲申睿聖日躋更懼淺聞之難副重叨殊奬忝秉洪鈞所宜引分以固辭乃敢冒恩而輕就實恃明主知臣之有素故以孤身許國而無疑人習玩於久安吏循緣於積窾言不忌詖行無慙論善俗之方始欲徐徐而變革思愛日之義又將汲汲於施為以物役巳則神志有交戰之勞以道徇衆則事功無必成之望恐上辜於眷屬誠竊幸於退藏猶貪仰附於末光亦冀粗成於薄効比聞獨斷謂合僉言但輸承命之忠遂觸招權之毁因請避衆賢之路庶以厭異議之人伏䝉皇帝陛下敦大兼容清明旁燭賜之神翰諭以至懷君臣之時嘗千載而難值天地之造豈一身之可酬敢不自忘形迹之嫌庶協神明之運詔以所居園屋為僧寺及賜寺額謝表
  公之捨廬為寺亦其鈎奇釣詭處
  臣某言基迹叢祠冀鴻延於萬夀錫名扁榜竊榮遇於一時臣生乏寸長世叨殊奬賤息奄先於犬馬頹齡俯迫於桑榆獨念親逢莫有涓埃之補報永惟宏願豈忘香火之因緣伏惟皇帝陛下俯徇祈誠特加美稱所懼封人之祝終以堯辭乃塵長者之園遽如舜許仰慿䕶念誓畢熏修
  依所乞私田蔣山太平興國寺常住謝表
  臣某言緣恩昧冒方虞慁上之誅加意畀矜遂竊終天之幸伏念臣少嘗陻阨晚悞褒崇榮祿雖多不逮養親之日餘年向盡更為哭子之人追營香火之緣仰賴金繒之賜尚復祈恩而不已乃將徼福於無窮伏䝉陛下眷遇一於初終愛恤兼夫存没特撓常法俯成私求雖老矣無能莫稱漏泉之施若死而未泯豈忘結草之酬
  百寮賀復熈河路表
  覽子瞻所代張方平諫用兵書則多涕洟覽荆公賀表又多矜奮
  臣某等言伏覩修復熈河洮泯疊宕等州幅員二千餘里斬獲不順蕃部一萬九千餘人招撫大小蕃族三十餘萬各降附者奮張天兵開斥王土旌㫋所指燕及氐羌樓櫓相望誕彌河隴【中賀】竊以三年鬼方之伐高宗所以濟時六月玁狁之征宣王所以復古政由人舉道與世升伏惟皇帝陛下温恭而文睿知以武講周唐之百度拔方虎於一言我陵我阿既飭膺揚之旅實墉實壑遂平鳥竄之戎用夏變夷以今凖古是基新命厥邁往圖臣等均被明恩具膺榮祿接千嵗之綂適遭㑹於斯時上萬年之觴敢愆忘於故事
  除雱正言待制謝表
  臣某言伏奉聖恩除臣男雱右正言天章閣待制兼侍講特䧏中使宣諭令便受告勑不須辭免者孚號明恩實由中出美官要職弗以次加知榮耀之及私顧僭差而累國雲天在望冰炭交懷【中謝】臣出於羇窮好是拙直道常違俗宜芻狗之致妖才不逮人何藿蠋之能化皇帝陛下收之末路付以繁機距滔天之衆讒責經世之來效施及賤息度越稠人延登朝行使嗣講業方仰陪於膝席俄中廢於骭瘍雖進趨之禮久妨而問勞之恩狎至莫知報稱但負兢慙豈意眷憐更加超擢待制之為職以陪侍禁嚴正言之為官以諫救遺失承金華之舊學親玉色於燕朝併叨殊私甚駭羣聽此葢伏遇皇帝陛下攬取同智無小大之遺捜揚衆材無久近之間茍或不肖概嘗有聞必垂甄收以示勸奬四方之訓于我無競維人多士之生斯時不顯亦世永惟遭值孰與等夷君臣以事道相求是惟希世父子以傳經見用鮮或同時雖愧皋陶濟美之材敢忘狐突教忠之義
  進字說表
  非表之四六常體而説字處特雋
  臣某言竊以書用於世久矣先王立學以教之設官以達之置使以喻之禁誅亂名豈茍然哉凡以同道徳之歸一名法之守而巳道衰以隱官失學廢循而發之實在聖時豈臣愚憧敢逮斯事【中謝】葢聞物生而有情情發而為聲聲以類合皆足相知人聲為言述以為字字雖人之所制本實出於自然鳳鳥有文河圖有畫非人為也人則效此故上下内外初終前後中偏左右自然之位也衡衺曲直耦重交折反缺倒仄自然之形也發歛呼吸抑揚合散虚實清濁自然之聲也可視而知可聽而思自然之義也以義自然故僊聖所宅雖殊方域言音乖離㸃畫不同譯而通之其義一也道有升降文物隨之時變事異書名或改原出要歸亦無二焉乃若知之所不能與思之所不能至則雖非即此而可證亦非捨此而能學葢唯天下之至神為能究此伏惟皇帝陛下體元用妙該極象數稽古剏法紹天覺民乃惟兹學隕缺弗嗣因任衆智微明顯隱葢將以祈合乎神恉者布之海内衆妙所寄窮之實難而臣頃御燕閒親承訓勅抱疴負憂久無所成雖嘗有獻大懼冒浼退復自力用忘疾憊咨諏討論博盡所疑冀或涓塵有助深崇謹勒成字說二十四巻隨表上進
  除知制誥謝表
  臣某言今月初二日伏䝉聖恩賜臣誥勑除臣知制誥者高華之選欲報常艱固陋之身以榮為懼【中謝】竊以自昔招智能之士因使為侍從之官豈特賴其虚名謂能華國葢將收其實用相與致君矧號令文章之為難而討論潤色之所寄茍失職不稱則為時起羞伏惟皇帝陛下躬上聖之姿撫久安之運趣時有救弊之急守器有持盈之難當得俊良使陪遺忘則典司明命出入禁門一有瘝官尤為累上臣羈單賤士樸鄙常人仕初有志於養親學遂不專於為巳比更煩使稍竊謬恩内懷尸祿之慙仰負食功之意又䝉採擢以致超踰葢君之視臣不使同犬馬之賤則下之報上亦欲致岡陵之崇況臣少習藝文粗知名教遭逢一旦度越衆人唯當盡節於明時豈敢尚懷於私計
  除翰林學士謝表
  内多散非表常格而中懐感動主上之言
  臣聞人臣之事主患在不知學術而居寵有昧冒之心人主之畜臣患在不察名實而聽言無惻怛之意此有天下國家者所以難於任使而有道徳者亦所以難於進取也學士職親地要而以討論諷譏為官非夫逺足以知先王近足以見當世忠厚篤實廉恥之操足以咨諏而不疑草創潤色文章之才足以付託而無負則在此位為無以稱如臣不肖渉道未優初無犖犖過人之才徒有區區自守之善以至將順建明之大體則或疎闊淺陋而不知加以憂傷疾病久棄里閭辭命之習蕪廢積年黽勉一州已為忝冒禁林之選豈所堪任伏惟皇帝陛下躬聖徳承聖緒於羣臣賢不肖巳知考慎而於言也又能虚巳以聽之故聰明睿智神武之實巳見於行事日月未久而天下翹首企踵以望唐虞成周之太平臣於此時實被收召所以許國義當如何敢不磨礪淬濯巳衰之心紬繹溫尋久廢之學上以備顧問之所及下以供職司之所守
  賀韓魏公咎
  典刑之言
  伏審判府司徒侍中寵辭上宰歸榮故鄉兼兩鎮之節麾備三公之典䇿貴極富溢而無充滿之累名遂身退而有褒加之崇在於觀瞻孰不慶羡伏惟某官受天間氣為世元誠節表於當時徳望冠乎近代典司宻命總攬中權毁譽幾至於萬端夷險常持於一意故四海以公之用捨一時為國之安危越執鴻樞遂躋元輔以人才未用為大恥以國本不建為深憂言衆人之所未嘗任大臣之所不敢及臻變故果有成功英宗以哀疚荒迷慈聖以謙沖退託内揆百官之衆外當萬事之微國無危疑人以静一周勃霍光之於漢能定䇿而終以致疑姚崇宋璟之於唐善政理而未嘗遭變記在舊史號為元功未有獨運廟堂再安社稷弼亮三世敉寧四方崛然在諸公之先煥乎如今日之懿若夫進退之當於義出處之適其時以彼相方又為特美某久叨庇賴實預甄收職在近臣欲致盡規之義世當大有更懷下比之嫌用自絶於高閎非敢忘於舊徳逖聞新命竊仰遐風瞻望門䦨不任鄉往之至
  上杭州范資政啓
  某近遊淛壤久揖孤風當資斧之無容幸曳裾之有地粹玉之彩開眉宇以照人縟星之文借談端而飾物羈方嗟於中露逢迎下問於翹材仍以安石之甥復見牢之之舅兹惟雅故少稔燕閒言旋桑梓之邦驟感神庥之詠冩吳綾之危思未盡攀瞻慿楚乙之孤風但傷閒闊恢台貫序虚白調神禱頌之私不任下懇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三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四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四
  書
  荆公之書多深思逺識要之於古之道而其行文處往往遒以婉鑱以刻譬之入幽谷邃壑令人神解而興不窮中有歐蘇輩所不及處
  上相府書
  時荆公托為擇便地以養母其書之情㫖深厚婉曲
  某聞古者極治之時君臣施道以業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其澤者為之焦然耻而憂之瞽聾侏儒亦各得以其材食之有司其誠心之所化至於牛羊之踐不忍不仁於草木今行葦之詩是也况於所得士大夫也哉此其所以上下輯睦而稱極治之時也伏惟閣下方以古之道施天下而某之不肖幸以此時竊官於朝受命佐州宜竭罷駑之力畢思慮治百姓以副吾君吾相於設官任材休息元元之意不宜以私慁上而自近於不敏之誅抑其勢有可言則亦閣下之所宜憐者某少失先人今大母春秋髙宜就養於家之日乆矣徒以内外數十口無田園以託一日之命而取食不腆之禄以至於今不能也今去而野處念自廢於茍賤不亷之地然後有以共裘葛具魚菽而免於事親之憂則恐内傷先人之明而外以累君子養完人材之徳濡忍以不去又義之所不敢出也故輒上書闕下願殯先人之丘冢自託於筦庫以終犬馬之養焉伏惟閣下觀古之所以材瞽聾侏儒之道覽行葦之仁憐士有好修之意者不窮之於無所據以傷其操使老者得養而養者雖愚無能無報盛徳於以廣仁孝之政而曲成士大夫為子孫之誼是亦君子不宜得巳者也黷冒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上執政書
  公不知時何官其所欲辭京師千里之縣却欲擇南州以便禄養
  竊以方今仁聖在上四海九州冠帶之屬望其施為以福天下者皆聚於朝廷而某得以此時備使畿内交遊親戚知能才識之士莫不為某願此亦區區者思自竭之時也事顧有不然者某無適時才用其始仕也茍以得禄養親為事耳日月推徙遂非其據今親闈老矣日夜惟諸子壯大未能以有室家而某之兄嫂尚皆客殯而不塟也其心有不樂於此及今愈思自置江湖之上以便昆弟親戚在還之勢而成㛰姻塟送之謀故某在廷二年所求郡以十數非獨為食貧而口衆也亦其所懐如此非獨以此也某又不幸今兹天被之疾好學而苦稍加以憂思則往往昬瞶不知所為以京師千里之縣吏兵之衆民物之稠所當悉心力耳目以稱上之恩施者葢不可勝數以某之不肖雖平居無他尚懼不給又况所以亂其心如此而又為疾病所侵乎歸印有司自請於天子以待放絀而歸田里此人臣之明義而某之所當守也顧親老矣而無所養勢不能為也偷假嵗月饕禄賜以徼一日之幸而不忖事之可否又義之所不敢為竊自恕而求其猶可以冒者自非哀憐東南寛閒之區幽僻之濵與之一官使得因吏事之力少施其所學以庚禄賜之入則進無所迯其辠退無所託其身不惟親之欲有之而巳葢聞古者致治之世自瞽矇昬瞶侏儒籧篨戚施之人上所以使之皆各得盡其才鳥獸魚鼈昆蟲草木所以養之皆各得盡其性而不失也於是裳裳者華魚藻之詩作於時而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惟其有之是以似之言古之君子於士之宜左者左之宜右者右之各因其才而有之是以人人得似其先人又曰魚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鎬有那其居魚者潛逃深之物皆得其所安而樂王是以能那其居也方今寬裕廣大有古之道大臣之在内有不便於京而求出小臣之在外有不便於身而求歸朝廷未嘗不可而士亦未有以此非之者也至於所以賜某者亦可謂周矣為其貧也使之有屋廬而多禄廪為其求在外而欲其内也置之京師而如其在外之求顧某之私不得盡聞於上是以所懐齟齬而有不得也今敢盡以聞於朝廷而又私布於執事矣伏惟執事察其身之疾而從之盡其才憐其親之欲而養之盡其性以完朝廷寛裕廣大之政而無使裳裳者華魚藻之詩作於時則非獨於某為幸甚
  上曾參政書
  與昌黎晨入夜歸書㕘而其所占地步殊自逺大
  某聞古之君子立而相天下必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而役使之故人得盡其材而樂出乎其時今也某材不足以任劇而又多病不敢自蔽而數以聞執事矣而閣下必欲使之察一道之吏而寄之以刑獄之事非所謂因其材力之所宜也某親老矣有上氣之疾日乆比年加之風勢不可以去左右閣下必欲使之奔走跋涉不常乎親之側非所謂因其形勢之所安也伏惟閣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故某得布其私焉論者或以為事君使之左則左使之右則右害有至於死而不敢避勞有至於病而不敢辭者人臣之義也某竊以為不然上之使人也既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則使之左而左使之右而右可也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上將無以報吾君下将無以慰吾親然且左右惟所使則是無義無命而茍恱之為可也害有至於死而不敢避者義無所避之也勞有至於病而不敢辭者義無所辭之也今天下之吏其材可以備一道之使而無不可為之勢其志又欲得此以有為者葢不可勝數則某之事非所謂不可辭之地而不可避之時也論者又以為人臣之事其君與人子之事其親其勢不可得而兼也其材不足以任事而勢不可以去親之左右則致為臣而養可也某又竊以為不然古之民也有常産矣然而事親者猶将輕其志重其禄所以為養今也仕則有常禄而居則無常産而特将輕去其所以為養非所謂為人子事親之義也且某之材固不足以任使事矣然尚有可任者在吾君與吾相處之而巳爾固不可以去親之左右矣然任豈有不便於養者乎在吾君與吾相處之而巳爾然以某之賤未嘗得比於門牆之側而慨然以鄙樸之辭自通於閣下之前欲得其所求自常人觀之宜其終齟齬而無所合也自君子觀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則宜不為逺近易慮而不以親踈改施如天之無不燾而施之各以其命之所宜如地之無不載而生之各以其性之所有彼常人之情區區好忮而自私不恕巳以及物者豈足以量之邪伏惟閣下垂聴而念焉使天下士無復思古之君子而樂出乎閣下之時而又使常人之觀閣下者不能量也豈非君子所願而樂者乎冒黷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上杜學士書
  語意遒勁
  竊聞受命改使河北伏惟慶慰國家東西南北地各萬里統而維之止十八道道數千里而轉運使獨一二人其在部中吏無崇卑皆得按舉雖將相大臣氣勢烜赫上所尊寵文書指麾勢不得恣一有罪過糺詰按治遂行不請政令有大施舍常咨而後定生民有大利害得以罷而行之金錢粟帛倉庾庫府舟車漕引凡上之人皆須我主出信乎是任之重也而河北又天下之重處左河右山强國之與鄰列而為藩者皆将相大臣所屯無非天下之勁兵悍卒以惠則恣以威則揺幸時無事廟堂之上猶北顧而不敢忽有事雖天子其憂未嘗不在河北也今執事按臨東南無幾何時浙河東西十有五州之吏士民未盡受察便宜當行而害之可除去者猶未畢也而卒然舉河北以付執事豈主上與一二股肱之臣不惟付予必乆而後可要以效哉且以為世之士大夫無足寄以重獨執事為能當之耳伏惟執事名行於天下而材信於朝廷而處之宜必有補於當世故雖某䝉恩徳最厚一日失所依據而釋然於心不敢恨望唯公義之存而忘所私焉
  上杜學士言開河書
  行文婉而曲論利害處簡而悉
  十月十日謹再拜奉書運使學士閣下某愚不更事物之變備官節下以身得察於左右事可施設不敢因循茍簡以孤大君子推引之意亦其職宜也鄞之地邑跨負江海水有所去故人無水憂而深山長谷之水四面而出溝渠澮川十百相通長老言錢氏時置營田吏卒嵗浚治之人無旱憂恃以豐足營田之廢六七十年吏者因循而民力不能自并向之渠川稍稍淺寒山谷之水轉以入海而無所瀦幸而雨澤時至田猶不足於水方夏歴旬不雨則衆川之涸可立而須故今之邑民最獨畏旱而旱輙連年是皆人力不至而非嵗之咎也某為縣於此幸嵗大穰以為宜乗人之有餘及其暇時大浚治川渠使有所瀦可以無不足水之患而無老壯稚少亦皆懲旱之數而幸今之有餘力聞之翕然皆勸趨之無敢愛力夫小人可與樂成難與慮始誠有大利猶将强之况其所願欲哉竊以為此亦執事之所欲聞也伏惟執事聰明辨智天下之事悉巳講而明之矣而又導利去害汲汲若不足夫此最長民之吏當致意者故輒具以聞州州既具以聞執事矣顧其厝事之詳尚不得徹輒復條件以聞唯執事少留聰明有所未安教而勿誅幸甚
  上郎侍郎書
  一通問書自不可及
  某啟昔者幸以先人之故得望步趨伏䝉撫存教道如親子姪而去離門牆凡五六年一介之使一書之問不徹於人之聴誠以苛禮不足報盛徳空言不能輸欲報之實顧不知執事察不察也去年得邑海上塗當出越而問聴之繆謂執事在焉比至越而後知車馬在杭行自念父黨之尊而徳施之隆去五六年而一書之不進又望門不造雖其心之勤企而欲報者猶在而執事之見察其可必也且悔且恐不知所云輙試陳不敏之罪於左右顧猶不敢必左右之察也不圖執事遽然貶損手教重之蜀牋兖墨之賜文辭反復意指勤過然後知大人君子仁恩溥博度量之廓大如此小人無状不善隠度妄自悔恐而不知所以裁之也一官自綴勢不得去欲趨而前其路無由唯其思報心尚不怠
  上田正言書
  直而不阿義形於辭
  正言執事某五月還家八月抵官每欲介西北之郵布一書道區區之懐輒以事廢揚東南之吭也舟輿至自汴者日十百數因得問汴事與執事息耗甚詳其間薦紳道執事介然立朝無所跛倚甚盛甚盛顧猶有疑執事者雖某亦然某之學也執事誨之進也執事奨之執事知某不為淺矣有疑焉不以聞何以償執事之知哉初執事坐殿廡下對方正策指斥天下利害奮不諱忌且曰願陛下行之無使天下謂制科為進取一塗耳方此時窺執事意豈若今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巳哉葢曰行其志云爾今聨諫官朝夕耳目天子行事即一切是非無不可言者欲行其志宜莫若此時國之疵民之病亦多矣執事亦抵職之日乆矣向之所謂疵者今或痤然若不可治矣向之所謂病者今或痼然若不可起矣曾未聞執事建一言寤主上也何向者指斥之切而今之䟽也豈向之利於言而今之言不利耶豈不免若今之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巳邪人之疑執事者以此為執事解者或造辟而言詭辭而出䟽賤之人奚遽知其㣲哉是不然矣傳所謂造辟而言者廼其言則不可得而聞也其言之效則天下斯見之矣今國之疵民之病有滋而無損焉烏所謂言之效邪復有為執事解者曰葢造辟而言之矣如不用何是又不然臣之事君三諫不從則去之禮也執事對策時常用是著于篇今言之而不從亦當不翅三矣雖惓惓之義未能自去孟子不云乎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盍亦辭其言責邪執事不能自免於疑也必矣雖堅强之辯不能為執事解也廼如某之愚則願執事不矜寵利不憚誅責一為天下昌言以寤主上起民之病治國之疵蹇蹇一心如對策時則人之疑不解自判矣惟執事念之如其不然願賜教答不宣
  荆川曰歐公上范司諫書婉而切荆公與田正言書直而勁
  上田正言第二書
  某聞公卿大夫才名與寵兼盛於世必有大功以宜之否則君子撝之執事姿畧頴然出常士之表應進士中甲科舉方正為第一将朝車通舉刺史事又陳善䇿得璽書召名與寵不巳兼盛於世邪所未較著者功爾本朝太祖武靖天下真宗文持之今上接祖宗之成兵不釋翳者葢數十年近世無有也所當設張之具猶若闕然重以羌酋梗邊主上方覽衆策以濟之天下舉首戴目屬心執事者難以一二計為執事議者曰朝廷藉不吾以宜且自贊以植顯效醻天下屬已之意矧上惓惓然命之乎此固䇿大功之㑹也抑聞之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汗執事才名與寵可謂易汗易缺者必若䇿大功適足宜之而已可無茂邪恭惟旦暮輔佐天子秉國事脩所當設張之具復邊人於安稱主上所以命之之意使天下舉首戴目者盈其願而退則後世之書可勝傳哉董仲舒有是才名顧不獲此寵公孫季有此寵不成此功有此寵而成此功者宜在執事不宜在它草鄙之人不達大誼辱奬訓之厚敢不盡愚
  上運使孫司諫書
  以一縣吏而能直民之利害於運使如此
  伏見閣下令吏民出錢購人捕鹽竊以為過矣海旁之鹽雖日殺人而禁之勢不止也今重誘之使相捕告則州縣之獄必蕃而民之陷刑者将衆無頼姦人将乗此勢於海旁漁業之地搔動艚户使不得成其業艚户失業則必有合而為盜賊殺以相仇者此不可不以為慮也鄞於州為大邑某為縣於此兩年見所謂大户者其田多不過百畝少者至不滿百畝百畝之直為錢百千其尤良田乃直二百千而巳大抵數口之家養生送死皆自田出州縣百須又出於其家方今田桑之家尤不可時得者錢也今責購而不可得則其間必有鬻田以應責者夫使良民鬻田以賞無頼告訐之人非所以為政也又其間必有扞州縣之令而不時出錢者州縣不得不鞭械以督之鞭械吏民使之出錢以應捕鹽之購又非所以為政也且吏治宜何所師法也必曰古之君子重告訐之利以敗俗廣誅求之害急較固之法以失百姓之心因國家不得巳之禁而又重之古之君子葢未有然者也犯者不休告者不止糶鹽之額不復於舊則購之勢未見其止也購将安出哉出於吏之家而巳吏固多貧而無有也出於大户之家而巳大家将有由此而破産失職者安有仁人在上而令下有失職之民乎在上之仁人有所為則世輒指以為師故不可不慎也使世之在上者指閣下之為此而師之獨不害閣下之義乎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閣下之為方爾而有司或以謂将請於閣下求增購賞以勵告者故某竊以謂閣下之欲有為不可不慎也天下之吏不由先王之道而主於利其所謂利者又非所以為利也非一日之積也公家日以窘而民日以窮而怨常恐天下之勢積而不巳以至於此雖力排之巳若無奈何又從而為之辭其與抱薪救火何異竊獨為閣下惜此也在閣下之勢必欲變今之法今如古之為固未能也非不能也勢不可也循今之法而無所變有何不可而必欲重之乎伏惟閣下常立天子之側而論古今所以存亡治亂将大有為於世而復之乎二帝三代之隆顧欲為而不得者也如此等事豈待講說而明今退而當財利責葢迫於公家用調之不足其勢不得不權事勢而為此以紓一切之急也雖然閣下亦過矣非所以得財利而救一切之道閣下於古書無所不觀觀之於書以古巳然之事驗之其易知較然不待某辭説也枉尺直尋而利古人尚不肯為安有此而可為者乎今之時士之在下者浸漬成俗茍以順從為得而上之人亦往往憎人之言言有忤巳者輒怒而不聴之故下情不得自言於上而上不得聞其過恣所欲為上可以使下之人自言者惟閣下其職不得不自言者某也伏惟留思而幸聴之文書雖巳施行追而改之若猶愈於遂行而不反也干犯云云
  凌屯田書【代人作】
  類昌黎書
  俞跗疾毉之良者也其足之所經耳目之所接有人於此狼疾焉而不治則必欿然以為巳病也雖人也不以病俞跗焉則少矣隠而虞俞跗之心其族婣舊故有狼疾焉則何如也末如之何其巳未有可以治焉而忽者也今有人於此弱而孤壯而屯蹷困塞先大父棄館舍于前而先人從之兩世之柩窶而不能葬也嘗觀傳記至春秋過時而不葬與子思所論未葬不變服則戚然不知涕之流落也竊悲夫古之孝子慈孫嚴親之終如此其甚也今也乃獨以窶故犯春秋之義拂子思之説鬱其為子孫之心而不得伸猶人之狼疾也奚有間哉伏惟執事性仁而躬義憫艱而悼厄窮人之俞跗也而又有先人一日之雅某之疾庻幾可以治焉者也是敢不謀於不介於人跋千里之途犯不測之川而造執事之門自以為得所歸也執事其忽之歟
  上人書
  嘗謂文者禮教治政云爾其書諸策而傳之人大體巋然而巳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云者徒謂辭之不可以巳也非聖人作文之本意也自孔子之死乆韓子作望聖人於百千年中卓然也獨子厚名與韓並子厚非韓比也然其文卒配韓以傳亦豪傑可畏者也韓子嘗語人以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語人以其辭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巳也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諸左右逢其原孟子之云爾非直施於文而巳然亦可託以為作文之本意且所謂文者務為有補於世而巳矣所謂辭者猶器之有刻鏤繪畫也誠使巧且華不必適用誠使適用亦不必巧且華要之以適用為本以刻鏤繪畫為之容而巳不適用非所以為器也不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巳也勿先之其可也某學文乆數挾此說以自治始欲書之策而傳之人其試於事者則有待矣其為是非邪未能自定也執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書雜文十篇獻左右願賜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荆川曰半山文字其長在遒
  與㕘政王禹玉書
  以公受主上之深知猶慄慄戰懼若此
  某啟繼䝉賜臨傳喻聖訓徬徨踧踖無所容措某羇孤無助遭值大聖獨排衆毁付以宰事茍利於國豈辭糜殞顧自念行不足以悅衆而怨怒實積於親貴之尤智不足以知人而險詖常出於交游之厚且據勢重而任事乆有盈滿之憂意氣衰而精力弊有曠失之懼歴觀前世大臣如此而不知自弛乃能終不累國者葢未有也此某所以不敢逃逋慢之誅欲及辠戾未積得優游里間為聖時知止不殆之臣庻幾天下後世於上拔擢任使無所譏議伏惟明公方佐佑大政上為朝廷公論下及僚友私計謂宜少垂念慮特賜敷陳某既不獲通章表所恃在明公一言而巳心之精㣲書不能傳惟加憫察幸甚不宣
  與馬運判書
  論理財是荆公本色
  運判閣下比奉書即䝉寵答以感以怍且承訪以所聞何閣下逮下之周也嘗以謂方今之所以窮空不獨費出之無節又失所以生財之道故也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葢為家者不為其子生財有父之嚴而子富焉則何求而不得今闔門而與其子市而門之外莫入焉雖盡得子之財猶不富也葢近世之言利雖善矣皆有國者資天下之術耳直相視於門之内而巳此其所以困與在閣下之明宜巳盡知當患不得為耳不得為則尚何頼於不肖者之言耶今嵗東南饑饉如此汴水又絶其經畫固勞心私竊度之京師兵食宜窘新蒭百穀之價亦必踴以謂宜料畿兵之駑怯者就食諸郡可以舒漕輓之急古人論天下之兵以為猶人之血脉不及則枯聚則疽分使就食亦血脉流通之勢也儻可上聞行之否
  與王子醇書
  此荆公指揮王韶措處西羌處
  某啟得書喻以禦冦之方上固欲公毋涉難冒險以百全取勝如所喻甚善甚善方今熈河所急在脩守備嚴戒諸将勿輕舉動武人多欲以討殺取功為事誠如此而不禁則一方憂未艾也竊謂公厚以恩信撫屬羌察其材者收之為用今多以錢粟養戍卒乃適足備屬羌為變而未有以事秉常董氊也誠能使屬羌為我用則非特無内患亦宜頼其力以乗外冦矣自古以好坑殺人致畔以能撫養收其用皆公所覽見且王師以仁義為本豈宜以多殺歛怨耶喻及青唐既與諸族作怨後無復合理固然也然則近董氊諸族事定之後以兵威臨之而宥其罪使討賊自贖隨加厚賞彼亦宜遂為我用無復與賊合矣與討而驅之使堅附賊為我患利害不侔也事固有攻彼而取此者服誠能挫董氊則諸羌自服安所事討哉又聞屬羌經討者既亡蓄積又廢耕作後無以自存安得不屯聚為冦以梗啇旅往來如募之力役及伐材之類因以活之宜有可為幸留意念恤邊事難遥度想公自有定計意所及嘗試言之春暄為國自愛不宣
  上邵學士書
  仲詳足下數日前辱示樂安公詩石本及足下所撰復鑑湖記啟封緩讀心目開滌詞簡而精義深而明不候按圖而盡越絶之形勝不候入國而熟賢牧之愛民非夫誠發乎文文貫乎道仁思義色表裏相濟者其孰能至於此哉因環列書室且欣且慶非有厚也公義之然也某嘗患近世之文辭弗顧於理理弗顧於事以襞積故實為有學以雕繪語句為精新譬之擷竒花之英積而玩之雖光華馨采鮮縟可愛求其根柢濟用則蔑如也某幸觀樂安足下之所著譬由笙磬之音圭璋之器有節奏焉有法度焉雖庸耳必知雅正之可貴温潤之可寳也仲尼曰有徳必有言徳不孤必有鄰其斯之謂乎昔昌黎為唐儒宗得子壻李漢然後其文益振其道益大今樂安公懿文茂行起越朝右復得足下以宏識清議相須光潤茍力而不巳使後之議者必曰樂安公聖宋之儒宗也猶唐之昌黎而勲業過之又曰邵公樂安公之壻也猶昌黎之李漢而器畧過之則韓李蒋邵之名各齊驅並驟與此金石之刻不朽矣所以且欣且慶者在於兹焉郡庠拘率偶足下有西笑之謀未獲親交談議聊因手書以道欽謝之意且賀樂安公之得人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五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五
  書
  與王深甫書
  分段辨却自有一種沉著之識
  某拘於此鬱鬱不樂日夜望深甫之來以豁吾心而得書乃不知所冀况自京師去潁良不逺深甫家事㑹當有暇時豈宜愛數日之勞而不一顧我乎朋友道喪乆矣此吾於深甫不能無望也向說天民與深甫不同雖䝉丁寧相教意尚未能與深甫相合也深甫曰事君者以容於吾君為悦安社稷者以安吾之社稷為悦天民者以行之天下而澤被於民為達三者皆執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大人則知命矣某則以謂善者所以繼道而行之可善者也孔子曰智及之仁能守之荘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又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孔子之所謂善者如此則以容於吾君為悦者未可謂能成善者也亦曰容而巳矣以容於吾君為悦者則以不容為戚安吾社稷為悦則以不安為戚吾身之不容與社稷之不安亦有命也而以為吾戚此乃所謂不知命也夫天民者逹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彼非以達可行於天下為悦者也則其窮而不行也豈以為戚哉視吾之窮達而無悦戚於吾心不知命者其何能如此且深甫謂以民繫天者明其性命莫不禀於天也有匹夫求達其志於天下以養全其類是能順天者敢取其號亦曰天民安有能順天而不知命者乎深甫曰安有能視天以去就而徳顧貶於大人者乎某則以謂古之能視天以去就其徳貶於大人者有矣即深甫所謂管仲是也管仲不能正巳者也然而至於不死子糾而從小白其去就可謂知天矣天之意固常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此乃吾所謂徳不如大人而尚能視天以去就者深甫曰正巳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巳不容則命也何悦於吾心哉正巳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致安而巳不安則命也何悦於吾心哉正巳以正天下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巳不行則命也何窮達於吾心哉某則以謂大人之窮達能無悦戚於吾心不能毋欲達孟子曰我四十不動心又曰何為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王庻幾改之予日望之夫孟子可謂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則所謂無窮達於吾心者殆非也亦曰無悦戚而巳矣深甫曰惟其正巳而不期於正物是以使萬物之正焉某以謂期於正巳而不期於正物而使萬物自正焉是無治人之道也無治人之道者是老荘之為也所謂大人者豈老荘之為哉正巳不期於正物者非也正巳而期於正物者亦非也正巳而不期於正物是無義也正巳而期於正物是無命也是謂大人者豈顧無義命哉揚子曰先自治而後治人之謂大器揚子所謂大器者葢孟子之謂大人也物正焉者使物取正乎我而後能正非使之自正也武王曰四方有辠無辠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横行於天下武王耻之孟子所謂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不期於正物而使物自正則一人横行於天下武王無為怒也孟子沒能言大人而不放於老荘者揚子而巳深甫嘗試以某之言與常君論之二君猶以為未也願以教我
  與王逢原書
  論出處亦有根據
  某頓首逢原足下比得足下於客食中窘窘相造謝不能取一日之閒以與足下極所欲語者而舟即東矣間閱足下之詩竊有疑焉不敢不以告足下詩有歎蒼生淚垂之說夫君子之於學也固有志於天下矣然先吾身而後吾人吾身治矣而人之治不治係吾得志與否耳身猶屬於命天下之治其可以不屬於命乎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又曰道之将行也歟命也道之将廢也歟命也孔子之說如此而或以為君子之學汲汲以憂世者惑也惑於此而進退之行不得於孔子者有之矣故有孔不暇暖席之說吾獨以聖人之心未始有憂有難予者曰然則聖人忘天下矣曰是不忘天下也否之象曰君子以儉徳避難不可榮以禄初六曰拔茅茹以其彚貞吉象曰拔茅貞吉志在君也在君者不忘天下者也不可榮以禄者知命也吾雖不忘天下而命不可必合憂之其能合乎易曰遯世無悶樂天知命是也詩三百如栢舟北門之類有憂也然仕於其時而不得其志不得以不憂也仕不在於天下國家與夫不仕者未始有憂君子陽陽考槃之類是也借有憂者不能奪聖人不憂之說孟子曰伊尹視天下匹夫匹婦有不被其澤者若巳推而納之溝中可謂憂天下也然湯聘之猶囂囂然曰我處畝之間以樂堯舜之道豈如彼所謂憂天下者僕僕自枉而幸售其道哉又論禹稷顔回同道曰鄉鄰有鬬者被髮纓冠而救之則惑也今窮於下而曰我憂天下至於慟哭者無乃近救鄉鄰之事乎孔子所以極其說於知命不憂者欲人知治亂有命而進不可以茍則先王之道得伸也世有能諭知命之說而不能重進退者有矣由知及之仁不能守之也始得足下文特愛足下之才耳既而見足下衣刓屨缺坐而語未嘗及巳之窮退而詢足下終嵗食不葷不以絲忽妄售於人世之自立如足下者有幾吾以謂知及之仁又能守之故以某之所學報足下
  與趙卨書
  中多持重處亦合兵機
  某啟議者多言遽欲開納西人則示之以弱彼更倔强以事情料之殆不如此以我衆大當彼寡小我尚疲弊厭兵即彼偷欲得和可知我深閉固距使彼不得安息則彼上下忿懼并力一心致死於我此彼所以能倔强也我明示開納則彼孰敢違衆首議欲為倔强者就令有敢如此則彼舉國皆将徳我而怨彼孰肻為之致死此所以怒我而怠冦也老子曰抗兵相加哀者勝矣此之謂也至於開納之後與之約和乃不可遽遽則彼将驕而易我葢明示開納所以怠其衆而紓吾患徐與之議所以示之難而堅其約聖上恐龍圖未喻此指故令以書具道前降指揮如西人有文字詞理恭順即與收接聞奏宜即明示界上使我吏民與彼舉國皆知朝廷之意
  與祖擇之書
  荆公每以為文之㫖如此故其所見逺
  治教政令聖人之所謂文也書之策引而被之天下之民一也聖人之於道也葢心得之作而為治教政令也則有本末先後權勢制義而一之於極其書之策也則道其然而巳矣彼陋者不然一適焉一否焉非流焉則泥非過焉則不至甚者置其本求之末當後者反先之無一焉不誖於極彼其於道也非心得之也其書之策也獨能不誖耶故書之策而善引而被之天下之民反不善焉無矣二帝三王引而被之天下之民而善者也孔子孟子書之策而善者也皆聖人也易地則皆然某生十二年而學學十四年矣聖人之所謂文者私有意焉書之策則未也間或悱然動於事而出於詞以警戒其躬若施於友朋褊迫陋庳非敢謂之文也乃者執事欲收而教之使獻焉雖自知明敢自葢邪謹書所為書序原說若干篇因敘所聞與所志獻左右惟賜覽觀焉
  請杜醇先生入縣學書
  公令鄞其尊師如此
  人之生乆矣父子夫婦兄弟賔客朋友其倫也孰持其倫禮樂刑政文物數制事為其具也其具孰持之為之君臣所以持之也君不得師則不知所以為君臣不得師則不知所以為臣為之師所以并持之也君不知所以為君臣不知所以為臣人之類其不相賊殺以至於盡者非幸歟信乎其為師之重也古之君子尊其身耻cq=278在舜下雖然有鄙夫問焉而不敢忽歛然後其身似不及者有歸之以師之重而不辭曰天之有斯道固将公之而我先得之得之而不推餘於人使同我所有非天意且有所不忍也某得縣於此踰年矣方因孔子廟為學以教養縣子弟願先生留聴而賜臨之以為之師某與有聞焉伏惟先生不與古之君子者異意也幸甚
  請杜醇先生入縣學書二
  二書文詞並入雅調
  惠書何推襃之隆而辭讓之過也仁人君子有以教人義不辭讓固巳為先生道之今先生過引孟子栁宗元之說以自辭孟子謂人之患在好為人師者謂無諸中而為有之者豈先生謂哉彼宗元惡知道韓退之毋為師其孰能為師天下士将惡乎師哉夫謗與譽非君子所䘏也適於義而巳矣不曰適於義而唯謗之䘏是薄世終無君子唯先生圖之示詩質而無邪亦足見仁人之所存甚善甚善
  答曾公立書
  荆公所自見如此
  某啟示及青苖事治道之興邪人不利一興異論羣聾和之意不在於法也孟子所言利者為利吾國利吾身耳至狗彘食人食則檢之野有餓莩則發之是所謂政事政事所以理財理財乃所謂義也一部周禮理財居其半周公豈為利哉姦人者因名實之近而欲亂之以上下其如民心之願何始以為不請而請者不可遏終以為不納而納者不可却葢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不得不然也然二分不及一分一分不及不利而貸之貸之不若與之然不與之而必至於二分者何也為其來日之不可繼也不可繼則是惠而不知為政非惠而不費之道也故必貸然而有官吏之俸輦運之費水旱之逋䑕雀之耗而必欲廣之以待其饑不足而直與之也則無二分之息可乎則二分者亦常平之中正也豈可易哉公立更與深於道者論之則某之所論無一字不合於法而世之譊譊者不足言也因書示及以為如何
  答司馬諫議書
  荆公之愎而自用所以自誤
  某啟昨日䝉教竊以為與君實游處相好之日乆而議事每不合所操之術多異故也雖欲强聒終必不䝉見察故畧上報不復一一自辨重念䝉君實視遇厚於反覆不宜鹵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實或見恕也葢儒者所爭尤在於名實名實巳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實所以見教者以為侵官生事征利拒諫以致天下怨謗也某則以謂受命於人主議法度而脩之於朝廷以授之於有司不為侵官舉先王之政以興利除弊不為生事為天下理財不為征利闢邪說難壬人不為拒諫至於怨誹之多則固前知其如此也人習於茍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國事同俗自媚於衆為善上乃欲變此而某不量敵之衆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則衆何為而不洶洶然盤庚之遷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巳盤庚不為怨者故改其度度義而後動是而不見可悔故也如君實責我以在位乆未能助上大有為以膏澤斯民則某知罪矣如曰今日當一切不事事守前所為而巳則非某之所敢知無由㑹晤不任區區向往之至
  答孫元規大資書
  遒宕
  某不學無術少孤以賤材行無可道而名聲不聞於當世巨公貴人之門無可進之路而亦不敢輒有意於求通以故聞閣下之名於天下之日乆而獨未嘗得望履舄於門比者得邑海上而聞左右之别業實在敝境猶不敢因是以求聞名於從者卒然䝉賜教督讀之茫然不知其為媿且恐也伏惟閣下危言讜論流風善政簡在天子之心而諷於士大夫之口名聲之盛位勢之尊不宜以細故茍自貶損今咳唾之餘先加於新進之小生疑左右者之誤而非閣下之本意也以是不敢即時報謝以忤眎聴以累左右而自得不敏之誅顧未嘗一日而忘拜賜也今兹使來又拜教之辱然後知閣下真有意其存之也夫禮之有施報自敵以下不可廢况王公大人而先加禮新進之小生而其報謝之禮缺然者乆之其為非也大矣雖聰明寛閎其有以容而察於此而獨區區之心不知所以裁焉
  答曾子固書
  不放倒地歩
  某啟乆以疾病不為問豈勝鄉往前書疑子固於讀經有所不暇故語及之連得書疑某所謂經者佛經也而教之以佛經之亂俗某但言讀經則何以别於中國聖人之經子固讀吾書每如此亦某所以疑子固於讀經有所不暇也然世之不見全經乆矣讀經而巳則不足以知經故某自百家諸子之書至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説無所不讀農夫女工無所不問然後於經為能知其大體而無疑葢後世學者與先王之時異矣不如是不足以盡聖人故也揚雄雖為不好非聖人之書然於墨晏鄒荘申韓亦何所不讀彼致其知而後讀以有所去取故異學不能亂也惟其不能亂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巳子固視吾所知為尚可以異學亂之者乎非知我也方今亂俗不在於佛乃在於學士大夫沉沒利欲以言相尚不知自治而巳子固以為如何苦寒比日侍奉萬福自愛
  答李資深書
  其器識自深逺
  某啟辱書勤勤教我以義命之說此乃足下忠愛於故舊不忍捐弃而欲誘之以善也不敢忘不敢忘雖然天下之變故多矣而古之君子辭受取舍之方不一彼皆内得於巳有以待物而非有待乎物者也非有待乎物故其迹時若可疑有以待物故其心未嘗有悔也若是者豈以夫世之毁譽者槩其心哉若某者不足以望此然私有志焉顧非與足下乆相從而熟講之不足以盡也多病無聊未知何時得復晤語書不能一一千萬自愛
  答王深甫書
  所見亦是所為辨處亦委婉
  某學未成而仕仕又不能俛仰以赴時事之㑹居非其好任非其事又不能逺引以避小人之謗讒此其所以為不肖而得辠於君子者而足下之所知也往者足下遽不棄絶手書勤勤尚告以其所不及幸甚幸甚顧私心尚有欲言未知可否試嘗言之某嘗以謂古者至治之世然後備禮而致刑不備禮之世非無禮也有所不備耳不致刑之世非無刑也有所不致耳故某於江東得吏之大辠有所不治而治其小辠不知者以謂好伺人之小過以為明知者又以為不果於除惡而使惡者反資此以為言某乃異於此以為方今之理勢未可以致刑致刑則刑重矣而所治者少不致刑則刑輕矣而所治者多理勢固然也一路數千里之間吏方茍簡自然狃於養交取容之俗而吾之治者五人小者罰金大者纔絀一官而豈足以為多乎工尹商陽非嗜殺人者猶殺三人而止以為不如是不足以反命某之事不幸而類此若夫為此紛紛而無與於道之廢興則既亦知之矣抑所謂君子之仕行其義者竊有意焉足下以為如何自江東日得毁於流俗之士顧吾心未嘗為之變則吾之所存固無以媚斯世而不能合乎流俗也及吾朋友亦以為言然後怵然自疑且有自悔之心徐自反念古者一道徳以同天下之俗士之有為于世也人無異論今家異道人殊徳又以愛憎喜怒變事實之傳而傳之則吾友庸詎非得於人之異論變事實之傳而後疑我之言乎况足下知我深愛我厚吾之所以日夜向往而不忘者安得不嘗試言吾之所自為以冀足下之察我乎使吾自為如此而可以無辠固大善即足下尚有以告我使釋然知其所以為辠雖吾往者巳不及尚可以為來者之戒幸留意以報我無忽
  答李秀才書
  言雖短而所思逺
  昨日䝉示書今日又得三篇詩足下少年而巳能如此輔之以良師友而為之不止何所不至自涇至此葢五百里而又有山川之阨足下樂從所聞而不以為逺亦有志矣然書之所願特出於名名者古人欲之而非所以先足下之才力求古人之所汲汲者而取之則名之歸孰能爭乎孔子曰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古之成名在無事於文辭而足下之於文辭方力學之而未止也則某之不肖何能副足下所求之意邪
  答韶州張殿丞書
  中多名言
  某啟伏䝉再賜書示及先君韶州之政為吏民稱誦至今不絶傷今之士大夫不盡知又恐史官不能記載以次前世良吏之後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於天下不能推揚先人之功緒餘烈使人人得聞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備聞為政之迹然嘗侍左右尚能記誦教誨之餘葢先君所存嘗欲大潤澤於天下一物枯槁以為身羞大者既不得試巳試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将泯沒而無傳則不肖之孤罪大釁厚矣尚何以自立於天地之間耶閣下勤勤惻惻以不傳為念非夫仁人君子樂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自三代之時國各有史而當時之史多世其家往往以身死職不負其意葢其所傳皆可考據後既無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雖雄竒儁烈道徳滿衍不幸不為朝廷所稱輙不得見於史而執筆者又雜出一時之貴人觀其在廷論議之時人人得講其然不尚或以忠為邪以異為同誅當前而不慄訕在後而不羞苟以饜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况隂挾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惡疑可以貸襃似可以附毁往者不能訟當否生者不得論曲直賞罰謗譽又不施其間以彼其私獨安能無欺於㝠昧之間邪善既不盡傳而傳者又不可盡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實足以信後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載之則遂以不朽於無窮耳伏惟閣下於先人非有一日之雅餘論所及無黨私之嫌茍以發潛徳為巳事務推所聞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論次以傳焉則先君之不得列於史官豈有恨哉
  答徐絳書
  荆公每以古人得道之至者相磨切如此
  某啟某鄙朴未嘗得邂逅而䝉以書辱於千里之逺固巳幸甚足下求免於今之世而求合於古之人不以問世之能言而欲有取於不肖此某之所以難於對也自生民以來為書以示後世者莫深於易易之所為作不出足下之所求文王以伏羲為未足以喻世也故從而為之辭至於孔子之有述也葢又以文王為未足此皆聰明睿智天下至神然尚於此不能以一言盡之而患其喻之難也况以區區之中材而遇變故之無窮其能皆有所合而卒以自免乎雖能有所合而有以自免其可以易言而遽曉乎此某夙夜勉焉而懼終不及者也其能遽有以進左右者乎然學者患其志之不同而有志者欲其為之不巳某與足下幸志同矣如為之不巳他日邂逅得各講其所聞擇其可以守之庻其卒将有得焉葢古之人其成未嘗不以友者此亦區區有望於君子也
  答叚縫書
  婉曲多波瀾
  叚君足下某在京師時嘗為足下道曾鞏善屬文未嘗及其為人也還江南始熟而慕焉友之又作文粗道其行惠書以所聞詆鞏行無纎完其居家親友惴畏焉怪某無文字規鞏見謂有黨果哉足下之言也鞏固不然鞏文學論議在某交游中不見可敵其心勇於適道殆不可以刑禍利禄動也父在困厄中左右就養無虧行家事銖髮以上皆親之父亦愛之甚嘗曰吾宗敝所頼者此兒耳此某之所見也若足下所聞非某之所見也鞏在京師避兄而舍此雖某亦辠之也宜足下深攻之也於辠之中有足矜者顧不可以書傳也事固有迹然而情不至是者如不循其情而誅焉則誰不可誅邪鞏之迹固然邪然鞏為人弟於此不得無過但在京師時未深接之還江南又既往不可咎未嘗以此規之也鞏果於從事少許可時時出於中道此則還江南時嘗規之矣鞏聞之輙瞿然鞏固有以教某也其作懐友書兩通一自藏一納某家皇皇焉求相切劘以免於悔者畧見矣嘗謂友朋過差未可以絶固且規之規之從則巳固且為文字自著見然後巳邪則未嘗也凡鞏之行如前之云其既往之過亦如前之云而巳豈不得為賢者哉天下愚者衆而賢者希愚者固忌賢者賢者又自守不與愚者合愚者加怨焉挾忌怨之心則無之焉而不謗君子之過於聴者又傳而廣之故賢者嘗多謗其困於下者尤甚勢不足以動俗名實未加於民愚者易以謗謗易以傳也凡道鞏之云云者固忌固怨固過於聴者也足下乃欲引忌者怨者過於聴者之言縣斷賢者之是非甚不然也孔子曰衆好之必察焉衆惡之必察焉孟子曰國人皆曰可殺未可也見可殺焉然後殺之匡章通國以為不孝孟子獨禮貌之孔孟所以為孔孟者為其善自守不惑於衆人也如惑於衆人亦衆人耳烏在其為孔孟也足下姑自重毋輕議鞏
  答楊忱書
  初交而其言遒切如此可誦
  承賜書屈欲交之不知其為懼與媿也巳又喜焉聞君子者仁義塞其中澤於面浹於背謀於四體而出於言唯志仁義者察而識之耳然尚有其貌濟其言匱其言濟其實匱者非天下之至察何與焉某嘗竊觀古之君子所以自為者顧而自忖其中則欿然又思昔者得見於足下甫數刻爾就使其中有絶於衆人者亦未嘗得與足下言也足下何愛而欲交之邪或者焯然察其有似邪夫顧而自忖其中則欿然其為貌言也乃有以召君子之愛宜乎不知其為懼與媿也然而足下自許不妄交則其交之也固宜相切以義以就其人材而後巳爾則某也甚有頼其為言也可以巳邪
  答張幾書
  亦有深思
  張君足下某常以今之仕進為皆詘道而信身者顧有不得巳焉者捨為仕進則無以自生捨為仕進而求其所以自生其詘道有甚焉此固某之亦不得巳焉者獨嘗為進說以勸得巳之士焉得巳而巳焉者未見其人也不圖今此而得足下焉足下耻為進士貴其身而以自娛於文而貧無以自存此尤所以為難者凡今於此不可毋進謁也况如某少知義道之所存乎今者足下乃先貶損而存之賜之書詞盛指過不敢受而有也惟是不敏之罪不知所以辭敢布左右惟幸察之而巳
  答錢公輔學士書
  比䝉以銘文見屬足下於世為聞人力足以得顯者銘父母以屬於不腆之文似其意非茍然故輙為之而不辭不圖乃猶未副所欲欲有所增損鄙文自有意義不可改也宜以見還而求能如足下意者為之耳家廟以今法準之恐足下未得立也足下雖多聞要與識者講之如得甲科為通判通判之署有池臺竹林之勝此何足以為太夫人之榮而必欲書之乎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茍不能行道適足以為父母之羞况一甲科通判茍粗知為辭賦雖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何足道哉故銘以謂閭巷之士以為太夫人榮明天下有識者不以置悲歡榮辱於其心也太夫人能異於閭巷之士而與天下有識同此其所以為賢而宜銘者也至於諸孫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無七孫者乎七孫業之有可道固不宜畧若皆兒童賢不肖未可知列之於義何當也諸不具道計足下當與有識者講之南去愈逺君子惟順愛自重
  答陳柅書
  言老莊處亦巳見其大端
  某啟伏䝉不遺不肖而身辱先之示之文章使得窺究其所藴又取某所以應見問者序而存之以寵其行足下之賜過矣不敢當也某懦陋淺薄學未成而仕其言行往往背戾於聖人之道擯而後復者非一事也自度尚不足與庸人為師况如足下之材良俊明安能一有所補邪雖然足下過聴所序而存者或非某所聞於師友之本指也則義不得黙而巳莊生之書其通性命之分而不以死生禍福累其心此其近聖人也自非明智不能及此明智矣讀聖人之說亦足以及此不足以及此而䧟溺於周之說則其為亂大矣墨翟非亢然詆聖人而立其說於世葢學聖人之道而失之耳雖周亦然韓氏作讀墨而又謂子夏之後流而為莊周則荘墨皆學聖人而失其源者也老莊之書具在其說未嘗及神仙唯葛洪為二人作傳以為仙而足下謂老莊潛心於神仙疑非老莊之實故嘗為足下道此老莊雖不及神仙而其說亦不皆合於經葢有志於道者聖人之說博大而閎深要當不遺餘力以求之是二書雖欲讀抑有所不暇某之所聞如此其離合于道惟足下自擇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五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六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六
  序
  周禮義序
  荆公所自喜在讀周禮而其相業所卒自誤處亦在周禮
  士弊於俗學乆矣聖上閔焉以經術造之乃集儒臣訓釋厥㫖将播之校學而臣某實董周官惟道之在政事其貴賤有位其後先有序其多寡有數其遲數有時制而用之存乎法推而行之存乎人其人足以任官其官足以行法莫盛乎成周之時其法可施於後世其文有見於載籍莫具乎周官之書葢其因習以崇之賡續以終之至於後世無以復加則豈特文武周公之力哉猶四時之運隂陽積而成寒暑非一日也自周之衰以至于今歴歳千數百矣太平之遺迹掃蕩幾盡學者所見無復全經於是時也乃欲訓而發之臣誠不自揆然知其難也以訓而發之之為難則又以知夫立政造事追而復之之為難然竊觀聖上致法就功取成於心訓迪在位有馮有翼亹亹乎鄉六服承徳之世矣以所觀乎今考所學乎古所謂見而知之者臣誠不自揆妄以為庻幾焉故遂昧冒自竭而忘其材之弗及也謹列其書為二十有二巻凡十餘萬言上之御府副在有司以待制詔頒焉謹序
  書義序
  按二序皆公應詔為之者其辭簡而其法度自典則
  熈寧二年臣某以尚書入侍遂與政而子雱實嗣講事有㫖為之說以獻八年下其說太學班焉惟虞夏啇周之遺文更秦而幾亡遭漢而僅存頼學士大夫誦説以故不泯而世主莫或知其可用天縱皇帝大知實始操之以驗物考之以決事又命訓其義兼明天下後世而臣父子以區區所聞承乏與榮焉然言之淵懿而釋以淺陋命之重大而承以輕兹榮也祗所以為愧也歟謹序
  詩義序
  自是作家之文
  詩三百十一篇其義具存其辭亡者六篇而巳上既使臣雱訓其辭又命臣某等訓其義書成以賜太學布之天下又使臣某為之序謹拜手稽首言曰詩上通乎道徳下止乎禮義放其言之文君子以興焉循其道之序聖人以成焉然以孔子之門人賜也商也有得於一言則孔子悦而進之葢其說之難明如此則自周衰以迄于今泯泯紛紛豈不宜哉伏惟皇帝陛下内徳純茂則神罔時恫外行恂達則四方以無侮日就月将學有緝熈于光明則頌之所形容葢有不足道也㣲言奥義既自得之又命承學之臣訓釋厥遺樂與天下共之顧臣等所聞如爝火焉豈足以賡日月之餘光姑承明制代匱而巳傳曰美成在乆故棫樸之作人以夀考為言葢将有來者焉追琢其章纘聖志而成之也臣衰且老矣尚庻幾及見之謹序
  熈寧字說序
  所見逺而語亦莊
  文者竒偶剛柔雜比以相承如天地之文故謂之文字者始於一二而生生至於無窮如母之字子故謂之字其聲之抑揚開塞合散出入其形之衡從曲直邪正上下内外左右皆有義皆本於自然非人私智所能為也與夫伏羲八卦文王六十四異用而同制相待而成易先王以為不可忽而患天下後世失其法故三嵗一同同之者一道徳也秦燒詩書殺學士而於是時始變古而為葢天之䘮斯文也不然則秦何力之能為余讀許慎說文而於書之意時有所悟因序録其説為二十巻以與門人所推經義附之惜乎先王之文缺巳乆慎所記不具又多舛而以余之淺陋考之且有所不合雖然庸詎非天之将興斯文也而以余贊其始故其教學必自此始能知此者則於道徳之意巳十九矣
  老杜詩後集序
  深沉之思簡勁之言
  予考古之詩尤愛杜甫氏作者其辭所從出一莫知窮極而病未能學也世所傳巳多計尚有遺落思得其完而觀之然每一篇出自然人知非人之所能為而為之者惟其甫也輒能辨之予之令鄞客有授予古之詩世所不傳者二百餘篇觀之予知非人之所能為而為之實甫者其文與意之著也然甫之詩其完見於今者自予得之世之學者至乎甫而後為詩不能至要之不知詩焉爾嗚呼詩其難惟有甫哉自洗兵馬下序而次之以示知甫者且用自發焉
  靈谷詩序
  覽之如遊峭壁邃谷
  吾州之東南有靈谷者江南之名山也龍蛇之神虎豹翬翟之文章楩柟豫章竹箭之材皆自山出而神林鬼冢魑魅之穴與夫僊人釋子恢譎之觀咸附託焉至其淑靈和清之氣盤礴委積於天地之間萬物之所不能得者乃屬之於人而處士君實生其址君姓吳氏家於山阯豪傑之望臨吾一州者葢五六世而後處士君出焉其行孝悌忠信其能以文學知名於時惜乎其老矣不得與夫虎豹翬翟之文章楩柟豫章竹箭之材俱出而為用於天下顧藏其神竒而與龍蛇雜此土以處也然君浩然有以自養遨遊於山川之間嘯歌謳吟以寓其所好終身樂之不厭而有詩數百篇傳誦於閭里他日出靈谷三十二篇以屬其甥曰為我讀而序之惟君之所得葢有伏而不見者豈特盡於此詩而巳雖然觀其鑱刻萬物而接之以藻繢非夫詩人之巧者亦孰能至於此
  石仲卿字序
  簡㓗可誦
  子生而父名之以别於人云爾冠而字成人之道也奚而為成人之道也成人則貴其所以成人而不敢名之於是乎命以字之字之為有可貴焉孔子作春秋記人之行事或名之或字之皆因其行事之善惡而貴賤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字而不名者十二人而巳人有可貴而不失其所以貴乃爾其少也閩人石仲卿來請字予以子正字之附其名之義而為之爾子正於進士中名知經往往脫傳注而得經所以云之意接之乆未見其行巳有闕也庻幾不失其所以貴者歟
  送李著作之官髙郵序
  遒勁
  君之才搢紳多聞之初君眡金陵酒政人皆惜君不試於劇而淪於卑宂君将優為之曰孔子嘗為乗田委吏矣㑹計當而巳矣牛羊蕃而巳矣既而又得調髙郵闗吏人復惜君不試於劇而淪於卑宂君言如初色滋蔓喜於戲今之公卿大夫據徼乗機鑽隙抵巇僅不盈志則戚戚以悲吾乃皦然反之此蒙所以髙君也抑有猜焉古之柄國家者有戢景藏采恬處下列拔而致之朝使相謨謀今豈不若古邪奚遂君請而弗拔也
  送陳興之序
  亦婉
  先人為臨江軍判官實佐今駕部員外郎陳公其後二十五年公之子興之主泰之如臯簿某為判官淮南以事出如臯遇之相好也其後二年歸京師興之亦以進士得嘉慶院解復遇之相好加焉興之試禮部有日今宰相其世父也試前奏罷之以避嫌興之當逺官踰數月乃得泉之晉江主簿去陳公世大家仕官四十年連坐謫流落不得所欲其意不能毋望興之貴富世其家也興之亦誠博學能文辭有氣節吾意其為進士宜有得焉今失所欲又為所謂主簿者逺其親三千里不啻是其心獨能毋介然者邪夫大公之道行上之人子弟茍賢者任而進之無嫌也下之人固亦不以嫌之今興之去知者皆憐其才之可以進焉而不得無以慰其親也吾於興之又世故故又為之思所以慰其親豁其心之介然者不得其說而獨以悲大公之道不行焉
  送陳升之序
  今世所謂良大夫者有之矣皆曰是宜任大臣之事者作而任大臣之事則上下一失望何哉人之材有小大而志有逺近也彼其任者小而責之近則煦煦然仁而有餘於仁矣孑孑然義而有餘於義矣人見其仁義有餘也則曰是其任者小而責之近夫任将有大此者然上下竢之云爾然後作而任大臣之事作而任大臣之事宜有大此者焉然則煦煦然而巳矣孑孑然而巳矣故上下一失望豈惟失望哉後日誠有堪大臣之事其名實蒸然於上上必懲前日之所竢而逆疑焉暴於下下必懲前日之所竢而逆疑焉上下交疑誠有堪大臣之事者而莫之或任幸欲任則左右小人得引前日之所竢懲之矣噫聖人謂知人難君子惡名之溢於實為此則奈何亦精之而巳矣惡之則奈何亦充之而巳矣知難而不能精之惡之而不能充之其亦殆哉予在揚州朝之人過焉者多堪大臣之事可信而望者陳升之而巳矣今去官於宿州予不知復幾何時乃一見之也予知升之作而任大臣之事固有時矣煦煦然仁而巳矣孑孑然義而巳矣非予所以望於升之也
  送胡叔才序
  情婉而正
  叔才銅陵大宗世以貲名子弟豪者馳騁漁弋為巳事謹者務多闢田以殖其家先時邑之豪子弟有命儒者耗其千金之産卒無就邑豪以為諺莫肻命儒者遇儒冠者皆指目逺去若将浼巳然雖胡氏亦然獨叔才之父母不然於叔才之幼捐重幣逆良先生教之既壯可以遊資而遣之無所靳居數年朋試於有司不合而歸邑人之訾者半竊笑者半其父母愈篤不悔復資而遣之叔才純孝人也悱然感父母所以教巳之篤追四方材賢學作文章思顯其身以及其親不數年遂能褎然為材進士復朋試於有司不幸復詘於不巳知不予愚而從之遊嘗謂予言父母之思而慙其邑人不能歸予曰歸也夫禄與位庸者所待以為榮者也彼賢者道弸於中而襮之以藝雖無禄與位其榮者固在也子之親矯羣庸而置子於聖賢之途可謂不賢乎或訾或笑而終不悔不賢者能之乎今而舍道徳而榮禄與位殆不其然然則子之所以榮親而釋慙者亦多矣昔之訾者竊笑者固庸者爾豈子所宜慙哉姑持予言以歸為父母夀其亦喜無量於子何如因釋然寤治装而歸予即書其所以為父母夀者送之云
  送孫正之序
  兩相箴規兩相知已之情可掬
  時然而然衆人也巳然而然君子也巳然而然非私巳也聖人之道在焉爾夫君子有窮苦顛跌不肻一失詘巳以從時者不以時勝道也故其得志於君則變時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術素脩而志素定也時乎楊墨巳不然者孟軻氏而巳時乎釋老巳不然者韓愈氏而巳如孟韓者可謂術素脩而志素定也不以時勝道也惜也不得志於君使真儒之效不白於當世然其於衆人也卓矣嗚呼予觀今之世圓冠峩如大裙襜如坐而堯言起而舜趨不以孟韓之心為心者果異衆人乎予官於揚得友曰孫正之正之行古之道又善為古文予知其能以孟韓之心為心而不巳者也夫越人之望燕為絶域也北轅而首之茍不已無不至孟韓之道去吾黨豈若越人之望燕哉以正之之不已而不至焉予未之信也一日得志於吾君而真儒之效不白於當世予亦未之信也正之之兄官於温奉其親以行将從之先為言以處予予欲默安得而黙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七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七
  記
  虔州學記
  荆公文往往好為深逺之思遒婉之調然亦思或入於渺而調或入於詭須細詳得之
  䖍於江南地最曠大山長谷荒翳險阻交廣閩越銅鹽之販道所出入椎埋盜奪鼓鑄之姦視天下為多慶厯中嘗詔立學州縣䖍亦應詔而卑陋褊迫不足為美觀州人欲合私財遷而大之乆矣然吏常力屈於聴獄而不暇顧此凡二十一年而後改築於州所治之東南以從州人之願葢經始於治平元年二月提㸃刑獄宋城蔡侯行州事之時而考之以十月者知州事錢塘元侯也二侯皆天下所謂才吏故其就此不勞而齋祠講說候望宿息以至庖湢莫不有所又斥餘財市田及書以待學者内外完善矣於是州人相與樂二侯之適巳而來請文以記其成余聞之先王所謂道徳者性命之理而巳其度數在乎爼豆鐘鼓管絃之間而常患乎難知故為之官師為之學以聚天下之士期命辯說誦歌絃舞使之深知其意夫士牧民者也牧知地之所在則彼不知者驅之爾然士學而不知知而不行行而不至則奈何先王於是乎有政矣夫政非為勸沮而巳也然亦所以為勸沮故舉其學之成者以為卿大夫其次雖未成而不害其能至者以為士此舜所謂庸之者也若夫道隆而徳駿者又不止此雖天子北面而問焉而與之迭為賓主此舜所謂承之者也蔽䧟畔迯不可與有言則撻之以誨其過書之以識其惡待之以嵗月之乆而終不化則放棄殺戮之刑隨其後此舜所謂威之者也葢其教法徳則異之以智仁聖義忠和行則同之以孝友睦婣任恤藝則盡之以禮樂射御書數淫言詖行詭怪之術不足以輔世則無所容乎其時而諸侯之所以教一皆聴於天子天子命之矣然後興學命之厯數所以時其遲速命之權量所以節其豐殺命不在是則上之人不以教而為學者不道也士之奔走揖讓酬酢笑語升降出入乎此則無非教者高可以至於命其下亦不失為人用其流及乎既衰矣尚可以鼓舞羣衆使有以異於後世之人故當是時婦人之所能言童子之所可知有後世老師宿儒之所惑而不悟者也武夫之所道鄙人之所守有後世豪傑名士之所憚而愧之者也堯舜三代從容無為同四海於一堂之上而流風餘俗詠歎之不息凡以此也周道微不幸而有秦君臣莫知屈巳以學而樂於自用其所建立悖矣而惡夫非之者乃燒詩書殺學士掃除天下之庠序然後非之者愈多而終於不勝何哉先王之道徳出於性命之理而性命之理出於人心詩書能循而達之非能奪其所有而予之以其所無也經雖亡出於人心者猶在則亦安能使人舍巳之昭昭而從我於聾昏哉然是心非特秦也當孔子時既有欲毁鄉校者矣葢上失其政人自為義不務出至善以勝之而患乎有為之難則是心非特秦也墨子區區不知失者在此而發尚同之論彼其為愚亦獨何異於秦嗚呼道之不一乆矣揚子曰如将復駕其所説莫若使諸儒金口而木舌葢有意乎辟雍學校之事善乎其言雖孔子出必從之矣今天子以盛徳新即位庻幾能及此乎今之守吏實古之諸侯其異於古者不在乎施設之不專而在乎所受於朝廷未有先王之法度不在乎無所於教而在乎所以教未有以成士大夫仁義之材䖍雖地曠以逺得所以教則雖悍昏嚚凶扺禁觸法而不悔者亦将有以聰明其耳目而善其心又况乎學問之民故余為書二侯之績因道古今之變及所望乎上者使歸而刻石焉
  繁昌縣學記
  論學處亦最確
  奠先師先聖於學而無廟古也近世之法廟事孔子而無學古者自京師至於鄉邑皆有學屬其民人相與學道藝其中而不可使不知其學之所自於是乎有釋菜奠幣之禮所以著其不忘然則事先師先聖者以有學也今也無有學而徒廟事孔子吾不知其説也而或者以謂孔子百世師通天下州邑為之廟此其所以報且尊榮之夫聖人與天地同其徳天地之大萬物無可稱徳故其祀質而巳無文也通州邑廟事之而可以稱聖人之徳乎則古之事先聖何為而不然也宋因近世之法而無能改至今天子始詔天下有州者皆得立學奠孔子其中如古之為而縣之學士滿二百人者亦得為之而繁昌小邑也其士少不能中律舊雖有孔子廟而庳下不完又其門人之像惟顔子一人而已今夏君希道太初至則脩而作之具為子夏子路十人像而治其兩廡為生師之居以待縣之學者以書屬其故人臨川王某使記其成之始夫離上之法而苟欲為古之所為者無法流於今俗而思古者不聞教之所以本又義之所去也太初是無變今之法而不失古之實其不可以無傳也
  慈溪縣學記
  予覽學記曾王二公為最非深於學不能記其學如此
  天下不可一日而無政教故學不可一日而亡於天下古者井天下之田而黨庠遂序國學之法立乎其中鄉射飲酒春秋合樂養老勞農尊賢使能攷藝選言之政至於受成獻馘訊囚之事無不出於學於此養天下智仁聖義忠和之士以至一偏一伎一曲之學無所不養而又取士大夫之材行完潔而其施設已嘗試於位而去者以為之師釋奠釋菜以教不忘其學之所自遷徙偪逐以勉其怠而除其惡則士朝夕所見所聞無非所以治天下國家之道其服習必於仁義而所學必皆盡其材一日取以備公卿大夫百執事之選則其材行皆巳素定而士之備選者其施設亦皆素所見聞而巳不待閱習而後能者也古之在上者事不慮而盡功不為而足其要如此而巳此二帝三王所以治天下國家而立學之本意也後世無井田之法而學亦或存或廢大扺所以治天下國家者不復皆出於學而學之士羣居族處為師弟子之位者講章句課文字而巳至其陵夷之乆則四方之學者廢而為廟以祀孔子於天下斵木摶土如浮屠道士法為王者象州縣吏春秋帥其屬釋奠於其堂而學士者或不預焉葢廟之作出於學廢而近世之法然也今天子即位若干年頗脩法度而革近世之不然者當此之時學稍稍立於天下矣猶曰州之士滿二百人乃得立學於是慈溪之士不得有學而為孔子廟如故廟又壊不治今劉君在中言於州使民出錢将脩而作之未及為而去時慶厯某年也後林君肇至則曰古之所以為學者吾不得而見而法者吾不可以毋循也雖然吾之人民於此不可以無教即因民錢作孔子廟如今之所云而治其四旁為學舍講堂其中帥縣之子弟起先生杜君醇為之師而興於學噫林君其有道者耶夫吏者無變今之法而不失古之實此有道者之所能也林君之為其幾於此矣林君固賢令而慈溪小邑無珍産淫貨以來四方遊販之民田桑之美有以自足無水旱之憂也無遊販之民故其俗一而不雜有以自足故人慎刑而易治而吾所見其邑之士亦多美茂之材易成也杜君者越之隠君子其學行宜為人師者也夫以小邑得賢令又得宜為人師者為之師而以脩醇一易治之俗而進美茂易成之材雖拘於法限於勢不得盡如古之所為吾固信其教化之将行而風俗之成也夫教化可以美風俗雖然必乆而後至於善而今之吏其勢不能以乆也吾雖喜且幸其将行而又憂夫來者之不吾繼也於是本其意以告來者
  度支副使㕔壁題名記
  何等識見何等筆力
  三司副使不書前人名姓嘉祐五年尚書户部員外郎吕君沖之始稽之衆史而自李絃巳上至查道得其名自楊偕巳上得其官自郭勸已下又得其在事之嵗時於是書石而鑱之東壁夫合天下之衆者財理天下之財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吏不良則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則有財而莫理有財而莫理則阡陌閭巷之賤人皆能私取予之勢擅萬物之利以與人主争黔首而放其無窮之欲非必貴强桀大而後能如是而天子猶為不失其民者葢特號而已耳雖欲食蔬衣敝憔悴其身愁思其心以幸天下之給足而安吾政吾知其猶不得也然則善吾法而擇吏以守之以理天下之財雖上古堯舜猶不能毋以此為先急而况於後世之紛紛乎三司副使方今之大吏朝廷所以尊寵之甚備葢今理財之法有不善者其勢皆得以議於上而改為之非特當守成法吝出入以從有司之事而巳其職事如此則其人之賢不肖利害施於天下如何也觀其人以其在事之嵗時以求其政事之見於今者而考其所以佐上理財之方則其人之賢不肖與世之治否吾可以坐而得矣此葢呂君之志也
  撫州通判㕔見山閣記
  托通判與客相對之言而又托之書以為一篇文案
  通判撫州太常博士施侯為閣於其舍之西偏既成與客升以飲而為之名曰見山且言曰吾人脫於兵火洗沐仁聖之膏澤以休其父子者餘百年於今天子㳟儉陂池苑囿臺榭之觀有堙毁而無改作其不欲有所騷動而思稱祖宗所以憫仁元元之意殊甚故人得私其智力以逐於利而窮其欲自雖蠻夷湖海山谷之聚大農富工豪賈之家往往能廣其宫室髙其樓觀以與通邑大都之有力者争無窮之侈夫民之富溢矣吏獨不當因其有餘力有以自娛樂稱上施耶又况撫之為州山耕而水蒔牧牛馬用虎豹為地千里而民之男女以萬數者五六十地大人衆如此而通判與之為之父母則其人奚可不賢雖賢豈能無勞於為治獨無觀遊食饗之地以休其暇日殆非先王使小人以力養君子之意吾所以樂為之就此而忘勞者非以為吾之不肖能長有此顧不如是不足以待後之賢者爾且夫人之慕於賢者為其所樂與天下之志同而不失然後能有餘以與民而使皆得其所願而世之說者曰召公為政於周方春舍於蔽芾之棠聴男女之訟焉而不敢自休息於宫恐民之從我者勤而害其田作之時葢其隠約窮苦而以自媚於民如此故其民愛思而詠歌之至於不忍伐其所舍之棠今甘棠之詩是也嗟乎此殆非召公之實事詩人之本指特墨子之餘言贅行吝細褊迫者之所好而吾之所不能為於是酒酣客皆歡相與從容譽施侯所為而稱其言之善又美大其閣而嘉其所以名之者曰閣之上流目而環之則邑屋草木川原阪隰之無蔽障者皆見施侯獨有見於山而以為之名何也豈以山之在吾左右前後若蟠若踞若伏若騖為獨能適吾目之所觀邪其亦吾心有得於是而樂之也施侯以客為知言而以書抵予曰吾所以為閣而名之者如此子其為我記之數辭不得止則又因吾叔父之命以取焉遂為之記以示後之賢者使知夫施侯之所以為閣而名之者其言如此
  桂州新城記
  荆公學本經術故其記文多以經術為案
  儂智髙反南方出入十有二州十有二州之守吏或死或不死而無一人能守其州者豈其材皆不足歟葢夫城郭之不設甲兵之不戒雖有智勇猶不能以勝一日之變也唯天子亦以為任其罪者不獨守吏故特推恩褒廣死節而一切貸其失職於是遂推選士大夫所論以為能者付之經畧而今尚書户部侍郎余公靖當廣西焉冦平之明年蠻越接和乃大城桂州其方六里其木甓瓦石之材以枚數之至四百萬有竒用人之力以工數之至一十餘萬凡所以守之具無一求而有不給者焉以至和元年八月始作而以二年之六月成夫其為役亦大矣葢公之信於民也乆而費之欲以衛其材勞之欲以休其力以故為是有大費與大勞而人莫或以為勤也古者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禮失則夷狄横而窺中國方是時中國非無城郭也卒於陵夷毁頓䧟滅而不捄然則城郭者先王有之而非所以恃而為存也及至喟然覺悟興起舊政則城郭之脩也又嘗不敢以為後葢有其患而圖之無其具有其具而守之非其人有其人而治之無其法能以乆存而無敗者皆未之聞也故文王之興也有四夷之難則城于朔方而以南仲宣王之起也有諸侯之患則城于東方而以仲山甫此二臣之徳協於其君於為國之本末與其所先後可謂知之矣慮之以悄悄之勞而發赫赫之名承之以翼翼之勤而續明明之功卒所以攘戎狄而中國以全安者葢其君臣如此而守衛之有其具也今余公亦以文武之材當明天子承平日乆欲補弊立廢之時鎮撫一方脩扞其民其勤於今與周之有南仲仲山甫葢等矣是宜有紀也故其将吏相與謀而來取文将刻之城隅而以告後之人焉至和二年九月丙辰羣牧判官太常博士王某記
  荆川曰但為築城作記而歸之根本上說此是大議論
  信州興造記
  思周匝而亦巉畫
  晉陵張公治信之明年皇祐二年也姦彊帖柔隠詘發舒既政大行得以寧息夏六月乙亥大水公徙囚於髙獄命百隷戒不共有常誅夜漏半水破城滅府寺苞民廬居公趨譙門坐其下敇吏士以桴收民鰥孤老癃與所徙之囚咸得不死丙子水降公從賓佐按行隠度符縣調富民水之所不至者夫錢户七百八十六收佛寺之積材一千一百三十有二不足則前此公所命富民出粟以賙貧民者二十三人自言曰食新矣賙可以巳願輸粟直以佐材費七月甲午募人城水之所入垣羣府之缺考監軍之室立司理之獄營州之西北亢爽之墟以宅屯駐之師除其故營以時教士刺伐坐作之法故所無也作驛曰饒陽作宅曰迴車築二亭於南門之外左曰仁右曰智山水之所附也梁四十有二舟於兩亭之間以通車徒之道築一亭於州門之左曰宴月吉所以屬賔也凡為梁一為城垣九千尺為屋八以楹數之得五百五十二自七月九日卒九月七日為日五十八為夫一萬一千四百二十五中家以下見城郭室屋之完而不知材之所出見徒之合散而不見役使之及巳凡故之所有必具其所無也廼今有之故其經費卒不出縣官之給公所以捄災補敗之政如此其賢於世吏逺矣今州縣之災相屬民未病災也且有治災之政出焉弛舍之不適裒取之不中元姦宿豪舞手以乗民而民始病病極矣吏乃始謷然自喜民相與誹且笑之而不知也吏而不知為政其重困民多如此此予所以哀民而閔吏之不學也由是而言則為公之民不幸而遇害災其亦庻乎無憾矣十月二十日臨川王某記
  餘姚縣海塘記
  以謝景初所自言為領袖
  自雲柯而南至於某有隄若千尺截然令海水之潮汐不得冒其旁田者知縣事謝君為之也始隄之成謝君以書屬予記其成之始曰使來者有考焉得卒任完之以不隳謝君者陽夏人也字師厚景初其名也其先以文學稱天下而連世為貴人至君遂以文學世其家其為縣不以材自負而忽其民之急方作隄時嵗丁亥十一月也能親以身當風霜氛霧之毒以勉民作而除其菑又能令其民翕然皆勸趨之而忘其役之勞遂不踰時以有成功其仁民之心效見於事如此亦可以已而猶自以為未也又思有以告後之人令嗣續而完之以永其存善夫仁人長慮却顧圖民之災如此其至其不可以無傳而後之君子考其傳得其所以為其亦不可以無思而異時予嘗以事至餘姚而君過予與予從容言天下之事君曰道以閎大隠密聖人之所獨鼓萬物以然而皆莫知其所以然者葢有所難知也其治政教令施為之詳凡與人共而尤丁寧以急者其易知較然者也通塗川治田桑為之隄防溝澮渠川以禦水旱之災而興學校屬其民人相與習禮樂其中以化服之此其尤丁寧以急而較然易知者也今世吏者其愚也固不知所為而其所謂能者務出竒為聲威以驚世震俗至或盡其力以事刀筆簿書之間而已而反以謂古所為尤丁寧以急者吾不暇以為吾曾為之而曾不足以為之萬有一人為之且不足以名於世而見謂材嘻其可歎也夫為天下國家且百年而勝殘去殺之效則猶未也其不出於當時予良以其言為然既而聞君之為其縣至則為橋於江治學者以教養縣人之子弟既而又有隄之役於是又信其言之行而不予欺也已為之書其隄事因并書其言終始而存之以告後之人慶厯八年七月日記
  通州海門興利記
  荆公之文本經術處多
  余讀豳詩以其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嗟乎豳之人帥其家人戮力以聴吏吏推其意以相民何其至也夫喜者非自外至乃其中心固有以然也既嘆其吏之能民又思其君之所以待吏則亦欲善之心出於至誠而已葢不獨法度有以敺之也以賞罰用天下而先王之俗廢有士於此能以豳之吏自為而不茍於其民豈非所謂有志者邪以余所聞吳興沈君興宗海門之政可謂有志矣既隄北海七十里以除水患遂大浚渠川釃取江南以灌義寧等數鄉之田方是時民之墊於海呻吟者相屬君至則寛禁緩求以集流亡少焉誘起之以就功莫不蹶蹶然奮其憊而來也由是觀之茍誠愛民而有以利之雖創殘窮敝之餘可勉而用也況於力足者乎興宗好學知方竟其學又将有大者焉此何足以盡吾沈君之才抑可以觀其志矣而論者或以一邑之善不足書之今天下之邑多矣其能有以遺其民而不愧於豳之吏者果多乎不多則予不欲使其無傳也至和元年六月六日臨川王某記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八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八
  記
  揚州新園亭記
  簡而有法周而能解
  諸侯宫室臺榭講軍實容俎豆各有制度揚古今大都方伯所治處制度狹庳軍實不講俎豆無以容不以偪諸侯哉宋公至自丞相府化清事省喟然有意其圖之也今太常刁君實集其意㑹公去鎮鄆君即而考之占府乾隅夷茀而基因城而垣並垣而溝周六百步竹萬箇覆其上故髙亭在垣東南循而西三十軏作堂曰愛思道僚吏之不忘宋公也堂南北鄉袤八筵廣六筵直北為射埒列樹八百本以翼其旁賓至而享吏休而宴於是乎在又循而西十有二軏作亭曰武南北鄉袤四筵廣如之埒如堂列樹以鄉嵗時教士戰射坐作之法於是乎在始慶厯二年十二月某日凡若干日卒功云初宋公之政務不煩其民是役也力出於兵材資於官之饒地瞰於公宫之隙成公志也噫揚之物與監東南所規仰天子宰相所垂意而選繼乎宜有若宋公者丞乎宜有若刁君者金石可弊此無廢已
  芝閣記
  荆公本色之佳處
  祥符時封泰山以文天下之平四方以芝來告者萬數其大吏則天子賜書以寵嘉之小吏若民輒錫金帛方是時希世有力之大臣窮捜而逺采山農野老攀縁徂以上至不測之髙下至澗溪壑谷分崩裂絶幽窮隠伏人迹之所不通往往求焉而芝出於九州四海之間葢幾於盡矣至今上即位謙讓不徳自大臣不敢言封禪詔有司以祥瑞告者皆勿納於是神竒之産銷藏委翳於蒿藜榛莽之間而山農野老不復知其為瑞也則知因一時之好惡而能成天下之風俗况於行先王之治哉太丘陳君學文而好竒芝生於庭能識其為芝惜其可獻而莫售也故閣於其居之東偏掇取而藏之葢其好竒如此噫芝一也或貴於天子或貴於士或辱於凡民夫豈不以時乎哉士之有道固不役志於貴賤而卒所以貴賤者何以異哉此予之所以歎也
  君子齋記
  宋文之格不入西漢處正在此而宋人之所自以為得亦在此
  天子諸侯謂之君卿大夫謂之子古之為此名也所以命天下之有徳故天下之有徳通謂之君子有天子諸侯卿大夫之位而無其徳可以謂之君子蓋稱其位也有天子諸侯卿大夫之徳而無其位可以謂之君子葢稱其徳也位在外也遇而有之則人以其名予之而以貌事之徳在我也求而有之則人以其實予之而心服之夫人服之以貌而不以心與之以名而不以實能以其位終身而無謫者蓋亦幸而已矣故古之人以名為羞以實為慊不務服人之貌而思有以服人之心非獨如此也以為求在外者不可以力得也故雖窮困屈辱樂之而弗去非以夫窮困屈辱為人之樂者在是也以夫困窮屈辱不足以㮣吾心為可樂也已河南裴君主簿於洛陽治齋於其官而命之曰君子裴君豈慕夫在外者而欲有之乎豈以為世之小人衆而躬行君子者獨我乎由前則失已由後則失人吾知裴君不為是也亦曰勉於徳而已葢所以牓於其前朝夕出入觀焉思古之人所以為君子而務及之也獨仁不足以為君子獨智不足以為君子仁足以盡性智足以窮理而又通乎命此古之人所以為君子也雖然古之人不云乎徳輶如毛毛猶有倫未有欲之而不得也然則裴君之為君子也孰禦焉故余嘉其志而樂為道之
  石門亭記
  題雖小而議論却大
  石門亭在青田縣若干里令朱君為之石門者名山也古之人咸刻其觀遊之感槩留之山中其石相望君至而為亭悉取古今之刻立之亭中而以書與其甥之壻王某使記其作亭之意夫所以作亭之意其直好山乎其亦好觀遊眺望乎其亦於此問民之疾憂乎其亦燕閒以自休息於此乎其亦憐夫人之刻暴剥偃踣而無所庇障且泯滅乎夫人物之相好惡必以類廣大茂美萬物附焉以生而不自以為功者山也好山仁也去郊而適野升髙以逺望其中必有槩然者書不云乎予耄遜于荒詩不云乎駕言出逰以寫我憂夫環顧其身無可憂而憂者必在天下憂天下亦仁也人之否也敢自逸至即深山長谷之民與之相對接而交言語以求其疾憂有其壅而不聞者乎求民之疾憂亦仁也政不有小大不以徳則民不化服民化服然後可以無訟民不無訟令其能休息無事優遊以嬉乎古今之名者其石幸在其文信善則其人之名與石且傳而不朽成人之名而不奪其志亦仁也作亭之意其然乎其不然乎
  鄞縣經遊記
  縣令如此知非俗吏已
  慶厯七年十一月丁丑余自縣出屬民使浚渠川至萬靈鄉之左界宿慈福院戊寅升雞山觀碶工鑿石遂入育王山宿廣利寺雨不克東辛已下靈巖浮石湫之壑以望海而謀作斗門于海濱宿靈巖之旌教院癸未至蘆江臨决渠之口轉以入于瑞巖之開善院遂宿甲申逰天童山宿景徳寺質明與其長老瑞新上石望玲瓏巖須猿吟者久之而還食寺之西堂遂行至東吳具舟以西質明泊舟堰下食大梅山之保福寺荘過五峰行十里許復具舟以西至小溪以夜中質明觀新渠及洪水灣還食普寜院日下昃如林村夜未中至資夀院質明戒桃源清道二鄉之民以其事凡東西十有四鄉鄉之民畢已受事而余遂歸云
  逰襃禪山記
  逸興滿眼而餘音不絶
  襃禪山亦謂之華山唐浮圖慧襃始舍於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後名之曰襃禪今所謂慧空禪院者襃之廬冡也距其院東五里所謂華山洞者以其乃華山之陽名之也距洞百餘步有碑仆道其文漫滅獨其為文猶可識曰花山今言華如華實之華者葢音謬也其下平曠有泉側出而記遊者甚衆所謂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問其深則其好逰者不能窮也謂之後洞余與四人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竒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盡遂與之俱出葢予所至比好逰者尚不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葢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時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夫逰之樂也於是予有歎焉古人之觀於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逰者衆險以逺則至者少而世之竒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逺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於人為可譏而在已為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余之所得也予於仆碑又以悲夫古書之不存後世之謬其傳而莫能名者何可勝道也哉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玊長樂王回深父余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臨川王某記
  撫州祥符觀三清殿記
  嚴
  臨川之州城横溪上西出出城之上有宫巋然溪之沄沄流過其下東南之山皆在其門户牕牖之間者曰祥符觀觀之中有屋四注深五十五尺廣七十二尺陛之髙居深十八分之一楹二十有四門兩夾窻中象三旁象二十有六者曰三清殿用其師之説以動人而能有此者曰道士黎自新出其力以歸於道士之說而卒成此者曰里之人鄧佺佺之子表故常與予逰予之歸表語其父之事而乞予文予不能拒也夫用其師之說以動人者道士也予力顧出道士下復何云哉
  揚州龍興講院記
  占地歩
  予少時客遊金陵浮屠慧禮者従予遊予既吏淮南而慧禮得龍興佛舍與其徒日講其師之說嘗出而過焉庫屋數十椽上破而旁穿側出而視後則榛棘出人不見垣端指以語予曰吾将除此而宫之雖然其成也不以私吾後必求時之能行吾道者付之願記以示後之人使不得私焉當是時禮方丐食飲以卒日視其居枵然余特戲曰姑成之吾記無難者後四年來曰昔之所欲為凡百二十楹賴州人蒋氏之力既皆成盍有述焉噫何其能也蓋慧禮者予知之其行謹潔學博而才敏而又卒之以不私宜成此不難也今夫衣冠而學者必曰自孔氏孔氏之道易行也非有苦身窘形離性禁欲若彼之難也而士之行可一鄉才足一官者常少而浮屠之寺廟被四海則彼其所謂材者寜獨禮耶以彼之材由此之道去至難而就甚易宜其能也嗚呼失之此而彼得焉其有以也夫
  真州長蘆寺經藏記
  識逺
  西域有人焉止而無所繫觀而無所逐唯其無所繫故有所繫者守之唯其無所逐故有所逐者從之從而守之者不可為量數則其言而應之議而辨之也亦不可為量數此其書之行乎中國所以至於五千四十八巻而尚未足以為多也真州長蘆寺釋智福者為髙屋建大軸兩輪而棲匭於輪間以藏五千四十八巻者其募錢至三千萬其土木丹漆珠璣萬金之閎壯靡麗言者不能稱也唯觀者知焉夫道之在天下莫非命而有廢興時也知出之有命興之有時則彼所以當天下貧窶之時能獨鼓舞得其財以有所建立每至於此葢無足以疑智福有才略善治其徒衆從余求識其成於是乎書
  大中祥符觀新修九曜閣記
  某自揚州歸與叔父㑹京師叔父曰大中祥符觀所謂九曜者道士丁用平募民錢為堂庖廡已又為閣置九曜像其下從吾乞汝文記其年時汝為之臨川之城中東有大丘左溪水水南出而北并於江城之東以溪為隍吾廬當丘上北折而東百步為祥符觀觀㟁溪水東南之山不奄乎人家者可望也某少時固嘗從長者游而樂之以為溪山之佳雖異州樂也況吾父母之州而又去吾廬為之近者耶雖其身去為吏獨其心不須臾去也今道士又新其居以壯觀游閣焉使游者得以窮登望之勝使可望者不唯東南而已豈不重可樂邪道士之所為幾吾之所樂而命吾文又叔父也即欲已得邪惜乎安得與州之君子者游焉以忘吾憂而慰吾思耶閣成之日某年月日也
  撫州招僊觀記
  小小結搆自有逺山景態
  招僊觀在安仁郭西四十里始作者與其嵗月予不知也祥符中嘗廢廢四五十年而道士全自明以醫游其邑邑之疾病者賴以治而皆憂其去人相與言州出材力因廢基築宫而留之全與其從者一人為留而觀復興全識予舅氏而因舅氏以乞予書其復興之嵗月夫宫室器械衣服飲食凡所以生之具須人而後具而人不須吾以足惟浮屠道士為然而全之為道士人須之而不可以去也其所以養於人也視其黨可以無媿矣予為之書其亦可以無媿焉慶厯七年七月復興之嵗月也
  廬山文殊像現瑞記
  亦奇
  番陽劉定嘗登廬山臨文殊金像所沒之谷睹光明雲瑞圖示臨川王某求記其事某曰有有以觀空空亦幻空空以觀有幻亦實幻實果有辨乎然則如子所睹可以記可以無記記無記果亦有辨乎雖然子既圖之矣余不可以無記也定以熙寜元年四月十日十年九月二十七日睹某以元豐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記荆公之文其長在簡古而多深沈之思讀孟嘗君傳與此等記尤可見
  漣水軍淳化院經藏記
  有斡旋處
  道之不一久矣人善其所見以為教於天下而傳之後世後世學者或徇乎身之所然或誘乎世之所趨或得乎心之所好於是聖人之大體分裂而為八九博聞該見有志之士補苴調胹冀以就完而力不足又無可為之地故終不得葢有見於無思無為退藏於密寂然不動者中國之老荘西域之佛也既以此為教於天下而傳後世故為其徒者多寛平而不忮質靜而無求不忮似仁無求似義當士之夸漫盜奪有已而無物者多於世則超然髙蹈其為有似乎吾之仁義者豈非所謂賢於彼而可與言者邪若通之瑞新閩之懐璉皆今之為佛而超然吾所謂賢而與之逰者也此二人者既以其所學自脱於世之淫濁而又皆有聰明辯智之材故吾樂以其所得者間語焉與之遊忘日月之多也璉嘗謂余曰吾徒有善因者得屋於漣水之城中而得吾所謂經者五千四十八巻於京師歸市匭而藏諸屋将求能文者為之書其經藏者之嵗時而以子之愛我也故使其徒來屬能為我强記之乎善因者葢嘗為屋於漣水之城中而因瑞新以求予記其嵗時予辭而不許者也於是問其藏經之日某年月日也夫以二人者與余逰而善因屬我之勤豈有他哉其不可以終辭乃為之書而并告之所以書之意使鑱諸石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八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九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九
  論
  周公論
  論確而辨亦儘圓轉
  甚哉荀卿之好妄也載周公之言曰吾所執贄而見者十人還贄而相見者三十人貌執者百有餘人欲言而請畢事千有餘人是誠周公之所為則何周公之小也夫聖人為政於天下也初若無為於天下而天下卒以無所不治者其法誠修也故三代之制立庠於黨立序於遂立學於國而盡其道以為養賢教士之法是士之賢雖未及用而固無不見尊養者矣此則周公待士之道也誠若荀卿之言則春申孟嘗之行亂世之事也豈足為周公乎且聖世之事各有其業講道習藝患日之不足豈暇逰公卿之門哉彼逰公卿之門求公卿之禮者皆戰國之奸民而毛遂侯嬴之徒也荀卿生於亂世不能考論先王之法著之天下而惑於亂世之俗遂以為聖世之事亦若是而已亦已過也且周公之所禮者大賢與則周公豈唯執贄見之而已固當薦之天子而共天位也如其不賢不足與共天位則周公如何其與之為禮也子産聴鄭國之政以其乘輿濟人於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為政葢君子之為政立善法於天下則天下治立善法於一國則一國治如其不能立法而欲人人悦之則日亦不足矣使周公知為政則宜立學校之法於天下矣不知立學校而徒能勞身以待天下之士則不唯力有所不足而勢亦有所不得也或曰仰禄之士猶可驕正身之士不可驕也夫君子之不驕雖闇室不敢自慢豈為其人之仰禄而可以驕乎嗚呼所謂君子者貴其能不易乎世也荀卿生於亂世而遂以亂世之事量聖人後世之士尊荀卿以為大儒而繼孟子者吾不信矣
  伯夷論
  行文好所論伯夷處猶未是千年隻眼
  事有出於千世之前聖賢辯之甚詳而明然後世不深考之因以偏見獨識遂以為説既失其本而學士大夫共守之不為變者葢有之矣伯夷是已夫伯夷古之論有孔子孟子焉以孔孟之可信而又辯之反復不一是愈益可信也孔子曰不念舊惡求仁而得仁餓於首陽之下逸民也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不立惡人之朝避紂居北海之濱目不視惡色不事不肖百世之師也故孔孟皆以伯夷遭紂之惡不念以怨不忍事之以求其仁餓而避不自降辱以待天下之清而號為聖人耳然則司馬遷以為武王伐紂伯夷叩馬而諫天下宗周而恥之義不食周粟而為采薇之歌韓子因之亦為之頌以為微二子亂臣賊子接迹於後世是大不然也夫商衰而紂以不仁殘天下天下孰不病紂而尤者伯夷也嘗與太公聞西伯善養老則往歸焉當是之時欲夷紂者二人之心豈有異邪及武王一奮太公相之遂出元元於塗炭之中伯夷乃不與何哉葢二老所謂天下之大老行年八十餘而春秋固已髙矣自海濱而趨文王之都計亦數千里之逺文王之興以至武王之世嵗亦不下十數豈伯夷欲歸西伯而志不遂乃死於北海邪抑來而死於道路邪抑其至文王之都而不足以及武王之世而死邪如是而言伯夷其亦理有不存者也且武王倡大義於天下太公相而成之而獨以為非豈伯夷乎天下之道二仁與不仁也紂之為君不仁也武王之為君仁也伯夷固不事不仁之紂以待仁而後出武王之仁焉又不事之則伯夷何處乎余故曰聖賢辯之甚明而後世偏見獨識者之失其本也嗚呼使伯夷之不死以及武王之時其烈豈獨太公哉
  三聖人論
  三聖人者各持其所見以自盡名天下而非以矯也而其行文自可觀
  孟子曰可欲之謂善有諸已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之為名道之極徳之至也非禮勿動非禮勿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聴此大賢者之事也賢者之事如此則可謂備矣而猶未足以鑚聖人之堅仰聖人之髙以聖人觀之猶太山之於岡陵河海之於陂澤然則聖人之事可知其大矣易曰與天地合其徳與日月合其明與鬼神合其吉凶此葢聖人之事也徳茍不足以合於天地明茍不足以合於日月吉凶茍不足以合於鬼神則非所謂聖人矣孟子論伯夷伊尹柳下惠皆曰聖人也而又曰伯夷隘栁下惠不恭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夫動言視聴茍有不合於禮者則不足以為大賢人而聖人之名非大賢人之所得擬也豈隘與不恭者所得僭哉蓋聞聖人之言行不茍而已将以為天下法也昔者伊尹制其行於天下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而後世之士多不能求伊尹之心者由是多進而寡退茍得而害義此其流風末俗之弊也聖人患其弊於是伯夷出而矯之制其行於天下曰治則進亂則退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而後世之士多不能求伯夷之心者由是多退而寡進過㢘而復刻此其流風末世之弊也聖人又患其弊於是栁下惠出而矯之制其行於天下曰不羞汚君不辭小官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而後世之士多不能求栁下惠之心者由是多汚而寡潔惡異而尚同此其流風末世之弊也此三人者因時之偏而救之非天下之中道也故久必弊至孔子之時三聖人之弊各極於天下矣故孔子集其行而制成法於天下曰可以速則速可以久則久可以仕則仕可以處則處然後聖人之道大具而無一偏之弊矣其所以大具而無弊者豈孔子一人之力哉四人者相為終始也故伯夷不清不足以救伊尹之弊栁下惠不和不足以救伯夷之弊聖人之所以能大過人者葢能以身救弊於天下耳如皆欲為孔子之行而忘天下之弊則惡在其為聖人哉是故使三人者當孔子之時則皆足以為孔子也然其所以為之清為之任為之和者時耳豈滯於此一端而已乎茍在於一端而已則不足以為賢人也豈孟子所謂聖人哉孟子之所謂隘與不恭君子不由者亦言其時爾且夏之道豈不美哉而殷人以為野殷之道豈不美哉而周人以為鬼所謂隘與不恭者何以異於是乎當孟子之時有教孟子枉尺直尋者有教孟子權以援天下者葢其俗有似於伊尹之弊時也是以孟子論是三人者必先伯夷亦所以矯天下之弊耳故曰聖人之言行豈茍而已将以為天下法也
  季子論
  確
  先王酌乎人情之中以制喪禮使哀有餘者俯而就之哀不足者企而及之哀不足者非聖人之所甚善也善之者善其能勉於禮而已延陵季子其長子死既封而號者三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於禮其合矣乎夫長子之喪聖人為之三年之服蓋以謂父子之親而長子者為親之後人情之所至重也今季子三號遂行則於先王之禮為不及矣今論者曰當是之時季子聘於齊将君之命若夫季子之心則以謂不可以私義而緩君命有勢不得以兩全者則當忍哀以徇於尊者之事矣今将命而聘既聘而返遂少緩而盡哭之哀則於事君之義豈為不足而害於使事哉君臣父子之義勢足以兩全而不為之盡禮也則亦薄於骨肉之親而不用先王之禮爾其言曰骨肉歸復於土命也若魂氣則無所不之矣夫骨肉之復於土䰟氣之無不之是人情之所哀者矣君子無所不言命至於喪則有性焉獨不可以謂命也昔荘周喪其妻鼓盆而歌東門吳喪其子比於未有此棄人齊物之道吾儒之罪人也觀季子之說葢亦周吳之徒矣父子之親仁義之所由始而長子者繼祖考之重故喪之三年所以重祖考也今季子不為之盡禮則近於棄仁義薄祖考矣孔子曰喪事不敢不勉也又曰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臨人之喪而不哀孔子猶以為不足觀也况禮之喪三年者乎然則此言宜非取之矣葢記其塟深不至於泉斂以時服既塟而封廣輪掩坎其髙可隠孔子之稱之葢稱其塟之合於禮爾獨稱塟之合於禮則哀之不足可知也衛有送塟者夫子觀之曰善哉此可以為法矣若此則夫子之所美也聖人之言辭隠而義顯豈徒然哉學者之所不可不思也
  子貢論
  辨博
  予讀史所載子貢事疑傳之者妄不然子貢安得為儒哉夫所謂儒者用於君則憂君之憂食於民則患民之患在下而不用則修身而已當堯之時天下之民患於洚水堯以為憂故禹於九年之間三過其門而不一省其子也囘之生天下之民患有甚於洚水天下之君憂有甚於堯然回以禹之賢而獨樂陋巷之間曾不以天下憂患介其意也夫二人者豈不同道哉所遇之時則異矣葢生於禹之時而由囘之行則是楊朱也生於囘之時而由禹之行則是墨翟也故曰賢者用於君則以君之憂為憂食於民則以民之患為患在下而不用於君則修其身而已何憂患之與哉夫所謂憂君之憂患民之患者亦以義也茍不義而能釋君之憂除民之患賢者亦不為矣史記曰齊伐魯孔子聞之曰魯墳墓之國國危如此二三子何為莫出子貢因行説齊以伐吳説吳以救魯復說越復説晉五國由是交兵或彊或破或亂或霸卒以存魯觀其言迹其事儀秦軫伐無以異也嗟乎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已以墳墓之國而欲全之則齊吳之人豈無是心哉奈何使之亂歟吾所以知傳者之妄一也於史考之當是時孔子子貢為匹夫非有卿相之位萬鍾之禄也何以憂患為哉然則異於顔囘之道矣吾所以知其傳者之妄二也墳墓之國雖君子之所重然豈有憂患而謀為不義哉借使有憂患為謀之義則豈可以變詐之説亡人之國而求自存哉吾所以知其傳者之妄三也子貢之行雖不能盡當於道然孔子之賢弟子也固不宜至於此矧曰孔子使之也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七十子之徒譽者或過其實毁者或損其真子貢雖好辯詎至於此邪亦所謂毁損其真者哉
  莊周論上
  正當
  世之論荘子者不一而學儒者曰荘子之書務詆孔子以信其邪説要焚其書廢其徒而後可其曲直固不足論也學儒者之言如此而好荘子之道者曰荘子之徳不以萬物干其慮而能信其道者也彼非不知仁義也以為仁義小而不足行已彼非不知禮樂也以為禮樂薄而不足化天下故老子曰道失後徳徳失後仁仁失後義義失後禮是知莊子非不達於仁義禮樂之意也彼以為仁義禮樂者道之末也故薄之云爾夫儒者之言善也然未嘗求荘子之意也好荘子之言者固知讀荘子之書也然亦未嘗求荘子之意也昔先王之澤至荘子之時竭矣天下之俗譎詐大作質朴並散雖世之學士大夫未有知貴已賤物之道者也於是棄絶乎禮義之緒奪攘乎利害之際趍利而不以為辱殞身而不以為怨漸漬陷溺以至乎不可救已荘子病之思其説以矯天下之弊而歸之於正也其心過慮以為仁義禮樂皆不足以正之故同是非齊彼我一利害則以足乎心為得此其所以矯天下之弊者也既以其説矯弊矣又懼來世之遂實吾説而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也於是又傷其心於卒篇以自解故其篇曰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名分由此而觀之荘子豈不知聖人者哉又曰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皆有所長時有所用用是以明聖人之道其全在彼而不在此而亦自列其書於宋鈃慎到墨翟老之徒俱為不該不徧一曲之士葢欲明吾之言有為而作非大道之全云爾然則荘子豈非有意於天下之弊而存聖人之道乎伯夷之清栁下惠之和皆有矯於天下者也荘子用其心亦二聖人之徒矣然而荘子之言不得不為邪說比者葢其矯之過矣夫矯枉者欲其直也矯之過則歸於枉矣荘子亦曰墨子之心則是也墨子之行則非也推荘子之心以求其行則獨何異於墨子哉後之讀荘子者善其為書之心非其為書之説則可謂善讀矣此亦荘子之所願於後世之讀其書者也今之讀者挾荘以謾吾儒曰荘子之道大哉非儒之所能及知也不知求其意而以異於儒者為貴悲夫
  荘周論下
  補前篇不足處
  學者詆周非堯舜孔子余觀其書特有所寓而言耳孟子曰説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以意逆志是為得之讀其文而不以意原之此為周者之所以詆也周曰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而為天下用又自以為處昏上亂相之間故窮而無所見其材孰謂周之言皆不可措乎君臣父子之間而遭世遇主終不可使有為也及其引太廟犧以辭楚之聘使彼葢危言以懼衰世之常人耳夫以周之才豈迷出䖏之方而専畏犧者哉葢孔子所謂隠居放言者周殆其人也然周之説其於道既反之宜其得罪於聖人之徒也夫中人之所及者聖人詳説而謹行之説之不詳行之不謹則天下弊中人之所不及者聖人藏乎其心而言之略不略而詳則天下惑且夫諄諄而後喻譊譊而後服者豈所謂可以語上者哉惜乎周之能言而不通乎此也
  九卦論
  世之處困者什之八九其能㕘於九卦而不失者千之一萬之一吾所以録而存之
  處困之道君子之所難也非夫智足以窮理仁足以盡性内有以固其徳而外有以應其變者其孰能無患哉古之人有極天下之困而其心能不累其行能不移患至而不傷其身事起而不疑其變者葢有以䖏之也處之之道聖人嘗言之矣易曰履以和行謙以制禮復以自知恒以一徳損以逺害益以興利困以寡怨井以辯義巽以行權此其處之之道也夫君子之學至於是則備矣宜其通於天下也然而猶困焉者非吾行之過也時有利不利也葢古之所謂困者非謂夫其行自困者謂夫行足以通而困於命者耳葢於此九卦者智有所不能明仁有所不能守則其困也非所謂困而其處困也疎矣夫惟深於此九者而能果以行之者則其通也宜而其困也有以處之惟其學之之素也且君子之行大矣而待禮以和仁義為之内而和之以禮則行之成也而理之實存乎謙謙者禮之所自起禮者行之所自成也故君子不可以不知履欲知履不可以不知謙夫禮雖發乎其心而其文著乎外者也君子知禮而已則溺乎其文而失乎其實忘性命之本而莫能自復矣故禮之弊必復乎本而後可以無患故君子不可以不知復雖復乎其本而不能常其徳以自固則有時而失之矣故君子不可以不知恒雖能久其徳而天下事物之變相代乎吾之前如吾知恒而已則吾之行有時而不可通矣是必度其變而時有損益而後可故君子不可以不知損益夫學如此其至徳如此其備則宜乎其通也然而猶困焉者則向所謂困於命者也困於命則動而見病之時也則其事物之變尤衆而吾之所以處之者尤難矣然則其行尤貴於達事之宜而適時之變也故辯義行權然後能以窮通而井者所以辯義巽者所以行權也故君子之學至乎井巽而大備而後足以自通乎困之時孔子曰作易者其有憂患謂其言之足以自通乎困之時也嗚呼後世之人一困於時則憂思其心而失其故行然卒至於不能自存也是豈有他哉不知夫九者之義故也
  禮論
  借荀卿之説而辨之而行文亦儘圓轉
  嗚呼荀卿之不知禮也其言曰聖人化性而起偽吾是以知其不知禮也知禮者貴乎知禮之意而荀卿盛稱其法度節奏之美至於言化則以為偽也亦烏知禮之意哉故禮始於天而成於人知天而不知人則野知人而不知天則偽聖人惡其野而疾其偽以是禮興焉今荀卿以謂聖人之化性為起偽則是不知天之過也然彼亦有見而云爾凡為禮者必詘其放傲之心逆其嗜欲之性莫不欲逸而為尊者勞莫不欲得而為長者讓擎跽曲拳以見其恭夫民之於此豈皆有樂之之心哉患上之惡已而隨之以刑也故荀卿以為特刼之法度之威而為之於外爾此亦不思之過也夫斲木而為之器服馬而為之駕此非生而能者也故必削之以斧斤直之以繩墨圓之以規而方之以矩束聯膠漆之而後器適於用焉前之以銜勒之制後之以鞭策之威馳驟舒疾無得自放而一聴於人而後馬適於駕焉由是觀之莫不刼之於外而服之以力者也然聖人捨木而不為器捨馬而不為駕者固亦因其天資之材也今人生而有嚴父愛母之心聖人因其性之欲而為之制焉故其制雖有以强人而乃以順其性之欲也聖人茍不為之禮則天下葢将有慢其父而疾其母者矣此亦可謂失其性也得性者以為偽則失其性者乃可以為真乎此荀卿之所以為不思也夫狙猿之形非不若人也欲繩之以尊卑而節之以揖讓則彼有趨於深山大麓而走耳雖畏之以威而馴之以化其可服邪以謂天性無是而可以化之使偽耶則狙猿亦可使為禮矣故曰禮始於天而成於人天則無是而人欲為之者舉天下之物吾葢未之見也
  禮樂論
  中多名言行文處類荀卿
  氣之所稟命者心也視之能必見聴之能必聞行之能必至思之能必得是誠之所至也不聴而聰不視而明不思而得不行而至是性之所固有而神之所自生也盡心盡誠者之所至也故誠之所以能不測者性也賢者盡誠以立性者也聖人盡性以至誠者也神生於性性生於誠誠生於心心生於氣氣生於形形者有生之本故養生在於保形充形在於育氣養氣在於寜心寜心在於致誠養誠在於盡性不盡性不足以養生能盡性者至誠者也能至誠者寜心者也能寜心者養氣者也能養氣者保形者也能保形者養生者也不養生不足以盡性也生與性之相因循志之與氣相為表裏也生渾則蔽性性渾則蔽生猶志一則動氣氣一則動志也先王知其然是故體天下之性而為之禮和天下之性而為之樂禮者天下之中經樂者天下之中和禮樂者先王所以養人之神正人氣而歸正性也是故大禮之極簡而無文大樂之極易而希聲簡易者先王建禮樂之本意也世之所重聖人之所輕世之所樂聖人之所悲非聖人之情與世人相反聖人内求世人外求内求者樂得其性外求者樂得其欲欲易發而性難知此情性之所以正反也衣食所以養人之形氣禮樂所以養人之性也禮反其所自始樂反其所自生吾於禮樂見聖人所貴其生者至矣世俗之言曰養生非君子之事是未知先王建禮樂之意也養生以為仁保氣以為義去情却欲以盡天下之性修神致明以趨聖人之域聖人之言莫大顔淵之問非禮勿視非禮勿聴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則仁之道亦不逺也耳非取人而後聰目非取人而後視口非取諸人而後言也身非取諸人而後動也其守至約其取至近有心有形者皆有之也然而顔子且猶病之何也葢人之道莫大於此非禮勿聴非謂掩耳而避之天下之物不足以干吾之聰也非禮勿視非謂掩目而避之天下之物不足以亂吾之明也非禮勿言非謂止口而無言也天下之物不足以易吾之辭也非禮勿動非謂止其躬而不動天下之物不足以干吾之氣也天下之物豈特形骸自為哉其所由來葢微矣不聴之時有先聰焉不視之時有先明焉不言之時有先言焉不動之時有先動焉聖人之門惟顔子可以當斯語矣是故非耳以為聰而不知所以聰者不足以盡天下之聴非目以為明而不知所以明者不足以盡天下之視聰明者耳目之所能為而所以聰明者非耳目之所能為也是故待鐘皷而後樂者非深於樂者也待玉帛而後恭者非深於禮者也蕢捊土鼓而樂之道備矣燔黍捭豚汚尊抔飲禮既備矣然大裘無文大輅無飾聖人獨以其事之所貴者何也所以明禮樂之本也故曰禮之近人情非其至者也曾子謂孟敬子君子之所貴乎道者三動容貌斯逺暴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辭氣斯逺鄙倍矣籩豆之事則有司存觀此言也曾子而不知道也則可使曾子而為知道則道不違乎言貌辭氣之間何待於外哉是故古之人目撃而道已存不言而意已傳不賞而人自勸不罰而人自畏莫不由此也是故先王之道可以傳諸言効諸行者皆其法度刑政而非神明之用也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存之不言而信存乎徳行去情却欲而神明生矣修神致明而物自成矣是故君子之道鮮矣齋明其心清明其徳則天地之間所有之物皆自至矣君子之守至約而其至也廣其取至近而其應也逺易曰擬之而後言議之而後動擬議以成其變化變化之應天人之極致也是以書言天人之道莫大於洪範洪範之言天人之道莫大於貌言視聴思大哉聖人獨見之理傳心之言乎儲精晦息而通神明君子之所不至者三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不失足於人不失色者容貌精也不失口者語默精也不失足者行止精也君子之道也語其大則天地不足容也語其小則不見秋毫之末語其强則天下莫能敵也語其約則莫能致傳記聖人之遺言曰大禮與天地同節大樂與天地同和葢言性也大禮性之中大樂性之和中和之情通乎神明故聖人儲精九重儀鳯凰修五事而關隂陽是天地位而三光明四時行而萬物和詩曰鶴鳴於九臯聲聞於天故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充塞乎天地之間楊子曰貌言視聴思性所有潛天而天潛地而地也嗚呼禮樂之意不傳久矣天下之言養生修性者歸於浮屠老子而已浮屠老子之説行而天下為禮樂者獨以順流俗而已夫使天下之人驅禮樂之文以順流俗為事欲成治其國家者此梁晉之君所以取敗之禍也然而世非知之也者何耶特禮樂之意大而難知老子之言近而易輕聖人之道得諸已從容人事之間而不離其類焉浮屠直空虚窮苦絶山林之間然後足以善其身而已由是觀之聖人之於釋老其逺近難易可知也是故賞與古人同而勤不同罰與古人同而威不同仁與古人同而愛不同智與古人同而識不同言與古人同而信不同同者道也不同者心也易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昔宓子賤為單父宰而單父之人化焉今王公大人有堯舜伊尹之勢而無子賤一邑之功者得非學術素淺而道未明歟夫天下之人非不勇為聖人之道為聖人之道者時務速售諸人以為進取之階今夫進取之道譬諸鈎索物耳幸而多得其數則行為王公大人若不幸而少得其數則裂逢掖之衣為商賈矣由是觀之王公大人同商賈之得志者也此之謂學術淺而道不明由此觀之得志而居人之上復治聖人之道而不捨焉幾人矣内而好愛之容蠱其欲外有便嬖之諛驕其志向之所能者日已忘矣今之所好者日已至矣孔子曰有顔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又曰吾見其進未見其止也夫顔子之所學者非世人之所學不遷怒者求諸已不貳過者見不善之端而止之也世之人所謂退顔子之所謂進也人之所謂益顔子之所謂損也易曰損先難而後獲顔子之謂也耳損於聲目損於色口損於言身損於動非先難歟及其至也耳無不聞目無不見言無不信動無不服非後得歟是故君子之學始如愚人焉如童蒙焉及其至也天地不足大人物不足多鬼神不足為隠諸子之支離不足惑也是故天之髙也日月星辰隂陽之氣可端策而數也地至大也山川丘陵萬物之形人之常産可指籍而定也是故星厯之數天地之法人物之所皆前世致精好學聖人者之所建也後世之人守其成法而安能知其始焉傳曰百工之事皆聖人作此之謂也故古之人言道者莫先於天地言天地者莫先乎身言身者莫先乎性言性者莫先乎精精者天之所以髙地之所以厚聖人所以配之故御人莫不盡能而造父獨得之非車馬不同造父精之也射人莫不盡能而羿獨得之非弓矢之不同羿精之也今之人與古之人一也然而用之則二也造父用之以為御羿用之以為射盜蹠用之以為賊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八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十
  論原説解雜類
  諫官論
  恐不如歐陽公書及司馬温公諫院記
  以賢治不肖以貴治賤古之道也所謂貴者何也公卿大夫是也所謂賤者何也士庶人是也同是人也或為公卿或為士何也為其不能公卿也故使之為士為其賢於士也故使之為公卿此所謂以賢治不肖以貴治賤也今之諫官者天子之所謂士也其貴則天子之三公也惟三公以安危治亂存亡之故無所不任其責至於一官之廢一事之不得無所不當言故其位在卿大夫之上所以貴之也其道徳必稱其位所謂以賢也至士則不然修一官而百官之廢不可以預也守一事而百事之失可以毋言也稱其徳副其材而命之以位也循其名傃其分以事其上而不敢過也此君臣之分也上下之道也今命之以士而責之以三公士之位而受三公之責非古之道也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正名也者所以正分也然且為之非所謂正名也身不能正名而可以正天下之名者未之有也蚳鼃為士師孟子曰似也為其可以言也鼃諫於王而不用致為臣而去孟子曰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然則有官守者莫不有言責有言責者莫不有官守士師之諫於王是也其諫也蓋以其官而已矣是古之道也古者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諌其或不能諫謂之不恭則有常刑蓋自公卿至於百工各以其職諫則君孰與為不善自公卿至於百工皆失其職以阿上之所好則諫官者乃天下之所謂士耳吾未見其能為也待之以輕而要之以重非所以使臣之道也其待已也輕而取重任焉非所以事君之道也不得已若唐之太宗庶乎其或可也雖然有道而知命者果以為可乎未之能處也唐太宗之時所謂諫官者與丞弼俱進於前故一言之謬一事之失可救之於将然不使其命已布於天下然後從而爭之也君不失其所以為君臣不失其所以為臣其亦庶乎其近古也今也上之所欲為丞弼所以言於上皆不得而知也及其命之已出然後従而爭之上聴之而改則是士制命而君聴也不聴而遂行則是臣不得其言而君恥過也臣不得其言士制命而君聴二者上下所以相悖而否亂之勢也然且為之其亦不知其道矣及其諄諄而不用然後知道之不行其亦辨之晩矣或曰周官之師氏保氏司徒之屬而大夫之秩也曰嘗聞周公為師而召公為保矣周公則未之學也
  材論
  語曰天下信未嘗無士即此意
  天下之患不患材之不衆患上之人不欲其衆不患士之不欲為患上之人不使其為也夫材之用國之棟樑也得之則安以榮失之則亡以辱然上之人不欲其衆不使其為者何也是有三蔽焉其尤蔽者以為吾之位可以去辱絶危終身無天下之患材之得失無補於治亂之數故偃然肆吾之志而卒入於敗亂危辱此一蔽也又或以謂吾之爵禄富貴足以誘天下之士榮辱憂戚在我吾可以坐驕天下之士将無不趨我者則亦卒入於敗亂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又或不求所以養育取用之道而諰諰然以為天下實無材則亦卒入於敗亂危辱而已此亦一蔽也此三蔽者其為患則同然而用心非不善而猶可以論其失者獨以天下為無材者耳葢其心非不欲用天下之材特未知其故也且人之有材能者其形何以異於人哉惟其遇事而事治畫策而利害得治國而國安利此其所以異於人也上之人茍不能精察之審用之則雖抱臯䕫稷契之智且不能自異於衆况其下者乎世之蔽者方曰人之有異能於其身猶錐之在囊其末立見故未有有其實而不可見者也此徒有見於錐之在囊而固未覩夫馬之在廐也駑驥雜䖏飲水食芻嘶鳴蹄齧求其所以異者蔑矣及其引重車取夷路不屢策不煩御一頓其轡而千里已至矣當是之時使駑馬並驅則雖傾輪絶勒敗筋傷骨不舍晝夜而追之遼乎其不可以及也夫然後騏驥騕褭與駑駘别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故不以天下為無材盡其道以求而試之試之之道在當其所能而已夫南越之修簳簇以百鍊之精金羽以秋鶚之勁翮加强弩之上而彍之千歩之外雖有犀兕之捍無不立穿而死者此天下之利器而决勝覿武之所寳也然用以敲扑則無以異於朽槁之挺是知雖得天下之瑰材桀智而用之不得其方亦若此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於是銖量其能而審處之使大者小者長者短者强者弱者無不適其任者焉如是則士之愚蒙鄙陋者皆能奮其所知以効小事况其賢能智力卓犖者乎嗚呼後之在位者葢未嘗求其説而試之以實也而坐曰天下果無材亦未之思而已矣或曰古之人於材有以教育成就之而子獨言其求而用之者何也曰天下法度未立之後必先索天下之材而用之如能用天下之材則能復先王之法度能復先王之法度則天下之小事無不如先王時矣况教育成就人材之大者乎此吾所以獨言求而用之之道也噫今天下葢嘗患無材吾聞之六國合從而辯説之材出劉項並世而籌畫戰鬬之徒起唐太宗欲治而謨謀諫諍之佐來此數輩者方此數君未出之時葢未嘗有也人君茍欲之斯至矣天下之廣人物之衆而曰果無材可用者吾不信也
  原過
  文不踰三百字而轉折變化不窮
  天有過乎有之陵厯鬬蝕是也地有過乎有之崩弛竭塞是也天地舉有過卒不累覆且載者何善復常也人介乎天地之間則固不能無過卒不害聖且賢者何亦善復常也故太甲思庸孔子曰勿憚改過楊雄貴遷善皆是術也予之朋有過而能悔悔而能改人則曰是向之從事云爾今從事與向之從事弗類非其性也飾表以疑世也夫豈知言哉天播五行於萬靈人固備而有之有而不思則失思而不行則廢一日咎前之非沛然思而行之是失而復得廢而復舉也顧曰非其性是率天下而戕性也且如人有財見簒於盜已而得之曰非夫人之財向簒於盜矣可歟不可也財之在已固不若性之為已有也財失復得曰非其財且不可性失復得曰非其性可乎
  原教
  大類韓文
  善教者藏其用民化上而不知所以教之之源不善教者反此民知所以教之之源而不誠化上之意善教者之為教也致吾義忠而天下之君臣義且忠矣致吾孝慈而天下之父子孝且慈矣致吾恩於兄弟而天下之兄弟相為恩矣致吾禮於夫婦而天下之夫婦相為禮矣天下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皆吾教也民則曰我何賴於彼哉此謂化上而不知所以教之之源也不善教者之為教也不此之務而暴為之制煩為之防劬劬於法令誥戒之間藏於府憲於市屬民於鄙野必曰臣而臣君而君子而子父而父兄弟者無失其為兄弟也夫婦者無失其為夫婦也率是也有賞不然則罪鄉閭之師族鄼之長踈者時讀密者日告若是其悉矣顧不有服教而附于刑者於是嘉石以慙之圜土以苦之甚者棄之於市朝放之於裔末卒不可以已也此謂民知所以教之之源而不誠化上之意也善教者浹於民心而耳目無聞焉以道擾民者也不善教者施於民之耳目而求浹於心以道强民者也擾之為言猶山藪之擾毛羽川澤之擾鱗介也豈有制哉自然然耳强之為言其猶囿毛羽沼鱗介乎一失其制脱然逝矣噫古之所以為古無異焉由前而已矣今之所以不為古無異焉由後而已矣或曰法令誥戒不足以為教乎曰法令誥戒文也吾云爾者本也失其本而求之文吾不知其可也
  性説
  或曰荆公性説専闢韓子
  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吾是以與孔子也韓子之言性也吾不有取焉然則孔子所謂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惟上智與下愚不移何説也曰習於善而已矣所謂上智者習於惡而已矣所謂下愚者一習於善一習於惡所謂中人者上智也下愚也中人也其卒也命之而已矣有人於此未始為不善也謂之上智可也其卒也去而為不善然後謂之中人可也有人於此未始為善也謂之下愚可也其卒也去而為善然後謂之中人可也惟其不移然後謂之上智惟其不移然後謂之下愚皆於其卒也命之夫非生而不可移也且韓子之言弗顧矣曰性之品三而其所以為性五夫仁義禮智信孰而可謂不善也又曰上焉者之於五主於一而行之四下焉者之於五反於一而悖於四是其於性也不一失焉而後謂之上焉者不一得焉而後謂之下焉者是果性善而不善者習也然則堯之朱舜之均瞽瞍之舜鯀之禹后稷越椒叔魚之事後所引者皆不可信邪曰堯之朱舜之均固吾所謂習於惡而已者瞽瞍之舜鯀之禹固吾所謂習於善而已者后稷之詩以異云而吾之所論者常也詩之言至以為人子而無父人子而無父猶可以推其質常乎夫言性亦常而已矣無以常乎則狂者蹈火而入河亦可以為性也越椒叔魚之事徒聞之左丘明丘明固不可信也以言取人孔子失之宰我以貌失之子羽此兩人者其成人也孔子朝夕與之居以言貌取之而失彼其始生也婦人以聲與貌定而卒得之婦人者獨有過孔子者耶
  進説
  古之時士之在下者無求於上上之人日汲汲惟恐一士之失也古者士之進有以徳有以才有以言有以曲藝今徒不然自茂才等而下之至於明法其進退之皆有法度古之所謂徳者才者無以為也古之所謂言者又未必應今之法度也誠有豪傑不世出之士不自進乎此上之人弗舉也誠進乎此而不應今之法度有司弗取也夫自進乎此皆所謂枉已者也孟子曰未有枉已能正人者也然而今之士不自進乎此者未見也豈皆不如古之士自重以有恥乎古者井天下之地而授之氓士之未命也則授一㕓而為氓其父母妻子裕如也自家達有塾有序有庠有學觀游止處師師友友絃歌堯舜之道自樂也磨礱鐫切沉浸灌養行完而才備則曰上之人其舍我哉上之人其亦莫之能舍也今也地不井國不學黨不庠遂不序家不塾士之未命也則或無以裕父母妻子無以處行完而才備上之人亦莫之舉也士安得而不自進嗚呼使今之士不若古非人則然勢也勢之異聖賢之所以不得同也孟子不見王公而孔子為季氏吏夫不以勢乎哉士之進退不惟其徳與才而惟今之法度而有司之好惡未必今之法度也是士之進不惟今之法度而幾在有司之好惡耳今之有司非昔之有司也後之有司又非今之有司也有司之好惡豈常哉是士之進退果卒無所必而已矣噫以言取人未之失也取焉而又不得其所謂言是失之失也况又重以有司好惡之不可常哉古之道其卒不可以見乎士也有得已之勢其得不已乎得已而不已未見其為有道也楊叔明之兄弟以父任在京官其勢非吾所謂無以處無以裕父母妻子而有不得已焉者也自枉而為進士而又枉於有司而又若不釋然二君固常自任以道而且朋友我矣懼其猶未寤也為進説與之
  復讎解
  當與韓柳議㕘看
  或問復讎對曰非治世之道也明天子在上自方伯諸侯以至於有司各脩其職其能殺不辜者少矣不幸而有焉則其子弟以告于有司有司不能聴以告于其君其君不能聴以告于方伯方伯不能聴以告于天子則天子誅其不能聴者而為之施刑於其讎亂世則天子諸侯方伯皆不可以吿故書說紂曰凡有辜罪乃罔恒獲小民方興相為敵讎葢讎之所以興以上之不可告辜罪之不常獲也方是時有父兄之讎而輒殺之者君子權其勢恕其情而與之可也故復讎之義見於春秋傳見於禮記為亂世之為子弟者言之也春秋傳以為父受誅子復讎不可也此言不敢以身之私而害天下之公又以為父不受誅子復讎可也此言不以有可絶之義廢不可絶之恩也周官之說曰凡復讎者書于士殺之無罪疑此非周公之法也凡所以有復讎者以天下之亂而士之不能聴也有士矣不能聴其殺人之罪以施行而使為人之子弟者讎之然則何取於士而禄之也古之於殺人其聴之可謂盡矣猶懼其未也曰與其殺不辜寜失不經今書于士則殺之無罪則所謂復讎者果所謂可讎者乎庸詎知其不獨有可言者乎就當聴其罪矣則不殺於士師而使讎者殺之何也故疑此非周公之法也或曰世亂而有復讎之禁則寜殺身以復讎乎将無復讎而以存人之祀乎曰可以復讎而不復非孝也復讎而殄祀亦非孝也以讎未復之恥居之終身焉葢可也讎之不復者天也不忘復讎者已也克己以畏天心不㤀其親不亦可矣
  同學一首别子固
  文嚴而格古
  江之南有賢人焉字子固非今所謂賢人者予慕而友之淮之南有賢人焉字正之非今所謂賢人者予慕而友之二賢人者足未嘗相過也口未嘗相語也辭幣未嘗相接也其師若友豈盡同哉予考其言行其不相似者何其少也曰學聖人而已矣學聖人則其師若友必學聖人者聖人之言行豈有二哉其相似也適然予在淮南為正之道子固子固不予疑也還江南為子固道正之子固亦以為然予又知所謂賢人者既相似又相信不疑也子固作懐友一首遺予其大畧欲相扳以至乎中庸而後已正之葢亦嘗云爾夫安驅徐行轥中庸之庭而造於其堂舍二賢人者而誰哉予昔非敢自必其有至也亦願從事於左右焉爾輔而進之其可也噫官有守私有繫㑹合不可以常也作同學一首别子固以相警且相慰云
  書李文公集後
  看王公文字須識得他筆力天縱處
  文公非董子作仕不遇賦惜其自待不厚以余觀之詩三百發憤於不遇者甚衆而孔子亦曰鳯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葢嘆不遇也文公論髙如此及觀於史一不得職則詆宰相以自快今吾於人也聴其言而觀其行言不可獨信久矣雖然彼宰相名實固有辯彼誠小人也則文公之發為不忍於小人可也為史者獨安取其怒之以失職耶世之淺者固好以其利心量君子以為觸宰相以近禍非以其私則莫為也夫文公之好惡葢所謂皆過其分者耳方其不信於天下更以推賢進善為急一士之不顯至寝食為之不甘葢奔走有力成其名而後已士之廢興彼各有命身非王公大人之位取其任而私之又自以為賢僕僕然忘其身之勞也豈所謂知命者耶記曰道之不行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夫文公之過也抑其所以為賢歟
  讀江南録
  行文宛曲其所議鉉厚誣潘佑處可謂刺骨之論
  故散騎常侍徐公鉉奉太宗命撰江南録至李氏亡國之際不言其君之過但以厯數存亡論之雖有愧於實録其於春秋之義箕子之説徐氏録為得焉然吾聞國之将亡必有大惡惡者無大於殺忠臣國君無道不殺忠臣雖不至於治亦不至於亡紂為君至暴矣武王觀兵於孟津諸侯請伐紂武王曰未可及聞其殺王子比干然後知其将亡也一舉而勝焉季梁在隋隋人雖亂楚人不敢加兵虞以不用宫之竒之言晉人始有納璧假道之謀然則忠臣國之與也存與之存亡與之亡予自為兒童時已聞金陵臣潘佑以直言見殺當時京師因舉兵來伐數以殺忠臣之辠及得佑所上諌李氏表觀之詞意質直忠臣之言予諸父中舊多為江南官者其言金陵事頗詳聞佑所以死則信然則李氏之亡不徒然也今觀徐氏録言佑死頗以妖妄與予舊所聞者甚不類不止於佑其他所誅者皆以辠戾何也予甚怪焉若以商紂及隋虞二君論之則李氏亡國之君必有濫誅吾知佑之死信為無辠是乃徐氏匿之耳何以知其然吾以情得之大凡毁生於嫉嫉生於不勝此人之情也吾聞鉉與佑皆李氏臣而俱稱有文學十餘年爭名於朝廷間當李氏之危也佑能切諫鉉獨無一說以佑見誅鉉又不能力諍卒使其君有殺忠臣之名踐亡國之禍皆鉉之由也鉉懼此過而又恥其善不及於佑故匿其忠而汙以他辠此人情之常也以佑觀之其他所誅者又可知矣噫若果有此吾謂鉉不唯厚誣忠臣其欺吾君不亦甚乎
  讀孔子世家
  荆公短文字轉折有絶似太史公處
  太史公敘帝王則曰本紀公侯傳國則曰世家公卿特起則曰列傳此其例也其列孔子為世家奚其進退無所據耶孔子旅人也棲棲衰季之世無尺土之柄此列之以傳宜矣曷為世家哉豈以仲尼躬将聖之資其教化之盛舄奕萬世故為之世家以抗之又非極摯之論也夫仲尼之才帝王可也何特公侯哉仲尼之道世天下可也何特世其家哉處之世家仲尼之道不從而大置之列傳仲尼之道不從而小而遷也自亂其例所謂多所牴牾者也
  讀孟嘗君傳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脱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讀刺客傳
  曹沬将而亡人之城又劫天下盟主管仲因勿倍以市信一時可也予獨怪智伯國士豫讓豈顧不用其策耶讓誠國士也曾不能逆策三晉救智伯之亡一死區區尚足挍哉其亦不欺其意者也聶政售於嚴仲子荆軻豢於燕太子丹此兩人者汙隠困約之時自責其身不妄願知亦曰有待焉彼挾道徳以待世者何如哉
  讀栁宗元傳
  余觀八司馬皆天下之竒材也一為叔文所誘遂陷於不義至今士大夫欲為君子者皆羞道而喜攻之然此八人者既困矣無所用於世往往能自强以求列於後世而其名卒不廢焉而所謂欲為君子者吾多見其初而已要其終能無與世俯仰以自别於小人者少耳復何議彼哉
  書洪範傳後
  看荆公自立地位處
  王某曰古之學者雖問以口而其傳以心雖聴以耳而其受以意故為師者不煩而學者有得也孔子曰不憤不啓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夫孔子豈敢愛其道驁天下之學者而不使其蚤有知乎以謂其問之不切則其聴之不専其思之不深則其取之不固不専不固而可以入者口耳而已矣吾所以教者非将善其口耳也孔子沒道日以衰熄浸淫至於漢而傳注之家作為師則有講而無應為弟子則有讀而無問非不欲問也以經之意為盡於此矣吾可無問而得也豈特無問又将無思非不欲思也以經之意為盡於此矣吾可以無思而得也夫如此使其傳注者皆已善矣固足以善學者之口耳不足善其心况其有不善乎宜其厯年以千數而聖人之經卒於不明而學者莫能資其言以施於世也予悲夫洪範者武王之所以虚心而問與箕子之所以悉意而言為傳注者汨之以至於今冥冥也於是為作傳以通其意嗚呼學者不知古之所以教而蔽於傳注之學也久矣當其時欲其思之深問之切而後復焉則吾将孰待而言邪孔子曰予欲無言然未嘗無言也其言也葢有不得已焉孟子則天下固以為好辯葢邪説暴行作而孔子之道幾於熄焉孟子者不如是不足與有明也故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夫予豈樂反古之所以教而童為此譊譊哉其亦不得已焉者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一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十一
  碑狀
  歐陽公最長於墓誌表以其序事䖏往往多太史公逸調唐以來學士大夫所不及者而王荆公獨自出機軸多巉畫曲折之言其尤長者往往於序事中一面㸃綴著色雋永逺出令人覽之如走駿馬於千山萬壑之中而層巒疊嶂應接不暇序事中之劒㦸也
  翰林侍讀學士知許州軍州事梅公神道碑通篇以銘序始終亦變調也
  宋翰林侍讀學士正奉大夫行給事中知許州軍州事兼管内堤堰橋道勸農事上柱國南昌郡開國公食邑二千三百户食實封六百户賜紫金魚袋梅公之墓在宣州宣城縣長安鄉西山里公有五子鼎臣徳臣寶臣輔臣清臣清臣今獨在為尚書司門郎中以公行狀及樂安歐陽公之銘來請文以刻墓碑時熈寜元年八月四日也銘曰
  公先梅伯後氏其國彌周渉秦不見史䇿有鋗有福著漢名籍公福之孫詢字昌言三世弗仕陵陽之里公第廷中判官利豐再嵗而擢以丞将作以宰仁和人譽用多主推御史侍考進士一見天子以為知己詔曰試哉遂試中書館之集賢賜服緋魚於時繼遷兵我西鄙老弱餽守丁彊多死靈州告危帝視不怡公請擇人使潘羅支兵法所謂以夷攻夷帝曰誰可無如臣者曰予汝嘉閉陷奈何公拜且跪颺言而起茍紓西師臣不愛死出書授之往訖爾謀至疆勑還㑹棄靈州帝察公藝可書帝制相或止之留佐三司其後羅支果窘西賊論将料敵皆如所策或從或違或擠或推牾合阻夷神者公尸黜之倅州用獄一眚去杭而蘇列國東屏漕輸淛河就付将領三年吿功僅得故省又以譴投守彼淮州有僚許公相得於此與之欣然樂以忘徙使於湖北遷自濠梁又奪一官往裨於襄坐發驛馬給奔喪者於鄂於蘇剖将之符握節闗中使總其輸煌煌金章厥賜特殊謀復靈武度兵葫蘆秦有将瑋諾公與俱㑹瑋召還公復淪胥有反咸陽能名氏朱始雖弗察後捕而誅自懐徂池再副戎車真宗新陟罪垢皆滌為郎度支以将廣徳外更四州楚夀陜荆乃還待制中紏獄刑有巋龍圗其唐殖殖就以學士専其閣直輟之銓衡乘傳臨并超遷郎秩進直樞密趣歸封駮考國中失申命選事得權進絀加職侍讀改司羣牧移之審官審是在服伐閱積遷給事於中告疾出許鼓歌從容方公少壮志立人上談辭慨然帝恱而嚮及後晩出皆為将相公則老矣将歸田里康定辛巳六月十日公七十八以其官卒公開南昌勲爵第一夫人曰劉不及郡封封君彭城其卒先公公卒明年季秋挾日於州山西卜祔而吉公有四子伯為進士丞於殿中與仲前死仲賜科名叔也皆丞将作殿中或廢或興有顯惟季時丞衛尉今為郎中論序初終實來求詩刻示無窮
  司農卿分司南京陳公神道碑
  法度如兵伍
  司農卿分司南京陳公既以嘉祐七年九月某甲子塟開封府之祥符縣西韓村皇考魏公之塋至十二月公子世範等乃來求銘以作公碑葢公昆弟皆從先人游而某又嘗得識公父子故為序其實而繫以銘序曰公諱某字良器以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衛國公諱嵩者為曾祖以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燕國公諱光嗣者為祖而尚書左丞集賢院學士諱恕之子也左丞當真宗時參知政事後以其子岐公之貴而贈至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魏國公公岐公之弟也而於魏公為少子年六十八以嘉祐七年六月得疾分司而以乙已棄世於陳州階至朝散大夫勲至上柱國爵至潁川郡開國子食邑至六百户賜紫金魚袋官終於司農卿而所更者祕書省正字太常寺太祝大理評事光禄大理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國子博士尚書虞部比部駕部員外郎郎中司農光禄少卿少府監任終於知陳州而所厯者監楚州衡州酒稅知衢州江山縣知南恩州通判江揚洪廬潭州知衡州監江寜府糧料院知興化軍知均州判登聞鼓院知曹州判殿中省知郢州鄭州其通判揚州廬州皆有所避不赴知郢州則未赴而徙凡仕四十三年葢其行事可記者衆矣而公子所能記者在江州人大饑且疫公為具饘粥醫藥不足則取廬山諸佛寺餘財以續之所活以萬數有盜刈人之禾而傷其主者當死公曰古之荒政所以恤人者盡矣然尚緩刑况今哉即奏貸其死洪州大水城之不滅者十五水得城竇以入舉城惶擾不知所為公豫具薪藁不終日以塞州人徳之曰無陳公吾屬如何矣衡州之南山廣袤百餘里與夷接境大木蒙宻中國人逋逃其中冒稱夷人數出冦常寜諸邑其酋有挾左道者人傳以為能致風雨官軍尤憚之公誘以恩信則率衆數百來自占已而與其甥亡去又将為冦州人皆恐公設方畧以一日捕得殺之天子賜詔書奨諭公因圖上山川形勢攻取之策以為賊今不除黨附日衆夷人謂中國無能為必出助之可須農隙發千人使操斧斤隨以强弩斬木除道則賊失所恃不攻而自窮又出其材可以佐經用奏未報轉運使害其事劾公擅擊斷不聴用佐吏又嘗稱病不自祭炎帝公坐此罷州人乞留不得而賊果侵尋不制朝廷出使發兵撃之數年然後定興化多進士就鄉舉者常八九百人而學舍弊小無文籍公至則新而大之為之購書而國子之所有者皆具均州漢上舟子數溺商旅取貨財而以險為解公捕案寘法因取近灘數家除其徭使表水險涉者因此得不死曹州多盜亡命之尤凶强者七十餘人公集重購得之幾盡又修律令五家為保之法故盜往往逃去之他境葢公施於政者能如此公嘗為書十二篇上之曰國政要事其説多聴用而中書欲遷職事以奨之公乃自言外祖王氏塟揚州無主後願除淮南所當得之一官以往視其丘墓而已岐公之塟也天子自曹州召公歸襄事特詔許公升殿公謝岐公遭遇始終恩禮之厚因乞御篆岐公之碑首上為動容賜其首曰襃忠之碑而公終無一言自及既分司無田園僦官屋以居自為棺斂塟埋之制趣於儉而已少長好書以至於老於篆籀尤善有集二十巻其文能世其家者也夫人馮氏江南李氏時宰相延已之孫子男五人世範前商州洛南縣尉世安前廣州新㑹縣令世修大理寺丞世永将作監主簿世奕太常寺太祝女四人長適大理評事栁安期次適右班殿直王允懿次尚幼也陳氏漢太丘長諱寔之後故其望在潁川而世居洪州之南昌縣當唐末五代之亂無仕者魏公布衣起閭巷明敏諒直稱天下仍父子執國柄而至岐公尤盛公於仕嘗齟齬然尚至九卿以榮禄自終葢太丘之仁隠阨於一時而紀諶羣泰貴顯者數世豈魏公之先遭世不治亦有潛徳晦行如太丘者乎不然何其後世之興如此是故不可以無銘也銘曰虞賓夏商其後為陳屢絶復封以承聖人至漢太丘棄時就徳詒禄魏晉子孫世食既又困窮乃生魏公魏公之出魁名碩實有公有卿饋祀其室公則盛矣天子所思繩繩維卿亦顯於時治官牧民入出具宜胡公之虚太丘之里兩有州國紹榮本始歸塟浚郊皇考在前峙此銘詩為告新阡
  虞部郎中贈衛尉卿李公神道碑
  中多節奏
  嘉祐八年六月某甲子制曰朕初即位大賚羣臣陞朝者及其父母具官某父具官某率徳蹈義不躬榮禄能教厥子並為才臣加賜名命序諸卿位所以勸天下之為人父者豈特以慰孝子之心哉可特贈衛尉卿翌日某甲子中書下其書告第又副其書賜寛等以待墓焚寛等受書焚其副墓上乃撰次衛尉官世行治始卒來請曰先人賴天子慶施賜之官三品矣而墓碑未刻惟徳善可以有辭於後世者夫子實聞知某曰然衛尉公墓隧宜得銘久矣於是為序而銘焉序曰
  公姓李氏故隴西人七世祖諱某始遷於光山五世祖諱某以其郡人王閩從之始為建安人曾祖諱某皆不仕考諱某嘗仕江南李氏稍顯矣江南國除又舉進士中等以殿中丞致仕有學行名能知人贈其父大理評事而已亦以子貴贈至吏部尚書遊豫章樂其湖山曰吾必終於此於是又始為豫章人尚書之子伯曰虚已官至尚書工部侍郎以材能聞天下其季則公也公諱某字公濟少篤學讀書兼晝夜不息一以進士舉不中即以兄䕃為郊社齋郎再選福州閩清洪州靖安縣尉有能名遷饒州餘干縣令至於毁淫祠取其材以為孔子廟率縣人之秀者興於學豪宗大姓斂手不敢犯法州将部使者奏乞與京官移之劇縣不報而坐不覺獄卒殺人以免當是時侍郎方以分司就第公曰吾兄老矣我得朝夕從之游以灑掃先人廬冡尚何求而仕遂止不復言仕侍郎之卒也天子以公試祕書省挍書郎知江州徳安縣事辭不就後嘗一至京師大臣交口勸説欲官之終以其不可强也而晏元獻公為公請乃除太子洗馬致仕初尚書未老棄其官以歸至侍郎及公之退也亦皆未老自尚書至公再世皆有子而皆以嚴治其家如吏治江西士大夫慕其世徳稱其家法葢近世士多外自藩飾為聲名而内實罕能治其家及老往往顧利冒恥不知休息公獨父子兄弟能如此嗚呼其可謂賢於人也已公事親孝比遭大喪廬墓六年然後已事兄與其寡姊衣食藥物必躬親之及公老矣二子就養如公之為子弟也寛嘗為江浙等路提㸃鑄錢坑冶又嘗提㸃江南西路刑獄定亦再為洪州官不去左右者十二年皆以才能為世聞人以恩遷公官至尚書虞部郎中階至朝奉郎勲至䕶軍以嘉祐四年七月某甲子卒於豫章之第室年八十九夫人長夀縣君趙氏先公卒八年既塟矣五年某月某甲子以公塟於夫人之墓左曰雷岡在新建縣之桃花鄉新里夫人故衢州人某官湘之女湘有文行尚書與為友故為公娶其女子三人寛定實實守祕書省正字早世於公之塟也寛為尚書司勲員外郎定為尚書庫部員外郎女子二人已嫁孫二十有一人曾孫十有五人皆率公教無違者公既塟而二子以恩贈公衛尉卿云銘曰
  李世大家隴西其先於唐之季再世光山移遯於閩嶺海之間乃生尚書節行有偉始來江南考室章水繩繩二子隠顯兼榮孰多厚禄其季維卿幼壯躬孝唯君之踐能不盡用止於一縣退以徳義釐身於家外内肅雝人不疵嗟亦有二子維天子使父曰往矣致而臣身子曰歸哉以寜吾親以率其婦左右恂恂以官就侍天子之仁既具祉福考終大耄追榮於幽乃賜卿號伐石西山作為螭營之墓上勒此銘詩
  廣西轉運使孫君墓碑
  按次㸃綴
  君少學問勤苦寄食浮屠山中步行借書數百里升樓誦之而去其階葢數年而具衆經後遂博極天下之書屬文操筆布紙謂為方思而數百千言已就以天聖五年同學究出身補滁州來安縣主簿洪州右司理再舉進士甲科遷大理寺丞知常州晉陵縣移知潯州潯當是時人未趣學乃改作廟學召吏民子弟之秀者親為據案講説誘勸以文藝居未幾旁州士皆來學學者由此遂多以選通判耀州兵士有訟財而不直者安撫使以為直君爭之不得乃奏決於大理大理以君所爭為是而用君議編於勑慶厯二年擢為監察御史裏行於是彈奏狄武襄公不當沮敗劉滬永洛城事又因日食言隂盛以後宫為戒仁宗大獵於城南衛士不及整而歸以夜明日将復出有雉隕於殿中君奏疏即是夜有詔止獵蠻唐和冦湖南以君安撫奏事有所不合因自劾乃知復州又通判金州知漢陽軍吉州稍遷至尚書都官員外郎提㸃江南西路刑獄有言常平嵗凶當稍貴其粟以利糴本者詔從之君言此非常平本意也詔又從之儂智髙反君即出兵二千於嶺以助英韶㑹除廣西轉運使馳至所部而智髙方煽天子出大臣部諸将兵數萬擊之君驅散亡殘敗之吏民轉芻米於惶擾卒急之間又以餘力督守吏治城塹修器械屬州多完而師飽以有功君勞居多以勞遷尚書司封員外郎初君請斬大将之北者發騎軍以討賊及後賊所以破滅皆如君計䇿軍罷而人重困方恃君綏撫君乘險阻冒瘴毒經理出入啓居無時以皇祐三年三月初七日卒於治所年五十四官至尚書工部郎中散官至朝奉郎勲至上騎都尉君所為州整齊其大體濶畧其細故與賓客談説歌飲酒往往終日而能聴用佐屬盡其力事以不廢在御史言事計曲直利害如何不顧望大臣以此無助所為文自少及終以類集之至百巻天徳地業人事之治掇拾貫穿無所不言而詩為多君諱抗字和叔姓孫氏得姓於衛得望於富春其在黟縣自君之髙祖棄廣陵以避孫儒之亂而至君曾大父諱師睦善治生以致富嵗饑賤出米穀以斗升付糴者得驩心於鄉里大父諱旦始盡棄其産而能招士以教子父諱遂良當終時君始十餘嵗後以君故贈尚書職方員外郎君初娶張氏又娶吳氏又娶舒氏封太康縣君五男子適邈迪适遘適嘗從予逰年十四論議著書足以驚人終永州軍事推官邈今潞州上黨縣令亦好學能文狀君行以求銘者邈也君之卒也天子以适試祕書省挍書郎二女子一嫁太廟齋郎李簡夫一嫁進士鄭安平君以其卒之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塟黟縣懐逺鄉上林村歙之為州在山嶺澗谷﨑嶇之中自去五代之亂百年名士大夫亦往往而出然不能多也黟尤僻陋中州能人賢士之所罕至君孤童子徒步宦學終以就立為朝廷顯用論次終始作為銘詩豈特以顯孫氏而慰其子孫乃亦以詒其鄉里銘曰
  在仁宗世蠻跳不制餽師牧民實有膚使踐艱乘危條變畫竒瘭毒既除膏熨以治方遷既隕哀暨山夷維此膚使文優以仕禄則不殖其書滿笥書藏于家銘在墓前以告黟人孫氏之阡
  伍子胥廟銘
  隻眼之論足破千古之疑
  予觀子胥出死亡逋竄之中以客寄之一身卒以說吳折不測之楚仇報恥雪名振天下豈不壯哉及其危疑之際能自慷慨不顧萬死畢諫於所事此其志與夫自恕以偷一時之利者異也孔子論古之士大夫若管夷吾臧武仲之屬茍志于善而有補于當世者咸不廢也然則子胥之義又曷可少耶康定二年予過所謂胥山者周行廟庭嘆吳亡千有餘年事之興壊廢革者不可勝數獨子胥之祠不徙不絶何其盛也豈獨神之事吳之所興葢亦子胥之節有以動後世而愛尤在於吳也後九年樂安蒋公為杭使其州人力而新之余與為銘也烈烈子胥發節窮逋遂為册臣奮不圖軀諫合謀行隆隆之吳厥廢不遂邑都俄墟以智死昬忠則有餘胥山之顔殿屋渠渠千載之祠如祠之初孰作新之民勸而趨維忠肆懐維孝肆孚我銘祠庭示後不誣
  兵部知制誥謝公行狀
  勝歐公誌銘
  公諱絳字希深其先陳郡陽夏人以試祕書省挍書郎起家中進士甲科守太常寺奉禮郎七遷至尚書兵部員外郎以卒嘗知汝之潁隂縣挍理祕書直集賢院通判常州河南府為開封府三司度支判官與修真宗史知制誥判吏部流内銓最後以請知鄧州遂塟於鄧年四十六其卒以寳元二年公以文章貴朝廷藏於家凡八十巻其制誥世所謂常楊元白不足多也而又有政事材遇事尤劇尤若簡而有餘所至輒大興學舍荘懿明肅太后起二陵於河南不取一物於民而足皆公力也後河南聞公喪有出涕者諸生至今祠公像於學鄧州有僧某誘民男女數百人以昬夜聚為妖積六七年不發公至立殺其首弛其餘不問又欲破美陽堰廢職田復召信臣故渠以水與民而罷其嵗役以卒故不就於吏部所施置為後法其在朝大事或諫小事或以其職言郭皇后失位稱詩白華以諷爭者貶公又救之嘗上書論四民失業獻大寶箴議昭武皇帝不宜配上帝請罷内作諸竒巧因災異推天所以譴吿之意言時政又論方士不宜入宫請追所賜詔又以為詔令不宜偏出數易請繇中書宻院然後下其所嘗言甚衆不可悉數及知制誥自以其近臣上一有所不聞其責今豫我愈慷慨欲以論諫為已事故其葬也廬陵歐陽公銘其墓尤嘆其不夀用不極其材云卒之日歐陽公入哭其堂椸無新衣出視其家庫無餘財葢食者數十人三從孤弟妷皆在而治衣櫛纔二婢平居寛然貌不自持至其敢言自守矯然壯者也謝氏本姓任自受氏至漢魏無顯者而盛於晉宋之間至公再世有名爵於朝而四人皆以才稱於世先人與公皆祥符八年進士而公子景初等以厯官行事來曰願有述也将獻之太史謹撰次如右謹狀
  今人每先状而後誌謝希深之誌歐公為之久矣而王公以補其狀如此
  彰武軍節度使侍中曹穆公行状
  瑋多兵略公序亦有生色
  公諱瑋字寶臣真定府靈夀縣人少以䕃為天平武寜二軍牙内都虞至道中李繼遷盜據河西銀夏等州後又撃諸部并其衆李繼隆范廷召等數出無功而朝廷終棄靈武繼遷遂强屢入邊州為冦當是時公為東頭供奉官閤門祗年十九太宗問大臣誰可使當繼遷者武惠王以公應詔太宗以知渭州而欲除諸司使以遣之武惠王為公固讓乃以本官知渭州真宗即位改内殿崇班閤門通事舍人西上閤門副使移知鎮戎軍當是時繼遷虐使其衆人多怨者公即移書言朝廷恩信撫納之厚以動之羌人得書往往感泣於是康奴諸族皆内附咸平六年繼遷死其子徳明求保塞公上書言繼遷擅中國要害地終身旅拒使謀臣狼顧而憂方其國危子弱不即捕滅後更盛强無以息民當是時朝廷欲以恩致徳明寝其書不用而河西大族延家妙等遂拔其部人來歸諸将猶豫未知所以應公曰徳明野心去就尚疑今不急折其羽翮而長養就之其飛必矣即自将騎士入天都山取之内徙徳明由此遂弱而至死不敢窺邊大中祥符元年召還除西上閤門使邠寜環慶路兵馬都鈐轄兼知邠州東封遷東上閤門使髙州刺史再移真定府定州路都鈐轄已而又以為涇原路都鈐轄兼知渭州公乃圖涇原環慶兩路山川城郭戰守之要以獻真宗留其一樞密院而以其一付本路使諸将出兵皆按圖議事祀汾隂遷四方館使初章理驕於武延鹹泊撥臧掘强於平涼公皆誅之而汧渭之間遂無一羌犯塞八年遷英州團練使知秦州秦西南羌唃厮囉宗哥立遵始大遵獻方物求稱賛普公上書言夷狄無厭足其求必輕中國大臣方疑其事㑹得公書遂不許而猶以為保順軍節度使公曰我狃遵矣又将為冦吾治兵以俟爾遵使其舅賞様丹招熟户郭厮敦為鄉導公即誘様丹捕厮敦而許以一州様丹終殺厮敦公遂奏以為潁州刺史而様丹亦舉南市城以獻先是張吉知秦州生事熟户多去為遵耳目及公誅様丹即皆惶恐避逃公許之入贖自首還故地而至者數千人後遂帖服皆為用至明年囉遵果悉衆號十萬冦三都公帥三将破之追北至沙州所俘斬以萬計事聞除客省使康州防禦使其後又破滅馬波叱臘鬼留等諸羌囉遵遂以窮孤逃入磧中而公斥境隴上置弓門威逺凡十寨自是秦人無事矣天禧三年召還除華州觀察使以西人之恃公也復以為鄜延路馬步軍都部署四年遂除宣徽北院使鎮國軍節度觀察留後簽署樞宻院事丁晉公用事稍除不附已者既貶寇萊公即指公為黨改宣徽南院使出為環慶路都署又降容州觀察使知萊州晉公貶乃以公為華州觀察使知青州天聖三年除彰化軍節度觀察留後知天雄軍又移知永興軍而詔使來朝至則除昭武軍節度使而復還之天聖五年以疾病求知孟州得之㑹言事者以公宿将有威名不當置之閒處乃以為真定路馬步軍都部署知定州七年換彰武軍節度使八年正月薨于位年五十八皇帝為罷朝兩日贈侍中諡曰武穆公為将幾四十年用兵未嘗敗衂尤有功於西方舊羌殺中國人得以羊馬贖死如羌法公以謂如此非所尊中國而愛吾人奏請不許其贖又請補内附羌百族以為上軍主假以勲階爵秩如王官至今皆為成法陜西嵗取邊人為弓箭手而無所給公以塞上廢地募人為之若干畝出一卒若干畝出一馬至其税斂發兵戍守至今邊賴以實所募皆為精兵在渭州取隴外籠干川築城置兵以守曰後當有用此者及李元昊叛兵數出卒以籠干川為徳順将軍而自隴以西公所措置人悉以為便也自三都之戰威震四海唃厮囉聞公姓名即以手加顙在天雄契丹使過魏地輒隂勒其從人無得髙語疾驅至多憚公不敢仰視契丹既請盟真宗於兵事尤重慎節有邊手詔詰難至十餘反而公每守一議終無以奪真宗後愈聴信有論邊事者往往密以付公可否好讀書所如必載書數兩兼通春秋公羊糓梁左氏傳而尤熟于左氏始娶潘氏馮翊郡夫人忠武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韓國公美之子後娶沈氏安國太夫人故相左僕射倫之孫光禄少卿繼宗之子子男四人僖禮賓使知儀州當元昊叛時以策説大将不能用反罪之遷韶州以死倚終内殿崇班俁供備庫副使拒元昊于瓦亭戰死贈寜州刺史倩右侍禁一女子適四方館使榮州刺史王徳基孫五人諒諷東頭供奉官誼右侍禁閤門祗諝三班奉職諮右班殿直
  魯國公贈太尉中書令王公行狀
  當與歐公墓碑㕘看而歐為勝
  公諱徳用字元輔其先真定人也世以財雄北邊而蒋公邢公皆倜儻喜赴人急嵗饑所活以千計武康公當太宗時貴寵任事以殿前都指揮使受遺詔輔真宗塟其先公河南密縣縣後分屬鄭州管城故今為管城人焉公先喪其母韓國夫人朱氏事繼母魯國太夫人張氏以孝聞至道二年太宗五路出師以討李繼遷之叛而武康公出夏州當是時公為西頭供奉官而在武康之側年十七自䕶兵當前所俘斬及得馬羊功為多及歸公又請殿将至隘公以為歸之至隘而爭先必亂亂而繼遷薄我必敗於是又請以所䕶兵馳前至隘而陣武康為公令於軍曰至陣而亂行者斬公亦令曰至吾陣而亂行者吾亦如公令至陣士則帖然以此行而武康公亦為之按轡繼遷兵相隨屬左右望公莫敢近於是武康公嘆曰王氏有兒矣及論功武康公曰吾為大将不可使子弟與諸将分功絀公不列三年遷東頭供奉官咸平三年遷内殿崇班三年換御前忠佐馬軍副都頭景徳二年為馬軍都頭大中祥符元年為邢洺磁相廵檢提舉捉賊男子張鴻霸聚黨界中為盜朝廷以名捕久之不得公以氊車載壯士偽服為婦人誘之於野於是鴻霸與其黨三十二人皆得朝廷以為能移陜西東路提舉捉賊自陜以東為盜者聞公擒鴻霸事皆惴恐逃去五年為環慶路指揮使奏事上前忤㫖責授鄆州馬步軍都指揮使是嵗武康公薨天子命公乘驛䕶喪歸京師已而還其舊職七年遷散虞散都頭八年遷散員内殿直都虞天禧四年為殿前左班都虞栁州刺史乾興元年為捧日左廂都指揮使英州圑練使天聖三年改博州團練使知康信軍城壊公使禁軍為築築者久之而無敢竊言望公使已以非其事者城成天子賜書奨諭五年移冀州兼馬步軍都部署是嵗除康州防禦使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又除捧日四廂都指揮使六年除侍衛親軍步軍都虞歸就職又除環慶路副都部署不行八年除并代州馬步軍副都部署又除殿前都虞十年除桂州觀察使侍衛親軍步軍副都指揮使權馬軍都指揮使諸将皆遷與士之請馬者皆不求有司而得故事取糞錢於軍以給公使自公始罷之使各置庫以待其軍用明道元年除福州觀察使軍人挾内詔求為軍吏公爭曰軍人敢挾詔以干軍制後不可復治且軍吏不可使求而得得則軍人必大受其侵明肅太后固使與之公固不奉詔已而太后亦寤卒聴公及太后崩有司請衛士皆坐甲公又不奉詔曰故事無為太后喪坐甲也於是天子心賢公以為可用及閱太后官得爭軍吏事遂以公撿挍太保簽署樞宻院事公固辭武人不學不足以當大任天子使中貴人趣公入院公於朝廷臨義慷慨言無所顧計至於親戚故舊待之亦皆當理而有恩故人為人求官於公公問其得謝幾何故人辭窮以實對公亦不拒也歸而使家人以銀與之曰爾所求者在此矣官非吾有不可得居頃之除樞密副使三年除明州奉國軍節度觀察留後同知樞宻院事四年除安徳軍節度使五年撿挍太尉充宣徽南院使寳元元年李元昊叛公嘗請将以扞邊天子不許曰吾以公謀可也卒所以鎮撫扞治者亦多公計策始人或以公威名聞天下而狀貌竒偉疑非人臣之相御史中丞孔道輔因以為人言如此公不宜典機密在上左右天子不得已以公為武寜軍節度使徐州大都督府長史赴本鎮賜手詔慰遣而言曰皆尚論公未止也又以公為右千牛衛上将軍知隨州人為公懼恬然唯不接賓客而已移曹州或聞孔道輔死以吿曰是嘗害公者今死矣公愀然曰孔中丞豈害某者乎彼其心所以事君當如此也惜乎朝廷無一忠臣言者服公以謂有徳而終身自愧其言曹人喜鬬多盜他日獄未嘗空也公在曹嘗無一人囚者數矣慶厯二年除撿挍司空保靜軍節度使天子以手詔賜公曰賜卿重地勉視事毋以人言為憂有傷卿者朕不聴契丹使劉六符過澶州喜曰六符聞公久矣遇於此豈非幸也今此州嵗大熟豈非公仁政之効也公謝曰明天子在上固常多豐年此豈吾力也今朝廷多賢士大夫可畏者吾老矣備位於此不足以累公稱數是嵗移真定府等路駐泊馬步軍都部署求奏事京師天子使中貴人諭公入覲除宣徽南院使判成徳軍固辭不得未行以契丹使使求周世宗所取三關故地聚兵幽薊為若侵邊者乃移公判定州兼三路都部署聴以便宜従事而以楊崇勲知成徳軍崇勲使客問公所以戰公曰吾患不仁不患不威患不知不患無功葢見敵而後勝可制吾所戰豈可以豫言也公至定州則明賞罰以教戰契丹使人來覘或以告勸公執殺公置之不問曰吾視士卒皆樂戰可用矣使彼得歸以告其主是伏人之兵以不戰也明日大閱于郊公提桴鼓誓師進退坐作終日不戮一人而畢乃下令具糗糧聴鼓於中軍将盡以汝行唯吾其所鄉契丹聞之震恐已而天子宻詔問公方略公上書論近世用兵之失與今所以料敵制勝之方甚備㑹兵罷徙公知陳州過都天子使中貴人勞賜問公欲見否公辭謝備邊無功幸蒙上恩赦誅徙内郡非有公事當對者不敢見三年移孟州召還署宣徽院事已而出判相州六年除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澶州七年移鄭州封祁國公八年還除㑹靈觀使又除撿挍太師判鄭州過都天子召見慰勞皇祐二年除集慶軍節度使進封冀國公三年以年老求致仕詔以太子太師致仕大朝㑹綴中書門下班公威名雖老矣尚為四夷所憚而天子亦賢公以為可屬大事也四年復强起公以為河陽三城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鄭州六年遂以為樞宻使契丹使至公伴射使曰南朝以公使樞密而相富公可謂得人矣天子聞之賜公御弓一矢五十以寵焉嘉祐九年進封魯國公以年老求去位至六七天子為之不得已猶以為忠武軍節度使景靈宫使又以為同羣牧制直使有詔五日一㑹朝給扶者以一子若孫一人是嵗公年七十八矣明年二月辛未公以疾薨天子至其第為之罷朝一日又為之素服發哀苑中而以太尉中書令告其第又賜以黄金水銀龍腦等物出内人撫其諸子公忠實樂易與人不疑不詰小過望之毅然有不可犯之色及就之温如也平生少玩好不以名位驕人而所得禄賜多施之親黨善治軍旅寛仁愛士卒士卒樂為之盡與士大夫逰士大夫亦多服其度以為莫能窺也夫人宋氏武勝軍節度使延渥之女也累封安定郡夫人先公卒後以子追封榮國夫人孝慈恭儉有助於公男子咸熈東頭供奉官早卒以子故累贈至右千牛衛将軍次咸融西京左藏庫使果州圑練使次咸庶内殿崇班早卒次咸英供備庫副使次咸康内殿承制女四人長嫁尚書駕部郎中張叔詹其次嫁太常博士程嗣恭國子博士冦諲皆早卒孫七人澤淵皆内殿崇班閤門祗淑左侍禁淇左班殿直潭右班殿直沅瀛左侍禁温未仕淑淇皆早卒曾孫二人任右侍禁价未仕公子卜以五月甲申塟管城之先塋而國夫人祔謹具公厯官行事状請牒考功太常議諡并史館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二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十二
  墓誌銘
  給事中孔公墓誌銘
  荆公第一首誌銘須看他頓挫紆徐往往叙事中伏議論風神蕭颯處
  宋故朝請大夫給事中知鄆州軍州事兼管内河堤勸農同羣牧使上䕶軍魯郡開國侯食邑一千六百户實封二百户賜紫金魚袋孔公者尚書工部侍郎贈尚書吏部侍郎諱朂之子兖州曲阜縣令襲封文宣公贈兵部尚書諱仁玉之孫兖州泗水縣主簿諱光嗣之曽孫而孔子之四十五世孫也其仕當今天子天聖寳元之間以剛毅諒直名聞天下嘗知諫院矣上書請明肅太后歸政天子而廷奏樞宻使曹利用上御藥羅崇勲罪狀當是時崇勲操權利與士大夫為市而利用悍强不遜内外憚之嘗為御史中丞矣皇后郭氏廢引諫官御史伏閣以爭又求見上皆不許而固爭之得罪然後已蓋公事君之大節如此此其所以名聞天下而士大夫多以公不終於大位為天下惜者也公諱道輔字厚濟初以進士釋褐補寜州軍事推官年少耳然斷獄議事已能使老吏憚驚遂遷大理寺丞知兖州仙源縣事又有能名其後嘗直史館待制龍圖閣判三司理欠憑由司登聞撿院吏部流内銓糺察在京刑獄知許徐兖鄆秦五州留守南京而兖鄆御史中丞皆再至所至官治數以爭職不阿或絀或遷而公持一節以終身葢未嘗自絀也其在兖州也近臣有獻詩百篇者執政請除龍圖閣直學士上曰是詩雖多不如孔某一言乃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於是人度公為上所思且不久於外矣未幾果復召以為中丞而宰相使人説公稍折節以待遷公乃告以不能於是又度公且不得久居中而公果出初開封府吏馮士元坐獄語連大臣數人故移其獄御史劾士元罪止於杖又多更赦公見上上固怪士元以小吏與大臣交私汙朝廷而所坐如此而執政又以謂公為大臣道地故出知鄆州公以寳元二年如鄆道得疾以十二月壬申卒于滑州之韋城驛享年五十四其後詔追郭皇后位號而近臣有為上言公明肅太后時事者上亦記公平生所為故特贈公尚書工部侍郎公夫人金城郡君尚氏尚書都官員外郎諱賓之女生二男子曰淘今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曰宗翰今為太常博士皆有行治世其家累贈公金紫光禄大夫尚書兵部侍郎而以嘉祐七年十月壬寅塟公孔子墓之西南百步公㢘於財樂賑施遇故人子恩厚尤篤而尤不好鬼神禨祥事在寜州道士治真武像有蛇穿其前數出近人人傳以為神州将欲視驗以聞故率其屬往拜之而蛇果出公即舉笏擊蛇殺之自州将以下皆大驚已而又皆大服公由此始知名然余觀公數處朝廷大議視禍福無所擇其智勇有過人者勝一蛇之妖何足道哉世多以此稱公者故余亦不得而畧也銘曰
  展也孔公維志之求行有險夷不改其輈權彊所忌讒謟所讐考終厥位寵禄優優維皇好直是錫公休序行納銘為識諸幽
  此篇於敘事中一一㸃綴而風韻渙發若順江流而看兩岸之山古人所謂應接不暇
  太子太傅田公墓誌銘
  此等誌韓歐所不及
  田氏故京兆人後遷信都晉亂公皇祖太傅入于契丹景徳初契丹冦澶州畧得數百人以屬皇考太師太師哀憐之悉縱去因自脱歸中國天子以為廷臣積官至太子率府率以終為人沉悍篤實不茍為笑語生八男子多知名而公為長子公少卓犖有大志好讀書書未嘗去手無所不讀葢亦無所不記其為文章得紙筆立成而閎博辨麗稱天下初舉進士賜同學究出身不就後數年遂中甲科補江寜府觀察推官以母英國太夫人喪罷去除喪補楚州圑練判官用舉者監轉般倉遷祕書省著作佐郎又對賢良方正策為第一遷太常丞通判江寜府數上書言事召還将以為諫官方是時趙元昊反夏英公范文正公經略陜西言臣等才力薄使事恐不能獨辦請得田某自佐以公為其判官直集賢院參都總管軍事自真宗弭兵至是且四十年諸老将盡死為吏者不知兵法師數陷敗士民震恐二公隨事鎮撫其為世所善多公計策大将有欲悉數路兵出撃賊者朝廷許之矣公極言其不可乃止又言所以治邊者十四事多聴用還為右正言判三司理欠憑由司權修起居注遂知制誥判國子監於是陜西用兵未已人大困以公副今宰相樞密副使韓公宣撫自宣撫歸判三班院而河北告兵食闕又以公往視而邢州兵士殺通判閉城為亂又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知成徳軍真定府定州安撫使往執殺之論功遷起居舍人又移秦鳯路都總管經畧安撫使知秦州遭太師喪辭起復者久之上使中貴人手敇趣公公不得已則乞歸塟然後起既塟託邊事求見上曰陛下以孝治天下方邊鄙無事朝廷不為無人而區區犬馬之心尚不得自從臣即死知不瞑矣因然泣數行下上視其貌甚瘠又聞其言悲之乃聴終喪葢帥臣得終喪自公始以樞宻直學士為涇原路兵馬都總管經畧安撫使知渭州遂自尚書禮部郎中遷右諫議大夫知成都府充蜀梓利䕫路兵馬鈐轄西南夷侵邊公嚴兵憚之而誘以恩信即皆稽顙蜀自王均李順再亂遂號為易動往者得便宜决事而多擅殺以為威至雖小罪猶并妻子遷出之蜀流離顛頓有以故死者公拊循教誨兒女子畜其人至有甚惡然後繩以法蜀人愛公以繼張忠定而謂公所斷治為未嘗有誤嵗大凶寛賦減徭發廩以救之而無餓者事聞賜書奨諭遷給事中以守御史中丞充理撿使召焉未至以為樞宻直學士權三司使既而又以為龍圖閣學士翰林學士又遷尚書禮部侍郎正其使號自景徳㑹計至公始復鈎考財賦盡知其出入於是入多景徳矣嵗所出乃或多於入公以謂厚斂疾費如此不可以持久然欲有所埽除變更興起法度使百姓得完其蓄積而縣官亦以有餘在上與執政所為而主計者不能獨任也故為皇祐㑹計録上之論其故冀以寤上上固恃公欲以為大臣居頃之遂以為樞密副使又以撿挍太傅充樞宻使公自常選數年遂任事於時及在樞宻為之使又超其正天下皆以為宜顧尚有恨公得之晩者公行内修於諸弟尤篤為人寛厚長者與人語欵欵若恐不得當其意至其有所守人亦不能移也自江寜歸宰相私使人招之公謝不往及為諫官於小事近功有所不言獨常從容為上言為治大方而已范文正公等皆士大夫所望以為公卿而其位未副公得間輒為上言之故文正公等未幾皆見用當是時上數以天下事責大臣慨然欲有所為葢其志多自公發公所設施事趣可功期成因能任善不必已出不為獨行異言以峙聲名故功利之在人者多而事迹可記者止於如此嘉祐三年十一月暴得疾不能興上聞悼駭勑中貴人太醫問視疾加損輒以聞公即辭謝求去位奏至十四五猶不許而公求之不已乃以為尚書右丞觀文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提舉景靈宫事而公求去位終不已於是遂以太子少傅致仕致仕凡五年疾遂篤以八年二月乙酉薨於第享年五十九號推誠保徳功臣階特進勲上柱國爵開國京兆郡公食邑三千五百户實封八百户詔贈公太子太保而賻賜之甚厚公諱况字元均皇曾祖諱祐贈太保皇祖諱行周贈太傅皇考諱延昭贈太師妻富氏封永嘉郡夫人今宰相河南公之女弟也無男子以弟之子至安為主後女子一人尚幼田氏自太師始占其家開封而塟陽翟故今以公從太師塟陽翟之三封鄉西吳里於是公弟右贊善大夫洵來曰卜葬公利四月甲午請所以誌其壙者葢公自佐江寜以至守蜀在所輒興學數親臨之以進諸生某少也與公弟游而公所進以為可教者也知公為審銘曰
  田室於姜卒如祥後其孫子曠不世史於宋繼顯自公攸始奮其華蕤配實之美乃發帝業深宏卓煒乃興佐時宰飪調胹文馴武克内外隨施亦有厚仕孰無衆毁公獨使彼若榮豫已維昔皇考敢於活人傳祉在公不集其身公又多譽公宜難老胡此殆疾不終夀考掩詩於幽為告永久
  大理丞楊君墓誌銘
  佳致蔚然
  君諱忱字明叔華隂楊氏子少卓犖以文章稱天下治春秋不守先儒傳注資他經以佐其説其説超厲卓越世儒莫能難也及為吏按姦發伏振擿利害大人之以聲名權勢驕士者常逆為君自絀葢君有以過人如此然峙其能奮其氣不治防畛以取通於世故終於無所就以窮初君以父䕃守将作監主簿數舉進士不中數上書言事其言有衆人所不敢言者丁文簡公且死為君求職君辭焉復用大臣薦召君試學士院又久之不就積官至朝奉郎行大理寺丞通判河中府事飛騎尉而坐小法絀監蘄州酒稅未赴而以嘉祐七年四月辛已卒於河南享年三十九顧言曰焚吾所為書無留也以柩從先人塟八年四月辛卯從其父塟河南府洛陽縣平樂鄉張封村君曾祖諱津祖諱守慶坊州司馬贈尚書左丞父諱偕翰林侍讀學士以尚書工部侍郎致仕特贈尚書兵部侍郎娶丁氏清河縣君尚書右丞度之女子男兩人景畧守太常寺太祝好書學能自立景彦早卒君有文集十巻又别為春秋正論十巻微言十巻通例二十巻銘曰
  芒乎其孰始以有厥美昧乎其孰止以終於此納銘幽宫以慰其子
  祕閣挍理丁君墓誌銘cq=279
  感慨悽惋中文多諷
  朝奉郎尚書司封員外郎充祕閣挍理新差通判永州軍州兼管内勸農事上輕車都尉賜緋魚袋晉陵丁君卒臨川王某曰噫吾僚也方吾少時輔我以仁義者乃發哭弔其孤祭焉而許以銘越三月君壻以狀至乃敘銘赴其葬敘曰君諱寳臣字元珍少與其兄宗臣皆以文行稱鄉里號為二丁景祐中皆以進士起家君為峽州軍事判官與廬陵歐陽公游相好也又為淮南節度掌書記或誣富人以博州将貴人也猜而専吏莫敢議君獨力爭正其獄又為杭州觀察判官用舉者兼州學教授又用舉者遷太子中允知越州剡縣葢其始至流大姓一人而縣遂治卒除弊興利甚衆人至今言之於是再遷為太常博士移知端州儂智髙反攻至其治所君出戰能有所捕斬然卒不勝乃與其州人皆去而避之坐免一官徙黄州㑹恩除太常丞監湖州酒又以大臣有解舉者遷博士就差知越州諸暨縣其治諸暨如剡越人滋以君為循吏也英宗即位以尚書屯田員外郎編挍祕閣書籍遂為挍理同知太常禮院君質直自守接上下以恕雖貧困未嘗言利於朋友故舊無所不盡故其不幸廢退則人莫不憐少進也則皆為之喜居無何御史論君嘗廢矣不當復用遂出通判永州世皆以咎言者謂為不宜夫敺未嘗教之卒臨不可守之城以戰虎狼百倍之賊議今之法則獨可守死爾論古之道則有不去以死有去之以生吏方操法以責士則君之流離窮困幾至老死尚以得罪於言者亦其理也君以治平三年待闕於常州於是再遷尚書司封員外郎以四年四月四日卒年五十八有文集四十巻明年二月二十九日塟于武進縣懐徳北鄉郭荘之原君曾祖諱耀祖諱諒皆弗仕考諱柬之贈尚書工部侍郎夫人饒氏封晉陵縣君前死子男隅太廟齋郎除隮為進士其季恩兒尚幼女嫁祕書省著作佐郎集賢挍理同縣胡宗愈其季未嫁嫁胡氏者亦又死矣銘曰
  文於辭為達行於徳為充道於古為可命於今為窮嗚呼已矣卜此新宫
  唐荆川曰中論避冦端州事比歐公為簡
  廣西轉運使蘇君墓誌銘
  感慨中有法度
  慶厯五年河北都轉運使龍圖閣直學士信都歐陽修以言事切直為權貴人所怒因其孤甥女子有獄誣以姦利事天子使三司户部判官太常博士武功蘇君與中貴人雜治當是時權貴人連内外諸怨惡修者為惡言欲傾修鋭甚天下汹汹必修不能自脱蘇君卒白上曰修無罪言者誣之耳於是權貴人大怒誣君以不直絀使為殿中丞泰州監税然天子遂寤言者不得意而修等皆無恙蘇君以此名聞天下嗟乎以忠為不忠而誅不當於有罪人主之大戒然古之陷此者相隨屬以有左右之讒而無如蘇君之救是以卒至於敗亡而不寤然則蘇君一動其功於天下豈小也哉蘇君既出逐權貴人更用事凡五年之間再赦而君六徙東西南北水陸奔走輒萬里其心恬然無有怨悔遇事强果未嘗少屈葢孔子所謂剛者殆蘇君矣蘇君之仁與智又有足稱者嘗通判陜府當葛懐敏之敗邊告急樞宻使使取道路戍還之卒再戍儀渭於是延州還者千人至陜聞再戍大怨即讙聚謀為變吏白閉城城中無一人敢出君徐以一騎出卒間諭慰止之而以便宜還使者戌卒喜曰微蘇君吾不得生陜人亦曰微蘇君吾其掠死矣有令刺陜西之民以為兵敢亡者死既而亡者得有司治之以死君輒縱去而言上曰令民以死者為事不集也事集矣而亡者猶不赦恐其衆相聚而為盜惟朝廷幸哀憐愚民使得自反天子以君言為然而三十州之亡者皆不死其後知坊州州税賦之無歸者里正代為之輸嵗幣大家數十君悉鉤治使歸其主坊人不憂為里正自蘇君始也蘇君諱安世字夢得其先武功人後徙蜀蜀亡歸家於京師今為開封人也曾大考諱進之率府副率大考諱繼殿直考諱咸熈贈都官郎中君以進士起家三十二年其卒年五十九為廣西轉運使而官止於屯田員外郎者以君十五年不求磨勘也君娶南陽郭氏又娶清河張氏為清河縣君子四人台文永州推官祥文太廟齋郎炳文試将作監主簿彦文未仕女子五人適進士㑹稽江崧單州魚臺縣尉江山趙揚三人尚幼君既卒之三年嘉祐二年十月庚午其子塟君揚州之江都東興寜鄉馬坊村而太常博士知常州軍州事臨川王某為銘曰
  皇有四極周綏以福使維蘇君奠我南服元元蘇君不圓其方不晦其明君子之剛其枉在人我得吾直誰懟誰愠祇天之役日月有丘其下冥冥昭君無窮安石之銘
  唐荆川曰此等誌文獨荆公有之
  比部陳君墓誌銘
  悽惋多大㫖
  陳晉公有子五人其一人今宰相是也公晉公之中子而今宰相弟晉公諱某事始卒在史官公諱某字某九嵗用晉公恩守祕書省挍書郎晉公薨恩改太常寺奉禮郎服除久之㑹封禪恩改大理評事監鳯翔府酒税又㑹祀汾隂改衛尉寺丞歸以最升知邵武之邵武縣獻文章得試學士院宰相才之議與科名公固辭親在願得進官職也不願得科名從之通判秀州改大理寺丞歸又獻文章表乞治劇郡得淮陽軍改太子中舍今上即位恩加改殿中丞是嵗賜緋衣銀魚知臨江軍還得睦州薦者數人天子以公名屬審官又徙知遂州以齊國太夫人疾辭還改虞部員外郎上便宜數事得引對因自賛天子欲稍進用之而遭齊國太夫人之喪以去居無何睦州人王稷上書斥公赦前數事服除猶坐是監䖍州稅明道元年恩改比部員外郎通判建州改駕部用舉者徙知吉州坐法免起為比部監泗州糧料又坐法免起為虞部監饒州錢監復得比部歸羇居京師久之乃出監江隂軍酒税道疾病上書自言先臣恕得幸先皇帝至大臣臣階先臣以得仕屢進所學蒙記識方壯少時頗汲汲欲自奮收一日之効以卒事陛下之分而孤行單立無黨友之助又薄命不幸數遭小人以見困蹷負先臣餘教辱陛下器使之恩今老矣念終無以報盛徳除媿恥夙夜憂畏以故得病病且死無田園以歸無彊有力子弟以養唯男一人世昌去年為進士得嘉慶院解臣兄在中書奏不得試禮部今當為逺官去臣旁逺甚陛下憐之幸聴臣分司改世昌蘇常間一官以卒養臣天地之賜也臣誠窮即無自言誰當為臣言者乎書入未報竟卒於江寜得年若干時某年月也夫人某氏子男兩人世昌泉之晉江主簿次世長前死女兩人皆已嫁主簿将以某年月塟公某處塟有日使來乞銘初公為臨江軍先君為之佐其後二十五年某得主簿於淮南而兄事之仍世有好義不可以辭無銘也公名臣子少壯得美仕間以文藝自進意自以為且貴富世其家而遭平世槩以文法持臣下故其材不得有所肆而卒以齟齬窮其感激怨懟往往見於文辭主簿離其藁為二十巻讀之知其心之所存也而其求分司語尤悲因掇其大槩而存之噫其亦可悲也夫銘曰
  於此有木焉一本而中分其材均樹之時又均或斷而焚或剖以為犧尊誰令然耶其偶然耶吾又何嗟朝奉郎守國子博士知常州李公墓誌銘
  特歸重於常州以虛語感慨
  公李氏諱餘慶字昌宗年四十四官止國子博士知常州以卒然公之威名氣畧聞天下自其卒至今久矣天下尚多談公之為有過於人者余嘗過常州州之長老道公卒時就塟於横山州人填道瞻送歎息為之出淚又為之畫像寘之浮屠以祭之於是又知公之有惠愛於常人也已而與公之子處厚遊則得公之所為甚具葢公之為政精明强果事至能立斷而得久姦宿惡輒取之不貸至其化服則撫循養息悉有其處所以威震逺近而蒙其徳者亦思之無窮也當明肅太后時嘗欲用公矣公再上書論事其言甚直以故不果用而出常州嗚呼公之自任豈止於一州而已此有志者所以為之惜也始公以叔父任起家應天府法曹叅軍遇事輒爭之留守者不能奪也卒薦公改太常寺太祝知湖州歸安縣其後通判秀州州近鹽公作華亭海鹽二監以業盜販之民嵗入緡錢八十萬又為石堤自平望至吳江五十里以除水患人至今賴之其所至處利害多如此然非公大志所欲以就名成功者故不悉著著其利於民尤大而能以久者云公平生慷慨好議當世事其所趣舍必欲如已意雖强有勢終不為撓嘗考前世治亂之迹與其君臣之間議論編為七十巻藏於家此葢其大志所存也公之先為開封之陳留人五代祖為梁使閩因避地家於福之漣江曾大父周不仕大父郁贈尚書虞部員外郎考慕玢祕書省著作佐郎贈尚書工部員外郎夫人龔氏永安縣君男五人處常忠武軍節度推官與誼諴皆已卒處厚大理寺丞與處道皆進士既塟之二十三年至和元年余銘其墓曰
  公閩於家來自陳留維時方屯閉蓄函收其孰有源而久於幽自公之考乃施乃流其流至公孰敢泳游茫洋演迤小大畢浮曷蹇於行使止一州庶其渙發在後之修
  太常博士曾公墓誌銘
  曾易占厯宦坎坷而荆公㸃次有生色
  公諱易占字不疑姓曽氏建昌南豐人其世出有公之考贈諫議大夫致堯之碑大夫當太宗真宗世為名臣公少以廕補太廟齋郎為撫州宜黄臨川二縣尉舉三司法中進士第改鎮東節度推官還改武勝節度掌書記崇州軍事判官皆不往用舉者監真州裝卸米倉遷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知泰州之如臯信州之玉山二縣知信州錢仙芝者有所丐於玉山公不與即誣公吏治之得所以誣公者仙芝則請出御史當是時仙芝葢有所挾故雖坐誣公抵罪而公亦卒失博士歸不仕者十二年復如京師至南京病遂卒娶周氏吳氏最後朱氏封崇安縣君子男六人曄鞏牟宰布肇女九人公以端拱己丑生卒時慶厯丁亥也後卒之二年而塟其墓在南豐之先塋始公以文章有名及試於事又愈以有名臨川之治能不以威而使惡人之豪帥其黨數百人皆不復為惡在越州其守之合者倚公以治其不合者有所不可公輕正之莊獻太后用道士言作乾明觀匠數百人作數嵗不成公語道士曰吾為汝成之為之捐其費大半役未幾而罷如臯嵗大饑固請於州而越海以糴所活數萬人明年稍已熟州欲收租賦如常公獨不肯聴嵗盡而泰之縣民有復亡者獨如臯為完既又作孔子廟諷縣人興于學玉山之政既除其大惡而至於橋梁廨驛無所不治葢公之已試於事者能如此既仕不合即自放為文章十餘萬言而時議十巻尤行於世時議者懲已事憂來者不以一身之窮而遺天下之憂以為其志不見於事則欲發之於文其文不施於世則欲以傳於後後世有行吾言者而吾豈窮也哉葢公之所為作之意也寳元中李元昊反契丹亦以兵近邊陽為欲棄約者天子獨憂之詔天下有能言者皆勿諱於是言者翕然論兵以進公獨以謂天下之安危顧吾自治不耳吾已自治夷狄無可憂者不自治憂将在於近而夷狄豈足道哉即上書言數事以為事不爾後當如此既而皆如其云公之遭誣人以為寃退而貧人為之憂也而公所為十餘萬言皆天下事古今之所以存亡治亂至其寃且困未嘗一以為言公沒而其家得其遺疏曰劉向有言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譛之則賢人捨而善政還此可謂明白之論切於今者夫夷狄動於外百姓窮於下臣以謂尚未足憂也臣之所謂可憂者特在分諸臣之忠邪而已其大畧如此而其詳有人之難言者葢公既病而為之未及上而終云嗚呼其尤可以見公之志也夫諫者貴言人之難言而傳者則有所不得言讀其略不失其詳後世其有不明者乎公之事親心意幾微輒逆得之好學不怠而不以求聞於世所見士大夫之喪塟二人逆一人之柩以歸又字其孤又一人者宰相舅嘗為贊善大夫死三十年猶殯殯壊公為增修又與宰相書責使塟之此公之行也葢公之試於事者小而不盡其材而行之所加又近唯其文可以見公之所存而名後世故公之故人子王某取其尤可以銘後世者而為銘曰
  夫辨邪正之實去萬事之例而歸宰相之責合兵為農以立天下之本設學校奨名節以材天下之士正名分定考課通財幣以成制度之法古之所以治者不皆出於此乎而時議之言如此讀其書以求其志嗚呼公之志何如也
  内翰沈公墓誌銘
  雅
  公姓沈氏諱遘字文通世為杭州錢塘人曽祖諱某皇贈兵部尚書祖諱某皇贈吏部尚書父扶今為尚書金部員外郎公初以祖廕補郊社齋郎舉進士於廷中為第一大臣疑已仕者例不得為第一故以為第二除大理評事通判江寜府當是時公年二十人吏少公而公所為卓越已足以動人然世多未知公果可以有為也祀明堂恩遷祕書省著作佐郎嵗滿召歸除太常丞集賢挍理判登聞鼓院吏部南曹權三司度支判官又判都理欠憑由司於是挍理八年矣平居閉門雖執政非公事不輒見也故雖執政初亦莫知其為材居久之乃始以同修起居注召試知制誥及為制誥遂以文學稱天下金部君坐免歸求知越州又移知杭州鉏治姦蠧所禁無不改崇奨賢知得其歡心兩州人皆畫像祠之英宗即位召還句當三班院兼提舉兵吏司封官告院兼判集賢院廷見勞問甚悉居一月權發遣開封府事公初至開封指以相吿曰此杭州沈公也及攝事人吏皆屏息既而以知審官院遂以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公旦晝視事日中則廷無留人出謝諸客從容笑語客皆怪公獨有餘日而畿内翕然稱治人人如公坐視其左右於是名實暴燿振發賢臨一時自天子大臣皆論以為國之器而閭巷之士奔走談説讙呼鼓舞以不及為恐㑹母夫人疾病請東南一州視疾英宗曰學士豈可以去朝廷也明日除翰林學士知制誥充羣牧使兼權判吏部流内銓判尚書禮部公雖去開封然皆以為朝夕且大用矣而遭母夫人喪以去英宗聞公去尤悼惜時遣使者追賜黄金而以金部君知蘇州公居喪致哀寝食如禮以某年某月得疾杭州之墓次某日至蘇州而以某日卒年四十有三三男子六女中男恭嗣後公六日卒隆嗣廷嗣與六女皆尚幼夫人陸氏封安定郡君公官右諫議大夫散官朝散大夫勲輕車都尉爵長安縣開國伯食邑八百户有文集十巻公平居不常視書而文辭敏麗可喜强記精識長於議論世所謂老師宿學無所不讀通於世務者皆莫能屈也與人甚簡而察其能否賢不肖尤詳視遇之各盡其理為政號為嚴明而時有所縱舍於善良貧弱撫恤之尤至在杭州待使客多所濶略而州人之貧無以塟及女子失怙恃而無以嫁者以公使錢塟嫁之凡數百人於其卒知與不知皆為之歎惜某年某月某日塟公杭州某鄉某里銘曰
  沈公儀儀徳義孔時升自東方其明孰夷視瞻歎譽無我敢疵正晝而隕嗚呼可悲序傳有史亦在銘詩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二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三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十三
  墓誌銘
  户部郎中贈諫議大夫曽公墓誌銘
  㸃次嚴整
  公諱致堯字正臣其先封鄫鄫亡去邑為氏王莽亂都鄉侯據棄侯之豫章家之盖豫章之南昌後分為南豐故今為南豐人可徙為宜州刺史再世生仁旺贈尚書水部員外郎公考也李氏有江南撫州上公進士第一不就太平興國八年乃舉進士中第選主符離簿嵗餘授興元府司録道遷大理評事遷光祿寺丞監越州酒召見拜著作佐郎知淮陽軍將行天子惜留之直史館賜緋魚袋使自汴至建安軍行漕詔曰凡三司州郡事有不中理者即驗之最鈎得匿貨以五百萬計除秘書丞兩浙轉運副使改正使始諫議大夫知蘇州魏庠侍御史知越州王柄不善於政而喜怒縱入庠介舊恩以進柄喜持上公到劾之以聞上驚曰曽某乃敢治魏庠克畏也克畏可畏也語轉而然庠柄皆被黜楊允恭督楊子運數言事多可人厭苦之公每得詔曰使在外便文全已非吾心也輒不果行允恭告上上使問公公以所守言上繇此薄允恭不聴言苛税一百三十餘條罷之移知壽州壽俗挾貲自豪陳氏范氏名天下聞公至皆迎自戢公亦盡嵗無所罰既代空一城人遮行至夜乃従二卒騎出城去郡轉太常博士主客員外郎章聖嗣位常親決細務公言之又言民憊甚宜弛利禁是時羌數犯塞大臣議弃銀夏以解之公奏曰虚款屬我我分地王之非計也令席此刼他種以自助不過二三年患必復起矣宜擇人行塞下先調兵食待其變而已不報二年羌果反圍靈州議臣請去靈州勿事公議曰羌所以易拒者以靈州綴其後也判三司鹽鐵勾院天子欲以為知制誥召試矣大臣或忌之遷户部員外郎京西轉運使請限公卿大夫子官京師陳彭年議遣使行諸部减吏員下其事京西公曰彭年議無賢愚一切置不用邪抑擇愚而廢之耶擇愚而廢之人材其可以蚤暮驗邪上令趣追使還數論事上感之還公既而王均誅命公撫蜀所創更百餘事李繼遷再圍清逺靈武以丞相齊賢為邠寧環慶涇原儀渭經略使丞相引公為判官公奏記曰兵數十萬王超既以都部署為之主丞相徒領一二朝士往臨之超肯用吾進退乎吾能以謀付與超而有不能自將乎不并將西無補也超能薄此重事願更審計丞相及公以為言詔陜西即經略使追兵皆以時赴公曰將在空虚無人之處事薄而後追兵如後何遂辭行上怒未有所發會召賜金紫公曰丞相敏中以非功德進官臣論其不可用今臣受命事未有效不敢以冒賜固辭上繇此貶公為黄州團練副使既而超果敗清逺靈武踵亡會南郊恩復官知泰州丁母夫人陳氏憂外除授吏部員外郎知泉州公常謂選舉舊制非是請得論改之陳省華子堯咨請託殿上為姦以第畀舉人敗省華堯咨有邪巧材朝廷皆患惡而方幸無敢斥之者公入十餘疏辯之移知蘇州至五日移知揚州揚州守職田嵗常得千斛然遣吏督貧民耕民苦之公不使耕天子方崇符瑞興昭應諸宮且出幸祠公疏言昔周成王既卜世三十卜年七百然觀於周禮其經緯國體人事微細無不具則知王者受命必修人事以稱天所以命之之意不舉屬之天以怠人事也終曰陛下始即位以爵祿待君子近年以来以爵祿畜盜賊大臣愈不懌移知鄂州封泰山恩遷禮部郎中始解揚州受添支差多一月公尋自言惡公者因復絀公監江寧鹽酒西祀恩遷户部郎中以祥符五年五月丁亥疾不起年六十六階至朝請郎勲至騎都尉遺戒曰毋陷於俗媚佛夷鬼以汙我家人之行所著雙鳬羽翼三十巻廣中台志八十巻清邊前要三十巻西陲要記十巻為臣要記三巻直言集五巻文集六十巻傳於世尤長於歌詩云以其年十一月歸南豐之東園水漬墓天聖元年改龍池鄉之源頭始公娶黄氏生子男三人易占嘗為太常博士以能文稱公以博士故贈至右諫議大夫公殁八年而博士子鞏生生三十五年鞏以博士命次公生平事使來曰為我誌而銘之某視公猶大父也其少也則得公之詳如其孫之云始公自任以當世之重也雖人望公則亦然及遭太宗自謂志可行卒之閉於奸邪彼誠有命焉悲夫亦正之難合也雖其難合其可少枉乎雖其少枉合乎未可必也彼誠有命焉雖然其難合也秖所以見正也孔子曰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於戲公之節非庶幾所謂大臣者歟銘曰
  既墓而圯乃升宅原誰来求銘公子與孫公初洎終惟義之事維才之完而薄于施乃其後人有克厥家天啓予公非在兹耶
  秘書丞謝師宰墓誌銘
  法
  君姓謝氏諱景平字師宰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陽夏公贈禮部尚書諱絳之子太子賓客陳留公贈禮部尚書諱濤之孫泰寧君掌書記贈尚書吏部侍郎諱崇禮之曽孫初以祖父廕試秘書省挍書郎守將作監主簿既而中進士第僉書崇信軍節度判官㕔公事監楚州西河轉般倉累官至秘書丞年三十三以治平元年十二月庚申卒妻尹氏生男女四人皆前死其兄以某年某月某日塟君鄧州穰縣五隴山南謝氏故家河南緱氏君六世祖仕吳越故自陳留公以上三世塟杭之富陽至君始塟陽夏公於鄧為穰人而今以君祔塟君於忿不忮於欲不求雖學之力亦其天性故其孝弟忠信寛柔遜讓莊静謹潔稱於兒童以至壯長而成不充其志施不盡其材此學士大夫所以哀其死而多為之出涕也然君文學政事言語已能自達於一時其於道德之意性命之理則求之而不至聞矣而不疑嗚呼可謂賢已銘曰
  陽夏四子皆賢而材季也早死吾銘其埋今又銘叔嗚呼可哀古之死者以死為息嗟叔方剛何愒之亟昭昭者逝嶷嶷者藏為識在斯銘則不亡
  兵部員外郎馬君墓誌銘
  機圓
  馬君諱遵字仲塗世家饒州之樂平舉進士自禮部至於廷書其等皆第一守秘書省挍書郎知洪州之奉新縣移知康州當是時天子更置大臣欲有所為求才能之士以察諸路而君自大理寺丞除太子中允福建路轉運判官以憂不赴憂除知開封縣為江淮荆湖兩浙制置發運判官於是君為太常博士朝廷方尊寵其使事以監六路乃以君為監察御史又以為殿中侍御史遂為副使已而還之臺以為言事御史至則彈宰相之為不法者宰相用此罷而君亦以此出知宣州至宣州一日移京東路轉運使又還臺為右司諫知諫院又為尚書禮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同判流内銓數言時政多聴用始君讀書即以文辭辯麗稱天下及出仕所至號為辦治論議條鬯人反覆之而不能窮平居頽然若與人無所諧及遇事有所建則必得其所守開封常以權豪請託不可治客至有所請君輒善遇之無所拒客退視其事一斷以法居乆之人知君之不可以私屬也縣遂無事及為諌官御史又能如此於是士大夫歎曰馬君之智盖能時其柔剛以有為也嘉祐二年君以疾求罷職以出至五六乃以為尚書吏部員外郎直龍圗閣猶不許其出某月某甲子君卒年四十七天子以其子某官某為某官又官其兄子持國某官夫人某縣君鄭氏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塟君信州之弋陽縣歸仁鄉裏沙之原君故與予善予常愛其智略以為今士大夫多不能如惜其不得盡用亦其不幸早世不終於貴富也然世方懲尚賢任智之而操成法以一天下之士則君雖壽考且終於貴富其所畜亦豈能盡用哉嗚呼可悲也已既塟夫人與其家人謀而使持國來以請曰願有紀也使君為死而不朽乃為之論次而繫之以辭曰
  歸以才能兮又予以時投之逺塗兮使驟而馳前無禦者兮後有推之忽税不駕兮其然奚為哀哀㷀婦兮孰慰其思墓門有石兮書以余辭
  主客郎中知興元王公墓誌銘
  於没既久而不能詳其治行文自可概見
  公王氏諱某字某其先著望太原而公之曽大考諱某考諱某皆塟撫州之臨川縣公少力學以孝悌稱於鄉里既壯起進士為漢州軍事推官至則以材任劇在上者交舉之遷大理寺丞知大名府大名縣就除通判忻州又通判真定府府帥王嗣宗恃氣侮折其屬為不法以故乆之莫敢為通判者公行嗣宗固不懌稍侵公以氣公恬然不為挍也以禮示之而已嗣宗詘服居十餘日公請視獄獄中繫者常數百人嗣宗意愠輒乆之不問吏亦不敢言治公視獄所當者數十人而已餘悉當釋無所坐於是嗣宗趣有司如公指即日斷出之自是事無不聴公所為公賴分别可否而使其政皆由嗣宗以出雖府人或不知公於嗣宗日有助也一府遂治而士以此稱公為長者始公中進士時同進有常陵公者嫉公先以被酒取公敕牒裂燒之公為諱其事以失亡告有司而已及後陵公者為屬吏公舉遷之或非公以德報怨公曰受詔舉京官彼今為吾屬而任京官吾則舉之何報怨之謂哉且吾與彼乃未始有怨也盖公之行已多如此居一嵗移知保州又以舉者移知深州又以選移知齊州二州之人皆曰公愛我已而提㸃刑獄淮南兼勸農事公於為獄務在寛民而以課田桑為急按渠陂之故誘民作而修之利田至萬九十頃天子賜書奬諭後出氏名付大臣召用而當是時丁謂為宰相先是謂以二人屬公善視之曰皆能吏也至則皆有罪公發其狀以聞由此謂欲傷公不果而乆之公所任吏亦有贓坐即絀公監池州順安鎮酒稅會今上即位移滁州又移知興元府自丁謂得罪徙南方論者皆以公宜復用而公亦且得疾不起矣享年六十二官至尚書主客郎中明年天聖七年塟和州之歴陽縣後若干年公夫人張氏塟而公墓墊乃改卜合塟於真州揚子縣萬寧鄉銅山之原公子六人於是存者二人曰某為殿中丞曰某為進士其四人皆已卒曰某開封士曹叅軍曰某楚州寳應縣主簿曰某曰某為進士而公以殿中君積贈官至右諫議大夫某公兄孫也受命於叔父而為銘銘而次公之行事不能詳者以不得事公而公之沒叔父皆尚少故也嗚呼於公之行事雖不得其詳而其略所聞如是盖可以考公德矣銘曰
  王亡晉封逺跡南土公始有廟妥其禰祖孰強而勝孰忌以争孚予恭寛在窒而亨嶷嶷之節因時乃發曰黜予咎匪仇予遏避善不名亦不隕聞寘銘新基維以長存
  虞部郎中晁君墓誌銘
  尚書虞部郎中晁君諱仲叅字孝先以治平四年五月九日卒於通判舒州事其子以熙寧二年正月二十九日卜濟州任城縣諫議鄉呂村之原以塟狀君之行來乞銘掇其語為銘曰
  晁望潁川衛有卿丙錯以術用作漢家令魏晉南北史無傳人良正官唐仍不大振開封于家徙鉅野縣辟時囏屯出宋而顯迴奮布衣太子太師宗慤秉政父子一時三朝四世錫榮丘墓佺令中書為君曽祖有子迪者刑部侍郎乃生宗簡世德孔揚使京東西郎于刑部君實其嗣少則多譽仲父保任主簿上虞宰墨隳政易君仕初從容調胹吏莫玩法墨以廉終弱伸強懾按察擾獄夙如我謀君不為奪械囚于州將范文正歎愛而謂畏宜繩私公勇勿畏君願持此畢身無尤薦監越酒旋宅父憂判官于滁擢丞大理汝州郟城來知縣事富姓賕吏寓田勢家役煩且窘中户愁嗟君裒偽劵應手即辨完蠧嘘枯俗戒以勸秦王諸孫上冡入郛卒榜驛隷君擒而誅將劾中人匿車夜遁移内侍省罪令即訊迄明年至徒御無譁能聲震越號稱其家易曹濟隂太子賛善督尉索盗里閭宴衎馬入罷牧地租于民厨傳費劇輸之殆貧君曰閔哉責豈無豫操書鐫守多絀其數遷官博士去領開州大築學校率衣冠游温湯之鹽實不酬課嵗蠲五萬奏自君可氓疾不治謁巫代毉教以餌藥盡投詭詞失怙恃者予其娶嫁坐堂朝晡飲酒閒暇英宗纂極員外于虞比駕二部閲最而除今天子恩始正郎位攝舒朞年條教逾肄殍来鄰邦賑使無僵扶擕飽去又遺之種敦於除害未始愛力取樅陽河避羅刹石析池口征合于銅陵官不失筭舟無危行人幸是為曠數千載趨令讙呼無有稚艾孤山馬當嵗漂百航鑿秋口浦直走雷江脱險風濤幾五百里章隨驛聞就付其事方冬告役君夏而徂壽五十五識者歎吁齊公孫氏作配甚似封永康君誕惟四子端仁端義端禮端智仁中進士常州司理義郊社郎餘則未仕五女四人歸為士妻石端俁彥俁歸而嫠范胡二壻純粹僧孺㓜處于家君孫有五男節符籛其二則女惟君平生外晦内明忤出不意黙無與争祿賙族婣恩稱疏戚庖無朝炊笑語如昔晚尤静曠病不告遺極談性命方絶之時子丐埋辭衰麄走汴掇其緒餘以質幽竁
  屯田員外郎邵君墓誌銘
  簡勁
  邵公既國燕其子孫處者猶食其初邑至後世遂為邵氏今有田里丹陽者獨為大家其所出往往稱天下君丹陽人也諱某字某少敏爽皇考某欲大就之為破貲聚留師賓以發其材及壯行内修不摽飾為名而有譽於為士者年四十始以進士出佐鎮東軍積功次入尚書為屯田員外郎通判亳州遭母夫人某氏䘮不行以卒君工為詩歌喜飲酒與人交恬如也尤不好官爵至京師一不問權貴人所舍事有類君者自言得遷或勸君自言終不許然起家十九年更三縣以材奏君者甚衆卒之明年皇祐某年某月弟某塟君某所以夫人某氏袝子男兩人曰某曰某一女子尚㓜銘曰
  乘於朝塟於里厥嬪祔之祭則子以完歸親維有祉
  度支郎中葛公墓誌銘
  以也字為一篇線索雖段落明鬯而文格卑弱矣此體雖别為之終屬卑陋非西京以前文格
  葛公姓也源名也宗聖字也處州之麗水公所生也明州之鄞後所遷也貫曽大考也遇大考也旺累贈都官郎中考也進士公所起也洪州左司理叅軍吉州太和縣主簿江州德化縣令監興國茶場威武軍節度推官知廣州四㑹縣著作佐郎知開封府雍丘縣秘書丞知泉州同安縣太常博士通判建州屯田員外郎知慶成軍都官員外郎知南劔州司封員外郎祠部郎中江浙荆湖福建廣西提㸃銀銅坑冶鑄錢度支郎中荆湖北提㸃刑獄此公之所閲官也州將之甥與異母兄毆人而甥殺之州將脅公曰兩人者皆吾甥而殺人者乃其兄也我知之彼大姓也無為有司所誤不然此獄也將必覆公劾不為變此公之為司理叅軍也州符徙吉水行令事他日令始至大猾吏輒誘民數百訟庭下設變詐以動令如此數日令厭事則事常在吏矣公至立訟者兩廡下取其狀視有如吏所為者使自書所訴不能書者吏授之往往不能如狀窮輒曰我不知為此乃某吏教我所為也悉捕劾致之法訟以故少吏亦終不得其意毛氏寡婦告其子以恩義説之不得即使人微捕得之與間語者驗其對乃書寡婦告者也窮治具服為私謀誣其子孫距州溪水惡而嵗租幾千萬碩舟善敗民以輸為愁公始議縣置倉以受輸則官漕之亦便州不聽公論之不已倉成至今賴其利此公之為主簿也中貴人擊驛吏取所給過家以言府府不敢劾公曰中貴人何憚為吾民而有陵之者吾亦耻之上書論其事中貴人坐絀此公之為縣於雍丘也屬吏常有隙於公同進者因讒之公察其㫖不聽以為舉首此公之為州於南劔也鑄錢嵗十六萬其所施置後以為法程此公之為銀銅坑冶鑄錢也鄂州崇陽大姓與人妻謀而殺其夫州受賕出之公使再劾劾者又受賕獄如初而公終以為不直其弟訴之轉運使雖他在事者亦莫不以為寃復置之獄卒得其姦賕狀論如法此公之為提㸃刑獄也甲子四百三十五公所享年也至和元年六月乙未卒之年月日也潤州之丹徒縣長樂鄉顯陽村公所塟也嘉祐元年十月壬申塟之年月日也鄉邑孫氏今祔以塟者公元配也萬年縣君范陽盧氏公繼配也良肱良佐良嗣公子也妻太常博士黄知良曰金華縣君公女也起進士為越州餘姚縣尉主公之䘮而請銘以塟者良嗣也論次其所得於良嗣而為之銘者臨川王某也銘曰
  士窽以養交兮弛官之不忌維公之所至兮樂職嗜事彼能顯聞兮公則不晰不銘示後兮孰勸為瘁
  尚書祠部郎中集賢殿修撰蕭君墓誌銘
  單提一事
  區希範誅廣西困於兵詔以尚書屯田員外郎蕭君知桂州兼廣西都巡檢提舉兵甲溪峒事至則因其故俗治以寛大廣西遂安而君以材選為荆湖南路提㸃刑獄未幾以君之信於南方也又以君為廣西水陸計度轉運使方是時儂智高蒐兵誘聚中國亡命隂以其衆窺邊境而邊吏士尚皆不寤君獨憂此以謂必為南方之患乃選遣才辯吏説智高内屬上書言狀請因以一官撫之使抗交趾且可以紓患書下樞密樞密以智高故屬交趾納之生事以詔問君能保交趾不争智高智高終無為寇則具以聞君曰蠻夷視利則動必保其往非臣之所能顧今中國勢未可以有事於蠻夷則如智高者撫之而已且智高才武強力非交趾所能争而畜也就其能争則蠻夷方自相攻吾乃所以間而無事争議至五六而樞密遂絀君言不報君又奏請擇將吏繕兵械修城郭以待變亦至五六又皆不報而君以召歸智高果反邕州殺其守將出入廣東西十有一州所至殘破吏士多走死樞密乃更歸責於君以知吉州一時士大夫紛紛欲為君訟君遂絶口無所道世以此稱君長者又因知君智謀果可以任邊事居頃之遂復以為廣東轉運使又以直昭文館知桂州當是時儂宗旦聚兵智高故地無所屬邕州為之警諸將皆議興師君又獨持招降之議朝廷用君議宗旦遂釋兵服以為西頭供奉官而邊無事於是君積官至尚書刑部郎中以集賢殿修撰再任㑹蠻申紹泰反巡檢宋士堯戰死仁宗使中貴人出視君坐士堯死降知江州而提㸃刑獄因中貴人言君罪狀朝廷為置獄而君所坐止於贖金諸提㸃刑獄所言多無之然猶奪兩官以免稍除監撫州鹽酒辭不往以分司南京就第諸公多欲薦起之者君遂告老即以尚書祠部郎中致仕君諱固字幹臣初以進士選桂陽監判官楚州團練推官用舉者二十三人改大理寺丞知開封府陽武永康軍青城兩縣通判䖍州以方略擒盜賜書奬諭移知江州所至皆有善狀推賢舉善束姦吏明而不殘於財利尤能開闔斂散故在廣東收銅鹽課皆倍前以十萬數治平三年年六十五以九月十七日卒於家初娶隴西縣君李氏再娶彭城縣君劉氏子男二人洵袁州軍事推官前死洞試秘書省挍書郎知鄂州嘉魚縣事女三人嫁江州湖口縣主簿何正臣龔州司户叅軍歐陽成其季尚㓜也孫男女十八人蕭氏故長沙人君曽祖諱處鈞當湖南馬氏時為衡州司馬以馬氏方亂棄其官歸李氏江南不願仕有賜田百頃袁州之新喻新喻後屬臨江軍故今為臨江新喻人祖諱紹考諱世則皆以儒學不仕而考以君故贈官至光祿卿君之疾革也出其奏議焚之其子孫所錄傳尚二百餘篇盖其言詳密多世務之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塟君新喻安和鄉長宣里佛子岡銘曰司馬去荆望此南國君賁厥趾蕭宗以殖致功蠻方時kao告厥猶朝為弗聞疆埸用憂受慝不讓退安一州既窮而通終以無偶銘詩幽宮傳載永乆
  左班殿直楊君墓誌銘
  通篇以好武一事相欷歔感慨
  束鹿楊闢狀其先人曰君諱文詡字巨卿少孤鞠於世父世父戰契丹於常山君始十七能以兵入得甲馬其後世父為峽州麻谿寨主合州兵討蠻之叛者君以二十五卒馳前與蠻三千遇蠻傳畏君勇悉還走險其酋據險下射殺君卒幾盡君以兩矢自下顛其酋而後世父軍亦至遂戡其衆以歸天子賞世父一官而以君屬三班為殿侍君曽祖諱淵祖諱君正父諱德成皆以經術教授鄉里遭五代變擾皆不仕君亦少敏強記通五經刑名書數然負其材武思一有所奮成功名以故為武吏稍遷借職監睦州酒由借職三遷為左班殿直由睦州亦三遷為邵州武岡寨兵馬監押由武岡歸京師以慶厯七年二月二十九日年七十三而卒初康定中將相欲五路兵攻夏故相陳恭公為陜西招討使欲君為用知君者皆曰君嘗有所試今其時也勉之矣君不應而辭以疾顧説恭公曰吾士卒惰乆矣而數敗以恐卒然敺之以入不測戰乆講勝悍強之賊愚不知計䇿見其危而已恭公黙然而其後兵果不得出自是君亦老矣更讀書勸諸子以學無復言兵事方君少壯時喜兵彎弓劔士莫敢伍然仁恕愛物遇人謙謹麻谿士卒殺戮無所擇君為救止全活甚衆其武岡以恩信得諸蠻蠻有嵩敘上下誠等州刺史至呼君為父終君去不為侵竊君夫人杜氏生三男其長子早卒次闢為大理寺丞次閎三女子皆已嫁其長亦早卒夫人少君十嵗以嘉祐二年五月二十三日卒于酸棗而壽與君皆七十三六月二日合塟于陳州宛丘縣友于鄉彭陵原臨川王某曰士之以材稱於世而能以義克者少矣子路學孔子者也然怙其勇以不得死君以此其材至白首無所遇而恂恂自克以考厥終克有名子載其行治其可銘銘曰
  擐堅挽強可扞四方視時弛張以不悖于常維士之良
  右領軍衛將軍致仕王君墓誌銘
  竒
  君王氏諱乙字次公其望在太原而實家大名之元城不知其始所以徙曽祖諱安當周世宗時為閣門通事舍人祖諱廷温開寳中泰寧軍節度副使考諱奉諲右班殿直贈左武衛大將軍君嘗舉進士不中因獻其所藏書秘閣而上書言先臣某逮許王於先皇帝有一日之幸臣實其子天子下其問驗以為三班借職累遷至内殿崇班閣門祇淮南東路都巡檢使皇祐二年年七十三以右領軍衛將軍致仕卒於海州而以嘉祐二年塟真州之揚子縣某鄉某原以後夫人劉氏祔於是先夫人林氏既塟矣君強記博聞剛毅而聰明好讀書雖老矣讀書未嘗少止於窮人賤士茍義所在樂與之為膠漆一欲以不直加我雖嚴貴人義終不為受也數上書言事皆中世病而用事者多不聴聴者兩言耳又事之小者然當時蒙其利言楚州可去堰為牐嵗省卒二十一萬七千人錢一百三十萬米六萬八千石又言河隂可以茶鹽募入穀而漕之河北為十説以排三司之難三司不能絀其一此當時䝉其利者也宋興百年大定於太宗至真宗内外富矣内外自是遂務以無為養息天下朝廷所尚賢良進士而將相大臣之世用君方慨然懐古人趨赴功業之意欲起貧賤不勢左右而以其辯智當人主衆圓獨方用非其時卒以不合嗚呼甚可悲也然天下不肖多畏惡君以其伉直而幸其齟齬不得意以老獨賢者哀之耳君子越石泰州觀察判官其次子仁傑為進士女二人嫁進士林度陳州項城主簿宋造余嘗為君僚而與其子越石同年進士也銘其塟曰
  強能吾嬴吾與之為抗嬴者惴惴吾與之為讓卒嬴于強以窒于行維其心之亨以實其聲也
  内殿崇班錢君墓碣
  雋
  内殿崇班廣德軍兵馬都監錢君之墓在和州之歴陽雞籠鄉永昌里初錢氏以布衣起王呉越當五代時諸侯王僭悖獨常順事中國道閉無所出則間以其方物取海上輸之天子至宋受命欲一天下吳越王即帥其屬朝京師而盡獻其地天子受其地王之淮海而襃題其子孫蓋至於今百年錢氏之有籍於朝廷者殆不可勝數而以才稱於世嘗任事者比比出焉君諱某字某右屯衛將軍諱某之子昭化軍節度使諱某之孫吳越文穆王諱某之曽孫錢氏以才稱於世者也其為子弟也父昆稱良焉其為父兄又能教其子弟其為吏又能修其職事而天子常任之以為材始以季父恩公廕補三班借職稍遷至内殿崇班知欽州州人甚愛之歸奏事殿中稱㫖遂遷内殿承制提㸃廣南西路刑獄在廣西四年以功次遷供備庫副使刺舉當法賢士大夫多譽之當是時儂智高為姦數嫚邊吏邊吏莫能抗諸州又皆無兵君即奏請戍兵以待變奏至五六而大臣終不許即復上書求罷又不許而儂智高果反君坐詘三官監饒州酒居乆之稍復遷至内殿崇班廣德軍兵馬都監至廣德之明年嘉祐二年君年七十一矣以三月某甲子卒昭化之治和州也凡十八年有惠愛於州人其卒子孫遂留以塟故君子淇沂沃溥奉君喪以某年某月某甲子歸塟於永昌先人之兆而淇沂以余曽從事於文辭自君之將塟至於今三年跋涉而従余以求銘數矣然不止而愈勤噫其若是余不可以無銘於是為之敘次使歸而鑱諸墓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四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十四
  墓誌銘
  荆湖北路轉運判官尚書屯田郎中劉君墓誌銘【并序】
  直序
  治平元年五月六日荆湖北路轉運判官尚書屯田郎中劉君年五十四以官卒三年卜十月某日塟真州揚子縣蜀岡而子洙以武寧章望之狀來求銘噫余故人也為序而銘焉序曰君諱牧字先之其先杭州臨安縣人君曽大父諱彥琛為吳越王將有功刺衢州塟西安於是劉氏又為西安人當太宗時嘗求諸有功於吳越者錄其後而君大父諱仁祚辭以疾及君父諱知禮又不仕而鄉人稱為君子後以君故贈官至尚書職方郎中君少則明敏年十六求舉進士不中曰有司豈枉我哉乃多買書閉户治之及再舉遂為舉首起家饒州軍事推官與州將争公事為所擠幾不免及後將范文正公至君大喜曰此吾師也遂以為師文正公亦數稱君勉以學君論議仁恕急人之窮於財物無所顧計凡以慕文正公故也弋陽富人為客所誣將抵死君得實以告文正公未甚信然以君故使吏雜治之居數日富人得不死文正公由此愈知君任以事嵗終將舉京官君以讓其同官有親而老者文正公為歎息許之曰吾不可以不成君之善及文正公安撫河東乃始舉君可治劇於是君為兖州觀察推官又學春秋於孫復與石介為友州旱蝗奏便宜十餘事其一事請通登萊鹽商至今以為賴改大理寺丞知大名府館陶縣中貴人隨契丹使往來多擾縣君視遇有理人吏以無所苦先是多盜君用其黨推逐有發輒得後遂無為盜者詔集強壯刺其手為義勇多惶怖不知所為欲走君諭以詔意為言利害皆就刺欣然曰劉君不吾欺也留守稱其能雖府事往往咨君計䇿用舉者通判廣信軍以親老不行通判建州當是時今河陽宰相富公以樞宻副使使河北奏君掌機宜文字保州兵士為亂富公請君撫視君自長垣乗驛至其城下以三日㑹富公罷出君乃之建州方并屬縣諸里均其徭役人大喜而遭職方君喪以去通判青州又以母夫人喪罷又通判廬州朝廷弛茶以君使江西議均其税蓋期年而後反客曰平生聞君敏而敢為今濡滯若此何故也君笑曰是固君之所能易也而我則不能且是役也朝廷豈以為他亦曰愛人而已今不深知其利害而茍簡以成之君雖以吾為敏而人必有不勝其者及奏事皆聽人果便之除廣南西路轉運判官於是修險阨募丁壯以減戍卒徙倉便輸考攝官功次絶其行賕居二年凡利害無所不興廢乃移荆湖北路至踰月卒家貧無以為喪自棺槨諸物皆荆南士人為具君娶江氏生五男二女男曰洙沂汶為進士洙以君故試將作監主簿餘尚㓜初君為范富二公所知一時士大夫争譽其才君亦慨然自以當得意已而迍邅流落抑沒於庸人之中幾老矣乃稍出為世用若將以有為也而既死此愛君者所為恨惜然士之赫赫為世所願者可覩矣以君始終得䘮相除亦何負彼之有哉銘曰
  嗟乎劉君宜夀而顯何畜之乆而施之淺雖或止之亦或使之惟其有命故止於斯
  尚書屯田員外郎仲君墓誌銘
  㸔他韻折處
  君仲氏諱訥字樸翁廣濟軍定陶人曽祖諱環祖諱祚皆弗仕而至君父諱尹始仕至曹州觀察支使贈右賛善大夫君景祐元年進士起家莫州防禦推官年少初官然上下無敢易者時傳契丹且大擾邊朝廷使中貴人來問知州張崇俊未知所對公䇿契丹無他為具奏論之崇俊喜曰朝廷必知非吾能為此然亦當善我能聽用君也又權博州防禦判官以母夫人喪去去三年復權明州節度推官縣送海賊數十人獄具矣君獨疑而辨之數十人者皆得雪用舉者改大理寺丞知大名府清平卭州臨溪兩縣又通判解州於是三遷為尚書屯田員外郎而以皇祐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卒年五十五君厚重有大志不妄言笑喜讀書為古文章晚而尤好為詩詩尤稱於世所在有聲績然直道自信於權貴人不肯有所屈故好者少然亦多知其非常人也其在越蜀士多從之學當寳元康定間言者喜論兵其計不過攻守而已君獨推書所謂食哉唯時柔逺能邇惇德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為禦戎議二篇嗟呼此流俗所羞以為迂而弗言者也非明於先王之義則孰知夫中國安富尊強之為必出於此君知此矣則其自信不屈宜以有所負而然惜乎其未試也君初娶王氏尚書駕部郎中蘭之女又娶李氏尚書虞部員外郎宋卿之女三男子伯達為太常博士次伯适伯同為進士三女子嫁殿中丞任庾并州交城縣尉崔絳興元府户曹叅軍任膺博士以熙寧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塟君於定陶之閔丘鄉而以余之聞君也來求銘銘曰
  於戲樸翁天偶人觭翔其德音而躓於時
  京東提㸃刑獄陸君墓誌銘
  誌止詳世系大畧並於銘中㸃綴生平
  提㸃京東諸州軍刑獄公事兼本路勸農事朝奉郎尚書司封員外郎充集賢挍理上輕車都尉賜緋魚袋借紫陸君諱廣字彥博其先吳郡人也至君之高祖始遷福州之侯官以避唐末之亂曽祖諱景遷仕吳越為驍騎上將官撿挍太傅祖諱崇扆以威武軍觀察推官從其王歸京師官至殿中丞歴知瀘道潮貴四州以卒考諱中和不仕以君故贈官至尚書職方員外郎君以天聖二年進士起至皇祐四年某月以使走齊州某甲子卒於鄆之平隂君子長倩等以嘉祐四年某月某甲子塟君杭州之錢塘某所之原而書君繫世官職行能勞烈卒塟之地一時以來求誌墓銘曰
  於惟陸氏吳郡其始福之侯官近自唐徙君曽大考太傅將軍實仕吳越為皇陪臣太傅有子始來皇朝丞于殿中歴將四州卒塟侯官實生處士贈官職方君實其子維君諱廣彥博其字文辭甲科四府從事起家邵武再選徐州遂監税酒滿嵗陳留許昌之招寧海之從乃令烏程乃丞開封始佐著作去為尉氏詠歌仁明無有壯穉移卬大邑告母高年免蜀就養税商于泉又移導江斗穀千錢君命振之以我公田盜屠民家尉以囚來囚言實盜君曰釋之尉方力争衆亦莫寤後得真盜果如君慮離堆之江豪右擅焉君修堰渠始詘其專灌田為頃萬有七千鐫約示後後無凶年鄭文肅公來治杭劇君以通判往從其辟州人僦屋吏代之輸君為剏法遂無逋租中書選君御史推直有言朝廷今以為勑冬狩于郊大講戎兵作箴以獻逆戒荒萌召寘集賢以為挍理當時名氏簡在天子出知婺州惡吏先鉏募能拯溺民以不漁婺之明年改命治泉泉人習君謡語讙然為橋南江濟者免覆置廩州學士懐我育有告衆叛當君燕時命捕立得坐人不知蘇饑息窮去害除使臣以聞守政尤異智高螫邊吏不時搏君書驛上焯有方畧歸佐三司廷論南師帝曰可哉汝言予施河京以東再執刑柄諏囚于齊至鄆而病棄世平隂壽五十三有子四人扶喪而南長倩惟伯仲惟長緒長恕惟叔季惟長愈倩掾秀州敏有辭章緒由君恩郊社齋郎又女六人皆出陳氏維陳淑慎善相君子四男有立女亦有歸受封長安即養無違爰以嘉祐六年正月歸君錢塘范村之穴惟君静深不茍笑嘻隆親篤友遇物愛慈讀書慨然慕古奇偉顧謂諸子仕當如此官止外郎尚書司封又不得年以既厥庸有文藏家後世之詒於君所得可以此窺有幽斯竁掩石在下撰君初終以告來者
  節度推官陳君墓誌銘
  入宋調然亦有一段風致
  人之所難得乎天者聰明辨智敏給之材既得之矣能學問修為以自稱而不於無窮之欲此亦天之所難得乎人者也天能以人之所難得者與人人欲以天之所難得者徇天而天不少假以年則其得有不暇乎修為其為有不至乎成就此孔子所以歎夫未見其止而惜之者也陳君諱之元字某年二十七為武昌軍節度推官以卒自其為兒童強記捷見能不勞而超其長者少長慨然慕古人所為而又能學其文章既以進士起家則喜曰無事於詩賦矣以吾日力盡之於所好其庶乎吾可以成材於是悉槖其家書之官而蚤夜讀以思思而不得則又從其朋友講解至於達而後已其材與志如此使天少假以年則其成就當如何哉然無幾何得疾病遂至於不起嗟乎此亦所謂未見其止而可惜者也君某州之某縣人曽祖曰某祖曰某考曰某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其兄之方為之卜某州某縣某所之原以塟而臨川王某為銘曰
  浮揚清明升氣之鄉沈翳濁墨降形之宅其升逺矣其孰能追其降在此有銘昭之
  泰州海陵縣主簿許君墓誌銘
  許君多竒氣而荆公之誌亦如之
  君諱平字秉之姓許氏余嘗譜其世家所謂今泰州海陵縣主簿者也君既與兄元相友愛稱天下而自少卓犖不羇善辨説與其兄俱以智畧為當世大人所器寳元時朝廷開方畧之選以招天下異能之士而陜西大帥范文正公鄭文肅公争以君所為書以薦於是得召試為太廟齋郎已而選泰州海陵縣主簿貴人多薦君有大材可試以事不宜棄之州縣君亦常慨然自許欲有所為然終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士固有離世異俗獨行其意罵譏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無衆人之求而有所待於後世者也其齟齬固宜若夫智謀功名之士窺時俯仰以赴勢物之㑹而輒不遇者乃亦不可勝數辯足以移萬物而窮於用説之時謀足以奪三軍而辱於右武之國此又何説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塟真州之揚子縣甘露鄉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瓌不仕璋真州司户叅軍琦太廟齋郎琳進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進士周奉先泰州泰興縣令陶舜元銘曰有㧞而起之莫擠而止之嗚呼許君而已於斯誰或使之
  葛興祖墓誌銘
  本興祖所仕不得志處㸃次多情
  許州長社縣主簿葛君諱良嗣字興祖其先處州之麗水人而興祖之父徙居明州之鄞興祖塟其父潤州之丹徒故今又為丹徒人矣曽大父諱遇不仕大父諱旴贈尚書都官郎中父諱源以尚書度支郎中終仁宗時度支君三子當天聖景祐之間以文有聲赫然進士中先人嘗受其摰閲之終篇而屢歎葛氏之多子也既而三子者伯仲皆蚤死獨其季在即興祖興祖博知多能數舉進士角出其上而刻勵修潔篤於親友慨然欲有所為以效於世者也年四十餘始以進士出仕州縣餘十年而卒窮於無所遇以死嗟乎命不可控引而才之難恃以自見盖乆矣然興祖於仕未嘗茍聞人疾苦欲去之如在已其臨視雖細故人不以屬耳目者必皆致其心論者多怪之曰興祖且老矣於州縣而服勤如此余曰是乃吾所欲於興祖夫大仕之則奮小仕之則怠忽以不治非知德者也興祖聞之以余之言為然興祖娶胡氏又娶鄭氏其卒年五十三實治平二年三月辛巳其塟以胡氏祔在丹徒之長樂鄉顯揚村即其年十一月某甲子也興祖三男子蘩蘊皆有文學蘩許州臨潁縣主簿蘊鄧州穰縣主簿蘋尚幼也四女子皆未嫁云銘曰
  蹇於仕以為人尤不愸施以年孰主孰謀無大憾於德又將何求
  臨川吳子善墓誌銘
  輾轉嗚咽
  臨川吳氏有子興宗字子善年二十喪母而其父以生事付之則先日出以作後日入以息日午矣家一人未飯其夫婦必尚空腹天寒矣家一人未纊其夫婦必尚單衣蓋如此者二十年而終三十年而已死凡嫁五妹辦數喪又以其筋力之餘及於鄉黨茍有故必我勞人佚先往後歸而尤篤於友愛見弟有過則顏色愈温須飲酒歡極之間乃微示以意既而即泣下曰吾親屬我以汝吾所以不避艱險者保汝而已其弟終感悟悔改為善士以文學名於世此待其弟乃爾若於他人則絶口不涉其非然里中少年聞其謦欬之音往往逃匿若匿不及則俛首恐愧而嘗有所絓一至訟庭及著械同絓數十人為之皆哭掌獄者驚起白守守立免焉其見畏愛多此類某謂其父為諸舅甚知其所為故於其弟子經孝宗之求誌以塟也為道而不辭子善嘗應進士舉後專於耕養遂不復應其死以治平四年八月九日而十二月十五日與其母黄氏共塟於靈源村父墓之域中父諱偃亦有行義用疾弗仕祖諱表微尚書屯田員外郎曽祖諱英殿中丞初妻姓王氏一男良弼皆前卒再娶楊氏生蕘适枉蕘始九嵗而四女幼者一嵗云
  胡君墓誌銘
  荆公峭㟁每如此
  王某之治鄞三月其故人胡舜元凶服立於門揖入問弔故以喪其父五月留而館意獨怪其來之早也居數月語吾弟曰吾釋父之殯跋山浮江從子之兄于海旁願有謁也乆矣不敢以言吾親之生我學於四方不得所欲以養今已不幸卒也得子之兄誌而銘之藏之墓中可以顯於今世以傳於後雖吾小人與榮焉無悔焉不知子之兄可不可吾弟以告予嘆曰審如是可以為孝君子固成人之孝而吾與之又舊其何顧而辭即取吾所素知者為之誌而銘之誌曰君諱某池之銅陵人生於丁丑興國之年也卒於丁亥是為慶厯七年子七人某以十月塟君於谷垂山胡氏世大家闔門數百人君有子舜元獨招里先生教之為士其卒也族分而貲衰舜元為善士銘曰
  壽七十一不為不多吾與之銘千古不磨
  王深父墓誌銘
  通篇以虚景相感慨而多沈鬱之思
  吾友深父書足以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欲以聖人之道為己任盖非至於命弗止也故不為小廉曲謹以投衆人耳目而取舍進退去就必度於仁義世皆稱其學問文章行治然真知其人者不多而多見謂迂闊不足趣時合變嗟乎是乃所以為深父也令深父而有以合乎彼則必無以同乎此矣嘗獨以謂天之生夫人也殆將以壽考成其才使有待而後顯以施澤於天下或者誘其言以明先王之道覺後世之民嗚呼孰以為道不任於天德不酬於人而今死矣甚哉聖人君子之難知也以孟軻之聖而弟子所願止於管仲晏嬰况餘人乎至於揚雄尤當世之所賤簡其為門人者一侯芭而已芭稱雄書以為勝周易易不可勝也芭尚不為知雄者而人皆曰古之人生無所遇合至其沒乆而後世莫不知若軻雄者其沒皆過千嵗讀其書知其意者甚少則後世所謂知者未必真也夫此兩人以老而終幸能著書書具在然尚如此嗟乎深父其智雖能知軻其於為雄雖幾可以無悔然其志未就其書未具而既早死豈特無所遇於今又將無所傳於後天之生夫人也而命之如此盖非余所能知也深父諱回本河南王氏其後自光州之固始遷福州之侯官為侯官人者三世曽祖諱某某官祖諱某某官考諱某尚書兵部員外郎兵部塟潁州之汝隂故今為汝隂人深父嘗以進士補亳州衛真縣主簿嵗餘自免去有勸之仕者輒辭以養母其卒以治平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三於是朝廷用薦者以為某軍節度推官知陳州南頓縣事書下而深父死矣夫人曽氏先若干日卒子男一人某女二人皆尚幼諸弟以某年某月某日塟深父某縣某鄉某里以曽氏祔銘曰
  嗚呼深父維德之仔肩以迪祖武厥艱荒遐力必踐取莫吾知庸亦莫吾侮神則尚反歸形此土
  王逢原墓誌銘
  通篇無事蹟獨以虚景相感慨
  嗚呼道之不明邪豈特教之不至也士亦有罪焉嗚呼道之不行邪豈特化之不至也士亦有罪焉盖無常産而有常心者古之所謂士也士誠有常心以操聖人之説而力行之則道雖不明乎天下必明於已道雖不行於天下必行於妻子内有以明於已外有以行於妻子則其言行必不孤立於天下矣此孔子孟子伯夷栁下惠揚雄之徒所以有功於世也嗚呼以予之昬弱不肖固亦士之有罪者而得友焉余友字逢原諱令姓王氏廣陵人也始予愛其文章而得其所以言中予愛其節行而得其所以行卒予得其所以言浩浩乎其將㳂而不窮也得其所以行超超乎其將追而不至也於是慨然歎以為可以任世之重而有功於天下者將在於此余將友之而不得也嗚呼今棄予而死矣悲夫逢原左武衛大將軍諱奉諲之曽孫大理評事諱珙之孫而鄭州管城縣主簿諱世倫之子五嵗而孤二十八而卒卒之九十三日嘉祐四年丙申塟于常州武進縣南鄉薛村之原夫人吳氏亦有賢行於是方娠也未知其子之男女銘曰
  壽胡不多天實爾嗇曰天不相胡厚爾德厚也培之嗇也推之樂以不罷不怨以疑嗚呼天民將在于兹
  金溪吳君墓誌銘
  嗚咽
  君和易罕言外如其中言未嘗極人過失至論前世善惡其國家存亡治亂成敗所繇甚可聴也嘗所讀書甚衆尤好古而學其辭其辭又能盡其議論年四十三四以進士試於有司而卒困於無所就其塟也以皇祐六年某月日撫州之金溪縣歸德鄉石廩之原在其舍南五里當是時君母夫人既老而子世隆世範皆尚㓜三女子其一卒其二未嫁云嗚呼以君之有與夫世之貴富而名聞天下者計焉其獨歉彼耶然而不得祿以行其意以祭以養以遺其子孫以卒此其士友之所以悲也夫學者將以盡其性盡性而命可知也知命矣於君之不得意其又何悲耶銘曰
  蕃君名字彥弼氏吳其先自姬出以儒起家世冕黻獨成之難幽以折厥銘維甥訂君實
  馬漢臣墓誌銘
  簡而深
  合淝人馬仲舒字漢臣其先茂陵人父臯為江東撥發寘其家金陵漢臣因入學齒諸生為人喜酒色其相語以䙝私侈為主父母不欲之又隆愛之不能逆其意以教也然漢臣亦踈金錢急人險艱不自顧計於衆中尤慕近予予亦識其可教以禮法開之果大寤遂自剉刻務以入禮法從予學作進士既數月其辭章粲然充其科者也漢臣長予四年予兄弟視之漢臣視予則師弟子如也嘗助予叔父之喪若子姓然慶厯六年漢臣冠五年矣従予入京師待進士舉六月病死死時予亦病其叔父在京師因得棺斂歸金陵殯於某年某月乃塟于某處孔子曰秀而不實者有矣夫漢臣幾是矣噫誌其墓云
  吳處士墓誌銘
  序處士生平故皆虚語
  君吳氏諱某字某其先建安大姓曽大父諱某建州長史大父諱某館驛巡官撿挍尚書吏部員外郎皆江南李氏所置也方李氏時吏部府君之父子同時仕江南者以十數至君之考諱某始以汀州軍事推官歸選於朝主鄭之新鄭簿君少孤事母夫人至孝與其弟軻相愛春秋祭先人雖老矣眡牲省器皆不以屬子孫俯仰齋慄如見其饗之者已祭未嘗不悲哀也讀書取大指通而已或勸之謀利曰吾貧乆矣人以我為憂而我以是為樂不能改也有子三人甫申冉皆不使事生産曰士而貧多於工商而富也三人者皆以進士貢於鄉而申為太平州軍事推官君年七十八某年某月某日卒於太平之官舍甫等䕶其柩歸塟於江州某縣某鄉某原某年某月日也夫人前君卒别塟實南陽葉氏始君所居毁於水乃奉母夫人來客江州愛其山川而遂家之故其塟也以歸焉申之友南陽張頡論次君之事如此而申以告曰先人不幸力為善而不獲顯於天下今具塟宜得銘使後世有見焉嗟乎予不及識君矣然予之故人多能言君之教諸子盡其道故卒皆有立而申之文行尤以知名於世方今士大夫之列於朝者天子於其父母皆有以寵嘉之其官封之卑鉅視其子所以勸天下之為父母而慰其子之心以君之善教而子之材宜及其身有高爵盛位之報焉其生也既不及其沒也孰知其不卒享也哉是故不宜無銘也銘曰
  士或為仁稱止一鄉至其後興厥聞乃光或業以勤而傳之圮維是不朽實君有子
  孔處士墓誌銘
  通篇虚景却叙得有法
  先生諱旼字寧極睦州桐廬縣尉諱詢之曽孫贈國子博士諱延滔之孫尚書都官員外郎諱昭亮之子自都官而上至孔子四十五世先生嘗欲舉進士已而悔曰吾豈有不得已於此邪遂居于汝州之龍興山而上塟其親于汝汝人争訟之不可平者不聽有司而聽先生之一言不羞犯有司之刑而以不得於先生為耻慶厯七年詔求天下行義之士而守臣以先生應詔於是朝廷賜之米帛又敕州縣除其雜賦嘉祐三年近臣多言先生有道德可用而執政度以為不肯屈除守秘書省校書郎致仕四年近臣又多以為言乃召以為國子監直講先生辭乃除守光祿寺丞致仕五年大臣有請先生為其屬縣者於是天子以知汝州龍興縣事先生又辭未聴而六月某日先生終于家年六十七大臣有為之請命者乃特贈太常丞至七年月日弟塟先生於堯山都官之兆而以夫人李氏祔李氏故大理評事昌符之女生一女嫁為士人妻而先物故先生事父母至孝居喪如禮遇人恂恂雖僕奴不忍以辭氣加焉衣食與田桑有餘輙以賙其鄉里貸而後不能償者未嘗問也未嘗疑人人亦以故不忍欺之而世之傳先生者多異學士大夫有知而能言者盖先生孝弟忠信無求於世足以使其鄉人畏服之如此而先生未嘗為異也先生博學尤喜易未嘗著書獨大衍一篇傳於世考其行治非有得於内其孰能致此耶當漢之東徙高守節之士而亦以故成俗故當世處士之聞獨多於後世乃至於今知名為賢而處者盖亦無有幾人豈世之所不尚遂湮没而無聞抑士之趨操亦有待於世邪若先生固不為有待於世而卓然自見於時豈非所謂豪傑之士者哉其可銘也已銘曰
  有入而不出以身易物有往而不反以私其佚嗚呼先生好潔而無尤匪佚之為私維志之求
  建安章君墓誌銘
  序跌宕之行故文亦趺宕
  君諱友直姓章氏少則卓越自放不羈不肯求選舉然有高節大度過人之材其族人郇公為宰相欲奏而官之非其好不就也自江淮之上嶺南之間以至京師無不游將相大人豪傑之士以至閭巷庸人小子皆與之交際未嘗有所忤莫不得其歡心卒然以是非利害加之而莫能見其喜慍視其心若不知富貴貧賤之可以擇而取也頽然而已矣昔列禦寇莊周當文武末世哀天下之士沈於得喪陷于毁譽離性命之情而自託於人偽以争須㬰之欲故其所稱述多所謂天之君子若君者似之矣君讀書通大指尤善相人然諱其術不多為人道之知音樂書畫奕碁皆以知名於一時皇祐中近臣言君文章善篆有㫖召試君辭焉於是太學篆石經又言君善篆與李斯陽氷相上下又召君君即往經成除試將作監主簿不就也嘉祐七年十一月甲子以疾卒于京師年五十七娶辛氏生二男存孺為進士五女子其長嫁常州晉陵縣主簿侍其璹早卒璹又娶其中女次適蘇州吳縣黄元二人未嫁君家建安者五世其先則豫章人也君曽祖考諱某佐江南李氏為建州軍事推官祖考諱某皇著作佐郎贈工部尚書考諱某京兆府節度判官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塟潤州丹陽縣金山之東園銘曰
  弗績弗雕弗跂以為高俯以狎於野仰以游於朝中則有實視銘其昭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四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五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十五
  墓誌銘
  尚書都官員外郎侍御史王公墓碣銘
  王侍御多大體而荆公所次亦特本大體而條書之
  慶厯五年天子以尚書都官員外郎通判荆南府王公為侍御史居一年以入三司為户部判官又一年還之為言事御史頃之奏事殿中疾作歸翌日卒其家以不起聞天子悼閔走中人賻之金帛又官其一子先是御史有物故者不賻由公故乃敕有司并賻盖天子之所以録其忠如此自公舉進士時已能力學自立以經術游於江淮之南為學者所歸至為許州司理叅軍則以其職與強貴人抗曲直獄疑當死賴以活者至數人再主簿於杭之臨安開封之扶溝遂選開封府法曹參軍令皆不能出其治尹亦不敢侵其守而薦者以十數嵗當遷府推官惡不順已持其奏不肯書欲詘公請已公故不詘推官度終無可柰何乃卒任公遷秘書省著作佐郎已而覃恩遷秘書丞乃出知洪州分寧縣入為審刑詳議官數以疑似辨上前輒釋及佐荆南能以義憚其守錯諸不法事嘗上書諭南方用師討猺蠻不如撫而降之利先是公在京師天子以災異詔百官言事公所言有以儆世者其後御史府惡老者在事不能自己以言趣之去位公以謂於老者薄非所以廣仁孝於天下且養之非其道使至於無耻而專以法格之滋所以使人薄也乃推三代禮意為養老頌以諷凡公之行已治民及所以論於上者皆出於寛厚誠恕而其言易直以明故其召而為御史也未至而好公者已信其能稱職矣同時御史聞一事皆争言塞職其已嘗言公未嘗繼以言曰可悟上意足矣然排黨幸為獨切其言多同時御史所不能言者每承上閒言人不能無過若以古繩墨治之世殆無全人為國家用者要之忠信而已忠信雖有過尚足用也其大指所存如此嗚呼古所謂淑人君子者公於是可以當之矣公既行内修其大者為世所稱至其施於小亦皆敏而盡力顧余不得盡載也然讀余之所載則亦槩足以知公矣公諱某字某其先為漢雁門太守者曰澤澤後十八世雄為唐東都留守封望太原族墓在河南而世宦學不絶為聞姓至唐之將亡雄諸孫頗陵夷始自缺其譜亡不知幾傳而至䕶始居福之候官曰本河南人雄之後也䕶生伸伸生廷簡當閩王審知時被署為安逺使有勞烈於其國審知死遂置其官以老安逺二子其季居政娶邑里姚氏女生公自䕶四世至公始以文行發名追官皇考至秘書丞而以昭德縣太君封其母夫人曽氏贈尚書兵部侍郎㑹之女封金華縣君婦順母嚴公所以紀其家盖有助焉生五男子回向固同冏皆為士其文學行義有過絶人者故人莫不知公後世之將大顯以蕃而以公之仕不充其志為無憾也公年六十三以既卒之三年塟潁州之某鄉某原初公嘗過游潁之樂故諸孤御其母家焉而以公於塟至是回之友臨川王某追銘墓上實至和二年也銘曰
  顯姓維王出不一宗公先河南實祖於雄來閩四世乃挺以生其來則否其去而亨歸忠于君播惠在甿配時前人駿發以升世不載德孰為榮名謂公有後其豈公卿
  贈尚書刑部侍郎王公墓誌銘
  篇中多倒句倒字相㸃次荆公好奇處
  江陵縣有合塟龍山之西者為宋龍川令贈尚書刑部侍郎王公之墓公之卒得年七十一其塟之嵗在辛卯為皇祐三年十二月甲申龍川其所卒也以刑部侍郎贈公者曰公之子光祿卿周公諱文亮字昭逺其先晉丞相導也丞相十有六世之孫儉為唐正議大夫刺明州始去長安之萬年為明之奉化人大夫之兄曰潨潨生紳紳生韶韶生公四世咸為縣令方錢氏之王吳越也公嘗試䇿入等為其屬州之掾國除選於京師復掾密州尉䕫奉節為邢之任令舉者二十餘人不用歎曰吾既其衰矣而為是是不可以已耶即以疾去去之八年無復言進仕黨故強起之復嘆曰仕不仕惟義也吾敢自必於其間耶起令龍川遂卒始公尚少以文稱於士友嘗渡浙江有忘白金百斤於舟公最後獨見之留三日得忘者歸之而後去而不告以名他日從者以為言於是又稱其長者今兩縣吏民皆曰賢令也既亡皆哀焉合塟于龍山者天水郡太君權氏善草書誦數經能畧通其説實唐貞孝公臯之十七世孫云子男四人向類高為進士充其業其季光祿君也女三人皆歸聞人光祿君方潔勤審下賢好學人以為君子之子焉自晉之亂而戎夷盜賊穴有中國且亂且治至于今嵗千年士大夫之家流落顛頓不常其世後雖有振起者多不知其族之所出獨光祿卿之家為世其家而能自道尤詳自大夫伯仲至公四世之告命皆具在命其宗人之子某銘公之墓者光祿君也銘曰
  公先籍秦系相導大夫相孫維作守兄潨遂留家海浦子紳孫韶公祖考于東西傳弗甚耀藏仁厥家以賚後後蕃而昌其必效今卿追公為之兆
  贈光祿少卿趙君墓誌銘
  此篇如秋水可掬
  儂智高反廣南攻破諸州州將之以義死者二人而康州趙君余嘗知其為賢者也君用叔祖䕃試將作監主簿選許州陽翟縣主簿潭州司法叅軍數以公事抗轉運使連劾奏君而州將為君訟於朝以故得無坐用舉者為温州樂清縣令又用舉者就除寧海軍節度推官知衢州江山縣斷治出已當於民心而吏不能得民一錢棄物道上人無敢取者余嘗至衢州而君之去江山盖已乆矣衢人尚思君之所為而稱説之不容口又用舉者改大理寺丞知徐州彭城縣祀明堂恩改太子右賛善大夫移知康州至二月而儂智高來攻君悉其卒三百以戰智高為之少却至夜君顧夫人取州印佩之使負其子以匿曰明日賊必大至吾知不敵然不可以去汝留死無為也明日戰不勝遂抗賊以死於是君年四十二兵馬監押馬貴者與卒三百人亦皆死而無一人亡者初君戰時馬貴惶擾至不能食飲君獨飽如平時至夜貴卧不能著寢君即大鼾比明而後寤夫死生之故亦大矣而君所以處之如此嗚呼其於義與命可謂能安之矣君死之後二日而州司理譚必始為之棺斂又百日而君弟至遂䕶其䘮歸塟至江山江山之人老㓜相㩦扶祭哭其迎君喪有數百里者而康州之人亦請於安撫使而為君置屋以祠安撫使以君之事聞天子贈君光祿少卿官其一子覲右侍禁官其弟子試將作監主簿又以其弟潤州錄事叅軍師陟為大理寺丞簽書泰州軍事判官㕔公事君諱師旦字潛叔其先單州之武成人曽祖諱晟贈太師祖諱和尚書比部郎中贈光祿少卿考諱應言太常博士贈尚書屯田郎中自君之祖始去武成而塟楚州之山陽故今為山陽人而君弟以嘉祐五年正月十六日塟君山陽上鄉仁和之原於是夫人王氏亦卒矣遂舉其喪以祔銘曰可以無禍有功於時玩君安榮相顧莫為誰其視死高蹈不疑嗚呼康州銘以昭之
  王平甫墓誌
  荆公誌弟平甫墓絶不露兄云云盖兩不相能而深忌之故耳
  君臨川王氏諱安國字平甫贈太師中書令諱明之曽孫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諱用之之孫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康國公諱益之子自丱角未嘗従人受學操筆為戲文皆成理年十二出其所為銘詩賦論數十篇觀者驚焉自是遂以文學為一時賢士大夫譽歎蓋於書無所不該於詞無所不工然數舉進士不售舉茂才異等有司考其所獻序言第一又以母喪不試君孝友養母盡力喪三年常在墓側出血和墨書佛經甚衆州上其行義不報今上即位近臣共薦君材行卓越宜特見招選為繕書其序言以獻大臣亦多稱之手詔褒異召試賜進士及第除武昌軍節度推官教授西京國子未幾挍書崇文院特改著作佐郎秘閣挍理士皆以謂君且顯矣然卒不偶官止於大理寺丞年止於四十七以熙寧七年八月十七日不起越元豐三年四月二十七日塟江寧府鍾山母楚國太夫人墓左百有十六步有文集六十巻妻曽氏子旊斿女壻葉濤處者四女濤有學行知名旊斿亦皆嶷嶷有立君祉所施庶在於此
  亡兄王常甫墓誌銘
  荆公以兄常甫才而不遇故特於文章虚景相感慨令人讀之而有餘悲
  先生七嵗好學毅然不茍戲笑讀書二十年當慶厯中天子以書賜州縣大置學先生學完行高江淮間州争欲以為師所留輒以詩書禮易春秋授弟子慕聞來者往往千餘里磨礱淬濯成就其器不可勝載而先生始以進士下科補宣州司户至三月轉運使以監江寧府鹽院又三月卒又七月塟則卒之明年四月也實皇祐四年墓在先君東南五步先君姓王氏諱益官世行治既有銘先生其長子諱安仁字常甫年三十七生兩女嗚呼先生之道德蓄於身而施於家不博見於天下文章名於世特以應世之須爾大志所欲論著盖未出也而世之工言能使不朽者又知先生莫能深嗚呼先生之所存其卒於無傳耶始先生常以為功與名不足懐盖亦有命焉君子之學盡其性而已然則先生之無傳盖不憾也雖然先生孝友最隆委百世之重而無所屬以傳有母有弟方壯而奪之使不得相處以乆先生尚有知其無窮憂矣嗚呼以往而推存痛其有已邪痛其有已邪先生有文十五巻其弟既次以藏其家又次行治藏於墓嗚呼酷矣極矣銘止矣其能使先生傳邪
  王補之墓誌銘
  序事簡而不詳世系然譬之兵家者少敗衆已
  君南城人王氏諱無咎字補之嘉祐二年進士也初補江都縣尉丁父憂服除調衛真縣主簿嘗弃天台縣令以與予共學乆之無以衣食其妻子乃去補南康縣主簿會予召至京師因留教授上方興學校以經術造士予言君可教國子命且下而君死君所在學者歸焉賢士大夫皆慕與之游然君寡合常閉門治書唯與予言莫逆當熙寧初所謂質直好義不為利疚於回而學不厭者予獨知君而已君之死年四十有六實熙寧二年閏十一月丁已至四年二月壬申妻曽氏子絪緼始克塟君南城縣禮教鄉長義里銘曰
  安時所難學以為已於呼鮮哉可謂君子
  臨川王君墓誌銘
  曽王誌墓數以議論行叙事之文而王為甚多鑱思刻書處然非史漢法矣
  孔子論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孝固有等矣至其以事親為始而能竭吾才則自聖人至於士其可以無憾焉一也余叔父諱師錫字某少孤則致孝於其母憂悲愉樂不主於已以其母而已學於他州凡被服飲食玩好之物茍可以惬吾母而力能有之者皆聚以歸雖甚勞窘終不廢豐其母以及其昆弟姑姊妹不敢愛其力之所能得約其身以及其妻子不敢慊其意之所欲為其外行則自鄉黨鄰里及其嘗所與遊之人莫不得其歡心其不幸而蚤死也則莫不為之悲傷歎息夫其所以事親能如此雖有不至其亦可以無憾矣自庠序聘舉之法壊而國論不及乎閨門之隠士之務本者常詘於浮華淺薄之才故余叔父之卒年三十七數以進士試於有司而猶不得祿賜以寛一日之養焉而世之論士也以茍難為賢而余叔父之孝又未有以過古之中制也以故世之稱其行者亦少焉盖以叔父自為則由外至者吾無意於其間可也自君子之在埶者觀之使為善者不得職而無以成名則中材何以勉焉悲夫叔父娶朱氏子男一人某女子一人皆尚㓜其塟也以至和四年袝于真州某縣某鄉銅山之原皇考諌議公之兆為銘銘曰
  夭孰為之窮孰為之為吾能為已矣無悲
  曽公夫人萬年太君黄氏墓誌銘
  通篇虛景語如貫珠如連環
  夫人江寧黄氏兼侍御史知永安場諱某之子南豐曽氏贈尚書水部員外郎諱某之婦贈諫議大夫諱某之妻凡受縣君封者四蕭山江夏遂昌雒陽受縣太君封者二會稽萬年男子四女子三以慶厯四年某月日卒于撫州壽九十有二明年某月塟于南豐之某地夫人十四嵗無母事永安府君至孝修家事有法二十三嵗歸曽氏不及舅水部府君之養以事永安之孝事姑陳留縣君以治父母之家治夫家事姑之黨稱其所以事姑之禮事夫與夫之黨若嚴上然眎子慈眎子之黨若子然每自戒不處白人善否有問之曰順為正婦道也吾勤此而已處白人善否靡靡然為聰明非婦人宜也以此為女與婦其傳而至於沒與為女婦時弗差也故内外親無老㓜疎近無智不能尊者皆愛輩者皆附卑者皆慕之為女婦在其前者多自歎不及後来者皆曰可矜法也其言色在視聴則皆得所欲其離别則涕洟不能捨有疾皆憂及其喪來弔哭皆哀有餘於戲夫人之德如是是宜有銘者銘曰
  女子之德煦願愉愉教隳弗行婦妾乗夫趨為亢厲勵之顓愚猗嗟夫人惟德之經媚于族姻柔色淑聲其究女初不傾不盈誰疑不信來監于銘
  僊居縣太君魏氏墓誌銘
  以虛景感慨起案而誌特畧又一調也
  臨川王某曰俗之壊乆矣自學士大夫多不能終其節况女子乎當是時僊居縣太君魏氏抱數嵗之孤專屋而閒居躬為桑麻以取衣食窮苦困阨乆矣而無變志卒就其子以能有家受封于朝而為里賢母嗚呼其可銘也於其塟為序而銘焉序曰魏氏其先江寧人太君之曽祖諱某光祿寺卿祖諱某池州刺史考諱某太子諭德皆江南李氏時也李氏國除而諭德易名居中退居于常州以太君為賢而選所嫁得江隂沈君諱某曰此可以與吾女矣於是時太君年十九歸沈氏歸十年生兩子而沈君以進士甲科為廣德軍判官以卒太君親以詩論語孝經教兩子兩子就外學時數嵗耳則已能誦此三經矣其後子迴為進士子遵為殿中丞知連州軍州而太君年六十有四以終于州之正寢時皇祐二年六月庚辰也嘉祐二年十二月庚申兩子塟太君江隂申港之西懐仁里於是遵為太常博士通判建州軍州事而沈君贈官至太常博士銘曰
  山朝于躋其下惟谷纘我博士夫人之淑其淑維何博士其家二子翼翼蕚跗其華詵詵諸孫其實其葩孰云其昌其始萌芽皇有顯報曰維在後碩大蕃衍刲牲以告視銘考施夫人之效
  高陽郡君齊氏墓誌銘
  次婦行有法
  夫人故翰林侍讀學士贈開府儀同三司王公諱洙之妻故光祿寺丞力臣今太常寺太祝欽臣秘書省著作佐郎陟臣秘書省正字曽臣之繼母也齊氏好讀書能文章有高節美行治平二年年五十五以五月初三日終於亳州其子之官舍治平三年十月初八日祔塟于南京虞城縣孟諸鄉田丘里初夫人自哀早孤誓不嫁以養母及公失初妻諸子㓜聞夫人賢行求之曰是必能母吾子於是母兄強嫁之及歸果能母諸子聰明而仁恭儉以有禮闔門欣欣無一異言始封縣文安又封郡高陽而公卒即舉家政屬之子婦齋居素服不御酒樂以至没齒雖時為詩然未嘗以視人及終乃得五十四篇其言高潔曠逺非近世婦人女子之所能為又得遺令一篇令薄塟其言死生之故甚有理齊氏祁州蒲隂人夫人曽祖諱某故不仕祖諱安故不仕考諱永清莫州防禦推官兄恢弟惲皆知名公四男一女女嫁尚書職方員外郎陳安道夫人既善撫諸子而諸子亦多賢能致孝於塟來求銘銘曰
  在冀中山有孝季齊少孤恃母悲不忍離及以義行乃終順慈顯顯王公學問文章族為大家爵祿寵光來繼來助其賢則譽銘詩幽宮以告齊終齊終有始自其為子
  建陽陳夫人墓誌銘
  誌不過二百言而文多韻折可悲
  夫人建陽陳氏嫁同縣人余君為繼室余君諱楚有子四人其二人則夫人之子夫人之少子翼生三嵗而余君卒余氏世大姓也夫人盡其産以仁先母之子而使翼之四方遊學戒曰往成汝志必力無以吾貧為恤於是翼年十五盖在外十二年而後以進士起家為吏歸見夫人於鄉里方此時夫人閉門窮窶幾無以自存母子相泣閭巷聚觀歎息曰賢哉是母有子食其祿宜也盖食其子之祿十四年翼尉宿松而夫人年七十八以某年某月卒於宿松之官舍某年某月某日塟宣州宣城縣鳳林鄉竹塘里夫人之子長曰某死矣翼有文學善議論雖乆困無所合然一時文人多知之者其卒能追榮夫人乎於其塟臨川王某銘曰
  在句之隂有幽新宅誰筮塟母瘞銘斯石子閩余姓母氏惟陳㷀㷀其行婉婉其仁善祿有終名則不泯
  永嘉縣君陳氏墓誌銘
  次婦之賢始則於其夫之言夫亡則於其兄之子之言為案有法
  陳氏於蘇州為大姓夫人者太子中允諱之武之子某官贈太常卿諱郁之孫左賛善大夫諱質之曽孫而太常博士王君諱逢之妻也聰明順善動有禮法以不及養舅姑也故於祭祀尤謹博士祿賜盡之宗族朋友不足則出衣服簪珥助之而不言選飾妾御進之不忌然博士終無子盖吾聞於博士者如此撫博士之兄子如已子哭博士三年未嘗如陳氏除喪大貧顯者求以為妻族人強之不可又強之則涕泣自誓居頃感疾以死盖吾聞於博士之兄子景元者如此然夫人之行非特出於二人之言凡習陳氏王氏者皆知其為賢而哀其志其封曰永嘉縣君其卒於蘇州以治平二年十一月九日年三十八其塟以三年十一月某日從博士於閶門之西原銘曰
  穀也從於此器也隨以死歸義與命奚傷乎無子
  鄭公失人李氏墓誌銘
  篇中多韻折多佳句
  尚書祠部郎中贈户部侍郎安陸鄭氏諱紓之夫人追封汝南郡太君李氏者尚書駕部郎中贈衛尉卿文蔚之子也光州僊居縣令贈工部員外郎諱岵之孫以祥符九年嫁至天聖九年年三十二以八月壬辰卒於其夫為安州應城縣主簿之時後三十七年為熙寧元年八月庚申祔於其夫安陸太平鄉進賢里之墓於是夫人兩子獮為祕書丞知潭州攸縣獬為翰林學士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一女子嫁郊社齋郎張蒙山夫人敏於德詳於禮事皇姑稱孝内諧外附上下裕如鄭公大姓嘗以其富主四方之游士至侍郎則始貧而專於學夫人又故富家盡其資以助賓祭補紉澣濯饎㸑朝夕人有不任其勞苦夫人歡終日如未嘗貧故侍郎亦以自安於困約之時如未嘗富鄭氏盖將日顯矣而夫人不及其顯祿嗚呼良可悲也於其塟臨川人王某為銘曰
  於嗟夫人歸孔昭兮窈其為德婉有儀兮命云如何壯則萎兮烝烝令子悲慕思兮有嚴塟祔祭配祇兮告哀無窮銘此詩兮
  僊源縣太君夏侯氏墓碣
  序世系外特以虛議揭之於碣亦變調
  僊源縣太君夏侯氏濟州鉅野人尚書駕部員外郎諱晟之子翰林侍讀學士尚書户部侍郎譙公諱嶠之孫贈太子太師諱浦之曽孫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知鄧州軍州事陽夏公謝氏諱綘之夫人太常博士通判汾州軍州事景初之母年二十三卒後五年塟杭州之富陽於是時陽夏公為太常丞祕閣挍理博士生五嵗矣而其女兄一人亦㓜又十五年康定二年博士舉夫人如鄧以合於陽夏公之墓而臨川王某書其碣曰夫人以順為婦而交族親以謹以嚴為母而撫媵御以寛陽夏公之名天下莫不聞而曰吾不以家為恤六年於此者夫人之相我也故於其卒聞者欲其有後而夫人之子果以才稱於世嗚呼陽夏公之事在太史雖無刻石吾知其不朽矣若夫夫人之善不有以表之隧上其能與公之烈相乆而傳乎此博士所以屬予之意也予讀詩惟周士大夫侯公之妃修身飭行動止以禮能輔佐勸勉其君子而王道賴以成盖其法度之教非一日而其習俗不得不然也及至後世自當世所謂賢者於其家不能以獨化而夫人卓然如此惜乎其蚤世也顧其行治雖列之於風以為後世觀豈愧也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六
  明 茅坤 撰
  臨川文鈔十六
  墓表祭文
  太常博士鄭君墓表
  荆公卒無一言許可其間極有分寸處
  德安鄭湜書其父太常博士諱詒字正臣之行治伐閱世次因其妹壻廣陵朱介之以來請曰鄭氏故家滎陽有善果者卒於唐江州刺史而子孫為德安人自善果至胵七世生裔為樂清縣令君之大父也裔生東君之父也以詩書教授鄉里而終不仕君以景祐四年進士為洪州都昌縣主簿於是令老矣事皆決於君而都昌至今稱以為能又為廬州合肥縣尉盜發輒得故其後無敢為盜者又為同州朝邑縣令當陜西兵事起案簿書度民力所堪以均賦役而人不困又掌集慶軍書記嵗旱轉運使不欲除民租以屬其守而使君出視君以實除民租如法又遷祕書省著作佐郎知南康軍南康縣移知梧州方是時儂智高為亂吏多避匿即不往君獨亟往治城壍集吏民以守而州無事經畧使舉君以知賓州再遷至太常博士而歸為陵臺令召見言事稱㫖賜緋衣銀魚未赴以嘉祐三年三月二十四日卒年六十君前夫人張氏後夫人呉氏子男三人其長則湜也次㳂次深女四人其三人已嫁矣董振何贄朱介之其壻也君為人孝友諒直得人一善若已出能振窮急而自養尤儉約自賓州歸所齎無南方一物其平生所為如此今既以某年某月某日塟君德安之永泰鄉谷步里而未有以碣諸墓也敢因介之以告介之於余為外姻而其妻能道君之實將懼泯没而無聞數涕泣屬其夫求得余之一言以表之墓上盖余嘗奉使江東泝九江上廬山愛其山川而問其州人士大夫之賢而可與游者莫能言也今湜能言其父之賢如此問其州人與之游仕於此者乃以為良然嗟乎鄭君誠如此豈特一鄉之善士歟而其子男與女子又能如此故為序次其説使表之墓上
  寳文閣待制常公墓表
  通篇無一實事特㸃綴虛景百數十言當屬一别調
  右正言寳文閣待制特贈右諫議大夫汝隂常公以熙寧十年二月己酉卒以五月壬申塟臨川王某誌其墓曰公學不期言也正其行而已行不期聞也信其義而已所不取也可使貪者矜焉而非彫斵以為廉所不為也可使弱者立焉而非矯抗以為勇官之而不事召之而不赴或曰必退者也終此而已矣及為今天子所禮則出而應焉於是天子悦其至虚已而問焉使莅諫職以觀其迪已也使董學政以觀其造士也公所言乎上者無傳然皆知其忠而不阿所施乎下者無助然皆見其正而不茍詩曰胡不萬年惜乎既病而歸死也自周道隠觀學者所取舍大抵時所好也違俗而適已獨行而特起嗚呼公賢逺矣傳載公乆莫如以石石可磨也亦可泐也謂公且朽不可得也
  建昌王君墓表
  荆公表女兄弟之舅而所次文章政事無一言㸃綴並本其子之言其子又似無指實特空言為案
  君建昌南城人姓王氏諱某字君玉少則貧窶事親盡力未嘗佚遊慢戲以棄一日亦未嘗屈志變節以辱於一人故雖食蔬水飲而父母有歡愉之心徒步藍縷而鄉人有畏難之色及其有子則盡其方以教子於是鄉人之子弟皆歸之君隨少長所能以教又盡其力盖娶邑里周氏女有賢行能助君所為生四子無忌無咎無隠無悔皆進士無忌早卒而無咎獨中第為揚州江都縣尉率君之教博學能文篤行不怠然人以為君能長者以有是子而非特其教之力也君亦嘗舉進士不中某年年六十五以某月日卒於江都其子之官舍明年三月二十四日塟所居縣裏屯之原塟乆矣無咎始求予文以表君墓當時無咎弃台州天台縣令教授於常州其學彌勤其行彌厲其志盖非有求於兹世而止能使君顯聞於後世庶其在此以予不肖而言之不美也安能有所重以稱君之孝子耶亦論次之如此
  貴池主簿沈君墓表
  通篇亦無一實事俱虛語相㸃綴荆公所自為本色在此荆公所自為可喜處亦在此
  古名家之於傳記碑碣所載其不茍如此
  予先君女子三人其季嫁沈子也他日有問予先君之壻而予告以沈子其知沈子之家者必曰是其父能文學他日従沈子於銅陵而遊觀其縣縣人得沈子必曰是其父能政事已而予求其父所為書於沈子沈子曰先君卒於逆旅其書悉為人取去無在者又問其政事曰吾嘗聞於祖母矣先君為池州貴池縣主簿令不能而縣大治者先君之力也嘗攝銅陵縣事縣人有兄弟争財者先君能為辨其曲直而卒使之感寤讓財相與同居其去也兩縣人追送涕泣逺焉而後去其施設之方則吾不得其詳也沈子遂言曰先君事生嚴喪死哀自族人至於婚友無所不盡其心終身好書未嘗一日不讀而於酣樂嫚戲未嘗豫也循道守官以不諂其上而幾至於殆者數矣故其仕嘗有去志而無留心唯不得壽考富貴以卒其學問究其施設故其文章不多見而獨為士友所知其行義不博聞而獨為親黨所稱其政事不大傳而獨為邑人所記日月行矣不即論次懼將卒於無傳也吾願以此屬子矣予應曰然子之先君固賢而又有賢子其後世將必大不可使無考也於是為之論次曰君諱某字某再世家於杭州之錢塘而其先湖州之武康人也武康之族顯乆矣至唐有既濟者為尚書禮部員外郎生傳師為尚書吏部侍郎贈吏部尚書尚書生詢為潞州刺史昭義軍節度使自昭義以上三世皆有名迹列於國史昭義生丹為舒州團練判官舒州生牢江南李氏時為饒州刺史饒州生廷蘋為濠州軍事推官濠州生承誨大宋為明州定海縣主簿累贈光祿卿光祿生玉尚書屯田郎中知真州軍州事君真州之子天聖二年以進士起家楚州司法叅軍再調為池州貴池縣主簿年三十六疾卒於京師之逆旅夫人元氏生男子伯莊季長叔通皆為進士而季長則余先君之壻也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塟真州城北之原盖其行義文學政事皆如其子之言云
  處士征君墓表
  表征君并及其杜與徐變調也
  淮之南有善士三人皆居於真州之揚子杜君者寓於毉無貧富貴賤請之輒往與之財非義輒謝而不受時時窮空幾不能以自存而未嘗有不足之色盖善言性命之理而其心曠然無累於物而予嘗與之語乆之而不厭也徐君忠信篤實遇人至謹雖疾病召筮不正衣巾不見寓於筮日得百數十錢則止不更筮也能為詩亦好屬文有集若干巻兩人者以毉筮故多為賢士大夫所知而征君獨不聞於世征君者諱某字某事其母夫人至孝居鄉里恂恂恭謹樂振人之窮急而未嘗與人挍曲直好蓄書能為詩有子五人而教其三人為進士某今為某官某今為某官某亦再貢於鄉征君與兩人者相為友至驩而莫逆也兩人者皆先征君以死而征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終於家年七十七噫古者一鄉之善士必有以貴於一鄉一國之善士必有以貴於一國此道亡也乆矣余獨私愛夫三人者而樂為好事者道之而征君之子又以請於是書以遺之使之鑱諸墓上杜君諱嬰字大和徐君諱仲堅字某
  鄱陽李夫人墓表
  蜻蜓㸃水法
  鄱陽處士贈大理評事黄君諱某之妻太平縣君鄱陽李氏者今太常博士巽之母也年若干以嘉祐五年十一月乙酉終而以後年十一月丙子從其夫塟鄱陽長順里之西原塟若干年而太君之子所與游者臨川王某表其墓曰太君之為女子以善事父母聞於鄉里及嫁移所以事父於舅而致其禮有加焉凡在舅黨者無不禮也移所以事母於姑而致其愛無損焉凡在姑黨者無不愛也相其夫以正而順誨其子以義而慈處士君嘗娶而有子矣盖視遇之無異於已子其後太君之子以進士起為聞人而州之士大夫皆曰是母非獨能教亦其為善也宜有子初其子為尉於宣州之太平又參䖍州錄事皆欲迎太君以往太君曰吾助汝父享祠春秋於此義終不得獨往及為南劒州順昌縣令知洪州新建縣事而處士君已不幸乃曰吾老矣今而後可以従子故其終在新建其子之官寢太君生一男二女男即博士女皆已嫁其㓜蚤卒其長者少喪其配事姑以孝聞而不嫁州之士大夫又皆曰是母能教非獨施於其一男而已盖其女子亦母之力也嗚呼豈不賢哉
  祭范潁州文【仲淹】
  荆公為人多氣岸不妄交所交者皆天下名賢故於其殁而祭也其文多奇崛之氣悲愴之思令人讀之不能以不掩巻而涕洟凡得十首范公為一代殊絶人物而荆公祭文亦極力摹寫涕洟嗚咽可為兩絶矣
  嗚呼我公一世之師由初迄終名節無疵明肅之盛身危志殖瑶華失位又隨以斥治功亟聞尹帝之都閉姦興良稚子歌呼赫赫之家萬首俯趨獨繩其私以走江湖士争留公蹈禍不慄有危其辭謁與俱出風俗之衰駭正怡邪蹇蹇我初人以疑嗟力行不回慕者興起儒先酋酋以節相侈公之在貶愈勇為忠稽前引古誼不營躬外更三州施有餘澤如釃河江以灌尋尺宿贓自解不以刑加猾盜涵仁終老無邪講藝絃歌慕來千里溝川障澤田桑有喜戎孽猘狂敢齮我疆鑄印刻符公屏一方取將於伍後常名顯收士至佐維邦之彦聲之所加冦不敢瀕以其餘威走敵完鄰昔也始至瘡痍滿道藥之養之内外完好既其無為飲酒笑歌百城晏眠吏士委蛇上嘉曰材以副樞密稽首辭讓至于六七遂參宰相釐我典常扶賢賛傑亂宂除荒官更於朝士變於鄉百治具修偷墮勉強彼閼不遂歸侍帝側卒屏于外身屯道塞謂宜耉老尚有以為神乎孰忍使至於斯盖公之才猶不盡試肆其經綸功孰與計自公之貴廐庫逾空和其色辭傲訐以容化于婦妾不靡珠玉翼翼公子綈惡粟閔死憐窮惟是之奢孤女以嫁男成厥家孰堙于深孰鍥乎厚其傳其詳以法永乆碩人今亡邦國之憂矧鄙不肖辱公知尤承凶萬里不往而留涕洟馳辭以賛醪羞
  祭周幾道文
  文多淘洗字字琳琅
  初我見君皆童而幘意氣豪悍崩山決澤弱冠相視隠憂困窮貌則侔年心頹如翁俛仰悲歡超然一世皓髮黧馘分當先孰知君子赴我稱孤發封涕洟舉屋驚呼行與世乖惟君繾綣弔禍問疾書猶在眼序銘於石以報德音設辭雖褊義不愧心君實愛我祭其知歆
  祭曽博士易占文
  悲戚
  嗚呼公以罪廢實以不幸卒困以夭亦惟其命命與才違人實知之名之不幸知者為誰公之閭里宗親黨友知公之名於實無有嗚呼公初公志如何孰云不諧而厄孔多地大天穹有時而毁星日脱敗山傾谷圮人居其間萬物一偏固有窮通世數之然至其夀夭尚何憂喜要之百年一蜕以死方其生時窘若囚拘其死以歸混合空虛以生易死死者不祈惟其不見生者之悲公今有子能隆公後惟彼生者可無甚悼嗟理則然其情難忘哭泣馳辭往侑奠觴
  祭李省副文【夀朋】
  有逸調有雋思
  嗚呼君謂死者必先氣索而神零孰謂君氣足以薄雲漢兮神昭晣乎日星而忽隕背乎不能保百年之康寧惟君别我往祠太乙笑言従容愈於平日既至即事升降孔秩歸鞍在塗不返其室訃聞士夫環視太息矧我於君情何可極具兹醪羞以告哀惻
  祭高師雄主簿文
  奇崛之文
  我始寄此與君往還於時康定慶厯之間愛我勤我急我所難日月一世疾於跳丸南北幾時相見悲歡去嵗憂除追尋陳迹淮水之上冶城之側握手笑語有如一昔屈指數日待君歸舲安知彌年乃見哭庭維君家行可謂修飭如其智能亦豈多得垂老一命終於逺域豈惟故人所為歎惜撫棺一奠以告心惻
  祭丁元珍學士文
  情之痛而吐辭之激昻
  我初閉門屈首書詩一出涉世茫無所知援挈覆䕶免於阽危雝培浸灌使有華滋微吾元珍我始弗殖如何棄我隕命一昔以忠出恕以信行仁至於白首困厄窮屯又從躋之使以躓死豈伊人尤天實為此有槃彼石可誌於丘雖不屬我我其徂求請著君德銘之九幽以馳我哀不在醪羞
  祭歐陽文忠公文
  歐陽公祭文當以此為第一
  夫事有人力之可致猶不可期况乎天理之溟溟又安可得而推惟公生有聞於當時死有傳於後世茍能如此足矣而亦又何悲如公器質之深厚智識之高逺而輔學術之精微故充於文章見於議論豪健俊偉怪巧瑰琦其積於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發於外者爛如日星之光輝其清音幽韻凄如飄風急雨之驟至其雄辭閎辨快如輕車駿馬之奔馳世之學者無問乎識與不識而讀其文則其人可知嗚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復感世路之崎嶇雖屯邅困躓竄斥流離而終不可掩者以其公議之是非既壓復起遂顯于世果敢之氣剛正之節至晚而不衰方仁宗皇帝臨朝之末年顧念後事謂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及夫發謀决䇿從容指顧立定大計謂千載而一時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處進退又庶乎英魄靈氣不隨異物腐散而長在乎箕山之側與潁水之湄然天下之無賢不肖且猶為涕泣而歔欷而况朝士大夫平昔游從又予心之所嚮慕而瞻依嗚呼盛衰興廢之理自古如此而臨風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復見而其誰與歸
  祭張安國撿正文
  嗚呼善之不必福其已乆矣豈今於君始悼歎其如此自君喪除知必顧予怪乆不至豈其病歟今也君弟哭而來赴天不姑釋一士以為予助何生之艱而死之遽君始従我與吾兒游言動視聴正而不偷樂於饑寒惟道之謀既掾司法議争讞失中書大理再為君屈遂升宰屬能撓彊倔辯正獄訟又常精出豈君刑名為獨窮深直諒明清靡所不任人恌莫知乃惻我心君仁至矣勇施而忘已君孝至矣孺慕以至死能人所難可謂君子嗚呼吾兒逝矣君又隨之我留在世其與幾時酒食之哀侑以言辭
  祭束向原道文
  中多奇氣
  嗚呼束君其信然邪奚仇友朋奚怨室家堂堂去之我始疑嗟惟昔見君田子之自我欲疾走哭諸田氏吾縻不赴田疾不知今乃獨哭誰同我悲始君求仕士莫敢匹洪洪其聲碩碩其實霜落之林豪鷹雋鸇萬鳥避逃直摩蒼天躓焉僅仕后愈以困洗藏銷塞動輒失分如羈駿馬以駕柴車側身墮首與蹇同芻命又不祥不能中夀百不一出孰知其有能知君者世孰予多學則同游仕則同科出作揚官君實其鄉傾心倒肝迹斥形忘君於夀食我飲鄞水豈無此朋念不去彼既來自東乃臨君喪閟閟隂宫梗野榛荒東門之行不幾日月孰云于今萬世之别嗟屯怨窮閔命不長世人皆然君子則亡予其何言君尚有知具此酒食以陳我悲
  祭王回深甫文
  交深而言戚可裂肺肝
  嗟嗟深甫真棄我而先乎孰謂深甫之壯以死而吾可以長年乎雖吾昔日執子之手歸言子之所為實受命於吾母曰如此人乃與為友吾母知子過於予初終子成德多吾不如嗚呼天乎既喪吾母又奪吾友雖不即死吾何能乆搏胸一慟心摧志朽泣涕為文以薦食酒嗟嗟深甫子尚知否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六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南豐文鈔引
  曾子固之才燄雖不如韓退之柳子厚歐陽永叔及蘇氏父子兄弟然其議論必本於六經而其鼓鑄翦裁必折衷之於古作者之㫖朱晦菴嘗稱其文似劉向向之文於西京最為爾雅此所謂可與知者言難與俗人道也近年晉江王道思毘陵唐應徳始亟稱之然學士間猶疑信者半而至於膾炙者罕矣予錄其疏劄狀六首書十五首序三十一首記傳二十八首論議雜著哀詞七首嗟乎曾之序記為最而誌銘稍不及然於文苑中當如漢所稱古之三老祭酒是已學者不可不知歸安鹿門茅坤題



  南豐本傳
  曾鞏字子固南豐人㓜警敏能文甫冠名聞四方登嘉佑二年進士第歴集賢挍理為實錄撿討官出通判越州知齊襄洪三州皆有異政加直龍圖閣知福州福無職田歳鬻園蔬自入常三四十萬鞏謂太守不宜與民爭利罷之後至者亦不復取也徙明亳滄三州鞏久外徙世頗謂偃蹇不偶一時後生輩鋒出鞏視之泊如也過闕神宗召見勞問甚寵留判三班院疏議經費以節用為理財之要帝稱善帝欲合累朝國史為一書加鞏史館修撰專典不以大臣監總既而不克成㑹官制行拜中書舍人尋掌延安郡王牋奏居母憂卒年六十五鞏性孝友父亡奉繼母益至撫四弟九妹於委廢單弱中宦學婚嫁一出其力為文章上下馳騁本原六經斟酌於司馬遷韓愈時鮮能過也少與王安石游安石聲譽未振鞏導之於歐陽修及安石得志遂與之異神宗嘗問安石何如人對曰安石文學行義不減揚雄以吝故不及帝曰安石輕富貴何吝也曰勇於有為吝於改過耳呂公著嘗告神宗以鞏行義不如政事政事不如文章故不大用云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抄巻九十七
  明 茅坤 撰
  南豐文鈔一
  疏劄狀
  熈寧轉對疏
  勸學二字公之所見正所志亦大而惜也才不足以副之故不得見用於時姑錄而存之以見公之槩
  准御史臺告報臣寮朝辭日具轉對臣愚淺薄恐言不足采然臣竊觀唐太宗即位之初延羣臣與論天下之事而能絀封倫用魏鄭公之說所以成貞觀之治周世宗初即位亦延羣臣使陳當世之務而能知王朴之可用故顯徳之政亦獨能變五代之因循夫當衆說之馳騁而以獨見之言陳未形之得失此聽者之所難也然二君能辨之於羣衆之中而用之以收一時之效此後世之士所以常感知言之少而頌二君之明也今陛下始承天序亦詔羣臣使以次對然且將歳餘未聞取一人得一言豈當世固乏人不足以當陛下之意與抑所以延問者特用累世之故事而不必求其實歟臣愚竊計殆進言者未有以當陛下之意也陛下明智大略固將比跡於唐虞三代之盛如太宗世宗之所至恐不足以望陛下故臣之所言亦不敢效二臣之卑近伏惟陛下超然獨觀於世俗之表詳思臣言而擇其中則二君之明豈足道於後世而士之懷抱忠義者豈復感知言之少乎臣所言如左臣伏以陛下恭儉慈仁有能承祖宗之徳聰明睿智有能任天下之材即位以來早朝晏罷廣問兼聽有更制變俗比迹唐虞之志此非羣臣之所能及也然而所遇之時在天則有日食星變之異在地則有震動䧟裂水泉湧溢之災在人則有饑饉流亡訛言相驚之患三者皆非常之變也及從而察今之天下則風俗日以薄惡紀綱日以弛壞百司庶務一切文具而巳内外之任則不足於人材公私之計則不足於食貨近則不能不以盗賊為慮逺則不能不以夷狄為憂海内智謀之士常恐天下之勢不得以久安也以陛下之明而所遇之時如此陛下有更制變俗比迹唐虞之志則亦在正其本而巳矣易曰正其本萬事理臣以謂正其本者在陛下得之於心而巳臣觀洪範所以和同天人之際使之無間而要其所以為始者思也大學所以誠意正心脩身治其國家天下而要其所以為始者致其知也故臣以謂正其本者在得之於心而巳得之於心者其術非他學焉而巳矣此致其知所以為大學之道也古之聖人舜禹成湯文武未有不由學而成而傅說周公之輔其君未嘗不勉之以學故孟子以謂學焉而後有為則湯以王齊桓公以霸皆不勞而能也葢學所以成人主之功徳如此誠能磨礱長養至於有以自得則天下之事在於理者未有不能盡也能盡天下之理則天下之事物接於我者無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語接於我者無以蔽其外夫然則循理而巳矣邪情之所不能入也從善而巳矣邪說之所不能亂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資之以不息則積其小者必至於大積其微者必至於顯古之人自可欲之善而充之至於不可知之神自十五之學而積之至於從心之不踰矩豈他道哉由是而巳矣故曰念終始典于學又曰學然後知不足孔子亦曰吾學不厭葢如此者孔子之所不能巳也人能使事物之接於我者不能累其内所以治内也言語之接於我者不能蔽其外所以應外也有以治内此所以成徳化也有以應外此所以成法度也徳化法度既成所以發育萬物而和同天人之際也自周衰以來道術不明為人君者莫知學先王之道以明其心為人臣者莫知引其君以及先王之道也一切苟簡溺於流俗末世之卑淺以先王之道為迂遠而難遵人主雖有聰明敏達之質而無磨礱長養之具至於不能有以自得則天下之事在於理者有所不能盡也不能盡天下之理則天下之以事物接於我者足以累其内天下之以言語接於我者足以蔽其外夫然故欲循理而邪情足以害之欲從善而邪說足以亂之如是而用之以持久則愈甚無補行之以不息則不能見效其弊則至於邪情勝而正理滅邪說長而正論消天下之所以不治而有至於亂者以是而巳矣此周衰以來人主之所以可傳於後世者少也可傳於後世者若漢之文帝宣帝唐之太宗皆可謂有美質矣由其學不能遠而所知者陋故足以賢於近世之庸主矣若夫議唐虞三代之盛徳則彼烏足以云乎由其如此故自周衰以來千有餘年天下之言理者亦皆卑近淺陋以趨世主之所便而言先王之道者皆絀而不省故以孔子之聖孟子之賢而猶不遇也今去孔孟之時又遠矣臣之所言乃周衰以來千有餘年所謂迂遠而難遵者也然臣敢獻之於陛下者臣觀先王之所巳試其言最近而非遠其用最要而非迂故不敢不以告者此臣所以事陛下區區之志也伏惟陛下有自然之聖質而漸漬於道義之日又不為不久然臣以謂陛下有更制變俗比迹唐虞之志則在得之於心得之於心則在學焉而巳者臣愚以謂陛下宜觀洪範大學之所陳知治道之所本不在於他觀傅說周公之所戒知學者非明主之所宜巳也陛下有更制變俗比迹唐虞之志則當懇誠惻怛以講明舊學而推廣之務當於道徳之體要不取乎口耳之小知不急乎朝夕之近效復之熟之使聖心之所存從容於自得之地則萬事之在於理者未有不能盡也能盡萬事之理則内不累於天下之物外不累於天下之言然後明先王之道而行之邪情之所不能入也合天下之正論而用之邪說之所不能亂也如是而用之以持久資之以不息則雖細必鉅雖微必顯以陛下之聰明而充之以至於不可知之神以陛下之睿知而積之以至於從心所欲之不踰矩夫豈遠哉顧勉强如何耳夫然故内成徳化外成法度以發育萬物而和同天人之際甚易也若夫移風俗之薄惡振紀綱之弛壞變百司庶務之文具屬天下之士使稱其位理天下之財使贍其用近者使之親附遠者使之服從海内之勢使之常安則惟陛下之所欲何求而不得何為而不成乎未有若是而福應不臻而變異不消者也如聖心之所存未及於此内未能無秋毫之累外未能無纎芥之蔽則臣恐欲法先王之政而智慮有所未審欲用天下之智謀材諝之士而議論有所未一於國家天下愈甚無補而風俗綱紀愈以衰壞也非獨如此自古所以安危治亂之幾未嘗不出於此臣幸蒙降問言天下之細務而無益於得失之數者非臣所以事陛下區區之志也輒不自知其固陋而敢言國家之大體惟陛下審察而擇其宜天下幸甚
  王遵岩曰董仲舒劉向揚雄之文不過如此若論結構法則漢猶有所未備而其氣厚質醇曾遠不迨董劉矣惟揚雄才艱而又不能大變於當時之體比曾為不及耳
  移滄州過闕上殿疏
  曾公此劄欲附古作者雅頌之㫖陳上功徳宣之金石而其結束歸於勸戒
  臣聞基厚者勢崇力大者任重故功徳之殊垂光錫祚舄奕繁衍久而彌昌者葢天人之理必至之符然生民以來能濟登兹者未有如大宋之隆也夫禹之績大矣而其孫太康乃墜厥緒湯之烈盛矣而其孫太甲既立不明周自后稷十有五世至于文王而大綂未集武王成王始收太平之功而康王之子昭王難於南狩昭王之子穆王殆於荒服暨于幽厲陵夷盡矣及秦以累世之智并天下然二世而亡漢定其亂而諸呂七國之禍相尋以起建武中興然冲質以後世故多矣魏之患天下為三晉宋之患天下為南北隋文始一海内然傳子而失唐之治在於貞觀開元之際而女禍世出天寶以還綱紀微矣至于五代葢五十有六年而更八姓十有四君其廢興之故甚矣宋興太祖皇帝為民去大殘致更生兵不再試而粤蜀吳楚五國之君生致闕下九州來同復禹之跡内輯師旅而齊以節制外卑藩服而納以繩墨所以安百姓禦四夷綱理萬事之具雖創始經營而彌綸巳悉莫貴於為天子莫富於有天下而舍子傳弟為萬世策造邦受命之勤為帝太祖功未有高焉者也太宗皇帝遹求厥寧既定晉疆錢俶自歸作則垂憲克紹克類保世靖民丕丕之烈為帝太宗德未有高焉者也真宗皇帝繼綂遵業以涵煦生養蕃息齊民以并容徧覆擾服異類葢自天寶之末宇内板蕩及真人出天下平而西北之兵猶間入闚邊至于景徳二百五十餘年契丹始講和好徳明亦受約束而天下銷鋒灌燧無雞鳴犬吠之警以迄于今故於是時遂封泰山禪社首薦告功徳以明示萬世不祧之廟所以為帝者宗仁宗皇帝寛仁慈恕虚心納諫慎注措謹規矩早朝晏退無一日之懈在位日久明於羣臣之賢不肖忠邪選用政事之臣委任責成然公聽並觀以周知其情偽其用舍之際一稽於衆故任事者亦皆警懼否輒罷免世以謂得馭臣之體春秋未高援立有徳傳付惟允故傳天下之日不陳一兵不宿一士以戒非常而上下晏然殆古所未有其豈弟之行足以附衆者非家施而人悅之也積之以誠心民皆有父之尊有母之親故弃羣臣之日天下聞之路祭巷哭人人感動歔欷其得人之深未有知其所繇然者故皇祖之廟為帝仁宗英宗皇帝聰明睿智言動以禮上帝眷相天命所集而稱疾遜避至于累月自踐東朝淵默恭慎無所言議施為而天下傳頌稱說徳號彰聞及正南面勤勞庶政每延見三事省决萬機必咨詢舊章考求古義聞者惕然皆知其志在有為雖早遺天下成功盛烈未及宣究而明識大略足以克配前人之休故皇考之廟為帝英宗陛下聖神文武可謂有不世出之姿仁孝恭儉可謂有君人之大徳憫自晩周秦漢以來世主率皆不能獨見於衆人之表其政治所出大抵踵襲卑近因於世俗而巳於是慨然以上追唐虞三代荒絶之跡修列先王法度之政為其任在巳可謂有出於數千載之大志變易因循號令必信使海内觀聽莫不奮起羣下遵職以後為羞可謂有能行之效今斟酌損益革敝興壞制作法度之事日以大備非因陋就寡拘牽常見之世所能及也繼一祖四宗之緒推而大之可謂至矣葢前世或不能附其民者刑與賦役之政暴也宋興以來所用者鞭朴之刑然猶詳審反覆至於緩故縱之誅重誤入之辟葢未嘗用一暴刑也田或二十而稅一然歳時省察數議寛減之宜下蠲除之令葢未嘗加一暴賦也民或老死不知力役然猶憂憐惻怛常謹復除之科急擅興之禁葢未嘗興一暴役也所以附民者如此前世或失其操柄者天下之勢或在於外戚或在於近習或在於大臣宋興以來戚里宦臣曰將曰相未嘗得以擅事也所以謹其操柄者如此而况輯師旅於内天下不得私尺兵一卒之用卑藩服於外天下不得專尺土一民之力其自處之勢如此至於畏天事神仁民愛物之際未嘗有須臾懈也其憂勞者又如此葢不能附其民而至於失其操柄又怠且忽此前世之所以危且亂也民附於下操柄謹於上處勢甚便而加之以憂勞此今之所以治安也故人主之尊意諭色授而六服震動言傳號渙而萬里奔走山巖窟宂之民不待期㑹而時輸歳送以供其職者惟恐在後航浮索引之國非有發召而籝齎槖負以致其贄者惟恐不及西北之戎投弓縱馬相與袨服而戯豫東南之夷正冠束衽相與挾册而唫誦至於六府順敘百嘉鬯遂凡在天地之内含氣之屬皆裕如也葢遠莫懿於三代近莫盛於漢唐然或三四世或一二世而天下之變不可勝道也豈有若今五世六聖百有二十餘年自通邑大都至於荒陬海聚無變容動色之慮萌於其心無援枹擊柝之戒接於耳目臣故曰生民以來未有如大宋之隆也竊觀於詩其在風雅陳太王王季文王致王迹之所由與武之所以繼代而成之興則美有假樂鳬鷖戒有公劉泂酌其所言者葢農夫女工築室治田師旅祭祀飲尸受福委曲之常務至於兎罝之武夫行脩於隠牛羊之牧人愛及微物無不稱紀所以論功徳者由小以及大其詳如此後嗣所以昭先人之功當世之臣子所以歸美其上非徒薦告鬼神覺寤黎庶而巳也書稱勸之以九謌俾勿壞葢歌其善者所以興其嚮慕興起之意防其怠廢難久之情養之於聽而成之於心其於勸帝者之功美昭法戒於將來聖人之所以列之於經垂為世教也今大宋祖宗興造功業猶太王王季文王陛下承之以徳猶武王成王而羣臣之於考次論撰列之簡册被之金石以通神明昭法戒者闕而不圖此學士大夫之過也葢周之徳盛於文武而雅頌之作皆在成王之世今以時考之則祖宗神靈固有待於陛下臣誠不自揆輒冒言其大體至於尋類取稱本隠以之顯使莫不究悉則今文學之臣充於列位惟陛下之所使至若周之積仁累善至成王周公為最盛之時而泂酌言皇天親有徳饗有道所以為成王之戒葢履極盛之勢而動之以戒懼者明之至智之盡也如此者非周獨然唐虞至治之極也其君臣相飭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則處至治之極而保之以祇愼唐虞之所同也今陛下履祖宗之基廣太平之祚而世世治安三代所不及則宋興以來全盛之時實在今日陛下仰探皇天所以親有徳饗有道之意而奉之寅畏俯念一日二日萬幾之不可以不察而處之以兢兢使休光美實日新歳益閎遠崇侈循之無窮至千萬世永有法則此陛下之素所蓄積臣愚區區愛君之心誠不自揆欲以庶幾詩人之義也惟陛下之所擇
  王遵岩曰體意雖出於封禪美新諸家與韓柳進唐雅序等門戸中來然原本經訓别出機軸不為諛悅淺制而忠藎進戒之義昭然與先朝周雅比盛矣真作者之法也
  議經費劄子
  名言
  臣聞古者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使有九年之蓄而制國用者必於歳杪葢量入而為出國之所不可儉者祭祀也然不過用數之仂則先王養財之意可知矣葢用之有節則天下雖貧其富易致也漢唐之始天下之用嘗屈矣文帝太宗能用財有節故公私有餘所謂天下雖貧其富易致也用之無節則天下雖富其貧亦易致也漢唐之盛時天下之用常裕矣武帝明皇不能節以制度故公私耗竭所謂天下雖富其貧亦易致也宋興承五代之敝六聖相繼與民休息故生齒既庶而財用有餘且以景徳皇祐治平挍之景徳戸七百三十萬墾田一百七十萬頃皇祐戸一千九十萬墾田二百二十五萬頃治平戸一千二百九十萬墾田四百三十萬頃天下歳入皇祐治平皆一億萬以上歳費亦一億萬以上景徳官一萬餘員皇祐二萬餘員治平并幕軄州縣官三千三百餘員總二萬四千員景徳郊費六百萬皇祐一千二百萬治平一千三百萬以二者挍之官之衆一倍於景徳郊之費亦一倍於景徳官之數不同如此則皇祐治平入官之門多於景徳也則皇祐治平用財之端多於景徳也誠詔有司按尋載籍而講求其故使官之數入者之多門可考而知郊之費用財之多端可考而知然後各議其可罷者罷之可損者損之使天下之入如皇祐治平之盛而天下之用官之數郊之費皆同於景徳二者所省者葢半矣則又以類而推之天下之費有約於舊而浮於今者有約於今而浮於舊者其浮者必求其所以浮之自而杜之其約者必本其所以約之由而從之如是而力行以歳入一億萬以上計之所省者十之一則歳有餘財一萬萬馴致不巳至於所省者十之三則歳有餘財三萬萬以三十年之通計之當有餘財九億萬可以為十五年之蓄自古國家之富未有及此也古者言九年之蓄者計每歳之入存十之三耳葢約而言之也今臣之所陳亦約而言之今其數不能盡同然要其大致必不遠也前世於彫敝之時猶能易貧而為富今吾以全盛之勢用財有節其所省者一則吾之一也其所省者二則吾之二也前世之所難吾之所易可不論而知也伏惟陛下冲靜質約天性自然乘輿器服尚方所造未嘗用一奇巧嬪嬙左右掖庭之間位號多闕躬履節儉為天下先所以憂憫元元更張庶事之意誠至惻怛格于上下其於明法度以養天下之財又非陛下之所難也臣誠不自揆敢獻其區區之愚惟陛下裁擇
  請减五路城堡劄子
  似亦名言惜也篇末措注亦欠發明
  臣嘗議今之兵以謂西北之宜在擇將帥東南之僃在益戍兵臣之妄意葢謂西北之兵巳多東南之兵不足也待罪三班脩定陜西河東城堡之賞法因得考於載籍葢秦鳳鄜延涇原環慶并代五路嘉祐之間城堡一百一十有二熈寧二百一十有二元豐二百七十有四熈寧較於嘉祐為一倍元豐較於嘉祐為再倍而熈河城堡又三十有一雖故有之城始籍在於三班者或在此數然以再倍言之新立之城固多矣夫將之於兵猶奕之於棊善奕者置棊雖疎取數必多得其要而巳故敵雖萬變塗雖百出而形勢足以相援攻守足以相赴所保者必其地也非特如此所應者又合其變故用力少而得筭多也不善奕者置棊雖密取數必寡不得其要而巳故敵有他變塗有他出而形勢不得相援攻守不能相赴所保者非必其地也非特如此所應者又不能合其變故用力多而得筭少也守邊之臣知其要者所保者必其地故立城不多則兵不分兵不分則用士少所應者又能合其變故用力少而得筭多猶之善奕也不得其要者所保非必其地故立城必多立城多則兵分兵分則用士衆所應者又不能合其變故用力多而得筭少猶之不善奕也昔張仁愿度河築三受降城相去各四百餘里首尾相應繇是朔方以安减鎮兵數萬此則能得其要立城雖疎所保者必其地也仁愿之建三城皆不為守僃曰㓂至當併力出戰回顧望城猶須斬之何用守僃自是突厥遂不敢度山可謂所應者合其變也今五路新立之城十數歳中至於再倍則兵安得不分士安得不衆殆疆場之吏謀利害者不得其要也以奕棊况之則城不必多臣言不為無據也以他路况之則北邊之僃胡以遵誓約之故數十年間不增一城一堡而不患戍守之不足則立城不必多又巳事之明驗也臣以此竊意城多則兵分故謂西北之兵巳多而殆恐守邊之臣未有稱其任者守邊之臣遇陛下之明常受成筭以從事又不敢不奉法令幸可僃驅策然出萬全之畫常諉於上人臣之於職苟簡而巳固非體理之所當然况繇其所保者未得其要所應者未合其變顧使西北之兵獨多而東南不足在陛下之時方欲事無不當其理官無不稱其任則因其舊而不變必非聖意之所取也夫公選天下之材而屬之以三軍之任以陛下之明聖慮之緒餘足以周此臣歴觀世主知人善任使未有如宋興太祖之用將英偉特出者也故能撥唐季五代數百年之亂使天下太定四夷軌道可謂千歳巳來不世出之盛美非常材之君拘牽常見者之所能及也以陛下之聰明叡聖有非常之大略同符太祖則能任天下之材以定亂莫如太祖能繼太祖之志以經武莫如陛下臣誠不自揆得太祖任將之一二竊嘗見於斯文敢繕寫以獻萬分之一或有以上當天心使西北守邊之臣用衆少而得筭多不益兵而東南之僃足有助聖慮之纎芥以終臣前日之議惟陛下之所裁擇
  明州擬辭高麗送遺狀
  極為通逹國體之言
  竊以高麗於蠻夷中為通於文學頗有知識可以徳懷難以力服也故以隋之全盛煬帝之世大兵三出天下騷然而不能朝其君及至唐室以太宗之英武李勣之善將至於君臣皆東嚮以身督戰而不能㧞其一城此臣之所謂難以力服也宋興自建隆以來其王王昭以降六王繼脩貢職使者相望其中間厭於强敵自天聖以後始不能自通於中國陛下即阼聲教四塞其國聞風不敢寧息不忌强敵之難不虞大海之阻效其土實五歳三至如東西州唯恐在後其所以致之者不以兵威此臣之所謂可以徳懷也陛下亦憐其萬里惓惓歸心有徳收而撫之恩禮甚厚州郡當其道途所出迎勞燕餞所以宣達陛下寵錫待遇之意此守臣之職分也其使者所歴之州贄其所有以為好於邦域之臣陛下加恩皆許受之而資以官用為其酧幣其使一再至之間許其如此不為常制可也今其使數來邦域之臣受其贄遺著於科條以為常制則臣竊有疑焉葢古者相聘贄有圭璋及其卒事則皆還之以明輕財重禮之義今蠻夷使來邦域之臣與之相接示之以輕財重禮之義使知中國之所以為貴此人事之所宜先則當還其贄如古之聘禮此誼之所不可巳也又古之以贄見君者國君於其臣則受之非其臣則還之今蠻夷嚮化來獻其方物以致其為臣之義天子受之以明天下一尊有臣而畜之之義此不易之制也邦域之臣與其使接以非其臣之義還其贄以明守禮而不敢踰亦不易之制也以此相厲以明天子之尊中國之貴所重者禮義所輕者貨財其於待遇蠻夷之道未有當先於此者也且彼贄其所有以明州一州計之知州通判所受為錢一二十萬受之者既於義未安其使自明而西以達京師歴者尚十餘州當皆有贄以彼之力度之蠻夷小國其於貨財恐未必有餘也使其有親附中國之心而或憂於貨財之不足臣竊恐有傷中國之義而非陛下所以畜之幸之之意也臣愚竊欲自今高麗使來贄其所有以為好於邦域之臣者許皆以詔㫖還之其資於官用以為酬幣巳有故事者許皆以詔㫖與之如故惟陛下詳擇之如可推行願更著於令葢復其贄以及於恐其力之不足厚其與以及於察其來之不易所謂尚之以義綏之以仁中國之所以待蠻夷未有可以易此者也其國粗為有知歸相告語必皆心服誠悅慕義於無窮此不論而可知也臣愚非敢以是為廉誠以拊接蠻夷示之以輕財重禮之義不可不先庶幾萬分之一無累於陛下以徳懷遠人之體是以不敢不言惟陛下裁擇
  請令州縣特舉士劄子
  子固按古者三代及漢興令郡國各舉賢良者以聞甚屬古意世之君相未必舉行而不可不聞此議予故錄之
  臣聞三代之道鄉里有學士之秀者自鄉升諸司徒自司徒升諸學大樂正論其秀者升諸司馬司馬論其賢者以告于王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論定然後官之者鄭康成云謂使試守任官然後爵之者葢試守而能任其官然後命之以位也其取士詳如此然此特於王畿之内論其鄉之秀士耳故在周禮則稱鄉老獻賢能之書于王也至於諸矦貢士則有一適再適三適之賞黜爵削地之罰而其法之詳莫得而考此三代之事也漢興采董生之議始令郡國舉孝廉一人其後又以口為率口百二十萬至不滿十萬自一歳至三歳自六人至一人察舉各有差至用丞相公孫太常孔臧議則又置太常博士弟子員郡國縣官有好文學孝悌謹順出入無悖者所聞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令詣太常受業如弟子一歳皆課試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髙第可為郎中者太常籍奏即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又請以治禮掌故比二百石及百石吏選擇為左右内史大行下郡太守卒史皆各二人邊郡一人不足擇掌故以補中二千石屬文學掌故補郡屬僃員其郡國貢士太常試選之法詳矣此漢之事也今陛下隆至徳昭大道參天地本人倫興學崇化以風天下唐虞用心何以加此然患今之學挍非先王教養之法今之科舉非先王選士之制聖意卓然自三代以後當塗之君未有能及此者也臣以謂三代學挍勸教之具漢氏郡國太常察舉之目揆今之宜理可參用今州郡京師有學同於三代而教養選舉非先王之法者豈不以其遣素勵之實行課無用之空文非陛下隆世教育人材之本意歟誠令州縣有好文學勵名節孝悌謹順出入無悖者所聞令佐升諸州學州謹察其可者上太學以州大小為歳及人數之差太學一歳謹察其可者上禮部禮部謹察其可者籍奏自州學至禮部皆取課試通一藝以上御試與否取自聖裁今既正三省諸寺之任其都事主事掌故之屬舊品不卑宜清其選更用士人以應古義遂取禮部所選之士中第或高第者以次使試守滿再歳或三歳選擇以為州屬及縣令丞即有秀才異等皆以名聞不拘此制如此者謂之特舉其課試不用糊名謄錄之法使之通一藝以上者非獨采用漢制而巳周禮大司徒以鄉三物教萬民而賓興之亦以禮樂射御書數也如臣之議為可取者其教養選用之意願降明詔以諭之得人失士之效當信賞罰以厲之以陛下之所嚮孰敢不䖍於奉承以陛下之至明孰敢不公於考擇行之以漸循之以久如是而俗化不美人材不盛官守不修政事不舉者未之聞也其舊制科舉以習者既久難一日廢之請且如故事惟貢舉疎數一以特舉為凖而入官試守選用之叙皆出特舉之中至夫教化巳洽風俗既成之後則一切罷之如聖意以謂可行其立法彌綸之詳願詔有司而定議焉取進止
  入時事以後措注須本古之所以得與今之所以失叅錯論列使朝廷開明然後得按行之而子固於此徃徃亦似才識不稱其志云

  唐宋八大家文抄巻九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八
  明 茅坤 撰
  南豐文鈔二
  書
  上范資政書
  按此書曾公既自幸為范文正公所知竊欲出其門又恐文正公或賤其人故為紆徐曲折之言以自通于其門而行文不免蒼莽沉晦如揚帆者之入大海而茫乎其無畔巳若韓昌黎所投執政書其言多悲慨歐公所投執政書其言多婉曲蘇氏父子投執政書其言多曠達而激昻較之子固醒人眼目特倍精爽
  資政給事夫學者之於道非處其大要之難也至其晦明消長弛張用舍之際而事之有委曲幾微欲其取之於心而無疑發之於行而無擇推而通之則萬變而不窮合而言之則一致而巳是難也難如是故古之人有斷其志雖各合於義極其分以謂備聖人之道則未可者自伊尹伯夷展禽之徒所不免如此而孔子之稱其門人曰徳行文學政事言語亦各殊科彼其材於天下之選可謂盛矣然獨至於顔氏之子乃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是所謂難者乆矣故聖人之所敎人者其晦明消長弛張用舍之際極大之為無窮極小之為至隱雖他經靡不同其意然尤委曲其變於易而重復顯著其義於卦爻彖象繫辭之文欲人之可得諸心而惟所用之也然有易以來自孔子之時以至於今得此者顔氏而巳爾孟氏而巳爾二氏而下孰為得之者歟甚矣其難也若鞏之鄙有志於學常懼乎其明之不遠其力之不强而事之有不得者既自求之又欲交天下之賢以輔而進繇其磨礱灌溉以持其志養其氣者有矣其臨事而忘其自返而綏者豈得已哉則又懼乎䧟溺其心以至於老而無所庶幾也嘗間而論天下之士豪傑不世出之材數百年之間未有盛於斯時也而造於道尤可謂宏且深更天下之事尤可謂詳且博者未有過閣下也故閣下嘗履天下之任矣事之有天下非之君子非之而閣下獨曰是者天下是之君子是之而閣下獨曰非者及其既也君子皆自以為不及天下亦曰范公之守是也則閣下之於道何如哉當其至於事之幾微而講之以易之變化其豈有不盡者耶夫賢乎天下者天下之所慕也況若鞏者哉故願聞議論之詳而觀所以應於萬事者之無窮庶幾自寤以得其所難得者此鞏之心也然閣下之位可謂貴矣士之願附者可謂衆矣使鞏也不自别於其間豈獨非鞏之志哉亦閣下之所賤也故鞏不敢為之不意閣下欲收之而敎焉而辱召之鞏雖自守豈敢固於一耶故進於門下而因自敘其所願與所志以獻左右伏惟賜省察焉
  上歐陽學士第二書
  子固感歐公之知又欲歐公併覽睹其所自期待處藴思綴語種種斟酌
  學士先生執事伏以執事好賢樂善孜孜於道徳以輔時及物為事方今海内未有倫比其文章智謀材力之雄偉挺特信韓文公以來一人而巳某之獲幸於左右非有一日之素賔客之談卒然自進於門下而執事不以衆人待之坐而與之言未嘗不以前古聖人之至徳要道可行於當今之世者使鞏薫蒸漸漬忽不自知其益而及於中庸之門戸受賜甚大且感且喜重念鞏無似見弃於有司環視其中所有頗識涯分故報罷之初釋然不自動豈好大哉誠其材資召取之如此故也道中來見行有操瓢囊負任輓車挈攜老弱而東者曰某土之民避旱暵饑饉與征賦徭役之事將徙占他郡覬得水漿藜糗竊活旦暮行且戚戚懼不克如願晝則奔走在道夜則無所容寄焉若是者所見殆不減百千人因竊自感幸生長四方無事時與此民均被朝廷徳澤涵養而獨不識襏襫耡耒辛苦之事旦暮有衣食之給及一日有文移發召之警則又承藉世徳不蒙矢石備戰守馭車僕馬數千里饋餉自少至于長業乃以詩書文史其蚤暮思念皆道徳之事前世當今之得失誠不能盡解亦庶幾識其一二遠者大者焉今雖羣進於有司與衆人偕下名字不列於薦書不得比數於下士以望主上之休光而尚獲收齒於大賢之門道中來又有鞍馬僕使代其勞以執事於道路至則可力求簞食瓢飲以支旦暮之饑餓比此民綽綽有餘裕是亦足以自慰矣此事屑屑不足為長者言然辱愛幸之深不敢自外於門下故復陳說覬執事知鞏居之何如所深念者執事每曰過吾門者百千人獨於得生為喜及行之日又贈序引不以規而以賞識其愚又嘆嗟其去此鞏得之於衆人尚宜感知已之深懇惻不忘況大賢長者海内所師表其言一出四方以卜其人之輕重某乃得是是宜感戴欣幸倍萬於尋常可知也然此實皆聖賢之志業非自知其材能與力能當之者不宜受此此鞏既夤緣幸知少之所學有分寸合於聖賢之道既而又敢不自力於進修哉日夜克苦不敢有媿於古人之道是亦為報之心也然恨資性短缺學出巳意無有師法覬南方之行李時枉筆墨特賜敎誨不惟增疎賤之光明抑實得以刻心思銘肌骨而佩服矜式焉想惟循誘之力無所不至曲借恩力使終成人材無所愛惜窮陋之迹故不敢望於衆人而獨注心於大賢也徒恨身奉甘㫖不得旦夕於几杖之側禀敎誨竢講畫不勝馳戀懷想之至不宣
  上蔡學士書
  從歐陽公與兩司諫書中脫化來
  慶厯四年五月日南豐曾鞏謹再拜上書諫院學士執事朝廷自更兩府諫官來言事者皆為天下賀得人而已賀之誠當也顧不賀則不可乎鞏嘗靜思天下之事矣以天子而行聖人之道不古聖賢然者否也然而古今難之者盖無異焉邪人以不已利也則怨庸人以巳不及也則忌怨且忌則造飾以行其間人主不寤其然則賢者必疏而殆矣故聖賢之道往往而不行也東漢之末是巳今主上至聖雖有庸人邪人將不入其間然今日兩府諫官之所陳上巳盡白而信邪抑未然邪其巳盡白而信也尚懼其造之未深臨事而差也其未盡白而信也則當屢進而陳之待其盡白而信造之深臨事而不差而後巳也成此美者其不在於諫官乎古之制善矣夫天子之所尊而聽者宰相也然接之有時不得數且久矣惟諫官隨宰相入奏事奏巳宰相退歸中書葢常然矣至於諫官出入言動相綴接早暮相親未聞其當退也如此則事之失得早思之不待暮而以言可也暮思之不待越宿而以言可也不諭則極辨之可也屢進而陳之宜莫若此之詳且實也雖有邪人庸人不得而間焉故曰成此美者其不在於諫官乎今諫官之見也有間矣其不能朝夕上下議亦明矣禁中之與居女婦而巳爾捨是則寺人而巳爾庸人邪人而巳爾其於冥冥之間議論之際豈不易行其間哉如此則鞏見今日兩府諫官之危而未見國家天下之安也度執事亦巳念之矣苟念之則在使諫官侍臣復其職而巳安有不得其職而在其位者歟噫自漢降戾後世士之盛未有若唐太宗也自唐降戾後世士之盛亦未有若今也唐太宗有士之盛而能成治功今有士之盛能行其道則前數百年之弊無不除也否則後數百年之患將又興也可不為深念乎鞏生於遠阨於無衣食以事親今又將集於鄉學當聖賢之時不得抵京師而一言故敢布於執事并書所作通論雜文一編以獻伏惟執事莊士也不拒人之言者也願賜觀覽以其意少施焉鞏之友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稱其文雖巳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誠自重不願知於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時所急雖無常人千萬不害也顧如安石此不可失也執事倘進之於朝廷其有補於天下亦書其所為文一編進左右庶知鞏之非妄也
  上歐蔡書
  委婉周匝可誦公文之佳者
  鞏少讀唐書及貞觀政要見魏鄭公王珪之徒在太宗左右事之大小無不議論諫諍當時邪人庸人相參者少雖有如封倫李義府輩太宗又能識而疎之故其言無不信聽卒能成貞觀太平刑置不以居成康上未嘗不反復欣慕繼以嗟唶以謂三代君臣不知曾有如此周旋議論否雖臯陶禹稷與唐舜上下謀謨載於書者亦未有若此委曲備具頗意三代唐舜去時遠其時雖有謀議如貞觀間或尚過之而其史不盡存故于今無所聞見是不可知所不敢臆定繇漢以降至于陳隋復繇高宗以降至于五代其史甚完其君臣無如此謀議決也故其治皆出貞觀下理勢然爾竊自恨不幸不生于其時親見其事歌頌推說以飽足其心又恨不得陞降進退於其間與之往復議也自長以來則好問當世事所見聞士大夫不少人人惟一以苟且畏愼陰拱默處為故未嘗有一人見當世事僅計謀有未可立效者其誰肯奮然迎為之慮而巳當之邪則又謂所欣慕者巳矣類千百年間不可復及昨者天子赫然獨見於萬世之表既更兩府復引二公為諫官見所條下及四方人所傳道知二公在上左右為上論治亂得失羣臣忠邪小大無所隱不為錙銖計惜以避怨忌毁罵讒搆之患竊又奮起以謂從古以來有言責者自任其事未知有如此周詳悃至議論未知有如此之多者否雖鄭公王珪又能過是耶今雖事不合亦足暴之萬世而使邪者懼懦者有所樹矣況合乎否未可必也不知所謂數百千年巳矣不可復有者今幸遇而見之其心歡喜震動不可比說日夜庶幾雖有邪人庸人如封李者上必斥而遠之惟二公之聽致今日之治居貞觀之上令鞏小者得歌頌推說以飽足其心大者得出於其間吐片言半辭以託名於千萬世是所望於古者不負且令後世聞今之盛疑唐舜三代不及遠甚與今之疑唐太宗時無異雖然亦未嘗不憂一日有於冥冥之中議論之際而行謗者使二公之道未盡用故前以書獻二公先舉是為言巳而果然二公相次出兩府亦更改而怨忌毁罵讒搆之患一日俱發翕翕萬狀至於乘女子之隙造非常之謗而欲加之天下之大賢不顧四方人議論不畏天地鬼神之臨巳公然欺誣駭天下之耳目令人感憤痛切廢食與寢不知所為噫二公之不幸實疾蹙額之民之不幸也雖然君子之於道也既得諸巳汲汲焉而務施之於外汲汲焉務施之於外在我者也務施之外而有可有不可在彼者也在我者姑肆力焉至於其極而後巳也在彼者則不可必得吾志焉然君子不以必得之難而廢其肆力者故孔子之所說而聘者七十國而孟子亦區區於梁齊滕邾之間為孔子者聘六十九國尚未巳而孟子亦之梁之齊二大國不可則猶俯而與邾滕之君謀其去齊也遲遲而後出晝其言曰王庶幾改之則必召予如用予則豈惟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觀其心若是豈以一不合而止哉誠不若是亦無以為孔孟今二公固一不合者也其心豈不曰天子庶幾召我而用之如孟子之所云乎肆力焉於其所在我者而任其所在彼者不以必得之難而巳莫大斯時矣況今天子仁恕聰明求治之心未嘗怠天下一歸四方諸矦承號令奔走之不暇二公之言如朝得於上則夕被於四海夕得於上則不越宿而被於四海豈與聘七十國遊梁齊邾滕之區區艱難比邪姑有待而巳矣非獨鞏之望乃天下之望而二公所宜自任者也豈不謂然乎感憤之不巳謹成憶昨詩一篇雅說三篇麤道其意後二篇並他事因亦寫寄此皆人所厭聞不宜為二公道然欲啓告覺悟天下之可告者使明知二公志次亦使邪者庸者見之知世有斷然自守者不從巳於邪則又庶幾於天子視聽有所開益使二公之道行則天下之嗷嗷者舉被其賜是亦為天下計不獨於二公發也則二公之道何如哉嘗竊思更貢舉法責之累日於學使學者不待乎按天下之籍而盛須土著以待舉行悖者不待籍以進此歴代之思慮所未及善乎莫與為善也故詩中善學尤具伏惟賜省察焉
  唐荆川云敘論紆徐有味
  福州上執政書
  子固以宦遊閩徼不得養母本風雅以為陳情之案而其反覆詠歎藹然盛世之音此子固之文所以上擬劉向而非近代所及也
  鞏頓再拜上書某官竊以先王之迹去今逺矣其可槩見者尚存於詩詩存先王養士之法所以撫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謂備矣故其長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則如蘿蒿之在大陵無有不遂其賔而接之出於懇誠則如鹿鳴之相呼召其聲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則有飲食之具樂之則有琴瑟之音將其厚意則有幣帛筐篚之贈要其大旨則未嘗不在於得其歡心其人材既衆列于庶位則如棫樸之盛得而薪之其以為使臣則寵其徃也必以禮樂使其光華皇皇於遠近勞其來也則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敘其勤其以為將率則於其行也既送遣之又識薇蕨之始生而恐其歸時之晩及其還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憂而及於僕夫之瘁當此之時后妃之於内助又知臣下之勤勞其憂思之深至於山脊石砠僕馬之間而志意之一至於雖采巻耳而心不在焉葢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詳如此故稱周之士也貴又稱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稱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歸美以報其上其君臣上下相與之際如此可謂至矣所謂必本其情而敘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將父四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將母而其卒章則曰豈不懷歸是用作謌將母來諗釋者以謂諗告也君勞使臣叙述其情曰豈不誠思歸乎故作此詩之謌以養父母之志來告其君也既休息之而又追敘其情如此繇是觀之上之所以接下未嘗不恐失其養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養父母之心cq=280未嘗不以告也其勞使臣之辭則然而推至於戍役之人亦勞之以王事靡盬憂我父母則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於此也及其後世或任使不均或苦於征役而不得養其父母則有北山之感鴇羽之嗟或行役不巳而父母兄弟離散則有陟岵之思詩人皆推其意見於國風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也伏惟吾君有出於數千載之大志方興先王之治以上繼三代吾相於時皆同徳合謀則所以待天下之士者豈易於古士之出於是時者豈有不得盡其志邪鞏獨何人幸遇兹日鞏少之時尚不敢飾其固陋之質以干當世之用今齒髪日衰聰明日耗令其至愚固不敢有徼進之心況其少有知邪轉走五郡葢十年矣未嘗敢有半言片辭求去邦域之任而冀陪朝廷之儀此鞏之所以自處竊計巳在聽察之日久矣今輒以其區區之腹心敢布於下執事者誠以鞏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師而鞏守閩越仲弟守南越二越者天下之遠處也於著令有一人仕於此二邦者同居之親當遠仕者皆得不行鞏固不敢為不肖之身求自比於是也顧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則非獨省晨昏承顔色不得効其犬馬之愚至於書問徃還葢以萬里非累月踰時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義不可以苟安恩不可以苟止者也方去歲之春有此邦之命鞏敢以情告於朝而詔報不許屬閩有盗賊之事因不敢繼請及去秋到職閩之餘盜或數十百為曹伍者徃徃蟻聚於山谷桀黠能動衆為魁首者又以十數相望於州縣閩之室閭莫能寧而遠近聞者亦莫不疑且駭也州屬邑又有出於饑旱之後鞏於此時又不敢以私計自陳其於宼孽屬前日之屢敗士氣既奪而吏亦無可屬者其於經營既不敢以輕動迫之又不敢以少縱玩之一則諭以招納一則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執拘以歸其不變者亦為士吏之所係獲其魁首則或縻而致之或殱而去之自冬至春遠近皆定亭無枹皷之警里有室家之樂士氣始奮而人和始洽至於風雨時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渉不待朋儔市粟而來價減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澤覆冒所及故宼旱之餘曾未朞歳既安且富至於如此鞏與斯民與䝉其幸方地數千里既無一事繫官於此又巳彌年則可以將母之心告於吾君吾相未有易於此時也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詳思勞歸之詩本士大夫之情而反於其親逮之以即乎人心之政或還之闕下或處以閑曹或引之近畿屬以一郡使得諧其就養之心慰其高年之母則仁治之行豈獨昏愚得蒙賜於今日其流風餘法傳之永久後世之士且將賴此其無北山之怨鴇羽之譏陟岵之歎葢行之甚易為徳於士類者甚廣惟留意而察之不宣
  唐荆川曰南豐之文純出於道古故雖作書亦然葢其體裁如此也
  謝杜相公書
  感慨深湛雍容典則有道者之文也豈淺儇者所及
  伏念昔者方鞏之得禍罸於河濵去其家四千里之遠南嚮而望迅河大淮埭堰湖江天下之險為其阻阨而以孤獨之身抱不測之疾㷀㷀路隅無攀緣之親一見之舊以為之託又無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勢下之可以動俗惟先人之醫藥與凡䘮之所急不知所以為頼而旅襯之重大懼無以歸者明公獨於此時閔閔勤勤營救䕶視親屈車騎臨於河上使其方先人之病得一意於左右而醫藥之有與謀至其既孤無外事之奪其哀而毫髮之私無有不如其欲莫大之䘮得以卒致而南其為存全之恩過越之義如此竊惟明公相天下之道唫訟推說者窮萬世非如曲士汲汲一節之善而位之極年之高天子不敢煩以政豈鄉閭新學危苦之情藂細之事宜以徹於視聽而蒙省察然明公存先人之故而所以盡於鞏之徳如此葢明公雖不可起而寄天下之政而愛育天下之人材不忍一夫失其所之道出於自然推而行之不以進退而鞏獨幸遇明公於此時也在䘮之日不敢以世俗淺意越禮進謝䘮除又惟大恩之不可名空言之不足陳徘徊迄今一書之未進顧其慚生於心無須臾廢也伏惟明公終賜亮察夫明公存天下之義而無有所私則鞏之所以報於明公者亦惟天下之義而巳誓心則然未敢謂能也









  唐宋八大家文抄巻九十八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九十九
  明 茅坤 撰
  南豐文鈔三
  書
  上杜相公書
  以書為質其說宰相之體處亦自典刑
  鞏聞夫宰相者以巳之材為天下用則用天下而不足以天下之材為天下用則用天下而有餘古之稱良宰相者無異焉知此而巳矣舜嘗為宰相矣稱其功則曰舉八元八凱稱其徳則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卒之為宰相者無與舜為比也則宰相之體其亦可知也巳或曰舜大聖人也或曰舜遠矣不可尚也請言近近可言者莫若漢與唐漢之相曰陳平對文帝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榖責治粟内史對周勃曰且陛下問長安盜賊數又可强對耶問平之所以為宰相者則曰使卿大夫各得在其職也觀平之所自任者如此而漢之治莫盛於平為相時則其所守者可謂當矣降而至於唐唐之相曰房杜當房杜之時所與共事則長孫無忌岑文本主諫諍則魏鄭公王珪振綱維則戴胄劉洎持憲法則張元素孫伏伽用兵征伐則李勣李靖長民守土則李大亮其餘為卿大夫各任其事則馬周温彦博杜正倫張行成李綱虞世南禇遂良之徒不可勝數夫諫諍其君與正綱維持憲法用兵征伐長民守土皆天下之大務也而盡付之人又與人共宰相之任又有他卿大夫各任其事則房杜者何為者邪考於其傳不過曰聞人有善若巳有之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巳長格物隨能收敘不隔卑賤而巳卒之稱良宰相者必先此二人然則著於近者宰相之體其亦可知也巳唐以降天下未嘗無宰相也稱良相者不過其一二大節可道語而有能以天下之材為天下用真知宰相體者其誰哉數歳之前閣下為宰相當是時人主方急於致天下治而當世之士豪傑魁礨者相繼而進雜遝於朝雖然邪者惡之庸者忌之亦甚矣獨閣下奮然自信樂海内之善人用於世爭出其力以唱而助之惟恐失其所自立使豪傑者皆若素繇門下以出於是與之佐人主立州縣學為累日之格以勵學者課農桑以損益之數為吏陞黜之法重名敎以矯衰弊之俗變苟且以起百官衆職之墜革任子之濫明賞罰之信一切欲整齊法度以立天下之本而庶幾三代之事雖然紛而疑且排其議者亦衆矣閣下復毅然堅金石之斷周旋上下扶持樹植欲使其有成也及不合矣則引身而退與之俱否嗚呼能以天下之材為天下用真知宰相體者非閣下其誰哉使充其所樹立功徳可勝道哉雖不充其志豈媿於二帝三代漢唐之為宰相者哉若鞏者誠鄙且賤然常從事於書而得聞古聖賢之道每觀今賢傑之士角立並出與三代漢唐相侔則未嘗不歎其盛也觀閣下與之反復議而更張庶事之意知後有聖人作救萬事之弊不易此矣則未嘗不愛其明也觀其不合而散逐消藏則未嘗不恨其道之難行也以歎其盛愛其明恨其道之難行之心豈須臾忘其人哉地之相去也千里世之相後也千載尚慕而欲見之況同其時過其門墻之下也歟今也過閣下之門又當閣下釋衮冕而歸非干名蹈利者所趨走之日故敢道其所以然而并書雜文一編以為進拜之資蒙賜之一覽焉則其願得矣噫賢閣下之心非繫於見否也而復汲汲如是者葢其忻慕之志而巳耳伏惟幸察不宣
  與杜相公書
  此子固所不可及處在不失巳上
  鞏啓鞏多難而貧且賤學與衆違而言行少合於世公卿大臣之門無可藉以進而亦不敢輒有意於求聞閣下致位天子而歸始獨得望舄履於門下閣下以舊相之重元老之尊而猥自抑損加禮於草茆之中孤㷀之際然去門下以來九歳於此初不敢為書以進比至近歳歳不過得以一書之問薦於左右以伺侍御者之作止又輒拜敎之辱是以滋不敢有意以干省察以煩貺施而自以得不韙之誅顧未嘗一日而忘拜賜也伏以閣下朴厚清明讜直之行樂善好義逺大之心施於朝廷而博見於天下銳於强力而不懈於耄期當今内自京師外至巖野宿師碩士傑立相望必將憊精疲思寫之冊書磊磊明明宣布萬世固非淺陋小生所能道說而有益毫髮也鞏年齒益長血氣益衰疾病人事不得以休然用心於載籍之文以求古人之緒言餘㫖以自樂於環堵之内而不亂於貧賤之中雖不足希盛徳之萬一亦庶幾不負其意非自以謂能也懷區區之心於數千里因尺書之好而惟所以報大君子之誼不知所以裁而恐欲知其趣故輒及之也春暄不審尊如何伏惟以時善保尊重不勝鄙劣之望不宣
  與孫司封書
  憫孔宗旦先儂智高之反而言而猥與不為禦賊者同戮而無聞其為書反覆千餘言句句字字嗚咽涕洟可與傳記相表裏
  運使司封閣下竊聞儂智高未反時巳奪邕邑地而有之為吏者不能禦因不以告皇祐三年邕有白氣起廷中江水横溢司戸孔宗旦以為兵象策智高必反以書告其將陳拱拱不聽宗旦言不巳拱怒詆之曰司戸狂邪四年智高出横山略其寨人因其倉庫而大賑之宗旦又告曰事急矣不可以不戒拱又不從凡宗旦之於拱以書告者七以口告者多至不可數度拱終不可得意即載其家走桂州曰吾有官守不得去吾親母為與死此既行之二日智高果反城中皆應之宗旦猶力守南門為書召鄰兵欲拒之城亡智高得宗旦喜欲用之宗旦怒曰賊汝今立死吾豈可汚邪罵不絶口智高度終不可下乃殺之當其初使宗旦言不廢則邕之禍必不發發而吾有以待之則必無事使獨有此一善固不可不旌況其死節堂堂如是而其事未白於天下比見朝廷所寵贈南兵以來仗節死難之臣宗旦乃獨不與此非所謂曲突徙薪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邪使宗旦初無一言但賊至而能死不去固不可以無賞葢先事以為備全城而保民者宜責之陳拱非宗旦事也今猥令與陳拱同戮既遺其言又負其節為天下者賞善而罰惡為君子者樂道人之善樂成人之美豈當如是耶凡南方之事卒至於破十餘州覆軍殺將䘮元元之命竭山海之財者非其變發於隱伏而起於倉卒也内外上下有職事者初莫不知或隱而不言或忽而不備苟且偷託以至於不可禦耳有一人先能言者又為世所侵蔽令與罪人同罰則天下之事其誰復言耶聞宗旦非獨以書告陳拱當時為使者於廣東西者宗旦皆歴告之今彼既不能用懼重為巳累必不肯復言宗旦嘗告我也為天下者使萬事巳理天下巳安猶須力開言者之路以防未至之患況天下之事其可憂者甚衆而當世之患莫大於人不能言與不肯言而甚者或不敢言也則宗旦之事豈可不汲汲載之天下視聽顯揚褒大其人以警動當世耶宗旦喜學易所為注有可采者家不能有書而人或質問以易則貫穿馳騁至數十家皆能言其意事祖母盡心貧幾不能自存好議論喜功名鞏嘗與之接故頗知之則其所立亦非一時偶然發也世多非其在京東時不能自重至為世所指目此固一眚今其所立亦可贖矣鞏初聞其死之事未敢決然信也前後得言者甚衆又得其弟自言而聞祖袁州在廣東亦為之言然後知其事使雖有小差要其大槩不誣也況陳拱以下皆覆其家而宗旦獨先以其親遁則其有先知之效可知也以其性之喜事則其有先言之效亦可知也以閣下好古力學志樂天下之善又方使南方以賞罰善惡為職故敢以告其亦何惜須臾之聽尺紙之議博問而極陳之使其事白固有補於天下不獨一時為宗旦發也伏惟少留意焉如有未合願賜還答不宣
  與撫州知州書
  子固有一叚自别於衆人處之意而又有所難言故其文迂蹇不甚精爽非其佳者
  士有與一時之士相叅錯而居其衣服食飲語默止作之節無異也及其心有所獨得者放之天地而有餘歛之秋毫之端而不遺望之不見其前躡之不見其後巋乎其高浩乎其深煜乎其光明非四時而信非風雨雷電霜雪而吹嘘澤潤聲鳴嚴威列之乎公卿徹官而不為泰無匹夫之勢而不為不足天下吾賴萬世吾師而不為大天下吾違萬世吾異而不為貶也其然也豈翦翦然而為潔婞婞然而為諒哉豈沾沾者所能動其意哉其與一時之士相叅錯而居豈惟衣服飲食語默止作之節無異也凡與人相追接相恩愛之道一而巳矣若夫食於人之境而出入於其里進焉而見其邦之大人亦人之所同也安得而不同哉不然則立異矣翦翦然而巳矣婞婞然而巳矣豈其所汲汲為哉鞏方愼此以自得也於執事之至而始也自疑于其進焉既而釋然故具道其本末而為進見之資伏惟少賜省察不宣
  與王介甫第二書
  介甫本剛慢自用之人此書特為忠告甚篤葢亦人所難及者但其砭劑多而諷諫少恐亦不相入
  鞏頓首介父足下比辱書以謂時時小有案舉而謗議巳紛然矣足下無怪其如此也夫我之得行其志而有為於世則必先之以敎化而待之以久然後乃可以為治此不易之道也葢先之以敎化則人不知其所以然而至於遷善而遠罪雖有不肖不能違也待之以久則人之功罪善惡之實自見雖有幽隠不能掩也故有漸磨陶冶之易而無按致操切之難有愷悌忠篤之純而無偏聽摘抉之苛巳之用力也簡而人之從化也博雖有不從而俟之以刑者固少矣古之人有行此者人皆悅而恐不得歸之其政巳熄而人皆思而恨不得見之而豈至於謗且怒哉今為吏於此欲遵古人之治守不易之道先之以敎化而待之以久誠有所不得為也以吾之無所於歸而不得不有負冒於此則姑汲汲乎於其厚者徐徐乎於其薄者其亦庶幾乎其可也顧反不然不先之以敎化而遽欲責善於人不待之於久而遽欲人之功罪善惡之必見故按致操切之法用而怨忿違倍之情生偏聽摘抉之勢行而譛訴吿訐之害集巳之用力也愈煩而人之違巳也愈甚況今之士非有素厲之行而為吏者又非素擇之材也一日卒然除去遂欲齊之以法豈非左右者之誤而不為無害也哉則謗怒之來誠有以召之故曰足下無怪其如此也雖然致此者豈有他哉思之不審而巳矣顧吾之職而急於奉法則志在於去惡務於達人言而廣視聽以謂為治者當如此故事至於巳察曾不思夫志於去惡者俟之之道巳盡矣則為惡者不得不去也務於達人言而廣視聽者巳之治亂得失則吾將於此而觀之人之短長之私則吾無所任意於此也故曰思之不審而巳矣足下於今最能取於人以為善而比聞有相曉者足下皆不受之必其理未有以奪足下之見也鞏比懶作書既離南康相見尚遠故因書及此足下為何如
  寄歐陽舍人書
  此書紆徐百折而感慨嗚咽之氣博大幽深之識溢於言外較之蘇長公所謝張公為其父墓銘書特勝
  鞏頓首載拜舍人先生去秋人還蒙賜書及所譔先大父墓碑銘反覆觀誦感與慚并夫銘誌之著于世義近於史而亦有與史異者葢史之於善惡無所不書而銘者葢古之人有功徳材行志義之美者懼後世之不知則必銘而見之或納于廟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惡則於銘乎何有此其所以與史異也其辭之作所以使死者無有所憾生者得致其嚴而善人喜於見傳則勇於自立惡人無有所紀則以媿而懼至於通材達識義烈節士嘉言善狀皆見於篇則足為後法警勸之道非近乎史其將安近及世之衰為人之子孫者一欲褒揚其親而不本乎理故雖惡人皆務勒銘以誇後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為又以其子孫之所請也書其惡焉則人情之所不得於是乎銘始不實後之作銘者當觀其人苟託之非人則書之非公與是則不足以行世而傳後故千百年來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銘而傳者葢少其故非他託之非人書之非公與是故也然則孰為其人而能盡公與是歟非畜道徳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葢有道徳者之於惡人則不受而銘之於衆人則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惡相懸而不可以實指有實大於名有名侈於實猶之用人非畜道徳者惡能辨之不惑議之不狥不惑不狥則公且是矣而其辭之不工則世猶不傳於是又在其文章兼勝焉故曰非畜道徳而能文章者無以為也豈非然哉然畜道徳而能文章者雖或並世而有亦或數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傳之難如此其遇之難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徳文章固所謂數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銘其公與是其傳世行後無疑也而世之學者每觀傳記所書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則往往䀌然不知涕之流落也況其子孫也哉況鞏也哉其追晞祖徳而思所以傳之之繇則知先生推一賜於鞏而及其三世其感與報宜若何而圖之抑又思若鞏之淺薄滯拙而先生進之先祖之屯蹷否塞以死而先生顯之則世之魁閎豪傑不世出之士其誰不願進於門潛遁幽抑之士其誰不有望於世善誰不為而惡誰不愧以懼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敎其子孫為人之子孫者孰不欲寵榮其父祖此數美者一歸於先生既拜賜之辱且敢進其所以然所諭世族之次敢不承敎而加詳焉愧甚不宣
  答范資政書
  頌而不謟伉而不驕
  鞏啓王寺丞至蒙賜手書及絹等伏以閣下賢徳之盛而所施為在於天下鞏雖不熟於門然於閣下之事或可以知若鞏之鄙竊伏草茅閣下於羈旅之中一見而巳今鞏有所自得者尚未可以致閣下之知況鞏學不足以明先聖之意識古今之變材不足以任中人之事行不足以無媿悔於心而流落寄寓無田疇屋廬匹夫之業有奉養嫁送百事之役非可責思慮之精詔道徳之進也是皆無以致閣下之知者而拜别朞年之間相去數千里之遠不意閣下猶記其人而不為年輩爵徳之間有以存之此葢閣下樂得天下之英材異於世俗之常見而如鞏者亦不欲弃之故以及此幸甚幸甚夫古之人以王公之勢而下貧賤之士者葢惟其常而今之布衣之交及其窮達毫髮之殊然相弃者有之則士之愚且賤無積素之義而為當世有大賢徳大名位君子先之以禮是豈不于衰薄之中為有激于天下哉則其感服固宜如何仰望門下不任區區之至
  答王深甫論揚雄書
  此書所議甚舛姑錄而質之有識者
  蒙疏示鞏謂揚雄處王莽之際合於箕子之明夷常夷甫以謂紂為繼世箕子乃同姓之臣事與雄不同又謂美新之文恐箕子不為也又謂雄非有求於莽特於義命有所未盡鞏思之恐皆不然方紂之亂㣲子箕子比干三子者葢皆諫而不從則相與謀以謂去之可也任其難可也各以其所守自獻於先王不必同也此見於書三子之志也三子之志或去或任其難乃人臣不易之大義非同姓獨然者也於是微子去之比干諫而死箕子諫不從至辱於囚奴夫任其難者箕子之志也其諫而不從至辱於囚奴葢盡其志矣不如比干之死所謂各以其所守自獻於先王不必同也當其辱於囚奴而就之乃所謂明夷也然而不去非懷祿也不死非畏死也辱於囚奴而就之非無恥也在我者固彼之所不能易也故曰内難而能正其志又曰箕子之正明不可息也此箕子之事見於書易論語其說不同而其終始可考者如此也雄遭王莽之際有所不得去又不必死辱於仕莽而就之固所謂明夷也然雄之言著於書行著於史者可得而考不去非懷祿也不死非畏死也辱於仕莽而就之非無恥也在我者亦彼之所不能易也故吾以謂與箕子合吾之所謂與箕子合者如此非謂合其事紂之初也至於美新之文則非可巳而不巳者也若可巳而不巳則鄉里自好者不為況若雄者乎且較其輕重辱於仕莽為重矣雄不得而巳則於其輕者其得巳哉箕子者至辱於囚奴而就之則於美新安知其不為而為之亦豈有累哉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湼而不緇顧在我者如何耳若此者孔子所不能免故於南子非所欲見也於陽虎非所欲敬也見所不見敬所不敬此法言所謂詘身所以伸道者也然則非雄所以自見者歟孟子有言曰天下有道小徳役大徳小賢役大賢天下無道小役大弱役强二者皆天也順天者存逆天者亡而孔子之見南子亦曰予所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則雄於義命豈有不盡哉又云介甫以謂雄之仕合於孔子無不可之義夷甫以謂無不可者聖人微妙之處神而不可知也雄徳不逮聖人强學力行而於義命有所未盡故於仕莽之際不能無差又謂以美新考之則投閣之事不可謂之無也夫孔子所謂無不可者則孟子所謂聖之時也而孟子歴敘伯夷以降終曰乃所願則學孔子雄亦為太賦稱夷齊之徒而不曰我異於是執太兮蕩然肆志不拘攣兮以二子之志足以自知而任巳者如此則無不可者非二子之所不可學也在我者不及二子則宜有可有不可以學孔子之無可無不可然後為善學孔子此言有以寤學者然不得施於雄也前世之傳者以謂伊尹以割烹要湯孔子主癰疽瘠環孟子皆斷以為非伊尹孔子之事葢以理考之知其不然也觀雄之所自立故介甫以謂世傳其投閣者妄豈不猶孟子之意哉鞏自度學毎有所進則於雄書毎有所得介甫亦以為然則雄之言不幾於測之而愈深窮之而愈遠者乎故於雄之事有所不通必且求其意況若雄處莽之際考之於經而不繆質之於聖人而無疑固不待議論而後明者也為告夷甫或以為未盡願更疏示
  以仕莽擬箕子之囚奴抑巳過矣況美新乎以子固而猶為附和其說甚矣君子之權衡天下出處必至聖人而後折衷也愚獨謂揚雄當不逮楚兩龔
  答孫都官書
  書㫖多蒼然之色幽然之思
  提刑都官閣下伏承賜書及示盛製六編凡三千首盛矣哉文之多工之深且專以久也其於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天地三辰鬼神山川地理四夷中國風俗萬物治亂善惡通塞離合憂歡怨懟無不畢載而其語則博而精麗而不浮其歸要不離於道視昔以文名於天下者夫豈易至於是耶鞏之愚且懶且為事物疾病所侵以不專而且未久於學也使之觀若於海不見其涯涘於深山長谷不見其形勢之所極而敢議其大小高下耶而閣下不以所深且專以久者勵鞏博而精麗而不浮其歸本於道者教鞏乃告之曰其詳擇而去其非是者焉鞏誠怪閣下自處之過而為以賜鞏者乃所以怠且蔽之也凡鞏之學葢將以學乎為身以至於可以為人也方愚且懶且不專以久之病也惟閣下之仁豈欲怠且蔽之也其欲使知閣下之貴而長其業之富而成而猶不止如是能下於後輩如是是所以教之也孟子曰吾不屑之敎誨是亦敎誨之而已矣敢不拜賜也盛編尚且借觀而先以此謝皇恐不宣



  唐宋八大家文抄巻九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
  明 茅坤 撰
  南豐文鈔四
  序
  戰國策目錄序
  大㫖與新序相近有根本有法度
  劉向所定戰國策三十三篇崇文總目稱十一篇者闕臣訪之士大夫家始盡得其書正其誤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後戰國策三十三篇復完敘曰向敘此書言周之先明敎化修法度所以大治及其後謀詐用而仁義之路塞所以大亂其說既美矣卒以謂此書戰國之謀士度時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則可謂惑於流俗而不篤於自信者也夫孔孟之時去周之初巳數百歳其舊法巳亡舊俗巳熄久矣二子乃獨明先王之道以謂不可改者豈將强天下之主以後世之不可為哉亦將因其所遇之時所遭之變而為當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王之意而巳二帝三王之治其變固殊其法固異而其為國家天下之意本末先後未嘗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巳葢法者所以適變也不必盡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豈好為異論哉能勿苟而巳矣可謂不惑乎流俗而篤於自信者也戰國之遊士則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樂於說之易合其設心注意偷為一切之計而巳故論詐之便而諱其敗言戰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勝其害也有得焉而不勝其失也卒至蘇秦商鞅孫臏吳起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諸侯及秦用之者亦滅其國其為世之大禍明矣而俗猶莫之寤也惟先王之道因時適變為法不同而考之無疵用之無弊故古之聖賢未有以此而易彼也或曰邪說之害正也宜放而絶之則此書之不泯其可乎對曰君子之禁邪說也固將明其說於天下使當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從然後以禁則齊使後世之人皆知其說之不可為然後以戒則明豈必滅其籍哉放而絶之莫善於是是以孟子之書有為神農之言者有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於此書之作則上繼春秋下至楚漢之起二百四十五年之間載其行事固不可得而廢也此書有高誘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二十二篇崇文總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
  王遵岩曰此序與新序序相類而此篇為英爽軼宕
  南齊書目錄序
  論史家得失處如掌
  南齊書八紀十一志四十列傳合五十九篇梁蕭子顯撰始江淹巳為十志沈約又為齊紀而子顯自表武帝别為此書臣等因挍正其訛謬而序其篇目曰將以是非得失興壞理亂之故而為法戒則必得其所託而後能傳於久此史之所以作也然而所託不得其人則或失其意或亂其實或析理之不通或設辭之不善故雖有殊功韙徳非常之跡將闇而不章鬱而不發而檮杌嵬瑣奸回凶慝之形可幸而掩也嘗試論之古之所謂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其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然後其任可得而稱也何以知其然耶昔者唐虞有神明之性有微妙之徳使由之者不能知知之者不能名以為治天下之本號令之所布法度之所設其言至約其體至備以為治天下之具而為二典者推而明之所記者豈獨其迹耶并與其深微之意而傳之小大精麤無不盡也本末先後無不白也使誦其說者如出乎其時求其㫖者如即乎其人是可不謂明足以周萬事之理道足以適天下之用智足以通難知之意文足以發難顯之情者乎則方是時豈特任政者皆天下之士哉葢執簡操筆而隨者亦皆聖人之徒也兩漢以來為史者去之逺矣司馬遷從五帝三王既没數千載之後秦火之餘因散絶殘脫之經以及傳記百家之説區區掇拾以集著其善惡之迹興廢之端又創巳意以為本紀世家八書列傳之文斯亦可謂奇矣然而蔽害天下之聖法是非顛倒而採摭謬亂者亦豈少哉是豈可不謂明不足以周萬事之理道不足以適天下之用智不足以通難知之意文不足以發難顯之情者乎夫自三代以後為史者如遷之文亦不可不謂雋偉㧞出之才非常之士也然顧以謂明不足以周萬事之理道不足以適天下之用智不足以通難知之意文不足以發難顯之情者何哉葢聖賢之高致遷固有不能純達其情而見之於後者矣故不得而與之也遷之得失如此況其他耶至於宋齊梁陳後魏後周之書葢無以議為也子顯之於斯文喜自馳騁其更改破析刻雕藻繢之變尤多而其文益下豈夫材固不可以强而有邪數世之史既然故其事迹曖昧雖有隨世以就功名之君相與合謀之臣未有赫然得傾動天下之耳目播天下之口者也而一時偷奪傾危悖理反義之人亦幸而不暴著於世豈非所託不得其人故邪可不惜哉葢史者所以明夫治天下之道也故為之者亦必天下之材然後其任可得而稱也豈可忽哉豈可忽哉
  梁書目錄序
  以内字論佛之㫖頗非是葢佛原非以吾儒之外而彼自識其内也彼只見自家本來原無一物故欲了當本性耳欲見本性故將一切聲色臭味香法多為丢去耳而非以狥内故也
  梁書六本紀五十列傳合五十六篇唐貞觀三年詔右散騎常侍姚思廉撰思廉者梁史官察之子推其父意又頗采諸儒謝吳等所記以成此書臣等既挍正其文字又集次為目錄一篇而敘之曰自先王之道不明百家並起佛最晩出為中國之患而在梁為尤甚故不得而不論也葢佛之徒自以謂吾之所得者内而世之論佛者皆外也故不可詘雖然彼惡覩聖人之内哉書曰思曰睿睿作聖葢思者所以致其知也能致其知者察三才之道辯萬物之理小大精粗無不盡也此之謂窮理知之至也知至矣則在我者之足貴在彼者之不足玩未有不能明之者也有知之之明而不能好之未可也故加之誠心以好之有好之之心而不能樂之未可也故加之至意以樂之能樂之則能安之矣如是則萬物之自外至者安能累我哉萬物之所不能累故吾之所以盡其性也能盡其性則誠矣誠者成也不惑也既成矣必充之使可大焉既大矣必推之使可化焉能化矣則含智之民肖翹之物有待於我者莫不由之以至其性遂其宜而吾之用與天地參矣徳如此其至也而應乎外者未嘗不與人同此吾之道所以為天下之達道也故與之為衣冠飲食冠昏喪祭之具而由之以敎其為君臣父子兄弟夫婦者莫不一出乎人情與之同其吉凶而防其憂患者莫不一出乎人理故與之處而安且治之所集也危且亂之所去也與之處者其具如此使之化者其徳如彼可不謂聖矣乎既聖矣則無思也其至者循理而巳無為也其動者應物而巳是以覆露乎萬物鼓舞乎羣衆而未有能測之者也可不謂神矣乎神也者至妙而不息者也此聖人之内也聖人者道之極也佛之說其有以易此也求其有以易此者固其所以為失也夫得於内者未有不可行於外也有不可行於外者斯不得於内矣易曰智周乎萬物而道濟乎天下故不過此聖人所以兩得之也智足以知一偏而不足以盡萬事之理道足以為一方而不足以適天下之用此百家之所以兩失之也佛之失其不以此乎則佛之徒自以謂得諸内者亦可謂妄矣夫學史者將以明一代之得失也臣等故因梁之事而為著聖人之所以得及佛之所以失以傳之者使知君子之所以距佛者非外而有志於内者庶不以此而易彼也唐荆川曰通篇俱說聖人之内而所以攻佛者不過數句
  王遵岩曰原道文字雄健傑特亘古無倫矣然說佛之失處不能如是其稱吾道大㫖亦不能如是精也
  陳書目錄序
  文屬典刑不為風波而自可賞俯
  陳書六本紀三十列傳凡三十六篇唐散騎常侍姚思廉譔始思廉父察梁陳之史官也錄二代之事未就而陳亡隋文帝見察甚重之每就察訪梁陳故事察因以所論載每一篇成輒奏之而文帝亦遣虞世基就察求其書又未就而察死察之將死屬思廉以繼其業唐興武徳五年高祖以自魏以來二百餘歳世統數更史事放逸乃詔論次而思廉遂受詔為陳書久之猶不就貞觀三年遂詔論譔於秘書内省十年正月壬子始上之觀察等之為此書歴三世傳父子更數十歳而後乃成葢其難如此然及其既成與宋魏梁等書世亦傳之者少故學者於其行事之迹亦罕得而詳之也其書亦以罕傳則自秘府所藏往往脫誤嘉祐六年八月始詔挍讐使可鏤版行之天下而臣等言梁陳等書缺獨館閣所藏恐不足以定著願詔京師及州縣藏書之家使悉上之先皇帝為下其事至七年冬稍稍始集臣等以相挍至八年七月陳書三十六篇者始挍定可傳之學者其疑者亦不敢稍損益特各疏于篇末其書舊無目列傳名氏多闕謬因别為目錄一篇使覽者得詳焉夫陳之為陳葢偷為一切之計非有先王經紀禮義風俗之美制治之法可章示後世然而兼權尚計明於任使恭儉愛人則其始之所以興惑於邪臣溺於嬖妾忘患縱欲則其終之所以亡興亡之端莫非自巳致者至於有所因造以為號令威刑職官州郡之制雖其事巳淺然亦各施於一時皆學者之所不可不考也而當時之士爭奪詐偽苟得偷合之徒尚不得不列以為世戒而況於壞亂之中倉皇之際士之安貧樂義取舍去就不為患禍勢利動其心者亦不絶於其間若此人乎可謂篤kao於善矣葢古人之所思見而不可得風雨之詩所謂作者也安可使之泯泯不少槩見於天下哉則陳之史其可廢乎葢此書成之既難其後又久不顯及宋興巳百年古文遺事靡不畢講而始得盛行於天下列於學者其傳之之難又如此豈非遭遇固自有時也哉
  太祖皇帝總序
  曾子獨見其論宋太祖與漢高兩相折衷處如截鐵
  葢唐之敝自天寶巳後紀綱寖壞不能自振以至於失天下五代興起五十餘年之間更八姓十有四君危亡之變數矣其尤甚也契丹遂入中國擅立名號當是時天地五行人事之理反易繆亂不同夷狄者無幾耳太祖為天下所戴踐尊位以生民為任故勸農桑薄賦歛緩刑罰除舊政之不便民者詔令勉覈相屬推其心無一日不在百姓也知方鎭之病民也故設通判之員使歛以繩墨憂吏之不良也故數使在位舉其所知患吏或受賕或不奉法也故罪至死徙一無所貸原其意葢以謂遭世大衰不如是吏不知禁不能救民於焚溺之中也征伐既下諸國必先巳逋欠滌煩苛賙乏絶雪寃滯惠農民㧞人材申命郡邑反復不倦或遇水旱輒蔬食請禱欲移災於巳其於羣臣有恩舊有勞能待之各盡其分以位貴之以財富之有男使尚主有女使嫁宗室其予人之周也如此即材可用雖讐不廢不可用雖光顯矣不處以勢其有罪多縱貸之或賜之使自媿及至堅明約束以整齊天下者亦使之不能踰也强僣之國皆接以恩禮商賈往來不禁有出境犯其令者迺為之置市邊邑使兩利有所乏少常賑助之征伐所加必其罪暴著師出未嘗不以義也其君長巳降及就俘執道路勞問迎致使者相望既至罪不數辱之優假秩祿及其宗親吏屬賜以田宅使子孫世守擁䕶保全皆得以壽考終自晉既覆滅契丹寖大中國惴畏不敢當太祖㧞用材武䕶西北邊寵以非常之恩任屬專聽信明常遣戍卒戒之曰我猶赦汝郭進殺汝矣有訟進者謂曰進軍政嚴此必犯進法送進使殺之關市租賦諸將得恣用不問出入以其故士附鬬者盡力諜者盡情邊臣可諉者皆十餘年不易其任然位不過巡撿使衆不過三五千人葢任專則勢便位不極則士勵兵少則用約御將亦多術矣總其所長能兼用之故能省費息民振新集之衆屈憑陵之冦也葢太祖篤於孝友有天下之行聰明智勇有天下之材仁心愛人有天下之志包含徧覆有天下之量守之以勤儉恭慎虚心納諫鑒於粤蜀以奢侈為戒思天下之重不復遊畋封拜諸子務自約損不盡循故典收納學士大夫用之不求其備或守難進之節亦不奪也晩喜讀書勸諸將以學曰欲使之知治道也兼覆夷夏從容以徳江南平覽捷書而泣曰師征不義而顧令吾民死兵彼何負哉秦州巳入尚波于之地却而不受錢俶來朝復歸之越契丹願聽盟約逡巡退抑不自矜伐天下大勢連數十城之鎮割其故地以小其力易動難畜之兵歛置懷服以消其難至於舉賢良崇孝弟綴禮樂明考課雖宇内初輯然庶政大體彌綸備具遺文故事施於後世皆可為法民於是時從死更生室家相保士農工賈各還其職鳥獸草木亦莫不遂前世舊臣備將相處腹心爪牙之任者一旦回心奉令北向如素委質天下廣都通邑兼地千里徳懷二三之臣負衆自用令之不從召之不至者尚數十皆束袵來庭代易奔走如水凑下粤蜀吳楚甌閩之君分天下為八九曰帝與王傳子若孫更數十歳者編名外域並聚闕下四海之内混齊為一海東之國高麗極南交趾西戎吐蕃回紇北狄契丹皆請吏奉貢天地所養通途之屬莫不内附當是時更立天下與民為始天地五行人事之理亂而復正葢太祖之於受命非如前世之君圖衆以智圖柄以力其處心積慮非一夕一日在於取天下也其在天者厯數在人者羣臣萬民三軍之士不歸周歸太祖未有知其所以然者所謂天也及其傳天下也舍子屬弟是則太祖之受天下與舜受之堯禹受之舜其揆一也其傳天下與堯傳之舜舜傳之禹其揆一也受天下及傳天下視天與人而巳非其心未嘗有天下豈能如是哉世以為太祖不世出之主與漢高祖同葢太祖為人有大度意豁如也知人善任使與漢高祖同固然也太祖承自天寶以後更五代二百餘年極敝之天下漢祖承全盛之秦二世之末天下始亂所因之勢既殊太祖開建帝業作則垂憲後常可行漢祖初定海内而巳不及一太祖立折杖法脫民搒笞死禍定著常刑一本寛大漢祖雖約法三章然肉刑三族之誅至孝文始去不及二太祖功臣皆故等夷及位定上下相安始終一意漢祖疑間諸將夷滅其家不及三太祖削大弱强藩臣遵職漢祖封國過制反者更起累世乃定不及四太祖征伐必克漢祖數戰輒北不及五太祖文武自出羣臣莫及漢祖非得三傑之助不得無失不及六開寶之初南海先下趙佗分越而帝漢祖不能禁不及七太祖不用兵革契丹自附漢祖折厄白登身僅免禍不及八太祖後宮二百問願歸者復去四之一漢祖溷於衽席女禍及宗不及九太祖明於大計以屬天下漢祖擇嗣不審幾墜厥世不及十也漢祖所不能及其大者如此是自三代以來撥亂之主未有及太祖也三代盛矣然禹之孫太康失國湯之孫太甲放廢文武之後世三四傳昭王不返於楚繇漢以下變故之宻葢不可勝道也太祖經始大基流風餘澤所被者逺五聖遵業至今百有二十餘年上下和樂無變容動色之慮接於耳目治安久長自三代以來所未有也維太祖創始傳後比迹堯舜綱理天下軼於漢祖太平之業施於無窮三代所不及成功盛徳其至矣哉葢唐天寶十四年天下戸八百九十一萬太祖元年戸九十六萬末年天下既定戸三百九萬今上元豐二年戸一千三百九十一萬六聖之徳澤覆露生養斯其所以盛也本原事實其所繇致此有自也哉
  唐荆川曰此等大文字當看其布置處南豐有滄州上殿劄子皆與此意同并可與歐公仁宗御集序參之
  新序目錄序
  見極正大文有典刑
  劉向所集次新序三十篇目錄一篇隋唐之世尚為全書今可見者十篇而巳臣既考正其文字因為其序論曰古之治天下者一道徳同風俗葢九州之廣萬民之衆千歳之逺其敎巳明其習巳成之後所守者一道所傳者一說而巳故詩書之文歴世數十作者非一而其言未嘗不相為終始化之如此其至也當是之時異行者有誅異言者有禁防之又如此其備也故二帝三王之際及其中間嘗更衰亂而餘澤未熄之時百家衆說未有能出於其間者也及周之末世先王之敎化法度既廢餘澤既熄世之治方術者各得其一偏故人奮其私智家尚其私學者蠭起於中國皆明其所長而昧其短矜其所得而諱其失天下之士各自為方而不能相通世之人不復知夫學之有統道之有歸也先王之遺文雖在皆絀而不講況至於秦為世之所大禁哉漢興六藝皆得於斷絶殘脫之餘世復無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諸儒苟見傳記百家之言皆悅而嚮之故先王之道為衆說之所蔽闇而不明鬱而不發而怪奇可喜之論各師異見皆自名家者誕漫於中國一切不異於周之末世其弊至於今尚在也自斯以來天下學者知折衷於聖人而能純於道徳之美者揚雄氏而止耳如向之徒皆不免乎為衆說之所蔽而不知有所折衷者也孟子曰待文王而興者凡民也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漢之士豈特無明先王之道以一之者哉亦其出於是時者豪傑之士少故不能特起於流俗之中絶學之後也葢向之序此書於今為最近古雖不能無失然逺至舜禹而次及於周秦以來古人之嘉言善行亦往往而在也要在慎取之而巳故臣既惜其不可見者而校其可見者特詳焉亦足以知臣之攻其失豈好辯哉臣之所不得巳也
  王遵岩曰南豐文字於原本經訓處多用董仲舒劉向也
  列女傳目錄序
  子固諸序並各自為一段大議論非諸家所及而此篇尤深入近程朱之㫖矣
  劉向所敘列女傳凡八篇事具漢書向列傳而隋書及崇文總目皆稱向列女傳十五篇曹大家注以頌義考之葢大家所注離其七篇為十四與頌義凡十五篇而益以陳嬰母及東漢以來凡十六事非向書本然也葢向舊書之亡久矣嘉祐中集賢挍理蘇頌始以頌義為篇次復定其書為八篇與十五篇者並藏於館閤而隋以頌義為劉歆作與向列傳不合今驗頌義之文葢向之自敘又藝文志有向列女傳頌圖明非歆作也自唐之亂古書之在者少矣而唐志錄列女傳凡十六家至大家注十五篇者亦無錄然其書今在則古書之或有錄而亡或無錄而在者亦衆矣非可惜哉今挍讐其八篇及十五篇者巳定可繕寫初漢承秦之敝風俗巳大壞矣而成帝後宮趙衞之屬尤自放向以謂王政必自内始故列古女善惡所以致興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太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視惡色耳不聴淫聲口不出敖言又以謂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視聴言動者此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顧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聞葢為之師傳保姆之助詩書圖史之戒珩璜琚瑀之節威儀動作之度其敎之者雖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嘗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義歸於反身二南之業本於文王夫豈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興能得内助而不知其所以然者葢本於文王之躬化故内則后妃有關雎之行外則羣臣有二南之美與之相成其推而及逺則商辛之昏浴江漢之小國兎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謂身修故家國天下治者也後世自學問之士多狥於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室家既不見可法故競於邪侈豈獨無相成之道哉士之苟於自恕顧利冒耻而不知反巳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信哉如此人者非素處顯也然去二南之風亦巳逺矣況於南鄉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勸戒之意可謂篤矣然向號博極羣書而此傳稱詩芣苢栢舟大車之類與今序詩者之說尤乖異葢不可考至於式微之一篇又以謂二人之作豈其所取者博故不能無失歟其曰象計謀殺舜及舜所以自脫者頗合於孟子然此傳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葢亦不足道也凡後世諸儒之言經傳者固多如此覽者采其有補而擇其是非可也故為之序論以發其端云
  王遵岩曰宋人敘古人集及古人所著書往往有此家數然多以考訂次第為一篇之文而巳不能如先生更有一叚大議論以成其篇也如後敘鮑容李白集亦不免用其體葢小集自不足以發大議論又適當然耳
  說苑目錄序
  此篇精神融液處不如新序戰國策諸篇
  劉向所著說苑二十篇崇文總目云今存者五篇餘皆亡臣從士大夫間得之者十有三篇與舊為十有八篇正其脫謬疑者闕之而敘其篇目曰向采傳記百家所載行事之迹以為此書奏之欲以為法戒然其所取往往有不當於理故不得而不論也夫學者之於道非知其大略之難也知其精微之際固難矣孔子之徒三千其顯者七十二人皆高世之材也然獨稱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及回死又以謂無好學者而回亦稱夫子曰仰之彌高鑚之彌堅子貢又以謂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則其精微之際固難知久矣是以取舍不能無失於其間也故曰學然後知不足豈虚言哉向之學博矣其著書及建言尤欲有為於世至其枉已而為之者有矣何其狥物者多而自為者少也葢古之聖賢非不欲有為也然而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故孔子所至之邦必聞其政而子貢以謂非夫子之求之也豈不求之有道哉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豈不得之有命哉令向知出此安於行止以彼其志能擇其所學以盡乎精微則其所至未可量也是以孔子稱古之學者為已孟子稱君子欲其自得之則取之左右逢其原豈汲汲於外哉向之得失如此亦學者之戒也故見之敘論令讀其書者知考而擇之也然向數困於讒而不改其操與夫患失之者異矣可謂有志者也
  徐幹中論目錄序
  子固於建安七子之中獨取徐幹得之而序文亦屬典刑
  臣始見館閣及世所有徐幹中論二十篇以謂盡於此及觀貞觀政要怪太宗稱嘗見幹中論復三年喪篇而今書此篇缺因考之魏志見文帝稱幹著中論二十餘篇於是知館閣及世所有幹中論二十篇者非全書也幹字偉長北海人生於漢魏之間魏文帝稱幹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而先賢行狀亦稱幹篤行體道不耽世榮魏太祖特旌命之辭疾不就後以為上艾長又以疾不行葢漢承周衰及秦滅學之餘百氏雜家與聖人之道並傳學者罕能獨觀於道徳之要而不牽於俗儒之說至於治心養性去就語默之際能不悖於理者固希矣況至於魏之濁世哉幹獨能考六藝推仲尼孟軻之㫖述而論之求其辭時若有小失者要其歸不合於道者少矣其所得於内者又能信而充之逡巡濁世有去就顯晦之大節臣始讀其書察其意而賢之因其書以求其為人又知其行之可賢也惜其有補於世而識之者少葢迹其言行之所至而以世俗好惡觀之彼惡足以知其意哉顧臣之力豈足以重其書使學者尊而信之因挍其脫謬而序其大略葢所以致臣之意焉














  唐宋八大家文抄巻一百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一
  明 茅坤 撰
  南豐文鈔五
  序
  禮閣新儀目錄序
  按曾子固所論經術及典禮之大處往往非韓柳歐所及見者
  禮閣新儀三十篇韋公肅撰記開元以後至元和之變禮史館秘閣及臣書皆三十篇集賢院書二十篇以叅相挍讐史館秘閣及臣書多復重其篇少者八集賢院書獨具然臣書有目錄一篇以考其次序葢此書本三十篇則集賢院書雖具然其篇次亦亂既正其脫謬因定著從目錄而禮閣新儀三十篇復完夫禮者其本在於養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動視聴之間使人之言動視聴一於禮則安有放其邪心而窮於外物哉不放其邪心不窮於外物則禍亂可息而財用可充其立意微其為法遠矣故設其器制其物為其數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者皆人之起居出入吉凶哀樂之具所謂其用在乎言動視聴之間者也然而古今之變不同而俗之便習亦異則法制度數其乆而不能無弊者勢固然也故為禮者其始莫不宜於當世而其後多失而難遵亦其理然也失則必改制以求其當故羲農以來至於三代禮未嘗同也後世去三代葢千有餘歳其所遭之變所習之便不同固巳逺矣而議者不原聖人制作之方乃為設其器制其物為其數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而為其起居出入吉凶哀樂之具者當一一以追先王之迹然後禮可得而興也至其說之不可求其制之不可考或不宜於人不合於用則寧至於漠然而不敢為使人之言動視聴之間蕩然莫之為節至患夫為罪者之不止則繁於為法以禦之故法至於不勝其繁而犯者亦至於不勝其衆豈不惑哉葢上世聖人有為耒耜者或不為宮室為舟車者或不為棺椁豈其智不足為哉以謂人之所未病者不必改也至於後聖有為宮室者不以土處為不可變也為棺椁者不以葛溝為不可易也豈好為相反哉以為人之所既病者不可因也又至於後聖則有設兩觀而更采椽之質攻文梓而易瓦棺之素豈不能從儉哉以謂人情之所好能為之節而不能變也由是觀之古今之變不同而俗之便習亦異則亦屢變其法以宜之何必一一以追先王之迹哉其要在於養民之性防民之欲者本末先後能合乎先王之意而已此制作之方也故元撙之尚而薄酒之用大羮之先而庶羞之飽一以為貴本一以為親用則知有聖人作而為後世之禮者必貴爼豆而今之器用不廢也先弁冕而今之衣服不禁也其推之皆然然後其所改易更革不至乎拂天下之勢駭天下之情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意矣是以羲農以來至於三代禮未嘗同而制作之如此者亦未嘗異也後世不知其如此而或至於不敢為或為之者特出於其勢之不可得巳故茍簡而不能備希濶而不常行又不過用之於上而未有加之於民者也故其禮本在於養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動視聴之間者歴千餘歳民未嘗得接於耳目况於服習而安之者乎至其䧟於罪戾則繁於為法以禦之其亦不仁也哉此書所紀雖其事已淺然凡世之記禮者亦皆有所本而一時之得失具焉昔孔子於告朔愛其禮之存况於一代之典籍哉故其書不得不貴因為之定著以俟夫論禮者考而擇焉
  王遵岩曰此類文皆一一有法無一字苟觀文者不可忽此
  唐荆川曰此文一意翻作兩叚說
  李白詩集後序
  不論着李白詩而獨詳白生平蹤跡此其變調也然其結胎在臥廬山永王璘迫致之上葢如此李白夜郎之流潯陽之獄可釋然無愧矣
  李白詩集二十巻舊七百若干篇今九百若干篇者知制誥常山宋敏求次道之所廣也次道既以類廣白詩自為序而未考次其作之先後余得其書乃考其先後而次第之葢白蜀郡人初隱岷山出居襄漢之間南游江淮至楚觀雲夢雲夢許氏者高宗時宰相圉師之家也以女妻白因留雲夢者三年去之齊魯居徂徠山竹溪入吳至長安明皇聞其名召見以為翰林供奉頃之不合去北抵趙魏燕晉西扺岐邠歴商於至洛陽游梁最乆復之齊魯南浮淮泗再入吳轉徙金陵上秋浦潯陽天寶十四載安祿山反明年明皇在蜀永王璘節度東南白時臥廬山璘迫致之璘軍敗丹陽白奔亡至宿松坐繫潯陽獄宣撫大使崔渙與御史中丞宋若思驗治白以為罪薄宜貰而若思軍赴河南遂釋白囚使謀其軍事上書肅宗薦白材可用不報是時白年五十有七矣乾元元年終以汚璘事長流夜郎遂泛洞庭上峽江至巫山以赦得釋憇岳陽江夏乆之復如潯陽過金陵徘徊於歴陽宣城二郡其族人陽冰為當塗令白過之以病卒年六十有四是時寶應元年也其始終所更渉如此此白之詩書所自敘可考者也范傳正為白墓誌稱白偶乘扁舟一日千里或遇勝景終年不移則見於白之自敘者葢亦其畧也舊史稱白山東人為翰林待詔又稱永王璘節度揚州白在宣城謁見遂辟為從事而新書又稱白流夜郎還潯陽坐事下獄宋若思釋之者皆不合白之自敘葢史誤也白之詩連類引義雖中於法度者寡然其辭閎肆雋偉殆騷人所不及近世所未有也舊史稱白有逸才志氣宏逺飄然有超世之心余以為實錄而新書不著其語故錄之使覽者得詳焉
  范貫之奏議集序
  須覽公所序奏議之忠直而能本朝廷所以容忠直處纔是法家
  尚書戸部郎中直龍圖閣范公貫之之奏議凡若干篇其子世京集為十巻而屬余序之葢自至和以後十餘年間公嘗以言事任職自天子大臣至於羣下自掖庭至於四方幽隠一有得失善惡關於政理公無不極意反復為上力言或矯拂情欲或切劘計慮或辯别忠佞而處其進退章有一再或至於十餘上事有隂爭獨陳或悉引諫官御史合議肆言仁宗嘗虚心采納為之變命令更廢舉近或立從遠或越月逾時或至於其後卒皆聴用葢當是時仁宗在位歳乆熟於人事之情偽與羣臣之能否方以仁厚清靜休養元元至於是非予奪則一歸之公議而不自用也其所引㧞以言為職者如公皆一時之選而公與同時之士亦皆樂得其言不曲從苟止故天下之情因得畢聞於上而事之害理者常不果行至於竒衺恣睢有為之者亦輒敗悔故當此之時常委事七八大臣而朝政無大缺失羣臣奉法遵職海内乂安夫因人而不自用者天也仁宗之所以其仁如天至於享國四十餘年能承太平之業者繇是而巳後世得公之遺文而論其世見其上下之際相成如此必將低回感慕有不可及之嘆然後知其時之難得則公言之不没豈獨見其志所以明先帝之盛徳於無窮也公為人温良慈恕其從政寛易愛人及在朝廷危言正色人有所不能及也凡同時與公有言責者後多至大官而公獨早卒公諱師道其世次州里歴官行事有今資政殿學士趙公忭為公之墓銘云
  王遵岩曰沉着頓挫光采自露且序人奏議發明直氣切諫而能形容聖朝之氣象治世之精華眞大家數手叚如蘇公序田錫奏議亦有此意然其文詞過於俊爽而氣輕味促
  强幾聖文集序
  范希文與歐陽永叔為深相知坐希文貶及希文經畧西夏時辟永叔為掌書記而永叔不從其書曰吾當與公同其退不當同其進也何等卓幾聖之文今不可見然平生所自見者並屬魏公幕府則子固之所不滿而風刺之者巳見其概矣此其文之典刑處而王道思所批鑴云云非是
  幾聖諱至姓强氏錢塘人幾聖字也為三司戸部判官尚書祠部郎中既殁其子浚明集其遺文為二十巻囑予序幾聖少貧能自謀學為進士材㧞出其輩類出輒収其科其文詞大傳於時及為吏未嘗不以其間益讀書為文尤工於詩句出驚人世皆推其能然最為相國韓魏公所知魏公既罷政事鎭京兆及徙鎭相魏常引幾聖自助魏公喜為詩每合屬士大夫賔客與游多賦詩以自見其屬而和之者幾聖獨思致逸發若不可追躡魏公未嘗不嘆得之晚也其在幕府魏公每上奏天子以歳時慶賀問及為書記通四方之好幾聖為屬槀草必聲比字屬曲當繩墨然氣質渾渾不見刻畫逺近多稱誦之及為他文若誌銘序記策問學士大夫則簡古典則不少貶以就俗其所長兼人如此魏公數薦之朝廷以謂宜在館閣然未及用魏公既薨之明年幾聖亦以疾卒幾聖之遺文在魏公幕府者最為多故序亦反復見之覽者可推而考之也其行治官世巳著於誌幾聖之葬者故此不著
  王遵岩曰此序雖不立意發論而頗有逸氣葢少出於經而入於史氏之體故亦有縱歩若王氏兄弟之序則繩趨窘武蹜蹜乎如有循矣信乎周道如砥非君子莫之能履也
  王子直文集序
  意見好
  至治之極敎化既成道徳同而風俗一言理者雖異人殊世未嘗不同其指何則理當故無二也是以詩書之文自唐虞以來至秦魯之際其相去千餘載其作者非一人至於其間嘗更衰亂然學者尚䝉餘澤雖其文數萬而其所發明更相表裏如一人之說不知時世之遠作者之衆也嗚呼上下之間漸磨陶冶至於如此豈非盛哉自三代敎養之法廢先王之澤熄學者人人異見而諸子各自為家豈其固相反哉不當於理故不能一也由漢以來益遠於治故學者雖有魁竒㧞出之材而其文能馳騁上下偉麗可喜者甚衆然是非取舍不當於聖人之意者亦巳多矣故其說未嘗一而聖人之道未嘗明也士之生於是時其言能當於理者亦可謂難矣由是觀之則文章之得失豈不繫於治亂哉長樂王向字子直少巳著文數萬言與其兄弟俱名聞天下可謂魁竒㧞出之材而其文能馳騁上下偉麗可喜者也讀其書知其與漢以來名能文者俱列於作者之林未知其孰先孰後考其意不當於理亦少矣然子直晩自以為不足而悔其少作更欲窮探力取極聖人之指要盛行則欲發而見之事業窮居則欲推而托之於文章將與詩書之作者並而又未知孰先孰後也然不幸蚤世故雖有難得之材獨立之志而不得及其成就此吾徒與子直之兄回字深甫所以深恨於斯人也子直官世行治深父巳為之銘而書其數萬言者屬予為敘予觀子直之所自見者巳足暴於世矣故特為之序其志云
  王深父文集序
  深父之文不可得而見予按王荆公所為墓銘與其相答書大畧賢者也
  深甫吾友也姓王氏諱回當先王之迹熄六藝殘缺道術衰微天下學者無所折衷深甫於是奮然獨起因先王之遺文以求其意得之於心行之於巳其動止語默必考於法度而窮逹得喪不易其志也文集二十巻其辭反覆辯達有所開闡其卒葢將歸於簡也其破去百家傳注推散缺不全之經以明聖人之道於千載之後所以振斯文於將墜回學者於既溺可謂道徳之要言非世之别集而巳也後之潜心於聖人者將必由是而有得則其於世敎豈小補之而巳哉嗚呼深甫其志方强其徳方進而不幸死矣故其澤不加於天下而其言止於此然觀其所考者豈非孟子所謂名世者歟其文有片言半簡非大義所存皆附而不去者所以明深甫之於其細行皆可傳於世也深甫福州侯官縣人今家於潁嘗舉進士中其科為亳州衞真縣主簿未一歳弃去遂不復仕卒於治平二年之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有三天子嘗以某軍節度推官知陳州南頓縣事就其家命之而深甫既卒矣
  王平甫文集序
  以詩文相感慨
  王平甫既没其家集其遺文為百巻屬予序平甫自少巳傑然以才高見於世為文思若決河語出驚人一時爭傳誦之其學問尤敏而資之以不倦至晩愈篤博覽强記於書無所不通其明於是非得失之理為尤詳其文閎富典重其詩博而深矣自周衰先王之遺文既喪漢興文學猶為近古及其衰而陵夷盡矣至唐乆之而能言之士始幾於漢及其衰而遂冺冺矣宋受命百有餘年天下文章復侔於漢唐之盛葢自周衰至今千有餘歳斯文濵於冺滅能自㧞起以追於古者此三世而巳各於其盛時士之能以特見於世者率常不過三數人其世之不數其人之難得如此平甫之文能特見於世者也世皆謂平甫之詩宜為樂歌薦之郊廟其文宜為典册施諸朝廷而不得用於世然推其實千歳之日不為不多焦心思於翰墨之間者不為不衆在富貴之位者未嘗一日而無其人彼皆湮没而無傳或播其醜於後平甫乃躬難得之資負特見之能自立於不朽雖不得其志然其文之可貴人亦莫得而揜也則平甫之求於内亦奚憾乎古今作者或能文不必工於詩或長於詩不必有文平甫獨兼得之其於詩尤自喜其憂喜哀樂感激怨懟之情一於詩見之故詩尤多也平甫居家孝友為人質直簡易遇人豁然推心腹不為毫髪疑礙與人交於恩意尤篤也其死之日天下識與不識皆聞而哀之其州里世次歴官行事將有待於識平甫之葬者故不著於此云
  唐荆川曰文一滚說不立間架
  齊州雜詩序
  雖小言自中律
  齊故為文學之國然亦以朋比夸詐見於習俗今其地富饒而介於河岱之間故又多獄訟而豪猾羣黨亦徃徃喜相攻剽賊殺於時號難治余之疲駑來為是州除其姦强而振其弛壞去其疾苦而撫其善良未期囹圄多空而枹鼔幾熄歳又連熟州以無事故得與其士大夫及四方之賔客以其暇日時遊後園或長軒遶榭登覽之觀屬思千里或芙蕖芰荷湖波渺然從舟上下雖病不飲酒而間為小詩以娛情寫物亦拙者之適也通儒大人或與余有舊欲取而視之亦不能隱而青鄆二學士又從而和之士之喜文辭者亦繼為此作總之凡若干篇豈得以余文之陋而使夫宗工秀人雄放瑰絶可喜之辭不大傳于此邦也故刻之石而并序之使覽者得詳焉
  先大夫集後序
  子固闡揚先世所不得志處有大體而文章措注處極渾雄韓歐與蘇亦當俯首者
  公所為書號僊鳬羽翼者三十巻西陲要紀者十巻清邊前要五十巻廣中台志八十巻為臣要紀三巻四聲韻五巻總一百七十八巻皆刋行於世今類次詩賦書奏一百二十二篇又自為十巻藏於家方五代之際儒學既擯焉後生小子治術業於閭巷文多淺近是時公雖少所學巳皆知治亂得失興壞之理其為文閎深雋美而長於諷諭今類次樂府巳下是也宋既平天下公始出仕當此之時太祖太宗巳綱紀大法矣公於是勇言當世之得失其在朝廷疾當事者不忠故凡言天下之要必本天子憂憐百姓勞心萬事之意而推大臣從官執事之人觀望懷奸不稱天子屬任之心故治乆未洽至其難言則人有所不敢言者雖屢不合而出而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禍福動其意也始公尤見竒於太宗自光祿寺丞越州監酒稅召見以為直史館遂為兩浙轉運使未乆而真宗即位益以材見知初試以知制誥及西兵起又以為自陜以西經畧判官而公嘗切論大臣當時皆不悅故不果用然真宗終感其言故為泉州未盡一歳拜蘇州五日又為揚州將復召之也而公於是時又上書語斥大臣尤切故卒以齟齬終公之言其大者以自唐之衰民窮乆矣海内既集天子方修法度而用事者尚多煩碎治財利之臣又益急公獨以謂宜遵簡易罷筦以與民休息塞天下望祥符初四方爭言符應天子因之遂用事㤗山祠汾隂而道家之說亦滋甚自京師至四方皆大治宮觀公益諍以謂天命不可專任宜絀姦臣修人事反覆至數百千言嗚呼公之盡忠天子之受盡言何必古人此非傳之所謂主聖臣直者乎何其盛也何其盛也公在兩浙奏罷苛税二百三十餘條在京西又與三司爭論免民租釋逋負之在民者葢公之所試如此所試者大其庶幾矣公所嘗言甚衆其在上前及書亡者葢不得而集其或從或否而後常可思者與歴官行事廬陵歐陽修公巳銘公之碑特詳焉此故不論論其不盡載者公卒以齟齬終其功行或不得在史氏記籍令記之當時好公者少史其果可信歟後有君子欲推而考之讀公之碑與書及予小子之序其意者具見其表裏其於虚實之論可覈矣公卒乃贈諫議大夫姓曾氏諱某南豐人序其書者公之孫鞏也
  王遵岩曰先生之文如此篇之委曲感慨而氣不迫晦者亦不多有
  相國寺維摩院聴琴序
  叅之歐陽公所贈楊寘琴說序不如遠甚而其學問之㫖亦似有得者錄之
  古者學士之於六藝射能弧矢之事矣又當善其揖讓之節御能車馬之事矣又當善其驅馳之節書非能肆筆而巳又當辨其體而皆通其意數非能布策而巳又當知其用而各盡其法而五禮之威儀至於三千六樂之節文可謂微且多矣噫何其煩且勞如是然古之學者必能此亦可謂難矣然習其射御於禮習其干戈於樂則少于學長于朝其於武僃固修矣其于家有塾于黨有庠于鄉有序于國有學于敎有師于視聴言動有其容于衣冠飲食有其度几杖有銘盤盂有戒在輿有和鸞之聲行歩有佩玉之音燕處有雅頌之樂而非其故琴瑟未嘗去於前也葢其出入進退俯仰左右接於耳目動於四體達於其心者所以養之至如此其詳且密也雖然此尚為有待於外者爾若夫三才萬物之理性命之際力學以求之深思以索之使知其要識其微齋戒以守之以盡其才成其徳至合於天地而後巳者又當得之於心夫豈非難哉噫古之學者其役之於内外以持其心養其性者至於如此此君子所以愛日而自强不息以求至乎極也然其習之有素閑之有具如此則求其放心伐其邪氣而成文武之材就道徳之實者可謂易矣孔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葢樂者所以感人之心而使之化故曰成於樂昔舜命䕫典樂教胄子曰直而温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則樂者非獨去邪又所以救其性之偏而納之中也故和鸞佩玉雅頌琴瑟之音非其故不去於前豈虚也哉今學士大夫之於持其身養其性凡有待於外者皆不能具得之於内者又皆畧其事可謂簡且易矣然所以求其放心伐其邪氣而成文武之材就道徳之實者豈不難哉此予所以懼不至於君子而入於小人也夫有待於外者予既力不足而於琴竊有志焉乆矣然患其莫予授也治平三年夏得洪君於京師始合同舍之士聴其琴於相國寺之維摩院洪君之於琴非特能其音又能其意者也予將就學焉故道予之所慕於古者庶乎其有以自發也同舍之士丁寶臣元珍鄭穆閎中孫覺莘老林希子中而予曾鞏子固也洪君名規字方叔以文學吏事稱於世云
  類要序
  其書之所纂本微淺而公序之亦難為措注故其㫖不遠
  晏元獻公出東南起童子入秘閣讀書遂賛名命入為翰林學士真宗特寵待之每進見勞問及所以任屬之者羣臣莫能及皇太子就書學公以選入侍太子即皇帝位是為仁宗公遂筦國樞要任政事位宰相其在朝廷五十餘年常以文學謀議為任所為賦頌銘碑制詔册命書奏議論之文傳天下尤長於詩天下皆吟誦之當真宗之世天下無事方輯福應推功徳脩封禪及后土山川老子諸祠以報禮上下左右前後之臣非工儒學妙於語言能討論古今潤色太平之業者不能稱其位公於是時為學者宗天下慕其聲名人見公應於外者之不窮而不知公之得於内者何也及得公所為類要上中下秩總七十四篇凡若干門皆公所手抄迺知公於六藝太史百家之言騷人墨客之文章至於地志族譜佛老方伎之衆說旁及九州之外蠻夷荒忽詭變奇跡之序錄皆披尋紬繹而於三才萬物變化情偽是非興壞之理顯隱細鉅之委曲莫不究盡公之得於内者在此也公之所以光顯於世者有以哉觀公之所自致者如此則知士不素學而處從官大臣之列備文儒道徳之任其能不餒且病乎此公之書所以為可傳也公之子知止能守其家者也以書屬予序予與公仕不並時然皆臨川人故為之論次以為公書諸首






  唐宋八大家文抄巻一百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
  明 茅坤 撰
  南豐文鈔六
  序
  送傳向老令瑞安序
  僅百餘言而搆思措辭種種入彀中有簡而文淡而不厭者
  向老傳氏山隂人與其兄元老讀書知道理其所為文辭可喜太夫人春秋高而其家故貧然向老昆弟尤自守不苟取而妄交太夫人亦忘其貧余得之山隂愛其自處之重而見其進而未止也特心與之向老用舉者令温之瑞安將奉其太夫人以往予謂向老學古其為令當知所先後然古之道葢無所用於今則向老之所守亦難合矣故為之言庶夫有知予為不妄者能以此而易彼也
  送丁琰序
  篇中所見逺而其行文轉調處似不免樸遬紆蹇之病故不英爽子固本色自在子固所為本色不足處亦在
  守令之於民近且重易知矣予嘗論今之守令有道而聞四方者不過數人此數人者非特任守令也過此數人有千里者相接而無一賢守有百里者相環而無一賢令至天子大臣嘗患其然則任奉法之吏嚴刺察之科以繩治之諸郡守縣令以罪不任職或黜或罷者相繼於外於是下詔書擇廷臣使各舉所知以任守令是天子大臣愛國與民而重守令之意可謂無不至矣而詔雖下舉者卒不聞惟令或以舊制舉不偕循歳月而授每舉者有姓名得而視之推考其材行能堪其舉者卒亦未見焉舉者既然矣則以余之所見聞隂計其人之孰可舉者卒亦未見焉猶恐余之愚且賤聞與見焉者少不足以知天下之材也則求夫賢而有名位聞與見之博者而從之問其人之孰可舉者卒亦未見焉豈天下之人固可誣而天固不生材於今哉使天子大臣患天下之弊則數更法以禦之法日以愈密而弊日以愈多豈今之去古也逺治天下卒無術哉葢古人之有庠有序有師友之游有有司之論而賞罰之始於鄉屬於天下為敎之詳至此也士也有聖人之道則皆得行其敎有可敎之質則皆可為材且良故古之賢也多賢之多則自公卿大夫至于牛羊倉廪賤官之選咸宜焉獨千里百里之長哉其為道豈不約且明其為致天下之材豈不多哉亦豈有勞於求而不得人密於法而不勝其弊若今之患哉今也庠序師友賞罰之法非古也士也有聖人之道欲推而敎於鄉於天下則無路焉人愚也則愚矣可敎而賢者卒誰敎之哉故今之賢也少賢之少則自公卿大夫至于牛羊倉廪賤官之選常不足其人焉獨守令哉是以其求之無不至其法日以愈宻而不足以為治者其原葢此之出也巳噫奚重而不更也姑蘇人丁君琰佐南城南城之政平予知其令令曰丁君之佐我又知其邑人邑人無不樂道之者予既患今之士而常慕古之人每觀良吏一傳則反覆愛之如丁君之信於其邑予於旁近邑之所未見故愛之特深今為令於淮隂上之人知其材而舉用之也於令也得人矣使丁君一推是心以往信於此有不信於彼哉求余文者多矣拒而莫之與也獨丁君之行也不求余文而余樂道其所常論者以送之以示重丁君且勉之且勉天下之凡為吏者也
  唐荆川曰南豐之文大抵入事以後與前半議論照應不甚謹嚴
  送周屯田序
  議論似屬典刑而文章烟波馳驟不足讀昌黎所送楊少尹致仕序天壤矣
  士大夫登朝廷年七十上書去其位天子官其一子而聴之亦可謂榮矣然而有若不釋然者余為之言曰古之士大夫倦而歸者安居几杖膳羞被服百物之珍好自若天子養以燕饗飲食鄉射之禮自比子弟袒韝以薦其物諮其辭說不於庠序則於朝廷時節之賜與縉紳之禮於其家者不以朝則以夕上之聴其休為不敢勤以事下之自老為無為而尊榮也今一日辭事返其廬徒御散矣賔客去矣百物之順其欲者不足人之羣嬉屬好之交不與約居而獨遊散弃乎山墟林莽僻巷窮閭之間如此其於長者薄也亦曷能使其不欿然於心邪雖然不及乎尊事可以委蛇其身而益閒不享乎珍好可以窒煩除薄而益安不去乎深山長谷豈不足以易其庠序之位不居其榮豈有患乎其辱哉然則古之所以殷勤奉老者皆世之任事者所自為於士之倦而歸者顧為煩且勞也今之置古事者顧有司為少耳士之老於其家者獨得其自肆也然則何為動其意邪余為之言者尚書屯田員外郎周君中復周君與先人俱天聖二年進士與余舊且好也既為之辨其不釋然者又欲其有以處而樂也讀余言者可無異周君而病今之失矣南豐曾鞏序
  送趙宏序
  余嘗按南越南越州郡吏特得威名者撫而制之無難者無巳則鵰其酋足矣今之請兵大征者皆非也
  荆民與蠻合為宼潭旁數州被其害天子宰相以潭重鎮守臣不勝任為改用人又不勝復改之守至上書乞益兵詔與撫兵三百殿直天水趙君希道實䕶以往希道雅與余接間過余道潭之事余曰潭山川甲兵如何食幾何賊衆寡强弱如何余不能知能知書耳書之載若潭事多矣或合數道之兵以數萬絶山谷而進其勢非不衆且健也然而卒殱焉者多矣或單車獨行然而以克者相踵焉顧其義信何如耳致吾義信雖單車獨行宼可以為無事龔遂張綱祝良之類是也義信不足以致之雖合數道之兵以數萬卒殱焉適重寇耳況致平耶楊旻裴行立之類是也則兵不能致平致平者在太守身也明矣前之守者果能此天子宰相烏用易之必易之為前之守者不能此也今往者復曰乞益兵何其與書之云者異耶子憂潭民之重困也寇之益張也往時潭吏與旁近郡靳力勝賊者暴骸者戮降者有之今之往者將特不為是而巳耶抑猶不免乎為是也天子宰相任之之意其然耶潭守近侍臣使撫覘潭者郎吏御史博士相望為我諗其賢者曰今之言古書往往曰迂然書之事乃巳試者也師巳試而施諸治與時人之自用孰為得失耶愚言倘可以平潭之患今雖細然大中咸通之間南方之憂嘗劇矣夫豈階於大哉為近臣郎吏御史博士者獨得而不思也希道固喜事者因其行遂次第其語以送之
  送江任序
  古來未有此調出子固所自為機軸
  均之為吏或中州之人用於荒邊側境山區海聚之間蠻夷異域之處或燕荆越蜀海外萬里之人用於中州以至四遐之鄉相易而往其山行水渉沙莽之馳往往則風霜氷雪瘴霧之毒之所侵加蛟龍虺蜴虎豹之羣之所抵觸衝波急洑隤崖落石之所覆壓其進也莫不羸糧舉藥選舟易馬力兵曹伍而後動戒朝奔夜變更寒暑而後至至則宮廬器械衣服飲食之具土風氣之宜與夫人民風謡語言習尚之務其變難遵而其情難得也則多愁居惕處歎息而思歸及其乆也所習巳乆所蔽巳解則歳月有期可引而去矣故不得專一精思修治具以宣布天子及下之仁而為後世可守之法也或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不在西封在東境士不必勤舟車輿馬不必力而巳傳其邑都坐其堂奥道塗所次升降之倦衝冒之虞無有接於其形動於其慮至則耳目口鼻百體之所養如不出乎其家父兄六親故舊之人朝夕相見如不出乎其里山川之形土田市井風謡習俗辭說之變利害得失善惡之條貫非其童子之所聞則其少長之所遊覽非其自得則其鄉之先生老者之所告也所居巳安所有事之宜皆巳習熟如此能專慮致勤職事以宣上恩而修百姓之急其施為先後不待旁諮久察而與奪損益之幾巳斷於胸中矣豈累夫孤客逺寓之憂而以苟且決事哉臨川江君任為洪之豐城此兩縣者牛羊之牧相交樹木果蔬五榖之壟相入也所謂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者孰近於此既巳得其所處之樂而厭聞飫聴其人民之事而江君又有聰明敏給之材廉潔之行以行其政吾知其不去圖書詩論之適賔客之好而所為有餘矣葢縣之治則民自得於大山深谷之中而州以無為於上吾將見江西之幕府無南嚮而慮者矣於其行遂書以送之
  唐荆川曰此文作兩叚一叚言用于異鄉之難為治一叚言用于其土之易為治
  館閣送錢純老知州詩序
  文之典刑雍容雅頌
  熈寧三年三月尚書司封員外郎秘閣挍理錢君純老出為婺州三館秘閣同舍之士相與飲餞于城東佛舍之觀音院㑹者凡二十人純老亦重僚友之好而欲慰處者之思也乃為詩二十言以示坐者於是在席人各取其一言為韻賦詩以送之純老至州將刻之石而以書來曰為我序之葢朝廷常引天下儒學之士聚之館閣所以長養其材而待上之用有出使於外者則其僚必相告語擇都城之中廣宇豐堂游觀之勝約日皆會飲酒賦詩以敘去處之情而致綢繆之意歴世寢久以為故常其從容道義之樂葢他司所無而其賦詩之所稱引況諭莫不道去者之義祝其歸仕於王朝而欲其無久於外所以見士君子之風流習尚篤於相先非世俗之所能及又將待上之考信於此而以其彚進非空文而巳也純老以明經進士制策入等歴敎國子生入館閣為編挍書籍挍理撿討其文章學問有過人者宜在天子左右與訪問任獻納而顧請一州欲自試於川窮山阻僻絶之地其志節之高又非凡才所及此賦詩者所以推其賢惜其志殷勤反覆而不能巳余故為之序其大㫖以發明士大夫之公論而與同舍視之使知純老之非久於外也十月日序
  王遵岩曰治朝盛世文儒遭逢出入得意之氣象藹然篇中觀者不但可以想見其人而又可以知其時也
  贈黎安二生序
  子固作文之㫖與其所自任處並巳槩見可謂文之中尺度者也
  趙郡蘇軾余之同年友也自蜀以書至京師遺余稱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攜其文數十萬言安生攜其文亦數千言辱以顧余讀其文誠閎壯雋偉善反覆馳騁窮盡事理而其材力之放縱若不可極者也二生固可謂魁奇特起之士而蘇君固可謂善知人者也頃之黎生補江陵府司法叅軍將行請余言以為贈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於心矣迺將以言相求於外邪黎生曰生與安生之學於斯文里之人皆笑以為迂濶今求子之言葢將解惑於里人余聞之自顧而笑夫世之迂濶孰有甚於余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余所以困於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濶孰有甚於余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為笑於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歸且重得罪庸詎止於笑乎然則若余之於生將何言哉謂余之迂為善則其患若此謂為不善則有以合乎世必違乎古有以同乎俗必離乎道矣生其無急於解里人之惑則於是焉必能擇而取之遂書以贈二生并示蘇君以為何如也
  唐荆川曰議論謹密
  送蔡元振序
  才燄少宕特其所見亦有可取
  古之州從事皆自辟士士亦擇所從故賔主相得也如不得其志去之可也今之州從事皆命於朝非惟守不得擇士士亦不得擇所從賔主豈盡相得哉如不得其志未可以輒去也故守之治從事無為可也守之不治從事舉其政亦勢然也議者不原其勢以為州之政當一出於守從事舉其政則為立異為侵官噫從事可否其州事職也不惟其同守之同則舍巳之是而求與之同可乎不可也州為不治矣守不自任其責巳亦莫之任也可乎不可也則舉其政其孰為立異邪其孰為侵官邪議者未之思也雖然迹其所以然豈士之所喜然哉故曰亦勢然也今四方之從事惟其守之同者多矣幸而材從事眎其政之缺不過室於歎途於議而巳脫然莫以為巳事反是焉則激激亦奚以為也求能自任其責者少矣為從事乃爾為公卿大夫士於朝不爾者其幾邪臨川蔡君從事於汀始試其為政也汀誠為州治也蔡君可拱而坐也誠未治也人皆觀君也無激也無同也惟其義而巳矣蔡君之任也其異日官于朝一於是而巳矣亦蔡君之任也可不懋歟其行也來求吾文故序而送之
  唐荆川曰此文入題以後照應獨為謹密異于南豐諸文
  敘盗
  前半篇按圖次盜情本末如畫後半篇則又歸重於不忍刑之之意此子固之文所以動合典刑也而子固之讞獄詳悉處亦可具見矣
  盗三十人凡十五發繇孫僊而下盜吳慶船者殺人皆應斬盜朱縞船者贓重皆應絞凡應死者十有八人繇湯慶而下或贓輕或竊盜或嘗自言凡應徒者十有二人此有司之法也今圖之所見者其名氏稅等械器與其發之日月所盜之家所取之財至於人各别其凡若干發皆旁行以見之人各别其凡若干發者又别之以朱欲覽者之易曉也吳慶之船贓分為三與吳慶吳道之屬有親疎居有異同至於孫僊湯慶之族屬以及十二人之所以得不死者皆别見於圖之上下而獄之輕重詳矣其創作兵仗合衆以轉刼數百里之間至於賊殺良民此情狀之尤可嫉者也方五六月之時水之害甚矣田疇既以蕩溺矣屋廬既以漂流矣城郭之内糴官粟以賑民而猶有不得食者窮鄉僻壤大川長谷之間自中家以上日昃持錢無告糴之所況於躡所素困之人乎方且結草葦以自託於壞堤毁垾之上士有饑餓之迫無樂生之情其屢發而為盜亦情狀之可哀者也康誥曰殺越人于貨睯不畏死凡民罔不憝孟子以謂不待敎而誅者也是則殺人之盜不待敎而誅皆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然而孔子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此謂養之既足導之既明則為盜者知恥而自新則非殺人之盜有待敎而誅此亦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不待敎而誅者天下之所不得容也待敎而誅者俟之之道既盡矣然後可以責之備也苟為養之既有不足導之既有不明俟之之道既有不盡矣故凶年人食不足而有起為盜賊者天子嘗密下寛大之令許降其罪而此非有司之法也至殺人與贓重者亦不降有司之法存焉亦康誥之意也余當閱是獄故具列其本末情狀以覽觀焉以明余之於是盡心矣
  序越州鑑湖圖
  通篇點次鑑湖如天官家之次三垣五星二十八緯以及飛流疾伏無不擘畫如掌而又恐後之勢家或請為田而廢也於是又詳為辨覈叅駁曾公之文固雄而其經世之略亦概見矣
  鑑湖一曰南湖南並山北屬州城漕渠東西距江漢順帝永和五年會稽太守馬臻之所為也至今九百七十有五年矣其周三百五十有八里凡水之出於東南者皆委之州之東自城至于東江其北隄石楗二隂溝十有九通民田田之南屬漕渠北東西屬江者皆溉之州東六十里自東城至于東江其南隄隂溝十有四通民田田之北抵漕渠南並山西並隄東屬江者皆溉之州之西三十里曰柯山斗門通民田田之東並城南並隄北濵漕渠西屬江者皆溉之總之溉山隂會稽兩縣十四鄉之田九千頃非湖能溉田九千頃而巳葢田之至江者盡於九千頃也其東曰曹娥斗門曰槀口斗門水之循南隄而東者由之以入于東江其西曰廣陵斗門曰新逕斗門水之循北隄而西者由之以入于西江其北曰朱儲斗門去湖最遠葢因三江之上兩山之間疏為二門而以時視田中之水小溢則縱其一大溢則盡縱之使入于三江之口所謂湖高於田丈餘田又高海丈餘水少則泄湖溉田水多則泄田中水入海故無荒廢之田水旱之歳者也繇漢以來幾千載其利未嘗廢也宋興民始有盜湖為田者祥符之間二十七戸慶厯之間二戸為田四頃當是時三司轉運司猶下書切責州縣使復田為湖然自此吏益慢法而奸民浸起至於治平之間盜湖為田者凡八千餘戸為田七百餘頃而湖廢幾盡矣其僅存者東為漕渠自州至于東城六十里南通若耶溪自樵風涇至于桐隖十里皆水廣不能十餘丈每歳少雨田未病而湖葢巳先涸矣自此以來人爭為計說蔣堂則謂宜有罰以禁侵耕有賞以開告者杜杞則謂盜湖為田者利在縱湖水一雨則放聲以動州縣而斗門輒發故為之立石則水一在五雲橋水深八尺有五寸會稽主之一在跨湖橋水深四尺有五寸山隂主之而斗門之鑰使皆納于州水溢則遣官視則而謹其閉縱又以謂宜益理隄防斗門其敢田者㧞其苗責其力以復湖而重其罰猶以為未也又以謂宜加兩縣之長以提舉之名課其督察而為之殿賞吳奎則謂每歳農隙當僦人濬湖積其泥塗以為丘阜使縣主役而州與轉運使提㸃刑獄督攝賞罰之張次山則謂湖廢僅有存者難卒復宜益廣漕路及他便利處使可漕及注民田里置石柱以識之柱之内禁敢田者刁約則謂宜斥湖三之一與民為田而益隄使高一丈則湖可不開而其利自復范師道施元長則謂重侵耕之禁猶不能使民無犯而斥湖與民則侵者孰禦又以湖水較之高於城中之水或三尺有六寸或二尺有六寸而益隄壅水使高則水之敗城郭廬舍可必也張伯玉則謂日役五千人濬湖使至五尺當十五歳畢至三尺當九歳畢然恐工起之日浮議外揺役夫内潰則雖有智者猶不能必其成若日役五千人益隄使高八尺當一歳畢其竹木凡費九十二萬有三千計越之戸二十萬有六千賦之而復其租其勢易足如此則利可坐收而人不煩弊陳宗言趙誠復以水勢高下難之又以謂宜從吳奎之議以歳月復湖當是時都水善其言又以謂宜增賞罰之令其為說如此可謂博矣朝廷未嘗不聽用而著之於法故罰有自錢三百至於千又至於五萬刑有杖百至於徒二年其文可謂密矣然而田者不止而日愈多湖不加濬而日愈廢其故何哉法令不行而苟且之俗勝也昔謝靈運從宋文帝求會稽回踵湖為田太守孟顗不聴又求休崲湖為田顗乂不聴靈運至以語詆之則利於請湖為田越之風俗舊矣然南湖繇漢歴吳晉以來接于唐又接于錢鏐父子之有此州其利未嘗廢者彼或以區區之地當天下或以數州為鎮或以一國自王内有供養祿廪之須外有貢輸問饋之奉非得晏然而巳也故强水土之政以力本利農亦皆有數而錢鏐之法最詳至今尚多傳於人者則其利之不廢有以也近世則不然天下為一而安於承平之故在位者重舉事而樂因循而請湖為田者其言語氣力往往足以動人至於修水土之利則又費財動衆從古所難故鄭國之役以謂足以疲秦而西門豹之治鄴渠人亦以為煩苦其故如此則吾之吏孰肯任難當之怨來易至之責以待未然之功乎故說雖博而未嘗行法雖密而未嘗舉田者之所以日多湖之所以日廢繇是而巳故以為法令不行而苟且之俗勝者豈非然哉夫千歳之湖廢興利害較然易見然自慶厯以來三十餘年遭吏治之因循至於既廢而世猶莫寤其所以然況於事之隠微難得而考者繇苟簡之故而弛壞於冥冥之中又可知其所以然乎今謂湖不必復者曰湖田之入既饒矣此游談之士為利於侵耕者言之也夫湖未盡廢則湖下之田旱此方今之害而衆人之所覩也使湖盡廢則湖下之為田亦旱矣此將來之害而衆人所未覩者故曰此游談之士為利於侵耕者言之而非實知利害者也謂湖不必濬者曰益隄壅水而巳此好辯之士為樂聞苟簡者言之也夫以地勢較之壅水使高必敗城郭此議者之所巳言也以地勢較之濬湖使下然後不失其舊不失其舊然後不失其宜此議者之所未言也又山隂之石則為四尺有五寸會稽之石則幾倍之壅水使高則會稽得尺山隂得半地之□隆不並則益隄未為有補也故曰此好辯之士為樂聞苟簡者言之而又非實知利害者也二者既不可用而欲禁侵耕開告者則有賞罰之法矣欲謹水之畜泄則有閉縱之法矣欲痛絶敢田者則㧞其苗責其力以復湖而重其罰又有法矣或欲任其責於州縣與運使提㸃刑獄或欲以每歳農隙濬湖或欲禁田石柱之内者又皆有法矣欲知濬湖之淺深用工若干為日幾何欲知增堤竹木之費幾何使之安出欲知濬湖之泥塗積之何所乂巳計之矣欲知工起之日或浮議外揺役夫内潰則不可以必其成又巳論之矣誠能收衆說而考其可否用其可者而以在我者潤澤之令言必行法必舉則何功之不可成何利之不可復哉鞏初蒙恩通判此州問湖之廢興於人求有能言利害之實者及到官然後問圖於兩縣問書於州與河渠司至於叅覈之而圖成熟究之而書具然後利害之實明故為論次庶夫計議者有考焉熈寧二年冬卧龍齋
  送李材叔知柳州序
  立意似淺然亦本人情而為之者錄之以為厭遊南粤者之勸
  談者謂南越偏且逺其風氣與中州異故官者皆不欲久居往往車船未行輒以屈指計歸日又咸小其官以為不足事其逆自為慮如此故其至皆傾揺解弛無憂且勤之心其習俗從古而爾不然何自越與中國通巳千餘年而名能撫循其民者不過數人邪故越與閩蜀始俱為夷閩蜀皆巳變而越獨尚陋豈其俗不可更與葢吏者莫致其治敎之意也意亦其民之不幸也巳彼不知繇京師而之越水陸之道皆安行非若閩溪峽江蜀棧之不測則均之吏於逺此非獨優歟其風氣吾所諳之與中州亦不甚異起居不違其節未嘗有疾苟違節雖中州寧能不生疾邪其物産之美果有荔子龍眼焦柑橄欖花有素馨山丹含笑之屬食有海之百物累歳之酒醋皆絶於天下人少鬬訟喜嬉樂吏者唯其無久居之心故謂之不可如其有久居之心奚不可邪古之人為一鄉一縣其徳義惠愛尚足以薰蒸漸澤今大者專州豈當小其官而不事邪令其得吾說而思之人咸有久居之心又不小其官為越人滌其陋俗而敺於治居閩蜀上無不幸之歎其事出千餘年之表則其美之巨細可知也然非其材之頴然邁於衆人者不能也官於南者多矣予知其材之頴然邁於衆人能行吾說者李材叔而巳材叔久與其兄公翊仕同年同用薦者為縣入秘書省為著作佐郎今材叔為柳州公翊為象州皆同時材又相若也則二州交相致其政其施之速勢之便可勝道也夫其越人之幸也夫其可賀也夫







  唐宋八大家文抄巻一百二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
  明 茅坤 撰
  南豐文鈔七
  記
  筠州學記
  不如宜黄記所見之深而其行文亦屬作者之㫖
  周衰先王之迹熄至漢六藝出於秦火之餘士學於百家之後言道徳者矜高逺而遺世用語政理者務卑近而非師古刑名兵家之術則狃於暴詐惟知經者為善矣又爭為章句訓詁之學以其私見妄臆穿鑿為說故先王之道不明而學者靡然溺於所習當是時能明先王之道者揚雄而巳而雄之書世未知好也然士之出於其時者皆勇於自立無苟簡之心其取與進退去就必度於禮義及其巳衰而搢紳之徒抗志於强暴之間至於廢錮殺戮而其操愈厲者相望於先後故雖有不軌之臣猶低徊没世不敢遂其簒奪自此至於魏晉以來其風俗之弊人材之乏久矣以迄於今士乃有特起於千載之外明先王之道以寤後之學者世雖不能皆知其意而往往好之故習其說者論道徳之㫖而知應務之非近議政理之體而知法古之非迂不亂於百家不蔽於傳疏其所知者若此此漢之士所不能及然能尊而守之者則未必衆也故樂易敦朴之俗微而詭欺薄惡之習勝其於貧富貴賤之地則養廉逺恥之意少而偷合苟得之行多此俗化之美所以未及於漢也夫所聞或淺而其義甚高與所知有餘而其守不足者其故何哉繇漢之士察舉於鄉閭故不得不篤於自修至於漸摩之久則果於義者非强而能也今之士選用於文章故不得不篤於所學至於循習之深則得於心者亦不自知其至也由是觀之則上所好下必有甚者焉豈非信歟令漢與今有敎化開導之方有庠序養成之法則士於學行豈有彼此之偏先後之過乎夫大學之道將欲誠意正心修身以治其國家天下而必本於先致其知則知者固善之端而人之所難至也以今之士於人所難至者既幾矣則上之施化莫易於斯時顧所以導之如何爾筠為州在大江之西其地僻絶當慶厯之初詔天下立學而筠獨不能應詔州之士以為病至治平三年葢二十有三年矣始告于知州事尚書都官郎中董君儀董君乃與通判州事國子博士鄭君蒨相州之東南得亢爽之地築宮於其上齋祭之室誦講之堂休息之廬至於庖湢庫廐各以序為經始於其春而落成於八月之朢既而來學者常數十百人二君乃以書走京師請記於予予謂二君之於政可謂知所務矣使筠之士相與升降乎其中講先王之遺文以致其知其賢者超然自信而獨立其中材勉焉以待上之敎化則是宮之作非獨使夫來者玩思於空言以干世取祿而巳故為之著予之所聞者以為記而使歸刻焉
  宜黄縣學記
  子固記學所論學之制與其所以成就人材處非深於經術者不能韓歐三蘇所不及處
  古之人自家至於天子之國皆有學自㓜至於長未嘗去於學之中學有詩書六藝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節以習其心體耳目手足之舉措又有祭祀鄉社養老之禮以習其恭讓進材論獄出兵授捷之法以習其從事師友以解其惑勸懲以勉其進戒其不率其所以為具如此而其大要則務使人人學其性不獨防其邪僻放肆也雖有剛柔緩急之異皆可以進之於中而無過不及使其識之明氣之充於其心則用之於進退語默之際而無不得其宜臨之以禍福死生之故而無足動其意者為天下之士而所以養其身之僃如此則又使知天地事物之變古今治亂之理至於損益廢置先後終始之要無所不知其在堂戸之上而四海九州之業萬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則隨所施為無不可者何則其素所學問然也葢凡人之起居飲食動作之小事至於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體皆自學出而無斯須去於敎也其動於視聴四支者必使其洽於内其謹於初者必使其要於終馴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積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則刑罰措其材之成則三公百官得其士其為法之永則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則雖更衰世而不亂為敎之極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從之豈用力也哉及三代衰聖人之制作盡壞千餘年之間學有存者亦非古法人之體性之舉動唯其所自肆而臨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講士有聰明朴茂之質而無敎養之漸則其材之不成固然葢以不學未成之材而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後而治不敎之民嗚呼仁政之所以不行盜賊刑罰之所以積其不以此也歟宋興幾百年矣慶厯三年天子圖當世之務而以學為先於是天下之學乃得立而方此之時撫州之宜黄猶不能有學士之學者皆相率而寓於州以羣聚講習其明年天下之學復廢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釋奠之事以著於令則常以廟祀孔氏廟廢不復理皇祐元年會令李君詳至始議立學而縣之士某某與其徒皆自以謂得發憤於此莫不相勵而趨為之故其材不賦而羨匠不發而多其成也積屋之區若干而門序正位講藝之堂栖士之舍皆足積器之數若干而祀飲寢食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從祭之士皆備其書經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無外求者其相基會作之本末總為日若干而巳何其周且速也當四方學廢之初有司之議固以謂學者人情之所不樂及觀此學之作在其廢學數年之後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内響應而圖之如恐不及則夫言人之情不樂於學者其果然也歟宜黄之學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為令威行愛立訟清事舉其政又良也夫及良令之時而順其慕學發憤之俗作為宮室敎肄之所以至圖書器用之須莫不皆有以養其良材之士雖古之去今遠矣然聖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與學而明之禮樂節文之詳固有所不得為者若夫正心修身為國家天下之大務則在其進之而巳使一人之行修移之於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於鄉鄰族黨則一縣之風俗成人材出矣敎化之行道徳之歸非逺人也可不勉歟縣之士來請曰願有記故記之十二月某日也
  灜州興造記
  刀尺不踰
  熈寧元年七月甲申河北地大震壞城郭屋室灜州為甚是日再震民訛言大水且至驚欲出走諫議大夫李公肅之為高陽關路都總管安撫使知灜州事使人分出慰曉訛言乃止是日大雨公私暴露食儲庫積無所覆冒公開示便宜使有攸處遂行倉庫經營葢障雨止粟以石數之至一百三十萬兵器他物稱是無壞者初變作公命援兵警備訖于既息人無爭偷里巷安輯維北邊自通使契丹城壁樓櫓禦守之具寢弛不治習以為故公因災變之後以興壞起廢為巳任知民之不可重困也迺請於朝力取於旁路之羡卒費取於備河之餘材又以錢千萬市木於真定既集迺築新城方十五里高廣堅壯率加於舊其上為敵樓戰屋凡四千六百間先時州之正門弊在狹陋及是始斥而大之其餘凡圯壞之屋莫不繕理復其故常周而覽之聽斷有所燕休有次食有高廪貨有深藏賔屬士吏各有寧宇又以其餘力為南北甬道若干里人去汙淖即于夷塗自七月庚子始事至十月巳未落成其用人之力積若干萬若干千若干百工其竹木瓦之用積若干萬若干千若干百葢遭變之初財匱民流此邦之人以謂役鉅用艱不累數稔城壘室屋未可以復也至於始作踰時功以告具葢公經理勸督内盡其心外盡其力故能易壞為成如是之敏事聞有詔嘉奬昔鄭火災子産救災補敗得宜當理史實書之衛有狄人之難文公治其城市宮室合於時制詩人歌之今灜地震之所摧敗與鄭之火災衛之宼難無異公禦備構築不失其方亦猶古也故灜之士大夫皆欲刻石著公之功而予之從父兄適與軍政在公幕府迺以書來屬予記之予不得辭故為之記尚俾來世知公之嘗勤於是邦也
  繁昌縣興造記
  亦有幅尺
  太宗二年取宣之三縣為太平州而繁昌在籍中繁昌者故南陵地唐昭宗始以為縣縣百四十餘年無城垣而濵大江常編竹為障以自固歳輒更之用材與力一取於民出入無門關賔至無舍館今治所雖有屋而痺逼破露至聴訟於廡下案牘簿書棲列無所往往散亂不可省而獄訟賦役失其平歴七代為令者不知幾人恬不知改革日入於壞故世指繁昌為陋縣而仕者不肯來行旅者不肯遊政事愈以疵市區愈以索寞為鄉老吏民者羞且憾之事之窮必變故今有能令出因民之所欲為悉破去竹障而垣其故基為門以通道往來而屋以取固即門之東北構亭瞰江以納四方之賔客既又自大其治所為重門歩廊門之上為樓歛勑書置其中廊之兩旁為羣吏之舍視事之㕔便坐之齋寢廬庖湢各以序為㕔之東西隅凡案牘簿書室而藏之於是乎在自門至於寢廬總為屋凡若干區自計材至於用工總為日凡二千三百九十六日而落成焉夏希道太初此令之姓名字也慶厯七年十月二十三日此成之年月日也始繁昌為縣止三千戸九十年間四聖之徳澤覆露生養今幾至萬家田利之入倍他壤有餘魚蝦竹柿栗之貨足以自資而無貧民其江山又天下之勝處可樂也今復得能令為樹立如此使得無歳費而有巨防賔至不惟得以休而耳目尚得以為之觀令居不惟得以安而民吏之出入仰望者益知尊且畏之獄訟賦役之書悉完則是非倚而可定也予知縣之去陋名而仕者爭欲來行旅者爭欲遊昔之疵者日巳減去而索寞者日以富蕃稱其縣之名其必自此始夏令用薦者為是縣至二十七日而計材以至於落成不惟興利除弊可法也而其變因循就功效獨何其果且速歟昔孟子譏子産惠而不知為政於戲如夏令者庶幾所謂知政者歟於是過子産矣凡縣之得令為難幸而得能令而興事尤難幸而事興而得後人不廢壞之又難也今繁昌民既幸得其所難得而令又幸無不便巳者得卒興其所尤難皆可喜無憾也惟其欲後人不廢壞之未可必也故屬予記其不特以著其成其亦有以警也
  洪州新建縣㕔壁記
  覽此文則知為縣者所甚難
  為後世之吏得行其志者少矣此仕之所以難也而縣為最甚何哉凡縣之政無小大令主簿皆獨任而民事委曲當有所操縱緩急不能一斷以法舉法而繩之則其罪固易求也凡有所為問可不可於州執一而違之則其勢固易撓也其罪易求其勢易撓故為之者有以得於州然後其濟可幾也不幸其一錙銖與之咈則大者求其罪小者撓其勢將不遺其力矣吏之不能自安豈足道哉縣有不與其擾者乎方是時也而天下之能忘其勢而好惡不妄者鮮矣能忘人之勢而强力不苟者亦鮮矣州負其强以取威縣憂其弱以求免其習巳久其俗巳成之後而守正循理以求其得於州其亦不可以必也則仕於此者欲行其志豈非難也哉君子者雖無所處而不安然其於自處也未嘗不擇仕而得擇其自處則縣之事有不敢任者豈可謂過也哉洪州新建自太平興國六年分南昌為縣至嘉祐三年凡若干年為令者凡三十有九人而秘書省著作佐郎黄巽公權來為其令抑豪縱惠下窮守正循理而得濟其志者也公權亦喜其職之行因考次凡為令者名氏將伐石以書而列置于壁間故予為之載其行治而因著其為縣之難使來者得覽焉
  齊州二堂記
  辨証的確得太守體
  齊濵濼水而初無使客之館使客至則常發民調材木為舍以寓去則撤之既費且陋乃為徙官之廢屋為二堂於濼水之上以舍客因考其山川而名之葢史記五帝紀謂舜耕厯山漁雷澤陶河濵作什器於壽丘就時於負夏鄭康成釋歴山在河東雷澤在濟隂負夏衛地皇甫謐釋壽丘在魯東門之北河濵濟隂定陶西南陶丘亭是也以予考之耕稼陶漁皆舜之初宜同時則其地不宜相逺二家所釋雷澤河濵壽丘負夏皆在魯衛之間地相望則歴山不宜獨在河東也孟子又謂舜東夷之人則陶漁在濟隂作什器在魯東門就時在衛耕歴山在齊皆東方之地合於孟子按圖記皆謂禹貢所稱雷首山在河東媯水出焉而此山有九號歴山其一號也予觀虞書及五帝紀葢舜娶堯之二女迺居媯汭則耕歴山葢不同時而地亦當異世之好事者迺因媯水出於雷首遷就附益謂歴山為雷首之别號不考其實矣由是言之則圖記皆謂齊之南山為歴山舜所耕處故其城名歴城為信然也今濼上之北堂其南則歴山也故名之曰歴山之堂按圖泰山之北與齊之東南諸谷之水西北匯于黑水之灣又西北匯于栢厓之灣而至于渴馬之厓葢水之來也衆其北折而西也悍疾尤甚及至於厓下則泊然而止而自厓以北至于歴城之西葢五十里而有泉湧出高或至數尺其旁之人名之曰趵突之泉齊人皆謂嘗有棄糠於黒水之灣者而見之於此葢泉自渴馬之厓潛流地中而至此復出也趵突之泉冬温泉旁之蔬甲經冬常榮故又謂之温泉其注而北則謂之濼水達于清河以入于海舟之通于濟者皆於是乎出也齊多甘泉冠于天下其顯名者以十數而色味皆同以予驗之葢皆濼水之旁出者也濼水嘗見於春秋魯桓公十有八年公及齊侯會于濼杜預釋在歴城西北入濟水濟自王莽時不能被河南而濼水之所入者清河也預葢失之今濼上之南堂其西南則濼水之所出也故名之曰濼源之堂夫理使客之館而辨其山川者皆太守之事也故為之識使此邦之人尚有考熈寧六年二月巳丑記
  廣徳湖記
  本末纎悉得記事法纔是有用文字不如鑑湖圖序更妙
  鄞縣張侯圖其縣之廣徳湖而以書并古刻石之文遺予曰願有紀葢湖之大五十里而在鄞之西十二里其源出於四明山而引其北為漕渠泄其東北入江凡鄞之鄉十有四其東七鄉之田錢湖漑之其西七鄉之田水注之者則此湖也舟之通越者皆繇此湖而湖之産有鳬雁魚鱉茭蒲葭菼葵蓴蓮芡之饒其舊名曰鸎脰湖而今名大厯八年令儲僊舟之所更也貞元元年刺史任侗又治而大之大中元年民或上書請廢湖為田任事者左右之為出御史李後素驗視後素不為撓民以得罪而湖卒不廢刺史李敬方與後素皆賦詩刻石以見其事其說以謂當是時湖成三百年矣則湖之興其在梁齊之際歟宋興淳化二年民始與州縣彊吏盜湖為田久不能正至道二年知州事丘崇元躬按治之而湖始復轉運使言其事詔禁民敢田者至其後遂著之於一州敕咸平中賜官吏職田取湖之西山足之地百頃為之既而務益取湖以自廣天禧二年知州事李夷庚始正湖界起隄十有八里以限之湖之濵有地曰林村砂末曰高橋臘臺而其中有山曰白鶴曰望春自太平興國以來民冒取之夷庚又命禁絶而湖始復天聖景佑之間民復相率請湖為田州從事張大有案行止之而知州事李照又言其事報如至道詔書照以刻之石自此言請湖為田者始息而康定某年縣主簿曾公望又益治湖至張侯之為鄞則湖久不治而七鄉之農以旱告張侯為出營度民田湖旁者皆喜願致其力張侯計工賦材擇民之為人信服有知計者使督役而自主之一不以屬吏人以不擾而咸勤趍於是築環湖之隄凡九千一百三十四丈其廣一丈八尺而其高八尺廣倍於舊而高倍於舊三之二鄞人累石陻水闕其間而扃以木視水之小大而閉縱之謂之碶於是又為之益舊總為碶九為埭二十隄之上植榆柳益舊總為三萬一百又因其餘材為二亭於隄上以休而與望春白鶴之山相直因以其山名之上為廟一以祠神之主此湖者一以祠吏之有功於此湖者以熈寧元年十一月始役而以明年二月卒事其用民之力八萬二千七百九十有二工而其材出於工之餘既成而田不病旱舟不病涸魚雁茭葦果蔬水産之良皆復其舊而其餘及於比縣旁州張侯於是可謂有勞矣是年予通判越州事越之南湖久廢不治葢出於吏之因循而至於不知所以為力予方患之觀廣徳之興以數百年危於廢者數矣繇屢有人故益以治葢大厯之間溉田四百頃大中八百頃而今二千頃矣則人之存亡政之廢舉為民之幸不幸其豈細也歟故為之書尚俾來者知毋廢前人之功以永為此邦之利而又將與越之人圖其廢也張侯名峋字子堅以材聞去而為提舉兩浙路常平廣惠倉兼管勾農田差役水利事方且用於時云
  襄州宜城縣長渠記
  千年鄢水本末如掌而通篇措注一一有法
  荆及康狼楚之西山也水出二山之間東南而流春秋之世曰鄢水左丘明傳魯桓公十有三年楚屈瑕伐羅及鄢亂次以濟是也其後曰夷水水經所謂漢水又南過宜城縣東夷水注之是也又其後曰蠻水酈道元所謂夷水避桓温父名改曰蠻水是也秦昭王三十八年使白起將攻楚去鄢百里立堨壅是水為渠以灌鄢鄢楚都也遂㧞之秦既得鄢以為縣漢惠帝三年改曰宜城宋孝武帝永初元年築宜城之大堤為城今縣治是也而更謂鄢曰故城鄢入秦而白起所為渠因不廢引鄢水以灌田田皆為沃壤今長渠是也長渠至宋至和二年久隳不治而田數苦旱州飲者無所取令孫永曼叔率民田渠下者理渠之壞塞而去其淺隘遂完故堨使水還渠中自二月丙午始作至三月癸未而畢田之受渠水者皆復其舊曼叔又與民為約束時其蓄泄而止其侵爭民皆以為宜也葢䣕水之出西山初棄於無用及白起資以禍楚而後世顧賴其利酈道元以謂溉田二千餘頃至今千有餘年而曼叔又舉衆力而復之使並渠之民足食而甘飲其餘粟散於四方葢水出於西山諸谷者其源廣而流於東南者其勢下至今千有餘年而山川高下之形勢無改故曼叔得因其故迹興於既廢使水之源流與地之高下一有易於古則曼叔雖力亦莫能復也夫水莫大於四瀆而河葢數徙失禹之故道至於濟水又王莽時而絶況於衆流之細其通塞豈得而常而後世欲行水溉田者往往務躡古人之遺跡不考夫山川形勢古今之同異用力多而成功少是亦其不思也歟初曼叔之復此渠白其事於知襄州事張環唐公公聴之不疑沮止者不用故曼叔能以有成則渠之復自夫二人者也方二人者之有為葢將任其職非有求於世也及其後言渠竭者蠭出然其心葢或有求故多詭而少實獨長渠之利較然而二人者之志愈明也熈寧六年余為襄州過京師曼叔時為開封訪余於東門為余道長渠之事而諉余以考其約束之廢舉余至而問焉民皆以為賢君之約束相與守之傳數十年如其初也予為之定著令上司農八年曼叔去開封為汝隂始以書告之而是秋大旱獨長渠之田無害也夫宜知其山川與民之利害者皆為州者之任故予不得不盡以告後之人而又使之知夫作之所以始也曼叔今為尚書兵部郎中龍圖閣直學士八月丁丑記
  王遵岩曰二堂及此記皆絶佳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
  明 茅坤 撰
  南豐文鈔八
  記
  徐孺子祠堂記
  推漢之以亡為存歸功於孺子輩論有本末
  漢元興以後政出宦者小人挾其威福相煽為惡中材顧望不知所為漢既失其操柄紀綱大壞然在位公卿大夫多豪傑特起之士相與發憤同心直道正言分别是非白黑不少屈其意至於不容而織羅鉤黨之獄起其執彌堅而其行彌勵志雖不就而忠有餘故及其既殁而漢亦以亡當是之時天下聞其風慕其義者人人感慨奮激至於解印綬棄家族骨肉相勉赴死而不避百餘年間擅彊大覬非望者相屬皆逡巡而不敢發漢能以亡為存葢其力也孺子於時豫章太守陳蕃太尉黄瓊辟皆不就舉有道拜太原太守安車備禮召皆不至葢忘巳以為人與獨善於隠約其操雖殊其志於仁一也在位士大夫抗其節於亂世不以死生動其心異於懷祿之臣逺矣然而不屑去者義在於濟物故也孺子嘗謂郭林宗曰大木將顛非一繩所維何為棲棲不皇寧處此其意亦非自足於丘壑遺世而不顧者也孔子稱顔回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孟子亦稱孔子可以進則進可以止則止乃所願則學孔子而易於君子小人消長進退擇所宜處未嘗不惟其時則見其不可而止此孺子之所以未能以此而易彼也孺子姓徐名穉孺子其字也豫章南昌人按圖記章水北經南昌城西歴白社其西有孺子墓又北歴南塘其東為東湖湖南小洲上有孺子宅號孺子臺吳嘉禾中太守徐熈於孺子墓隧種松太守謝景於墓側立碑晉永安中太守夏侯嵩於碑旁立思賢亭世世修治至拓䟦魏時謂之聘君亭今亭尚存而湖南小洲世不知其嘗為孺子宅又嘗為臺也予為太守之明年始即其處結茆為堂圖孺子像祠以中牢率州之賓屬拜焉漢至今且千歳富貴堙滅者不可勝數孺子不出閭巷獨稱思至今則世之欲以智力取勝者非惑歟孺子墓失其地而臺幸可考而知祠之所以示邦人以尚徳故并采其出處之意為記焉
  唐荆川曰此篇三叚第一叚敘黨錮諸賢及孺子事第二叚比論二事第三叚敘作亭
  閬州張矦廟記
  覽前大半篇曾公似薄張矦有不必祀之意其所按經典以相折衷處雖有本領而予之意竊以張矦方其與關壽亭佐昭烈百戰以立帝業於蜀祭法所謂以勞定國則祀之者也恐須按此言為正姑錄而存之以見子固自是一家言處
  事常蔽於其智之不周而辨常過於所惑智足以周於事而辨至於不惑則理之微妙皆足以盡之今夫推䇿灼審於夢寐其為事至淺世常尊而用之未之有改也坊庸道路馬蠶貓虎之靈其為類至細世常嚴而事之未之有廢也水旱之災日月之變與夫兵師疾癘昆蟲䑕豕之害凡一慝之作世常有祈有報未之有止也金縢之書雲漢之詩其意可謂至而其辭可謂盡矣夫精神之極其叩之無端其測之甚難而尊而信之如此其備者皆聖人之法何也彼有接於物者存乎自然世既不得而無則聖人固不得而廢之亦理之自然也聖人者豈用其聰明哉善因於理之自然而巳其智足以周於事而其辨足以不惑則理之微妙皆足以盡之也故古之有為於天下者盡巳之智而聽於人盡人之智而聽於神未有能廢其一也書曰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筮協從所謂盡巳之智而聽於人盡人之智而聽於神也繇是觀之則荀卿之言以謂雩筮救日小人以為神者以疾夫世之不盡在乎巳者而聽於人不盡在乎人者而聽於神其可也謂神之為理者信然則過矣蔽生於其智之不周而過生於其所惑也閬州於蜀為巴西郡蜀車騎將軍領司挍尉西鄉張矦名飛字益徳常守是州州之東有張矦之冢至今千有餘年而廟祀不廢每歳大旱禱雨輒應嘉祐中比數歳連熟閬人以謂張矦之賜也乃相與率錢治其廟舍大而新之矦以智勇為將號萬人敵當蜀之初與魏將張郃相距於此能破郃軍以安此土可謂功施於人矣其殁也又能澤而賜之則其食於閬人不得而廢也豈非宜哉知州事尚書職方員外郎李君獻卿字材叔以書來曰為我書之材叔好古君子也乃為之書而以予之所聞于古者告之
  撫州顔魯公祠堂記
  魯公之臨大節而不可奪處凡四五而曾公之文亦足以畫一而㸃綴之令人讀之而然涕洟不能自巳
  贈司徒魯郡顔公諱真卿事唐為太子太師與其從父兄杲卿皆有大節以死至今雖小夫婦人皆知公之為烈也初公以忤楊國忠斥為平原太守策安祿山必反為之備祿山既舉兵與常山太守杲卿伐其後賊之不能直闚潼關以公與杲卿撓其勢也在肅宗時數正言宰相不悅斥去之又為御史唐旻所搆連輒斥李輔國遷太上皇居西宮公首率百官請問起居又輒斥代宗時與元載爭論是非載欲有所壅蔽公極論之又輒斥楊炎盧杞既相徳宗益惡公所為連斥之猶不滿意李希烈陷汝州杞即以公使希烈希烈初慙其言後卒縊公以死是時公年七十有七矣天寶之際久不見兵祿山既反天下莫不震動公獨以區區平原遂折其鋒四方聞之爭奮而起唐卒以振者公為之倡也當公之開土門同日歸公者十七郡得兵二十餘萬繇此觀之苟順且誠天下從之矣自此至公殁垂三十年小人繼續任政天下日入於弊大盜繼起天子輒出避之唐之在朝臣多畏怯觀望能居其間一忤於世失所而不自悔者寡矣至於再三忤於世失所而不自悔者葢未有也若至於起且仆以至於七八遂死而不自悔者則天下一人而巳若公是也公之學問文章往往雜於神僊浮屠之說不皆合於理及其奮然自立能至於此者葢天性然也故公之能處其死不足以觀公之大何則及至於勢窮義有不得不死雖中人可勉焉況公之自信也歟維歴忤大奸顛跌撼頓至於七八而終始不以死生禍福為秋毫顧慮非篤於道者不能如此此足以觀公之大也夫世之治亂不同而士之去就亦異若伯夷之清伊尹之任孔子之時彼各有義夫既自比於古之任者矣乃欲睠顧回隱以市於世其可乎故孔子惡鄙夫不可以事君而多殺身以成仁者若公非孔子所謂仁者歟今天子至和三年尚書都官郎中知撫州聶君某尚書屯田員外郎通判撫州林君某相與慕公之烈以公之嘗為此邦也遂為堂而祠之既成二君過予之家而告之曰願有述夫公之赫赫不可盡者固不繫於祠之有無葢人之嚮往之不足者非祠則無以致其志也聞其烈足以感人況拜其祠而親炙之者歟今州縣之政非法令所及者世不復議二君獨能追公之節尊而事之以風示當世為法令之所不及是可謂有志者也唐荆川曰此文三叚第一叚敘第二叚議論第三叚敘立祠之事敘事議論處皆以捍賊忤奸分作兩項而混成一片絶無痕跡此是可法處又曰歐陽公於王彦章之忠則略之而獨言其善出奇曾子固於顔魯公之捍賊則略之而獨言忤奸而不悔此是文之微顯闡幽處
  尹公亭記
  藴思鑄辭動中經緯
  君子之於己自得而巳矣非有待於外也然而曰疾没世而名不稱焉者所以與人同其行也人之於君子潛心而巳矣非有待於外也然而有表其閭名其鄉欲其風聲氣烈暴於世之耳目而無窮者所以與人同其好也内有以得諸巳外有以與人同其好此所以為先王之道而異乎百家之說也隨為州去京師遠其地僻絶慶厯之間起居舍人直龍圖閣河南尹公洙以不為在勢者所容謫是州居於城東五里開元佛寺之金燈院尹公有行義文學長於辨論一時與之遊者皆世之聞人而人人自以為不能及於是時尹公之名震天下而其所學葢不以貧富貴賤死生動其心故其居於隨日考圖書通古今為事而不知其官之為謫也嘗於其居之北阜竹栢之間結茅為亭以茇為嬉歳餘乃去既去而人不忍廢壞輒理之因名之曰尹公之亭州從事謝景平刻石記其事至治平四年司農少卿贊皇李公禹卿為是州始因其故基增庳益狹斬材以易之陶瓦以覆之既成而寛深亢爽環隨之山皆在几席又以其舊亭峙之於北於是隨人皆喜慰其思而又獲遊觀之美其冬李公以圖走京師屬予記之葢尹公之行見於事言見於書者固巳赫然動人而李公於是又侈而大之者豈獨慰隨人之思於一時而與之共其樂哉亦將使夫荒遐僻絶之境至於後人見聞之所不及而傳其名覽其跡者莫不低回俯仰想尹公之風聲氣烈至於愈逺而彌新是可謂與人同其好也則李公之傳於世亦豈有巳乎故予為之書時熈寧元年正月日也
  墨池記
  看他小小題而結搆却逺而正
  臨川之城東有地隱然而高以臨于溪曰新城新城之上有池窪然而方以長曰王羲之之墨池者荀伯子臨川記云也羲之嘗慕張芝臨池學書池水盡黑此為其故跡豈信然邪方羲之之不可强以仕而嘗極東方出滄海以娛其意於山水之間豈有徜徉肆恣而又嘗自休於此邪羲之之書晩乃善則其所能葢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後世未有能及者豈其學不如彼耶則學固豈可以少哉況欲深造道徳者耶墨池之上今為州學舍敎授王君盛恐其不章也書晉王右軍墨池之六字於楹間以揭之又告於鞏曰願有記惟王君之心豈愛人之善雖一能不以廢而因以及乎其跡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學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後人尚之如此況仁人莊士之遺風餘思被於來世者如何哉
  飲歸亭記
  渾雄中并見典刑
  金溪尉汪君名遘為尉之三月斥其四垣為射亭既成敎士於其間而名之曰飲歸之亭以書走臨川請記於予請數反不止予之言何足取汪君徒深望予也既不得辭乃記之曰射之用事巳逺其先之以禮樂以辨徳記之所謂賔燕鄉飲大射之射是也其貴力而尚技以立武記之所謂四時敎士貫革之射是也古者海内洽和則先禮射而弓矢以立武亦不廢於有司及三代衰王政缺禮樂之事相屬而盡壞揖讓之射滋亦熄至其後天下嘗集國家嘗閒暇矣先王之禮其節文皆在其行之不難然自秦漢以來千有餘歳衰微絀塞空見於六藝之文而莫有從事者由世之苟簡者勝也爭奪興而戰禽攻取之黨奮則强弓疾矢巧技之出不得而廢其不以勢哉今尉之挍射不比乎禮樂而貴乎技力其衆雖小然其旗旄鐲鼔五兵之器便習之利與夫行止歩趨遲速之節皆宜有法則其所敎亦非獨射也其幸而在乎無事之時則得以自休守境而填衛百姓其不幸殺越剽攻駭驚閭巷而並逐於大山長谷之間則將犯晨夜蒙霧露陷阨馳危不避矢石之患湯火之難出入千里而與之有事則士其可以不素敎哉今亭之作所以敎士汪君又謂古者師還必飲至於廟以紀軍實今廟廢不設亦欲士勝而歸則飲之於此遂以名其亭汪君之志與其識可謂協矣或謂汪君儒生尉文吏以禮義禁盜宜可止顧乃習鬬而喜勝其是歟夫治固不可以不兼文武而施澤於堂廡之上服冕搢笏使士民化奸宄息者固亦在彼而不在此也然而天下之事能大者固可以兼小未有小不治而能大也故汪君之汲汲於斯不忽乎任小而非所謂有志者耶
  廣徳軍重修鼔角樓記
  幅尺自好
  熈寧元年冬廣徳軍作新門鼓角樓成太守合文武賔屬以落之既而以書走京師屬鞏曰為我記之鞏辭不能書反覆至五六辭不獲乃為其文曰葢廣徳居吳之西疆故鄣之墟境大壤沃食貨富穰人力有餘而獄訟赴訴財貢輸入以縣附宣道路回阻衆不便利歴世久之太宗皇帝在位四年乃按地圖因縣立軍使得奏事專決體如大邦自是以來田里辨爭歳時稅調始不勤遠人用宜之而門閤隘庫樓觀弗飾於以納天子之命出令行化朝夕吏民交通四方覽示賓客弊在簡陋不中度程治平四年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錢公輔守是邦始因豐年聚材積土將改而新之㑹尚書駕部郎中朱公壽昌來繼其任明年政成封内無事乃擇能吏揆時庀徒以畚以築以繩以削門阿是經觀闕是營不督不期役者自勸自冬十月甲子始事至十二月甲子卒功崇墉崛興複宇相瞰壯不及僣麗不及奢憲度政理於是出納士吏賓客於是馳走尊施一邦不失宜稱至於伐鼔鳴角以警昏昕下漏數刻以節晝夜則又新是四器列而棲之邦人士女易其聽觀莫不悅喜推美誦勤夫禮有必隆不得而殺政有必舉不得而廢二公於是兼而得之宜刻金石以書美實使是邦之人百世之下於二公之徳尚有考也
  歸老橋記
  文有古者詩人風刺之義錄之
  武陵柳侯圖其青陵之居屬予而敘以書曰武陵之西北有湖屬于梁山者白馬湖也梁山之西南有田屬于湖上者吾之先人青陵之田也吾築廬於是而將老焉青陵之西二百歩有泉出於兩崖之間而東注于湖者曰采陵之澗吾為橋於其上而為屋以覆之武陵之往來有事於吾廬者與吾異日得老而歸皆出於此也故題之曰歸老之橋維吾先人遺吾此土者宅有桑麻田有秔稌而渚有蒲蓮弋于高而追鳬雁之下上緡于深而逐鱣鮪之潛泳吾所以衣食其力而無愧於心也息有喬木之繁隂藉有豐草之幽香登山而凌雲覽天地之奇變弄泉而乘月遺氛埃之溷濁此吾所以處其怠倦而樂於自遂也吾少而安焉及壯而從事于四方累乎萬物之自外至者未嘗不思休于此也今又獲位于朝而榮於寵祿以為觀遊于此而吾亦將老矣得無志於歸哉又曰世之老於官者或不樂於歸幸而有樂之者或無以為歸今吾有是以成吾樂也其為我記之使吾後人之有考以承吾志也余以謂先王之養老者備矣士大夫之致其位者曰不敢煩以政葢尊之也而士亦皆明於進退之節無留祿之人可謂兩得之也後世養老之具既不備士大夫之老於位者或擯而去之也然士猶有冒而不知止者可謂兩失之也今柳侯年六十齒髮未衰方為天子致其材力以惠澤元元之時雖欲遺章綬之榮從湖山之樂余知未能遂其好也然其志於退也如此聞其風者亦可以興起矣乃為之記
  越州趙公救菑記
  趙公之救菑絲理髮櫛無一遺漏而曾公之記其事亦絲理髪櫛而無一不入於機杼及其髻總救菑者熟讀此文則於地方之流亡如掌股間矣
  熈寧八年夏吳越大旱九月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夫知越州趙公前民之未饑為書問屬縣菑所被者幾鄉民能自食者有幾當廪於官者幾人溝防構築可僦民使治之者幾所庫錢倉粟可發者幾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幾家僧道士食之羨粟書於籍者其幾具存使各書以對而謹其備州縣吏錄民之孤老疾弱不能自食者二萬一千九百餘人以告故事歳廪窮人當給粟三千石而止公歛富人所輸及僧道士食之羨者得粟四萬八千餘石佐其費使自十月朔人受粟日一升㓜小半之憂其衆相蹂也使受粟者男女異日而人受二日之食憂其且流亡也於城市郊野為給粟之所凡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給計官為不足用也取吏之不在職而寓於境者給其食而任以事不能自食者有是具也能自食者為之告富人無得閉糶又為之出官粟得五萬二千餘石平其價予民為糶粟之所凡十有八使糴者自便如受粟又僦民完城四千一百丈為工三萬八千計其傭與錢又與粟再倍之民取息錢者告富人縱予之而待熟官為責其償棄男女者使人得收養之明年春大疫為病坊處疾病之無歸者募僧二人屬以視醫藥飲食令無失所時凡死者使在處隨收瘞之法廪窮人盡三月當止是歳盡五月止而事有非便文者公一以自任不以煩其屬有上請者或便宜多輒行公於此時蚤夜憊心力不少懈事鉅細必躬親給病者藥食多出私錢民不幸罹旱疫得免於轉死雖死得無失歛埋皆公力也是時旱疫被於吳越民饑饉疾癘死者殆半菑未有鉅於此也天子東向憂勞州縣推布上恩人人盡其力公所拊循民尤以為得其依歸所以經營綏輯先後始終之際委曲纎悉無不備者其施雖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雖行于一時其法足以傳後世葢菑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無而能為之備民病而後圖之與夫先事而為計者則有間矣不習而有為與夫素得之者則有間矣予故采於越得公所推行樂為之識其詳豈獨以慰越人之思將使吏之有志於民者不幸而遇歳之菑推公之所巳試其科條可不待頃而具則公之澤豈小且近乎公元豐二年以大學士加太子少保致仕家于衢其直道正行在於朝廷豈弟之實在於身者此不著著其荒政可師者以為越州趙公救菑記云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
  明 茅坤 撰
  南豐文鈔九
  記傳
  清心亭記
  此記與醒心亭記所謂説理之文子固於諸家尤擅所長
  嘉祐六年尚書虞部員外郎梅君為徐之蕭縣改作其治所之東亭以為燕息之所而名之曰清心之亭是歳秋冬來請記於京師屬余有亡妹殤女之悲不果為明年春又來請屬予有悼亡之悲又不果為而其請猶不止至冬乃為之記曰夫人之所以神明其徳與天地同其變化者夫豈遠哉生於心而巳矣若夫極天下之知以窮天下之理於夫性之在我者能盡之命之在彼者能安之則萬物自外至者安能累我哉此君子之所以虚其心也萬物不能累我矣而應乎萬物與民同其吉㓙者亦未嘗廢也於是有法誠之設邪僻之防此君子之所以齊其心也虛其心者極乎精微所以入神也齊其心者由乎中庸所以致用也然則君子之欲修其身治其國家天下者可知矣今梅君之為是亭曰不敢以為遊觀之美葢所以推本為治之意而且將清心於此其所存者亦可謂能知其要矣乃為之記而道予之所聞者焉十一月五日南豐曾鞏記
  唐荆川曰程朱以前此等議論亦少
  醒心亭記
  未盡子固之長然亦有典刑處
  滁州之西南泉水之涯歐陽公作州之二年構亭曰豐樂自為記以見其名之意既又直豐樂之東幾百歩得山之高構亭曰醒心使鞏記之凡公與州賓客者遊焉則必即豐樂以飲或醉且勞矣則必即醒心而望以見夫羣山之相環雲煙之相滋曠野之無窮草樹衆而泉石嘉使目新乎其所覩耳新乎其所聞則其心灑然而醒更欲乆而忘歸也故即其所以然而為名取韓子退之北湖之詩云噫其可謂善取樂於山泉之間而名之以見其實又善者矣雖然公之樂吾能言之吾君優游而無為於上吾民給足而無憾於下天下學者皆為才且良夷狄鳥獸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公樂也一山之隅一泉之旁豈公樂哉乃公所以寄意於此也若公之賢韓子殁數百年而始有之今同遊之賓客尚未知公之難遇也後百千年有慕公之為人而覽公之迹思欲見之有不可及之嘆然後知公之難遇也則凡同遊於此者其可不喜且幸歟而鞏也又得以文詞託名於公文之次其又不喜且幸歟
  擬峴臺記
  此記大畧本柳宗元訾家洲歐陽公醉翁亭等記來
  尚書司門員外郎晉國裴君治撫之二年因城之東隅作臺以遊而命之曰擬峴臺謂其山谿之形擬乎峴山也數與其屬與州之寄客者遊而間獨求記於予初州之東其城因大丘其隍因大谿其隅因客土以出谿上其外連山高陵野林荒墟逺近高下壯大閎廓恠奇可喜之觀環撫之東南者可坐而見也然而雨隳潦毁葢藏棄委於榛藂茀草之間未有即而愛之者也君得之而喜增甓與土易其破缺去榛與草發其亢爽繚以横檻覆以高甍因而為臺以脫埃氛絶煩囂出雲氣而臨風雨然後谿之平沙漫流微風遠響與夫浪波洶湧破山㧞木之奔放至於高桅勁艣沙禽水獸下上而浮沉者皆出乎履舄之下山之蒼顔秀壁巔崖㧞出挾光景而薄星辰至於平岡長陸虎豹踞而龍蛇走與夫荒蹊聚落樹隂晻曖遊人行旅隱見而斷續者皆出乎袵席之内若夫雪煙開歛日光出没四時朝暮雨暘明晦變化不同則雖覽之不厭而雖有智者亦不能窮其狀也或飲者淋漓歌者激烈或靚觀微歩旁皇徙倚則得於耳目與得之於心者雖所寓之樂有殊而亦各適其適也撫非通道故貴人富賈之遊不至多良田故水旱螟螣之菑少其民樂於耕桑以自足故牛馬之牧於山谷者不收五榖之積於郊野者不垣而晏然不知枹皷之警發召之役也君既因其土俗而治簡靜故得以休其暇日而寓其樂於此州人士女樂其安且治而又得遊觀之美亦將同其樂也故予為之記
  王遵岩曰繁絃急管促節會音喧動嘈雜若不知其宮商之所存而度數齊自皦如使聽者激竦加以懽悅此文之謂矣
  道山亭記
  曾子固本色
  閩故周者也至秦開其地列於中國始并為閩中郡自粤之大末與吳之豫章為其通路其路在閩者陸出則阸於兩山之間山相屬無間斷累數驛廼一得平地小為縣大為州然其四顧亦山也其途或逆坂如緣絙或垂崖如一髮或側徑鈎出於不測之谿上皆石芒峭發擇然後可投歩負戴者雖其土人猶側足然後能進非其土人罕不躓也其谿行則水皆自高瀉下石錯出其間如林立如士騎滿野千里下上不見首尾水行其隙間或衡縮蟉糅或逆走旁射其狀若蚓結若蟲鏤其旋若輪其激若矢舟泝㳂者投便利失毫分輒破溺雖其土長川居之人非生而習水事者不敢以舟楫自任也其水陸之險如此漢嘗處其衆江淮之間而虚其地葢以其陿多阻豈虚也哉福州治官於閩為土中所謂閩中也其地於閩為最平以廣四出之山皆遠而長江在其南大海在其東其城之内外皆涂旁有溝溝通潮汐舟載者晝夜屬于門庭麓多桀木而匠多良能人以屋室鉅麗相矜雖下貧必豐其居而佛老子之徒其宮又特盛城之中三山西曰閩山東曰九僊山北曰粤王山三山者鼎趾立其附山葢佛老子之宮以數十百其瓌詭殊絶之狀葢巳盡人力光祿卿直昭文館程公為是州得閩山嶔崟之際為亭於其處其山川之勝城邑之大宮室之榮不下簟席而盡於四矚程公以謂在江海之上為登覽之觀可比於道家所謂蓬萊方丈瀛洲之山故名之曰道山之亭閩以險且遠故仕者常憚往程公能因其地之善以寓其耳目之樂非獨忘其遠且險又將抗其思於埃之外其志壯哉程公於是州以治行聞既新其城又新其學而其餘功又及於此葢其歳滿就更廣州拜諫議大夫又拜給事中集賢殿修撰今為越州字公闢名師孟云
  學舍記
  予㓜則從先生受書然是時方樂與家人童子嬉戲上下未知好也十六七時闚六經之言與古今文章有過人者知好之則於是銳意欲與之並而是時家事亦滋出自斯以來西北則行陳蔡譙苦睢汴淮泗出于京師東方則絶江舟漕河之渠踰五湖並封禺會稽之山出于東海上南方則載大江臨夏口而望洞庭轉彭蠡上庾嶺繇真陽之瀧至南海上此予之所渉世而奔走也蛟魚洶涌湍石之川嶺崖莽林虺之聚與夫雨暘寒燠風波霧毒不測之危此予之所單遊遠寓而冒犯以勤也衣食藥物廬舍器用箕筥碎細之間此予之所經營以養也天傾地壞殊州獨哭數千里之遠抱喪而南積時之勞乃畢大事此予之所遘禍而憂艱也太夫人所志與夫弟婚妹嫁四時之祠屬人外親之問王事之輸此予之所皇皇而不足也予於是力疲意耗而又多疾言之所序葢其一二之指也得其閒時挾書以學於凡為身治人世用之損益考觀講解有不能至者故不得專力盡思琢彫文章以載私心難見之情而追古今之作者為並以足予之所好慕此予之所自視而嗟也今天子至和之初予之侵擾多事故益甚予之力無以為乃休於家而即其旁之草舍以學或疾其卑議其隘者予顧而笑曰是予之宜也予之勞心困形以役於事者有以為之矣予之卑巷窮廬宂衣礱飯芑莧之美隱約而安者固予之所以遂其志而有待也予之疾則有之可以進於道者學之有不至至於文章平生所好慕為之有不暇也若夫土堅木好高大之觀固世之聰明豪雋挾長而有恃者所得為若予之拙豈能易而志彼哉遂歴道其少長出處與夫好慕之心以為學舍記
  王遵岩曰此亦是先生獨出一體在韓歐未有然大意亦自醉翁亭真州東園二篇體中變出又自不同也
  南軒記
  子固所自為學具見篇中矣
  得鄰之茀地燔之樹竹木灌蔬於其間結茅以自休囂然而樂世固有處廊廟之貴抗萬乘之富吾不願易也人之性不同於是知伏閒隱隩吾性所最宜驅之就煩非其器所長况使之爭於勢利愛惡毁譽之間邪然吾親之養無以脩吾之昆弟飯菽藿羮之無以繼吾之役於物或田於食或野於宿不得常此處也其能無欿然於心邪少而思凡吾之拂性苦形而役於物者有以為之矣士固有所勤有所肆識其皆受之於天而順之則吾亦無處而非其樂獨何必休於是邪顧吾之所好者遠無與處於是也然而六藝百家史氏之籍箋疏之書與夫論美刺非感微託遠山鑱冡刻浮誇詭異之文章下至兵權歴法星官藥工山農野圃方言地記佛老所傳吾悉得於此皆伏羲巳來下更秦漢至今聖人賢者魁傑之材殫歳月憊精思日夜各推所長分辯萬事之說其於天地萬物小大之際修身理人國家天下治亂安危存亡之致無不畢載處與吾俱可當所謂益者之友非邪吾窺聖人指意所出以去疑解蔽賢人智者所稱事引類始終之槩以自廣養吾心以忠約守而恕行之其過也改趨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此吾之所以求於内者得其時則行守深山長谷而不出者非也不得其時則止僕僕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吾之不足於義或愛而譽之過也吾之足於義或惡而毁之者亦過也彼何與於我哉此吾之所任乎天與人者然則吾之所學者雖博而所守者可謂簡所言雖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謂重也書之南軒之壁間蚤夜覽觀焉以自進也王遵岩曰學舍南軒二記與筠州宜黄兩學記皆謂之大文字矣
  鵝湖院佛殿記
  公為記佛殿而却本佛殿之所以獨得刼民與國之財以自侈亦是不肯放倒自家面目處
  慶厯某年某月日信州鉛山縣鵝湖院佛殿成僧紹元來請記遂為之記曰自西方用兵天子宰相與士大夫勞於議謀材武之士勞於力農工商之民勞於賦歛而天子嘗減乘輿掖庭諸費大臣亦往往辭賜錢士大夫或暴露其身材武之士或秉義而死農工商之民或失其業惟學佛之人不勞於謀議不用其力不出賦歛食與寢自如也資其宫之侈非國則民力焉而天下皆以為當然予不知其何以然也今是殿之費十萬不巳必百萬也百萬不巳必千萬也或累累而千萬之不可知也其費如是廣欲勿記其日時其得邪而請予文者又紹元也故云耳
  僊都觀三門記
  曾公凡為佛老氏輩題文必為自家門第
  門之作取備豫而巳然天子諸侯大夫各有制度加于度則譏之見于易禮記春秋其旁三門門三塗惟王城為然老子之教行天下其宮視天子或過焉其門亦三之其備豫之意葢本於易其加于度則知禮者所不能損知春秋者所太息而巳甚矣其法之蕃昌也建昌軍南城縣麻姑山僊都觀世傳麻姑於此僊去故立祠在焉距城六七里由絶嶺而上至其處地反平寛衍沃可宮可田其穫之多與他壤倍水旱之所不能灾予嘗視而歎曰豈天遺此以安且食其衆使世之衎衎施施趨之者不巳歟不然安有是邪則其法之蕃昌人力固如之何哉其田入既饒則其宮從而侈也宜慶厯六年觀主道士凌齊曅相其室無不修而門獨庳曰是不足以稱吾法與吾力遂大之既成託予記予與齊曅里人也不能辭噫為里人而與之記人之情也以禮春秋之義告之天下之公也不以人之情易天下之公齊曅之取予文豈不得所欲也夫豈以予言為厲巳也夫
  分寧縣雲峰院記
  於雲峰院無渉而意甚奇
  分寧人勤生而嗇施薄義而喜爭其土俗然也自府來抵其縣五百里在山谷窮處其人修農桑之務率數口之家留一人守舍行饁其外盡在田田高下磽腴隨所宜雜植五榖無廢壤女婦蠶杼無懈人茶鹽蜜紙竹箭材葦之貨無有纎鉅治咸盡其身力其勤如此富者兼田千畝廪實藏錢至累歳不發然視捐一錢可以易死寧死無所捐其於施何如也其間利害不能以稊米父子兄弟夫婦相去若奕碁然於其親固然於義厚薄可知也長少族坐里閭相講語以法律意嚮小戾則相吿訐結黨詐張事關節以動視聴甚者畫刻金木為章印摹文書以紿吏立縣庭下變偽一日千出雖笞扑徒死交迹不以屬心其喜爭訟豈比他州縣哉民雖勤而習如是漸涵入骨髓故賢令長佐吏比肩常病其未易治教使移也雲峰院在縣極西界無籍圖不知自何時立景徳三年邑僧道常治其院而侈之門闥靚深殿寢言言棲客之廬齋庖庫庾序列兩旁浮圖所用鐃皷魚螺鐘磬之編百器僃完吾聞道常氣質偉然雖索其學其歸未能當於義然治生事不廢其勤亦稱其土俗至有餘輒斥散之不為黍累計惜樂淡泊無累則又若能勝其嗇施喜爭之心可喜也或曰使其人不汩溺其所學其歸一當於義則傑然眎邑人者必道常乎此予未敢必也慶厯三年九月與其徒謀曰吾排蓬藋治是院不自意成就如此今老矣恐泯泯無聲畀來人相與圖文字買石刻之使永永與是院俱傳可不可也咸曰然推其徒子思來請記遂來予不讓為申其可言者寵嘉之使刻示邑人其有激也
  萊園院佛殿記
  此篇無它結搆只是不為佛殿所困窘便是高處
  慶厯八年四月撫州萊園僧可栖得州之人高慶王明饒傑相與率民錢為殿於其院成以佛之像置其中而來乞予文以為記初萊園有籍於尚書有地於城南五里而草木生之牛羊踐之求屋室居人焉無有也可栖至則喜曰是天下之廢地也人不爭吾得之以老斯足矣遂以醫取資於人而即其處立寢廬講堂重門齋庖之房棲客之舍而合其徒入而居之獨殿之役最大自度其力不能為乃使慶明傑持簿乞民間有得輒記之微細無不受浸漸積累期月而用以足役以既自可栖之來居至於此葢十年矣吾觀佛之徒凡有所興作其人皆用力也勤刻意也專不肯苟成不求速效故善以小致大以難致易而其所為無一不如其志者豈獨其說足以動人哉其中亦有智然也若可栖之披攘經營攟摭纖悉忘十年之乆以及其志之成其所以自致者豈不近是哉噫佛之法固方重於天下而其學者又善殖之如此至於世儒習聖人之道既自以為至矣及其任天下之事則未嘗有勤行之意堅持之操少長相與語曰苟一時之利耳安能必世百年為教化之漸而待遲乆之功哉相薰以此再厯千餘載雖有賢者作未可以得志於其間也由是觀之反不及佛之學者遠矣則彼之所以盛不由此之所自守者衰歟與之記不獨以著其能亦媿吾道之不行也巳
  洪渥傳
  有深思有法度
  洪渥撫州臨川人為人和平與人游初不甚歡乆而有味家貧以進士從鄉舉有能賦名初進於有司連輒黜久之乃得官官不自馳騁又乆不進卒監黄州麻城之茶場以死死不能歸葬亦不能返其孥里中人聞渥死cq=281無賢愚皆恨失之予少與渥相識而不深知其為人渥死迺聞有兄年七十餘渥得官而兄巳老不可與俱行渥至官量口用俸掇其餘以歸買田百畝居其兄復去而之官則必安焉渥既死兄無子數使人至麻城撫其孥欲返之而居以其田其孥葢弱力不能自致其兄益巳老矣無可奈何則念輒悲之其經營之猶不巳忘其老也渥兄弟如此無愧矣渥平居若不可任以事及至赴人之急早夜不少懈其與人真有恩者也予觀古今豪傑士傳論人行義不列於史者往往務摭奇以動俗亦或事高而不可為繼或伸一人之善而誣天下以不及雖歸之輔教警世然考之中庸或過矣如渥所存葢人人所易到故載之云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
  明 茅坤 撰
  南豐文鈔十
  論議雜著
  唐論
  文格似弱而其議則正當
  成康殁而民生不見先王之治日入於亂以至於秦盡除前聖數千載之法天下既攻秦而亡之以歸於漢漢之為漢更二十四君東西再有天下垂四百年然大抵多用秦法其改更秦事亦多附巳意非放先王之法而有天下之志也有天下之志者文帝而巳然而天下之材不足故仁聞雖美矣而當世之法度亦不能放於三代漢之亡而强者遂分天下之地晉與隋雖能合天下於一然而合之未久而巳亡其為不足議也代隋者唐更十八君垂三百年而其治莫盛於太宗之為君也詘巳從諫仁心愛人可謂有天下之志以租庸任民以府衞任兵以職事任官以材能任職以興義任俗以尊本任衆賦役有定制兵農有定業官無虚名職無廢事人習於善行離於末作使之操於上者要而不煩取於下者寡而易供民有農之實而兵之備存有兵之名而農之利在事之分有歸而祿之出不浮材之品不遺而治之體相承其廉恥日以篤其田野日以闢以其法修則安且治廢則危且亂可謂有天下之材行之數歳粟米之賤斗至數錢居者有餘蓄行者有餘資人人自厚幾致刑措可謂有治天下之效夫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不得與先王並者法度之行擬之先王未備也禮樂之具田疇之制庠序之敎擬之先王未備也躬親行陣之間戰必勝攻必克天下莫不以為武而非先王之所尚也四夷萬里古所未及以政者莫不服從天下莫不以為盛而非先王之所務也太宗之為政於天下者得失如此由唐虞之治五百餘年而有湯之治由湯之治五百餘年而有文武之治由文武之治千有餘年而始有太宗之為君有天下之志有天下之材又有治天下之效然而又以其未備也不得與先王並而稱極治之時是則人生於文武之前者率五百餘年而一遇治世生於文武之後者千有餘年而未遇極治之時也非獨民之生於是時者之不幸也士之生於文武之前者如舜禹之於唐八元八凱之於舜伊尹之於湯太公之於文武率五百餘年而一遇生於文武之後千有餘年雖孔子之聖孟軻之賢而不遇雖太宗之為君而未可以必得志於其時也是亦士民之生於是時者之不幸也故述其是非得失之迹非獨為人君者可以考焉士之有志於道而欲仕於上者可以鑒矣
  講官議
  嚴而峻必因當時伊川爭坐講故有此議
  孔子之語敎人曰不憤悱不啓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告也孟子之語敎人曰有答問者荀子之語敎人曰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傲非也□非也君子如響故禮無往敎而有待問則師之道有問而告之者爾世之挾書而講者終日言而非有問之者也迺不自知其强聒而欲以師自任何其妄也古之敎世子之法太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太傅之徳行而審喻之則示之以道者以審喻之為淺故不為也況於師者何為也哉正巳而使觀之者化爾故得其行者或不得其所以行得其言者或不得其所以言也仰之而彌高鑽之而彌堅徳如是然後師之道盡故天子不得而召也諸侯不得而友也又況得而臣之乎此伊尹太公子思孟子之徒所以忘人之勢而唐虞三代大有為之君所以忘其勢也世之挾書而講於禁中者官以侍為名則其任故可知矣迺自以謂吾師道也宜坐而講以為請於上其為說曰必如是然後合於古之所謂坐而論道者也夫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之謂之卿大夫語其任之無為與有為非以是為尊師之道也且禮於朝王及羣臣皆立無獨坐者於燕皆坐無獨立者故坐未嘗以為尊師之禮也昔晉平公之於亥唐坐云則坐曾子之侍仲尼子曰參復坐則坐云者葢師之所以命學者未果有師道也顧僕僕然以坐自請者也則世之為此者非妄歟故為此議以解其惑
  王遵岩曰此文根據經訓以為掊擊之地而措詞嚴健復存委曲是絶好文字
  公族議
  亦合經典
  天子之適子繼世以為天子其别子皆為諸侯諸侯之適子繼世以為諸侯其别子各為其國之卿大夫皆有采地别子之適子繼世以食其采地其族人百世宗之此之謂大宗其别子亦各仕於其國為卿大夫其適子兄弟宗之五世而止此之謂小宗葢天子之適子繼世以為天子其别子世為諸侯諸侯之適子繼世以為諸侯其别子各為其國之卿大夫世世食采地皆傳於無窮夫豈有服盡而絶其祿位衣食嫁娶使之自謀者乎非特如此也昔周公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居五十三人葢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國者四十人其可見者則管蔡郕霍魯衛毛郜雍曹滕畢原酆郇邘晉應韓凡蔣邢茅胙祭之屬是也其稱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則周之近屬其稱姬姓之國者四十人則周之同姓而巳其爵命之使傳國至於無窮夫豈以服為斷乎至於宗廟之數天子七諸侯五而祭法虞夏商周禘郊祖宗逺或至於數十世之上亦皆未嘗以服為斷也其推而上之報本於祖宗至不可為數推而下之廣骨肉之恩至於無窮葢其積厚者其流澤遠有天下之功者受天下之報其理勢次序固然也是豈可拘於常見議於錙銖之内乎故服盡而戚單者所以節人之常情而為大宗小宗之數安可以論帝者之功徳而為廣親親之法乎昔武王克商未及下車而封黄帝唐虞之後下車而封夏商之後其在異代尚特顯之其急如此況受重於祖宗推原功徳之所自出其可以天下之大而儉於骨肉之恩以不滿足海内之望乎孟子曰仁人之於兄弟也親愛之而巳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先王推是心以及於同姓之間故有土分之有民分之有寶玉分之有寶器分之成王康王之言曰吾無專享文武之功是皆無所不盡其厚未有從夫略者也葢詩裳裳者華刺時棄賢者之類絶功臣之世而傳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陪臣之族耳其降在皂叔向亦以為晉國之憂況於帝者之功徳與天地等而可使七八世之子孫夷於閭巷之凡民乎後世公族無封國采地之制而有列於朝有賜於府是亦親而貴之愛而富之之意也其名書於宗籍者繁衍盛大實國家慶有司雖費非多於天下之國七十有一而姬姓獨居者五十三人其亦求中以節之而巳矣顧令袒免以外毋與官衣食嫁娶使之自謀是亦不考於古矣何其野於禮也以世莫能辨故作公族議使好學者得詳焉
  為人後議
  引據最嚴密葢以濮園之後故有此議
  禮大宗無子則族人以支子為之後為之後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期禮之所以如此者何也以謂人之所知者近則知親愛其父母而巳所知者逺則知有嚴父之義知有嚴父之義則知尊祖知尊祖則知大宗者上以繼祖下以收族不可以絶故有以支子為之後者為之後者以受重於斯人故不得不以尊服服之以尊服服之而不為之降巳親之服則猶恐未足以明所後者之重也以尊服服之又為之降巳親之服然後以謂可以明所後者之重而繼祖之道盡此聖人制禮之意也夫所謂收族者記稱與族人合食序以昭穆别以禮義之類是特諸矦别子之大宗而嚴之如此況如禮所稱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者此天子之大宗是為天地宗廟百神祭祀之主族人萬世之所依歸而可以不明其至尊至重哉故前世人主有以支子繼立而崇其本親加以號位立廟奉祀者皆見非於古今誠由所知者近不能割棄私愛節之以禮故失所以奉承正統尊無二上之意也若於所後者以尊服服之又為之降巳親之服而退於巳親號位不敢以非禮有加也廟祀不敢以非禮有奉也則為至恩大義固巳備矣而或謂又當易其父母之名從所後者為屬是未知考於禮也禮為人後者為所後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者此其服為所後者而非其為巳也為其父母期為其昆弟大功為其姊妹適人者小功皆降本服一等者此其服為巳而非為所後者也使於其父母服則為巳名為所後者是則名與實相違服與恩相戾矣聖人制禮不如是之舛也且自古為人後者不必皆親昆弟之子族人之同宗者皆可為之則有以大功小功昆弟之子而為之者矣有以緦麻袒免無服昆弟之子而為之者矣若當從所後者為属則亦當從所後者為服從所後者為服則於其父母有宜為大功為小功為緦麻為袒免為無服者矣而聖人制禮皆為其父母期使足以明所後者重而巳非遂以謂當變其親也親非變則名固不得而易矣戴徳王肅喪記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降一等服齊衰期其服之節居倚廬言語飲食與父在為母同其異者不祥不禫雖除服心喪三年故至於今著於服令未之有改也豈有制服之重如此而其名遂可以絶乎又崔凱喪服駮曰本親有自然之恩降一等則足以明所後者為重無緣迺絶之矣夫未嘗以謂可以絶其親而輒謂可以絶其名是亦惑矣且支子所以後大宗者為推其嚴父之心以尊祖也顧以尊祖之故而不父其父豈本其恩之所由生而先王敎天下之意哉又禮適子不可為人後者以其傳重也支子可以為人後者以非傳重也使傳重者後巳宗非傳重者後大宗其意可謂即乎人心而使之兩義俱安也今若使為人後者以降其父母之服一等而遂變革其名不以為父母則非使之兩義俱安而不即乎人心莫大乎如是也夫人道之於大宗至尊至重不可以絶尊尊也人子之於父母亦至尊至重不可以絶親親也尊尊親親其義一也未有可廢其一者故為人之後者為降其父母之服禮則有之矣為之絶其父母之名則禮未之有也或以謂欲絶其名者葢惡其為二而欲使之為一所以使為人後者之道盡也夫迹其實則有謂之所後有謂之所生制其服則有為巳而非為所後者有為所後而非為巳者皆知不可以惡其為二而强使之為一也至於名者葢生於實也迺不知其不可以惡其為二而欲强使之為一是亦過矣藉使其名可以强使之為一而迹其實之非一制其服之非一者終不可以易則惡在乎欲絶其名也故古之聖人知不可以惡其為二而强使之為一而能使其屬之疎者相與為重親之厚者相與為輕則以禮義而巳矣何則使為人後者於其所後非巳親也而為之服斬衰三年為其祭主是以義引之也於其所生實巳親也而降服齊衰期不得與其祭是以禮厭之也以義引之則屬之疎者相與為重以禮厭之則親之厚者相與為輕而為人後之道盡矣然則欲為人後之道盡者在以禮義明其内而不在於惡其為二而强易其名於外也故禮喪服齊衰不杖期章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此見於經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之明文也漢祭義以謂宣帝親諡宜曰悼魏相以為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後世議者皆以其稱皇立廟為非至於稱親稱考則未嘗有以為非者也其後魏明帝尤惡為人後者厚其本親故非漢宣加悼考以皇號又謂後嗣有由諸矦入繼正統者皆不得謂考為皇稱妣為后葢亦但禁其猥加非正之號而未嘗廢其考妣之稱此見於前世議論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考妣之明文也又晉王坦之喪服議曰罔極之重非制敎之所裁昔日之名非一朝之所去此出後之身所以有服本親也又曰情不可奪名不可廢崇本敘恩所以為降則知為人後者未有去其所出父母之名此古今之常理故坦之引以為制服之證此又見於前世議論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之明文也是則為人後者之親見於經見於前世議論謂之父母謂之考妣者其大義如此明文如此至見於他書及史官之記亦謂之父母謂之考妣謂之私考妣謂之本親謂之親者則不可一二數而以為世父叔父者則不特禮未之有載籍巳來固未之有也今欲使從所後者為屬而革變其父母之名此非常異義也不從經文與前世數千載之議論亦非常異義也而無所考據以持其說將何以示天下乎且中國之所以為貴者以有父子之道又有六經與前世數千載之議論以治之故也今忽欲棄之而伸其無所考據之說豈非誤哉或謂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則為兩統二父其可乎夫兩統二父者謂加考以皇號立廟奉祀是不一於正統懷貳於所後所以著其非而非謂不變革其父母之名也然則加考以皇號與禮及古之稱皇考者有異乎曰皇考一名而為說有三禮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曰顯考廟曰祖考廟是則以皇考為曾祖之廟號也魏相謂漢宣帝父宜稱尊號曰皇考既非禮之曾祖之稱又有尊號之文故魏明帝非其加悼考以皇號至於光武亦於南頓君稱皇考廟義出於此是以加皇號為事考之尊稱也屈原稱朕皇考曰伯庸又晉司馬機為燕王告禰廟文稱敢昭告於皇考清惠亭矦是又達於羣下以皇考為父殁之通稱也以為曾祖之廟號者於古用之以為事考之尊稱者於漢用之以為父殁之通稱者至今用之然則稱之亦有可有不可者乎曰以加皇號為事考之尊稱者施於為人後之義是干正統此求之於禮而不可者也達於羣下以皇考為父殁之通稱者施於為人後之義非干正統此求之於禮而可者也然則以為父殁之通稱者其不可如何曰若漢哀帝之親稱尊號曰恭皇安帝之親稱尊號曰孝徳皇是又求之於禮而不可者也且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前世失禮之君崇本親以位號者豈獨失為人後奉祀正統尊無二上之意哉是以子爵父以卑命尊亦非所以尊厚其親也前世崇飾非正之號者其失如此而後世又謂宜如期親故事增官廣國亦可謂皆不合於禮矣夫考者父殁之稱然施於禮者有朝廷典册之文有宗廟祝祭之辭而巳若不加位號則無典册之文不立廟奉祀則無祝祭之辭則雖正其名豈有施於事者顧言之不可不順而巳此前世未嘗以為可疑者以禮甚明也今世議者紛紛至於曠日累時不知所決者葢由不考於禮而率其私見也故采於經列其㫖意庶得以商確焉
  救災議
  子固大議其剖析利害處最分明
  河北地震水災隳城郭壞廬舍百姓暴露乏食主上憂憫下緩刑之令遣拊循之使恩甚厚也然百姓患於暴露非錢不可以立屋廬患於乏食非粟不可以飽二者不易之理也非得此二者雖主上憂勞於上使者旁午於下無以救其患塞其求也有司建言請發倉廪與之粟壯者人日二升幼者人日一升主上不旋日而許之賜之可謂大矣然有司之所言特常行之法非審計終始見於衆人之所未見也今河北地震水災所毁敗者甚衆可謂非常之變也遭非常之變者亦必有非常之恩然後可以振之今百姓暴露乏食巳廢其業矣使之相率日待二升之廪於上則其勢必不暇乎他焉是農不復得修其畎畆商不復得治其貨賄工不復得利其器用閒民不復得轉移執事一切棄百事而專意於待升合之食以偷為性命之計是直以餓殍之養養之而巳非深思遠慮為百姓長計也以中戸計之戸為十人壯者六人月當受粟三石六斗幼者四人月當受粟一石二斗率一户月當受粟五石難可以久行也不久行則百姓何以贍其後久行之則被水之地既無秋成之望非至來歳麥熟賑之未可以罷自今至於來歳麥熟凡十月一戸當受粟五十石今被災者十餘州州以二萬戸計之中戸以上及非災害所被不仰食縣官者去其半則仰食縣官者為十萬戸食之不遍則為施不均而民猶有無告者也食之徧則當用粟五百萬石而後可以辦此又非深思遠慮為公家長計也至於給授之際有淹速有均否有真偽有會集之擾有辯察之煩厝置一差皆足致弊又羣而處之氣久蒸薄必生疾癘此皆必至之害也且此不過能使之得旦暮之食耳其於屋廬構築之費將安取哉屋廬構築之費既無所取而就食於州縣必相率而去其故居雖有頽牆壞屋之尚可完者故材舊瓦之尚可因者什器衆物之尚可頼者必棄之而不暇顧甚則殺馬牛而去者有之伐桑棗而去之者有之其害又可謂甚也今秋氣巳半霜露方始而民露處不知所蔽葢流亡者亦巳衆矣如是不可止則將空近塞之地空近塞之地失戰鬭之民此衆士大夫之所慮而不可謂無患者也空近塞之地失耕桑之民此衆士大夫所未慮而患之尤甚者也何則失戰鬭之民異時有警邊戍不可以不增爾失耕桑之民異時無事邊糴不可以不貴矣二者皆可不深念歟萬一或出於無聊之計有竄倉庫盗一囊之粟一束之帛者彼知巳負有司之禁則必鳥駭䑕竄竊弄鋤挺於草茅之中以扞游徼之吏强者既囂而動則弱者必隨而聚矣不幸或連一二城之地有枹鼔之警國家胡能晏然而巳乎況夫外有邉陲之可慮内有郊社之將行安得不防之於未然銷之於未萌也然則為今之策下方紙之詔賜之以錢五十萬貫貸之以粟一百萬石而事足矣何則令被災之州為十萬戸如一戸得粟十石得錢五千下戸常産之貲平日未有及此者也彼得錢以完其居得粟以給其食則農得修其畎畝商得治其貨賄工得利其器用閒民得轉移執事一切得復其業而不失其常生之計與專意以待二升之廩於上而勢不暇乎他為豈不遠哉此可謂深思遠慮為百姓長計者也由有司之說則用十月之費為粟五百萬石由今之說則用兩月之費為粟一百萬石況貸之於今而收之於後足以賑其艱乏而終無損於儲峙之實所實費者錢五鉅萬貫而巳此可謂深思逺慮為公家長計者也又無給授之弊疾癘之憂民不必去其故居苟有頽牆壞屋之尚可完者故材舊瓦之尚可因者什器衆物之尚可賴者皆得而不失況於全牛馬保桑棗其利又可謂甚也雖寒氣方始而無暴露之患民安居足食則有樂生自重之心各復其業則勢不暇乎他為雖驅之不去誘之不為盜矣夫饑歳聚餓殍之民而與之升合之食無益於救災補敗之數此常行之弊法也今破去常行之弊法以錢與粟一舉而賑之足以救其患復其業河北之民聞詔令之出必皆喜上之足賴而自安於畎畝之中負錢與粟而歸與其父母妻子脫於流亡轉死之禍則戴上之施而懷欲報之心豈有巳哉天下之民聞國家厝置如此恩澤之厚其孰不震動感激欲主上之義於無窮乎如是而人和不可致天意不可悅者未之有也人和洽於下天意悅於上然後玉輅徐動就陽而郊荒夷殊陬奉幣來享疆内安輯里無囂聲豈不適變於可為之時消患於無形之内乎此所謂審計終始見於衆人之所未見也不早出此或至於一有枹鼔之警則雖欲為之將不及矣或謂方今錢粟恐不足以辦此夫王者之富藏之於民有餘則取不足則與此理之不易者也故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葢百姓富實而國獨貧與百姓餓殍而上獨能保其富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故又曰不患貧而患不安此古今之至戒也是故古者二十七年耕有九年之蓄足以備水旱之災然後謂之王政之成唐水湯旱而民無捐瘠者以是故也今國家倉庫之積固不獨為公家之費而巳凡以為民也雖倉無餘粟庫無餘財至於救災補敗尚不可以巳況今倉庫之積尚可以用獨安可以過憂將來之不足而立視夫民之死乎古人有曰剪爪宜及膚割髮宜及體先王之於救災髮膚尚無所愛況外物乎且今河北州軍凡三十七災害所被十餘州軍而巳他州之田秋稼足望今有司於糴粟常價斗增一二十錢非獨足以利農其於增糴一百萬石易矣斗增一二十錢吾權一時之事有以為之耳以實錢給其常價以茶荈香藥之類佐其虚估不過捐茶荈香藥之類為錢數鉅萬貫而其費巳足茶荈香藥之類與百姓之命孰為可惜不待議而可知者也夫費錢五鉅萬貫又捐茶荈香藥之類為錢數鉅萬貫而足以救一時之患為天下之計利害輕重又非難明者也顧吾之有司能越拘攣之見破常行之法與否而巳此時事之急也故述斯議焉
  書魏鄭公傳
  借魏鄭公以諷世之焚藁者之非而議論甚圓暢可誦
  予觀太宗常屈巳以從羣臣之議而魏鄭公之徒喜遭其時感知巳之遇事之大小無不諫諍雖其忠誠自至亦得君以然也則思唐之所以治太宗之所以稱賢主而前世之君不及者其淵源皆出於此也能知其有此者以其書存也及觀鄭公以諫諍事付史官而太宗怒之薄其恩禮失終始之義則未嘗不反覆嗟惜恨其不思而益知鄭公之賢焉夫君之使臣與臣之事君者何大公至正之道而巳矣大公至正之道非滅人言以掩巳過取小亮以私其君此其不可者也又有甚不可者夫以諫諍為當掩是以諫諍為非美也則後世誰復當諫諍乎況前代之君有納諫之美而後世不見則非惟失一時之公又將使後世之君謂前代無諫諍之事是啓其怠且忌矣太宗末年羣下既知此意而不言漸不知天下之得失至於遼東之敗而始恨鄭公不在世未嘗知其悔之萌芽出於此也夫伊尹周公何如人也伊尹周公之諫切其君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迫存之於書未嘗掩焉至今稱太甲成王為賢君而伊尹周公為良相者以其書可見也令當時削而棄之成區區之小讓則後世何所據依而諫又何以知其賢且良與桀紂幽厲始皇之亡則其臣之諫詞無見焉非其史之遺乃天下不敢言而然也則諫諍之無傳乃此數君之所以益暴其惡於後世而巳矣或曰春秋之法為尊親賢者諱與此戾矣夫春秋之所以諱者惡也納諫諍豈惡乎然則焚藁者非歟曰焚藁者誰歟非伊尹周公為之也近世取區區之小亮者為之耳其事又未是也何則以焚其藁為掩君之過而使後世傳之則是使後世不見藁之是非而必其過常在於君美常在於巳也豈愛其君之謂歟孔光之去其藁之所言其在正邪未可知也而焚之而惑後世庸詎知非謀巳之奸計乎或曰造辟而言詭辭而出異乎此曰此非聖人之所曾言也今萬一有是理亦謂君臣之間議論之際不欲漏其言於一時之人耳豈杜其告萬世也噫以誠信待巳而事其君而不欺乎萬世者鄭公也益知其賢云豈非然哉豈非然哉
  蘇明允哀詞
  敘明允生平亦儘有生色可觀
  明允姓蘇氏諱洵眉州眉山人也始舉進士又舉茂才異等皆不中歸焚其所為文閉戸讀書居五六年所有既富矣乃始復為文葢少或百字多或千言其指事析理引物託諭侈能盡之約逺能見之近大能使之微小能使之著煩能不亂肆能不流其雄壯俊偉若决江河而下也其輝光明白若引星辰而上也其略如是亦余之所言於余之所不言可推而知也明允每於其窮達得喪憂歎哀樂念有所屬必發之於此於古今治亂興壞是非可否之際意有所擇亦必發之於此於應接酬酢萬事之變者雖錯出於外而用心於内者未嘗不在此也嘉祐初始與其二子軾轍復去蜀游京師今叅知政事歐陽公修為翰林學士得其文而異之以獻於上既而歐陽公為禮部又得其二子之文擢之高等於是三人之文章盛傳於世得而讀之者皆為之驚或歎不可及或慕而效之自京師至於海隅障徼學士大夫莫不人知其名家有其書既而明允召試舍人院不至特用為秘書省挍書郎頃之以為覇州文安縣主簿編纂太常禮書而軾轍又以賢良方正策入等於是三人者尤見於當時而其名益重於天下治平三年春明允上其禮書未報四月戊申以疾卒享年五十有八自天子輔臣至閭巷之士皆聞而哀之明允所為文集有二十巻行於世所集太常因革禮者一百巻更定諡法三巻藏於有司又為易傳未成讀其書者則其人之所存可知也明允為人聰明辨智過人氣和而色温而好為策謀務一出巳見不肯躡故迹頗喜言兵慨然有志於功名者也二子軾為殿中丞直史館轍為大名府推官其年以明允之䘮歸塟於蜀地既請歐陽公為其銘又請予為辭以哀之曰銘將納之於壙中而辭將刻之於冢上也余辭不得巳乃為其文曰嗟明允兮邦之良氣甚夷兮志則彊閱今古兮辨興亡驚一世兮擅文章御六馬兮馳無疆決大河兮嚙扶桑粲星斗兮射精光衆伏玩兮雕肺腸自京師兮洎幽荒矧二子兮與翺翔唱律吕兮和宫商羽峨峨兮勢方颺孰云命兮變不常奄忽逝兮汴之陽維自著兮暐煌煌在後人兮慶彌長嗟明允兮庸何傷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老泉文鈔引
  蘇文公崛起蜀徼其學本申韓而其行文雜出於荀卿孟軻及戰國策諸家不敢遽謂得古六藝者之遺然其鑱畫之議幽悄之思博大之識奇崛之氣非近代儒生所及要之韓歐而下與諸名家相為表裏及其二子繼響嘉祐之文西漢同風矣予讀之錄其書狀十四首論三十七首記四首説二首引二首序一首釐為十卷歸安鹿門茅坤題






  老泉本傳
  蘇洵字明允眉山人年二十七始發憤為學舉進士及茂才異等皆不中悉焚常所為文閉户益讀書遂通六經百家之説下筆頃刻數千言至和嘉祐間與二子軾轍來京師翰林學士歐陽修上其所著文二十二篇既出士大夫爭傳之一時學者競效蘇氏為文章宰相韓琦奏于朝召試舍人院辭疾不至遂除秘書省挍書郞㑹太常修纂建隆以來禮書乃以為霸州文安縣主簿與陳州項城令姚闢同修禮書為太常因革禮一百巻書成方奏未報卒年五十八賜其家縑銀二百軾辭所賜求贈官特贈光祿寺丞有文集二十巻謚法三巻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七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鈔一
  上書狀
  上仁宗皇帝書
  此書反覆數千言如抽藕中之絲段段有情緒可愛而中間指陳時政處又往往深中宋嘉祐間事宜老泉一生文章政事畧見於此矣
  前月五日蒙本州錄到中書劄子連牒臣以兩制議上翰林學士歐陽修奏臣所著權書衡論幾策二十篇乞賜甄錄陛下過聽召臣試䇿論舍人院仍令本州發遣臣赴闕臣本田野匹夫名姓不登於州閭今一旦卒然被召實不知其所以自通於朝廷承命悸恐不知所為以陛下躬至聖之資又有羣公卿之賢與天下士大夫之衆如臣等輩固宜不少有臣無臣不加損益臣不幸有負薪之疾不能奔走道路以副陛下搜揚之心憂惶負罪無所容處臣本凡才無路自進當少年時亦嘗欲僥倖於陛下之科舉有司以為不肖輒以擯落葢退而處者十有餘年矣今雖欲勉强扶病勠力亦自知其踈拙終不能合有司之意恐重得罪以辱明詔且陛下所為千里而召臣者其意以臣為能有所發明以庻幾有補於聖政之萬一而臣之所以自結髪讀書至於今兹犬馬之齒幾已五十而猶未敢廢者其意亦欲效尺寸於當時以快平生之志耳今雖未能奔伏闕下以累有司而猶不忍黙黙卒無一言而巳也天下之事其深逺切至者臣自惟踈賤未敢遽言而其近而易行淺而易見者謹條為十通以塞明詔其一曰臣聞利之所在天下趨之是故千金之子欲有所為則百家之市無寧居者古之聖人執其大利之權以奔走天下意有所向則天下爭先為之今陛下有奔走天下之權而不能用何則古者賞一人而天下勸今陛下增秩拜官動以千計其人皆以為巳所自致而不知勠力以報上之恩至於臨事誰當効用此由陛下輕用其爵祿使天下之士積日持乆而得之譬如傭力之人計工而受直雖與之千萬豈知德其主哉是以雖有能者亦無所施以為謹守繩墨足以自致髙位官吏繁多溢于局外使陛下皇皇汲汲求以處之而不暇擇其賢不肖以病陛下之民而耗竭大司農之錢穀此議者所欲去而未得也臣竊思之葢今制天下之吏自州縣令錄幕職而改京官者皆未得其術是以若此紛紛也今雖多其舉官而逺其考重其舉官之罪此適足以隔賢者而容不肖且天下無事雖庸人皆足以無過一旦改官無所不為彼其舉者曰此廉吏此能吏朝廷不知其所以為廉與能也幸而未有敗事則長為廉與能矣雖重其罪未見有益上下相蒙請託公行涖官六七考求舉主五六人此誰不能者臣愚以為舉人者當使明著其迹曰某人廉吏也嘗有某事以知其廉某人能吏也嘗有某事以知其能雖不必有非常之功而皆有可紀之狀其特曰廉能而已者不聽如此則夫庸人雖無罪而不足稱者不得入其間老於州縣不足甚惜而天下之吏必皆務為可稱之功與民興利除害惟恐不出諸已此古之聖人所以驅天下之人而使爭為善也有功而賞有罪而罰其實一也今降官罷任者必奏曰某人有某罪其罪當然然後朝廷舉而行之今若不著其所犯之由而特曰此不才貪吏也則朝廷安肯以空言而加之罪今又何獨至於改官而聼其空言哉是不思之甚也或者以為如此則天下之吏務為可稱用意過當生事以為己功漸不可長臣以為不然葢聖人必觀天下之勢而為之法方天下初定民厭勞役則聖人務為因循之政與之休息及其乆安而無變則必有不振之禍是以聖人破其苟且之心而作其怠惰之氣漢之元成惟不知此以至於亂今天下少惰矣宜有以激發其心使踴躍於功名以變其俗况乎冗官紛紜如此不知所以節之而又何疑於此乎且陛下與天下之士相期於功名而毋茍得此待之至深也若其宏才大畧不樂於小官而無聞焉者使兩制得以非常舉之此天下亦不過幾人而已吏之有過而不得遷者亦使得以功贖如此亦以示陛下之有所推恩而不惟艱之也其二曰臣聞古者之制爵祿必皆孝悌忠信修潔博習聞於鄉黨而達於朝廷以得之及其後世不然曲藝小數皆可以進然其得之也猶有以取之其弊不若今之甚也今之用人最無謂者其所謂任子乎因其父兄之資以得大官而又任其子弟子將復任其孫孫又任其子是不學而得者常無窮也夫得之也易則其失之也不甚惜以不學之人而居不甚惜之官其視民如草芥也固宜朝廷自近年始有意於裁節然皆知損之而未得其所損此所謂制其末而不窮其源見其粗而未識其精僥倖之風少衰而猶在也夫聖人之舉事不唯曰利而已必將有以大服天下之心今欲有所去也必使天下知其所以去之之説kao故雖盡去而無疑何者恃其説明也夫所謂任子者亦猶曰信其父兄而用其子弟云爾彼其父兄固學而得之也學者任人不學者任於人此易曉也今之制苟幸而其官至於可任者舉使任之不問其始之何從而得之也且彼任於人不暇又安能任人此猶借資之人而欲從之匄貸不已難乎臣愚以為父兄之所任而得官者雖至正郞宜皆不聼任子弟唯其能自修飾而越錄躐次以至于清顯者乃聽如此則天下之冗官必大衰少而公卿之後皆奮志為學不待父兄之資其任而得官者知後不得復任其子弟亦當勉强不肯終老自棄於庸人此其為益豈特一二而巳其三曰臣聞自設官以來皆有考績之法周室既亡其法廢絶自京房建考課之議其後終不能行夫有官必有課有課必有賞罰有官而無課是無官也有課而無賞罰是無課也無官無課而欲求天下之大治臣不識也然更歴千載而終莫之行行之則益以紛亂而終不可考其故何也天下之吏不可以勝考今欲人人而課之必使入於九等之中此宜其顛倒錯繆而不若無之為便也臣觀自昔行考課者皆不得其術葢天下之官皆有所屬之長有功有罪其長皆得以舉刺如必人人而課之於朝廷則其長為將安用惟其大吏無所屬而莫為之長也則課之所宜加何者其位尊故課一人而其下皆可以整齊其數少故可以盡其能否而不謬今天下所以不大治者守令丞尉賢不肖混淆而莫之辨也夫守令丞尉賢不肖之不辨其咎在職司之不明職司之不明其咎在無所屬而莫為之長陛下以無所屬之官而寄之以一路其賢不肖當使誰察之古之考績者皆從司㑹而至於天子古之司㑹即今之尚書尚書既廢唯御史可以緫察中外之官臣愚以為可使朝臣議定職司考課之法而於御史臺别立考課之司中丞舉其大綱而屬官之中選强明者一人以專治其事以舉刺多者為上以舉刺少者為中以無舉刺者為下因其罷歸而奏其治要使朝廷有以為之賞罰其非常之功不可掩之罪又當特有以償之使職司知有所懲勸則其下守令丞尉不容復有所依違而其所課者又不過數十人足以求得其實此所謂用力少而成功多法無便於此者矣今天下號為太平其實逺方之民窮困巳甚其咎皆在職司臣不敢盡言陛下試加採訪乃知臣言之不妄其四曰臣聞古者諸侯臣妾其境内而卿大夫之家亦各有臣陪臣之事其君如其君之事天子此無他其一境之内所以生殺予奪富貴貧賤者皆自我制之此固有以臣妾之也其後諸侯雖廢而自漢至唐猶有相君之勢何者其署置辟舉之權猶足以臣之也是故太守刺史坐於堂上州縣之吏拜於堂下雖奔走頓伏其誰曰不然自太祖受命收天下之尊歸之京師一命以上皆上所自署而大司農衣食之自宰相至於州縣吏雖貴賤相去甚逺而其實皆所與比肩而事主耳是以百餘年間天下不知有權臣之威而太守刺史猶用漢唐之制使州縣之吏事之如事君之禮皆受天子之爵皆食天子之祿不知其何以臣之也小吏之於大官不憂其有所不從唯恐其從之過耳今天下以貴相髙以賤相謟奈何使州縣之吏趨走於太守之庭不啻若僕妾唯唯不給故大吏常恣行不忌其下而小吏不能正以至於曲隨謟事助以為虐其能中立而不撓者固已難矣此不足怪其勢固使然也犬州縣之吏位卑而祿薄去於民最近而易以為姦朝廷所恃以制之者特以厲其廉隅全其節槩而養其氣使知有所恥也且必有異材焉後將以為公卿而安可薄哉其尤不可者令以縣令從州縣之禮夫縣令官雖卑其所負一縣之責與京朝官知縣等耳其吏胥人民習知其官長之拜伏於太守之庭如是之不威也故輕之輕之故易為姦此縣令之所以為難也臣愚以為州縣之吏事太守可恭遜卑抑不敢抗而已不至於通名賛拜趨走其下風所以全士大夫之節且以儆大吏之不法者其五曰臣聞為天下者必有所不可窺是以天下有急不求其素所不用之人使天下不能幸其倉卒而取其祿位唯聖人為能然何則其素所用者緩急足以使也臨事而取者亦不足用矣傳曰寛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今者所用非所養所養非所用國家用兵之時購方畧設武舉使天下屠沽健武皆能徒手攫取陛下之官而兵休之日雖有超世之才而惜斗升之祿臣恐天下有以窺朝廷也今之任為將帥卒有急難而可使者誰也陛下之老將曩之所謂戰勝而善守者今亡矣臣愚以為可復武舉而為之新制以革其舊弊且昔之所謂武舉者葢踈矣其以弓馬得者不過挽强引重市井之麤材而以䇿試中者亦皆記錄章句區區無用之學又其取人太多天下之知兵者不宜如此之衆而待之又甚輕其第下者不免於役故其所得皆貪汙無行之徒豪傑之士恥不忍就宜因貢士之歳使兩制各舉其所聞有司試其可者而陛下親䇿之權畧之外便於弓馬可以出入險阻勇而有謀者不過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試以守邊之任文有制科武有武舉陛下欲得將相於此乎取之十人之中豈無一二斯亦足以濟矣其六曰臣聞法不足以制天下以法而制天下法之所不及天下斯欺之矣且法必有所不及也先王知其有所不及是故存其大畧而濟之以至誠使天下之所以不吾欺者未必皆吾法之所能禁亦其中有所不忍而巳人君御其大臣不可以用法如其左右大臣而必待法而後能御也則其踈逺小吏當復何以哉以天下之大而無可信之人則國不足以為國矣臣觀今兩制以上非無賢俊之士然皆奉法供職無過而已莫肯於繩墨之外為陛下深思逺慮有所建明何者陛下待之於繩墨之内也臣請得舉其一二以言之夫兩府與兩制宜使日夜交於門以講論當世之務且以習知其為人臨事授任以不失其才今法不可以相往來意將以杜其告謁之私也君臣之道不同人臣惟自防人君惟無防之是以歡欣相接而無間以兩府兩制為可信耶當無所請屬以為不可信耶彼何患無所致其私意安在其相往來耶今兩制知舉不免用封彌謄錄既奏而下御史親往涖之凛凛如鞫大獄使不知誰人之辭又何其甚也臣愚以為如此之類一切撤去彼稍有知宜不忍負若其猶有所欺也則亦天下之不才無恥者矣陛下赫然震威誅一二人可以使天下姦吏重足而立想聞朝廷之風亦必有倜儻非常之才為陛下用也其七曰臣聞為天下者可以名器授人而不可以名器許人人之不可以一日而知也乆矣國家以科舉取人四方之來者如市一旦使有司第之此固非真知其才之髙下大小也特以為始收之而巳將試之為政而觀其悠乆則必有大異不然者今進士三人之中釋褐之日天下望為卿相不及十年未有不為兩制者且彼以其一日之長而擅終身之富貴舉而歸之如有所負如此則雖天下之美材亦或怠而不修其率意恣行者人亦望風畏之不敢按此何為者也且又有甚不便者先王制其天下尊尊相髙貴貴相承使天下仰視朝廷之尊如泰山喬嶽非扳援所能及茍非有大功與出羣之才則不可以輕得其髙位是故天下知有所忌而不敢覬覦今五尺童子斐然皆有意於公卿得之則不知愧不得則怨何則彼習知其一旦之可以僥倖而無難也如此則匹夫輕朝廷臣愚以為三人之中茍優與一官足以報其一日之長館閤臺省非舉不入彼果不才者也其安以入為彼果才者也其何患無所舉此非獨以愛惜名器將以重朝廷耳其八曰臣聞古者敵國相觀不觀於其山川之險士馬之衆相觀於人而已髙山大江必有猛獸怪物時見其威故人不敢褻夫不必戰勝而後服也使之常有所忌而不敢發使吾常有所恃而無所怯耳今以中國之大使夷狄視之不畏甚者敢有煩言以瀆亂吾聼此其心不有所窺其安能如此之無畏也敵國有事相待以將無事相觀以使今之所謂使者亦輕矣曰此人也為此官也則以為此使也今歲以某來歲當以某又來歲當以某如縣令署役必均而已矣人之才固有所短而不可强其專對捷給勇敢又非可以學致也今必使强之彼有倉皇失次為夷狄笑而巳古者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則專之今法令太宻使小吏執簡記其旁一揺足輒隨而書之雖有竒才辯士亦安所效用彼夷狄觀之以為罇俎談燕之間尚不能辦軍旅之際固宜其無人也如此將何以破其姦謀而折其驕氣哉臣愚以為奉使宜有常人唯其可者而不必均彼其不能者陛下責之以文學政事不必强之於言語之間以敗吾事而亦稍寛其法使得有所施且今世之患以奉使為艱危故必均而後可陛下平時使人而皆得以辭免後有緩急使之出入死地將皆逃耶此臣又非獨為出使而言也其九曰臣聞刑之有赦其來逺矣周制八議有可赦之人而無可赦之時自三代之衰始聞有肆赦之令然皆因天下有非常之事凶荒流離之後盗賊垢汙之餘於是有以沛然洗濯於天下而猶不若今之因郊而赦使天下之凶民可以逆知而僥倖也平時小民畏法不敢趦趄當郊之歲盗賊公行罪人滿獄為天下者將何利於此而又糜散帑廪以賞無用冗雜之兵一經大禮費以萬億賦歛之不輕民之不聊生皆此之故也以陛下節用愛民非不欲去此矣顧以為所從來乆逺恐一旦去之天下必以為少恩而凶豪無頼之兵或因以為辭而生亂此其所以重改也葢事有不可改而遂不改者其憂必深改之則其禍必速惟其不失推恩而有以救天下之弊者臣愚以為先郊之歲可因事為辭特發大號如郊之赦與軍士之賜且告之曰吾於天下非有惜乎推恩也惟是凶殘之民知吾當赦輒以犯法以賊害吾良民今而後赦不於郊之歲以為常制天下之人喜乎非郊之歲而得郊之賞也何暇慮其後其後四五年而行之七八年而行之又從而盡去之天下晏然不知而日以逺矣且此出於五代之後兵荒之間所以姑息天下而安反側耳後之人相承而不能去以至於今法令明具四方無虞何畏而不改今不為之計使姦人猾吏養為盗賊而後取租賦以啖驕兵乘之以飢饉鮮不及矣當此之時欲為之計其猶有極乎其十曰臣聞古者所以採庻人之議為其踈賤而無嫌也不知爵祿之可愛故其言公不知君威之可畏故其言直今臣幸而末立于陛下之朝無所愛惜顧念於其心者是以天下之事陛下之諸臣所不敢盡言者臣請得以僣言之陛下擢用俊賢思致太平今幾年矣事垂立而輒廢功未成而旋去陛下知其所由乎陛下知其所由則今之在位者皆足以有立若猶未也雖得賢臣千萬天下終不可為何者小人之根未去也陛下遇士大夫有禮凡在位者不敢用褻狎戲嫚以求親媚於陛下而讒言邪謀之所由至於朝廷者天下之人皆以為陛下不踈逺宦官之過陛下特以為耳目玩弄之臣而不知其隂賊險詐為害最大天下之小人無由至於陛下之前故皆通於宦官珠玉錦繡所以為賂者絡繹於道以間關齟齬賢人之謀陛下縱不聽用而大臣常有所顧忌以不得盡其心臣故曰小人之根未去也竊聞之道路陛下將有意去而踈之也若如所言則天下之福然臣方以為憂而未敢賀也古之小人有為君子之所抑而反激為天下之禍者臣毎痛傷之葢東漢之衰宦官用事陽球為司校尉發憤誅王甫等數人磔其尸于道中常侍曹節過而見之遂奏誅陽球而宦官之用事過於王甫之未誅其後竇武何進又欲去之而反以遇害故漢之衰至於掃地而不可救夫君子之去小人惟能盡去乃無後患惟陛下思宗廟社稷之重與天下之可畏既去之又去之既踈之又踈之刀鋸之餘必無忠良縱有區區之小節不過闈闥掃洒之勤無益於事惟能務絶其權使朝廷清明而忠言嘉謨易以入則天下無事矣惟陛下無使為臣之所料而後世以臣為知言不勝大願曩臣所著二十二篇畧言當世之要陛下雖以此召臣然臣觀朝廷之意特以其文采詞致稍有可嘉而未必其言之可用也天下無事臣毎毎狂言以迂濶為世笑然臣以為必將有時而不迂濶也賈誼之䇿不用於孝文之時而使主父偃之徒得其餘論而施之於孝武之世夫施之於孝武之世固不如用之於孝文之時之易也臣雖不及古人惟陛下不以一布衣之言而忽之不勝越次憂國之心效其所見且非陛下召臣臣言無以至於朝廷今老矣恐後無由復言故云云之多至於此也惟陛下寛之
  按此書十條内如革任子擇使罷赦令為最確而嚴考課之法舉武健之士其議雖未審亦當時所急至所言重縣令之體假兩制之權與髙第者不當按名叙用似無大闗係首條欲州縣幕職上舉主必按其廉能其議未暢而未謂宦官一節恐非宋朝時事之亟者然於今日則可謂血脉腸胃間之疾也已
  修禮書狀
  情事明亦合經典
  右洵先奉敕編禮書後聞臣寮上言以為祖宗所行不能無過差不經之事欲盡芟去無使存錄洵竊見議者之説與敕意大異何者前所授敕其意曰纂集故事而使後世無忘之耳非曰制為典禮而使後世遵而行之也然則洵等所編者是史書之類也遇事而記之不擇善惡詳其曲折而使後世得知而善惡自著者是史之體也若夫存其善者而去其不善則是制作之事而非職之所及也而議者以責洵等不已過乎且又有所不可者今朝廷之禮雖為詳備然大抵往往亦有不安之處非特一二事而已而欲有所去焉不識其所去者果何事也既欲去之則其勢不得不盡去盡去則禮缺而不備苟獨去其一而不去其二則適足以為牴牾齟齬而不可齊一且議者之意不過欲以掩惡諱過以存臣子之義如是而已矣昔孔子作春秋惟其惻怛而不忍言者而後有隱諱葢桓公薨子般卒没而不書其實以為是不可書也至於成宋亂及齊狩躋僖公作丘甲用田賦丹桓宫楹刻桓宫桷若此之類皆書而不諱其意以為雖不善而尚可書也今先世之所行雖小有不善者猶與春秋之所書者甚逺而悉使洵等隱諱而不書如此將使後世不知其淺深徒見當時之臣子至於隱諱而不言以為有所大不可言者則無乃欲益而反損歟公羊之説滅紀滅項皆所以為賢者諱然其所謂諱者非不書也書而迂曲其文耳然則其實猶不没也其實猶不没者非以彰其過也以見其過之止於此也今無故乃取先世之事而没之後世將不知而大疑之此大不便者也班固作漢志凡漢之事悉載而無所擇今欲如之則先世之小有過差者不足以害其大明而可以使後世無疑之之意且使洵等為得其所職而不至於侵官者謹具狀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八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鈔二
  書
  上文丞相書
  論取士貴廣
  昭文相公執事天下之事制之在始始不可制制之在末是以君子愼始而無後憂救之於其末而其始不為無謀失諸其始而邀諸其終而天下無遺事是故古者之制其始也有百年之前而為之者也葢周公營乎東周數百年而待乎平王之東遷也然及其收天下之士而責其賢不肖之分則未嘗於其始焉而制其極葢常舉之於諸侯考之於太學引之於射宫而試之於弓矢如此其備矣然而管叔蔡叔文王之子而武王周公之弟也生而與之居處習知其性之所好惡與夫居之於太學而習之於射宫者宜愈詳矣然其不肖之實卒不見於此時及其出為諸侯監國臨大事而不克自定然後敗露以見其不肖之才且夫張弓而射之一不失容此不肖者或能焉而聖人豈以為此足以盡人之才葢將為此名以收天下之士而後觀其臨事而黜其不肖故曰始不可制制之在末於此有人求金於沙歛而揚之惟其揚之也精是以責金於揚而歛之則無擇焉不然金與沙礫皆不錄而已矣故欲求盡天下之賢俊莫若畧其始欲求責實於天下之官莫若精其終今者天下之官自相府而至於一縣之丞尉其為數實不可勝計然而大數巳定餘吏溢于官籍大臣建議減任子削進士以求便天下竊觀古者之制畧於始而精於終使賢者易進而不肖者易犯夫易犯故易退易進故賢者衆衆賢進而不肖者易退夫何患官冗今也艱之於其始竊恐夫賢者之難進與夫不肖者之無以異也方今進退天下士大夫之權内則御史外則轉運而士大夫之間潔然而無過可任以為吏者其實無幾且相公何不以意推之往年吳中復在犍為一月而發二吏中復去職而吏之以罪免者曠歲無有也雖然此特洵之所見耳天下之大則又可知矣國家法令甚嚴洵從蜀來見凡吏商者皆不征非追胥調發皆得役天子之夫是以知天下之吏犯法者甚衆從其犯而黜之十年之後將分職之不給此其權在御史轉運而御史轉運之權實在相公顧甚易為也今四方之士㑹於京師口語籍籍莫不為此然皆莫肯一言於其上誠以為近於私我也洵西蜀之人方不見用於當世幸又不復以科舉為意是以肆言於其間而可以無嫌伏惟相公慨然有憂天下之心征伐四國以安天子毅然立朝以威制天下名著功遂文武並濟此其享功業之重而居富貴之極於其平生之所望無復慊然者惟其獲天下之多士而與之皆樂乎此可以復動其志故遂以此告其左右惟相公亮之
  今國家患冗吏之壅而亦削進士之數甚非計盍亦用老蘇之説而精之於終也
  上富丞相書
  老泉欲富公和處其下以就其功名似疑富公於並相寮貳間有不相能者
  往年天子震怒出逐宰相選用舊臣堪付屬以天下者使在相府與天下更始而閣下之位實在第三方是之時天下咸喜相慶以為閣下惟不為宰相也故黙黙在此方今困而復起起而復為宰相而又適值乎此時也不為而何為且吾君之意待之如此其厚也不為而何以副吾望故咸曰後有下令而異於他日者必吾富公也朝夕而待之跂首而望之望望然而不獲見也戚戚然而疑嗚呼其弗獲聞也必其逺也進而及於京師亦無聞焉不敢以疑猶曰天下之人如此其衆也數十年之間如此其不變也皆曰賢人焉或曰彼其中則有説也而天下之人則未始見也然而不能無憂葢古之君子愛其人也則憂其無成且嘗聞之古之君子相是君也與是人也皆立於朝則使吾皆知其為人皆善者也而後無憂且一人之身而欲擅天下之事雖見信於當世而同列之人一言而疑之則事不可以成今夫政出於他人而不懼事不出於已而不忌是二者惟善人為能然猶欲得其心焉若夫衆人政出於他人而懼其害己事不出於已而忌其成功是以有不平之心生夫或居於吾前或立於吾後而皆有不平之心焉則身危故君子之出處於其間也不使之不平於我也周公立於明堂以聽天下而召公惑何者天下固惑乎大者也召公猶未能信乎吾之此心也周公定天下誅管蔡告召公以其志以安其身以及於成王故凡安其身者以安乎周也召公之於周公管蔡之於周公是二者亦皆有不平之心焉以為周之天下周公將遂取之也周公誅其不平而不可告語者告其可以告語者而和其不平之心然則非其必不可以告語者則君子未始不欲和其心天下之人從士而至於卿大夫宰相相集處其上將有所為何慮而不成不能忍其區區之小忿以成其不平之釁則害其大事是以君子忍其小忿以容其小過而杜其不平之心然後當大事而聽命焉且吾之小忿不足以易吾之大事也故寧小容焉使無蔕芥於其間古之君子與賢者並居而同樂故其責之也詳不幸而與不肖者偶不圖其大而治其細則闊逺於事情而無益於當世故天下無事而後可與爭此不然則否昔者諸吕用事陳平憂懼計無所出陸賈入見説之使交歡周勃平用其䇿卒得絳侯北軍之助以滅諸吕夫絳侯木彊之人也非陳平致之而誰也故賢者致其不賢者非夫不賢者之能致賢者也曩者今上即位之初冦萊公為相惟其側有小人不能誅又不能與之無忿故終以斥去及范文正公在相府又欲以歲月盡治天下事失於急與不忍小忿故羣小人亦急逐去之一去遂不復用以殁其身伏惟閣下以不世出之才立於天子之下百官之上此其深謀逺慮必有所處而天下之人猶未獲見洵西蜀人也竊有志於今世願一見於堂上伏惟閣下深思之無忽
  上韓樞密書
  老泉厭當時兵政之過弱故勸韓魏公以誅戮而其行文似西漢踈宕雄辨可觀
  太尉執事洵著書無他長及言兵事論古今形勢至自比賈誼所獻權書雖古人已往成敗之迹茍深曉其義施之於今無所不可昨因請見求進末議太尉許諾謹撰其説言語朴直非有驚世絶俗之談甚髙難行之論太尉取其大綱而無責其纎悉蓋古者非用兵决勝之為難而養兵不用之可畏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決之為溝塍壅之為沼沚是天下之人能之委江河注淮泗滙為洪波瀦為太湖萬世而不溢者自禹之後未之見也夫兵者聚天下不義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以殺人之事夫惟天下之未安盗賊之未殄然後有以施其不義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試其殺人之事當是之時勇者無餘力智者無餘謀巧者無餘技故其不義之心變而為忠不仁之器加之於不仁而殺人之事施之於當殺及夫天下既平盗賊既殄不義之徒聚而不散勇者有餘力則思以為亂智者有餘謀則思以為奸巧者有餘技則思以為詐於是天下之患雜然出矣蓋虎豹終日而不殺則跳踉大呌以發其怒蝮蝎終日而不螫則噬齧草木以致其毒其理固然無足怪者昔者劉項奮臂於草莽之間秦楚無頼子弟千百為輩爭起而應者不可勝數轉鬬五六年天下厭兵項籍死而髙祖亦已老矣方是時分王諸將改定律令與天下休息而韓信黥布之徒相繼而起者七國髙祖死於介胄之間而莫能止也連延及於吕氏之禍訖孝文而後定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難也劉項之勢初若決河順流而下誠有可喜及其崩潰四出放乎數百里之間拱手而莫能救也嗚呼不有聖人何以善其後太祖太宗躬擐甲胄跋涉險阻以斬刈四方之蓬蒿用兵數十年謀臣猛將滿天下一旦巻甲而休之傳四世而天下無變此何術也荆楚九江之地不分於諸將而韓信黥布之徒無以啓其心也雖然天下無變而兵乆不用則其不義之心蓄而無所發飽食優游求逞於良民觀其平居無事出怨言以邀其上一日有急是非人得千金不可使也往年詔天下繕完城池西川之事洵實親見凡郡縣之富民舉而籍其名得錢數百萬以為酒食饋餉之費杵聲未絶城輒隨壞如此者數年而後定卒事官吏相賀卒徒相矜若戰勝凱旋而圖賞者比來京師遊阡陌間其曹往往偶語無所諱忌聞之土人方春時尤不忍聞蓋時五六月矣㑹京師憂大水鋤耰畚築列於兩河之壖縣官日費千萬傳呼勞問之聲不絶者數十里猶且睊睊狼顧莫肯効用且夫内之如京師之所聞外之如西川之所親見天下之勢今何如也御將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將之職也天子者養尊而處優樹恩而收名與天下為喜樂者也故其道不可以御兵人臣執法而不求情盡心而不求名出死力以捍社稷使天下之心繫於一人而已不與焉故御兵者人臣之事不可以累天子也今之所患大臣好名而懼謗好名則多樹私恩懼謗則執法不堅是以天下之兵豪縱至此而莫之或制也頃者狄公在樞府號為寛厚愛人狎眤士卒得其歡心而太尉適承其後彼狄公者知御外之術而不知治内之道此邊將材也古者兵在外愛將軍而忘天子在内愛天子而忘將軍愛將軍所以戰愛天子所以守狄公以其御外之心而施諸其内大尉不反其道而何以為治或者以為兵乆驕不治一旦繩以法恐因以生亂昔者郭子儀去河南李光弼實代之將至之日張用濟斬於轅門三軍股慄夫以臨淮之悍而代汾陽之長者三軍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脱慈母之懷而立乎嚴師之側何亂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將相者天下之師也師雖嚴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將相雖厲天下不敢以咎其君其勢然也天子者可以生人可以殺人故天下望其生及其殺之也天下曰是天子殺之故天子不可以多殺人臣奉天子之法雖多殺天下無所歸怨此先王所以威懐天下之術也伏惟太尉思天下所以長乆之道而無幸一時之名盡至公之心而無䘏三軍之多言夫天子推深仁以結其心太尉厲威武以振其惰彼其思天子之深仁則畏而不至於怨思太尉之威武則愛而不至於驕君臣之體順而畏愛之道立非太尉吾誰望耶
  荆川曰前一叚論兵驕之弊後一叚處驕兵之䇿當是有用文字
  上田樞密書
  此文骨子原自于襄陽書中來而氣特雄
  天之所以與我者豈偶然哉堯不得以與丹朱舜不得以與商均而瞽瞍不得奪諸舜發於其心出於其言見於其事確乎其不可易也聖人不得以與人父不得奪諸其子於此見天之所以與我者不偶然也夫其所以與我者必有以用我也我知之不得行之不以告人天固用之我實置之其名曰棄天自卑以求幸其言自小以求用其道天之所以與我者何如而我如此也其名曰䙝天棄天我之罪也䙝天亦我之罪也不棄不䙝而人不我用不我用之罪也其名曰逆天然則棄天䙝天者其責在我逆天者其責在人在我者吾將盡吾力之所能為者以塞夫天之所以與我之意而求免夫天下後世之譏在人者吾何知焉吾求免夫一身之責之不暇而暇為人憂乎哉孔子孟軻之不遇老於道途而不倦不愠不怍不沮者夫固知夫責之所在也衞靈魯哀齊宣梁惠之徒不足相與以有為也我亦知之矣抑將盡吾心焉耳吾心之不盡吾恐天下後世無以責夫衞靈魯哀齊宣梁惠之徒而彼亦將有以辭其責也然則孔子孟軻之目將不瞑於地下矣夫聖人賢人之用心也固如此如此而生如此而死如此而貧賤如此而富貴升而為天沉而為淵流而為川止而為山彼不預吾事吾事畢矣切怪夫後之賢者不能自處其身也饑寒困窮之不勝而號于人嗚呼使吾誠死於饑寒困窮耶則天下後世之責將必有在彼其身之責不自任以為憂而吾取而加之吾身不亦過乎今洵之不肖何敢自列于聖賢然其心亦有所甚不自輕者何則天下之學者孰不欲一蹴而造聖人之域然及其不成也求一言之幾乎道而不可得也千金之子可以貧人可以富人非天之所與雖以貧人富人之權求一言之幾乎道不可得也天子之宰相可以生人可以殺人非天之所與雖以生人殺人之權求一言之幾乎道不可得也今洵用力于聖人賢人之術亦巳乆矣其言語其文章雖不識其果可以有用于今而傳於後與否獨怪夫得之之不勞方其致思于心也若或啓之得之心而書之紙也若或相之夫豈無一言之幾于道者乎千金之子天子之宰相求而不得者一旦在己故其心得以自負或者天其亦有以與我也曩者見執事于益州當時之文淺狹可笑饑寒困窮亂其心而聲律記問又從而破壞其體不足觀也已數年來退居山野自分永棄與世俗日踈闊得以大肆其力于文章詩人之優柔騷人之清深孟韓之温醇遷固之雄剛孫吳之簡切投之所向無不如意嘗試以為董生得聖人之經其失也流而為迂鼂錯得聖人之權其失也流而為詐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惟賈生乎惜乎今之世愚未見其人也作䇿二道曰審勢審敵作書十篇曰權書洵有山田一頃非凶歲可以無饑力耕而節用亦足以自老不肖之身不足惜而天之所與者不忍棄且不敢䙝也執事之名滿天下天下之士用與不用在執事故敢以所謂䇿二道權書十篇為獻平生之文逺不可多致有洪範論史論十篇近以獻内翰歐陽公度執事與之朝夕相從議天下之事則斯文也其亦庻乎得陳於前矣若夫言之可用與奉身之可貴與否者執事事也執事責也於洵何有哉荆川曰此書本欲求知却説士當自重便不放倒架子而文字峻絶豪邁不覊
  上韓昭文論山陵書
  論葬禮甚透當與劉向昌陵䟽參㸔
  昭文相公執事洵本布衣書生才無所長相公不察而辱收之使與百執事之末平居思所以仰報盛德而不獲其所今者先帝新棄萬國天子始親政事當海内傾耳側目之秋而相公實為社稷柱石莫先之臣有百世不磨之功伏惟相公將何以處之古者天子即位天下之政必有所不及安席而先行之者葢漢昭即位休息百役與天下更始故其為天子曾未逾月而恩澤下布於海内竊惟當今之事天下之所謂最急而天子之所宜先行者輒敢以告於左右竊見先帝以儉德臨天下在位四十餘年而宫室游觀無所增加幃薄器皿弊陋而不易天下稱頌以為文景之所不若今一旦奄棄臣下而有司廼欲以末世葬送無益之費侵削先帝休息長養之民掇取厚葬之名而遺之以累其盛明故洵以為當今之議莫若薄葬竊聞頃者癸酉赦書既出郡縣無以賞兵例肯貸錢於民民之有錢者皆莫肯自輸於是有威之以刀劍驅之以笞箠為國結怨僅而得之者小民無知不知與國同憂方且狼顧而不寧而山陵一切配率之科又以復下計今不過秋冬之間海内必將騷然有不自聊頼之人竊惟先帝平昔之所以愛惜百姓者如此其深而其所以檢身節儉者如此其至也推其平生之心而計其既殁之意則其不欲以山陵重困天下亦巳明矣而臣下乃獨為此過當逾禮之費以拂戾其平生之意竊所不取也且使今府庫之中財用有餘一物不取於民盡公力而為之以稱遂臣子不忍之心猶且獲譏於聖人况夫空虚無有一金以上非取於民則不獲而冒行不顧以狥近世失中之禮亦已惑矣然議者必將以為古者君子不以天下儉其親以天下之大而不足於先帝之葬於人情有所不順洵亦以為不然使今儉葬而用墨子之説則是過也不廢先王之禮而去近世無益之費是不過矣子思曰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於棺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古之人所由以盡其誠信者不敢有畧也而外是者則畧之昔者華元厚葬其君君子以為不臣漢文葬於霸陵木不改列藏無金玉天下以為聖明而後世安於泰山故曰莫若建薄葬之議上以遂先帝恭儉之誠下以紓百姓目前之患内以解華元不臣之譏而萬世之後以固山陵不拔之安洵竊觀古者厚葬之由未有非其時君之不達欲以金玉厚其親於地下而其臣下不能禁止僶俛而從之者未有如今日之事太后至明天子至聖而有司信近世之禮而遂為之者是可深惜也且夫相公既巳立不世之功矣而何愛一時之勞而無所建明洵恐世之清議將有任其責者如曰詔敕巳行制度已定雖知不便而不可復改則此又過矣蓋唐太宗之葬髙祖也欲為九丈之墳而用漢氏長陵之制百事務從豐厚及羣臣建議以為不可於是改從光武之陵髙不過六丈而每事儉約夫君子之為政與其坐視百姓之艱難而重改令之非孰若改令以救百姓之急不勝區區之心敢輒以告惟恕其狂易之誅幸甚幸甚
  唐荆川曰一事反覆議論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九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鈔三
  書
  上王長安書
  運險峭之思以為鑱畫之文故其鋒鍔不可嚮邇
  天下無事天子甚尊公卿甚貴士甚賤從士而逆數之至於天子其積也甚厚其為變也甚難是故天子之尊至於不可指而士之卑至於可殺嗚呼見其安而不見其危如此而已矣衛懿公之死非其無人也以鶴辭而不與戰也方其未敗也天下之士望為其鶴而不可得也及其敗也思以千乘之國與匹夫共之而不可得也人知其卒之至於如此則天子之尊可以慄慄於上而士之卑可以肆志於下又焉敢以勢言哉故夫士之貴賤其勢在天子天子之存亡其權在士世衰道喪天下之士學之不明持之不堅於是始以天子存亡之權下而就一匹夫貴賤之勢甚矣夫天下之惑也持千金之璧以易一瓦缶幾何其不舉而棄諸溝也古之君子其道相為徒其徒相為用故一夫不用乎此則天下之士相率而去之使夫上之人有失天下士之憂而後有失一士之懼今之君子幸其徒之不用以苟容其身故其始也輕用之而其終也亦輕去之嗚呼其亦何便於此也當今之世非有賢公卿不能振其前非有賢士不能奮其後洵從蜀來明日將至長安見明公而東伏惟讀其書而察其心以輕重其禮幸甚幸甚
  唐荆川曰議論奇髙
  上余青州書
  論出處氣多竒崛處
  洵聞之楚人髙令尹子文之行曰三以為令尹而不喜三奪其令尹而不怒其為令尹也楚人為之喜而其去令尹也楚人為之怒巳不期為令尹而令尹自至夫令尹子文豈獨惡夫富貴哉知其不可以求得而安其自得是以喜怒不及其心而人為之囂囂嗟夫豈亦不足以見己大而人小耶脱然為棄於人而不知棄之為悲紛然為取於人而不知取之為樂人自為棄我取我而吾之所以為我者如一則亦不足以髙視天下而竊笑矣哉昔者明公之初自奮於南海之濵而為天下之名卿當其盛時激昂慷慨論得失定可否左摩西羌右揣契丹奉使千里彈壓强悍不屈之蕃其辯如決河流而東注諸海名聲四溢於中原而磅礴於外裔之國可謂至盛矣及至中廢而為海濵之匹夫葢其間十有餘年明公無求於人而人亦無求於明公者其後適㑹南蠻縱横放肆充斥萬里而莫之或救明公乃起于民伍之中折尺箠而笞之不旋踵而南方乂安夫明公豈有求而為之哉適㑹事變以成大功功成而爵祿至明公之於進退之事葢亦綽綽乎有餘裕矣悲夫世俗之人紛紛於富貴之間而不知自止達者安於逸樂而習為髙岸之節顧視四海饑寒窮困之士莫不嚬蹙嘔噦而不樂窮者藜藿不飽布褐不暖習為貧賤之所摧折仰望貴人之輝光則為之顛倒而失措此二人者皆不可與語於輕富貴而安貧賤何者彼不知貧賤富貴之正味也夫惟天下之習於富貴之榮而狃於貧賤之辱者而後可與語此今夫天下之所以奔走於富貴者我知之矣而不敢以告人也富貴之極止於天子之相而天子之相果誰為之名豈天為之名耶其無乃亦人之自相名耶夫天下之官上自三公至於卿大夫而下至於士此四者皆人之所自為也而人亦自貴之天下以為此四者絶羣離類特立於天下而不可幾近則不亦大惑矣哉盍亦反其本而思之夫此四名者其初蓋出於天下之人出其私意以自相號呼者而巳矣夫此四名者果出於人之私意所以自相號呼也則夫世之所謂賢人君子者亦何以異此有才者為賢人而有德者為君子此二名者夫豈輕也哉而今世之士得為君子者一為世之所棄則以為不若一命士之貴而况以與三公爭哉且夫明公昔者之伏於南海與夫今者之為東諸侯也君子豈有間於其間而明公亦豈有以自輕而自重哉洵以為明公之習於富貴之榮而狃於貧賤之辱其嘗之也蓋以多矣是以極言至此而無所迂曲洵西蜀之匹夫嘗有志於當世因循不遇遂至於老然其常所欲見者天下之士蓋有五六人五六人者巳畧見矣而獨明公之未嘗見毎以為恨今明公來朝而洵適在此是以不得不見伏惟加察幸甚
  上歐陽内翰書
  此書凡三段一叚歴敘諸君子之離合見巳慕望之切二段稱歐陽公之文見己知公之深三段自敘平生經歴欲歐陽公之知之也而情事婉曲周折何等意氣何等風神
  洵布衣窮居常竊自歎以為天下之人不能皆賢不能皆不肖故賢人君子之處於世合必離離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於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為樞密副使執事與余公蔡公為諌官尹公馳騁上下用力於兵革之地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髪絲粟之才紛紛然而起合而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足以自奮於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而可以復見于當世之賢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執事與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奔走於小官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歎息以為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為榮也既復自思念往者衆君子之進於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今之世無復有善人也則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姑養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退而處十年雖未敢自謂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與曩者異而余公適亦有成功於南方執事與蔡公復相繼登於朝富公復自外入為宰相其勢將復合為一喜且自賀以為道既巳粗成而果將有以發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愛悦之而不得見之者蓋有六人焉今將往見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則又為之澘然出涕以悲嗚呼二人者不可復見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猶有四人也則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則又汲汲欲一識其面以發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為天子之宰相逺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於其前而余公蔡公逺者又在萬里外獨執事在朝廷間而其位差不甚貴可以呌呼扳援而聞之以言而饑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於執事之庭夫以慕望愛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見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則四人者之中非其勢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執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竊自以為洵之知之特深愈於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不為巉刻斬絶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執事之文紆餘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達疏暢無所間斷氣盡語極急言竭論而容與閒易無艱難勞苦之態此三者皆斷然自為一家之文也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長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讓有執事之態陸賈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當有執事之實而執事之才又自有過人者蓋執事之文非孟子韓子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夫樂道人之善而不為謟者以其人誠足以當之也彼不知者則以為譽人以求其悦已也夫譽人以求其悦巳洵亦不為也而其所以道執事光明盛大之德而不自知止者亦欲執事之知其知我也雖然執事之名滿於天下雖不見其文而固巳知有歐陽子矣而洵也不幸墮在草野泥塗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欲徒手奉咫尺之書自託於執事將使執事何從而知之何從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五嵗始知讀書從士君子遊年既巳晩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而視與己同列者皆不勝己則遂以為可矣其後困益甚然後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巳大異時復内顧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由是盡燒其曩時所為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乆也讀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乆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然猶未敢以為是也近所為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噫嘻區區而自言不知者又將以為自譽以求人之知巳也惟執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再上歐陽内翰書
  文有起伏頓挫而其自任處亦卓然
  内翰諫議執事士之能以其姓名聞乎天下後世者夫豈偶然哉以今觀之乃可以見生而同鄉學而同道以某問某蓋有曰吾不聞者焉而况乎天下之廣後世之逺雖欲求髣髴豈易得哉古之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者愚未嘗敢忽也今夫羣羣焉而生逐逐焉而死者更千萬人不稱不書也彼之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者皆有以過乎千萬人者也自孔子没百有餘年而孟子生孟子之後數十年而至荀卿子荀卿子後乃稍闊逺二百餘年而楊雄稱於世楊雄之死不得其繼千有餘年而後屬之韓愈氏韓愈氏没三百年矣不知天下之將誰與也且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者皆不可忽則其多稱而屢書者其為人宜尤可貴重奈何數千年之間四人而無加此其人宜何如也天下病無斯人天下而有斯人也宜何以待之洵一窮布衣於今世最為無用思以一能稱以一善書而不可得者也况夫四子者之文章誠不敢冀其萬一頃者張益州見其文以為似司馬子長洵不悦辭焉夫以布衣而王公大人稱其文似司馬遷不悦而辭無乃為不近人情誠恐天下之人不信且懼張公之不能副其言重為世俗笑耳若執事天下所就而折衷者也不知其不肖稱之曰子之六經論荀卿子之文也平生為文求於千萬人中使其姓名髣髴於後世而不可得今也一旦而得齒於四人者之中天下烏有是哉意者其失於斯言也執事於文稱師魯於詩稱子美聖俞未聞其有此言也意者其戲也惟其愚而不顧日書其所為文惟執事之求而致之既而屢請而屢辭焉曰吾未暇讀也退而處不敢復見甚慙於朋友曰信矣其戲也雖然天下不知其為戲將有以議執事洵亦且得罪執事憐其平生之心茍以為可敎亦足以慰其衰老唯無曰荀卿云者幸甚
  三上歐陽内翰書
  風㫖翛然
  内翰侍郎執事洵以無用之才乆為天下之棄民行年五十未嘗見役於世執事獨以為可收而論之於天子再召之試而洵亦再辭獨執事之意丁寧而不肯已朝廷雖知其不肖不足以辱士大夫之列而重違執事之意譬之巫醫卜祝特捐一官以乞之自顧無分毫之功有益於世而王命至門不知辭讓不畏簡書朋友之譏而苟以為榮此所以深愧於執事乆而不至於門也然君子之相從本非以求利蓋亦樂乎天下之不知其心而或者之深知之也執事之於洵未識其面也見其文而知其心既見也聞其言而信其平生洵不以身之進退出處之間有謁於執事而執事亦不以稱譽薦㧞之故有德於洵再召而辭也執事不以為矯而知其恥於自求一命而受也執事不以為貪而知其不欲為異其去不追而其來不拒其大不榮而其小不辱此洵之所以自信於心者而執事舉知之故凡區區而至門者為是謝也禮曰仕而未有祿者君有餽焉曰獻使焉曰寡君違而君薨弗為服也古之君子重以其身臣人者蓋為是也哉子思孟軻之徒至於是國國君使人餽之其詞曰寡君使某有獻於從者布衣之尊而至於此惟不食其祿也今洵已有名於吏部執事其將以道取之耶則洵也猶得以賔客見不然其將與奔走之吏同趨於下風此洵所以深自憐也惟所裁擇
  上張侍郞第二書
  告知巳者之言情詞可涕
  省主侍郎執事洵始至京師時平生親舊往往在此不見者蓋十年矣惜其老而無成問所以來者既而皆曰子欲有求無事他人須張益州來乃濟且云公不惜數千里走表為子求官茍歸立便殿上與天子相唯諾顧不肯邪退自思公之所與我者蓋不為淺所不可知者唯其力不足而勢不便不然公於我無愛也聞之古人日中必熭操刀必割當此時也天子虚席而待公其言宜無不聽用洵也與公有如此之舊適在京師且未甚老而猶足以有為也此時而無成亦足以見他人之無足求而他日之無及也已昨聞車馬至此有日西出百餘里迎見雪後苦風晨至鄭州脣黒而烈僮僕無人色從逆旅主人得束薪縕火良乆乃能以見出鄭州十里許有導騎從東來驚愕下馬立道周云宋端明且至從者數百人足聲如雷巳過乃敢上馬徐去私自傷至此伏惟明公所謂潔廉而有文可以比漢之司馬子長者葢窮困如此豈不為之動心而待其多言耶
  上韓舍人書
  老蘇强項如此正與前篇詞㫖不同
  舍人執事方今天下雖號無事而政化未清獄訟未衰息賦歛日重府庫空竭而大者又有二敵之不臣天子震怒大臣憂恐自兩制以上宜皆苦心焦思日夜思念求所以解吾君之憂者洵自惟閒人於國家無絲毫之責得以優游終嵗咏歌先王之道以自樂時或作為文章亦不求人知以為天下方事事而王公大人豈暇見我哉是以踰年在京師而其平生所願見如君侯者未嘗一至其門有來告洵以所欲見之之意洵不敢不見然不知君侯見之而何也天子求治如此之急君侯為兩制大臣豈欲見一閒布衣與之論閒事耶此洵所以不敢遽見也自閒居十年人事荒廢漸不喜承迎將逢拜伏拳跽王公大人茍能無以此求之使得從容坐隅時出其所學或亦有足觀者今君侯辱先求之此其必有所異乎世俗者矣孟子曰段干木踰垣而避之泄栁閉門而不納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見矣嗚呼吾豈斯人之徒歟欲見我而見之不欲見而徐去之何傷况如君侯平生所願見者又何辭焉不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九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十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鈔四
  論
  易論
  文有烟波而以禮為明以易為幽謂聖人所以用其機權以持天下之心過矣
  聖人之道得禮而信得易而尊信之而不可廢尊之而不敢廢故聖人之道所以不廢者禮為之明而易為之幽也生民之初無貴賤無尊卑無長幼不耕而不饑不蠶而不寒故其民逸民之苦勞而樂逸也若水之走下而聖人者獨為之君臣而使天下貴役賤為之父子而使天下尊役卑為之兄弟而使天下長役幼蠶而後衣耕而後食率天下而勞之一聖人之力固非足以勝天下之民之衆而其所以能奪其樂而易之以其所苦而天下之民亦遂肯棄逸而即勞欣然戴之以為君師而遵蹈其法制者禮則使然也聖人之始作禮也其説曰天下無貴賤無尊卑無長幼是人之相殺無巳也不耕而食鳥獸之肉不蠶而衣鳥獸之皮是鳥獸與人相食無巳也有貴賤有尊卑有長幼則人不相殺食吾之所耕而衣吾之所蠶則鳥獸與人不相食人之好生也甚於逸而惡死也甚於勞聖人奪其逸死而與之勞生此雖三尺豎子知所趨避矣故其道之所以信於天下而不可廢者禮為之明也雖然明則易達易達則䙝䙝則易廢聖人懼其道之廢而天下復於亂也然後作易觀天地之象以為爻通隂陽之變以為卦考鬼神之情以為辭探之茫茫索之㝠㝠童而習之白首而不得其源故天下視聖人如神之幽如天之髙尊其人而其敎亦隨而尊故其道之所以尊於天下而不敢廢者易為之幽也凡人之所以見信者以其中無所不可測者也人之所以獲尊者以其中有所不可窺者也是以禮無所不可測而易有所不可窺故天下之人信聖人之道而尊之不然則易者豈聖人務為新竒秘怪以夸後世邪聖人不因天下之至神則無所施其敎卜筮者天下之至神也而卜者聽乎天而人不預焉者也筮者决之天而營之人者也龜漫而無理者也灼荆而鑚之方功義弓惟其所為而人何預焉聖人曰是純乎天技耳技何所施吾敎於是取筮夫筮之所以或為陽或為隂者必自分而為二始掛一吾知其為一而掛之也揲之以四吾知其為四而揲之也歸竒於扐吾知其為一為二為三為四而歸之也人也分而為二吾不知其為幾而分之也天也聖人曰是天人參焉道也道有所施吾敎矣於是因而作易以神天下之耳目而其道遂尊而不廢此聖人用其機權以持天下之心而濟其道於無窮也
  禮論
  老蘇以禮為强世之術即荀子性惡之遺文甚縱横而議論頗僻矣
  夫人之情安於其所常為無故而變其俗則其勢必不從聖人之始作禮也不因其勢之可以危亡困辱之者以厭服其心而徒欲使之輕去其舊而樂就吾法不能也故無故而使之事君無故而使之事父無故而使之事兄彼其初非如今之人知君父兄之不事則不可也而遂翻然以從我者吾以恥厭服其心也彼為吾君彼為吾父彼為吾兄聖人曰彼為吾君父兄何以異於我於是坐其君與其父以及其兄而已立於其旁且俛首屈膝於其前以為禮而謂之拜率天下之人而使之拜其君父兄夫無故而使之拜其君無故而使之拜其父無故而使之拜其兄則天下之人將復嗤笑以為迂怪而不從而君父兄又不可以不得其臣子弟之拜而徒為其君父兄於是聖人者又有術焉以厭服其心而使之肯拜其君父兄然則聖人者果何術也恥之而已古之聖人將欲以禮治天下之民故先自治其身使天下皆信其言曰此人也其言如是是必不可不如是也故聖人曰天下有不拜其君父兄者吾不與之齒而天下之人亦曰彼將不與我齒也於是相率以拜其君父兄以求齒於聖人雖然彼聖人者必欲天下之拜其君父兄何也其微權也彼為吾君彼為吾父彼為吾兄聖人之拜不用於世吾與之皆坐於此皆立於此比肩而行於此無以異也吾一旦而怒奮手舉梃而搏逐之可也何則彼其心常以為吾儕也不見其異於吾也聖人知人之安於逸而苦於勞故使貴者逸而賤者勞且又知坐之為逸而立且拜者之為勞也故舉其君父兄坐之於上而使之立且拜於下明日彼將有怒作於心者徐而自思之必曰此吾嚮之所坐而拜之且立於其下者也聖人固使之逸而使我勞是賤於彼也奮手舉梃以搏逐之吾心不安焉刻木而為人朝夕而拜之他日柝之以為薪而猶且忌之彼其始木焉已拜之猶且不敢以為薪故聖人以其微權而使天下尊其君父兄而權者又不可以告人故先之以恥嗚呼其事如此然後君父兄得以安其尊而至于今今之匹夫匹婦莫不知拜其君父兄乃曰拜起坐立禮之末也不知聖人其始之敎民拜起坐立如此之勞也此聖人之所慮而作易以神其敎也
  樂論
  論樂之㫖非是而文情嫋娜百折無限烟波
  禮之始作也難而易行既行也易而難乆天下未知君之為君父之為父兄之為兄而聖人為之君父兄天下未有以異其君父兄而聖人為之拜起坐立天下未肯靡然以從我拜起坐立而聖人身先之以恥嗚呼其亦難矣天下惡夫死也乆矣聖人招之曰來吾生爾既而其法果可以生天下之人天下之人視其嚮也如此之危而今也如此之安則宜何從故當其時雖難而易行既行也天下之人視君父兄如頭足之不待别白而後識視拜起坐立如寢食之不待告語而後從事雖然百人從之一人不從則其勢不得遽至乎死天下之人不知其初之無禮而死而見其今之無禮而不至乎死也則曰聖人欺我故當其時雖易而難乆嗚呼聖人之所恃以勝天下之勞逸者獨有死生之説耳死生之説不信於天下則勞逸之説將出而勝之勞逸之説勝則聖人之權去矣酒有鴆肉有堇然後人不敢飲食藥可以生死然後人不以苦口為諱去其鴆撤其堇則酒肉之權固勝於藥聖人之始作禮也其亦逆知其勢之將必如此也曰告人以誠而後人信之幸今之時吾之所以告人者其理誠然而其事亦然故人以為信吾知其理而天下之人知其事事有不必然者則吾之理不足以折天下之口此告語之所不及也告語之所不及必有以隂驅而潛率之於是觀之天地之間得其至神之機而竊之以為樂雨吾見其所以濕萬物也日吾見其所以燥萬物也風吾見其所以動萬物也隱隱谹谹而謂之雷者彼何用也隂凝而不散物蹙而不遂雨之所不能濕日之所不能燥風之所不能動雷一震焉而凝者散蹙者遂曰雨者曰日者曰風者以形用曰雷者以神用用莫神於聲故聖人因聲以為樂為之君臣父子兄弟者禮也禮之所不及而樂及焉正聲入乎耳而人皆有事君事父事兄之心則禮者固吾心之所有也而聖人之説又何從而不信乎
  蘇氏父子兄弟於經術甚疎故論六經處大都渺茫不根特其行文縱横往往空中布景絶處逢生令人有凌雲御風之態
  詩論
  説詩處愈支而文自澎漾可觀
  人之嗜欲好之有甚於主而憤憾怨怒有不顧其死於是禮之權又窮禮之法曰好色不可為也為人臣為人子為人弟不可以有怨於其君父兄也使天下之人皆不好色皆不怨其君父兄夫豈不善使人之情皆泊然而無思和易而優柔以從事如此則天下固亦大治而人之情又不能皆然好色之心敺諸其中是非不平之氣攻諸其外炎炎而生不顧利害趨死而後己噫禮之權止於死生天下之事不至乎可以博生者則人不敢觸死以違吾法今也人之好色與人之是非不平之心勃然而發於中以為可以博生也而先以死自處其身則死生之機固已去矣死生之機去則禮為無權區區舉無權之禮以强人之所不能則亂益甚而禮益敗今吾告人曰必無好色必無怨而君父兄彼將遂從吾言而忘其中心所自有之情耶將不能也彼既已不能純用吾法將遂大棄而不顧吾法既已大棄而不顧則人之好色與怨其君父兄之心將遂蕩然無所隔限而易内竊妻之變與弑其君父兄之禍必反公行於天下聖人憂焉曰禁人之好色而至於淫禁人之怨其君父兄而至於叛患生於責人太詳好色之不絶而怨之不禁則彼將反不至於亂故聖人之道嚴於禮而通於詩禮曰必無好色必無怨而君父兄詩曰好色而不至於淫怨而君父兄而無至於叛嚴以待天下之賢人通以全天下之中人吾觀國風婉孌柔媚而卒守以正好色而不至於淫者也小雅悲傷詬讟而君臣之情卒不忍去怨而不至於叛者也故天下觀之曰聖人固許我以好色而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也許我以好色不淫可也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則彼雖以虐遇我我明譏而明怨之使天下明知之則吾之怨亦得當焉不叛可也夫背聖人之法而自棄於淫叛之地者非斷不能也斷之始生於不勝人不自勝其忿然後忍棄其身故詩之敎不使人之情至於不勝也夫橋之所以為安於舟者以有橋而言也水潦大至橋必解而舟不至於必敗故舟者所以濟橋之所不及也吁禮之權窮於易達而有易焉窮於後世之不信而有樂焉窮於彊人而有詩焉吁聖人之慮事也蓋詳
  書論
  此篇識見好而行文法度亦勝
  風俗之變聖人為之也聖人因風俗之權而用其權聖人之權用於當世而風俗之變益甚以至於不可復反幸而又有聖人焉承其後而維之則天下可以復治不幸其後無聖人其變窮而無所復入則已矣昔者吾嘗欲觀古之變而不可得也於詩見商與周焉而不詳及今觀書然後見堯舜之時與三代之相變如此之亟也自堯而至於商其變也皆得聖人而承之故無憂至於周而天下之變窮矣忠之變而入於質質之變而入於文其勢便也及夫文之變而又欲反之於忠也是猶欲移江河而行之山也人之喜文而惡質與忠也猶水之不肯避下而就髙也彼其始未嘗文焉故忠質而不辭今吾日食之以太牢而欲使之復茹其菽哉嗚呼其後無聖人其變窮而無所復入則已矣周之後而無王焉固也其始之制其風俗也固不容為其後者計也而又適不值乎聖人固也後之無王者也當堯之時舉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堯之天下而又授之禹方堯之未授天下於舜也天下未嘗聞有如此之事也度其當時之民莫不以為大怪也然而舜與禹也受而居之安然若天下固其所有而其祖宗既已為之累數十世者未嘗與其民道其所以當得天下之故也又未嘗悦之以利而開之以丹朱商均之不肖也其意以為天下之民以我為當在此位也則亦不俟乎援天以神之譽已以固之也湯之伐桀也囂囂然數其罪而以告人如曰彼有罪我伐之宜也既又懼天下之民不巳悦也則又囂囂然以言柔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如曰我如是而為爾之君爾可以許我焉耳吁亦既薄矣至於武王而又自言其先祖父偕有顯功既已受命而死其大業不克終今我奉承其志舉兵而東伐而東國之士女束帛以迎我紂之兵倒戈以納我吁又甚矣如曰吾家之當為天子乆矣如此乎民之欲我速入商也伊尹之在商也如周公之在周也伊尹攝位三年而無一言以自解周公為之紛紛乎急於自疏其非簒也夫固由風俗之變而後用其權權用而風俗成吾安坐而鎮之夫孰知風俗之變而不復反也
  春秋論
  此文自謝枋得氏錄之以為名筆而世之學者遂相傳以為千年絶論予竊謂老蘇於論六經處竝以强詞軋正理故往往支離旁斥特其行文嫋娜百折似屬烟波耳
  賞罰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位之所在則聖人以其權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懲以勸道之所在則聖人以其權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榮以辱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權是非天下可也而春秋賞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絶人之國貶人之爵諸侯而或書其名大夫而或書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賞罰加焉則夫子固曰我可以賞罰人矣賞罰人者天子諸侯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諸侯大夫僣天子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已則為之其何以責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勝公則道不勝位位之權得以賞罰而道之權不過於是非道在我矣而不得為有位者之事則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僣也如此不然天下其誰不曰道在我則是道者位之賊也曰夫子豈誠賞罰之耶徒曰賞罰之耳庸何傷曰我非君也非吏也執塗之人而告之曰某為善某為惡可也繼之曰某為善吾賞之某為惡吾誅之則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賞罰何以異此然則何足以為夫子何足以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書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賞罰之權不以自與也曰此魯之書也魯作之也有善而賞之曰魯賞之也有惡而罰之曰魯罰之也何以知之曰夫子繫易謂之繫辭言孝謂之孝經皆自名之則夫子私之也而春秋者魯之所以名史而夫子託焉則夫子公之也公之以魯史之名則賞罰之權固在魯矣春秋之賞罰自魯而及于犬下天子之權也魯之賞罰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權與之何也曰天子之權在周夫子不得已而以與魯也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當在成王成王幼周公以為天下不可以無賞罰故不得已而攝天子之位以賞罰天下以存周室周之東遷也天子之權當在平王平王昏亂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無賞罰而魯周公之國也居魯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權以賞罰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權與之也然則假天子之權宜如何曰如齊桓晉文可也夫子欲魯如齊桓晉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權與齊晉者何也齊桓晉文陽為尊周而實欲富强其國故夫子與其事而不與其心周公心存王室雖其子孫不能繼而夫子思周公而許其假天子之權以賞罰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然後可以行桓文之事此其所以不與齊晉而與魯也夫子亦知魯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顧其心以為今之天下無周公故至此是故以天子之權與其子孫所以見思周公之意也吾觀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詳内而畧外此其意欲魯法周公之所為且先自治而後治人也明矣夫子嘆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則沐浴而請討然則天子之權夫子固明以與魯也子貢之徒不達夫子之意續經而書孔丘卒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書而夫子獨書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豈私一孔丘哉嗚呼夫子以為魯國之書而子貢之徒以為孔氏之書也歟遷固之史有是非而無賞罰彼亦史臣之體宜爾也後之效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春秋有天子之權天下有君則春秋不當作天下無君則天子之權吾不知其誰與天下之人烏有如周公之後之可與者與之而不得其人則亂不與人而自與則僣不與人不自與而無所與則散嗚呼後之春秋亂耶僣耶散耶
  荆川曰只是一事問答纒聨到㡳
  愚謂孔子非思周公而與魯以天子之權蓋當是時諸侯之國竝各有史孔子魯大夫也故得以遍觀魯之史因其編年紀事之文而繫之以賞罰功罪之權以補王政之缺垂敎萬世耳使孔子而晉大夫謂晉之乘可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一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鈔五
  史論序
  老泉史論三篇頗得史家之髓故竝存之三篇當合看
  史之難其人乆矣魏晉宋齊梁隋間觀其文則亦固當然也所可怪者唐三百年文章非三代兩漢無敵史之才宜有如丘明遷固輩而卒無一人可與范曄陳夀比肩巢子之書世稱其詳且博然多俚辭俳狀使之紀事將復甚乎其嘗所譏誚者唯子餗例為差愈吁其難而然哉夫知其難故思之深思之深故有得因作史論三篇
  史論上
  經史竝言是對客論主
  史何為而作乎其有憂也何憂乎憂小人也何由知之以其名知之楚之史曰檮杌檮杌四凶之一也君子不待褒而勸不待貶而懲然則史之所懲勸者獨小人耳仲尼之志大故其憂愈大憂愈大故其作愈大是以因史修經卒之論其效者必曰亂臣賊子懼由是知史與經皆憂小人而作其義一也其義一其體二故曰史焉曰經焉大凡文之用四事以實之辭以章之道以通之法以撿之此經史所兼而有之者也雖然經以道法勝史以事辭勝經不得史無以證其褒貶史不得經無以酌其輕重經非一代之實錄史非萬世之常法體不相沿而用實相資焉夫易禮樂詩書言聖人之道與法詳矣然弗驗之行事仲尼懼後世以是為聖人之私言故因赴告䇿書以修春秋旌善而懲惡此經之道也猶懼後世以為己之臆斷故本周禮以為凡此經之法也至於事則舉其畧辭則務於簡吾故曰經以道法勝史則不然事既曲詳辭亦夸耀所謂褒貶論賛之外無幾吾故曰史以事辭勝使後人不知史而觀經則所褒莫見其善狀所貶弗聞其惡實吾故曰經不得史無以證其褒貶使後人不通經而專史則稱讃不知所法懲勸不知所沮吾故曰史不得經無以酌其輕重經或從偽赴而書或隱諱而不書若此者衆皆適於敎而已吾故曰經非一代之實錄史之一紀一世家一傳其間美惡得失固不可以一二數則其論賛數十百言之中安能事為之貶褒使天下之人動有所法如春秋哉吾故曰史非萬世之常法夫規矩凖繩所以制器器所待而正者也然而不得器則規無所效其圓矩無所用其方凖無所施其平繩無所措其直史待經而正不得史則經晦吾故曰體不相沿而用實相資焉噫一規一矩一凖一繩足以制萬器後之人其務希遷固實錄可也愼無若王通陸長源輩囂囂然冗且僣則善矣
  史論中
  分段議論體古人讀史刻畫如此
  遷固史雖以事辭勝然亦兼道與法而有之故時得仲尼遺意焉吾今擇其書有不可以文曉而可以意達者四悉顯白之其一曰隱而彰其二曰直而寛其三曰簡而明其四曰微而切遷之傳亷頗也議捄閼與之失不載焉見之趙奢傳傳酈食其也謀撓楚權之謬不載焉見之留侯傳固之傳周勃也汗出洽背之恥不載焉見之王陵傳傳董仲舒也議和親之疏不載焉見之匈奴傳夫頗食其勃仲舒皆功十而過一者也苟列一以疵十後之庸人必曰智如亷頗辯如酈食其忠如周勃賢如董仲舒而十功不能贖一過則將苦其難而怠矣是故本傳晦之而他傳發之則其與善也不亦隱而彰乎遷論蘇秦稱其智過人不使獨䝉惡聲論北宮伯子多其愛人長者固賛張湯與其推賢揚善賛酷吏人有所褒不獨暴其惡夫秦伯子湯酷吏皆過十而功一者也茍舉十以廢一後之凶人必曰蘇秦北宮伯子張湯酷吏雖有善不錄矣吾復何望哉是窒其自新之路而堅其肆惡之志者也故於傳詳之於論於賛復明之則其懲惡也不亦直而寛乎遷表十二諸侯首魯訖吳實十三國而越不與焉夫以十二名篇而載國十三何也不數吳也皆諸侯耳獨不數吳何也用夷禮也不數而載之何也周裔而霸盟上國也春秋書哀七年公㑹吳于鄫書十二年公㑹吳于槖臯書十三年公㑹晉侯及吳子于黃池此其所以雖不數而猶獲載也若越區區於南夷豺狼狐貍之與居不與中國㑹盟以觀蕐風而用夷俗之名以赴故君子卽其自稱以罪之春秋書定五年於越入吳書十四年於越敗吳于㰎李書哀十三年於越入吳此春秋所以夷狄畜之也茍遷舉而措之諸侯之末則西戎獫狁亦或庻乎其間是以絶而棄之將使後之人君觀之曰不知中國禮樂雖勾踐之賢猶不免乎絶與棄則其賤夷也不亦簡而明乎固之表八而王侯六書其人也必曰某土某王若侯某或功臣外戚則加其姓而首目之曰號謚姓名此異姓列侯之例也諸侯王其目止號謚豈以其尊故不曰名之耶不曰名之而實名之豈以不名則不著耶此同姓諸侯王之例也王子侯其目爲二上則曰號謚名名之而曰名之殺一等矣此同姓列侯之例也及其下則曰號謚姓名夫以同姓列侯而加之異姓之例何哉察其故蓋元始之間王莽僞褒宗室而封之者也非天子親親而封之者也宗室天子不能封而使王莽封之故從異姓例亦示天子不能有其同姓也將使後之人君觀之曰權之歸於臣雖同姓不能有名器誠不可假人矣則其防僣也不亦微而切乎噫隱而彰則後人樂得為善之利直而寛則後人知有悔過之漸簡而明則人君知中國禮義之為貴微而切則人君知彊臣專制之為患用力寡而成功博其能為春秋繼而使後之史無及焉者以是夫
  史論下
  評隲諸家如酷吏斷獄
  或問予之論史釣抉仲尼遷固潜法隠義善矣仲尼則非吾所可評吾惟意遷固非聖人其能如仲尼無一可指之失乎曰遷喜雜說不顧道所可否固貴諛偽賤死義大者此旣陳議矣又欲寸量銖稱以摘其失則煩不可舉今姑告爾其尤大彰明者焉遷之辭淳健簡直足稱一家而乃裂取六經傳記雜於其間以破碎汩亂其體五帝三代紀多尚書之文齊魯晉楚宋衛陳鄭吳越世家多左傳國語之文孔子世家仲尼弟子傳多論語之文夫尚書左傳國語論語之文非不善也雜之則不善也今夫繡繪錦縠衣服之窮美者也尺寸而割之錯而紉之以爲服則綈繒之不若遷之書無乃類是乎其自序曰談為太史公又曰太史公遭李陵之禍是與父無異稱也先儒反謂固没彪之名不若遷讓美於談吾不知遷於紀於表於書於世家於列傳所謂太史公者果其父耶抑其身耶此遷之失也固賛漢自創業至麟趾之間襲蹈遷論以足其書者過半且褒賢貶不肖誠巳意也盡巳意而巳今又剽他人之言以足之彼旣言矣申言之何益及其傳遷楊雄皆取其自敘屑屑然曲記其世系固於他載豈若是之備哉彼遷雄自序可也已因之非也此固之失也或曰遷固之失旣爾遷固之後為史者多矣范曄陳壽實巨擘焉然亦有失乎曰烏免哉曄之史之傳若酷吏宦者列女獨行多失其人間尤甚者董宣以忠毅槩之酷吏鄭衆呂强以㢘明直諒槩之宦者蔡琰以忍恥妻胡槩之列女李善王忳以深仁厚義槩之獨行與夫前書張湯不載於酷吏史記姚杜仇趙之徒不載於游俠遠矣又其是非頗與聖人異論竇武何進則戒以宋襄之違天論西域則惜張騫班勇之遺佛書是欲將相茍免以爲順天乎中國叛聖人以奉戎神乎此曄之失也壽之志三國也紀魏而傳吳蜀夫三國鼎立稱帝魏之不能有吳蜀猶吳蜀之不能有魏也壽獨以帝當魏而以臣視吳蜀吳蜀於魏何有而然哉此壽之失也噫固譏遷失而固亦未為得曄譏固失而曄益甚至壽復爾史之才誠難矣後之史宜以是為監無徒譏之也
  諫上【賢君不時有忠臣不時得故作諫論】
  進諫 千古絶調荆川謂此等文字摹荀卿良是
  古今論諫常與諷而少直其説蓋出於仲尼吾以為諷直一也顧用之之術何如耳伍舉進隱語楚王淫益甚茅焦解衣危論秦帝立悟諷固不可盡與直亦未易少之吾故曰顧用之之術何如耳然則仲尼之説非乎曰仲尼之説純乎經者也吾之説參乎權而歸乎經者也如得其術則人君有少不為桀紂者吾百諫而百聽矣況虚已者乎不得其術則人君有少不若堯舜者吾百諫而百不聽矣況逆忠者乎然則奚術而可曰機智勇辨如古游説之士而已夫游説之士以機智勇辨濟其詐吾欲諫者以機智勇辨濟其忠請備論其效周衰游説熾於列國自是世有其人吾獨怪夫諫而從者百一説而從者十九諫而死者皆是説而死者未嘗聞然而抵觸忌諱説或甚於諫由是知不必乎諷諫而必乎術也説之術可為諫法者五理諭之勢禁之利誘之激怒之隱諷之之謂也觸龍以趙后愛女賢於愛子未旋踵而長安君出質甘羅以杜郵之死詰張唐而相燕之行有日趙卒以兩賢王之意語燕而立歸武臣此理而諭之也子貢以内憂敎田常而齊不得伐魯武公以麋鹿脅頃襄而楚不敢圖周魯連以烹醢懼垣衍而魏不果帝秦此勢而禁之也田生以萬户侯啓張卿而劉澤封朱建以富貴餌閎孺而辟陽赦鄒陽以愛幸悦長君而梁王釋此利而誘之也蘇秦以牛後羞韓而惠王按劒太息范睢以無王恥秦而昭王長跪請敎酈生以助秦凌漢而沛公輟洗聽計此激而怒之也蘇代以土偶笑田文楚人以弓繳感襄王蒯通以娶婦悟齊相此隱而諷之也五者相傾險詖之論雖然施之忠臣足以成功何則理而諭之主雖昏必悟勢而禁之主雖驕必懼利而誘之主雖怠必奮激而怒之主雖懦必立隱而諷之主雖暴必容悟則明懼則恭奮則勤立則勇容則寛致君之道盡於此矣吾觀昔之臣言必從理必濟莫若唐魏鄭公其初實學縱橫之説此所謂得其術者歟噫龍逢比干不獲稱良臣無蘇秦張儀之術也蘇秦張儀不免為游説無龍逄比干之心也是以龍逄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術蘇秦張儀吾取其術不取其心以為諫法
  諫下
  勸諫 行文亦自痛快
  夫臣能諫不能使君必納諫非真能諌之臣君能納諫不能使臣必諫非真能納諫之君欲君必納乎嚮之論僃矣欲臣必諫乎吾其言之夫君之大天也其尊神也其威雷霆也人之不能抗天觸神忤雷霆亦明矣聖人知其然故立賞以勸之傳曰興王賞諫臣是也猶懼其選耎阿諛使一日不得聞其過故制刑以威之書曰臣下不匡其刑墨是也人之情非病風喪心未有避賞而就刑者何苦而不諫哉賞與刑不設則人之情又何苦而抗天觸神忤雷霆哉自非性忠義不悦賞不畏罪誰欲以言博死者人君又安能盡得性忠義者而任之今有三人焉一人勇一人勇怯半一人怯有與之臨乎淵谷者且告之曰能跳而越此謂之勇不然為怯彼勇者恥怯必跳而越焉其勇怯半者與怯者則不能也又告之曰跳而越者與千金不然則否彼勇怯半者奔利必跳而越焉其怯者猶未能也須臾顧見猛虎暴然向逼則怯者不待告跳而越之如康莊矣然則人豈有勇怯哉要在以勢驅之耳君之難犯猶淵谷之難越也所謂性忠義不悦賞不畏罪者勇者也故無不諫焉悦賞者勇怯半者也故賞而後諫焉畏罪者怯者也故刑而後諌焉先王知勇者不可常得故以賞為千金以刑為猛虎使其前有所趨後有所避其勢不得不極言規失此三代所以興也末世不然遷其賞於不諫遷其刑於諫宜乎臣之噤口卷舌而亂亡隨之也間或賢君欲聞其過亦不過賞之而已嗚呼不有猛虎彼怯者肯越淵谷乎此無他墨刑之廢耳三代之後如霍光誅昌邑不諫之臣者不亦鮮哉今之諫賞時或有之不諫之刑缺然無矣茍增其所有有其所無則諛者直佞者忠况忠直者乎誠如是欲聞讜言而不獲吾不信也
  明論
  此是老泉本色學問宋迂齋謂其意脉自戰國䇿來良是
  天下有大知有小知人之智慮有所及有所不及聖人以其大知而兼其小知之功賢人以其所及而濟其所不及愚者不知大知而以其所不及喪其所及故聖人之治天下也以常而賢人之治天下也以時既不能常又不能時悲夫殆哉夫惟大知而後可以常以其所及濟其所不及而後可以時常也者無治而不治者也時也者無亂而不治者也日月經乎中天大可以被四國而小或不能入一室之下彼固無用此區區小明也故天下視日月之光儼然其若君父之威故自有天地而有日月以至于今而未常可以一日無焉天下嘗有言曰叛父母䙝神明則雷霆下擊之雷霆固不能為天下盡擊此等輩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時而不測也使雷霆日轟轟焉遶天下以求夫叛父母䙝神明之人而擊之則其人未必能盡而雷霆之威無乃褻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聖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獨愛夫賢者之用其心約而成功博也吾獨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勞而功不成也是無他也專於其所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精兼於其所不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將曰是惟無及及則精矣不然吾恐姦雄之竊笑也齊威王即位大亂三載威王一奮而諸侯震懼二十年是何修何營耶夫齊國之賢者非獨一即墨大夫明矣亂齊國者非獨一阿大夫與左右譽阿而毁即墨者幾人亦明矣一即墨大夫易知也一阿大夫易知也左右譽阿而毁即墨者幾人易知也從其易知而精之故用心甚約而成功博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十焉吾舉其一而人不知吾之不知其九也歴數之至於九而不知其一不如舉一之不可測也而况乎不至於九也
  蘇子之明明之小者也伯者之所操切也聖人之明則以無心而虚虚故能照照則能普萬物而不蔽釋氏之所謂寂生照莊子之所謂㤗宇定而天光發皆此意也
  辨姦論
  荆川嘗論韓非子八姦篇謂是一面照妖鏡余於老泉此論亦云
  張文定公撰老蘇先生墓表云嘉祐初王安石名始盛黨友傾一時其命相制曰生民已來數人而巳造作語言至以為幾於聖人歐陽修亦善之勸先生與之游而安石亦願交於先生先生曰吾知其人矣是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天下患安石之母死士大夫皆弔先生獨不往作辨姦一篇其文曰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見微而知著月暈而風礎潤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勢之相因其踈闊而難知變化而不可測者孰與天地隂陽之事而賢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惡亂其中而利害奪其外也昔者田巨源見王衍曰誤天下蒼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陽見盧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孫無遺類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見者以吾觀之王衍之為人容貎言語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與物浮沉使晉無惠帝僅得中主雖衍百千何從而亂天下乎盧杞之姦固足以敗國然而不學無文容貎不足以動人言語不足以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從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今有人口誦孔老之言身履夷齊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與造作言語私立名字以為顏淵孟軻復出而隂賊險狠與人異趣是王衍盧杞合而為一人也其禍豈可勝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巨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此豈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姦慝豎刁易牙開方是也以蓋世之名而濟其未形之患雖有願治之主好賢之相猶將舉而用之則其為天下患必然而無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孫子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則吾言為過而斯人有不遇之嘆孰知禍之至於此哉不然天下將被其禍而吾獲知言之名悲夫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二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鈔六
  論
  嚳妃論
  辯
  史記載帝嚳元妃曰姜嫄次妃曰簡狄簡狄行浴見燕墮其卵取吞之因生契為商始祖姜源出野見巨人跡忻然踐之因生稷為周始祖其祖商周信矣其妃之所以生者神竒妖濫不亦甚乎商周有天下七八百年是其享天之祿以能乆其社稷而其祖宗何如此之不祥也使聖人而有異於衆庶也吾以為天地必將儲隂陽之和積元氣之英以生之又焉用此二不祥之物哉燕墮卵於前取而吞之簡狄其喪心乎巨人之迹隱然在地走而避之且不暇忻然踐之何姜源之不自愛也又謂行浴出野而遇之是以簡狄姜源為滛泆無法度之甚者帝嚳之妃稷契之母不如是也雖然史遷之意必以詩有天命鳦鳥䧏而生商厥初生民時惟姜源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無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載震載夙載生載育時惟后稷而言之吁此又遷求詩之過也毛公之傳詩也以鳦鳥降為祀郊禖之候履帝武為從髙辛之行及鄭之箋而後有吞踐之事當毛之時未始有遷史也遷之說出於疑詩而鄭之說又出於信遷矣故天下皆曰聖人非人人不可及也甚矣遷之以不祥誣聖人也夏之衰二龍戯於庭藏其漦至周而發之化為黿以生褒姒以滅周使簡狄而吞卵姜源而踐跡則其生子當如褒姒以妖惑天下奈何其有稷契也或曰然則稷何以棄曰稷之生也無菑無害或者姜嫄疑而棄之乎鄭莊公寤生驚姜氏姜氏惡之事固有然者也吾非惡夫異也惡夫遷之以不祥誣聖人也棄之而牛羊避遷之而飛鳥覆吾豈惡之哉楚子文之生也虎乳之吾固不惡夫異也
  管仲論
  通篇只罪管仲不能臨没薦賢起起伏伏光景不窮
  管仲相桓公霸諸侯攘戎狄終其身齊國富强諸侯不叛管仲死竪刁易牙開方用桓公薨於亂五公子爭立其禍蔓延訖簡公齊無寧歲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蓋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則齊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鮑叔及其亂也吾不曰竪刁易牙開方而曰管仲何則竪刁易牙開方三子彼固亂人國者顧其用之者桓公也夫有舜而後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彼桓公何人也顧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問之相當是時也吾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而其言乃不過曰竪刁易牙開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嗚呼仲以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與桓公處幾年矣亦知桓公之為人矣乎桓公聲不絶乎耳色不絶乎目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無仲則三子者可以彈冠相慶矣仲以為將死之言可以縶桓公之手足耶夫齊國不患有三子而患無仲有仲則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豈少三子之徒雖桓公幸而聽仲誅此三人而其餘者仲能悉數而去之耶嗚呼仲可謂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問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則仲雖死而齊國未為無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於桓文文公之才不過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靈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諸侯不敢叛晉晉襲文公之餘威得為諸侯之盟主者百有餘年何者其君雖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桓公之薨也一亂塗地無惑也彼獨恃一管仲而仲則死矣夫天下未嘗無賢者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書有記其將死論鮑叔賔胥無之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為是數子者皆不足以託國而又逆知其將死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吾觀史鰍以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故有身後之諌蕭何且死舉曹參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亾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復有賢者而後有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審勢論
  宋以忠厚立國似失之弱而蘇氏父子徃徃注議於此以矯當世看他回護轉換救首救尾之妙
  治天下者定所尚所尚一定至於千萬年而不變使民之耳目純于一而子孫有所守易以為治故三代聖人其後世逺者至七八百年夫豈惟其民之不㤀其功以至于是蓋其子孫得其祖宗之法而為依據可以永乆夏之尚忠商之尚質周之尚文視天下之所宜尚而固執之以此而始以此而終不朝文而暮質以自潰亂故聖人者出必先定一代之所尚周之世蓋有周公為之制禮而天下遂尚文後世有賈誼者說漢文帝亦欲先定制度而其說不果用今者天下幸方治安子孫萬世帝王之計不可不預定于此時然萬世帝王之計常先定所尚使其子孫可以安坐而守其舊至於政弊然後變其小節而其大體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長逺而民不苟簡今也考之于朝野之間以觀國家之所尚者而愚猶有惑也何則天下之勢有彊弱聖人審其勢而應之以權勢彊矣彊甚而不已則折勢弱矣弱甚而不巳則屈聖人權之而使其甚不至於折與屈者威與惠也夫彊甚者威竭而不振弱甚者惠䙝而下不以為德故處弱者利用威而處彊者利用惠乘彊之威以行惠則惠尊乘弱之惠以養威則威發而天下震慄故威與惠者所以裁節天下彊弱之勢也然而不知彊弱之勢者有殺人之威而下不懼有生人之惠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惠䙝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審知天下之勢而後可與言用威惠不先審知其勢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惠者末也故有彊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惠以至於折與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人身將欲飲藥餌石以養其生必先審觀其性之為隂其性之為陽而投之以藥石藥石之陽而投之以隂藥石之隂而投之以陽故隂不至於涸而陽不至於亢苟不能先審觀己之為隂與己之為陽而以隂攻隂以陽攻陽則隂者固死於隂而陽者固死於陽不可救也是以善養身者先審其隂陽而善制天下者先審其彊弱以為之謀昔者周有天下諸侯大盛當其盛時大者已有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過千里其勢為弱秦有天下散為郡縣聚為京師守令無大權柄伸縮進退無不在我其勢為彊然方其成康在上諸侯無小大莫不臣伏弱之勢未見於外及其後世失德而諸侯禽奔獸遯各固其國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區區守姑息之道而望其能以制服彊國是謂以弱政濟弱勢故周之天下卒斃於弱秦自孝公其勢固已駸駸焉日趨於彊大及其子孫已并天下而亦不悟專任法制以斬撻平民是謂以彊政濟彊勢故秦之天下卒斃於彊周拘於惠而不知權秦勇於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審天下之勢也吾宋制治有縣令有郡守有轉運使以大系小絲牽繩聮總合於上雖其地在萬里外方數千里擁兵百萬而天子一呼于殿陛間三尺豎子馳傳捧詔召而歸之京師則解印趨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勢秦之所恃以彊之勢也勢彊矣然天下之病常病於弱噫有可彊之勢如秦而反陷於弱者何也習於惠而怯於威也惠太甚而威不勝也夫其所以習於惠而惠太甚者賞數而加於無功也怯於威而威不勝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賞與刑與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實著於外焉何謂弱之實曰官吏曠惰職廢不舉而敗官之罰不加嚴也多贖數赦不問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驕狂負力幸賞而維持姑息之恩不敢節也將帥覆軍匹馬不返而敗軍之責不加重也羌胡彊盛凌壓中國而邀金繒增幣帛之恥不為怒也若此類者太弱之實也乆而不治則又將有大於此而遂浸微浸消釋然而潰以至於不可救止者乘之矣然愚以為弱在於政不在於勢是謂以弱政敗彊勢今夫一輿薪之火衆人之所憚而不敢犯者也舉而投之河則何熱之能為是以負彊秦之勢而溺於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彊焉者以此也雖然政之弱非若勢弱之難治也借如弱周之勢必變易其諸侯而後彊可能也天下之諸侯固未易變易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則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齊古之彊國也而威王又齊之賢王也當其卽位委政不治諸侯竝侵而人不知其國之為彊國也一旦發怒裂萬家封卽墨大夫召烹阿大夫與常譽阿大夫者而發兵擊趙魏趙魏盡走請和而齊國人人震懼不敢餙非者彼誠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濟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藉郡縣之勢言脫於口而四方響應其所以用威之資固以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為焉有為而不可者今誠能一留意於用威一賞罰一號令一舉動無不一切出於威嚴用刑法而不赦有罪力行果斷而不牽衆人之是非用不測之刑用不測之賞而使天下之人視之如風雨雷電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從發而不可逃遁朝廷如此然後平民益務撿愼而奸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懼刑法之及其身而歛其手足不敢輒犯法此之謂彊政政彊矣為之數年而天下之勢可以復彊愚故曰乘弱之惠以養威則威發而天下震慄然則以當今之勢求所謂萬世為帝王而其大體卒不可革易者其尚威而已矣或曰當今之勢事誠無便於尚威者然孰知夫萬世之間其政之不變而必日威耶愚應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為君也一日而無威是無君也乆而政弊變其小節而參之以惠使不至若秦之甚可也舉而棄之過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德不任刑任刑霸者之事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謂知理者也夫湯武皆王也桓文皆霸也武王乘紂之暴出民於炮烙斬刖之地苟又遂多殺人多刑人以為治則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於禮義彼湯則不然桀之惡固無以異紂然其刑不若紂暴之甚也而天下之民化其風淫惰不事法度書曰有衆率怠弗協而又諸侯昆吾氏首為亂於是誅鋤其强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紛亂故記曰商人先罰而後賞至於桓文之事則又非皆任刑也柦公用管仲管仲之書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長者其佐狐趙先魏皆不說以刑法其治亦未嘗以刑為本而號亦為霸而謂湯非王而文非霸也得乎故用刑不必霸而用德不必王各觀其勢之何所宜用而已然則今之勢何為不可用刑用刑何為不曰王道彼不先審天下之勢而欲應天下之務難矣
  王遵岩曰老泉此論於宋煞是對病之藥惜乎當時之不能用也
  審敵論
  揣料匃奴脅制中國之狀極盡事理非當時熟覩而經筭者安能道此
  中國内也四夷外也憂在内者本也憂在外者末也夫天下無内憂必有外懼本旣固矣盍釋其末以息肩乎曰未也古者夷狄憂在外今者夷狄憂在内釋其末可也而愚不識方今夷狄之憂爲末也古者夷狄之勢大弱則臣小弱則遁大盛則侵小盛則掠吾兵良而食足將賢而士勇則患不在中原如是而曰外憂可也今之蠻夷姑無望其臣與遁求其志止於侵掠而不可得也北人驕恣為日乆矣歲邀金繒以數十萬計昔者幸吾有西羌之變出不遜語以撼中國天子不忍使邉民重困於鋒鏑是以敵日益驕而賄日益增迨今凡數十百萬而猶慊然未滿其欲視中國如外府然則其勢又何止數十百萬也夫賄益多則賦歛不得不重賦歛重則民不得不殘故雖名為息民而其實爱其死而殘其生也名為外憂而其實憂在内也外憂之不去聖人猶且恥之内憂而不為之計愚不知天下之所以乆安而無變也古者匈奴之彊不過冒頓當暴秦刻剝劉項戰奪之後中國溘然矣以今度之彼宜遂入踐中原如決大河潰蟻壤然卒不能越其疆以有吾尺寸之地何則中原之彊固皆百倍於匃奴雖積衰新造而猶足以制之也五代之際中原無君晉瑭苟一時之利以子行事匃奴割幽燕之地以資其彊大孺子繼立大臣外叛匃奴掃境來宼兵不血刃而京師不守天下被其禍匈奴自是始有輕中原之心以為可得而取矣及吾宋景德中大舉來寇章聖皇帝一戰而却之遂與之盟以和夫人之情勝則狃狃則敗敗則懲懲則勝匃奴狃石晉之勝而有景德之敗懲景德之敗而愚未知其所勝甚可懼也雖然數十年之間能以無大變者何也匃奴之謀必曰我百戰而勝人人雖屈而我亦勞馳一介入中國以形凌之以勢邀之歲得金錢數十百萬如此數十歲我益數百千萬而中國損數百千萬吾日以富中國日以貧然後足以有為也天生北狄嘗自謂天之驕子其見利而争者彼之常也今則不然邉境之上豈無可乘之釁使之來宼大足以奪一郡小亦足以殺掠數千人而彼不以動其心者此其志非小也將以蓄其銳而伺吾隙以伸其所大欲故不忍以小利而敗其遠謀古人有言曰為虺弗摧為虵奈何匃奴之勢日長炎炎今也柔而養之以冀其卒無大變其亦惑矣且今中國之所以竭生民之力以奉其所欲而猶恐恐焉懼一物之不稱其意者非謂中國之力不足以支其怒耶然以愚度之當今中國雖敝萬無有如石晉可乘之勢者匃奴之力雖足以犯邉然今十數年間吾可以必無犯邉之憂何也非畏吾也其志不止犯邉也其志不止犯邉而力又未足以成其所欲為則其心惟恐吾之一旦絶其好以失吾之厚賂也然而驕傲不肯少屈者何也其意曰邀之而後固也鷙鳥將擊必匿其形昔者冒頓欲以攻漢漢使至輒匿其壯士健馬故兵法曰辭卑者進也辭彊者退也今匈奴之君臣莫不張形勢以夸我此其志不欲戰明矣闔閭之入楚也因唐蔡勾踐之入吳也因齊晉匈奴誠欲與吾戰耶曩者陜西有元昊之叛河朔有王則之變嶺南有智髙之亂此亦可乘之勢矣然終以不動則其志之不欲戰又明矣吁彼不欲戰而我遂不與戰則彼旣得其志矣兵法曰用其所欲行其所能廢其所不能於敵反是今無乃與此異乎且匈奴之力旣未足以伸其所大欲而奪一郡殺掠數千人之利彼又不以動其心則我勿賂而已勿賂而彼以爲辭則對曰爾何功於吾歲欲吾賂吾有戰而已賂不可得也雖然天下之人必曰此愚人之計也天下孰不知賂之為害而勿賂之爲利顧勢不可耳愚以為不然當今邊塞之勢如漢七國之勢昔者髙祖急於滅項籍故舉數千里之地以王諸將項籍死天下定而諸將之地因遂不可削當是時非劉氏而王者八國髙祖懼其且為變故大封吳楚齊趙同姓之國以制之旣而信越布綰皆誅死而吳楚齊趙之彊反無以制當是時諸侯王雖名為臣而其實莫不有帝制之心膠東膠西濟南又從而和之於是擅爵人赦死罪戴黃屋刺客公行匕首交於京師罪至彰也勢至逼也然當時之人猶且徜徉容與若不足慮月不圗歲朝不計夕循循而摩之煦煦而吹之幸而無大變以及於孝景之世有謀臣曰鼂錯始議削諸侯地以損其權天下皆曰諸侯必且反錯曰固也削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則反疾而禍小不削則反遲而禍大吾懼其不及今反也天下皆曰鼂錯愚吁七國之禍期於不免與其發於遠而禍大不若發於近而禍小以小禍易大禍雖三尺童子皆知其當然而其所以不與錯者彼皆不知其勢將有遠禍與知其勢將有遠禍而度巳不及見謂可以寄之後人以苟免吾身者也然則錯為一身謀則愚而為天下謀則智人君又安可捨天下之謀而用一身之謀哉今者匈奴之彊不減於七國而天下之人又用當時之議因循維持以至於今方且以為無事而愚以為天下之大計不如勿賂勿賂則變疾而禍小賂之則變遲而禍大畏其疾也不若畏其大樂其遲也不若樂其小天下之勢如坐敝船之中駸駸乎將入於深淵不及其尚淺也舎之而求所以自生之道而以濡足為解者是固夫覆溺之道也聖人除患於未萌然後能轉禍而為福今也不幸養之以至此而近憂小患又憚而不决則是遠憂大患終不可去也赤壁之戰惟周瑜呂䝉知其勝伐吳之役惟羊祜張蕐以為是然則宏遠深切之謀固不能合庸人之意此鼂錯所以為愚也雖然錯之謀猶有遺憾何者錯知七國必反而不為備反之計山東變起而關内騷動今者匈奴之禍又不若七國之難制七國反中原半為敵國匈奴叛中國以全制其後此又易為謀也然則謀之奈何曰匈奴之計不過三一曰聲二曰形三曰實匈奴謂中國怯乆矣以吾為終不敢與之抗且其心嘗欲固前好而得厚賂以養其力今也遽絶之彼必曰戰而勝不如坐而得賂之為利也蕐人怯吾可以先聲脅之彼將復賂我於是宣言於遠近我將以某日圍某所以某日攻某所如此謂之聲命邉郡休士卒偃旗鼓寂然若不聞其聲聲旣不能動則彼之計將出於形除道翦棘多為疑兵以臨吾城如此謂之形深溝固壘清野以待寂然若不見其形形又不能動則技止此矣將遂練兵秣馬以出於實實而與之戰破之易耳彼之計必先出於聲與形而後出於實者出於聲與形期我懼而以重賂請和也出於實不得已而與我戰以幸一時之勝也夫勇者可以施之於怯不可以施之於智今夫呌呼跳踉以氣先者世之所謂善鬬者也雖然蓄全力以待之則未始不勝彼呌呼者聲也跳踉者形也無以待之則聲與形者亦足以乘人於卒不然徒自弊其力於無用之地是以不能勝也韓許公節度宣武軍李師古忌公嚴整使來告曰吾將假道伐滑公曰爾能越吾界為盗耶有以相待無為虚言滑帥告急公使謂曰吾在此公安無恐或告除道翦棘兵且至矣公曰兵來不除道也師古詐窮遷延以遁愚故曰彼計出於聲與形而不能動則技止此矣與之戰破之易耳方今匈奴之君有内難新立意其必易與隣國之難霸王之資也且天與不取將受其弊賈誼曰大國之王㓜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以病而賜罷當是之時而欲為安雖堯舜不能嗚呼是七國之勢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十二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十三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鈔七
  權書
  權書序
  人有言曰儒者不言兵仁義之兵無術而自勝使仁義之兵無術而自勝也則武王何用乎太公而牧野之戰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又何用也權書兵書也而所以用仁濟義之術也吾疾夫世之人不究本末而妄以我為孫武之徒也夫孫氏之言兵為常言也而我以此書為不得已而言之之書也故仁義不得已而後吾權書用焉然則權者仁義之窮而作也
  按老泉此書皆孫吳之餘智也余不欲刪其文故並存之然學者於此參之以孫武十三篇則於兵事思過半矣
  心術
  此文中多名言但一段段自為文節葢按古兵法與傳記而雜出之者非通篇起伏開闔之文也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凡兵上義不義雖利勿動非一動之為利害而他日將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義可以怒士士以義怒可與百戰凡戰之道未戰養其財將戰養其力旣戰養其氣旣勝養其心謹烽燧嚴斥堠使耕者無所顧忌所以養其財豐犒而優游之所以養其力小勝益急小挫益厲所以養其氣用人不盡其所欲為所以養其心故士常蓄其怒懷其欲而不盡怒不盡則有餘勇欲不盡則有餘貪故雖并天下而士不厭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戰而兵不殆也不養其心一戰而勝不可用矣凡將欲智而嚴凡士欲愚智則不可測嚴則不可犯故士皆委已而聽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後可與之皆死凡兵之動知敵之主知敵之將而後可以動於險鄧艾縋兵于蜀中非劉禪之庸則百萬之師可以坐縛彼固有所侮而動也故古之賢將能以兵嘗敵而又以敵自嘗故去就可以決凡主將之道知理而後可以舉兵知勢而後可以加兵知節而後可以用兵知理則不屈知勢則不沮知節則不窮見小利不動見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後有以支大利大患夫惟養技而自愛者無敵於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動兵有長短敵我一也敢問吾之所長吾出而用之彼將不與吾較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將彊與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長吾隂而養之使之狎而墮其中此用長短之術也善用兵者使之無所顧有所恃無所顧則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則知不至於必敗尺箠當猛虎奮呼而操擊徒手遇蜥蜴變色而却歩人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將矣袒裼而按劒則烏獲不敢逼冠胄衣甲據兵而寢則童子彎弓而殺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則力有餘矣
  法制
  與前篇並孫武之餘智老泉之兵畧亦可槩見矣
  將戰必審知其將之賢愚與賢將戰則持之與愚將戰則乘之持之則容有所伺而為之謀乘之則一舉而奪其氣雖然非愚將勿乘乘之不動其禍在我分兵而迭進所以持之也并力而一戰所以乘之也古之善軍者以刑使人以賞使人以怒使人而其中必有以義附者焉不以戰不以掠而以備急難故越有君子六千人韓之戰秦之鬬士倍於晉而出穆公於淖者赦食馬者也兵或寡而易危或衆而易叛莫難於用衆莫危於用寡治衆者法欲繁繁則士難以動治寡者法欲簡簡則士易以察不然則士不任戰矣惟衆而繁雖勞不害為强以衆入險阻必分軍而踈行夫險阻必有伏伏必有約軍分則伏不知所擊而其約擕矣險阻懼蹙踈行以紓士氣兵莫危於攻莫難於守客主之勢然也故城有二不可守兵少不足以實城城小不足以容兵夫惟賢將能以寡為衆以小為大當敵之衝人莫不守我以疑兵彼愕不進雖告之曰此無人彼不信也度彼所襲濳兵以備彼不我測謂我有餘夫何患兵少偃旗仆鼓寂若無氣嚴戢兵士敢譁者斬時令老弱登埤示怯乘懈突擊其衆可走夫何患城小背城而戰陣欲方欲踞欲密欲緩夫方而踞密而緩則士心固固則不懾背城而戰欲其不懾面城而戰陣欲直欲銳欲踈欲速夫直而鋭踈而速則士心危危則致死面城而戰欲其致死夫能静而自觀者可以用人矣吾何為則怒吾何為則喜吾何為則勇吾何為則怯夫人豈異於我天下之人孰不能自觀其一身是以知於理者塗之人皆可以將平居與人言一語不循故猶且愕而忌敵以形形我恬而不怪亦已固矣是故智者視敵有無故之形必謹察之勿動疑形二可疑於心則疑而為之謀心固得其實也可疑於目勿疑彼敵疑我也是故心疑以謀應目疑以静應彼誠欲有所為耶不使吾得之目矣
  彊弱
  通篇將古人行事立言而經緯成文
  知有所甚愛知有所不足愛可以用兵矣故夫善將者以其所不足愛者養其所甚愛者士之不能皆銳馬之不能皆良器械之不能皆利固也處之而已矣兵之有上中下也是兵之有三權也孫臏有言曰以君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此兵說也非馬說也下之不足以與其上也吾既知之矣吾旣棄之矣中之不足以與吾上下之不足以與吾中吾不旣再勝矣乎得之多於棄也吾斯從之矣彼其上之不得其中下之援也乃能獨完耶故曰兵之有上中下也是兵之有三權也三權也者以一致三者也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嗚呼不從其瑕而攻之天下皆彊敵也漢高帝之憂在項籍耳雖然親以其兵而與之角者葢無幾也隋何取九江韓信取魏取代取趙取齊然後高帝起而取項籍夫不汲汲於其憂之所在而彷徨乎其不足䘏之地彼葢所以孤項氏也秦之憂在六國蜀最僻最小最先取楚最彊最後取非其憂在蜀也諸葛孔明一出其兵乃與魏氏角其亡宜也取天下取一國取一陣皆如是也范蠡曰凡陣之道益左以為牡設右以為牝春秋時楚伐隋季梁曰楚人上左君必左無與王遇且攻其右右無良焉必敗偏敗衆乃擕葢一陣之間必有牡牝左右要當以吾彊攻其弱耳唐太宗曰吾自興兵習觀行陣形勢毎戰視敵彊其左吾亦彊吾左弱其右吾亦弱吾右使弱常遇彊彊常遇弱敵犯吾弱追奔不過數十百歩吾擊敵弱常突出自背反攻之以是必勝後之庸將旣不能處其彊弱以敗而又曰吾兵有老弱雜其間非舉軍精銳以故不能勝不知老弱之兵兵家固亦不可無無之是無以耗敵之彊兵而全吾之銳鋒敗可俟矣故智者輕棄吾弱而使敵輕用其彊忘其小喪而志於大得夫固要其終而已矣
  大畧祖孫武子三駟中議論三駟者射千金之法非大將謀國之全也
  攻守
  按古傳記論竒道伏道處古今名言也
  古之善攻者不盡兵以攻堅城善守者不盡兵以守敵衝夫盡兵以攻堅城則鈍兵費糧而緩於成功盡兵以守敵衝則兵不分而彼間行襲我無備故攻敵所不守守敵所不攻攻者有三道焉守者有三道焉三道一曰正二曰竒三曰伏坦坦之路車轂擊人肩摩出亦此入亦此我所必攻彼所必守者曰正道大兵攻其南銳兵出其北大兵攻其東銳兵出其西者曰竒道大山峻谷中盤絶徑濳師其間不鳴金不撾鼓突出乎平川以衝敵人腹心者曰伏道故兵出於正道勝敗未可知也出於竒道十出而五勝矣出於伏道十出而十勝矣何則正道之城堅城也正道之兵精兵也竒道之城不必堅也竒道之兵不必精也伏道則無城也無兵也攻正道而不知竒道與伏道焉者其將木偶人是也守正道而不知竒道與伏道焉者其將亦木偶人是也今夫盗之於人抉門斬關而入者有焉他户之不扄鍵而入者有焉乘壊垣坎墻趾而入者有焉抉門斬關而主人不之察幾希矣他户之不扄鍵而主人不之察大半矣乘壊垣坎墻趾而主人不之察皆是矣為主人者宜無曰門之固而他户墻隙之不䘏焉夫正道之兵抉門之盗也竒道之兵他户之盗也伏道之兵乘垣之盗也所謂正道者若秦之函谷吳之長江蜀之劒閣是也昔者六國嘗攻函谷矣而秦將敗之曹操嘗攻長江矣而周瑜走之鍾會嘗攻劒閣矣而姜維拒之何則其為之守備者素也劉濞反攻大梁田祿伯請以五萬人别循江淮收淮南長沙以與濞會武關岑彭攻公孫述自江州泝都江破侯丹兵徑㧞武陽繞出延岑軍後疾以精騎赴廣都距成都不數十里李愬攻蔡蔡悉精卒以抗李光顔而不備愬愬自文成破張柴疾馳二百里夜半到蔡黎明擒元濟此用竒道也漢武攻南越唐蒙請發夜郎兵浮船牂牁江道番禺城下以出越人不意鄧艾攻蜀自隂平由景谷攀木緣磴魚貫而進至油江而降馬邈至緜竹而斬諸葛瞻遂降劉禪田令孜守潼關關之左有谷曰禁而不之備林言尚譲入之夾攻關而關兵潰此用伏道也吾觀古之善用兵者一陣之間尚猶有正兵竒兵伏兵三者以取勝况守一國攻一國而社稷之安危係焉者其可以不知此三道而欲使之將耶
  用間
  論三敗處刺骨
  孫武旣言五間則又有曰商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商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所恃而動也按書伊尹適夏醜夏歸亳史太公嘗事紂去之歸周所謂在夏在商誠矣然以為間何也湯文王固使人間夏商耶伊呂固與人為間耶桀紂固待間而後可伐耶是雖甚庸亦知不然矣然則吾意天下存亡寄於一人伊尹之在夏也湯必曰桀雖暴一旦用伊尹則民心復安吾何病焉及其歸亳也湯必曰桀得伊尹不能用必亡矣吾不可以安視民病遂與天下共亡之呂牙之在商也文王必曰紂雖虐一旦用呂牙則天祿必復吾何憂焉及其歸周也文王必曰紂得呂牙不能用必亡矣吾不可以乆遏天命遂命武王與天下共亡之然則夏商之存亡待伊呂用否而決今夫問將之賢者必曰能逆知敵國之勝敗問其所以知之之道必曰不愛千金故能使人為之出萬死以間敵國或曰能因敵國之使而探其隂計嗚呼其亦勞矣伊呂一歸而夏商之國為決亡使湯武無用間之名與用間之勞而得用間之實此非上智其誰能之夫兵雖詭道而本於正者終亦必勝今五間之用其歸於詐成則為利敗則為禍且與人為詐人亦將且詐我故能以間勝者亦或以間敗吾間不忠反為敵用一敗也不得敵之實而得敵之所偽示者以為信二敗也受吾財而不能得敵之隂計懼而以偽告我三敗也夫用心於正一振而羣綱舉用心於詐百補而千穴敗智於此不足恃也故五間者非明君賢將之所上明君賢將之所上者上智之間也是以淮隂曲逆義不事楚而髙祖擒籍之計定左車周叔不用於趙魏而淮隂進兵之謀決嗚呼是亦間也
  孫武
  通篇按武成敗之事而責之而文多煙波生色處
  求之而不窮者天下竒才也天下之士與之言兵而曰我不能者幾人求之於言而不窮者幾人言不窮矣求之於用而不窮者幾人嗚呼至於用而不窮者吾未之見也孫武十三篇兵家舉以為師然以吾評之其言兵之雄乎今其書論竒權密機出入神鬼自古以兵著書者罕所及以是而揣其為人必謂有應敵無窮之才不知武用兵乃不能必克與書所言遠甚吳王闔廬之入郢也武為將軍及秦楚交敗其兵越王入踐其國外禍内患一旦迭發吳王奔走自救不暇武殊無一謀以弭斯亂若按武之書以責武之失凢有三焉九地曰威加於敵則交不得合而武使秦得聽包胥之言出兵救楚無忌吳之心斯不威之甚其失一也作戰曰乆暴師則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第其弊而起且武以九年冬伐楚至十年秋始還可謂乆暴矣越人能無乘間入國乎其失二也又曰殺敵者怒也今武縱子胥伯嚭鞭平王尸復一夫之私忿以激怒敵此司馬戍子西子期所以必死讐吳也勾踐不頽舊塜而吳服田單譎燕掘墓而齊奮知謀與武遠矣武不逹此其失三也然始吳能以入郢乃因胥嚭唐蔡之怒及乘楚瓦之不仁武之功葢亦鮮矣夫以武自為書尚不能自用以取敗北况區區祖其故智餘論者而能將乎且吳起與武一體之人也皆著書言兵世稱之曰孫吳然而吳起之言兵也輕法制草畧無所綂紀不若武之書詞約而意盡天下之兵說皆歸其中然吳起始用於魯破齊及入魏又能制秦兵入楚楚復霸而武之所為反如是書之不足信也固矣今夫外御一内治一妾是賤文夫亦能夫豈必有人而教之及夫御三軍之衆闔營而自固或且有亂然則是三軍之衆惑之也故善將者視三軍之衆與視一一妾無加焉故其心常若有餘夫以一人之心當三軍之衆而其中恢恢然猶有餘地此韓信之所以多多而益辦也故夫用兵豈有異術哉能勿視其衆而巳矣
  子貢
  子貢之亂齊滅吳存魯出於戰國傾危之習決非子貢事而老泉此論却足以補子貢之所不及cq=282
  君子之道智信難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於不正智者所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於不通是故君子愼之也世之儒者曰徒智可以成也人見乎徒智之可以成也則舉而棄乎信吾則曰徒智可以成也而不可以繼也子貢之以亂齊滅吳存魯也吾悲之彼子貢者遊說之士苟以邀一時之功而不以可繼為事故不見其禍使夫王公大人而計出於此則吾未見其不旋踵而敗也吾聞之王者之兵計萬世而動霸者之兵計子孫而舉彊國之兵計終身而發求可繼也子貢之兵是明日不可用也故子貢之出也吾以為魯可存也而齊可無亂吳可無滅何也田常之將簒也憚髙國鮑晏故使移兵伐魯為賜計者莫若抵高國鮑晏弔之彼必愕而問焉則對曰田常遣子之兵伐魯吾竊哀子之將亡也彼必詰其故則對曰齊之有田氏猶人之養虎也子之於齊猶肘股之於身也田氏之欲肉齊乆矣然未敢逞志者懼肘股之捍也今子出伐魯肘股去矣田氏孰懼哉吾見身將磔裂而肘股隨之所以弔也彼必懼而咨計於我因教之曰子悉甲趨魯壓境而止吾請為子濳約魯侯以待田氏之變帥其兵從子入討之為齊人計之彼懼田氏之禍其勢不得不聽歸以約魯侯魯侯懼齊伐其勢亦不得不聽因使練兵蒐乘以俟齊釁誅亂臣而定新主齊必德魯數世之利也吾觀仲尼以為齊人不與田常者半故請哀公討之今誠以魯之衆從高國鮑晏之師加齊之半可以轘田常於都市其勢甚便其成功甚大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齊哀王舉兵誅呂氏呂氏以灌嬰為將拒之至滎陽嬰使使諭齊及諸侯連和以待呂氏變共誅之今田氏之勢何以異此有魯以為齊有高國鮑晏以為灌嬰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蘇氏父子之學出於戰國縱横者多故此䇿大畧亦竊陳軫蘇秦之餘而為計甚工
  六國
  一篇議論由戰國䇿縱人之說來却能與戰國䇿相伯仲 當與子由六國論並㸔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葢失疆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則獲邑大則得城較秦之所得與戰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則秦之所大欲諸侯所大患固不在戰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與人如棄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强弱勝負已判矣至於顚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齊人未嘗賂秦終繼五國遷滅何哉與嬴而不助五國也五國既喪齊亦不免矣燕趙之君始有遠畧能守其土義不賂秦是故燕雖小國而後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為計始速禍焉趙嘗五戰于秦二敗而三勝後秦擊趙者再李牧連却之洎牧以讒誅邯鄲為郡惜其用武而不終也且燕趙處秦革滅殆盡之際可謂智力孤危戰敗而亡誠不得已向使三國各愛其地齊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將猶在則勝負之數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量嗚呼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竒才并力西嚮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勢而為秦人積威之所却日削月割以趨於亡為國者無使為積威之所刼哉夫六國與秦皆諸侯其勢弱於秦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苟以天下之大而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
  髙帝
  雖非當漢成敗確論而行文却自縱横可愛
  漢髙帝挾數用術以制一時之利害不如陳平揣摩天下之勢舉指揺目以劫制項羽不如張良微此二人則天下不歸漢而髙帝乃木彊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已定後世子孫之計陳平張良智之所不及則髙帝常先為之規畫處置以中後世之所為曉然如目見其事而為之者葢髙帝之智明於大而暗於小至於此而後見也帝嘗語呂后曰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可令為太尉方是時劉氏旣安矣勃又將誰安耶故吾之意曰髙帝之以太尉屬勃也知有呂氏之禍也雖然其不去呂后何也勢不可也昔者武王沒成王幼而三監叛帝意百歲後將相大臣及諸侯王有武庚祿父者而無有以制之也獨計以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與弱子抗呂氏佐帝定天下為大臣素所畏服獨此可以鎭壓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壯故不去呂后者為惠帝計也呂后既不可去故削其黨以損其權使雖有變而天下不揺是故以樊噲之功一旦遂欲斬之而無疑嗚呼彼豈獨於噲不仁耶且噲與帝偕起㧞城䧟陣功不為少矣方亞父嗾項莊時微噲誚譲羽則漢之為漢未可知也一旦人有惡噲欲滅戚氏者時噲出伐燕立命平勃卽軍中斬之夫噲之罪未形也惡之者誠偽未必也且髙帝之不以一女子斬天下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於呂氏呂氏之族若産祿輩皆庸才不足恤獨噲豪健諸將所不能制後世之患無大於此矣夫髙帝之視呂后也猶醫者之視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無至於殺人而巳矣樊噲死則呂后之毒將不至於殺人髙帝以為是足以死而無憂矣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噲之死於惠之六年也天也彼其尚在則呂祿不可紿太尉不得入北軍矣或謂噲於帝最親使之尚在未必與産祿叛夫韓信黥布盧綰皆南面稱孤而綰又最為親幸然及髙帝之未崩也皆相繼以逆誅誰謂百歲之後椎埋屠狗之人見其親戚乘勢為帝王而不欣然從之耶吾故曰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
  愚謂髙帝死而吕后獨任陳平未必不由不斬噲一着且噲不死其助祿産之叛亦未必觀其譙羽鴻門與排闥而諌噲亦似有氣岸而能守正者豈可以屠狗之雄而遽逆其詐哉蘇氏父子兄弟徃徃以事後成敗摭拾人得失類如此
  項籍
  蘇氏父子徃徃按事後成敗立說而非其至然其文特雄近戰國䇿
  吾嘗論項籍有取天下之才而無取天下之慮曹操有取天下之慮而無取天下之量劉備有取天下之量而無取天下之才故三人終其身無成焉且夫不有所棄不可以得天下之勢不有所忍不可以盡天下之利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勝有所不就敗有所不避其來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為而徐制其後乃克有濟嗚呼項籍有百戰百勝之才而死于垓下無惑也吾於其戰鉅鹿也見其慮之不長量之不大未嘗不怪其死於垓下之晩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嚮關籍於此時若急引軍趨秦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據咸陽制天下不知出此而區區與秦將爭一旦之命既全鉅鹿而猶徘徊河南新安間至函谷則沛公入咸陽數月矣夫秦人旣巳安沛公而讐籍則其勢不得强而臣故籍雖遷沛公漢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還定三秦則天下之勢在漢不在楚楚雖百戰百勝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鉅鹿之戰也或曰雖然籍必能入秦乎曰項梁死章邯謂楚不足慮故移兵伐趙有輕楚心而良將勁兵盡于鉅鹿籍誠能以必死之士擊其輕敵寡弱之師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關與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攻關與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則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趙何曰虎方捕鹿羆據其穴搏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則碎於羆明矣軍志所謂攻其必捄也使籍入關王離渉間必釋趙自救籍據關逆擊其前趙與諸侯救者十餘壁躡其後覆之必矣是籍一舉解趙之圍而收功於秦也戰國時魏伐趙齊救之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趙而破魏彼宋義號知兵殊不達此屯安陽不進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據關矣籍與義俱失焉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圗所守諸葛孔明棄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無能為也且彼未嘗見大險也彼以為劍門者可以不亡也吾嘗觀蜀之險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繼兢兢而自守猶且不給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夫秦漢之故都沃土千里洪河大山眞可以控天下又烏事夫不可以措足如劍門者而後曰險哉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達之都使其財布出於天下然後可以收天下之利在小丈夫者得一金櫝而藏諸家拒户而守之嗚呼是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盜至刼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四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鈔八
  衡論
  衡論序
  事有可以盡告人者有可告人以其端而不可盡者盡以告人其難在告告人以其端其難在用今夫衡之有刻也於此為銖於此為石求之而不得曰是非善衡焉可也曰權罪者非也始吾作權書以為其用可至於無窮而亦可至於無用於是又作衡論十篇嗚呼從吾說而不見其成乃可以罪我焉耳
  按此老泉經世之文也其議論多雜以申韓余第謂其與舉子業較近故並錄之
  遠慮
  文如怒馬奔逸絶塵而不可覊制大略老蘇之文有此一段奇邁奮迅之氣故讀之往往令人心掉
  聖人之道有經有權有機是以有民有羣臣而又有腹心之臣曰經者天下之民舉知之可也曰權者民不得而知矣羣臣知之可也曰機者雖羣臣亦不得而知矣腹心之臣知之可也夫使聖人而無權則無以成天下之務無機則無以濟萬世之功然皆非天下之民所宜知而機者又羣臣所不得聞羣臣不得聞誰與議不議不濟然則所謂腹心之臣者不可一日無也後世見三代取天下以仁義而守之以禮樂也則曰聖人無機夫取天下與守天下無機不能顧三代聖人之機不若後世之詐故後世不得見耳有機也是以有腹心之臣禹有益湯有伊尹武王有太公望是三臣者聞天下之所不聞知羣臣之所不知禹與湯武倡其機於上而三臣者和之於下以成萬世之功下而至于桓文有管仲狐偃為之謀主闔廬有伍貟勾踐有范蠡大夫種髙祖之起也大將任韓信黥布彭越禆將任曹參樊噲滕公灌嬰游説諸侯任酈生陸賈樅公至于竒機宻謀羣臣所不與者唯留侯酇侯二人唐太宗之臣多竒材而委之深任之宻者亦不過曰房杜夫君子為善之心與小人為惡之心一也君子有機以成其善小人有機以成其惡有機也雖惡亦或濟無機也雖善亦不克是故腹心之臣不可一日無也司馬氏魏之賊也有賈充之徒為之腹心之臣以濟陳勝吳廣秦民之湯武也無腹心之臣以不克何則無腹心之臣者無機也有機而泄也夫無機與有機而泄者譬如虎豹食人而不知設陷穽設陷穽而不知以物覆其上者也或曰機者創業之君所假以濟耳守成之世其奚事機而安用夫腹心之臣嗚呼守成之世能遂熈然如太古之世矣乎未也吾未見機之可去也且夫天下之變常伏於燕安田文所謂主少國危大臣未附如此等事何世無之當是之時而無腹心之臣可為寒心哉昔者髙祖之末天下既定矣而又以周勃遺孝惠孝文武帝之末天下既治矣而又以霍光遺孝昭孝宣葢天下雖有泰山之勢而聖人常以累卵為心故雖守成之世而腹心之臣不可去也傳曰百官總已以聽于冡宰彼冡宰者非腹心之臣天子安能舉天下之事委之三年而不置疑于其間耶又曰五載一巡狩彼無腹心之臣五載一出捐千里之畿而誰與守耶今夫一家之中必有宗老一介之士必有宻友以開心胸以濟緩急奈何天子而無腹心之臣乎近世之君抗然於上而使宰相眇然於下上下不接而其志不通矣臣視君如天之遼然而不可親而君亦如天之視人泊然無愛之之心也是以社稷之憂彼不以為憂社稷之喜彼不以為喜君憂不辱君辱不死一人譽之則用之一人毁之則舍之宰相避嫌畏譏且不暇何暇盡心以憂社稷數遷數易視相府如傳舍百官汎汎於下而天子惸惸於上一旦有卒然之憂吾未見其不顛沛而殞越也聖人之任腹心之臣也尊之如父師愛之如兄弟握手入卧内同起居寢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百人譽之不加宻百人毁之不加疎尊其爵厚其祿重其權而後可與議天下之機慮天下之變太祖用趙中令也得其道矣近者㓂萊公亦誠其人然與之權輕故終以見逐而天下幾有不測之變然則必使之可以生人殺人而後可也
  御將
  老蘇論御才將以智而引漢髙待韓彭一着似痛切矣獨不思宋祖御諸將更有處分智之一字决非至理
  人君御臣相易而將難將有二有賢將有才將而御才將尤難御相以禮御將以術御賢將之術以信御才將之術以智不以禮不以信是不為也不以術不以智是不能也故曰御將難而御才將尤難六畜其初皆獸也彼虎豹能搏能噬而馬亦能蹄牛亦能觸先王知能搏能噬者不可以人力制故殺之殺之不能驅之而後巳蹄者可馭以覊紲觸者可拘以楅衡故先王不忍棄其材而廢天下之用如曰是能蹄是能觸當與虎豹并殺而同驅則是天下無騏驥終無以服乘耶先王之選才也自非大奸劇惡如虎豹之不可以變其搏噬者未嘗不欲制之以術而全其才以適于用況為將者又不可責以廉隅細謹顧其才何如耳漢之衛霍趙兖國唐之李靖李勣賢將也漢之韓信黥布彭越唐之薛萬徹侯君集盛彦師才將也賢將既不多有得才者而任之可也苟又曰是難御則是不肖者而後可也結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豐飲饌歌童舞女以極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此先王之所以御才將者也近之論者或曰將之所以畢志竭力犯霜露蹈白刃而不辭者冀賞耳為國家者不如勿先賞以邀其成功或曰賞所以使人不先賞人不為我用是皆一隅之説非通論也將之才固有小大傑然於庸將之中者才小者也傑然於才將之中者才大者也才小志亦小才大志亦大人君當觀其才之小大而為制御之術以稱其志一隅之説不可用也夫養騏驥者豐其芻粒潔其覊絡居之新閑浴之清泉而後責之千里彼騏驥者其志常在千里也夫豈以一飽而廢其志哉至於養鷹則不然獲一雉飼以一雀獲一兎飼以一鼠彼知不盡力於擊搏則其勢無所得食故然後為我用才大者騏驥也不先賞之是養騏驥者饑之而責其千里不可得也才小者鷹也先賞之是養鷹者飽之而求其擊搏亦不可得也是故先賞之説可施之才大者不先賞之説可施之才小者兼而用之可也昔者漢髙帝一見韓信而授以上將解衣衣之推食哺之一見黥布而以為淮南王供具飲食如王者一見彭越而以為相國當是時三人者未有功于漢也厥後追項籍垓下與信越期而不至捐數千里之地以畀之如棄弊屣項氏未滅天下未定而三人者已極富貴矣何則髙帝知三人者之志大不極於富貴則不為我用雖極於富貴而不滅項氏不定天下則其志不巳也至於樊噲滕公灌嬰之徒則不然㧞一城䧟一陣而後增數級之爵否則終歲不遷也項氏巳滅天下已定樊噲滕公灌嬰之徒計百戰之功而後爵之通侯夫豈髙帝至此而嗇哉知其才小而志小雖不先賞不怨而先賞之則彼將泰然自滿而不復以立功為事故也噫方韓信之立於齊蒯通武涉之説未去也當是之時而奪之王漢其殆哉夫人豈不欲三分天下而自立者而彼則曰漢王不奪我齊也故齊不捐則韓信不懷韓信不懷則天下非漢之有嗚呼髙帝可謂知大計矣
  任相
  任相以禮
  古之善觀人之國者觀其相何如人而已議者常曰將與相均將特一大有司耳非相侔也國有征伐而後將權重有征伐無征伐相皆不可一日輕相賢耶則羣有司皆賢而將亦賢矣將賢耶相雖不賢將不可易也故曰將特一大有司耳非相侔也任相之道與任將不同為將者大槩多才而或頑鈍無恥非皆節廉好禮不可犯者也故不必優以禮貎而其有不覊不法之事則亦不可以常法御何則豪縱不趨約束者亦將之常態也武帝視大將軍往往踞厠而李廣利破大宛侵殺士卒之罪則寢而不問此任將之道也若夫相必節廉好禮者為也又非豪縱不趨約束者為也故接之以禮而重責之古者相見於天子天子為之離席起立在道為之下輿有病親問不幸而死親弔待之如此其厚然其有罪亦不私也天地大變天下大過而相以不起聞矣相不勝任䇿書至而布衣出府免矣相有他失而棧車牝馬歸以思過矣夫接之以禮然後可以重其責而使無怨言責之重然後接之以禮而不為過禮薄而責重彼將曰主上遇我以何禮而重我以此責也甚矣責輕而禮重彼將遂弛然不肯自飭故禮以維其心而重責以勉其怠而後為相者莫不盡忠於朝廷而不恤其私吾觀賈誼書至所謂長太息者常反覆讀不能巳以為誼生文帝時文帝遇將相大臣不為無禮獨周勃一下獄誼遂發此使誼生於近世見其所以遇宰相者則當復何如也夫湯武之德三尺䜿子皆知其為聖人而猶有伊尹太公者為師友焉伊尹太公非賢於湯武也而二聖人者特不顧以師友之明有尊也噫近世之君姑勿責於此天子御坐見宰相而起者有之乎無矣在輿而下者有之乎亦無矣天子坐殿上宰相與百官趨走於下掌儀之官名而呼之若郡守召胥吏耳雖臣子為此亦不過然尊尊貴貴之道不若是䙝也夫既不能待之以禮則其罪之也吾法將亦不得用何者不過於用禮而果於用刑則其心不服故法曰有某罪而加之以某刑及其免相也既曰有某罪而刑不加焉不過削之一官而出之大藩鎮此其弊皆始於不為之禮賈誼曰中罪而自弛大罪而自裁夫人不我誅而安忍棄其身此必有大愧於其君故人君者必有以愧其臣故其臣有所不為武帝嘗以不冠見平津侯故當天下多事朝廷憂懼之際使石慶得容於其間而無怪焉然則必其待之如禮而後可以責之如法也且吾聞之待以禮而彼不自效以報其上重其責而彼不自勉以全其身安其祿位成其功名者天下無有也彼人主傲然於上不禮宰相以自尊大者孰若使宰相自效以報其上之為利宰相利其君之不責而豐其私者孰若自勉以全其身安其祿位成其功名之為福吾又未見去利而就害逺福而求禍者也
  重遠
  並切今世情事錄之以備舉子家經濟之一
  武王不泄邇不忘逺仁矣乎非仁也勢也天下之勢猶一身一身之中手足病於外則腹心為之深思静慮於内而求其所以療之之術腹心病於内則手足為之奔掉於外而求其所以療之之物腹心手足之相救非待仁而後然吾故曰武王之不泄邇不忘逺非仁也勢也勢如此其急而古之君獨武王然者何也人皆知一身之勢而武王知天下之勢也夫不知一身之勢者一身危而不知天下之勢者天下不危乎哉秦之保關中自以為子孫萬世帝王之業而陳勝吳廣乃楚人也由此觀之天下之勢逺近如一然以吾言之近之可憂未若逺之可憂之深也近之官吏賢耶民譽之歌之不賢耶譏之謗之譽歌譏謗者衆則必傳傳則必達於朝廷是官吏之賢否易知也一夫不獲其所訴之刺史刺史不問則裏糧走京師緩不過旬月撾鼓呌號而有司不得不省矣是民有寃易訴也吏之賢否易知而民之寃易訴亂何從始耶逺方之民雖使盜跖為之郡守檮杌饕餮為之縣令郡縣之民羣嘲而聚罵者雖千百為輩朝廷不知也白日執人於市誣以殺人雖其兄弟妻子聞之亦不過訴之刺史不幸而刺史又抑之則死且無告矣彼見郡守縣令據案執筆吏卒旁列箠械滿前駭然而䘮膽矣則其謂京師天子所居者當復如何而又行數千里費且百萬富者尚或難之而貧者又何能乎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動吾故曰近之可憂未若逺之可憂之深也國家分十七路河朔陜右廣南川峽實為要區河朔陜右二冦之防而中國之所恃以安廣南川峽貨財之源而河朔陜右之所恃以全其勢之輕重何如哉曩者北胡驕恣西宼悖叛河朔陜右尤所加恤一郡守一縣令未嘗不擇至於廣南川峽則例以為逺官審官差除取具臨時竄謫量移往往而至凡朝廷稍所優異者不復官之廣南川峽而其人亦以廣南川峽之官為失職庸人無所歸故常聚於此嗚呼知河朔陜右之可重而不知河朔陜右之所恃以全之地不可輕是欲富其倉而蕪其田倉不可得而富也矧其地控制南夷氐蠻最為要害土之所産又極富夥明珠大貝紈錦布帛皆極精好陸負水載出境而其利百倍然而關譏門征僦雇之費非百姓私力所能辦故貪官專其利而齊民受其病不招權不鬻獄者世俗遂指以為廉吏矣而招權鬻獄者又豈盡無嗚呼吏不能皆亷而廉者又止如此是斯民不得一日安也方今賦取日重科歛日煩罷弊之民不任官吏復有所規求於其間矣淳化中李順竊發於蜀州郡數十望風奔潰近者智髙亂廣南乘勝取九城如反掌國家設城池養士卒蓄器械儲米粟以為戰守備而凶䜿一起若涉無人之境者吏不肖也今夫以一身任一方之責者莫若漕刑廣南川峽既為天下要區而其中之郡縣又有為廣南川峽之要區者其牧宰之賢否實一方所以安危幸而賢則巳其戕民黷貨的然有罪可誅者漕刑固亦得以舉劾若夫庸陋㢲懦不才而無過者漕刑雖賢明其勢不得易置此猶弊車蹩馬而求僕夫之善御也郡縣有敗事不以責漕刑則不可責之則彼必曰敗事者某所治某所者某人也吾將何所歸罪故莫若使漕刑自舉其人而任之他日有敗事則謂之曰爾謂此人堪此職也今不堪此職是爾欺我也責有所在罪無所逃然而擇之不得其人者葢寡矣其餘郡縣雖非一方之所以安危者亦當詔審官俾勿輕授贓吏冗流勿措其間則民雖在十里外無異於處畿甸中矣
  養才
  養竒傑之才而特挈出古者議能一節以感悟當世直是刺骨
  夫人之所為有可勉彊者有不可勉彊者煦煦然而為仁孑孑然而為義不食片言以為信不爭小利以為亷雖古之所謂仁與義信與亷者不止若是而天下之人亦不曰是非仁人是非義人是非信人是非亷人此則無諸巳而可勉彊以到者也在朝廷而百官肅在邉鄙而四夷懼坐之於繁劇紛擾之中而不亂投之於羽檄奔走之地而不惑為吏而吏為將而將若是者豈非天之所與性之所有不可勉彊而能也道與德可勉以進也才不可彊揠以進也今有二人焉一人善揖讓一人善騎射則人未有不以揖讓賢於騎射矣然而揖讓者未必善騎射而騎射者捨其弓以揖讓於其間則未必失容何哉才難彊而道易勉也吾觀世之用人好以可勉彊之道與德而加之不可勉彊之才之上而曰我貴賢賤能是以道與德未足以化人而才有遺焉然而為此者亦有由矣有才者而不能為衆人所勉彊者耳何則竒傑之士常好自負疎儁傲誕不事繩撿徃徃冒法律觸刑禁呌號驩呼以發其一時之樂而不顧其禍嗜利酗酒使氣傲物志氣一發則倜然遠去不可覊束以禮法然及其一旦翻然而悟折節而不為此以畱意於向所謂道與德可勉彊者則何病不至奈何以樸小道加諸其上哉夫其不肯規規以事禮法而必自縱以為此者乃上之人之過也古之養竒傑也任之以權尊之以爵厚之以祿重之以恩責之以措置天下之務而易其平居自縱之心而聲色耳目之欲又已極於外故不待放恣而後為樂今則不然竒傑無尺寸之柄位一命之爵食斗升之祿者過半彼又安得不越法踰禮而自快耶我又安可急之以法使不得泰然自縱耶今我繩之以法亦巳急矣急之而後巳而隨之以刑彼有北走胡南走越耳噫無事之時旣不能養及其不幸一旦有邉境之患繁亂難治之事而後優詔以召之豐爵重禄以結之則彼巳憾矣夫彼固非純忠者也又安肯黙然於窮困無用之地而巳耶周公之時天下號為至治四夷巳臣服卿大夫士巳稱職當是時雖有竒傑無所復用而其禮法風俗尤復細宻舉朝廷與四海之人無不遵蹈而其八議之中猶有曰議能者況當今天下未甚至治四夷未盡臣服卿大夫士未皆稱職禮法風俗又非細宻如周之盛時而竒傑之士復有困於簿書米鹽間者則反可不議其能而恕之乎所宜哀其才而貰其過無使為刀筆吏所困則庻乎盡其才矣或曰竒傑之士有過得免則天下之人孰不自謂竒傑而欲免其過者是終亦潰法亂敎耳曰是則然矣然而竒傑之所為必挺然出於衆人之上苟指其巳成之功以曉天下俾得以贖其過而其未有功者則委之以難治之事而責其成績則天下之人不敢自謂竒傑而眞竒傑者出矣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五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鈔九
  衡論
  廣士
  韓子不幸而出於胥商之族一段議論與此畧同
  古之取士取於盜賊取於夷狄古之人非以盜賊夷狄之士可為也以賢之所在而巳矣夫賢之所在貴而貴取焉賤而賤取焉是以盜賊下人夷狄異類雖奴之所恥而徃徃登之朝廷坐之郡國而不以為非而繩趨尺歩華言華服者徃徃反擯棄不用何則天下之能繩趨而尺歩蕐言而蕐服者衆也朝廷之政郡國之事非特如此而可治也彼雖不能繩趨尺歩華言華服然而其才果可用於此則居此位可也古者天下之國大而多士大夫者不過曰齊與秦也而管夷吾相齊賢也而舉二盜焉穆公霸秦賢也而舉由余焉是其能果於是非而不牽於衆人之議也未聞有以用盜賊夷狄而鄙之者也今有人非盗賊非夷狄而猶有不獲用吾不知其何也夫古之用人無擇於勢布衣寒士而賢則用之公卿之子弟而賢則用之武夫健卒而賢則用之巫醫方技而賢則用之胥史賤吏而賢則用之今也布衣寒士持方尺之紙書聲病剽竊之文而至享萬鍾之祿卿大夫之子弟飽食於家一出而驅髙車駕大馬以為民上武夫健卒有灑掃之力奔走之舊乆乃領藩郡執兵柄巫醫方技一言之中大臣且舉以為吏若此者皆非賢也皆非功也是今之所以進之之塗多於古也而胥史賤吏獨棄而不錄使老死於敲搒趨走而賢與功者不獲一施吾甚惑也不知胥史之賢優而養之則儒生武士或所不若昔者漢有天下平津侯樂安侯輩皆號為儒宗而卒不能為漢立不世大功而其卓絶俊偉震耀四海者乃其賢人之出於吏胥中者耳夫趙廣漢河間之郡吏也尹翁歸河東之獄吏也張敞太守之卒史也王尊涿郡之書佐也是皆雄俊明博出之可以為將而内之可以為相者也而皆出於吏胥中者有以也夫吏胥之人少而習法律長而習獄訟老姦大豪畏憚懾伏吏之情狀變化出入無不諳究因而官之則豪民猾吏之弊表裏毫末畢見於外無所逃遁而又上之人擇之以才遇之以禮而其志復自知得自奮於公卿故終不肯自棄於惡以賈罪戾而敗其終身之利故當此時士君子皆優為之而其間自縱於大惡者大約亦不過幾人而其尤賢者乃至成功如是今之吏胥則不然始而入之不擇也終而遇之以犬彘也長吏一怒不問罪否袒而笞之喜而接之乃反與交手為市其人常曰長吏待我以犬彘我何望而不為犬彘哉是以平民不能自棄為犬彘之行不肯為吏矣況士君子而肯俛首為之乎然欲使之謹飭可用如兩漢亦不過擇之以才待之以禮恕其小過而棄絶其大惡之不可貰忍者然後察其賢有功而爵之禄之貴之勿棄之於冗流之門則彼有冀於功名自尊其身不敢匄奪而竒才絶智出矣夫人固有才智竒絶而不能為章句名數聲律之學者又有不幸而不為者苟一之以進士制䇿是使竒才絶智有時而窮也使吏胥之人得出為長吏是使一介之才無所逃也進士制策網之於上此又網之於下而曰天下有遺才者吾不信也
  申法
  古今分欵荆川謂體如鹽鐵中古今之異一段良是
  古之法簡今之法繁簡者不便於今而繁者不便於古非今之法不若古之法而今之時不若古之時也先王之作法也莫不欲服民之心服民之心必得其情情然耶而罪亦然則固入吾法矣而民之情又不皆如其罪之輕重大小是以先王忿其辠而哀其無辜故法舉其畧而吏制其詳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則以著于法使民知天子之不欲我殺人傷人耳若其輕重出入求其情而服其心者則以屬吏任吏而不任法故其法簡今則不然吏姦矣不若古之良民媮矣不若古之淳吏姦則以喜怒制其輕重而出入之或至於誣執民媮則吏雖以情出入而彼得執其罪之大小以為辭故今之法纎悉委備不執于一左右前後四顧而不可逃是以輕重其罪出入其情皆可以求之法吏不奉法輙以舉劾任法而不任吏故其法繁古之法若方書論其大槩而增損劑量則以屬醫者使之視人之疾而參以己意今之法若鬻屨既為其大者又為其次者又為其小者以求合天下之足故其繁簡則殊而求民之情以服其心則一也然則今之法不劣於古矣而用法者尚不能無弊何則律令之所禁畫一明備雖婦人孺子皆知畏避而其間有習于犯禁而遂不改者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恠也先王欲杜天下之欺也為之度以一天下之長短為之量以齊天下之多寡為之權衡以信天下之輕重故度量權衡法必資之官資之官而後天下同今也庻民之家刻木比竹繩絲縋石以為之富商豪賈内以大出以小齊人適楚不知其孰為斗孰為斛持東家之尺而挍之西隣則若十指然此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恠者一也先王惡竒貨之蕩民且哀夫微物之不能遂其生也故禁民採珠貝惡夫物之偽而假真且重費也故禁民糜金以為塗飾今也採珠貝之民溢於海濱糜金之工肩摩於列肆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恠者二也先王患賤之凌貴而下之僣上也故冠服器皿皆以爵列為等差長短大小莫不有制今也工商之家曵紈錦服珠玉一人之身循其首以至足而犯法者十九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恠者三也先王懼天下之利負縣官之勢以侵刼齊民也故使市之坐賈視時百物之貴賤而錄之旬輙以上百以百聞千以千聞以待官吏之私儥十則損三三則損一以聞以備縣官之公糴今也吏之私儥而從縣官公糴之法民曰公家之取於民也固如是是吏與縣官歛怨於下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恠者四也先王不欲人之擅天下之利也故仕則不商商則有罰不仕而商商則有征是民之商不免征而吏之商又加以罰今也吏之商既幸而不罰又從而不征資之以縣官公糴之法負之以縣官之徒載之以縣官之舟關防不議津梁不呵然則為吏而商誠可樂也民將安所措手足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恠者五也若此之類不可悉數天下之人耳習目熟以為當然憲官法吏目擊其事亦恬而不問夫法者天子之法也法明禁之而人明犯之是不有天子之法也衰世之事也而議者皆以為今之不過吏胥骫法以為姦而吾以為吏胥之姦由此五者始今有盗白晝持梃入室而主人不之禁則踰垣穿穴之徒必且相告而肆行於其家其必先治此五者而後詰吏胥之姦可也
  議法
  贖金減罪兩端深中宋時優柔之過之弊而重贖一議則古今來有識名言
  古者以仁義行法律後世以法律行仁義三代之盛王其敎化之本出於學校蔓延於天下而形見於禮樂下之民被其風化循循翼翼務為仁義以求避法律之所禁故其法律雖不用而其所禁亦不為不行於其間下而至於漢唐其敎化不足以動民而一於法律故其民懼法律之及其身亦或相勉為仁義唐之初大臣房杜輩為刑統毫釐輕重明辨别白附以仁義無所阿曲不知周公之刑何以易此但不能先使民務為仁義使法律之所禁不用而自行如三代時然要其終亦能使民勉為仁義而其所以不若三代者則有由矣政之失非法之罪也是以宋有天下因而循之變其節目而存其大體比閭小吏奉之以公則老姦大猾束手請死不可漏畧然而獄訟常病多盗賊常病衆者則亦有由矣法kao之公而吏之私也夫舉公法而寄之私吏猶且若此而況法律之間又不能無失其何以為治今夫天子之子弟卿大夫與其子弟皆天子之所優異者有罪而使與甿竝笞而偕戮則大臣無恥而朝廷輕故有贖焉以全其肌膚而周其節操故贖金者朝廷之體也所以自尊也非與其有罪也夫刑者必痛之而後人畏焉罸者不能痛之必困之而後人懲焉今也大辟之誅輸一石之金而免貴人近戚之家一石之金不可勝數是雖使朝殺一人而輸一石之金暮殺一人而輸一石之金金不可盡身不可困況以其官而除其罪則一石之金又不皆輸焉是恣其殺人也且不笞不戮彼巳幸矣而贖之又輕是啓姦也夫罪固有疑今有或誣以殺人而不能自明者有誠殺人而官不能折以實者是皆不可以誠殺人之法坐由是有減罪之律當死而流使彼為不能自明者耶去死而得流刑巳酷矣使彼為誠殺人者耶流而不死刑巳寛矣是失實也故有啓姦之釁則上之人常幸而下之人雖死而常無告有失實之弊則無辜者多怨而僥倖者易以免今欲刑不加重赦不加多獨於法律之間變其一端而能使不啓姦不失實其莫若重贖然則重贖之說何如曰古者五刑之尤輕者止於墨而墨之罸百鍰逆而數之極於大辟而大辟之罸千鍰此穆王之罸也周公之時又有重於此然千鍰之重亦已當今三百七十斤有竒矣方今大辟之贖不能當其三分之一古者以之赦疑罪而不及公族今也貴人近戚皆贖而疑罪不與記曰公族有死罪致刑于甸人雖君命宥不聽今欲貴人近戚之刑舉從于此則非所以自尊之道故莫若使得與疑罪皆重贖且彼雖號為富强苟數犯法而數重困於贖金之間則不能不歛手畏法彼罪疑者雖或非其辜而法亦不至殘潰其肌體若其有罪則法雖不刑而彼固亦已困於贖金矣夫使有罪者不免於困而無辜者不至陷於笞戮一舉而兩利斯智者之為也
  兵制
  者泉欲以職分籍没之田作養兵之費不知當時通天下皆有是田否其數亦可得幾何若今之時則此計又難行矣
  三代之時舉天下之民皆兵也兵民之分自秦漢始三代之時聞有諸侯抗天子之命矣未聞有卒伍呌呼衡行者也秦漢以來諸侯之患不減於三代而御卒伍者乃如畜虎豹圈檻一缺咆哮四出其故何也三代之兵耕而食蠶而衣故勞勞則善心生秦漢以來所謂兵者皆坐而衣食於縣官故驕驕則無所不為三代之兵皆齊民老幼相養疾病相救出相禮讓入相慈孝有憂相弔有喜相慶其風俗優柔而和易故其兵畏法而自重秦漢以來號齊民者比之三代則旣已薄矣況其所謂兵者乃其齊民之中尤為凶悍桀黠者也故常慢法而自棄夫民耕而食蠶而衣雖不幸而不給猶不我咎也今謂之曰爾無耕爾無蠶為我兵吾衣食爾他日一不充其欲彼將曰嚮謂我毋耕毋蠶今而不我給也然則怨從是起矣夫以有善心之民畏法自重而不我咎欲其為亂不可得也旣驕矣又慢法而自棄以怨其上欲其不為亂亦不可得也且夫天下之地不加于三代天下之民衣食乎其中者又不減於三代平居無事占軍籍畜妻子而仰給於斯民者則徧天下不知其數奈何民之不日剝月割以至於流亾而無告也其患始於廢井田開阡陌一壞而不可復收故雖有明君賢臣焦思極慮而求以救其弊卒不過開屯田置府兵使之無事則耕而食耳嗚呼屯田府兵其利旣不足以及天下而後世之君又不能循而守之以至於廢陵夷及於五代燕帥劉守光又從而為之黥面涅手之制天下遂以為常法使之判然不得與齊民齒故其人益復自棄視齊民如越人矣太祖旣受命懲唐季五代之亂聚衆兵京師而邉境亦不曰無備損節度之權而藩鎭亦不曰無威周與漢唐邦鎭之兵彊秦之郡縣之兵弱兵彊故末大不掉兵弱故天子孤暌周與漢唐則過而秦則不及得其中者惟吾宋也雖然置帥之方則遠過於前代而制兵之術吾猶有疑焉何者自漢及唐或開屯田或置府兵使之無事則耕而食而民猶且不勝其弊今屯田蓋無幾而府兵亦已廢欲民之豐阜勢不可也國家治平日乆民之趨於農者日益衆而天下無萊田矣以此觀之謂斯民宜如生三代之盛時而乃戚戚嗟嗟無終歲之蓄者兵食奪之也三代井田雖三尺童子知其不可復雖然依倣古制漸而圖之則亦庶乎其可也方今天下之田在官者惟二職分也籍没也職分之田募民耕之歛其租之半而歸之吏籍没則鬻之否則募民耕之歛其租之半而歸諸公職分之田徧於天下自四京以降至於大藩鎭多至四十頃下及一縣亦能千畆籍没之田不知其數今可勿復鬻然後量給其所募之民家三百畆以為率前之歛其半者今可取之三分而取一以歸諸吏與公使之家出一夫為兵其不欲者聽其歸田而他募謂之新軍毋黥其面母涅其手毋拘之營三時縱之一時集之授之器械敎之戰法而擇其技之精者以為長在野督其耕在陣督其戰則其人皆良農也皆精兵也夫籍没之田旣不復鬻則歲益多田益多則新軍益衆而嚮所謂仰給於斯民者雖有廢疾死亾可勿復補如此數十年則天下之兵新軍居十九而皆力田不事他業則其人必純固朴厚無呌呼衡行之憂而斯民不復知有餽餉供億之勞矣或曰昔者歛其半今三分而取一其無乃薄於吏與公乎曰古者公卿大夫之有田也以為椂而其取之亦不過十一今吏旣禄矣給之田則已甚矣況三分而取一則不旣優矣乎民之田不幸而籍没非官之所待以為富也三分而取一不猶愈於無乎且不如是則彼不勝為兵故也或曰古者十一而稅取之薄故民勝為兵今三分而取一可乎曰古者一家之中一人為正卒其餘為羡卒田與追胥竭作今家止一夫為兵況諸古則為逸故雖取之差重而無害此與周制稍甸縣都役少輕而稅十二無異也夫民家出一夫而得安坐以食數百畆之田征徭科歛不及其門然則彼亦優為之矣
  蘇明允蓋憤當時兵養於官或承五代銀槍之後多□驁不可制欲括當時職分籍没二田以倣古者井田出兵一乘以附寓兵於農之意而今天下旣無職分籍没之田不可為訓也
  田制
  限田之制良為復古之一端而惜乎其難行也
  古之税重乎今之税重乎周公之制園㕓二十而税一近郊十一逺郊二十而三稍甸縣都皆無過十二漆林之征二十而五蓋周之盛時其尤重者至四分而取一其次者乃五而取一然後以次而輕始至於十一而又有輕者也今之税雖不啻十一然而使縣官無急征無横歛則亦未至乎四而取一與五而取一之為多也是今之税與周之税輕重之相去無幾也雖然當周之時天下之民歌舞以樂其上之盛徳而吾之民反戚戚不樂常若擢筋剝膚以供億其上周之税如此吾之税亦如此而其民之哀樂何如此之相逺也其所以然者蓋有由矣周之時用井田井田廢田非耕者之所有而有田者不耕也耕者之田資於富民富民之家地大業廣阡陌連接募召浮客分耕其中鞭笞驅役視以奴僕安坐四顧指麾於其間而役屬之民夏為之耨秋為之穫無有一人違其節度以嬉而田之所入已得其半耕者得其半有田者一人而耕者十人是以田主日累其半以至于富彊耕者日食其半以至于窮餓而無告夫使耕者至于窮餓而不耕不穫者坐而食富彊之利猶且不可而况富彊之民輸租於縣官而不免於怨嘆嗟憤何則彼以其半而供縣官之税不若周之民以其全力而供其上之税也周之十一以其全力而供十一之税也使以其半供十一之税猶用十二之税然也况今之税又非特止於十一而已則宜乎其怨嘆嗟憤之不免也噫貧民耕而不免於飢富民坐而飽且嬉又不免於怨其弊皆起於廢井田井田復則貧民有田以耕穀食粟米不分於富民可以無饑富民不得多占田以錮貧民其勢不耕則無所得食以地之全力供縣官之税又可以無怨是以天下之士爭言復井田既又有言者曰奪富民之田以與無田之民則富民不伏此必生亂如乘大亂之後土曠而人稀可以一舉而就髙祖之滅秦光武之承漢可為而不為以是為恨吾又以為不然今雖使富民皆奉其田而歸諸公乞為井田其勢亦不可得何則井田之制九夫為井井間有溝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甸方八里旁加一里為一成成間有洫其地百井而方十里四甸為縣四縣為都四都方八十里旁加十里為一同同間有澮其地萬井而方百里百里之間為澮者一為洫者百為溝者萬既為井田又必兼備溝洫溝洫之制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萬夫之地蓋三十二里有半而其間為川為路者一為澮為道者九為洫為涂者百為溝為畛者千為遂為徑者萬此二者非塞溪壑平澗谷夷丘陵破墳墓壞廬舍徙城郭易疆壠不可為也縱使能盡得平原廣野而遂規畫於其中亦當驅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糧窮數百年專力於此不治他事而後可以望天下之地盡為井田盡為溝洫已而又為民作屋廬於其中以安其居而後可吁亦巳迂矣井田成而民之死其骨巳朽矣古者井田之興其必始於唐虞之世乎非唐虞之世則周之世無以成井田唐虞啟之至於夏商稍稍葺治至周而大備周公承之因遂申定其制度疏整其疆畧非一日而遽能如此也其所由來者漸矣夫井田雖不可為而其實便於今今誠有能為近井田者而用之則亦可以蘇民矣乎聞之董生曰井田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名田之説蓋出於此而後世未有行者非以不便民也懼民不肯捐其田以入吾法而遂因此以為變也孔光何武曰吏民名田無過三十頃期盡三年而犯者沒入官夫三十頃之田周民三十夫之田也縱不能盡如此制一人而兼三十夫之田亦已過矣而期之三年是又迫蹙平民使自壞其業非人情難用吾欲少為之限而不奪其田嘗已過吾限者但使後之人不敢多占田以過吾限耳要之數世富者之子孫或不能保其地以復於貧而彼嘗已過吾限者散而入於他人矣或者子孫出而分之以無幾矣如此則富民所占者少而餘地多餘地多則貧民易取以為業不為人所役屬各食其地之全利利不分於人而樂輸於官夫端坐于朝廷下令于天下不驚民不動衆不用井田之制而獲井田之利雖周之井田何以逺過於此哉
  王遵岩曰此等皆是有用文字深透世故賈鼂之亞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十六
  明 茅坤 撰
  老泉文鈔十
  記說引叙
  彭州圎覺禪院記
  飜案格議論有一段風致
  人之居乎此也其必有樂乎此也居斯樂不樂不居也居而不樂不樂而不去為自欺且為欺天葢君子恥食其食而無其功恥服其服而不知其事故居而不樂吾有吐食脫服以逃天下之譏而巳耳天之畀我以形而使我以心馭也今日欲適秦明日欲適越天下誰我禦故居而不樂不樂而不去是以心且不能馭其形而況能以馭他人哉自唐以來天下士大夫争以排釋老為言故其徒之欲求知於吾士大夫之間者徃徃自叛其師以求容於吾而吾士大夫亦喜其來而接之以禮靈師文暢之徒飲酒食肉以自絶於其敎嗚呼歸爾父子復爾室家而後吾許爾以叛爾師父子之不歸室家之不復而師之叛是不可以一日立于天下傳曰人臣無外交故季布之忠於楚也雖不如蕭韓之先覺而比丁公之貳則為愈予在京師彭州僧保聰來求識予甚勤及至蜀聞其自京師歸布衣蔬食以為其徒先凡若干年而所居圓覺院大治一日為予道其先師平潤事與其院之所以得名者請予為記予嘉聰之不以叛其師悅予也故為之記曰彭州龍興寺僧平潤講圎覺經有竒因以名院院始弊不葺潤之來始得隙地以作堂宇凡更二僧而至於保聰聰又合其隣之僧屋若干於其院以成是為記
  張益州畫像記
  詞氣嚴重極有法度益州常稱老蘇似司馬子長此記自子長之後殆不多得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㓂至邉軍夜呼野無居人妖言流聞京師震驚方命擇帥天子曰毋養亂毋助變衆言朋興朕志自定外亂不作變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孰能為處之文武之間其命往撫朕師乃惟曰張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親辭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撤守備使謂郡縣寇來在吾無爾勞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他日遂以無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於浄衆寺公不能禁睂陽蘇洵言於衆曰未亂易治也既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將亂將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是惟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墜於地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顔色不變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無矜容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爾繫以生惟爾父母且公嘗為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盗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盗賊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頼之身而棄之於盗賊故毎毎大亂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為易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刼齊民吾不忍為也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其鄉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大小美惡之狀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為人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由此觀之像亦不為無助蘇洵無以詰遂為之記公南京人為人慷慨有大節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屬系之以詩曰
  天子在阼歲在甲午西人傳言有㓂在垣庭有武臣謀夫如雲天子曰嘻命我張公公來自東旗纛舒舒西人聚觀于巷于塗謂公暨暨公來于于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訛言不祥往即爾常春爾條桑秋爾滌塲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駢駢公宴其僚伐鼓淵淵西人來觀祝公萬年有女娟娟閨闥閑閑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來期汝棄捐禾麻芃芃倉庾崇崇嗟我婦子樂此歲豐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纓西人相告無敢逸荒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唐荆川曰此文二段二項敘事二項議論
  木假山記
  即木假山看出許多幸不幸來有感慨有態度文凡六轉入山末又一轉有百尺竿頭之意
  木之生或蘖而殤或拱而夭幸而至於任為棟梁則伐不幸而為風之所㧞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則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沉汨沒於湍沙之間不知其幾百年而其激射齧食之餘或髣髴於山者則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為山然後可以脱泥沙而逺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幾何不為好事者所見而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勝數則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予家有三峯予每思之則疑其有數存乎其間且其蘖而不殤拱而不夭任為棟梁而不伐風㧞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為人所材以及於斧斤出於湍沙之間而不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後得至乎此則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愛之則非徒愛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愛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見中峰魁岸踞肆意氣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峯二峯者莊栗刻峭凜乎不可犯雖其勢服於中峰而岌然無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蘇氏族譜亭記
  此是老蘇借譜亭諷里人并族子處
  匹夫而化鄉人者吾聞其語矣國有君邑有大夫而争訟者訴於其門鄉有庠里有學而學道者赴於其家鄉人有為不善於室者父兄輙相與恐曰吾夫子無乃聞之嗚呼彼獨何修而得此哉意者其積之有本末而施之有次第邪今吾族人猶有服者不過百人而歲時蜡社不能相與盡其歡欣愛洽稍逺者至不相往來是無以示吾鄉黨隣里也乃作蘇氏族譜立亭於髙祖墓塋之西南而刻石焉既而告之曰凡在此者死必赴冠娶妻必告少而孤則老者字之貧而無歸則富者收之而不然者族人之所共誚讓也歲正月相與拜奠於墓下既奠列坐於亭其老者顧少者而歎曰是不及見吾鄉隣風俗之美矣自吾少時見有為不義者則衆相與疾之如見怪物焉慄然而不寧其後少衰也猶相與笑之今也則相與安之耳是起於某人也夫某人者是鄉之望人也而大亂吾俗焉是故其誘人也速其為害也深自斯人之逐其兄之遺孤子而不恤也而骨肉之恩薄自斯人之多取其先人之貲田而欺其諸孤子也而孝悌之行缺自斯人之為其諸孤子之所訟也而禮義之節廢自斯人之以妾加其妻也而嫡庻之别混自斯人之篤於聲色而父子雜處讙譁不嚴也而閨門之政亂自斯人之瀆財無厭惟富者之為賢也而廉恥之路塞此六行者吾往時所謂大慙而不容者也令無知之人皆曰某人何人也猶且為之其輿馬赫奕婢妾倩麗足以蕩惑里巷之小人其官爵貨力足以揺動府縣其矯詐修飾言語足以欺罔君子是州里之大盗也吾不敢以告鄉人而私以告族人焉髣髴於斯人之一節者願無過吾門也予聞之懼而請書焉老人曰書其事而闕其姓名使他人觀之則不知其為誰而夫人之觀之則面熱内慙汗出而食不下也且無名之庶其有悔乎予曰然乃記之
  名二子説
  字僅百而無限宛轉無限情思
  輪輻蓋軫皆有職乎車而軾獨若無所為者雖然去軾則吾未見其為完車也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天下之車莫不由轍而言車之功轍不與焉雖然車仆馬斃而患不及轍是轍者禍福之間轍乎吾知免矣
  按此老泉所以逆探兩公之終身也卒也長公再以斥廢僅而能免而少公終得以遺老自解脱悠悠卒歲亦竒矣
  仲兄文甫説
  風水之形人皆見之老泉便描出許多變態來令人目
  洵讀易至渙之六四曰渙其羣元吉曰嗟夫羣者聖人之所欲渙以混一天下者也蓋余仲兄名渙而字公羣則是以聖人之所欲解散滌蕩者以自命也而可乎他日以告兄曰子可無為我易之洵曰唯既而曰請以文甫易之如何且兄嘗見夫水之與風乎油然而行淵然而留渟洄汪洋滿而上浮者是水也而風實起之蓬蓬然而發乎太空不終日而行乎四方蕩乎其無形飄乎其逺來既往而不知其迹之所存者是風也而水實形之今夫風水之相遭乎大澤之陂也紆餘委虵蜿蜒淪漣安而相推怒而相凌舒而如雲蹙而如鱗疾而如馳徐而如緬揖讓旋辟相顧而不前其繁如縠其亂如霧紛紜鬱擾百里若一汨乎順流至乎滄海之濱磅礴洶涌號怒相軋交横綢繆放乎空虚掉乎無垠横流逆折濆旋傾側宛轉膠戾囬者如輪縈者如帶直者如燧奔者如燄跳者如鷺躍者鯉殊狀異態而風水之極觀備矣故曰風行水上渙此亦天下之至文也然而此二物者豈有求乎文哉無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是其為文也非水之文也非風之文也二物者非能為文而不能不為文也物之相使而文出於其間也故此天下之至文也今夫玉非不温然美矣而不得以為文刻鏤組繡非不文矣而不可以論乎自然故夫天下之無營而文生之者唯水與風而已昔者君子之處於世不求有功不得巳而功成則天下以為賢不求有言不得已而言出則天下以為口實嗚呼此不可與他人道之唯吾兄可也
  送石昌言為北使引
  文有生色直當與韓昌黎送殷員外等序相伯仲
  昌言舉進士時吾始數歲未學也憶與羣兒戲先府君側昌言從旁取棗栗啖我家居相近又以親戚故甚狎昌言舉進士日有名吾後漸長亦稍知讀書學句讀屬對聲律未成而廢昌言聞吾廢學雖不言察其意甚恨後十餘年昌言及第第四人守官四方不相聞吾日以壯大乃能感悟摧折復學又數年遊京師見昌言長安相與勞問如平生歡出文十數首昌言甚喜稱善吾晩學無師雖日為文中心自慙及聞昌言説乃頗自喜今十餘年又來京師而昌言官兩制乃為天子出使萬里之外彊悍不屈之虜庭建大斾從騎數百送車千乗出都門意氣慨然自思為兒時見昌言先府君旁安知其至此富貴不足怪吾於昌言獨自有感也大丈夫生不為將得為使折衝口舌之間足矣往年彭任從富公使還為我言曰既出境宿驛亭聞介馬數萬騎馳過劒槊相摩終夜有聲從者怛然失色及明視道上馬跡尚心掉不得禁凡敵所以誇耀中國者多此類也中國之人不測也故或至於震懼而失辭以為夷狄笑嗚呼何其不思之甚也昔者奉春君使冒頓壯士健馬皆匿不見是以有平城之役今之匈奴吾知其無能為也孟子曰説大人則藐之况於夷狄請以為贈
  族譜引
  議論簡嚴情事曲折其氣格大畧從公榖來
  蘇氏族譜譜蘇氏之族也蘇氏出於髙陽而蔓延於天下唐神堯初長史味道刺眉州卒於官一子留于眉眉之有蘇氏自此始而譜不及者親盡也親盡則曷為不及譜為親作也凡子得書而孫不得書者何也以著代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仕不仕娶某氏享年幾某日卒皆書而他不書者何也詳吾之所自出也自吾之父以至吾之髙祖皆曰諱某而他則遂名之何也尊吾之所自出也譜為蘇氏作而獨吾之所自出得詳與尊何也譜吾作也嗚呼觀吾之譜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情見於親親見於服服始于衰而至於緦麻而至於無服無服則親盡親盡則情盡情盡則喜不慶憂不弔喜不慶憂不弔則塗人也吾所與相視如塗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於塗人吾譜之所以作也其意曰分至於塗人者勢也勢吾無如之何也幸其未至於塗人也使其無至於忽忘焉可也嗚呼觀吾之譜者孝悌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系之以詩曰吾父之子今為吾兄吾疾在身兄呻不寧數世之後不知何人彼死而生不為戚欣兄弟之情如足于手其能幾何彼不相能彼獨何心
  族譜後錄
  叙事文字法度恰好大畧本史遷自叙中來
  蘇氏之先出於髙陽髙陽之子曰稱稱之子曰老童老童生重黎及吳回重黎為帝嚳火正曰祝融以罪誅其後為司馬氏而其弟吳囬復為火正吳回生陸終陸終生子六人長曰樊為昆吾次曰惠連為參胡次曰籛為彭祖次曰來言為㑹人次曰安為曹姓季曰季連為芈姓六人者皆有後其後各分為數姓昆吾始姓已氏其後為蘇顧温董當夏之時昆吾為諸侯伯歴商而昆吾之後無聞至周有忿生為司㓂能平刑以敎百姓周公稱之葢書所謂司㓂蘇公者也司㓂蘇公與檀伯達皆封於河世世仕周家於其封故河南河内皆有蘇氏六國之際秦及代厲其苗裔也至漢興而蘇氏始徙入秦或曰髙祖徙天下豪傑以實闗中而蘇氏遷焉其後曰建家於長安杜陵武帝時為將以擊匃奴有功封平陵侯其後世遂家於其封建生三子長曰嘉次曰武次曰賢嘉為奉車都尉其六世孫純為南陽太守生子曰章當順帝時為冀州刺史又遷為并州有功於其人其子孫遂家於趙州其後至唐武后之世有味道焉味道聖歴初為鳳閣侍郎以貶為眉州刺史遷為益州長史未行而卒有子一人不能歸遂家焉自是眉始有蘇氏故眉之蘇皆宗益州長史味道趙郡之蘇皆宗并州刺史章扶風之蘇皆宗平陵侯建河南河内之蘇皆宗司㓂忿生而凡蘇氏皆宗昆吾樊昆吾樊宗祝融吳回葢自昆吾樊至司冦忿生自司冦忿生至平陵侯建自平陵侯建至并州刺史章自并州刺史章至益州刺史味道自益州長史味道至吾之髙祖其間世次皆不可紀而洵始為族譜以紀其族屬譜之所記上至於吾之髙祖下至於吾之昆弟昆弟死而及昆弟之子曰嗚呼髙祖之上不可詳矣自吾之前而吾莫之知焉巳矣自吾之後而莫之知焉則從吾譜而益廣之可以至於無窮葢髙祖之子孫家授一譜而藏之其法曰凡嫡子而後得為譜為譜者皆存其髙祖而遷其髙祖之父世世存其先人之譜無廢也而其不及髙祖者自其得為譜者之父始而存其所宗之譜皆以吾譜冠焉其説曰此古之小宗也古者有大宗有小宗傳曰别子為祖繼别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别子之後也宗其繼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髙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别子者公子及士之始為大夫者也别子不得禰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後之則為大宗故曰繼别為宗族人宗之雖百世而大宗死則為之齊衰三月其母妻亡亦然死而無子則支子以其昭穆後之此所謂百世不遷之宗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禰别子而自使其嫡子為後則為小宗故曰繼禰者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則易宗其繼禰者親兄弟宗之其繼祖者從兄弟宗之其繼曾祖者再從兄弟宗之其繼髙祖者三從兄弟宗之死而無子則支子亦以其昭穆後之此所謂五世則遷之宗也凡今天下之人惟天子之子與始為大夫者而後可以為大宗其餘則否獨小宗之法猶可施於天下故為族譜其法皆從小宗凡吾之宗其繼髙祖者髙祖之嫡子祈祈死無子天下之宗法不立族人莫克以其子為之後是以繼髙祖之宗亡而虚存焉其繼曾祖者曾祖之嫡子宗善宗善之嫡子昭圖昭圖之嫡子惟益惟益之嫡子允元其繼祖者祖之嫡子諱序序之嫡子澹澹之嫡子位其繼禰者禰之嫡子澹澹之嫡子位曰嗚呼始可以詳之矣百世之後凡吾髙祖之子孫得其家之譜而觀之則為小宗得吾髙祖之子孫之譜而合之而以吾譜考焉則至於無窮而不可亂也是為譜之志云爾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六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東坡文鈔引
  予少謂蘇子瞻之於文李白之於詩韓信之於兵天各縱之以神僊軼世之才而非世之問學所及者及詳覽其所上神宗皇帝及代張方平滕甫諫兵事等書又如論徐州京東盜賊事宜并西羌鬼章等劄子要之於漢賈誼唐陸贄不知其為何如者朱晦菴嘗病其文不脱縱横氣習盖特其少時沾沾自喜或不免耳入哲宗朝召為兩制及謫海南以後殆古之曠達遊方之外者已然其以忠獲罪卒不能安於朝廷之上豈其才之罪哉予錄其制策二首上書七首劄子十四首狀十二首表啟二十七首與執政及友人書二十二首論七十首策二十五首序傳十首記二十六首碑六首銘贊頌十五首説賦祭文雜著十五首釐為二十八巻歸安鹿門茅坤題
  東坡本傳
  蘇軾字子瞻眉山人軾㓜穎悟有識比冠博通經史好賈誼陸贄莊子書嘉祐二年試禮部歐陽修寘第二復以春秋對義居第一殿試中乙科後以書見修修語梅聖俞曰吾當避此人岀一頭地五年調福昌主簿復對制策入三等自宋以來制策入三等惟呉育與軾耳除大理評事簽書鳯翔府判官治平二年入判登聞鼔院英宗自藩邸聞其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知制誥宰相韓琦曰軾遠大器也他日自當爲天下用要在朝廷培養之今驟用之則天下之士未必以爲然適足以累之也且請召試及試二論復入三等得直史館軾聞琦語曰公可謂愛人以德矣父䘮除還朝適王安石執政素惡其異已以判官告院旣而安石欲變科舉興學校詔兩制三館議軾議上神宗卽日召對軾曰陛下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願鎭以安靜待物之來然後應之帝悚然曰朕當熟思之安石不悅命權開封府推官將困之以事軾決㫁精敏聲聞益遠時安石創新法軾上書論之軾見安石贊帝以獨㫁專任因試進士發策以晉武平呉獨斷而克苻堅伐晉獨㫁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敗事同而功異爲問安石滋怒使御史謝景温論奏其過窮治無所得軾遂請外通判杭州徙知宻州又徙徐州河決曹村泛溢匯城下漲不時洩城將敗軾詣武衞營呼卒長爲盡力卒長曰太守猶不避塗潦吾儕小人當效命率其徒持畚鍤以出遂築東南長堤雨日夜不止城不沈者三版復請於朝增築故城為木岸以虞水之再至徙知湖州御史李定舒亶何正言摭謝表語并媒蘖託諷詩以爲訕謗逮赴臺獄欲寘之死帝獨憐之以黃州團練副使安置軾築室於東坡自號東坡居士帝嘗語宰相王珪蔡確命蘇軾成國史珪有難色帝曰軾不可姑用曾鞏鞏進太祖總論帝意不允手札移軾汝州軾未至汝上書自言饑寒有田在常願居之朝奏夕報可道過金陵見王安石曰大兵大獄漢唐滅亡之兆今西方連年用兵東南數起大獄公獨無一言以救乎安石曰二事皆惠卿啓之安石在外安敢言安石又曰人須知行一不義殺一不辜得天下弗爲乃可軾戲曰今之君子爭減半年磨勘雖殺人亦爲之哲宗立連擢起居舍人元祐元年遷中書舍人朝廷以范純仁言復散青苗錢司馬光請申嚴抑配之禁軾繳奏光是軾議請對遂止初祖宗行差役充役者多不習又虐使之有終嵗不得息者安石改爲免役使戶差高下岀錢雇役行法者過取爲民病光欲復差役軾曰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光曰於君何如軾曰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三代之法兵農爲一至秦始分爲二及唐中葉變府兵爲長征之卒自是農岀穀帛以養兵兵岀性命以衞農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免役實大類此公欲驟罷免役行差役正如罷長征復民兵葢未易也光不以爲然軾又陳於政事堂光忿然軾曰昔韓魏公刺陜西義勇公爲諫官爭甚力韓公不樂公亦不顧豈今日作相不許軾盡言耶尋除翰林學士二年兼侍讀嘗讀祖宗寶訓因及時事軾歴言今賞罰不明善惡無所勸沮又黄河勢方北流而彊之使東夏人入鎭戎殺掠數萬人帥臣不以聞每事如此恐寖成衰亂之漸軾嘗鎖宿禁中召對便殿宣仁后曰卿官遽至此乃先帝意也先帝每誦卿文章必歎曰奇才奇才但未及進用卿耳軾不覺哭失聲宣仁后與哲宗亦泣左右皆感涕巳而命坐賜茶徹御前金蓮燭送歸院四年軾度不爲當軸者所容遂請外拜龍圖閣學士知杭州未行諫官論前蔡確非大臣議遷之嶺南軾宻疏朝廷不宜深罪爲仁政累宣仁后心善其言而不能用旣至杭大旱饑疫並作軾請減本路上供米又減價糶常平米多作饘粥藥劑活者甚衆杭本近海地泉鹹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白居易又浚西湖水入漕河漑田千頃民以殷富湖水多葑宋廢不治葑積爲田水無㡬矣漕河失利六井亦幾廢軾見茅山一河專受江潮鹽橋一河專受湖水遂浚二河以通漕復造堰牐以爲蓄洩之限以餘力復完六井又取葑田積湖中南北徑三十里爲長堤以通行者堤成植芙蓉楊柳其上望之如畫圖杭人名爲蘇公堤浙江潮自海門東來勢如雷霆而浮山峙於江中與漁浦諸山犬牙相錯洄洑激射嵗敗公私船不可勝計軾議自江上流地名石門鑿漕河自慈浦北折扺小嶺浚古河以避浮山之險復言三呉之水瀦爲太湖太湖之水溢爲松江以入海慶厯以來松江築挽路扼塞故今三呉多水欲鑿挽路爲十橋以迅江勢俱不果用人以爲恨軾再莅杭有德於民家有畫像飲食必祝作生祠云六年召爲吏部尚書未至以弟轍除右丞改翰林承㫖數月復以讒請外乃以龍圖閣學士知潁州七年徙揚州未閱嵗召爲兵部尚書兼侍讀郊祀爲鹵簿使皇后及大長公主乘犢車不避儀仗軾劾奏之駕囘詔皇后而下毋迎謁遷禮部尚書兼端明殿翰林侍讀兩學士高麗遣使請書朝廷以故事許之軾曰漢東平王請諸子及太史公書猶不肯予今高麗所請有甚于此其可予乎不聽八年宣仁后崩哲宗親政軾乞補外以兩學士知定州時國事將變軾不得入辭旣行上書云云定州軍政壞弛會春大閲軾命舉舊典帥常服岀帳中將吏戎服執事無敢慢者定人言自韓琦後不見此禮至今矣初宣仁在時侍御史賈易監察御史董敦逸黄慶基先後論軾及弟轍所作文詞譏斥先朝三人者皆坐黜及紹聖初御史復以爲言謫軾知英州未至貶寧遠軍節度副使惠州安置居三年又貶瓊州别駕居昌化昌化故儋耳地非人所居藥餌皆無有初僦官屋有司猶謂不可軾遂買地築室儋人運甓畚土助之獨與㓜子過處著書爲樂徽宗立連徙永州更三大赦還提舉玉局觀復朝奉郎軾自元祐以來未嘗以嵗課乞遷故官止於此未㡬卒于常州年六十六軾與轍爲文章俱師其父弱冠父子兄弟至京師一日而聲名赫然動於四方軾嘗自謂作文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當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雖嬉笑怒罵之辭皆可書而誦之其體渾涵光芒雄視百代有文章以來葢亦鮮矣洵晚作易傳未究命軾述其志軾成易傳復作論語說後居海南作書傳又有東坡等集奏議内外制和陶詩一時文人如黄庭堅晁補之秦觀張耒陳師道舉世未之識軾待之如朋儔未嘗以師資自予也自爲舉子至出入侍從必以愛君爲本挺挺大節每爲小人忌惡身後猶編名元祐黨毁文集刋行者高宗即位贈資政殿學士以其孫符爲禮部尚書又以其文寘左右讀之忘倦親製集贊賜曾孫嶠遂崇贈太師諡文忠三子邁迨過俱善爲文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七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一
  制策
  御試制科策一道
  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統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燭於理志勤道逺治不加進夙興夜寐于兹三紀朕徳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闕政尚多和氣或盭田野雖闢民多亡聊邊境雖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費彌廣軍宂而未練官宂而未澄庠序比興禮樂未具戸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讓之節此所以訟未息於虞芮刑未措於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寛濫吏不知懼纍繫者衆愁嘆者多仍歲以來災異數見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過節煗氣不效江河潰決百川騰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變不虛生縁政而起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劉向所傳呂氏所紀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時何行而順其令非正陽之月伐鼓捄變其合於經乎方盛夏之時論囚報重其考於古乎京師諸夏之根本王教之淵源百工淫巧無禁豪右僭差不度治當先内或曰何以爲京師政在擿姦或曰不可撓獄市推尋前世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術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王政所由形于詩道周公豳詩王業也而係之國風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載之小雅周以冢宰制國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錢穀大計也兵師大衆也何陳平之對謂當責之内史韋賢之言不宜兼於宰相錢貨之制輕重之相權命秩之差虚實之相養水旱蓄積之備邊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樂語有五均之義富人强國尊君重朝弭災致祥改薄從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當今之要務子大夫其悉意以陳母悼後害
  臣謹對曰臣聞天下無事則公卿之言輕於鴻毛天下有事則匹夫之言重於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緩急之勢異也方其無事也雖齊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寧之間將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區區之三豎及其有事且急也雖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賤且踈而一言以入之不終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於無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爲而常患於不信言之於有事之世者易以見信而常患於不及改爲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亂亡相尋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處積安之時乘不抜之勢拱手垂裳而天下嚮風動容變色而海内震恐雖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獲固未足以憂陛下也所謂親策賢良之士者以應故事而巳豈以臣言爲眞足以有感於陛下耶雖然君以名求之臣以實應之陛下爲是名也臣敢不爲是實也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業之重而自處於寡昧以爲志勤道遠治不加進臣竊以爲陛下即位以來嵗歷三紀更於事變審於情僞不爲不熟矣而治不加進雖臣亦疑之然以爲志勤道遠則雖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詔爲然也夫志有不勤而道無遠陛下茍知勤矣則天下之事粲然無不畢舉又安以訪臣爲哉今也猶以道遠爲歎則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請言勤之說夫天以日運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動故無疾器以日用故不蠧天下者大物也乆置而不用則委靡廢放日趨於弊而巳矣陛下深居法宮之中其憂勤而不息耶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無爲耶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遠之歎由陛下之不勤者誠見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輕賦稅則財不足欲威四夷則兵不彊欲興利除害則無其人欲敦世厲俗則無其具大臣不過遵用故事小臣不過謹守簿書上下相安以茍嵗月此臣所以妄論陛下之不勤也臣又竊聞之自頃嵗以來大臣奏事陛下無所詰問直可之而巳臣始聞而大懼以爲不信及退而觀其效見則臣亦不敢謂不信也何則人君之言與士庶不同言脫於口而四方傳之捷於風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諷誦其言語以爲聳動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賜譴者何人也合於聖意誘而進之者何人也所與朝夕論議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問訊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聞焉此臣所以妄論陛下之不勤也臣願陛下條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幾可用之人有幾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雞鳴而起曰吾今日爲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爲某事其果濟矣乎所用某人其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違於心屏去聲色放遠善柔親近賢達遠覽古今凡此者勤之實也而道何遠乎伏惟制策有夙興夜寐于今三紀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闕政尚多和氣或盭田野雖闢民多亡聊邊境雖安兵不得撤利入巳浚浮費彌廣軍宂而未練官宂而未澄庠序比興禮樂未具戸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讓之節此所以訟未息於虞芮刑未措於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爲心治民者多以文法爲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敘法寛濫吏不知懼纍繋者衆愁歎者多凡此陛下之所憂數十條者臣皆能爲陛下歴數而備言之然而未敢爲陛下道也何者陛下誠得御臣之術而固執之則嚮之所憂數十條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巳不與今陛下區區以嚮之數十條爲己憂者則是陛下未得御臣之術也天下所謂賢者陛下旣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餘而其旣用也則不足是豈其才之有變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提䇿之武王用太公其相與問荅百餘萬言今之六韜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與問荅亦百餘萬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窮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黙黙而聽其所爲則夫嚮之所憂數十條者無時而舉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辦是矣乎度能辦是也則又曰吾君能忘巳而任我乎能無以小人間我乎度其能忘巳而任我也能無以小人間我也然後受之旣巳受之矣則以身任天下之責而不辭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内不度巳外不度君而輕受之受之而衆不與也則引身而求去陛下又爲美辭而遣之加之重禄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㢘節而有讓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謗也是不能辦其事而以其患遺後人也陛下奈何聽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術也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實不至也德之必有以著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顯其教之之狀德之之形莫著於輕賦教之之狀莫顯於去殺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實不至也夫以選舉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衆而不行考課農末之相傾而平糴之法不立貧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數無限天下之闕政則莫大乎此而和氣安得不盭乎田野闢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無聊則吏政之過也然臣聞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呉蜀有可耕之人而無其地荆襄有可耕之地而無其人由此觀之則田野亦未可謂盡闢也夫以呉蜀荆襄之相形而飢寒之民終不能去狹而就寛者世以爲懷土而重遷非也行者無以相羣則不能行居者無以相友則不能居若輩徙饑寒之民則無有不聽矣邊境巳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無安之實也臣欲小言之則自以爲愧大言之則世俗以爲笑臣請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爲之障也朝廷置靈武於度外㡬百年矣議者以爲絶域異方曾不敢近而況於取之乎然臣以爲事勢有不可不取者不取靈武則無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則契丹之强未有艾也然靈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數郡之能抗吾中國中國自困而不能舉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舉者以不生不息之財養不耕不戰之兵塊然如巨人之病膇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舉欲去是疾也則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斷然如戰國之世不待中國之援而中國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戰國之全利而無戰國之患則夏人舉矣其便莫如稍徙緣邊之民不能戰守者於空閒之地而以其地益募爲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則向之戍卒可以稍減使數嵗之後緣邊之民盡爲耕戰之夫然後數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厭戰而不能支則折而歸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漸中國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將濟師之不暇而又何撤乎所謂利入巳浚而浮費彌廣者臣竊以爲外有不得巳之二冦内有得巳而不巳之後宮後宮之費不下一敵國金玉錦繡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毁務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儲其精金良帛而别異之以待倉卒之命其爲費豈可勝計哉今不務去此等而欲廣求利之門臣知所得之不如所喪也軍宂而未練者臣嘗論之曰此將不足恃之過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擁之以多兵不蒐去其無用則多兵適所以爲敗也官宂而未澄者臣嘗論之曰此審官吏部與職司無法之過也夫審官吏部是古者考績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爲斷今縱未能復古可略分其郡縣不以遠近爲差而以難易爲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别異之才者常爲其難而不才者常爲其易及其當遷也難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爲此者固有待也内之審官吏部與外之職司常相關通而爲職司者不惟舉有罪察有功而巳必使盡第其屬吏之所堪以詔審官吏部審官吏部常從内等其任使之難易職司常從外第其人之優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閒則宂官可澄矣庠序興而禮樂未具者臣葢以爲庠序者禮樂旣興之所用非所以興禮樂也今禮樂鄙野而未完則庠序不知所以爲教又何以興禮樂乎如此而求其可封責其皆讓將以息訟而措刑者是却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嚮者下之所趨也而況從而賞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況從而罰之乎今陛下責在位者不務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為賞罰者何也無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賞歟夫禁防未至於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爲市也敘法不爲寛濫而吏不知懼者不論其能否而論其久近也纍繫者衆愁歎者多凡以此也伏惟制策有仍嵗以來災異數見乃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過節煗氣不效江河潰決百川騰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變不虛生緣政而起此豈非陛下厭聞諸儒牽合之論而欲聞其自然之說乎臣不敢復取洪範傳五行志以爲對直以意推之夫日食者是陽氣不能履險也何謂陽氣不能履險臣聞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爲一交交當朔則食交者是行道之險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則陽氣之有强弱也今有二人並行而犯霧露其疾者必其弱者其不疾者必其强者也道之險一也而陽氣之强弱異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後爲食其虧也久矣特遇險而見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爲無災而其旣食而復也爲免咎臣以爲未也特出於險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陽氣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諸儒或以爲隂盛臣請得以理折之夫陽動而外其於人也爲嘘嘘之氣温然而爲濕隂動而内其於人也爲噏噏之氣冷然而爲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見故春夏者其一噓也秋冬者其一噏也夏則川澤洋溢冬則水泉收縮此燥濕之效也是故陽氣汗漫融液而不能収則常爲淫雨大水猶人之噓而不能吸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驕而益厚其賜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禮蕩然與天下爲咻呴温煖之政萬事墮壞而終無威刑以堅凝之亦如人之嘘而不能噏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隂陽消復之理殆無以易此矣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劉向所傳吕氏所紀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時何行而順其令非正陽之月伐鼔捄變其合於經乎方盛夏之時論囚報童其考於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懼求端之過而流入於迂儒之說此皆愚臣之所學於師而不取者也夫五行之相沴本不至於六六沴者起於諸儒欲以六極分配五行於是始以皇極附益而爲六夫皇極者五事皆得不極者五事皆失非所以與五事並列而别爲一者也是故有眊而又有䝉有極而無福曰五福皆應此亦自知其踈也吕氏之時令則柳宗元之論備矣以爲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禜社伐鼓本非有益於救災特致其尊陽之意而巳書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於房瞽奏皷嗇夫馳庶人走由此言之則亦何必正陽之月而後伐鼓捄變如左氏之說乎盛夏報囚先儒固巳論之以爲仲尼誅齊優之月固君子之所無疑也伏惟制策有京師諸夏之根本王教之淵源百工淫巧無禁豪右僭差不度此在陛下身率之耳後宮有大練之飾則天下以羅紈爲羞大臣有脫粟之節則四方以膏粱爲汙雖無禁令又何憂乎伏惟制策有治當先内或曰何以爲京師政在擿姦或曰不可撓獄市此皆一偏之說不可以不察也夫見其一偏而輒舉以爲說則天下之說不可以勝舉矣自通人而言之則曰治内所以爲京師也不撓獄市所以爲擿姦也如使不撓獄市而害其爲擿姦則夫曹㕘者是爲逋逃主也伏惟制策有推尋前世深觀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術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竊以爲不然孝文之所以爲得者是儒術畧用也其所以得而未盡者是用儒之未純也而其所以爲失者則是用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賈誼之說然後待大臣有禮御諸侯有術而至於興禮樂係單于則曰未暇故曰儒術畧用而未純也若夫用老之失則有之矣始以區區之仁壞一代之肉刑而易之以髠笞髠笞不足以懲其罪則又從而殺之用老之失豈不過甚矣哉且夫孝武亦可謂用儒之主也博延方士而多興妖祠大興宮室而甘心遠畧此豈儒者教之今夫有國者徒知狥其名而不考其實見孝文之富殖而以爲老子之功見孝武之虛耗而以爲儒者之罪則過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於宴安撤去禁防而爲天寶之亂也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于詩道周公豳詩王業也而係之國風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載之小雅臣聞豳詩言后稷公劉所以致王業之艱難者也其後累世而至文王之時則王業旣已大成矣而其詩爲二南二南之詩猶列於國風而至于豳獨何怪乎昔季札觀周樂以爲大雅曲而有直體小雅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體者寛而不流也思而不貳怨而不言者狹而不迫也由此觀之則大雅小雅之所以異者取其辭之廣狹非取其事之小大也伏惟制策有周以冢宰制國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錢穀大計也兵師大衆也何陳平之對謂當責之内史韋賢之言不宜兼於宰相臣以爲宰相雖不親細務至於錢穀兵師固當制其贏虚利害陳平所謂責之内史者特以宰相不當治其簿書多少之數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領度支而職事以治及兵興之後始立使額㕘佐旣衆簿書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其後裴延齡皇甫鎛皆以剝下媚上至於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誠得防姦之要而韋賢之義特以其權過重歟故李德裕以爲賤臣不當議令臣常以爲有宰相之風矣伏惟制策有錢貨之制輕重之相權命秩之差虚實之相養水旱蓄積之備邊陲守禦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樂語有五均之義此六者亦方今之所當論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輕則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則多作輕以行之亦不廢重輕可改而重不可廢不幸而過寧失於重此制錢之本意也命者人君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秩者民力之所供取於府而有限以無窮養有限此虚實之相養也水旱蓄積之備則莫若復隋唐之義倉邊陲守禦之方則莫若依秦漢之更卒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内府外府職内職金職幣是謂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諸侯之士以爲國均則市不二價四民常均是謂五均獻王之所致以爲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國也凡陛下之所以䇿臣者大畧如此而於其末復策之曰富人強國尊君重朝弭災致祥改薄從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當今之要務此臣有以知陛下之聖意以爲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盡其辭是以復舉其大體而槩問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詔之曰悉意以陳而無悼後害臣是以敢復進其猖狂之說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進一人當同天下之所欲進欲退一人當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進一人則人相與誹曰是進於某也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則又相與誹曰是出於某也是某之所惡也臣非敢以此為舉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則必有由矣今無知之人相與謗於道曰聖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盡被其澤者便嬖小人附於左右而女謁盛於内也爲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爲信者何也徒見諫官御史之言矻矻乎難入以爲必有間之者也徒見蜀之美錦越之竒器不由方貢而入於官也如此而向之所謂急政要務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勝憤懣謹復列之於末惟陛下寛其萬死幸甚幸甚
  制科策亦隨問條荅在長公亦未盡所欲言而中間持議大較多通達國體非經生所及
  擬進士對御試策一道【并引狀】
  皇帝若曰朕德不類託於士民之上所與待天下之治者惟萬方黎獻之求詳延于廷諏以世務豈特考子大夫之所學且以博朕之所聞盖聖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職萬事得其序有所不爲爲之而無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無不服田疇闢溝洫治草木暢茂鳥獸魚鼈無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備禮其和足以廣樂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謂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謂衆矣救之之術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後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來所謂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時詩書所稱其迹可見以至後世賢明之君忠智之臣相與憂勤以營一代之業雖未盡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詳著之朕將親覽焉
  右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編排舉人試巻竊見陛下始革舊制以策試多士厭聞詩賦無益之語將求山林朴直之論聖德廣大中外歡悅而所試舉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爲慮不敢指陳闕政而阿諛順㫖者又率據上第陛下之所以求於人至深切矣而下之報上者如此臣竊悲之夫科場之文風俗所繫所収者天下莫不以爲法所棄者天下莫不以爲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辭律則詩賦之工曲盡其巧自嘉祐以來以古文爲貴則䇿論盛行於世而詩賦㡬至於熄何者利之所在人無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諂諛得之天下觀望誰敢不然臣恐自今巳往相師成風雖直言之科亦無敢以直言進者風俗一變不可復返正人衰微則國隨之非復詩賦策論迭興迭廢之比也是以不勝憤懣退而擬進士對御試策一道學術淺陋不能盡知當世之切務直載所聞上將以推廣聖言庶有補於萬一下將以開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諱惡切直之言風俗雖壞猶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謹繕寫投進干冒天威臣無任戰恐待罪之至
  臣伏見陛下發德音下明詔以天下安危之至計謀及於布衣之士其求之不可謂不切其好之不可謂不篤矣然臣私有所憂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歟禮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願陛下先治其心使虛一而靜然後忠言至計可得而入也今臣竊恐陛下先入之言巳實其中邪正之黨巳貳其聽功利之說巳動其欲則雖有臯陶益稷爲之謀亦無自入矣而況於疎遠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懼也若乃盡言以招過觸諱以亡軀則非臣之所恤也聖策曰聖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職萬事得其序臣以爲陛下未知此也是以所爲顛倒失序如此茍誠知之曷不尊其所聞而行其所知歟百官之所以得其職者豈聖王人人而督責之歟萬事之所以得其序者豈聖王事事而整齊之歟亦因能以任職因職以任事而巳官有常守謂之職施有先後謂之序今陛下使兩府大臣侵三司財利之權常平使者亂職司守令之治刑獄舊法不以付有司而取決於執政之意邊鄙大慮不以責帥臣而聽計於小吏之口百官可謂失其職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後者刑也所宜先者義也所宜後者利也而陛下易之萬事可謂失其序矣然此猶其小者其大者則中書失其政也宰相之職古者所以論道經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條例司文書而已昔邴吉爲丞相蕭望之爲御史大夫望之言隂陽不和咎在臣等而宣帝以爲意輕丞相終身薄之今政事堂忿爭相詰流傳都邑以爲口實使天下何觀焉故臣願陛下首還中書之政則百官之職萬事之序以次得矣聖策曰有所不爲爲之而無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無不服陛下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於未成而爲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勢服人以誠不以言理之所在以爲則成以禁則止以賞則勸以言則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綏之斯來動之斯和者葢循理而巳今爲政不務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勢賞罰之威刼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謂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則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論尊卑不計強弱理之所在則成理之所不在則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農民舉息與商賈爭利豈理也哉而何怪其不成乎禮曰微之顯誠之不可揜也如此夫陛下茍誠乎爲民則雖或謗之而人不信茍誠乎爲利則雖自解釋而人不服且事有決不可欺者吏受賄枉法人必謂之贓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謂之盜茍有其實不敢辭其名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謂之放債取利可乎凡人爲善不自譽而人譽之爲惡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爲善者必須自言而後信則堯舜周孔亦勞矣今天下以爲利陛下以爲義天下以爲貪陛下以爲廉不勝其紛紜也則使二三臣者極其巧辯以解荅千萬人之口附會經典造爲文書以曉告四方四方之人豈如嬰兒鳥獸而可以美言小數眩惑之哉且夫未成而爲之則其弊必至於不敢爲未服而革之則其弊必至於不敢革葢世有好走馬者一爲墜傷則終身徒行何者愼重則必成輕發則多敗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於愼重則屢作屢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於輕發則每舉每敗不惟人不信陛下亦不自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訓注其志豈淺也哉而一經大變則憂沮喪氣不能復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以好作而寡謀也愼重者始若怯終必勇輕發者始若勇終必怯廼者横山之人未嘗一日而忘漢雖五尺之童子知其可取然自慶厯以來莫之敢發誠未有以善其後也近者邊臣不計其後而遽發之一發不中則内帑之費以數百萬計而關輔之民困於飛輓者三年而未巳雖天下之勇者敢復爲之歟爲之固不可敢復言之歟由此觀之則横山之功是邊臣欲速而壞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輸之策併軍蒐卒之令卒然輕發又甚於前日矣雖陛下不恤人言持之益堅而勢窮事礙終亦必變他日雖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復自信乎人君之患在於樂因循而重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錫勇智此萬世一時也而羣臣不能濟之以愼重養之以敦朴譬如乘輕車馭駿馬冒險夜行而僕夫又從其後而鞭之豈不殆哉臣願陛下解轡秣馬以須東方之明而徐行於九軌之道甚未晩也聖策曰田疇闢溝洫治草木暢茂鳥獸魚鼈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也曾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巳無爲而物莫不盡其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爲之而況於陛下乎聖策曰其富足以備禮其和足以廣樂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兎首瓠葉可以行禮掃地而祭可以事天禮之不備非貧之罪也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臣不知陛下所謂富者富民歟抑富國歟陸賈曰將相和則士豫附劉向曰衆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今朝廷可謂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返求其本而欲以力勝之力之不能勝衆也久矣古者刀鋸在前鼎鑊在後而士猶犯之今陛下躬蹈堯舜未嘗誅一無罪欲弭衆言不過斥逐異議之臣而更用人耳必不忍行亡秦偶語之禁起東漢黨錮之獄多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巳而爭者益多煩言交攻愈甚於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廣樂豈不疎哉古之求治者將以措刑也今陛下求治則欲致刑此又羣臣誤陛下也臣知其說矣是岀於荀卿荀卿者喜爲異論至以人性爲惡則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說者又以爲書稱唐虞之隆刑故無小而周之盛時羣飲者殺臣請有以詰之夏禹之時大辟二百周公之時大辟五百豈可謂周治而禹亂耶秦爲法及三族漢除肉刑豈可謂秦治而漢亂耶致之言極也天下幸而未治使一日治安陛下將變今之刑而用其極歟天下㡬何其不叛也徒聞其語而懼者巳衆矣臣不意異端邪說惑悞陛下至於如此宥過無大刑故無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於今守之豈獨唐虞之隆而周之盛時哉所以誅羣飲者意其非獨羣飲而巳如今之法所謂夜聚曉散者使後世不知其詳而徒聞其語則凡夜相過者皆執而殺之可乎夫人相與飲酒而輒殺之雖桀紂之暴不至於此而謂周公行之歟聖策曰方今之弊可謂衆矣捄之之術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後臣請論其本與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擇焉方今捄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於知人則所施之宜當先觀大臣之知人與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茍無知人之明則循規矩蹈繩墨以求寡過二者皆審於自知而安於才分者也道可以講習而知德可以勉強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學必出於天資如蕭何之識韓信此豈有法而可傳者哉以諸葛孔明之賢而知人之明則其所短是以失之於馬謖而孔明亦審於自知是以終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無大小一付之於法人無賢不肖一付之於公議事巳效而後行人巳試而後用終不求非常之功者誠以當時大臣不足與於知人之明也古之爲醫者聆音察色洞視五臟則其治疾也有剖胸決脾洗濯胃腎之變茍無其術不敢行其事今無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縱繩墨以慕古人則是未能察脉而欲試華佗之方其異於操刀而殺人者㡬希矣房琯之稱劉秩關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爲笑矣陛下觀今之大臣爲知人歟爲不知人歟乃者擢用衆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結審固而後敢用葢以爲其人可與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蝟毛而起陛下以此驗之其不知人也亦審矣幸今天下無事異同之論不過瀆亂聖聽而已若邊隅有警盜賊竊發俯仰成敗呼吸變動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臨事解體不可復知則無乃誤社稷歟華佗不世岀天下未嘗廢醫蕭何不世岀天下未嘗廢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請待知人之佐若猶未也則亦詔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巳聖策曰生民以來稱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詩書所稱其迹可見以至後世賢明之君忠智之臣相與憂勤以營一代之業雖未盡善然要其所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詳著之臣以爲此不可勝言也其施設之方各隨其時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從衆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又曰稽於衆舍巳從人又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武王烈詩書所稱大畧如此未嘗言天命不足畏衆言不足從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堅用王猛而樊世仇滕席寶不悅魏鄭公勸太宗以仁義而封倫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違衆而自用者必以此藉口而陛下所謂賢明忠智者豈非意在於此等歟臣願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於今王猛豈嘗設官而牟利魏鄭公豈嘗貸錢而取息歟且其不悅者不過數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謗古之君臣相與憂勤以營一代之業者似不如此古語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說況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囘臣不知所税駕矣詩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憂矣不遑假寐區區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謹昧死上對
  借擬士對以諷諫當時之政而擘畫處更勝前首
  東坡病當時狃於青苗條例諸法及横山用兵等事故特擬策以發其直言敢諫之氣不知當日曾及聞神廟否然據愚見此作亦不過條其事而言之耳未有一段精光意是開悟人君令其實落做手處其不逮賈誼治安策多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十八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
  上書
  上神宗皇帝書
  公感神宗之允所議貢舉及停止買燈二事以故敢為危言痛陳時政然所以結知主上者在此而所以深執政之嫉怨者亦在此大略摹倣陸宣公奏議來
  年月日具臣近者不度愚賤輒上封章言買燈事自知瀆犯天威罪在不赦蓆藁私室以待斧鉞之誅而側聽逾旬威命不至問之府司則買燈之事尋巳停罷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聽之驚喜過望以至感泣何者改過不吝從善如流此堯舜禹湯之所勉強而力行秦漢以來之所絶無而僅有顧此買燈毫髪之失豈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則所謂智出天下而聽於至愚威加四海而屈於匹夫臣今知陛下可與為堯舜可與為湯武可與富民而措刑可與強兵而伏戎狄矣有君如此其忍負之惟當披露腹心捐棄肝膽盡力所至不知其他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於買燈者矣而獨區區以此為先者葢未信而諫聖人不與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試論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將有待而後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誅則是旣巳許之矣許而不言臣則有罪是以願終言之臣之所欲言者三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而巳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勝伏強暴至於人主所恃者誰歟書曰予臨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馭六馬言天下莫危於人主也聚則為君臣散則為仇讐聚散之間不容毫釐故天下歸往謂之王人各有心謂之獨夫由此觀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巳人心之於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燈之有膏如魚之有水如農夫之有田如商賈之有財木無根則槁燈無膏則滅魚無水則死農夫無田則饑商賈無財則貧人主失人心則亡此必然之理也不可逭之災也其為可畏從古以然茍非樂禍好狂輕易失志詎敢肆其胸臆輕犯人心乎昔子産焚載書以弭衆言賂伯石以安巨室以為衆怒難犯專欲難成而孔子亦曰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巳也唯商鞅變法不顧人言雖能驟致富強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義見刑而不見德雖得天下旋踵而亡至於其身亦卒不免負罪岀走而諸侯不納車裂以殉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間豈願如此宋襄公雖行仁義失衆而亡田常雖不義得衆而強是以君子未論行事之是非先觀衆心之向背謝安之用諸桓未必是而衆之所樂則國以乂安庾亮之召蘇峻未必非而勢有不可則反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衆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也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悅矣中外之人無賢不肖皆言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使副判官經今百年未嘗闕事今者無故又創一司號曰制置三司條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内使者四十餘輩分行營幹於外造端宏大民實驚疑創法新奇吏皆惶惑賢者則求其說而不可得未免於憂小人則以其意度朝廷遂以為謗謂陛下以萬乘之主而言利謂執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財商賈不行物價騰踊近自淮甸遠及川蜀喧傳萬口論說百端或言京師正店議置監官夔路深山當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減尅兵吏廪禄如此等類不可勝言而甚者至以為欲復肉刑斯言一岀民且狼顧陛下與二三大臣亦聞其語矣然而莫之顧者徒曰我無其事又無其意何恤於人言夫人言雖未必皆然而疑似則有以致謗人必貪財也而後人疑其盜人必好色也而後人疑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則無此謗豈去嵗之人皆忠厚而今嵗之士皆虛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諱其事有其名而辭其意雖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購人人必不信謗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條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與使者四十餘輩求利之器也驅鷹犬而赴林藪語人曰我非獵也不如放鷹犬而獸自馴操網罟而入江湖語人曰我非漁也不如捐網罟而人自信故臣以為消䜛慝而召和氣復人心而安國本則莫若罷制置三司條例司夫陛下之所以創此司者不過以興利除害也使罷之而利不興害不除則勿罷罷之而天下悅人心安興利除害無所不可則何苦而不罷陛下欲去積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議而後行事若不由中書則是亂世之法聖君賢相夫豈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書熟議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設無乃宂長而無名智者所圖貴於無迹漢之文景紀無可書之事唐之房杜傳無可載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與文景言賢者與房杜葢事巳立而迹不見功巳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豈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圖者萬分未獲其一也而迹之布於天下已若泥中之鬭獸亦可謂拙謀矣陛下誠欲富國擇三司官屬與漕運使副而陛下與二三大臣孜孜講求磨以嵗月則積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堅中道而廢孟子有言其進銳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後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聖人則此言亦不可用書曰謀及卿士至於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逆多而從少則靜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臣旣巳辭免不為則外之議論㫁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汚而陛下獨安受其名而不辭非臣愚之所識也君臣宵旰㡬一年矣而富國之效茫如捕風徒聞内帑岀數百萬緡祠部度五千餘人耳以此為術其誰不能且遣使縱横本非令典漢武遣繡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盜賊公行岀於無術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於文景當時責成郡縣未嘗遣使至孝武以為郡縣遲緩始命臺使督之以至蕭齊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極言其事以為此等朝辭禁門情態即異暮宿州縣威福便行驅迫郵傳折辱守宰公私煩擾民不聊生唐開元中宇文融奏置勸農判官使裴寛等二十九人並攝御史分行天下招攜戸口撿責漏田時張說楊瑒皇甫璟楊相如皆以為不便而相繼罷黜雖得户八十餘萬皆州縣希㫖以主為客以少為多及使百官集議都省而公卿以下懼融威勢不敢異辭陛下試取其傳而讀之觀其所行為是為否近者均稅寛恤冠葢相望朝廷亦旋覺其非而天下至今以為謗曾未數嵗是非較然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昔且其所遣尤不適宜事少而員多人輕而權重夫人輕而權重則人多不服或致侮漫以興爭事少而員多則無以為功必須生事以塞責陛下雖嚴賜約束不許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從其令而從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動而惡靜好同而惡異指趣所在誰敢不從臣恐陛下赤子自此無寧嵗矣至於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難何者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秦人之歌曰涇水一石其泥數斗且漑且糞長我禾□何嘗曰長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嵗一淤三嵗而滿矣陛下遽信其說卽使相視地形萬一官吏茍且順從真謂陛下有意興作上縻帑廩下奪農時堤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補於民天下乆平民物滋息四方遺利葢畧盡矣今欲鑿空訪尋水利所謂即鹿无虞豈惟徒勞必大煩擾凡所擘畫利害不問何人小則隨事酬勞大則量才録用若官私格沮並重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辦興修便許申奏替換賞可謂重罰可謂輕然並終不言諸色人妄有申陳或官私誤興功役當得何罪如此則妄庸輕剽浮浪姦人自此爭言水利矣成功則有賞敗事則無誅官司雖知其疎豈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視可否吏卒所過雞犬一空若非灼然難行必須且為興役何則格沮之罪重而誤興之過輕人多愛身勢必如此且古陂廢堰多為側近冒耕嵗月旣深巳同永業茍欲興復必盡追収人心或揺甚非善政又有好訟之黨多怨之人妄言某處可作陂渠規壞所怨田産或指人舊業以為官陂冒佃之訟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無一事何苦而行此哉自古役人必用鄉戸猶食之必用五穀衣之必用絲麻濟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馬雖其間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終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聞江浙之間數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猶見燕晉之棗栗岷蜀之蹲䲭而欲以廢五穀豈不難哉又欲官賣所在坊場以充衙前雇直雖有長役更無酬勞長役所得旣㣲自此必漸衰散則州郡事體憔悴可知士大夫捐親戚棄墳墓以從官於四方者宣力之餘亦欲取樂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傳蕭然則似危邦之陋風恐非太平之盛觀陛下誠慮及此必不肯為且今法令莫嚴於御軍軍法莫嚴於逃竄禁軍三犯廂軍五犯大率處死然逃軍常半天下不知雇人為役與廂軍何異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勢必輕於逃軍則其逃必甚於今日為其官長不亦難乎近者雖使鄉戸頗得雇人然至於所雇逃亡鄉户猶任其責今遂欲於兩稅之外别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雇則雇人之責官所自任矣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為兩稅取大厯十四年應干賦歛之數以定兩稅之額則是租調與庸兩稅旣兼之矣今兩稅如故奈何復欲取庸聖人立法必慮後世豈可於常稅之外生岀科名哉萬一不幸後世有多欲之君輔之以聚斂之臣庸錢不除差役仍舊使天下怨毒推所從來則必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與鄉户均役品官形勢之家與齊民並事其說曰周禮田不耕者岀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養民今者民養官給之以田而不耕勸之以農而不力於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而民無以為生去為商賈事勢當耳何名役之且一嵗之戍不過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無得免者其費豈特三百而巳哉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悅俗所不安縱有經典明文無補於怨若行此二者必怨無疑女戸單丁葢天民之窮者也古之王者首務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茍非户將絶而未亡則是家有丁而尚㓜若假之數嵗則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孟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春秋書作丘甲用田賦皆重其始為民患也青苗放錢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嵗常行雖云不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君汚吏陛下能保之歟異日天下恨之國史記之曰青苗錢自陛下始豈不惜哉且東南買絹本用見錢陜西糧草不許折兊朝廷旣有著令職司又每舉行然而買絹未嘗不折鹽糧草未嘗不折鈔乃知青苗不許抑配之說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揀刺義勇當時詔㫖慰諭明言永不戍邊著在簡書有如盟約于今㡬日議論巳揺或以代還東軍或欲抵換弓手約束難恃豈不明哉縱使此令決行果不抑配計其間願請之户必皆孤貧不濟之人家若自有贏餘何至與官交易此等鞭撻巳急則繼之以逃亡逃亡之餘則均之鄰保勢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為法也可謂至矣所守者約而所及者廣借使萬家之邑止有千斛而穀貴之際千斛在市物價自平一市之價旣平一邦之食自足無操瓢乞匄之弊無里正催驅之勞今若變為青苗家貸一斛則千户之外孰救其饑且常平官錢常患其少若盡數收糴則無借貸若留充借貸則所糴㡬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勢不能兩立壞彼成此所喪愈多虧官害民雖悔何逮臣竊計陛下欲考其實必然問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謂此法有利無害以臣愚見恐未可憑何以明之臣頃在陜西見刺義勇提舉諸縣臣嘗親行愁怨之民哭聲振野當時奉使還者皆言民盡樂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則山東之盜二世何縁不覺南詔之敗明皇何縁不知今雖未至於斯亦望陛下審聽而巳昔漢武之世財力匱竭用賈人桑宏羊之說買賤賣貴謂之均輸于時商賈不行盜賊滋熾㡬至於亂孝昭旣立學者爭排其說霍光順民所欲從而予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者此論復興立法之初其說尚淺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遠然而廣置官屬多出緡錢豪商大賈皆疑而不敢動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旣巳許之變易變易旣行而不與商賈爭利者未之聞也夫商賈之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廩禄為費巳厚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商賈之利何縁而得朝廷不知慮此乃捐五百萬緡以與之此錢一出恐不可復縱使其間薄有所獲而征商之額所損必多今有人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則隱而不言五羊之獲則指為勞績陛下以為壞常平而言青苗之功虧商稅而取均輸之利何以異此陛下天機洞照聖略如神此事至明豈有不曉必謂巳行之事不欲中變恐天下以為埶德不一用人不終是以遲留嵗月庶㡬萬一臣竊以為過矣古之英主無出漢高酈生謀撓楚權欲復六國高祖曰善趣刻印及聞留侯之言吐哺而罵曰趣銷印夫稱善未㡬繼之以罵刻印銷印有同兒戲何嘗累高祖之知人適足以明聖人之無我陛下以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罷之至聖至明無以加此議者必謂民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故陛下堅埶不顧期於必行此乃戰國貪功之人行險僥倖之說陛下若信而用之則是狥高論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實禍未及樂成而怨巳起矣臣之所願結人心者此之謂也士之進言者為不少矣亦嘗有以國家之所以存亡厯數之所以長短告陛下者乎夫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而不在乎強與弱厯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而不在乎富與貧道德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長而存道德誠淺風俗誠薄雖強且富不救於短而亡人主知此則知所輕重矣是以古之賢君不以弱而亡道德不以貧而傷風俗而智者觀人之國亦必以此察之齊至強也周公知其後必有簒弑之臣衞至弱也季子知其後亡呉破楚入郢而陳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復晉武旣平呉何曾知其將亂隋文既平陳房喬知其不乆元帝斬郅支朝呼韓功多於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釁生宣宗收燕趙復河隍力強於憲武矣銷兵而龎勛之亂起故臣願陛下務崇道德而厚風俗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使陛下富如隋強如秦西取靈武北取燕薊謂之有功可也而國之長短則不在此夫國之長短如人之夀夭人之夀夭在元氣國之長短在風俗世有尫羸而夀考亦有盛壯而暴亡若元氣猶存則尫羸而無害及其巳耗則盛壯而愈危是以善養生者愼起居節飲食導引關節吐故納新不得巳而用藥則擇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乆服而無害者則五臟和平而夀命長不善養生者薄節愼之功遲吐納之效厭上藥而用下品伐眞氣而助強陽根本巳危僵仆無日天下之勢與此無殊故臣願陛下愛惜風俗如䕶元氣古之聖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齊衆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於迂濶老成初若遲鈍然終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喪大也曹參賢相也曰愼無擾獄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譏謝安以清談廢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劉晏為度支專用果銳少年務在急速集事好利之黨相師成風德宗初卽位擢崔祐甫為相祐甫以道德寛大推廣上意故建中之政其聲翕然天下想望庶㡬貞觀及盧杞為相諷上以刑名整齊天下馴致澆薄以及播遷我仁祖之御天下也持法至寛用人有叙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然考其成功則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則十岀而九敗以言其府庫則僅足而無餘徒以德澤在人風俗知義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喪考妣社稷長遠終必頼之則仁祖可謂知本矣今議者不察徒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來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巳成且天時不齊人誰無過國君含垢至察無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則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廣置耳目務求瑕疵則人不自安各圖茍免恐非朝廷之福亦豈陛下所願哉漢文欲用虎圏嗇夫釋之以為利口傷俗今若以口舌捷給而取士以應對遲鈍而退人以虚誕無實為能文以矯激不仕為有德則先王之澤遂將散微自古用人必須歴試雖有卓異之器必有巳成之功一則使其更變而知難事不輕作一則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無辭昔先主以黄忠為後將軍而諸葛亮憂其不可以為忠之名望素非關張之倫若班爵遽同則必不悅其後關公果以為言以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復慮此況其他乎世嘗謂漢文不用賈生以為深恨臣嘗推究其㫖竊謂不然賈生固天下之竒才所言亦一時之良策然請為屬國欲係單于則是處士之大言少年之銳氣昔高祖以三十萬衆困于平城當時將相羣臣豈無賈生之比三表五餌人知其踈而欲以困中行說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趙括之輕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說則天下殆將不安使賈生嘗歴艱難亦必自悔其說用之晩嵗其術必精不幸喪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豈棄才之主絳灌豈蔽賢之士至於鼂錯尤號刻薄文帝之世止於太子家令而景帝旣立以為御世大夫申屠賢相發憤而死紛更政令天下騷然及至七國發難而錯之術亦窮矣文景優劣於此可見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趨必使積勞而後遷以明持乆而難得則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開驟進之門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從跬步可圖其得者旣不肯以僥倖自名則不得者必皆以沉淪為恨使天下常調舉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選人之改京官常須十年以上薦更險阻計析毫釐其間一事聱牙常至終身淪棄今乃以一人之薦舉而予之猶恐未稱章服隨至使積勞乆次而得者何以厭服哉夫常調之人非守則令員多闕少乆巳患之不可復開多門以待巧進若巧者侵奪已甚則拙者迫怵無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嵗樸拙之人愈少而巧進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獻言使天下郡選一人催驅三司文字許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勞則其數年之後審官吏部又有三百餘人得先占闕常調待次不其愈難此外勾當發運均輸按行農田水利以振監司之體各懷進用之心轉對者望以稱㫖而驟遷奏課者求為優等而速化相勝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實亂矣惟陛下以簡易為法以清淨為心使姦無所縁而民德歸厚臣之所願厚風俗者此之謂也古者建國使内外相制輕重相權如周如唐則外重而内輕如秦如魏則外輕而内重内重之弊必有姦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國問鼎之憂聖人方盛而慮衰當先立法以救弊國家租賦籍於計省重兵聚於京師以古揆今則似内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計而預圖固非小臣所能億度而周知然觀其委任臺諫之一端則是聖人過防之至計歴觀秦漢以及五代諫諍而死葢數百人而自建隆以來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陞許以風聞而無官長風采所繫不問尊卑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議者譏宰相但奉行臺諫風㫖而巳聖人深意流俗豈知擢用臺諫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須養其銳氣而借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姦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姦臣之始以臺諫折之而有餘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嚴宻朝廷清明所謂姦臣萬無此理然養猫所以去鼠不可以無鼠而養不捕之猫畜狗所以防姦不可以無姦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設此官之意下為子孫立萬世之防朝廷紀綱孰大於此臣自㓜小所記及聞長老之談皆謂臺諫所言常隨天下公議公議所與臺諫亦與之公議所擊臺諫亦擊之及至英廟之初始建稱親之議本非人主大過亦無禮典明文徒以衆心未安公議不允當時臺諫以死爭之今者物論沸騰怨讟交至公議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顧不發中外失望夫彈刻積威之後雖庸人亦可以奮揚風采消委之餘雖豪傑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往習慣成風盡為埶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紀綱一廢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歟哉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矣臣始讀此書疑其太過以為鄙夫之患失不過備位而茍容及觀李斯憂䝉恬之奪其權則立二世以亡秦盧祀憂懐光之數其惡則誤德宗以再亂其心本生於患失而其禍乃至于喪邦孔子之言良不為過是以知為國者平居必常有忘軀犯顔之士則臨難庶幾有徇義守死之臣茍平居尚不能一言則臨難何以責其死節人臣茍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羮同如濟水故孫寳有言周公大聖召公大賢猶不相悦著於經典兩不相損晉之王導可謂元臣每與客言舉坐稱善而王述不悅以為人非堯舜安得每事盡善導亦歛衽謝之若使言無不同意無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賢萬一有小人居其間則人主何縁知覺臣之所謂願存紀綱者此之謂也臣非敢歴詆新政茍為議論如近日裁減皇族恩例刋定任子條式修完器械閲習鼔旗皆陛下神筭之至明乾剛之必㫁物議旣允臣敢有辭然至於所獻之三言則非臣之私見中外所病其誰不知昔禹戒舜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舜豈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無若商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德哉成王豈有是哉周昌以漢高為桀紂劉毅以晉武為桓靈當時人君曾莫之罪而書之史冊以為美談使臣所獻三言皆朝廷未嘗有此則天下之幸臣與有焉若有萬一似之則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為計可謂愚矣以螻蟻之命試雷霆之威積其狂愚豈可屢赦大則身首異處破壞家門小則削籍投荒流離道路雖然陛下必不為此何也臣天賦至愚篤於自信向者與議學挍貢舉首違大臣本意巳期竄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獨然其言曲賜召對從容乆之至謂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雖朕過失指陳可也臣即對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㫁但患求治太速進人太鋭聽言太廣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狀陛下頷之曰卿所獻三言朕當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獨今日陛下容之久矣豈有容之於始而不赦之於終恃此而言所以不懼臣之所懼者譏刺旣衆怨仇實多必將詆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雖欲赦臣而不得豈不殆哉死亡不辭但恐天下以臣為戒無復言者是以思之經月夜以繼日書成復毁至于再三感陛下聽其一言懷不能巳卒進其說惟陛下憐其愚忠而卒赦之不勝俯伏待罪憂恐之至
  予按蘇氏父子兄弟所上皇帝書不同老蘇當仁廟時朝廷方尚安靜鬯德澤故其書大較勸主上務攬威權責名實長公次公當神廟時朝廷方變法令亟富強故其書大較勸主上務省紛更持寛大然而次公之言猶紆徐曲㢲而長公之言似覺骨鯁痛切矣然三人中長公更勝其指陳利害似賈誼明切事情似陸贄汝輩讀古人文章須於此細細權衡方得下手處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十九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三
  上書
  再上皇帝書
  不出前書所言特於前所未盡者更曲鬯之耳
  臣聞之益戒於禹曰任賢勿貳去邪勿疑仲虺言湯之德曰用人惟已改過不吝秦穆喪師于崤悔痛自誓孔子録之自古聰明豪傑之主如漢高帝唐太宗皆以受諫如流改過不憚號為秦漢以來百王之冠孔子曰君子之過如日月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聖賢舉動明白正直不當如是耶所用之人有邪有正所作之事有是有非是非邪正兩言而足正則用之邪則去之是則行之非則改之此理甚明猶饑之必食渇之必飲豈有别主義理曲加粉飾而能欺天下哉書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陛下自去嵗以來所行新法皆不與治同道立條例司遣青苗使斂助役錢行均輸法四海騷動行路怨咨自宰相以下皆知其非而不敢爭臣愚惷不識忌諱廼者上疏論之詳矣而學識淺陋不足以感動聖明近者故相舊臣藩鎭侍從雜然爭言其不便以至臺諫二三人本其所與締交唱和表裏之人也然卒不免一言其非者豈非物議沸騰事勢廹切而不可止歟自非見利忘義居之不疑者孰肯終始膠固不自湔洗如呉師孟乞免提舉胡宗愈不願撿詳如逃垢穢惟恐不脱人情畏惡一至於此近者中外讙言陛下巳有悔悟意道路相慶如䝉大賚實望陛下於旬日之間渙發德音洗蕩乖僻追還使者而罷條例司今者側聽所為葢不過使監司體量抑配而已比之未悟所較㡬何此孟子所謂知兄臂之不可紾而姑勸以徐知鄰雞之不可攘而月取其一帝王改過豈如是哉臣又聞陛下以為此法且可試之三路臣以為此法譬之醫者之用毒藥以人之死生而試其未效之方三路之民豈非陛下赤子而可試以毒藥乎今日之政小用則小敗大用則大敗若力行而不已則亂亡隨之臣非敢過為危論以聳動陛下也自古存亡之所寄者四人而巳一曰民二曰軍三曰吏四曰士此四人者一失其心足以生變今陛下一舉而兼犯之青苗助役之法成則農不安均輸之令岀則商賈不行而民始憂矣併省諸軍迫逐老病至使戍兵之妻與士卒雜處其間貶殺軍分有同降配遷徙淮甸僅若流放年近五十人人懷憂而軍始怨矣内則不取謀於元臣侍從而專用新進小生外則不責成於守令監司而專用青苗使者多置閑局以擯老成而吏始解體矣陛下臨軒選士天下謂之龍飛牓而進士一人首削舊恩示不復用所削者一人而已然士莫不悵恨者皆以陛下有厭薄其徒之意也今用事者又欲漸消進士純取明經雖未有成法而小人招權自以為功更相扇揺以謂必行而士始失望矣今進士半天下自二十以上便不能誦記注義為明經之學若法令一更則士各懷廢棄之憂而人才短長終不在此昔秦禁挾書而諸生皆抱其業以歸勝廣相與岀力而亡秦者豈有他哉亦徒以失業而無歸也故臣願陛下勿復言此民憂而軍怨吏解體而士失望禍亂之原有大於此者乎今未見也一旦有急則致命之士必寡矣方是之時不知希合茍容之徒能為陛下收板蕩止土崩乎去年諸軍之始併也左右之人皆以士心樂併告陛下近者放停軍人李興告虎翼吏率錢行賂以求不併則士卒不樂可知矣夫諂諛之人茍務合意不憚欺罔者類皆如此故凡言百姓樂請青苗錢樂岀助役錢者皆不可信陛下以為青苗抑配果可禁乎不惟不可禁廼不當禁也何以言之若此錢放而不收則州縣官吏不免責罰若此錢果不抑配則願請之戸後必難收索前有抑配之禁後有失䧟之罰為陛下官吏不亦難乎故臣以為既行青苗使則不當禁抑配其勢然也人皆謂陛下聖明神武必能徙義修慝以致太平而今日之事乃有文過遂非之風此臣所以憤懣太息而不能已也昔賈充用事天下憂恐而庾純任愷戮力排之及充岀鎭秦涼忠臣義士莫不相慶屈指數日以望惟新之化而馮紞之徒更相告曰賈公遠放吾等失勢矣於是相與獻謀而充復留則晉氏之亂成於此矣自古惟小人為難去何則去一人而其黨破壞是以為之計謀遊說者衆也今天下賢者亦將以此觀陛下為進退之決或再失望則知㡬之士相率而逝矣豈皆如臣等輩偷安懷禄而不忍去哉猖狂不遜忤陛下多矣不敢復望寛恩俯伏引領以待誅殛
  上皇帝書
  學本經術而養生之訣無出此矣
  臣伏以今月初五日南至文武百僚入賀所以賀一陽來復也謹按易復卦雷在地中復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說易者曰乾六陽之氣也為十一月爲十二月爲正月爲二月爲三月爲四月而乾之陽極矣陽極則隂生隂生則夏至矣坤六隂之氣也爲五月爲六月爲七月爲八月爲九月爲十月而坤之隂極矣隂極則陽生陽生則冬至矣自太極分爲二儀二儀分爲四象四象分爲十二月十二月分爲三百六十五日五日爲一候分爲七十二候三候爲一氣分爲二十四氣上爲日月星辰下爲山川草木鳥獸蟲魚不出此隂陽之氣升降而巳惟人也全天地十干之氣十月而成形故能天能地能人一消一息一呼一吸晝夜與天地相通差舛毫忽則邪沴之氣干之矣故於冬至一陽之生也五隂在上五陽在伏而一陽初生於伏之下其氣至微其兆絪縕可以靜而不動可以嗇養而不可以發宣故乾之初九爻曰潛龍勿用孔子曰陽在下也言陽氣方潛於下未可以用也先王於是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關者門戸所由以關闢也商旅者動以利心也后者凡居人上者謂之羣后所以治事者也方者事也門戸不開則微陽閉而不出也利心不動則外物感而不應也方事不省則視聽收而不發也先王奉若天道如此之宻用之於國則安靜而不勞用之於身則冲和而不竭昔者伏羲神農黃帝堯舜皆得此道臣敢因至日以獻伏乞聖慈留神省覽實社稷無彊之福
  徐州上皇帝書
  此等文字識見筆力並入西漢
  臣以庸材備員冊府出守兩郡皆東方要地私竊以爲守法令治文書赴期會不足以報塞萬一輒伏思念東方之要務陛下之所宜知者得其一二草具以聞而陛下擇焉臣前仕宻州建言自古河北與中原離合常係社稷存亡而京東之地所以灌輸河北缾竭則罍耻脣亡則齒寒而其民喜為盗賊為患最甚因為陛下畫所以待盗賊之策及移守徐州覽觀山川之形勢察其風俗之所上而考之於載籍然後又知徐州為南北之襟要而京東諸郡安危所寄也昔項羽入關旣燒咸陽而東歸則都彭城夫以羽之雄畧捨咸陽而取彭城則彭城之險固形便足以得志於諸侯者可知矣臣觀其地三面被山獨其西平川數百里西走梁宋使楚人開關而延敵材官騶發突騎雲縱真若屋上建瓴水也地宜粟麥一熟而飽數嵗其城三面阻水樓堞之下以汴泗爲池獨其南可通車馬而戲馬臺在焉其高十仞廣袤百步若用武之世屯千人其上聚櫑木砲石凡戰守之具以與城相表裏而積三年糧於城中雖用十萬人不易取也其民皆長大膽力絶人喜爲剽掠小不適意則有飛揚跋扈之心非止爲盗而已漢高祖沛人也項羽宿遷人也劉裕彭城人也朱全忠碭山人也皆在今徐州數百里間耳其人以此自負凶桀之氣積以成俗魏太武以三十萬人攻彭城不能下而王智興以卒伍庸材恣睢於徐朝廷亦不能討豈非以其地形便利人卒勇悍故耶州之東北七十餘里卽利國監自古爲鐵官商賈所聚其民富樂凡三十六冶冶戸皆大家藏鏹巨萬常為盗賊所窺而兵衞寡弱有同兒戲臣中夜以思即爲寒心使劇賊致死者十餘人白晝入市則守者皆棄而走耳地既産精鐵而民皆善鍜散冶戸之財以嘯召無頼則烏合之衆數千人之仗可以一夕具也順流南下辰發巳至而徐有不守之憂矣不幸而賊有過人之才如呂布劉備之徒得徐而逞其志則京東之安危未可知也近者河北轉運司奏乞禁止利國監鐵不許入河北朝廷從之昔楚人亡弓不能忘楚孔子猶小之況天下一家東北二冶皆爲國興利而奪彼與此不巳隘乎自鐵不北行冶戸皆有失業之憂詣臣而訴者數矣臣欲因此以征冶戸爲利國監之捍屏今三十六冶冶各百餘人採鑛伐炭多飢寒亡命強力忍之民也臣欲使冶戸每冶各擇有材力而忠謹者保任十人籍其名於官授以卻刃刀槊教之擊刺每月兩衙集於知監之庭而閱試之藏其刃於官以待大盗不得役使犯者以違制論冶戸爲盗所擬久矣民皆知之使冶岀十人以自衞民所樂也而官又爲除近日之禁使鐵得北行則冶戸皆悅而聽命姦猾破膽而不敢謀矣徐城雖險固而樓櫓敝惡又城大而兵少緩急不可守今戰兵千人耳臣欲乞移南京新招騎射兩指揮於徐此故徐人也嘗屯於徐營壘材石既具矣而遷於南京異時轉運使分東西路畏餽餉之勞而移之西耳今兩路為一其去來無所損益而足以為徐之重城下數里頗産精石無窮而奉化廂軍見闕數百人臣願募石工以足之聽不差岀使此數百人者常採石以甃城數年之後舉為金湯之固要使利國監不可窺則徐無事徐無事則京東無虞矣沂州山谷重阻為逋逃淵藪盗賊每入徐州界中陛下若採臣言不以臣為不肖願復三年守徐且得兼領沂州兵甲廵撿公事必有以自効京東惡盗多岀逃軍逃軍為盗民則望風畏之何也技精而法重也技精則難敵法重則致死其勢然也自陛下置將官修軍政士皆精銳而不免於逃者臣嘗考其所由葢自近嵗以來部送罪人配軍者皆不使役人而使禁軍軍士當部送者受牒即行往返常不下十日道路之費非取息錢不能辦百姓畏法不敢貸貸亦不可復得惟所部將挍乃敢岀息錢與之歸而刻其糧賜以故上下相持軍政不修博奕飲酒無所不至窮苦無聊則逃去為盗臣自至徐卽取不係省錢百餘千别儲之當部送者量遠近裁取以三月刻納不取其息將吏有敢貸息錢者痛以法治之然後嚴軍政禁酒博比朞年士皆飽暖練熟技藝等第為諸郡之冠陛下遣勑使按閲所具見也臣願下其法諸郡推此行之則軍政修而逃者寡亦去盗之一端也臣聞之漢相王嘉曰孝文帝時二千石長吏安官樂職上下相望莫有茍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轉相促急司隸部刺史發揚隂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知其易危小失意則起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從横吏士臨難莫肯仗節死義者以守相威權素奪故也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以王嘉之言而考之於今郡守之威權可謂素奪矣上有監司伺其過失下有吏民持其長短未及按問而差替之命巳下矣欲督捕盗賊法外求一錢以使人且不可得盗賊凶人情重而法輕者守臣輒配流之則使所在法司覆按其狀劾以失入惴惴如此何以得吏士死力而破姦人之黨乎由此觀之盗賊所以滋熾者以陛下守臣權大輕故也臣願陛下稍重其權責以大綱闊畧其小過凡京東多盗之郡自青鄆以降如徐沂齊曹之類皆慎擇守臣聽法外處置強盗頗賜緡錢使得以布設耳目畜養爪牙然緡錢多賜則難常少又不足於用臣以爲每郡可嵗别給一二百千使以釀酒凡使人緝捕盗賊得以酒予之敢以為他用者坐贓論賞格之外嵗得酒數百斛亦足以使人矣此又治盗之一術也然此皆其小者其大者非臣之所當言欲黙而不發則又私自念遭値陛下英聖特達如此若有所不盡非忠臣之義故昧死復言之昔者以詩賦取士今陛下以經術用人名雖不同然皆以文詞進耳考其所得多呉楚閩蜀之人至於京東西河北河東陜西五路葢自古豪傑之塲其人沈鷙勇悍可任以事然欲使治聲律讀經義以與呉楚閩蜀之人爭得失於毫釐之間則彼有不仕而巳故其得人常少夫惟忠孝禮義之士雖不得志不失爲君子若德不足而才有餘者困於無門則無所不至矣故臣願陛下特爲五路之士别開仕進之門漢法郡縣秀民推擇為吏考行察亷以次遷補或至二千石入為公卿古者不專以文詞取人故得士為多黃霸起於卒史薛宣奮於書佐朱邑選於嗇夫邴吉岀於獄吏其餘名臣循吏由此而進者不可勝數唐自中葉以後方鎭皆選列挍以掌牙兵是時四方豪傑不能以科舉自達者皆爭爲之往往積功以取旄鉞雖老姦巨盗或岀其中而名卿賢將如高仙芝封常清李光弼來瑱李抱玉段秀實之流所得亦已多矣王者之用人如江河江河所趨百川赴焉蛟龍生之及其去而之他則魚鼈無所還其體而鯢鰍爲之制今世胥史牙挍皆奴僕庸人者無他以陛下不用也今將用胥史牙挍而胥史行文書治刑獄錢穀其勢不可廢鞭撻鞭撻一行則豪傑不出於其間故凡士之刑者不可用用者不可刑故臣願陛下採唐之舊使五路監司郡守共選土人以補牙職皆取人材心力有足過人而不能從事於科舉者禄之以今之庸錢而課之鎭稅場務督捕盗賊之類自公罪杖以下聽贖依將挍法使長吏得薦其才者第其功閥書其嵗月使得出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異者擢用數人則豪傑英偉之士漸岀於此塗而姦猾之黨可得而籠取也其條目委曲臣未敢盡言惟陛下留神省察昔晉武平呉之後詔天下罷軍役州郡悉去武備惟山濤論其不可帝見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寧之後盗賊蠭起郡國皆以無備不能制其言乃驗今臣於無事之時屢以盗賊為言其私憂過計亦巳甚矣陛下縱能容之必爲議者所笑使天下無事而臣獲笑可也不然事至而圖之則巳晩矣干冒天威罪在不赦
  代張方平諫用兵書
  予嘗謂自古論用兵惟漢淮南王安諫伐閩越書爲最而此書法度似又勝之此等文章與天地並傳者
  臣聞好兵猶好色也傷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賊民之事非一而好兵者必亡此理之必然者也夫惟聖人之兵皆岀於不得巳故其勝也享安全之福其不勝也必無意外之患後世用兵皆得巳而不巳故其勝也則變遲而禍大其不勝也則變速而禍小是以聖人不計勝負之功而深戒用兵之禍何者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内外騷動怠於道路者七十萬家内則府庫空虛外則百姓窮匱饑寒逼迫其後必有盗賊之憂死傷愁怨其終必致水旱之報上則將帥擁衆有䟦扈之心下則士衆久役有潰叛之志變故百岀皆由用兵至於興事首議之人㝠謫尤重葢以平民無故縁兵而死怨氣充積必有任其咎者是以聖人畏之重之非不得已不敢用也自古人主好動干戈由敗而亡者不可勝數臣今不敢復言請為陛下言其勝者秦始皇旣平六國復事呉越戍役之患被於四海雖拓地千里遠過三代而墳土未乾天下怨叛二世被害子嬰被擒滅亡之酷自古所未嘗有也漢武帝承文景富溢之餘首挑匈奴兵連不解遂使侵尋及於諸國嵗嵗調發所向成功建元之間兵禍始作是時蚩尤旗岀長與天等其春戾太子生自是師行三十餘年死者無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尸數萬太子父子皆敗班固以爲太子生長於兵與之終始帝雖悔悟自克而殁身之恨巳無及矣隋文帝既下江南繼事夷狄煬帝嗣位此心不衰皆能誅滅強國威鎭萬里然而民怨盗起亡不旋踵唐太宗神武無敵尤喜用兵既巳破滅突厥高昌吐谷渾等猶且未厭親駕遼東皆志在立功非不得巳而用其後武氏之難唐室陵遲不絶如綫葢用兵之禍物理難逃不然太宗仁聖寛厚克巳裕人㡬至刑措而一傳之後子孫塗炭此豈爲善之報也哉由此觀之漢唐用兵於寛仁之後故其勝而僅存秦隋用兵於殘暴之餘故其勝而遂滅臣每讀書至此未嘗不掩巻流涕傷其計之過也若使此四君者方其用兵之初隨即敗䘐愓然戒懼知用兵之難則禍敗之興當不至此不幸每舉輒勝故使狃於功利慮患不深臣故曰勝則變遲而禍大不勝則變速而禍小不可不察也昔仁宗皇帝覆育天下無意於兵將士惰偷兵革朽鈍元昊乘間竊發西鄙延安涇原麟府之間敗者三四所喪動以萬計而海内晏然兵休事已而民無怨言國無遺患何者天下臣庶知其無好兵之心天地鬼神諒其有不得巳之實故也今陛下天錫勇智意在富強即位以來繕甲治兵伺候鄰國羣臣百僚窺見此指多言用兵其始也弼臣埶國命者無憂深思遠之心樞臣當國論者無慮害持難之識在臺諫之職者無獻替納忠之議從微至著遂成厲階既而薛向為横山之謀韓絳效深入之計陳升之呂公弼等隂與之協力師徒喪敗財用耗屈較之寶元慶厯之敗不及十一然而天怒人怨邊兵背叛京師騷然陛下為之旰食者累月何者用兵之端陛下作之是以吏士無怨敵之意而不直陛下也尚賴祖宗積累之厚皇天保祐之深故使兵岀無功感悟聖意然淺見之士方且以敗為耻力欲求勝以稱上心於是王韶搆禍於熙河章惇造釁於横山㷱本發難於渝瀘然此等皆戕賊已降俘纍老弱困弊腹心而取空虚無用之地以爲武功使陛下受此虚名而忽於實禍勉強砥礪奮於功名故沈起劉彞復發於安南使十餘萬人暴露瘴毒死者十而五六道路之人斃於輸送貲糧器械不見敵而盡以為用兵之意必且少衰而李憲之師復岀於洮州矣今師徒克㨗銳氣方盛陛下喜於一勝必有輕視四夷陵侮敵國之意天意難測臣實畏之且夫戰勝之後陛下可得而知者凱旋㨗奏拜表稱賀赫然耳目之觀耳至于逺方之民肝腦塗於白刃筋骨絶於餽餉流離破産鬻賣男女薰眼折臂自經之狀陛下必不得而見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婦之哭聲陛下必不得而聞也譬猶屠殺牛羊刳蠻魚鼈以為膳羞食者甚美死者甚苦使陛下見其號呼於挺刃之下宛轉於刀几之間雖八珍之美必將投箸而不忍食而況用人之命以爲耳目之觀乎且使陛下將卒精強府庫充實如秦漢隋唐之君旣勝之後禍亂方興尚不可救而况所在將吏罷軟凡庸較之古人萬萬不逮而數年以來公私窘乏内府累世之積掃地無餘州郡征稅之儲上供殆盡百官俸廩僅而能繼南郊賞給乆而未辦以此舉動雖有智者無以善其後矣且饑疫之後所在盗賊蠭起京東河北尤不可言若軍事一興横斂隨作民窮而無告其勢不為大盗無以自全邊事方深内患復起則勝廣之形將在於此此老臣所以終夜不寐臨食而嘆至於慟哭而不能自止也且臣聞之凡舉大事必順天心天之所向以之舉事必成天之所背以之舉事必敗葢天心向背之迹見於災祥豐歉之間今自近嵗日蝕星變地震山崩水旱癘疫連年不解民死將半天心之向背可以見矣而陛下方且斷然不顧興事不巳譬如人子得過於父母惟有恭順靜思引咎自責庶㡬可解今乃紛然詰責奴婢恣行箠楚以此事親未有見赦於父母者故臣願陛下遠覽前世興亡之迹深察天心向背之理絶意兵革之事保疆睦鄰安靜無爲固社稷長久之計上以安二宮朝夕之養下以濟四方億兆之命則臣雖老死溝壑瞑目於地下矣昔漢祖破滅羣雄遂有天下光武百戰百勝祀漢配天然至白登被圍則講和親之議西域請吏則岀謝絶之言此二帝者非不知兵也葢經變旣多則慮患深遠今陛下深居九重而輕議討伐老臣庸懦私竊以爲過矣然人臣納說於君因其既厭而止之則易爲力迎其方銳而折之則難爲功凡有血氣之倫皆有好勝之意方其氣之盛也雖布衣賤士有不可奪自非智識特達度量過人未有能勇於奮發之中舍巳從人惟義是聽者也今陛下盛氣於用武勢不可回臣非不知而獻言不巳者誠見陛下聖德寛大聽納不疑故不敢以衆人好勝之常心望於陛下且意陛下他日親見用兵之害必將哀痛悔恨而追究左右大臣未嘗一言臣亦將老且死見先帝於地下亦有以藉口矣惟陛下哀而察之
  代滕甫論西夏書
  老臣典刑之言
  臣素無學術老不讀書每欲披竭愚忠上補聖明萬一而肝肺枯涸卒無可言近者因病求醫偶悟一事推之有政似可施行惟陛下財幸臣近患積聚醫云據病當下一日而愈若不下半月而愈然中年以後一下一衰積衰之患終身之憂也臣私計之終不以一日之快而易終身之憂遂用其言以善藥磨治半月而愈初不傷氣體力益完因悟近日臣僚獻言欲用兵西方皆是醫人欲下一日而愈者也其勢亦未必不成然終非臣子深愛君父欲岀萬全之道也以陛下望明將賢士勇何往不克而臣尚以爲非萬全者俗言彭祖觀井自係大木之上以車輪覆井而後敢觀此言雖鄙而切於事陛下愛民憂國非特如彭祖之愛身而兵者㓙器動有存亡其䧟人可畏有甚於井故臣願陛下之用兵如彭祖之觀井然後爲得也臣竊觀自古善用兵者莫如曹操其破滅袁氏最有巧思請試爲陛下論之袁紹以十倍之衆大敗於官渡僅以身免而操歛兵不追者何也所以緩紹而亂其國也紹歸國益驕忠賢就戮嫡庶並爭不及八年而袁氏無遺種矣向使操急之紹旣未可以一舉蕩滅若懼而修政用田豐而立袁譚則成敗未可知也其後北征烏丸討袁尚袁熙尚熙走遼東或勸操遂平之操曰彼素畏尚等吾今急之則合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遂引兵還曰吾方使公孫康斬送其首巳而果然若操者可謂巧於滅國矣滅國大事也不可以速譬如小兒之毁齒以漸揺撼之則齒脫而兒不知若不以漸一抜而得齒則毁齒可以殺兒故臣願陛下之取西夏如曹操之取袁氏也方元昊強時謀臣猛將盡其智力十年而不敢近今者主弱臣強其國内亂陛下使偏師一岀斬名王虜僞公主築蘭㑹等州此真千載一時天以賊授陛下之秋也兵法有之同舟而遇風則胡越相救如左右手今秉常雖爲母族所簒以意度之其世家大族亦未肯俯首連臂爲此族用也今乃合而爲一堅壁清野以抗王師如左右手此同舟遇風之勢也法當緩之今天威已震臣願陛下選用大員宿將素爲賊所畏服者使兼帥五路聚重兵境上號稱百萬蒐乘補卒牛酒日至金鼓之聲聞於數百里間外爲必討之勢而實不岀境多岀金幣遣間使辯士離壞其黨與且下令曰尺土吾不愛一民吾不有也其有能以地與衆降者即以封之有敢攘其地掠其人者皆斬不岀一年必有權均力敵内自相疑者人情不遠各欲求全及王師之未岀爭爲先降以邀重賞陛下因而分裂之即用其酋豪命以爵秩棊布錯峙務使相仇如漢封呼韓邪通西域故事不過於要害處築一城屯數千人置一將以䕶諸郡可使數百年面内保境不煩城守餽運豈非萬全之至計哉臣願陛下斷之於中深慮而遠計之夫爲人臣計與爲人主計不同人臣非攘地效首虜無以爲功爲陛下計惟天下安社稷固耳陛下神聖冠古動容舉意皆是功德但能措泰山之安與天地等夀則竹帛不可勝紀而堯舜禹湯不足過也議者不知岀此爭欲急於功名履危犯難以勞聖慮臣竊不取古人有言省功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劉洎諫唐太宗曰皇天以不言為貴聖人以不言爲德老子稱大辯若訥莊子言至道無文且多記則損心多語則損氣心氣内損形神外勞初雖不覺後必爲累須爲社稷自愛人臣愛君未有如洎之深切者也臣竊慕之雖謫守在外不當妄言然自念舊臣譬之老馬雖筋力已衰不堪致遠而經涉險阻粗識道路惟陛下哀愍其愚而憐其意不勝幸甚
  與代張方平諫用兵書同而此篇行文處不如張方平書然引曹操之不追袁紹所遺公孫康斬尚一節郤切秉常情事兵畧甚竒
  代滕甫辯謗乞郡書
  悲切
  臣聞人情不問賢愚莫不畏天而嚴父然而疾痛則呼父窮窘則號天葢情發於中言無所擇豈以號呼之故謂無嚴畏之心人臣之所患不止於疾痛而所憂有甚於窮窘若不號呼於君父更將趨赴於何人伏望聖慈少加憐察臣本無學術亦無材能惟有忠義之心生而自許昔季孫有言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飬父母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臣雖不肖允蹈斯言但信道直前謂人如巳既䝉深知於聖主肯復借交於衆人任其惷愚積成仇怨一自離去左右十有二年浸潤之言何所不有至謂臣隂黨反者故縱罪人若依斯言死未塞責切伏思宣帝漢之英主也以片言而誅楊惲太宗唐之興王也以單詞而殺劉洎自古忠臣烈士遭時得君而不免於禍者何可勝數而臣獨䝉皇帝陛下始終照察愛惜保全則陛下聖度巳過於宣帝太宗而臣之遭逢亦古人所未有日月在上更何憂虞但念世之憎臣者多而臣之賦命至薄積毁銷骨巧言鑠金市虎成於三人投杼起於屢至儻因疑似復致人言至時雖欲自明陛下亦難屢赦是以及今無事之日少陳危苦之詞晉王導乃王敦之弟也而不害其爲元臣崔造源休之甥也而不廢其爲宰相臣與反者義同路人獨於寛大之朝爲臣終身之累亦可悲矣凡今游宦之士稍與貴近之人有葭莩之親半面之舊則所至便䝉異待人亦不敢交攻況臣受知於陛下中興之初効力於衆人未遇之日而乃毁訾不忌踐踏無嚴臣何足言有辱天眷此臣所以涕泣而自傷者也今臣既安善地又忝清班非敢别有僥求更思録用但患難之後積憂傷心風波之間怖畏成疾敢望陛下憫餘生之無㡬究前日之異恩或乞移臣淮浙間一小郡稍近墳墓漸謀歸休異日復得以枯朽之餘仰瞻天日之表然後退伏田野自稱老臣追叙始終之遭逢以託鄉鄰之父老區區志願永畢於斯伏願陛下憐其志察其愚而赦其罪臣無任感恩知罪激切屏營之至予觀子瞻一生所横被讒搆處往往痛心矣故所代滕甫辯謗處亦種種刺骨嗚咽涕洟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十九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四
  劄子
  議學校貢舉劄子
  縂欲今法得所行之實不必别變而論自明確
  准敕講求學挍貢舉利害令臣等各具議狀聞奏者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於知人知人之法在於責實使君相有知人之才朝廷有責實之政則胥史皂未嘗無人而况於學挍貢舉乎雖因今之法臣以爲有餘使君相無知人之才朝廷無責實之政則公卿侍從猶患無人况學挍貢舉乎雖復古之制臣以爲不足矣夫時有可否物有廢興方其所安雖暴君不能廢及其既厭雖聖人不能復故風俗之變法制隨之譬如江河之徙移順其所欲行而治之則易爲功彊其所不欲而復之則cq=283難爲力使三代聖人復生於今其選舉養才亦必有道矣何必由學且天下固嘗立學矣慶厯之間以爲太平可待至於今日惟有空名僅存今陛下必欲求德行道藝之士責九年大成之業則將變今之禮易今之俗又當發民力以治宮室歛民財以養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師獄訟聽於是軍旅謀于是又當以時簡不率教者屏之逺方終身不齒則無乃徒爲紛亂以患苦天下耶若乃無大變改而望有益於時則與慶厯之際何異故臣以謂今之學者特可因循舊制使先王之舊物不廢於吾世足矣至於貢舉之法行之百年治亂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視祖宗之世貢舉之法與今孰爲精言語文章與今孰爲優所得文武長才與今孰爲多天下之士與今孰爲辯較此四者而短長之議決矣今議者所變改不過數端或曰鄉舉徳行而畧文章或曰專取䇿論而罷詩賦或欲舉唐室故事兼採譽望而罷封彌或欲罷經生朴學不用貼墨而考大義此數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臣請歴言之夫欲興德行在於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審好惡以表俗孟子所謂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之所向天下趨焉若欲設科立名以取之則是教天下相率而爲僞也上以孝取人則勇者割股怯者廬墓上以㢘取人則弊車羸馬惡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無所不至矣德行之弊一至於此乎自文章而言之則䇿論爲有用詩賦爲無益自政事言之則詩賦䇿論均爲無用矣雖知其無用然自祖宗以來莫之廢者以爲設法取士不過如此也豈獨吾祖宗自古堯舜亦然書曰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自古堯舜以來進人何嘗不以言試人何嘗不以功乎議者必欲以䇿論定賢愚能否臣請有以質之近世士大夫文章華靡者莫如楊億使楊億尚在則忠清鯁亮之士也豈得以華靡少之通經學古莫如孫復石介使孫復石介尚在則迂濶矯誕之士也又可施之於政事之間乎自唐至今以詩賦爲名臣者不可勝數何負於天下而必欲廢之近世士人纂類經史綴緝時務謂之䇿括待問條目捜抉略盡臨時剽竊竄易首尾以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爲文也無規矩凖繩故學之易成無聲病對偶故考之難精以易學之士付難考之吏其有甚於詩賦者矣唐之通牓故是法雖有以名取人厭伏衆論之美亦有賄賂公行權要請託之害一使恩去王室權歸私門降及中葉結爲朋黨之論通牓取人又豈足尚哉諸科舉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巳變而爲進士曉義者又皆去以爲明經其餘皆朴魯不化者也至於人才則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進士日夜治經傳子史貫穿馳騖可謂博矣至於臨政曷嘗用其一二顧視舊學巳爲虚器而欲使此等分别注疏粗識大義而望其才能增長亦巳疎矣臣故曰此數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特願陛下留意其逺者大者必欲登俊良黜庸囬總覧衆才經略世務則在陛下與二三大臣下至諸路職司與良二千石耳區區之法何預焉然臣竊有私憂過計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莊天下皆師之風俗陵夷以至南渡王縉好佛捨人事而脩異教大厯之政至今爲笑故孔子罕言命則爲知者少也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夫性命之説自子貢不得聞而今之學者耻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今士大夫至以佛老爲聖人粥書於市者非莊老之書不售也讀其文浩然無當而不可窮觀其貌超然無著而不可挹此豈真能然哉盖中人之性安於放而樂於誕耳使天下之士能如莊周齊生死一毁譽輕富貴安貧賤則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礪世磨鈍者廢矣陛下亦安用之而况其實不能而竊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願陛下明敕有司試之以法言取之以實學博通經術者雖朴不廢稍渉浮議者雖工必黜則風俗稍厚學術近正庶㡬得忠實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風則天下幸甚
  論邊將隱匿敗亡憲司體量不實劄子
  借進讀寳訓陳西戎失事不以實聞忠直多矣
  臣近以目昏臂痛堅乞一郡盖亦自知受性剛褊黒白太明難以處衆伏䝉聖慈降詔不許兩遣使者存問慰安天恩深厚淪入骨髓臣謂此恩當以死報不當更計身之安危故復起就職而職事清閒未知死所每因進讀之間事有切於今日者輒復進言庶補萬一昨日所讀寳訓有云淳化二年上謂侍臣諸州牧監馬多痩死盖養飼失時枉致病斃近令取十數槽寘殿庭下視其芻秣教之養療庶革此臣因進言馬所以病盖將吏不職致圉人盗減芻粟且不䘏其饑飽勞逸故也馬不能言無由申訴故太宗至仁深哀憐之寘之殿庭親加督視民之於馬輕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人雖能言上下隔絶不能自訴無異於馬馬之饑痩勞苦則有斃踣奔逸之憂民之困窮無聊則有溝壑盗賊之患然而四海之衆非如養馬可以寘之殿庭惟當廣任忠賢以爲耳目若忠賢疎逺謟佞在傍則民之疾苦無由上達秦二世時陳勝呉廣巳屠三州殺李由而二世不知陳後主時隋兵巳渡江而後主不知此皆昏主不足道如唐明皇親致太平可謂明主而張九齡死李林甫楊國忠用事鮮于仲通以二十萬人没于雲南不奏一人反更告㨗明皇不問以至上下相䝉禄山之亂兵巳過河而明皇不知也今朝廷雖無此事然臣聞去歳夏賊犯鎮戎所殺掠不可勝數或云至萬餘人而邊將乃奏云野無所掠其後朝廷訪聞委提刑司體量而提刑孫路止奏十餘人乞朝廷先賜放罪然後體量實數至今遷延二年終未結絶聞奏凡死事之家官所當䘏若隱而不奏則生死銜寃何以使人此豈小事而路爲耳目之司既不隨事奏聞朝廷既行䝉蔽又乞放罪遷延侮玩一至于此臣謂此風漸不可長馴致其患何所不有此臣之所深憂也臣非不知陛下必巳厭臣之多言左右必巳厭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衆人若以此獲罪亦無所憾取進止
  論髙麗買書利害劄子
  深憂逺識之言
  臣伏見髙麗人使每一次入貢朝廷及淮浙兩路賜予餽送燕勞之費約十餘萬貫而修飾亭館騷動行市調發人船之費不在焉除官吏得少餽遺外了無絲毫之利而有五害所得貢獻皆是玩好無用之物而所費皆是帑廪之實民之膏血此一害也所至差借人馬什物攪撓行市修飾亭館民力暗有賠填此二害也髙麗所得賜予若不分遺契丹則契丹安肯聽其來貢顯是借寇兵而資盗糧此三害也髙麗名爲慕義來朝其實爲利度其本心終必爲北蕃用何也彼足以制其死命而我不能故也今使者所至圖畫山川形勝窺測虚實豈復有善意哉此四害也慶厯中契丹欲渝盟先以増置塘泊爲中國之曲今万招來其與國使頻歳入貢其曲甚於塘泊幸今契丹恭順不敢生事萬一異日有桀黠之勢以此藉口不知朝廷何以答之此五害也臣心知此五害所以熈寧中通判杭州日因其餽送書中不稱本朝正朔郤退其物待其改書稱用年號然後受之仍催促進發不令住滯及近歲出知杭州却其所進金塔不爲奏聞及畫一處置沿途接待事件不令過當仍奏乞編配狡啇猾僧并乞依祖宗編敕杭明州並不許發船徃髙麗違者徒二年没入財貨充賞并乞刪除元豐八年九月内創立許舶客專擅附帶外夷入貢及啇販一條巳上事並䝉朝廷一一施行皆是臣素意欲稍稍裁節其事庶㡬漸次不來爲朝廷消久逺之害今既備員禮曹乃是職事近者因見館伴中書舍人陳軒等申乞盡數差勒相國寺行鋪入館鋪設以待人使買賣不惟移市動衆奉小國之陪臣有損國體兼亦抑勒在京行鋪以資吏人廣行乞取害不小所以具申都省乞不施行其乖方作官吏並不䝉都省畧取問今來只因陳軒等不待申請直牒國子監收買諸般文字内有策府元歴代史及敕式國子監知其不便申禀都省送下禮部看詳臣謹按漢書東平王宇來朝上疏求諸子及太史公書當時大臣以爲諸侯朝聘考文章正法度非理不言今東平王幸得來朝不思制節謹度以防遺失而求諸書非朝聘之義也諸子書或反經術非聖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書有戰國縱横權譎之謀漢興之初謀臣竒䇿天官災異地形阨塞皆不宜在諸侯王不可予詔從之臣竊以爲東平王骨肉至親特以備位藩臣猶不得賜而况海外之裔夷契丹之與國乎臣聞河北場禁出文書其法甚嚴徒以契丹故也今髙麗與契丹何異若髙麗可與即場之法亦可廢兼竊聞昔年髙麗使乞賜太平御覧先帝詔令館伴以東平王故事爲詞却之近日復乞詔又以先帝遺㫖不與今歴代史䇿府元及北史竊以謂前次本不當與若便以爲例即上乖先帝遺㫖下與今來不賜御覧聖㫖異同深爲不便故申都省止是乞賜詳酌指揮未爲過當使䝉行遣吏人上簿書罪臣竊謂無罪可書雖上簿簿責至爲末事於臣又無絲毫之損臣非爲此奏論所惜者無厭之虜事事曲從官吏能循其意雖動衆害物不以爲罪稍有裁節之意便行詰責今後無人敢逆其請使意得志滿其來愈數其患愈深所以須至極論
  因擒鬼章論西羌夏人事宜劄子
  此疏處分與歐陽公之議西事並關朝廷之大者可謂經國手
  臣竊見近者熈河路奏生擒鬼章百官稱賀中外同慶臣愚無知竊謂安危之機正在今日若應之有道處之有術則安邊息民必自是始不然將驕卒惰以勝爲灾亦不足怪故臣區區欲乞陳前後致寇之由次論當今待敵之要雖狂愚無取亦臣子之常分昔先帝用兵累年雖中國靡然夏人困折亦㡬於亡横山之地沿邊七八百里不敢耕者至二百餘里歲賜既罷和市亦絶虜中匹帛至五十餘千其餘老弱轉徙牛羊墮壊所失盖不可勝數饑羸之餘乃始欵塞當時執政大臣謀之不深因中國厭兵遂納其使每一使賜予貿易無慮得絹五萬餘匹歸鬻之其民匹五六千民大悦一使所獲率不下二十萬緡使五六至而累年所罷歳賜可以坐復既使敵因吾資以德其民且飽而思奮又使其窺我厭兵欲和之意以爲欲戰欲和權皆在我以故輕犯邊陲利則進否則復求和無不可者若當時大臣因敵之請受其詞不納其使且詔邊臣與之徃返商議所獲新疆取舍在我俟其詞意屈服約束堅明然後納之則敵雖背恩反覆亦不至如今日之速也敵雖有易我意然不得西蕃解仇結好亦未敢動夫阿里骨董氊之賊臣也挾契丹公主以殺其君之二妻董氊死匿䘮不發逾年衆定乃詐稱嗣子僞書鬼章温溪心等名以請於朝當時執政若且令邊臣審問鬼章等以阿里骨當立不當立若朝廷從汝請遂授節鉞阿里骨真汝主矣汝能臣之如董氊乎若此等無詞則是諸羌心服既立之後必能綂一都部吾又何求若其不服則釁端自彼爵命未下曲不在吾彼既一國三公則吾分其恩禮各以一近上使額命之鬼章等各得所欲宜亦無患當時執政不深慮此專以省事爲安因其妄請便授節鉞阿里骨自知不當立而憂鬼章之討也故欲借力於西夏以自重於是始有解仇結好之謀而鬼章亦不平朝廷之以賊臣君我也故怒而盗邊夏人知諸羌之叛也故起而和之此臣所謂前後致寇之由明主不可不知者也雖既徃不咎然可以爲方來之鍳元昊本懐大志長於用兵亮祚天付兇狂輕用其衆故其爲邊患皆歴年而後定今梁氏專國素與人多不協方内自相圖其能以創殘呻吟之餘久與中國敵乎料其姦謀盖非元昊亮祚之此矣意謂二聖在位恭黙守成仁恕之心著於逺邇必無用武之意可肆無厭之求蘭㑹諸城鄜延五寨好請不獲勢脅必從猖狂之後求無不獲計不過此耳今者竊聞朝廷降詔諸路勅勵戰守深明逆順曲直之理此固當今之急務而詔書之中亦許夏人之自新臣竊以謂開之太急納之太速曾未一戰而厭兵欲和之意巳見乎外此復蹈前日之失矣臣甚惜之今既聞鬼章之㨗或漸有欵塞之謀必將爲恭狠相半之詞而繼之以無厭之請若朝廷復納其使則是欲戰欲和權皆在虜有求必獲不獲必叛雖媮一時之安必起無窮之釁故臣願明主斷之於中深詔大臣宻敕諸將若夏人欵塞當受其詞而却其使然後明敕邊臣以夏人受恩不貲無故犯順今雖欵塞反覆難保若實改心向化當且與邊臣啇議苟詞意未甚屈服約束未甚堅明則且却之以示吾雖不逆其善意亦不汲汲求和也彼若心服而來吾雖未納其使必不於徃返啇議之間遽復盗邊若非心服則吾雖蕩然開懐待之如舊能必其不叛乎今歲涇原之入豈吾待之不至邪但使吾兵練士飽斥候精明虜無大獲不過數年必自折困今雖小勞後必堅定此臣所謂當今待敵之要亦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今朝廷意在息民不憚屈巳而臣獻言乃欲艱難其請不急於和似與聖意異者然古之聖賢欲行其意必有以曲成之未嘗直情而徑行也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取之必固予之夫直情而徑行未有獲其意者也若權其利害䆒其所至則臣之愚計於安邊息民必久而固與聖意初無小異然臣竊度朝廷之間似欲以畏事爲無事者臣竊以爲過矣夫爲國不可以生事亦不可以畏事畏事之與生事均譬如無病而服藥與有病而不服藥皆可以殺人夫生事者無病而服藥也畏事者有病而不服藥也乃者阿里骨之請人人知其不當予而朝廷予之以求無事然事之起乃至於此不幾於有病而不服藥乎今又欲遽納夏人之使則是病未除而藥先止其與幾何臣於侍從之中受恩至深其於委曲保全與衆獨異故敢出位先事而言不勝恐悚待罪之至取進止
  乞詔邊吏無進取及論鬼章事宜劄子
  此乃文忠公搏虎手處惜乎世不能用
  臣聞善用兵者先服其心次屈其力則兵易解而功易成若不服其心惟力是恃則戰勝而寇愈深况不勝乎功成而兵不解况不成乎頃者西方用兵累年先帝之意全在弔伐而貪功生事之臣惟務殺人爭地得尺寸之土不問利害先築城堡置州縣使四夷憎畏中國以謂朝廷專欲得地非盡滅我族類不止是以併力致死莫有服者今雖朝廷好生惡殺不務逺畧而此心未信憎畏未衰心既不服惟有闘力力屈情見勝負未可知也今日新獲鬼章威震戎狄邊臣賈勇爭欲立功以爲河南之地指顧可得正使得之不免築城堡屯兵置吏積粟而守之則中國何時息肩乎乃者王韶取熈河全師獨克使韶有逺慮誅其叛者易以忠順即用其豪酋而巳則今復何事其所以兵連禍結罷中國者以郡縣其地故也徃者既不可悔而來者又不以爲戒今又欲取講武城曰此要害地不可不取方唐盛時安西都䕶去長安萬里若論要害自此以西無不可取者使諸羌知中國有進取不巳之意則寇愈深而兵不解其禍豈可量哉臣願陛下深詔邊吏叛則討之服則安之自今以徃無取尺寸之地無焚廬舍無殺老弱未及朞年諸羗可傳檄而定然朝廷至意亦自難喻將帥未必從也雖日行文書終恐無益宜驛召陜西轉運使一員赴闕面敕戒之使歸以喻將帥而察其不如詔者臣又竊聞朝論謂鬼章犯順罪當誅死然譬之鳥獸不足深責其子孫部族猶足以陸梁於邊全其首領以累其心以爲重質庶獲其用此實當今之良䇿然臣竊料鬼章兇豪素貴老病垂死必不能甘於困辱爲久生之計自知生存終不得歸徒使其臣子首䑕顧忌不敢復讐必將不食求死以發其衆之怒就使不然老病愁憤自非久生之道鬼章若死則其臣子專意復讐必與阿里骨合而北交於夏人此正胡越同舟遇順風之勢其交必堅而温溪心介於阿里骨夏人之間地狹力弱其勢必危若見并而吾不能救使二寇合三面以窺熈河則其患未可以一二數也如臣愚計可詔邊臣與鬼章約若能使其部族討阿里骨而納趙純忠者當放汝生還質之天地示以必信鬼章若從則稍富貴之使其信臣而喻至意焉鬼章既有生還之望不爲求死之計其衆必從以鬼章之衆與温溪心合而討阿里骨其勢必克既克而納純忠雖放還鬼章可以無患此必然之勢也西羌本與夏人世仇而鬼章本與阿里骨不協若許以生還其衆必相攻縱未能誅阿里骨亦足以使二盗相疑而不合也昔太史慈與孫䇿戰幾殺䇿䇿後得慈釋不誅放還豫章卒立竒功李愬得呉元濟將李祐解縛用之與同卧起卒擒元濟非豪傑名將不能行此度外事也議者或謂鬼章之獲兼用近界酋豪力戰而得之仇怨巳深若放生還此等必無全理臣以謂不然若鬼章死於中國其衆讐此等必深若其生還其讐之亦淺此等依中國爲援足以自全自古西羌之患惟恐解仇結盟若所在爲讐敵正中國之利無可疑者臣出位言事不勝恐悚待罪之至取進止
  乞約鬼章討阿里骨劄子
  與前二劄併看
  臣近者竊見劉舜卿賀表具言阿里骨罪狀又竊聞舜卿乞削阿里骨官爵又竊聞阿里骨上章請命議者或欲許其自新以臣愚慮二者之説皆未爲得何者阿里骨兇狡反覆必無革面洗心之理今聞其女巳嫁梁乞逋之子度其久遠必湏協力致死共爲邊患今來上章請命盖是部族新破衆叛親離恐吾乗勝致討力未能支故匿情忍詬以就大事若得休息數年蓄力養鋭假吾爵命以威脇諸羌誅不附巳者羽翼既成西北相應必爲中原之憂非獨一方之病也且夏賊逆天犯順本因輕料朝廷以爲必不能討巳今若便從阿里骨之請則其所料良不爲過西蕃小醜朝爲叛逆暮許通和則夏國之請理無不許二寇滔天自若欲戰欲和無不可者則西方之憂無時而止矣然遂從舜卿之請削奪官爵即湏發兵深入致討彼新䘮大首領舉國戒懼我師深入苟無他竒恐難以得志臣愚以請當使邊將發厚幣遣辯士以離其腹心壊其羽翼今聞温溪心等諸族巳爲所質勢未能動而心侔歛氊在其肘腋迹同而心異若用臣前計使邊臣與鬼章約若能使其部族與温溪心歛氊等合而討阿里骨納趙純忠即許以生還此正所謂以夷狄攻夷狄計無出此者若朝廷便許阿里骨通和即湏推示赤心待之如舊不可復用計謀以圖此賊數年之後必自飛揚此所謂養虎自遺患者也故臣願朝廷既不納其通和之請又不削奪其官爵存而勿論置之度外隂使邊臣以計圖之似爲得䇿臣屢凟天聽罪當誅死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一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五
  劄子
  論魏王在殯乞罷秋宴劄子
  議合經制
  臣謹按春秋左氏傳昭公九年晉荀盈如齊卒於戲陽殯于絳未葬晉平公飲酒樂膳宰屠蒯趨入酌以飲工曰汝為君耳將司聰也辰在子卯謂之疾日君徹燕樂學人舍業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謂股肱股肱或虧何痛如之汝弗聞而樂是不聰也公説徹樂又按昭公十五年晉荀躒如周葬穆后既葬除喪周景王以賓燕叔向譏之謂之樂憂夫晉平公之於荀盈盖無服也周景王之于穆后盖期喪也無服者未葬而樂屠蒯譏之期喪者已葬而燕叔向譏之書之史册至今以為非仁宗皇帝以宰相富弼母在殯為罷春燕傳之天下至今以為宜今魏王之喪未及卒哭而禮部太常寺皆以謂天子絶期不妨燕樂臣竊非之若絶期可以燕樂則春秋何爲譏晉平公周景王乎魏王之親孰與卿佐逺比荀盈近比富弼之母輕重亦有間矣魏王之葬既以隂陽拘忌别擇年月則當凖禮以諸侯五月爲葬期自今年十一月以前皆爲未葬之月不當燕樂不可以權宜郊殯便同巳葬也臣竊意皇帝陛下篤於仁孝必罷秋燕不待臣言但至今未奉指揮縁上件教坊致語等文字凖令合於燕前一月進呈臣既未敢撰亦不敢稽延伏乞詳酌如以爲當罷只乞自皇帝陛下聖意施行更不降出臣文字臣忝備侍從叨陪講讀不欲使人以絲毫議及聖明故不敢不奏取進止
  乞免五榖力勝税錢劄子
  元祐七年十一月初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書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聞榖太賤則傷農太貴則傷末是以法不税五榖使豐熟之鄉商賈爭糴以起太賤之價災傷之地舟車輻輳以壓太貴之直自先王以來未之有改也而近歳法令始有五榖力勝税錢使商賈不行農末皆病廢百王不刋之令典而行自古所無之法使百世之下書之青史曰收五榖力勝税錢自皇宋某年始臣竊爲聖世病之臣頃在黄州親見累歳榖熟農夫連車載米入市不了鹽茶之費而蓄積之家日夜禱祠願逢饑荒又在浙西親見累歳水災中民之家有錢無榖被服珠金餓死於市此皆官收五榖力勝税錢致啇賈不行之咎也臣聞以物與人物盡而止以法活人法行無窮今陛下每遇災傷捐金帛散倉廪自元祐以來盖所費數千萬貫石而餓殍流亡不爲少衰只如去年浙西水災陛下使江西湖北雇船運米以救蘇湖之民盖百餘萬石又計糴本水脚官錢不貲而客船被差雇者皆失業破産無所告訢與其官司費耗其實如此何似削去近日所立五榖力勝税錢一條只行天聖附令免税指揮則豐凶相濟農末皆利縱有水旱無大饑荒雖目下稍失課利而災傷之地不必盡煩陛下出捐錢榖如近歲之多也今元祐編敕雖云災傷地分雖有例亦免而榖所從來必自豐熟地分所過不免收税則啇賈亦自不行議者或欲立法如一路災傷則鄰路免税一州災傷則鄰州亦然雖比今之法小爲通踈而隔一路一州之外豐凶不能相救未爲良法須是盡削近日法專用天聖附令指揮乃爲通濟右臣竊謂若行臣言税錢亦必不至大叚失䧟何也五榖無税商賈必大通流不載見錢必有囬貨見錢囬貨自皆有税所得未必減於力勝而災傷之地有無相通易爲振救官司省費其利不可勝計今肆赦甚近若得於赦書帯下益見聖德收結民心實無窮之利取進止
  奏内中車子爭道亂行劄子
  得肅朝廷之體與東方朔所劾奏董偃同
  臣謹按漢成帝郊祠茸泉泰畤汾隂后土而趙昭儀常從在屬車間時揚雄待詔承明奏賦以諷其畧曰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屏玉女而却虙妃言婦女不當與齋祠之間也臣今備位夏官職在鹵簿准故事郊祀既成乗輿還齋宮改服通天冠絳紗袍教坊鈞容作樂還内然後后妃之屬中道迎謁巳非典禮而况方當祀事未畢而中宮掖庭得在勾陳豹尾之間乎竊見二聖崇奉大祀嚴恭寅畏度越古今四方來觀莫不悦服今車駕方宿齋太廟而内中車子不避仗衛爭道亂行臣愚竊恐於觀望有損不敢不奏
  乞挍正陸贄奏議進御劄子
  長公所最得意識見亦最得意條奏
  臣等猥以空踈備員講讀聖明天縱學問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爲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者之用藥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於古人若巳經效於世間不必皆從於巳出伏見唐宰相陸贄才本王佐學爲帝師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辯如賈誼而術不疎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但其不幸仕不遇時德宗以苛刻爲能而贄諫以忠厚德宗以猜忌爲術而贄勸以推誠德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爲先德宗吝用財而贄以散財爲急至於用人聽言之法治邊馭將之方罪巳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數可謂進苦口之藥石鍼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臣每退自西閣即私相告以陛下聖明必善贄議論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昔馮唐論頗牧之賢則漢文爲之太息魏相條晁董之對則孝宣以致中興若陛下能自得師則莫若近取之贄夫六經三史諸子百家非無可觀皆足爲治但聖言幽逺末學支離譬如山海之崇深難以一二而推擇如贄之論開巻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實治亂之鑑臣等欲取其奏議稍加挍正繕寫進呈願陛下置之坐隅如見贄面反覆熟讀如與贄言必能發聖性之髙明成治功於歲月臣等不勝區區之意取進止
  上圓丘合祭六議劄子
  辨晢
  臣伏見九月二十二日詔書節文俟郊禮畢集官詳議祠皇地祗事及郊祀之歳廟饗典禮聞奏者臣恭覩陛下近者至日親祀郊廟神祗饗答實䝉休應然則圓丘合祭允當天地之心不宜復有改更臣竊惟議者欲變祖宗之舊圓丘祀天而不祀地不過以謂冬至祀天於南郊陽時陽位也夏至祀地於北郊隂時隂位也以類求神則陽時陽位不可以求隂也是大不然冬至南郊既祀上帝則天地百神莫不從也古者秋分夕月於西郊亦可謂隂位矣至於從祀上帝則以冬至而祀月於南郊議者不以爲疑今皇地祗亦從上帝而合祭於圓丘獨以爲不可則過矣書曰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舜之受禪也自上帝六宗山川羣神莫不畢告而獨不告地祗豈有此理哉武王克商庚戍柴望柴祭上帝也望祭山川也一日之間自上帝而及山川必無南北郊之别也而獨畧地祗豈有此理哉臣以知古者祀上帝則并祀地祗矣何以明之詩之序曰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此乃合祭天地經之明文而説者乃以比之豐年秋冬報也曰秋冬各報而皆歌豐年則天地各祀而皆歌昊天有成命也是大不然豐年之詩曰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髙廪萬億及秭爲酒爲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歌於秋可也歌於冬亦可也昊天有成命之詩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宻於緝熈單厥心肆其靖之終篇言天而不及地頌所以告神明也未有歌其所不祭祭其所不歌也今祭地於北郊歌天而不歌地豈有此理也臣以此知周之世祀上帝則地祗在焉歌天而不歌地所以尊上帝故其序曰郊祀天地也春秋書不郊猶三望左氏傳曰望郊之細也説者曰三望太山河海或曰淮海也又或曰分野之星及山川也魯諸侯也故郊之細及其分野山川而巳周有天下則郊之細獨不及五嶽四瀆乎嶽瀆猶得從祀而地祗獨不得合祭乎秦燔詩書經籍散亡學者各以意推類而巳王鄭賈服之流未必皆得其真臣以詩書春秋考之則天地合祭久矣議者乃謂合祭天地始於王莽以爲不足法臣竊謂禮當騐其是非不當以人廢光武皇帝親誅莽者也尚采用元始合祭故事謹按後漢書郊祀志建武二年初制郊兆於洛陽爲圓壇八陛中又爲重壇天地位其上皆南鄉西上此則漢世合祭天地之明騐也又按水經注伊水東北至洛陽縣圓丘東大魏郊天之所凖漢故事爲圓壇八陛中又爲重壇天地位其上此則魏世合祭天地之明騐也唐睿宗將有事於南郊賈曾議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鯀郊之與廟皆有禘禘於廟則祖宗合食於太祖禘於郊則地祗羣望皆合於圓丘以始祖配享盖有事祭非常祀也三輔故事祭於圓丘上帝后土位皆南面則漢嘗合祭矣時禇无量郭山惲等皆以曾言爲然明皇天寳元年二月敕曰凡所祠享必在躬親朕不親祭禮將有闕其皇地祗宜如南郊合祭是月二十日合祭天地於南郊自後有事於圓丘皆合祭此則唐世合祭天地之明騐也今議者欲冬至祀天夏至祀地盖以爲用周禮也臣請言周禮與今禮之别古者一歳祀天者三明堂饗帝者一四時迎氣者五祭地者二饗宗廟者四凡此十五者皆天子親祭也而又朝日夕月四望山川社稷五祀及羣小祀之類亦皆親祭此周禮也太祖皇帝受天眷命肇造宋室建隆初郊先饗宗廟並祀天地自真宗以來三歳一郊必先有事景靈徧饗太廟乃祀天地此國朝之禮也夫周之禮親祭如彼其多而歳行之不以爲難今之禮親祭如此其少而三歳一行不以爲易其故何也古者天子出入儀物不繁兵衛甚簡用財有節而宗廟在大門之内朝諸侯出爵賞必於太廟不止時祭而巳天子所治不過王畿千里唯以齊祭禮樂爲政事能守此則天下服矣是故歳歳行之率以爲常至於後世海内爲一四方萬里皆聽命於上機務之繁億萬倍於古日力有不能給自秦漢以來天子儀物日以滋多有加無損以至於今非復如古之簡易也今所行皆非周禮三年一郊非周禮也先郊二日而告原廟一日而祭太廟非周禮也郊而肆赦非周禮也優賞諸軍非周禮也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䕃補親屬非周禮也自宰相宗室以下至百官皆有賜賚非周禮也此皆不改而獨於地祗則曰周禮不當祭於圓丘此何義也議者必曰今之寒暑與古無異而宣王薄伐玁狁六月出師則夏至之日何爲不可祭乎臣將應之曰舜一歳而廵四岳五月方暑而南至衡山十一月方寒而北至常山亦今之寒暑也後世人主能行之乎周所以十二歳一廵者唯不能如舜也夫周巳不能行舜之禮而謂今可以行周之禮乎天之寒暑雖同而禮之繁簡則異是以有虞氏之禮夏商有所不能行夏商之禮周有所不能用時不同故也宣王以六月出師驅逐玁狁盖非得巳且吉甫爲將王不親行也今欲定一代之禮爲三歳常行之法豈可以六月出師爲比乎議者必又曰夏至不能行禮則遣官攝祭祀亦有故事此非臣之所知也周禮大宗伯若王不與則攝位鄭氏注曰王有故則代行其祭事賈公彦疏曰有故謂王有疾及哀惨皆是也然則攝事非安吉之禮也後世人主不能歳歳親祭故命有司行事其所從來久矣若親郊之歳遣官攝事是無故而用有故之禮也議者必又曰省去繁文末節則一歳可以再郊臣將應之曰古者以親郊爲常禮故無繁文今世以親郊爲大禮則繁文有不能省也若帷城幔屋盛夏則有風雨之虞陛下自宫入廟出郊冠通天乗大輅日中而舍百官衛兵暴露於道鎧甲具裝人馬喘汗皆非夏至所能堪也王者父事天母事地不可偏也事天則備事地則簡是於父母有隆殺也豈得以爲繁文末節而一切欲省去乎國家養兵異於前世自唐之時未有軍賞猶不能歳歳親祠天子出郊兵衛不可簡省大輅一動必有賞給今三年一郊傾竭帑藏猶恐不足郊賚之外豈可復加若一年再賞國力將何以給分而與之人情豈不失望議者必又曰三年一祀天又三年一祭地此又非臣之所知也三年一郊巳爲疏濶若獨祭地而不祭天是因事地而愈疏於事天自古未有六年一祀天者如此則典禮愈壊欲復古而背古益逺神祗必不顧饗非所以爲禮也議者必又曰當郊之歳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方澤之祀則可以免方暑舉事之患此又非臣之所知也夫所以議此者爲欲舉從周禮也今以十月易夏至以神州代方澤不知此周禮之經耶抑變禮之權耶若變禮從權而可則合祭圓丘何獨不可十月親祭地十一月親祭天先天後地古無是禮而一歳再郊軍國勞費之患尚未免也議者必又曰當郊之歳以夏至祀地祗於方澤上不親郊而通爟火天子於禁中望祀此又非臣之所知也書之望秩周禮之kao四望春秋之三望皆謂山川在境内而不在四郊者故逺望而祭也今所在之處俛則見地而云望祭是爲京師不見地乎此六議者合祭可不之決也夫漢之郊禮尤與古戾唐亦不能如古本朝祖宗欽崇祭祀儒臣禮官講求損益非不知圓丘方澤皆親祭之爲是也盖以時不可行是故参酌古今上合典禮下合時宜較其所得巳多於漢唐矣天地宗廟之祭皆當歳徧今不能歳徧是故徧於三年當郊之歳又不能於一歳之中再舉大禮是故徧於三日此皆因時制宜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並祀不失親祭而北郊則必不能親徃二者孰爲重乎若一年再郊而遣官攝事是長不親事地也三年間郊當行郊地之歳而暑雨不可親行遣官攝事則是天地皆不親祭也夫分祀天地決非今世之所能行議者不過欲於當郊之歳祀天地宗廟分而爲三耳分而爲三有三不可夏至之日不可以動大衆舉大禮一也軍賞不可復加二也自有國以來天地宗廟唯饗此祭累聖相承唯用此禮此乃神祗所歆祖宗所安不可輕動動之則有吉凶禍福不可不慮三也凡此三者臣熟計之無一可行之理伏請從舊爲便昔西漢之衰元帝納貢禹之言毁宗廟成帝用丞相衡之議改郊位皆有殃咎著於史䇿徃鍳甚明可爲寒心伏望陛下詳覧臣此章則知合祭天地乃是古今正禮本非權宜不獨初郊之歳所當施行實爲無窮不刋之典願陛下謹守太祖建隆神宗熈寧之禮無更改易郊祀廟饗以敉寧上下神祗仍乞下臣此章付有司集議如有異論即湏畫一解破臣所陳六議使皆屈伏上合周禮下不爲當今軍國之患不可固執更不論當今可與不可施行所貴嚴祀大典以時定取進止
  蘇氏諸劄中此劄爲最歴覧宋時廷議亦無有能及之者當與西漢韋元成劉歆等廟議相伯仲
  乞郡劄子
  覧此而不爲嗚咽流涕者非人情也
  臣近以左臂不仁兩目昏暗有失儀曠職之憂堅乞一郡伏䝉聖慈降詔不允遣使存問賜告養疾恩禮之重萬死莫酬以臣子大義言之病未及死皆當勉强雖有失儀曠職之罰亦不當辭然臣終未敢起就職事者實亦有故言之則觸忤權要得罪不輕不言則欺罔君父誅罰尤大故卒言之臣聞之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又曰君不宻則失臣臣不宻則失身以此知事君之義雖以報國爲先而報國之道當以安身爲本若上下相忌身自不安則危亡是憂國何由報恭惟陛下踐祚之始收臣於九死之餘半年之間擢臣爲兩制之首方將致命豈敢告勞特以臣拙於謀身鋭於報國致使臺諌列爲怨仇臣與故相司馬光雖賢愚不同而交契最厚光既大用臣亦驟遷在於人情豈肯異論但以光所建差役一事臣實以爲未便不免力爭而臺諌諸人皆希合光意以求進用及光既殁則又妄意陛下以爲主光之言結黨横身以排異議有言不便約共攻之曾不知光至誠爲民本不求人希合而陛下虚心無我亦豈有所主哉其後又因刑部侍郎范百禄與門下侍郎韓維爭議刑名欲守祖宗故事不敢以疑法殺人而諌官吕陶又論維專權用事臣本蜀人與此兩人實是知舊因此韓氏之黨一例疾臣指爲川黨御史趙挺之在元豐末通判德州而著作黄庭堅方監本州德安鎮挺之希合提舉官楊景棻意欲於本鎮行市易法而庭堅以謂鎮小民貧不堪誅求若行市易必致星散公文徃來士人傳笑其後挺之以大臣薦召試館職臣嘗對衆言挺之聚歛小人學行無取豈堪此選又挺之妻父郭槩爲西蜀提刑時本路提舉官韓玠違法虐民朝㫖委槩體量而槩附㑹隠庇臣弟轍爲諌官劾奏其事玠槩並行黜責以此挺之疾臣尤出死力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語發策草麻皆謂之誹謗未出省榜先言其失士以至臣所薦士例加誣衊所言利害不許相見近日王覿言胡宗愈指臣爲黨孫覺言丁隲云是臣親家臣與此兩人有何干渉而於意外巧構曲成以積臣罪欲使臣撓椎於十夫之手而使陛下投杼於三至之言中外之人具曉此意謂臣若不早去必致傾危臣非不知聖主天縱聰明察臣無罪但以臺諫氣熖震動朝廷上自執政大臣次及侍從百官外至監司守令皆畏避其鋒奉行其意意所欲去勢無復全天下知之獨陛下深居法宫之中無由知耳臣竊觀三代以下號稱明主莫如漢宣帝唐太宗然宣帝殺盖寛饒太宗殺劉洎皆信用讒言死非其罪至今哀之宣帝初知盖寛饒忠直不畏强禦自候司馬擢爲太中太夫司挍尉不可謂不知之深矣而盖寛饒上書有云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而當時讒人乃謂寛饒欲求禪位宣帝不察致使寛饒自剄北闕下太宗信用劉洎言無不從嘗比之魏文貞公亦不可謂不知之深矣而太宗征遼患癰洎泣曰聖體不康甚可憂懼而當時讒人乃謂洎欲行伊霍之事太宗不察賜洎自盡二主非不明也二臣之受知非不深也恃明主之深知不避讒人積毁以至身首異處爲天下笑今臣自度受知於陛下不過如盖寛饒之於漢宣帝劉洎之於唐太宗也而讒臣者乃十倍於當時雖陛下明哲寛仁度越二主然臣亦豈敢恃此不去以卒蹈二臣之覆轍哉且二臣之死天下後世皆言二主信讒邪而害忠良以爲聖德之累使此二臣者識㡬畏漸先事求去豈不身名俱㤗臣主兩全哉臣縱不自愛獨不念一旦得罪之後使天下後世有以議吾君乎昔先帝召臣上殿訪問古今勅臣今後遇事即言其後臣屢論事未䝉施行乃復作爲詩文寓物託諷庶㡬流傳上達感悟聖意而李定舒亶何正臣三人因此言臣誹謗遂得罪然猶有近似者以諷諌爲誹謗也今臣草麻詞有云民亦勞止而趙挺之以爲誹謗先帝則是以白爲黒以西爲東殊無近似者臣以此知挺之嶮毒甚於李定舒亶何正臣而臣之被讒甚於盖寛饒劉洎也古人有言曰爲君難爲臣不易臣欲依違茍且雷同衆人則内愧本心上負明主若不改其操知無不言則怨仇交攻不死即廢伏望聖慈念爲臣之不易哀臣處此之至難始終保全措之不爭之地特賜指揮撿㑹前奏早賜施行臣無任感恩知罪祈天請命激切戰恐之至取進止
  辯試館職䇿問劄子一
  以下二劄蘇子瞻忠義明辯雖九死而不懼亦子瞻供狀
  臣竊聞諌官言臣近所撰試館職人䇿問有渉諷議先朝之語臣退伏思念其畧曰今朝廷欲師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或至於媮欲法神考之勵精而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流入於刻臣之所謂媮與刻者專指今之百官有司及監司守令不能奉行恐致此病於二帝何與焉至於前論周公大公後論文帝宣帝皆是爲文引證之常亦無此擬二帝之意况此䇿問第一第二首鄧温伯之詞末篇乃臣所撰三首皆臣親書進入䝉御筆㸃用第三首臣之愚意豈逃聖鍳若有毫髮諷議先朝則臣死有餘罪伏願少回天日之照使臣孤忠不爲衆口所鑠臣無任伏地待罪戰恐之至取進止
  辯試館職䇿問劄子二
  臣近以試館職䇿問爲臺諌所言臣初不敢深辯盖以自辯而求去是不欲去也今者竊聞明詔巳察其實而臣四上章四不允臣子之義身非巳有詞窮理盡不敢求去是以區區復一自言臣所撰䇿問首引周公太公之治齊魯後世皆不免衰亂者以明子孫不能奉行則雖大聖大賢之法不免於有也後引文帝宣帝仁厚而事不廢核實而政不苛者以明臣子若奉行得其理無觀望希合之心則雖文帝宣帝足以無也中間又言六聖相受爲治不同同歸於仁其所謂媮與刻者專謂今之百官有司及監司守令不識朝廷所以師法先帝之本意或至於此也文理甚明粲若黒白何嘗有毫髮疑似議及先朝非獨朝廷知臣無罪可放臣亦自知無罪可謝也然臣聞之古人曰人之至信者心目也相親者母子也不惑者聖賢也然至於竊斧而知心目之可亂於投杼而知母子之可疑於拾煤而知聖賢之可惑今言臣者不止三人交章累上不啻數十而聖斷確然深明其無罪則是過於心目之相信母子之相親聖賢之相知逺矣德音一出天下頌之史册書之自耳目所聞見明智特達洞照情偽未有如陛下者非獨㣲臣區區欲以一死上報凡天下之爲臣子者聞之莫不欲碎首糜軀效忠義於陛下也不然者亦非獨臣受曖昧之謗凡天下之爲臣子者聞之莫不以臣爲戒崇尚忌諱畏避形迹觀望雷同以求茍免豈朝廷之福哉臣自聞命以來一食三歎一夕九興身口相謀未知死所然臣所撰䇿問以實亦有罪若不盡言是欺陛下也臣聞聖人之治天下也寛猛相資君臣之間可否相濟若上之所可不問其是非下亦可之上之所否不問其曲直下亦否之則是晏子所謂以水濟水誰能食之孔子所謂惟予言而莫予違足以䘮邦者也臣昔於仁宗朝舉制科所進䇿論及所答聖問大抵皆勸仁宗勵精庶政督察百官果斷而力行也及事神宗䝉召對訪問退而上書數萬言大抵皆勸神宗忠恕仁厚含垢納汙屈巳以裕人也臣之區區不自量度常欲希慕古賢可否相濟盖如此也伏觀二聖臨御巳來聖政日新一出忠厚大率多行仁宗故事天下翕然衘戴恩德固無可議者然臣私憂過計常恐百官有司矯枉過直或至於媮而神宗勵精核實之政漸致惰壊深慮數年之後馭吏之法漸寛理財之政漸疎備邊之計漸弛則意外之憂有不可勝言者雖陛下廣開言路無所諱忌而臺諫所擊不過先朝之人所非不過先朝之法正是以水濟水臣竊憂之故輒用此意撰上件䇿問實以譏諷今之朝廷及宰相臺諫之流欲陛下覧之有以感動聖意庻幾兼行二帝忠厚勵精之政也臺諫若以此言臣朝廷若以此罪臣則斧鉞之誅其如薺今乃以爲譏諷先朝則亦疎而不近矣且非獨此䇿問而巳今者不避煩凟盡陳本末臣前歳自登州召還始見故相司馬光光即與臣論當今要務條其所欲行者臣即答言公所欲行者諸事皆上順天心下合人望無可疑者惟役法一事未可輕議何則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歛民財十室九空錢聚於上而下有錢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專力於農而貪吏猾胥得縁爲姦此二害輕重盖畧相等今以彼易此民未必樂光聞之愕然曰若如君言計將安出臣即答言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昔三代之法兵農爲一至秦始分爲二及唐中葉盡變府兵爲長征之卒自爾以來民不知兵兵不知農農出榖帛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天下便之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實大類此公欲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盖未易也先帝本意使民戸率出錢專力於農雖有貪吏猾胥無所施其虐坊場河渡官自出賣而以其錢雇募衙前民不知有倉庫綱運破家之禍此萬世之利也決不可變獨有二弊多取寛剰役錢以供他用實封爭買坊場河渡以長不實之價此乃王安石呂惠卿之隂謀非先帝本意也公若盡去二而不變其法則民悦而事易成今寛剰役錢名爲十分取三通計天下乃及十五而其實一錢無用公若盡去此五分又使民得從其便以布帛榖米折納役錢而官亦以爲雇直則錢荒之亦可盡去如此而天下便之則公又何求若其未也徐更議之亦未晚也光聞臣言大以爲不然臣又與光言熈寧中常行給田募役法其法以係官田及以寛剰役錢買民田以募役人大畧如邊郡弓箭手臣時知宻州推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此本先帝聖意所建推行未幾爲左右異議而罷今畧計天下寛剰錢斛約三千萬貫石兵興支用僅耗其半此本民力當復爲民用今内帑山積公若力言於上索還此錢復完三千萬貫石而推行先帝買田募役法於河北河東陜西三路數年之後三路役人可減大半優裕民力以待邊鄙緩急之用此萬世之利社稷之福也光尤以爲不可此二事臣自别有畫一利害文字甚詳今此不敢備言及去年二月六日勅下始行光言復差役法時臣弟轍爲諫官上疏具論乞將見在寛剰役錢雇募役人以一年爲期令中外詳議然後立法又言衙前一役可即用舊人仍一依舊數支月給重難錢以坊場河渡錢總計諸路通融支給皆不䝉施行及䝉差臣詳定役法臣因得伸弟轍前議先與本局官吏孫永傅堯俞之流論難反復次於西府及政事堂中與執政商議皆不見從遂上疏極言衙前可雇不可差先帝此法可守不可變之意因乞罷詳定役法當此之時臺諫相視皆無一言決其是非今者差役利害未易一二遽言而弓手不許雇人天下之所同患也朝廷知之巳變法許雇天下皆以爲便而臺諌猶累疏力爭由此觀之是其意專欲變熈寧之法不復挍量利害叅用所長也臣爲中書舍人刑部大理寺列上熈寧巳來不該赦降去官法凡數十條盡欲刪去臣與執政屢爭之以謂先帝於此盖有深意不可盡改因此得存留者甚多臣每行監司守令告詞皆以奉守先帝約束毋敢弛廢爲戒文案具在皆可復按由此觀之臣豈謗議先朝者哉所以一一屢陳者非獨以自明誠見士大夫好同惡異泯然成俗深恐陛下深居法宫之中不得盡聞天下利害之實也願因臣此言警䇿在位救其所偏損所有餘補所不足天下幸甚若以其狂妄不識忌諱雖賜誅戮死且不朽臣無任感恩思報激切戰恐之至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一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二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六
  狀
  朝辭赴定州論事狀
  老成典刑之言
  臣聞天下治亂出于下情之通塞至治之極至于小民皆能自通大亂之極至於近臣不能自逹易曰天地交泰其詞曰上下交而其志同又曰天地不交否其詞曰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夫無邦者亡國之謂也上下不交則雖有朝廷君臣而亡國之形已具矣可不畏哉臣不敢復引衰世昏主之事只如唐明皇中興刑措之君也而天寳之末小人在位下情不通則鮮于仲通以二十萬全軍陷没於瀘南明皇不知馴致其事至安禄山反兵已過河而明皇猶以為忠臣此無他下情不通耳目壅蔽則其漸至于此也臣在經筵數論此事陛下為政九年除執政臺諫外未嘗與羣臣接然天下不以為非者以謂垂簾之際不得不爾也今者祥除之後聽政之初當以通下情除壅蔽爲急務臣雖不肖䝉陛下擢爲河北西路安撫使沿邊重地此爲首冠臣當悉心論奏陛下亦當垂意聽納祖宗之法邊帥當上殿靣辭而陛下獨以本任闕官迎接人衆爲詞降㫖拒臣不令上殿此何義也臣若伺候上殿不過更留十日本任闕官自有轉運使權攝無所闕事迎接人衆不過更支十日糧有何不可而使聽政之初將帥不得一面天顔而去有識之士皆謂陛下厭聞人言意輕邊事其兆見於此矣臣備位講讀日侍帷幄前後五年可謂親近方當戍邊不得一見而行况疎逺小臣欲求自通亦難矣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帝出乎震相見乎離夫聖人作而萬物覩今陛下聽政之初不行乗乾出震見離之道廢祖宗臨遣將帥故事而襲行垂簾不得巳之政此朝廷有識所以驚疑而憂慮也臣不得上殿於臣之私别無利害而於聽政之始天下屬目之際所損聖德不小臣巳於今月二十七日出門非敢求登對然臣始者本俟上殿欲少效愚忠今來不敢以不得對之故便廢此言惟陛下察臣誠心少加採納古之聖人將有爲也必先處晦而觀明處靜而觀動則萬物之情畢陳於前不過數年自然知利害之真識邪正之實然後應物而作故作無不成臣敢以小事譬之夫操舟者常患不見水道之曲折而水濵之立觀者常見之何則操舟者身寄於動而立觀者常靜故也奕碁者勝負之形雖國工有所不盡而袖手旁觀者常盡之何則奕者有意於爭而旁觀者無心故也若人主靜而無心天下其孰能欺之漢景帝即位之初首用鼂錯更易法令黜削諸侯遂成七國之變景帝徃來兩宮間寒心者數月終身不敢復言兵武帝即位未幾遂欲用兵鞭撻四夷兵連禍結三十餘年然後下哀痛詔封宰相爲富民侯臣以此知古者英睿之君勇於立事未有不悔者也景帝之悔速故變而復安武帝之悔遲故幾至於亂雖遲速安危小異然比之常靜無心終始不悔如孝文帝者不可同年而語矣今陛下聖智絶人春秋鼎盛臣願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爲黙觀庶事之利害與羣臣之邪正以三年爲期俟得利害之真邪正之實然後應物而作使既作之後天下無恨陛下亦無悔上下同享太平之利則雖盡南山之竹不足以紀聖功兼三宗之壽不足以報聖德由此觀之陛下之有爲惟憂太早不患稍遲亦巳明矣臣又聞爲政如用藥方今天下雖未大治實無大病古人云有病不治常得中醫雖未能盡除小疾然賢於誤服惡藥覬萬一之利而得不救之禍者逺矣臣恐急進好利之臣輙勸陛下輕有改變故輒進此説敢望陛下深信古語且守中醫安穩萬全之䇿勿爲惡藥所誤實社稷宗廟之利天下幸甚臣不勝忘身憂國之心冐死進言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轉對條上三事狀
  並關經國之大者
  元祐三年五月一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狀奏准御史臺牒五月一日文德殿視朝臣次當轉對雖愚無知備位禁林懐有所見不敢不盡謹條上三事如左
  一謹按唐太宗著司門令式云其有無門籍人有急奏者皆令監門司與仗家引奏不許関礙臣以此知明主務廣視聽深防蔽塞雖無門籍人猶得非時引見祖宗之制自兩省兩制近臣六曹寺監長貳有所欲言及典大藩鎮奉使一路出入辭見皆得奏事殿上其餘小臣布衣亦時特賜召問非獨以通下情知外事亦以考察羣臣能否情偽非苟而巳臣伏見陛下嗣位以來惟執政日得上殿外其餘獨許臺諫官及開封知府上殿不過十餘人天下之廣事物之變決非十餘人者所能盡若此十餘人者不幸而非其人民之利病不以實告則陛下便謂天下太平無事可言豈不殆哉其餘臣僚雖許上書言事而書入禁中如在天上不加反復詰問何以盡利害之實而况天下事有不可以書載者心之精㣲口不能盡而况書乎恭惟太皇太后以盛德在位每事抑損以謙遜不居爲美雖然明目達聰以防壅塞此乃社稷大計豈可以謙遜之故而遂不與羣臣接哉方今天下多事饑饉盗賊四夷之變民勞官冗將驕卒惰財用匱乏之不可勝數而政出帷箔決之廟堂大臣尤宜開兼聽廣覧之路而避專斷壅塞之嫌非細故也伏望聖慈更與大臣啇議除臺諫開封知府巳許上殿外其餘臣僚舊制許請間奏事及出入辭見許上殿者皆復祖宗故事則天下幸甚
  一凡爲天下國家當愛惜名器慎重刑罰若愛惜名器則斗升之禄足以鼓舞豪傑慎重刑罰則笞杖之法足以震讋頑狡若不愛惜慎重則雖日拜卿相而人不勸動行誅戮而人不懼此安危之機人主之操術也自祖宗以來用刑至慎習以成風故雖展年磨勘差替衝替之類皆足以懲警在位獨於名器爵禄則出之太易每一次科塲放進士諸科及特奏名約八九百人一次郊禮奏補子弟約二三百人而軍職轉補雜色入流皇族外戚之薦不與自近世以來取人之多得官之易未有如本朝者也今吏部一官闕率常五七人守之爭奪紛紜亷耻道盡中材小官闕逺食貧到官之後侵漁求取靡所不爲自本朝以來官冗之未有如今日者也伏見祖宗舊制過省舉人御試黜落不少既以慎重取人又以見名器威福專在人主至嘉祐末年始盡賜出身雖文理紕繆亦玷科舉而近歲流之極至於雜犯亦免黜落皆非祖宗本意又進士升甲本爲南省第一人唱名近下方有特㫖皆是臨時出於聖斷今來南省第十人以上别試第一人國子開封解元武舉第一人經明行修舉人與凡該特奏名人正及第者皆著令升一甲紛然並進人不復以升甲爲榮而法在有司恩不歸於人主甚無謂也特奏名人除近上十餘人文詞稍可觀外其餘皆詞學無取年迫桑榆進無所望退無所歸使之臨政其害民必矣欲望聖慈特詔大臣詳議今後進士諸科御試過落之法及特奏名出官格式務在精覈以藝取人不行小惠以收虚譽其著令升甲指揮乞今後更不施行昔諸葛亮與法正論治道其略曰刑政不肅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賊順之以恩恩竭則慢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恩榮並濟上下有節爲治之要也唐德宗䝉塵山南當時事勢可謂危急少行姑息亦理之常而㳂路進果人欲與一試官陸贄力言以爲不可今天下晏然朝廷清明何所畏避而行姑息之政故臣願陛下常以諸葛亮陸贄之言爲法則天下幸甚
  一臣於前年十月内曾上言其略曰議者欲減任子以救官冗之弊此事行之則人情不悦不行則積弊不去要當求其分義務適厥中使國有去弊之實人無失職之嘆欲乞應奏䕃文官人每遇科場隨進士考試武官即隨武舉或試法人考試並三人中解一人仍年及二十五以上方得出官内巳曾舉進士得解者免試如三試不中年及三十五巳上亦許出官雖有三試留滯之艱而無終身絶望之嘆亦使人人務學不墜其家爲益不小後來不䝉降出施行切慮當時聖意必謂改元之初不欲首行約損之政今者即位巳四年矣官冗之病有增而無損財用之乏有損而無增數年之後當有不勝其者若朝廷恬不爲怪當使誰任其憂及今講求臣恐其巳晚矣伏乞撿㑹前奏早賜施行右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薦宗室令畤狀
  今使國家待宗室得如子瞻此議甚善
  臣聞之詩曰懐德維寧宗子維城宗室之有人邦家之光社稷之衛也周之盛時其卿士皆周召毛原非王之伯叔父則其子弟也逮至兩漢間平之德歆向之文天下以爲口實而唐之宗室武畧如道宗孝恭文章如白與賀者不可以一二數而以功名至宰相者有九人焉自建隆以來累聖執謙不私其親幹國治民不及宗子雖有文武異才終身不試神宗皇帝實始慨然欲出其英髦與天下共之故增立教養選舉之法行之二十年出入中外漸就器使而未見有卓然顯聞稱先帝意者豈無其人盖朝廷未有以大聳勸之耳臣伏見承議郎簽書潁州節度判官㕔公事令畤事親篤孝内行純備博學經史手不釋巻吏事通敏文采俊麗志節端亮議論英發體兼衆器無適不宜臣嘗見其所著述筆力雅健博貫子史盖清廟之瑚璉明堂之杞梓也使其生於幽逺猶當擢用而况近託肺腑巳䝉試用者乎伏望聖慈特賜考察召致館閣養其髙才而遂其逺業以風動宗室勸示海内成先帝之意不以臣人㣲言輕而廢其請也若後不如所舉臣伏朝典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奏馬澈不當屏出學狀
  近代徃徃有國子生及謁選人上書陳言輙與隔絶甚且法坐爲民等項區處殊非古之明目達聰之意唐宋太學諸生數得論列朝政得失本朝正統時如祭酒李勉逮獄監生猶得爲論捄
  准太學條三學生凡有進獻文字及書啟贄有位並先經長貳看詳可否違者出學右本部看詳諸色人茍有所見公私利害皆得進狀許直於所屬官司投下即無更令官吏看詳可否方得投進之文所以達聰明防壅蔽古今不易之道也本因國子監生員獨縁本監起請遂立上條曲生防禁至於投獻書啓文字求知公卿此正舉人常事今乃使本監長貳先行看詳違者皆屏出學若論列朝政得失使其言當理固人主所欲聞也若不當理亦人主所當容也今乃先令有司看詳去取甚非子産不毁鄉挍魏相去副封之意也去年九月内太學内舍生馬澈進狀論禮部韻畧有疎畧未盡事件䝉朝廷送下本部謹按澈所論文指雅馴考騐經史皆有援據此乃内舍生員之優者教養之官所當愛惜而其所論亦當下有司詳議增損施行本部尋下本監勘當准回申巳於十二月内撿舉上條其馬澈巳屏出學以此顯見上條無益有害欲乞朝廷詳酌特與刪除不行仍乞依舊令馬澈充内舍生其所進狀乞行下有司看詳如有可采乞賜施行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論河北京東盗賊狀
  關係國家大利害文字
  臣伏見河北京東比年以來蝗旱相仍盗賊漸熾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數千里麥不入土竊料明年春夏之際寇攘爲患甚於今日是以輙陳狂瞽庶補萬一謹按山東自上世以來爲腹心根本之地其與中原離合常係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首收三晉則其餘强敵相繼滅亡漢髙祖殺陳餘走田横則項氏不支光武亦自漁陽上谷發突騎席巻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殺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後四方莫敢敵宋武帝以英雄絶人之資用武歴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竊位數年而一海内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論以爲山東之地王者得之以爲王霸者得之以爲霸猾賊得之以爲亂天下自唐天寳以後姦臣僣峙於山東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終不能取以至於亡近世賀德倫挈魏博降後唐而梁亡周髙祖自鄴都入京師而漢亡由此觀之天下存亡之權在河北無疑也陛下即位以來北方之民流移相屬天災譴告亦甚於四方五六年間未有以塞大異者至於京東雖號無事亦當常使其民安逸富强緩急足以灌輸河北缾竭則罍耻脣亡則齒寒而近年以來公私匱乏民不堪命今流離饑饉議者不過欲散賣常平之粟勸誘蓄積之家盗賊縱横議者不過欲增開告賞之門申嚴緝捕之法皆未見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經振發所存無幾矣而饑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費丘山蓄積之家例皆困乏貧者未䝉其利富者先被其災昔季康子患盗問於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乃知上不盡利則民有以爲生茍有以爲生亦何苦而爲盗其間凶殘之黨樂禍不悛則湏敕法以峻刑誅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舉皆闕食冐法而爲盗則死畏法而不盗則饑饑寒之與棄市均是死亡而賖死之與忍饑禍有遲速相率爲盗正理之常雖日殺百人勢必不止茍非陛下至明至聖至仁至慈較得䘮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特於財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徧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盗賊不衰者未之有也謹條其事畫一如左一臣所領宻州自今歳秋旱種麥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數寸雨雪而地冷難種雖種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種得二三竊聞河北京東例皆如此尋常撿放災傷依法湏是撿行根苖以定所放分數今來二麥元不曾種即無根苗可撿官吏守法無縁直放若夏税一例不放則人户必至逃移尋常逃移猶有逐熟去處今數千里無麥去將安徃但恐良民舉爲盗矣且天上無雨地下無麥有眼者共見有耳者共聞決非欺罔朝廷豈可坐觀不放欲乞河北京東逐路選差臣僚一員體量放税更不撿視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將夏税斛㪷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實直令三等巳上人户取便納見錢或正色其四等以下且行倚閣縁今來麥田空閑若春雨調匀却可以廣種秋稼候至秋熟並將秋色折納夏税若是巳種苖麥委有災傷仍與依條撿放其闕麥去處官吏諸軍請受且支白米或支見錢所貴小民不致大叚失所
  一河北京東自來官不鹽小民仰以爲生近日臣僚上章輙欲禁賴朝廷體察不行其言兩路吏民無不相慶然臣勘㑹近年鹽税日增元本兩路祖額三十三萬二千條貫至熈寧六年增至四十九萬九千餘貫七年亦至四十三萬五千餘貫顯見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難興販朝廷本爲此兩路根本之地而煑海之利天以養活小民是以不忍盡取其利濟惠鰥寡隂消盗賊舊時孤貧無業惟務販鹽所以五六年前盗賊稀少是時告捕之賞未嘗破省錢惟是犯人催納役人量出今鹽課浩大告許如麻貧民販鹽不過一兩貫錢本偷税則賞重納税則利輕欲爲農夫又值凶歳若不爲盗惟有忍饑所以五六年來課利日增盗賊日衆臣勘㑹宻州鹽税去年一年比祖額増二萬貫却支捉賊賞錢一萬一千餘貫其餘未獲賊人尚多以此較之利害得失斷可見矣欲乞特敕兩路應販鹽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並與權免收税仍官給印本空頭關子與竈戸及長引大客令上厯破使逐旋書填月日姓名斤兩與小客限十日更不行用如敢借名爲人影帶分減鹽貨許諸人陳告重立賞罰候將來秋熟日仍舊并元降敕牓明言出自聖意令所在雕印散牓鄉村人非木石寧不感動一飲一食皆誦聖恩以至舊來貧賤之民近日饑寒之黨不待驅率一歸於鹽奔走爭先何暇爲盗人情不逺必不肯捨安穩衣食之門而趍冐法危亡之地也議者必謂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則鹽税大虧必致闕事臣以爲不然凡小客本少力㣲不過行得三兩程若三兩程外湏藉大啇興販決非三百斤以下小客所能行運無縁大叚走失且平時大商所苦以鹽遲而無人買小民之病以僻逺而難得鹽今小啇不出税錢則所在爭來分買大啇既不積滯則輪流販賣收税必多而鄉村僻逺無不食鹽所賣亦廣損益相補必無大虧之理縱使虧失不過却只得祖額元錢當時官司有何闕用茍朝廷捐十萬貫錢買此兩路之人不爲盗賊所獲多矣今使朝廷爲此兩路饑饉特出一二十萬貫見錢散與人戶人得一貫只及二十萬人而一貫見錢亦未能濟其性命若特放三百斤以下鹽税半年則兩路之民人人受賜貧民有衣食之路富民無盗賊之憂其利豈可勝言哉若使小民無以爲生舉爲盗賊則朝廷之憂恐非十萬貫錢所能了辦又况所支捉賊賞錢未必少於所失鹽課臣所謂較得䘮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者爲此也
  一勘㑹諸處盗賊太半是按問減等災傷免死之人走還舊處挾恨報讐爲害最甚盗賊自知不死既輕犯法而人戸亦憂其復來不敢告捕是致盗賊公行切詳按問自言皆是詞窮理屈勢必不免本無改過自新之意有何可愍獨使從輕同黨之中獨不免死其災傷敕雖不下與行不同而盗賊小民無不知者但不傷變主免死無疑且不傷變主情理未必輕於偶傷變主之人或多聚徒衆或廣置兵仗或摽異服飾或質刼變主或驅虜平人或賂遺貧民令作耳目或書寫道店恐動官私如此之類雖偶不傷人情理至重非止闕食之人茍營餱糧而巳欲乞今後盗賊贓證未明但巳經考掠方始承認者並不爲按問減等其災傷地分委自長吏相度情理輕重内情理重者依法施行所貴凶民稍有畏忌而良民敢於捕告臣所謂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徧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者爲此也
  右謹具如前自古立法制刑皆以盗賊爲急盗竊不巳必爲强刼强刼不巳必至戰攻或爲豪傑之資而致勝廣之漸而况京東之貧富係河北之休戚河北之治亂係天下之安危識者共知非臣私説願陛下深察此事至重所捐小利至輕斷自聖心決行此䇿臣聞天聖中蔡齊知宻州是時東方饑饉齊乞放行鹽禁先帝從之一方之人不覺饑旱臣愚且賤雖不敢望於蔡齊而陛下聖明度越堯禹豈不能行此小事有愧先朝所以越職獻言不敢自外伏望聖慈察其區區之意赦其狂僣之誅臣無任悚懐待罪之至
  代李琮論京東盗賊狀
  與徐州所上書意同
  臣伏見自來河北京東常苦盗賊而京東尤甚不獨穿窬胠篋椎埋發塜之姦至有飛揚䟦扈割據僣擬之志近者李逢徒黨青徐妖賊皆在京東凶愚之民殆巳成俗自昔大盗之發必有釁端今朝廷清明四方無虞而此等常有不軌之意者殆土地風氣習俗使然不可不察也漢髙帝沛人項羽宿遷人劉裕彭城人黄巢宛朐人朱全忠碭山人其餘歴代豪傑出於京東者不可勝數故凶愚之人常以此藉口而其材力心膽實亦過人加以近年改更貢舉條制掃除腐爛專取學術其秀民善士既以改業而其朴魯强捍難化之流抱其無用之書各懐不逞之意朝廷雖敕有司别立字號以收三路舉人而此等自以世傳朴學無由復踐塲屋老死田里不入彀中私出怨言幸災伺隙臣每慮及此即爲寒心揚雄有言御得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使御失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敵而班固亦論劇孟郭解之流皆有絶異之姿而惜其不入於道德茍放縱於末流是知人之善惡本無常性若御得其道則向之姦猾盡是忠良故許子將謂曹操曰子治朝之能臣亂世之姦雄使韓彭不遇漢髙亦與盗賊何異臣竊嘗為朝廷計以爲窮其黨而去之不如因其材而用之何者其黨不可勝去而其材自有可用昔漢武嘗遣繡衣直指督捕盗賊所至以軍興從事斬二千石以下可謂急矣而盗賊不爲少衰者其黨固不可盡也若朝廷因其材而用之則盗賊自消而豪傑之士可得而使請以唐事明之自天寳以後河北諸鎮相繼僣亂雖憲宗英武亦不能平觀其主帥皆卒伍庸材而能於六七十年間與朝廷相抗者徒以好亂樂禍之人背公死黨之士相與出力而輔之也至穆宗之初劉總入朝而河北始平總知河北之亂權在此軰於是盡籍軍中宿將名豪如朱克融之流薦於朝冀厚與爵位使北方之人羡慕向進革其亂心而宰相崔植杜元潁皆庸人無逺慮以爲河北既平天下無事克融軰久留京師終不録用饑寒無告怨忿思亂㑹張洪靖赴鎮遂遣還幽州而克融等作亂復失河朔今陛下鑑唐室既徃之咎當收京東河北豪傑之心臣伏見近日沂州百姓程棐告獲妖賊郭進等竊聞棐之弟岳乃是李逢之黨配在桂州豪俠武健又過於棐京東州郡如棐岳者不可勝數此等棄而不用即作賊收而用之即捉賊其理甚明臣願陛下精選青鄆兩帥京東京西職司及徐沂兖單濰宻淄齊曹濮知州諭以此意使隂求部内豪猾之士或有武力或多權謀或通知術數而曉兵或家富於財而好施如此之類皆召而勸奬使以告捕自效籍其姓名以聞於朝所獲盗賊量輕重酬賞若獲真盗大姦隨即録用若只是尋常刼賊即累其人數酬以一官使此軰歆艶其利以爲進身之資但能㧞擢數人則一路自然競勸貢舉之外别設此科則向之遺材皆爲我用縱有姦雄嘯聚亦自無徒但每州捜羅得一二十人即耳目徧地盗賊無容足之處矣歴觀自古竒偉之士如周處戴淵之流皆出於羣盗改惡修善不害爲賢而况以捉賊出身有何不可若朝廷隨材試用異日攘戎狄立功名未必不由此塗出也非陛下神聖英武不能決行此䇿臣雖非職事而受恩至深有所見聞不敢瘖黙謹録奏聞伏候敕㫖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三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七
  狀
  諫買浙燈狀
  長公當時特借買燈一事以探神宗之心已而亦深相知特為荆公所擠耳
  臣嚮蒙召對便殿親奉德音以為凡在館閣皆當為深思治亂指陳得失無有所隠者自是以來臣毎見同列未嘗不為道陛下此語非獨以稱頌盛德亦欲朝廷之間如臣等輩皆知陛下不以疎賤間廢其言共獻所聞以輔成太平之功業然竊謂空言率人不如有實而人自勸欲知陛下能受其言之實莫如以臣試之故臣願以身先天下試其小者上以補助聖明之萬一下以為賢者卜其可否雖以此獲罪萬死無悔臣伏見中使傳宣下府市司買浙燈四千餘盞有司具實直以聞陛下又令減價收買見以盡數拘收禁止私買以須上令臣始聞之驚愕不信咨嗟累日何者竊謂陛下惜此舉動也臣雖至愚亦知陛下㳺心經術動法堯舜窮天下之嗜慾不足以易其樂盡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觧其憂而豈以燈為悅者哉此不過以奉二宫之歡而極天下之養耳然大孝在乎養志百姓不可戶曉皆謂陛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奪其口體必用之資賣燈之民例非豪民舉債出息畜之彌年衣食之計望此旬日陛下為民父母唯可添價貴買豈可減價賤酬此事至小體則甚大凡陛下所以減價者非欲以與此小民爭此豪末豈以其無用而厚費也如知其無用何必更索惡其厚費則如勿買且内庭故事毎遇放燈不過令内東門雜物務臨時收買數目既少又無拘收督迫之嚴費用不多民亦無憾故臣願追還前命凡悉如舊京城百姓不慣侵擾恩德已厚怨讟易生可不慎歟可不畏歟近日小人妄造非語士人有展年科塲之說商賈有京城酒之議吏憂減俸兵憂減廩雖此數事朝廷所決無而此紛紛亦有以見陛下勤恤之德未信于下而有司聚歛之意或形于民方當責已自求以消讒慝之口而臺官又勸陛下以嚴刑悍吏捕而戮之虧損聖德莫大于此而又重以買燈之事使得因縁以為口實臣實惜之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陛下縱出内帑財物不用大司農錢而内帑所儲孰非民力與其平時耗于不急之用曷若留貯以待乏絶之供故臣願陛下將來放燈與凡㳺觀苑囿宴好賜予之類皆飭有司務從儉約頃者詔㫖裁減皇族恩例此實陛下至明至斷所以深計逺慮割愛為民然竊揆其間不能無少望于陛下惟當痛自刻損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猶若此而况于吾徒哉非惟省費亦且弭怨昔唐太宗遣使往涼州諷李大亮獻其名鷹大亮不可太宗深嘉之詔曰有臣若此朕復何憂明皇遣使江南採鵁鶄汴州刺史倪若水論之為反其使又令益州織半臂背子琵琶捍撥鏤牙合子等蘇許公不奉詔李德裕在浙西詔造銀盝子粧具二十事織綾二千疋德裕上疏極論亦為罷之使陛下内之臺諫有如此數人者則買燈之事必須力言外之有司有如此數人者則買燈之事必不奉詔陛下聰明睿聖追迹堯舜而羣臣不以唐太宗明皇事陛下竊嘗深咎之臣沗備府寮親見其事若又不言臣罪大矣陛下若赦之不誅則臣又有非職之言大于此者忍不為陛下盡之若不赦亦臣之分也謹録奏聞伏候勑㫖
  奏浙西災傷第一狀
  古之救災須喫先事而慮如此
  臣聞事豫則立不豫則廢此古今不刋之語也至于救災恤患尤當在早若災傷之民救之於未饑則用物約而所及廣不過寛減上供糶賣常平官無大失而人人受賜今歲之事是也若救之于已饑則用物博而所及㣲至於耗散省倉虧損課利官為一困而已饑之民終於死亡熙寧之事是也熙寧之災傷本縁天旱米貴而沈起張靚之流不先事奏聞但務立賞閉糶富民皆争藏谷小民無所得食流殍既作然後朝廷知之始勑運江西及截本路上供米一百二十三萬石濟之巡門俵米攔街散粥終不能救饑饉既成繼之以疾疫本路死者五十餘萬人城郭蕭條田野丘墟兩稅課利皆失其舊勘㑹熙寧八年本路放稅米一百三十萬石酒課虧滅六十七萬餘貫略計所失共計二百二十餘萬貫石其餘耗散不可悉數至今轉運司貧乏不能舉手此無他不先事處置之過也去年浙西數郡先水後旱災傷不減熙寧然二聖仁智聰明于去年十一月中首發德音截撥本路上供斛㪷二十萬石販濟又于十二月中寛減轉運司元祐四年上供額斛三分之一為米五十餘萬斛盡用其錢買銀絹上供了無一毫虧損縣官而命下之日所在歡呼官既住糶米價自落又自正月開倉糶常平米仍免數路稅務所收五穀力勝錢且賜度牒三百道以助賑濟本路帖然遂無一人餓殍者此無他先事處置之力也由此觀之事豫則立不豫則廢其禍福相絶如此恭惟二聖天地父母之心見民疾苦匍匐救之本不計較費用多少而臣愚魯無識但知權利害之輕重計得䘮之大小以謂譬如民庶之家置庄田招佃客本望租課非行仁義然猶至水旱之歲必須放免欠負借貸種糧者其心誠恐客散而田荒後日之失必倍于今故也而况有天下子萬姓而不計其後乎臣自去歲以來區區獻言屢瀆天聽者實恐陛下客散而田荒也去歲杭州米價毎㪷至八九十自今歲正月以來日漸減落至五六月間浙西數郡大雨不止太湖泛溢所在害稼六月初間米價復長至七月初㪷及百錢足陌見今新米已出而常平官米不敢往糶災傷之勢恐甚于去年何者去年之災如人初病今歲之災如病再發病狀雖同氣力衰耗恐難支持又縁春夏之交雨水調匀浙人喜于豐歲家家典賣舉債出息以事田作車水築圩髙下殆遍計本已重指日待熟而淫雨風濤一舉害之民之窮苦實倍去歲近者將官劉季孫往蘇州按教臣密令季孫沿路體訪季孫還為臣言此數州不獨淫雨為害又多大風駕起朝浪堤堰圩垾率皆破損湖州水入城中民家皆尺餘此去歲所無有也而轉運判官張璹自常潤還所言略同云親見吳江平望八尺聞有舉家田苗没在深水底父子聚哭以船栰撈摝云半米猶堪炒喫青穟且以喂牛正使自今雨止已非豐歲而况止不止又未可知則來歲之憂非復今年之比矣何以言之去年杭州管常平米二十三萬石今年已糶過十五萬石雖餘八萬石而糶賣未巳又縁去年災傷放稅及和糴不行省倉闕數所有上件常平米八萬石只了兌撥充軍糧更無見在惟有糶常平水錢近八萬貫而錢非救饑之物苦來年米益貴錢益輕雖積錢如山終無所用熙寧中兩浙市易出錢百萬緡民無貧富皆得取用而米不可得故曳羅紈帯金玉横尸道上者不可勝計今來浙東西大抵皆糶過常平米見在絶數少熙寧之憂凜凜在人眼中矣臣材力短淺加之衰病而一路生齒憂責在臣受恩既深不敢别乞閑郡日夜思慮求來年救饑之術别無長䇿惟有秋冬之間不惜髙價多糴常平米以備來年出糶今來浙西數州米既不熟而轉運司又管上供年額斛㪷一百五十餘萬石若兩司爭糴米必大貴饑饉愈迫和糴不行來年青黄不交之際常平有錢無米官吏拱手坐視人死而山海之間接連甌閩盜賊結集或生意外之患則誅殛臣等何補于敗以此須至具實聞奏伏望聖慈備録臣奏行下戶部及本路轉運提刑兩路鈐轄司疾早相度來年合與不合凖備常平斛㪷出糶救饑如合凖備即具逐州合用數目臣已約度杭州合用二十萬石仍委逐司擘畫合如何措置令米價不至大段翔湧收糶得足如逐司以謂不須凖備出糶救濟即令各具保明來年委得不至饑殍流亡結罪聞奏縁今來已是入秋去和糴月日無幾比及相度往復取㫖深慮不及于事伏乞詳察速賜指揮臣屢犯天威無任戰慄待罪之至謹録奏聞伏候勑㫖
  論積欠六事并乞撿㑹應詔四事一處行下狀民困吏弊指畫如掌今之郡縣不可不榜之堂而旦夕誦之
  臣聞之孔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民既富而教然後可以即戎古之所謂善人者其不及聖人逺甚今二聖臨御八年于茲仁孝慈儉可謂至矣而帑廩日益困農民日益貧商賈不行水旱相繼以上聖之資而無善人之效臣竊痛之所至訪問耆老有識之士隂求其所以皆曰方今民荷寛政無他疾苦但為積欠所壓如負千鈞而行免于僵仆則幸矣何暇舉首奮臂以營求于一飽之外哉今大姓富家昔日號為無比戶者皆為市易所破十無一二矣其餘自小民已上大率皆有積欠監司督守令守令督吏卒文符日至其門鞭笞日加其身雖有白圭猗頓亦化為蓽門圭竇矣自祖宗已來每有赦令必曰凡欠官物無侵欺盜用及雖有侵盜而本家及伍保人無家業者並與除放祖宗非不知官物失䧟姦民幸免之弊特以民既乏竭無以為生雖加鞭撻終無所得緩之則為姦吏之所蠶食急之則為盜賊之所慿藉故舉而放之則天下恱服雖有水旱盜賊民不思亂此為捐虚名而收實利也自二聖臨御以來每以施舍已責為先務登極赦令毎次郊赦或隨事指揮皆從寛厚凡今所催欠負十有六七皆聖恩所貸矣而官吏刻薄與聖意異舞文巧詆使不該放監司以催欠為職業守令上為監司之所迫下為胥吏之所使大率縣有監催千百家則縣中胥徒舉欣欣然日有所得若一旦除放則此等皆寂寥無獲矣自非有力之家納賂請賕誰肯舉行恩貸而積欠之人皆隣于寒餓何賂之有其間貧困掃地無可蠶食者則縣胥教令通指平人或云衷私擅買抵當物業或雖非衷私而云買不當價似此之類蔓延追擾自甲及乙自乙及丙無有窮已毎限皆空身到官或三五限得一二百錢謂之破限官之所得至㣲而胥徒所取盖無虚日俗謂此等為縣胥食邑戶嗟乎聖人在上使民不得為陛下赤子而皆為姦吏食邑戶此何道也商賈販賣例無現錢若用現錢則無利息須今年索去年所賣明年索今年所賖然後計算得行彼此通濟今富戶先已殘破中民又有積欠誰敢賖賣物貨則商賈自然不行此酒稅課利所以日虧城市房廊所以日空也諸路連年水旱上下共知而轉運司窘于財用例不肯放稅縱放亦不盡實雖無明文指揮而以喜怒風曉官吏孰敢違者所以逐縣例皆拖欠兩稅較其所欠與依實撿放無異于官了無所益而民有追擾鞭撻之苦近者詔㫖凡積欠皆分為十料催納通計五年而足聖恩隆厚何以加此而有司以謂有㫖倚閣者方得依十料指揮餘皆併催縱使盡依十料吏卒乞覔必不肯分料少取人戶既未納足則追擾常在縱分百料與一料同臣頃知杭州又知潁州今知揚州親見兩浙京西淮南三路之民皆為積欠所壓日就窮蹙死亡過半而欠籍不除以至虧欠兩稅走陷課利農末皆病公私並困以此推之天下大率皆然矣臣自潁移揚舟過濠夀楚泗等州所至麻麥如雲臣毎屏去吏卒親入村落訪問父老皆有憂色云豐年不如凶年天災流行民雖乏食縮衣節口猶可以生若豐年舉催積欠胥徒在門枷棒在身則人戶求死不得言訖淚下臣亦不覺流涕又所至城邑多有流民官吏皆云以夏麥既熟舉催積欠故流民不敢歸鄉臣聞之孔子曰苛政猛於虎昔常不信其言以今觀之殆有甚者水旱殺人百倍于虎而人畏催欠乃甚于水旱臣竊度之毎州催欠吏卒不下五百人以天下言之是常有二十餘萬虎狼散在民間百姓何由安生朝廷仁政何由得成乎臣自到任以來日以撿察本州積欠為事内已有條貫除放而官吏不肯舉行者臣即指揮本州一面除放去訖其于理合放而于條未有明文者即且令本州權住催理聽候指揮其于理合放而于條有礙者臣亦未敢住催各具利害奏取聖㫖
  乞開杭州西湖狀
  公之兩守錢塘其功業于今猶有存者而其當時所畫一利害毎毎指悉如此
  臣聞天下所在陂湖河渠之利廢興成毁皆若有數惟聖人在上則興利除害易成而難廢昔西漢之末翟方進為丞相始決壞汝南鴻隙陂父老怨之歌曰壞陂誰翟子威飯我豆食羮芋魁反乎覆陂當復誰言者兩黄鵠盖民心之所欲而託之天以為有神下告我也孫皓時吳郡上言臨平湖自漢末草穢壅塞今忽開通長老相傳此湖開天下平皓以為己瑞已而晉武帝平吳由此觀之陂湖河渠之類久廢復開事闗興運雖天地難知而民心所欲天必從之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廢也唐長慶中白居易為刺史方是時湖溉田千餘頃及錢氏有國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開浚自國初以來稍廢不治水涸草生漸成葑田熙寧中臣通判本州則湖之葑合盖十二三耳至今纔十六七年之間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來水淺葑横如雲翳空倐忽便滿更二十年無西湖矣使杭州而無西湖如人去其眉目豈復為人乎臣愚無知竊謂西湖有不可廢者五天禧中故相王欽若始奏以西湖為放生池禁捕魚鳥為人主祈福自是以來毎歲四月八日郡人數萬㑹于湖上所活羽毛鱗介以百萬數皆西北向稽首仰祝千萬歲夀若一旦堙塞使蛟龍魚鼈同為涸轍之鮒臣子坐觀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一也杭之為州本江海故地水泉鹹苦居民零落自唐李泌始引湖水作六井然後民足于水井邑日富百萬生聚待此而後食今湖狹水淺六井漸壞若二十年之後盡為葑田則舉城之人復飲鹹苦其勢必自耗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二也白居易作西湖石函記云放水溉田毎減一寸可溉十五頃毎一伏時可溉五十頃若蓄洩及時則瀕河千頃可無凶歲今歲不及千頃而下湖數十里間茭菱穀米所獲不貲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三也西湖深濶則運河可以取足于湖水若湖水不足則必取足于江潮潮之所過泥沙渾濁一石五斗不出三歲輒調兵夫十餘萬功開浚而河行市井中盖十餘里吏卒搔擾泥水狼藉為居民莫大之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四也天下酒稅之盛未有如杭者也歲課二十餘萬緡而水泉之用仰給于湖若湖漸淺狹水不應溝則當勞人逺取山泉歲不下二十萬功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五也臣以侍從出膺寵寄日覩西湖有必廢之漸有五不可廢之憂豈有茍安歲月不任其責輒已差官打量湖上葑田計二十五萬餘丈度用夫二十餘萬功近者伏蒙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以本路饑饉特寛轉運司上供額斛五十餘萬石出糶常平米亦數十萬石約勑諸路不取五穀力勝稅錢東南之民所活不可勝計今又特賜本路度牒三百而杭獨得百道臣謹以聖意増價召入中米減價出賣以濟饑民而増減耗折之餘尚得錢米約共一萬餘貫石臣輒以此錢米募民開湖度可得十萬功自今月二十八日興功農民父老縱觀太息以謂二聖既捐利與民活此一方而又以其餘棄興久廢無窮之利使數千人得食其力以度此凶歲盖有泣下者臣伏見民情如此而錢米有限所募未廣葑合之地尚存大半若來者不嗣則前功復棄深可痛惜若更得度牒百道則一舉募民除去浄盡不復遺患矣伏望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少賜詳覽察臣所論西湖五不可廢之狀利害較然特出聖斷别賜臣度牒五十道仍勑轉運提刑司于前來所賜諸州度牒二百道内契勘賑濟支用不盡者更撥五十道價錢與臣通成一百道使臣得盡力畢志半年之間目見西湖復唐之舊環三十里際山為岸則農民父老與羽毛鱗介同詠聖澤無有窮已臣不勝大願謹録奏聞伏候勑㫖
  乞相度開石門河狀
  此一事予未嘗躬為相度覽睹當時所遺利害而其言自有次若指掌
  臣謹按史記秦始皇三十六年東游至錢塘臨浙江水波惡乃西去二十里從狹中渡始皇帝以天下之力狥其意意之所欲出赭山橋海無難而獨畏浙江水波惡不敢徑度以此知錢塘江天下之嶮無出其右者臣昔通守此邦今又忝郡寄二十年間親見覆溺無數自溫台明越往來者皆由西興徑度不渉浮山之嶮時有覆舟然尚希少自衢睦處婺宣歙饒信及福建路八州往來者皆出入龍山㳂泝此江江水灘淺必乘潮而行潮自海門東來勢若雷霆而浮山峙于江中與魚捕諸山相望犬牙錯入以亂潮水洄洑激射其怒自倍沙磧轉移狀如鬼神往往于淵潭中湧出陵阜十數里旦夕之間又復失去雖舟師没人不能前知其深淺以故公私坐視覆溺無如之何老弱呌號求救于湍沙之間聲未及終已為潮水巻去行路為之流涕而已縱有勇悍敢往之人又多是盜賊利其財物或因而擠之能自全者百無一二性命之外公私亡失不知一歲凡幾千萬而衢睦等州人衆地狹所産五穀不足于食歲常漕蘇秀米至桐廬散入諸郡錢塘億萬生齒待上江薪炭而活以浮山之嶮覆溺留凝之故此數州薪米常貴又衢婺睦歙等州及杭之富陽新城二邑公私所食鹽取足于杭秀諸場以浮山之嶮覆溺留礙之故官給脚錢甚厚其所亡失與依託風水以侵盜者不可勝數此最其大者其餘公私利害未可以一二遽數臣伏見宣德郎前權知信州軍州事侯臨因葬所生母于杭州之南蕩往來江濱相視地形訪問父老參之舟人反覆講求具得其實建議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門並山而東或因斥鹵棄地鑿為運河引浙江及谿谷諸水凡二十二里有竒以達于江又並江為岸度潮水所向則用石所不向則用竹大凡八里有竒以達于龍山之大慈浦自大慈浦北折抵小嶺下鑿嶺六十五丈以達于嶺東之古河因古河稍加浚治東南行四里有竒以達于今龍山之運河以避浮山之嶮度用錢十五萬貫用捍江兵及諸郡廂軍三千人二年而成臣與前轉運使葉溫叟轉運判官張璹躬往按視皆如臨言凡福建兩浙士民聞臣與臨欲奏開此河萬口同聲以為莫大無窮之利臣縱欲不言已為衆論所迫勢不得黙已臣聞之父老章獻皇后臨朝日以江水有皇天蕩之嶮内出錢數十萬貫築長蘆起僧舍以拯溺者又見先帝以長淮之嶮賜錢十萬貫米十萬石起夫九萬二千人以開龜山河今浮山之嶮非特長蘆龜山之比而二聖仁慈視民如傷必將捐十五萬緡以平此積嶮也謹昧死上臨所陳開石門河利害事狀一本及臣所差觀察推官董華用臨之說約度功料及合用錢物料狀一本并地圖一面伏乞降付三省看詳或召臨赴省面加質問仍乞下本路監司或更特差官同共相視若臣與臨言不妄乞自朝廷擘畫支賜錢物施行臣觀古今之事非知之難言之亦易難在成之而已臨之才幹衆所共知臣謂此河非臨不成伏望聖慈特賜訪問左右近臣必有知臨者乞專差臨監督此役不惟救活無窮之性命完惜不貲之財物又使數州薪米流通田野市井詠歌聖澤子孫不忘臣不勝大願謹録奏聞伏候勑㫖
  杭州召還乞郡狀
  長公一生坎備于此狀不可不知
  臣近奉詔書及聖㫖劄子不允臣辭免翰林學士承㫖恩命及乞郡事臣已第三次奏乞除臣揚越陳蔡一郡去訖竊慮區區之誠未能遽囘天意須至盡露本心重干聖聽惶恐死罪惶恐死罪臣昔于治平中自鳯翔職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驟用臣當時宰相韓琦以臣年少資淺未經試用故且與館職亦㑹臣丁父憂去官及服闋入覲便蒙神宗皇帝召對面賜奬激許臣職外言事自惟羇旅之臣未應得此豈非以英宗皇帝知臣有素故耶是時王安石新得政變易法度臣若少加附㑹進用可必自惟逺人蒙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負心欲具論安石所為不可施行狀以裨萬一然未測聖意待臣深淺因上元有㫖買燈四千椀有司無狀虧減市價臣即上書論奏先帝大喜即時施行臣以此卜知先帝聖明能受盡言上疏六千餘言極論新法不便後復因考試進士擬對御試䇿進上并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雖未聽從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譴問而安石大怒其黨無不切齒爭欲傾臣御史知雜謝景溫首出死力彈奏臣丁憂歸鄉日舟中曾販私鹽遂下諸路體量追捕當時梢工篙手等考掠取證但以實無其事故鍛鍊不成而止臣縁此懼禍乞出連三任外補而先帝眷臣不衰時因賀謝表章即對左右稱道黨人疑臣復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構造飛言醖釀百端必欲致臣于死先帝初亦不聽而此三人執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獄定等選差悍吏皇遵將帯吏卒就湖州追攝如捕寇賊臣即與妻子訣别留書與弟轍處置後事自期必死過揚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監守不果到獄即欲不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獄有所約敕故獄吏不敢别加非横臣亦覺知先帝無意殺臣故復留殘喘得至今日及竄責黄州毎有表疏先帝復對左右稱道哀憐奬激意欲復用而左右固争以為不可臣雖在逺亦具聞之古人有言聚蚊成雷積羽沉舟言寡不勝衆也以先帝知臣特達如此而臣終不免于患難者以左右疾臣者衆也及陛下即位起臣于貶所不及一年備位禁林遭遇之異古今無比臣毎自惟昆蟲草木之㣲無以仰報天地生成之德惟有獨立不倚知無不言可以少報萬一始衙前差雇利害與孫永傅堯俞韓維争議因亦與司馬光異論光初不以此怒臣而臺諌諸人逆探光意遂與臣為仇臣又素疾程頥之姦未嘗假以色詞故頥之黨人無不側目自朝廷廢黜大姦數人而其餘黨猶在要近隂為之地特未發爾小臣周穜乃敢上疏乞用王安石配享以嘗試朝廷料穜草芥之㣲敢建此議必有隂主其事者是以上書逆折其姦鋒乞重賜行遣以破小人之謀因此黨人尤加忿疾其後又與經筵極論黄河不可囘奪利害且上疏争之遂大失執政意積此數事恐别致患禍又縁臂痛目昏所以累章力求補外竊伏思念自忝禁近三年之間臺前言臣者數四只因發䇿草麻羅織語言以為謗訕本無疑似白加誣執其間曖昧譖愬陛下察其無實而不降出者又不知其幾何矣若非二聖仁明洞照肝鬲則臣為黨人所傾首領不保豈敢望如先帝之赦臣乎自出知杭州二年粗免人言中間法外刺配顔章顔益二人盖攻積弊事不獲已陛下亦已赦臣而言者不赦論奏不已其意豈為顔章等哉以此知黨人之意未嘗一日不在傾臣洗垢求瑕止得此事今者忽蒙聖恩召還擢用又除臣弟轍為執政此二事皆非大臣本意竊計黨人必大猜忌磨厲以須勢必如此聞命悸恐以福為災即日上章辭免乞郡行至中路果聞弟轍為臺諫所攻般出廨宇待罪又蒙陛下委曲照見情狀方獲保全臣之剛褊衆所共知黨人嫌忌甚于弟轍豈敢以衰病之餘復犯其鋒雖自知無罪可言而今之言者豈問是非曲直竊謂人主之待臣子不過公道以相知黨人之報怨嫌必為巧發而隂中臣豈敢恃二聖公道之知而傲黨人隂中之禍所以不避煩瀆自陳入仕以來進退本末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獨立不囘以犯衆怒者所從來逺矣又欲陛下知臣平生冒渉患難危嶮如此今餘年無幾不免有逺禍全身之意再三辭遜實非矯節栁下惠有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臣若貪得患失隨世俛仰改其常度則陛下亦安所用臣若守其初心始終不變則羣小側目必無安理雖蒙二聖深知亦恐終不勝衆所以反覆計慮莫若求去非不懷戀天地父母之恩而衰老之餘恥復與羣小計較短長曲直為世間髙人長者所笑伏望聖慈察臣至誠特賜指揮執政撿㑹累奏只作親嫌囘避早除一郡所有今來奏狀乞留中不出以保全臣子臣不勝大願若朝廷不以臣不才猶欲驅使或除一重難邉郡臣不敢辭避報國之心死而後已惟不願在禁近使黨人猜疑别加隂中也干犯天威謹俟斧質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三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四
  明 茅珅 撰
  東坡文鈔八
  表啓
  啓表之類惟歐陽公情多婉曲王荆公思多巉刻而三蘇則往往禁思者少僅錄數首以見其概云謝除龍圖閣學士表
  臣軾言伏䝉聖恩以臣累章請郡特除臣龍圖閣學士知杭州者中禁寶儲上應奎璧之象先朝謨訓逺同河洛之符職其間省躬非據伏念臣學非有得愚至不移雖叨過實之名卒無適用之器少時妄意盖嘗有志于事功晚歲積憂但欲歸安于田畝屬聖神之履運荷識㧞之非常猶冀桑榆之收遽迫犬馬之疾力求閒散庶免顛擠豈謂皇帝陛下聖度包荒天慈委照察其才有所短不欲强置之禁嚴知其進不由人故特保全其終始遂加此職以賁其行臣敢不仰縁末光益勵素守往何之而不可中無愧之為安但未死亡必期報塞
  謝宣召入院表
  不如歐文忠公
  詔語春溫再命而僂使華天降一節以趨在故事以嘗聞豈平生之敢望省循非稱愧汗交深竊以視草之官自唐為盛雖職親事祕號為北門學士之榮而禄薄地寒至有京兆掾曹之請豈如聖代一振儒風非徒好爵之縻兼享太烹之養玉堂賜篆仰淳化之彌文寶帯重金佩元豐之新渥既厚其禮愈難其人而臣以空疎冗散之材衰病流離之後生還萬里坐閲三遷不縁左右之容躐處賢豪之上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生資文武天祚聖神雖亮隂不言尚隱髙宗之德而訪落求助已啓成王之心首擇輔臣次求法從知人材之難得采虚名而用臣敢不益勵初心力圖後效才不逮古雖慚内相之名志常在民庶免私人之誚
  杭州謝攷罪表
  長公往往以疎直得罪故其言多危多懼
  職在承宣當遵三尺之約束事闗利害輒從一切之便宜曲荷天慈不從吏議伏念臣早縁剛拙屢致憂虞用之朝廷則逆耳之奏形于言施之郡縣則疾惡之心見于政雖知難毎以為戒而臨事不能自囘茍非日月之明肝膽必照則臣豈惟獲罪于今日久已見傾于衆言恭惟皇帝陛下睿哲生知清明旁達委任羣下退託於不能愛養成材惟恐其有過知臣欲去一方之積弊須除二猾以示民特屈憲章以全器使臣敢不省循過咎祗服簡書眷此善良自不犯于漢法時有貸捨用益廣於堯仁
  謝復官提舉王局觀表
  一驚一喜
  七年逺謫不意自全萬里生還適有天幸驟從縲絏復齒縉紳伏念臣才不逮人性多忤物剛褊自用可謂小忠猖狂妄行乃蹈大難皆臣自取不敢怨尤㑹真人之勃興與萬物而更始而臣獨在幽逺最為㝠頑迨茲起廢之初倍費生成之力終蒙記録不遂棄捐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正位龍飛對時虎變神武不殺孰非受命之符清浄無為坐獲銷兵之福聰明不作邪正自分使臣得同草木之㣲共沾雷雨之觧臣敢不益堅素守深念往愆没齒何求不厭飯蔬之陋盖棺未巳猶懷結草之忠
  謝賜衣襖表
  齊官三服已寛卒歲之憂漢札十行更佩先春之煖恩均吏士聲動華夷伏以禮著始裘詩歌無褐邉陲更戍本為臣子之常朔易早寒特軫聖神之念惟德其物豈曰無衣恭惟皇帝陛下廣運聰明力行恭儉威風旁振方戰栗于天驕溫詔下融遂流澌于河凍既無功而坐食實有愧于觧衣敢不推廣朝廷之仁益收凍餒申嚴祖宗之法少肅惰媮庻收汗馬之勞以觧濡鵜之誚
  到昌化軍謝表
  並鬼門而東騖浮瘴海以南遷生無還期死有餘責伏念臣頃縁際㑹偶竊寵榮曾無毫髪之能而有丘山之罪宜三黜而未巳跨萬里以獨來恩重命輕咎深責淺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堯文炳煥湯德寛仁赫日月之照臨廓天地之覆育譬之蠕動稍賜矜憐俾就窮途以安餘命而臣孤老無託瘴癘交攻子孫痛哭于江邉已為死别魑魅逢迎于海上寧許生還念報德之何時悼此心之未巳俯伏流涕不知所云
  謝賜對衣金帯馬表
  服官奠篚響動佩章圉士效牽光生韀䇿伏以三錫之重莫隆于車馬五采之貴兼施于衣裳汝必有功服之無斁而臣衰年弱幹固難强于馳騁枯木朽株本不願于文繡寵加意外愧溢顔間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因能任官稱物平施操名器以勵士上有誠心正銜勒以馭人下無遺力臣敢不思稱其服益勵厥躬雖愧立朝乏能言之近用猶希辨道輸老智于暮年
  謝賜對衣金帯馬表二
  服章在笥賁及衰殘銜勒過庭喜先徒御伏以物生有待天施無窮草木何知冒慶雲之渥采魚蝦至陋借滄海之榮光雖若可觀終非其有妻孥相顧驚屢致于匪頒道路竊窺或反増于指目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聰明齊聖陳錫載周含垢匿瑕而察于求賢卑宫菲食而侈于養士士豈輕于千里念匪其人言有重于兼金當思所報
  謝除兵部尚書賜對衣金帯馬表
  盛服在躬無復曳婁之歎名駒出廐遂忘奔走之勞施重丘山身輕毫末伏念臣少賤而鄙性椎少文衣敝縕袍未嘗有恥乗欵段馬自以為安豈意晚年屢膺此寵此盖伏遇皇帝陛下紹隆景命總攬羣英無競維人勢已加於九鼎惟德其物恩有重于千金臣敢不上體眷懷勉思報稱贈繞朝之䇿愧不能謀振屈原之衣期於自潔
  謝兼侍讀表
  重地隆名不擇所付清資厚禄以養不才伏念臣以草木之㣲當天地之澤七典名郡再入翰林兩除尚書三忝侍讀雖當世之豪傑猶未易居矧如臣之孤危其何能副恭惟皇帝陛下聖神格物文武憲邦重離繼明何煩爝火之助大厦既構尚求一木之支而臣白首復來丹心已折望西清之帷幄久立徬徨聞長樂之鼓鐘恍如夢寐莫報丘山之施猶貪頃刻之榮
  謝賜對衣金帯馬表
  錫之上駟敢忘致逺之勞佩以良金無復忘腰之適執鞭請事顧影知慚恭惟皇帝陛下禹儉中修堯文外煥長轡以御卒皆四牡之良所寶惟賢豈徒三品之貴出捐車服收輯事功而臣衰不待年寵常過分枯羸之質匪伊垂之而帯有餘歛退之心非敢後也而馬不進徒堅晚節難報深恩
  謝賜對衣金帯馬表二
  出笥之珍以旌有德在坰之駟豈及無功而臣首尾四年叨塵三錫省躬内疚服寵汗流恭惟太皇太后陛下慈儉自居龍光四達德被海宇豈惟一襲之衣恩結華夷何止十圍之帯羣賢在馭六轡自調而臣頃以衰羸止求安便奉宣德意庶幾五袴之謡收歛壯心無復千里之志更期力報有愧空言
  杭州謝上表
  入奉禁嚴出膺方靣皆人臣之殊選在儒者以尤榮伏念臣受寵逾涯積憂成疾既思退就于安養又欲少逃于滿盈仰荷至仁曲從㣲願江山故國所至如歸父老遺民與臣相問知朝廷輟近侍為太守盖聖主視天下如一家鞭扑未施争訟幾絶臣之厚幸豈易名言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天地之仁賢愚兼取日月之照邪正自分毎包函其惷迂欲保全其終始兄弟孤立嘗親奉于德音死生不移更誓堅于晚節
  謝南省主文與歐陽内翰啓
  蘇長公中榜後士論喧嚷一番故其謝啓如此
  右軾啓竊以天下之事難于改為自昔五代之餘文教衰落風俗靡靡日以塗地聖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詔天下曉諭厥㫖于是招來雄俊魁偉敦厚朴直之士罷去浮巧輕媚叢錯綉采之文將以追兩漢之餘而漸復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過求深者或至于迂務竒者怪僻而不可讀餘風未殄新弊復作大者鏤之金石以傳久逺小者轉相模寫號稱古文紛紛肆行莫之或禁盖唐之古文自韓愈始其後學韓而不至者為皇甫湜學皇甫湜而不至者為孫樵自樵以降無足觀矣伏惟内翰執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遺文天下之所待以覺悟學者恭承王命親執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竒士以塞明詔軾也逺方之鄙人家居碌碌無所稱道及來京師久不知名將治行西歸不意執事擢在第二惟其素所蓄積無以慰士大夫之心是以羣嘲而聚罵者動滿千百亦惟恃有執事之知與衆君子之議論故恬然不以動其心猶幸御試不為有司之所排使得搢笏跪起謝恩于門下聞之古人士無賢愚惟其所遇盖樂毅去燕不復一戰而范蠡去越亦終不能有所為軾願長在下風與賓客之末使區區之心長有所發夫豈惟軾之幸亦執事將有取一二焉不宣謹啓
  謝應中制科啓
  此論宋時進士科及制科之兼舉為得其法
  臨軒䇿士方搜絶異之才隨問獻言誤占久虚之等忽從佐縣擢與評刑内自顧于無堪凛不知其所措恭惟制治之要惟有取人之難用法者畏有司之不公故捨其平生而論其一日通變者恐人材之未盡故詳于採聽而略于臨時茲二者之相形顧兩全而未有一之于考試而掩之于倉卒所以為無私也然而才行之迹無由而深知委之于察舉而要之于久長所以為無失也然而請屬之風或因而滋長此隋唐進士之所以為有弊魏晉中正之所以為多姦惟是賢良茂異之科兼用考試察舉之法毎中年輒下明詔使兩制各舉所聞在家者能孝而恭在官者能亷而慎臨之以患難而能不變邀之以寵利而能不囘既已得其行已之大方然後責其當世之要用學博者又須守約而後取文麗者或以用寡而見尤特于萬人之中求其百全之美凡與中書之召命已為天下之選人而又有不可測知之論以觀其黙識之能無所不問之䇿以考其博通之實至於此而不去則其人之可知然猶使御史得以求其疵諌官得以考其素一陷清議輒為廢人是以始由察舉而無請謁公行之私終用考試而無倉卒不審之患盖其取人也如此之密則夫不肖者安得而容軾才不迨人少而自信治經獨傳于家學為文不願于世知特以饑寒之憂出求斗千之禄不謂諸公之過聽使與羣豪而並游始不自量欲行其志遂竊俊良之舉不知才力之㣲論事迂濶而不能動人讀書疎略而無以應敵取之甚愧得之益慚此盖伏遇某官以堯舜之道輔吾君以伊周之業為己任恐一夫不獲自盡以為廟堂之憂思天下所以太平必用芻蕘之說亟收末學以輔大猷然志卑處髙德薄寵厚厯觀前輩由此為致君之資敢以㣲軀自今為許國之始
  謝賈朝奉啓
  此必賈公過臨老蘇墓而長公陳謝者
  自蜀徂京幾四千里携孥去國盖二十年側聞松楸已中梁柱過而下馬空瞻董相之陵酹以隻鷄誰副橋公之約宦游歲晚坐念涕流未報不貲之恩敢懷盍歸之意常恐樵牧不禁行有雍門之悲雨露既濡空引太行之望豈謂通判某官政先慈孝義篤友朋首隆學校之師儒次訪閭里之耆舊自嗟來暮不聞㧞薤之規尚意神交特致生芻之奠父老感嘆桑梓光華深衣練冠莫克垂洟于墓道昔襦今袴尚能鼓舞于民謡仰佩之深力占難盡
  賀歐陽少師致仕啓
  内多名言
  伏審抗章得謝釋位言還天眷雖隆莫奪已行之志士流太息共髙難繼之風凡在庇庥共増慶慰伏以懷安天下之公患去就君子之所難世靡不知人更相笑而道不勝欲私于為身君臣之恩係縻之于前妻子之計推荷之于後至于山林之士猶有降志于垂老而况廟堂之舊欲使辭禄于當年有其言而無其心有其心而無其決愚智共蔽古今一塗是以用舍行藏仲尼獨許于顔子存亡進退周易不及于賢人自非智足以周知仁足以自愛道足以忘物之得䘮志足以一氣之盛衰則孰能見幾禍福之先脫屣塵垢之外常恐茲世不見其人伏惟致政觀文少師全德難名巨材不器事業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師功存社稷而人不知躬履艱難而節乃見縱使耄期篤老猶當就見質疑而乃力辭于未及之年退託以不能而止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至貴無軒冕而榮至仁不導引而夀較其所得孰與昔多軾受知最深聞道有自雖外為天下惜老成之去而私喜明哲得保身之全伏暑向闌台候何似伏冀為時自重少慰輿情
  賀韓丞相再入啓
  伏覩詔書登庸舊德傳聞四海歡喜一辭竊以君臣之聞古今異道任法而不任人則責輕而憂淺庸人之所安任人而不任法則責重而憂深賢者之所樂凡吾君所以推心忘已一切不問而聽其所為盖其後必當責報收功三年有成而底于至治自非量足以容物智足以知人强足以濟艱難勇足以斷取舍則何以首膺民望力報主知恭惟史館相公忠誠在天德望冠世如乾之中正挺然而純粹精如坤之六二隤然而直方大更練三朝之用舍出入四方之險夷疲民係心有識引領必將發其蘊蓄以次施行始緩獄以裕民終措刑而隆禮軾登門最舊荷顧亦深喜忭之懷實倍倫等
  謝館職啓
  試言無取錫命過優進貽朋友之譏退有簡書之畏靦顔就列撫已若驚國家取士之門至多而制舉號為首冠育才之地非一而册府處其最髙觀其所以待之盖亦可謂至矣知寶玉璵璠難得而易毁故篋櫝以養其全知梗楠豫章積歲而後成故封殖以待其長施等天地恩均父師恭惟先帝臨御以來四十二載所擢賢良方正之士十有五人其志莫不欲舉明主于三代之隆其言莫不欲措天下于泰山之固大則欲興禮樂以範來世小則欲操數術以馭四夷然而進有後先名有隱顯命有窮達時有重輕或已踐廟堂之崇或已登侍從之列或反流落于逺郡或尚滯留于小官或死生之乖暌已為陳迹或擯斤于罪戾僅齒平民雖曰功名富貴所由之途亦為毁譽得䘮必争之地名重則于實難副論髙則與世常疎故雖絶異之資猶有不任之懼軾之内顧豈不自知性任已以直前學師心而無法自始操筆知不適時㑹宗伯之選掄疾時文之靡弊擢居異等以風四方不知滿溢之憂復玷良能之舉負賢者所難之任爭四海欲得之求其為惷愚可為危慄是以一參賓幕輒蹈危機已嘗名挂于深文不自意全于今日而況大明繼照百度惟新理財訓兵有鞭笞四方之志信賞必罰有追述祖宗之風凡用人厯試其能茍敗事必誅無赦此太平可待之日豈不肖兼容之時而乃度越賢豪曲收㣲賤縱不能力辭而就下亦當知非分以自慚此盖伏遇某官志在斯民仁為已任欲辦大事務兼尺寸之長將求多聞故引涓埃之助致此忝冒有踰等倫欲報無縁將何望于頑鄙遇寵知懼庶不至于惰媮
  謝王内翰啓
  竊以取士之道古難其全欲求倜儻超㧞之才則懼其放蕩而或至于無度欲求規矩尺寸之士則病其齷齪而不能有所為進士之科昔稱浮剽本朝更制漸復古風博觀䇿論以開天下豪俊之塗精取詩賦以折天下英雄之氣使齷齪者望而不敢進放蕩者退而有所裁此聖人所以網羅天下之逸民追復先王之舊迹元臣大老皆出此塗伏惟内翰執事天材俊麗神氣横溢竒文髙論大或出于繩撿比聲恊句小亦合于方圓盖天下望為權衡故明主委之黜陟軾之不肖與在下風顧惟山野之見聞安識朝廷之忌諱軾亦恃有執事之賞鑒以為小節之何拘執事亦將收天下之遺才觀其大綱之所在驟置殊等實聞四方使知大國之選材非顧當時之所悦眇然陋器雖不能勝多士之喧言卓爾大賢自足以破萬人之浮議方將奔走厥職勵精乃心茍庶幾無朝夕之愆以辱知已亦萬一有毛髪之效少答至仁感懼之懷不知所措
  賀韓丞相啓
  伏審誕膺䇿命首冠輔臣四方聳觀萬口同慶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自古在昔治少亂多夫天將欲措世于大安必有異人之間出使民莫不囘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方陋漢唐將追堯舜洪惟上聖之后眷求一德之臣謂莫如公遂授以政付八音于師曠孰敢争能捐六轡于王良坐將致逺引領以望惟日為年恭以昭文相公全德難名巨才不器亹亹申伯之望堂堂漢相之風出入三朝險夷一節蕞爾種羌之叛命慨然當宁以請行威聲所加羶穢自屏淮蔡既定而裴度相徐方不囘而召虎歸縱復遺種龍荒遊魂沙海譬之癬疥豈足爬搔必將訓兵擇帥而授之規摹積穀堅城而磨以歲月破斧之惡四國實願周公之亟還折箠以鞭赤眉無煩鄧禹之久外天下是望豈惟一人即日邉徼苦寒台候何似伏冀為國善調寢興
  定州到任謝本路監司啓
  情曲可掬
  多病早衰屢有江湖之請誤恩過聽遂分疆場之憂才無取于折衝愧已深于卧鎮敢縁厚德尚許兼容伏惟某官名重縉紳望隆中外承宣帝澤民忘流殍之災肅振臺風吏若親臨之畏顧惟朽鈍得奉教條但交欣悚之懷莫罄瞻依之頌
  答陳提刑啓
  此以下竄南海時所作
  逺竄島夷偶未書于鬼録逃歸空谷固喜聞于足音況清廟瑚璉之資為明堂杞梓之用欲聞名而未敢豈流問之輒先恭惟提刑刑部才髙一時望重多士魯諸儒之德業縁餙政刑漢循良之風流本源經術暫屈雲霄之歩來蘇嶺嶠之民憐遷客之無歸墜尺書而起廢助其羽翼借以齒牙但憂枯朽之餘難副吹嘘之力既感且怍不知所云
  答彭賀州啓
  此必新命放歸時所作
  竄流海國脫身羇鬼之林洒掃真祠拜賜散人之號喜歸田之有漸悼報國之無期方自愧于心顔敢聞名于左右豈謂某官曲敦雅好深軫窮途賜以尺書借之餘論溫詞曲盡賢于十部之見臨陋質増華果已五漿之先餽但慚衰朽虚辱品題敬佩至言永以為好
  答王承議啓
  以編管而逢故知情誼婉然
  泮水受成繆膺桑梓之敬海邦畫諾又觀枳棘之栖多難百罹流年半世恍如昨夢復見故人伏惟知郡承議居以才稱進由德選淵源師友舊仰鄭公之髙歌詠風流近傳邵父之繼不忘疇昔曲賜拊存豈獨憐衰朽而借寵光盖將敦風義以勵世俗感佩之至筆舌難周
  答王幼安宣德啓
  亦自澹宕
  俯仰十年忽焉如昨間闗百罹何所不有頃者海外澹乎盖將終焉偶然生還置之勿復道也方將求田問舍為三百指之養杜門面壁觀六十年之非豈獨江湖之相忘盖已寂寞而喪我不謂某官講修舊好收録陳人粲然雲漢之章被此枯朽之質欲其洗濯宿負激昻晚節粗行平生之志少慰朋友之望此意厚矣我心悠哉如焦穀牙如伏櫪馬非吹嘘之所及縱鞭䇿以何加藏之不忘永以為好
  登州謝兩府啓
  迂愚之守没齒不移廢逐之餘歸田已幸豈謂承宣之寄忽為枯朽之榮眷此東州下臨北徼俗近齊魯之厚迹皆秦漢之陳賓出日于麗譙山川炳燿傳夕烽于海嶠鼓角清閒顧静樂之難名笑妄庸之濫據此盖伏遇某官股肱元聖師保萬民才全而德不形任重而道愈逺謂使功不如使過而觀過足以知仁特借齒牙曲成羽翼軾敢不服勤簿領祗畏簡書䇿蹇磨鈆少答非常之遇息黥補劓漸收無用之材過此以還未知所指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五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九
  書
  上富丞相書
  頌而不諂援而不卑
  軾聞之進說于人者必其人之有間而可入則其說易行戰國之人貪天下之士因其貪而說之危國之人懼天下之士因其懼而說之是故其說易行古之人一說而合至有立談之間而取公相者未嘗不始于戰國危國何則有間而可入也居今之世而欲進說于明公之前不得其間而求入焉則亦可謂天下之至愚無知者矣地方萬里而制于一姓極天下之尊而盡天下之富不可以有加矣而明公為之宰四夷不作兵革不試是明公無貪于得而無懼于失也方西戎之熾也敵人乗間以跨吾北中國之大不畏而畏明公之一辭是明公之勇冠于天下也明公居于山東而傾河朔之流人父棄其子夫棄其妻而自歸于明公者百餘萬明公人人而食之旦旦而撫之此百萬人者出于溝壑之中而免於烏鳶豺狼之患生得以養其父母而祭其祖考死得以使其子孫葬埋祭祀不失其故常是明公之仁及於百世也勇冠于天下而仁及于百世士之生于世如此亦足矣今也處于至足之勢則是明公無復有所羡慕于天下之功名也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書莫不盡讀禮樂刑政之大小兵農財賦之盛衰四海之内地里之逺近山川之險易土物之所宜莫不盡知當世之賢人君子與夫姦偽險詐之徒莫不盡究至于曲學小數茫昧戃怳而不可知者皆獵其華而咀其英泛其流而渉其源雖自謂當世之辯不能傲之以其所不知則是明公無復有所畏憚于天下之博學也名為天下之賢人而貴為天子之宰無貪于得而無懼于失無羡于功名而無畏于博學是其果無間而可入也天下之士果不可以進說也軾也聞之楚左史倚相曰昔衞武公年九十有五猶日箴儆于國曰自卿以下至于官師茍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朝夕以交戒我猶以為未也而作詩以自戒其詩曰抑抑威儀惟德之隅夫魏武公惟居於至足而日以為不足故其没也謚之曰睿聖武公嗟夫明公豈以其至足而無間以拒天下之士則士之進說者亦何必其間之入哉不然軾將誦其所聞而明公試觀之夫天下之小人所為奔走輻輳于大人之門而為之用者何也大人得其全小人得其偏大人得其全故能兼受而獨制小人得其偏是以聚而求合于大人之門古之聖人惟其聚天下之偏而各收其用以為非偏則莫肯聚也是故不以其全而責其偏夫惟全者之不可以多有也故天下之偏者惟全之求今以其全而責其偏夫彼若能全將亦為我而已矣又何求焉昔者夫子亷潔而不為異衆之行勇敢而不為過物之操孝而不狥其親忠而不犯其君凡此者是夫子之全也原憲亷而至于貧公良孺勇而至于鬬曽子孝而狥其親子路忠而犯其君凡此者是數子之偏也夫子居其全而收天下之偏是以若此巍巍也若夫明公其亦可謂天下之全矣亷而天下不以為介直而天下不以為訐剛健而不為彊敦厚而不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于天而天下之所不可望于明公者也明公居其全天下效其偏其誰曰不可異時士大夫皆喜為卓越之行而世亦貴狡悍之才自明公執政而朝廷之間習為中道而務循于規矩士之矯飾力行為異者衆必共笑之夫卓越之行非至行也而有取于世狡悍之才非真才也而有用于天下此古之全人所以坐而收其功也今天下卓越之行狡悍之才舉不敢至于明公之門懼以其不純而獲罪于門下軾之不肖竊以為天下之未大治兵之未振財之未豐天下之有望于明公而未獲者其或由此也歟昔范公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茍可用者莫不咸在雖其狂獧無行之徒亦自效于下風而范公亦躬為詭特之操以震之夫范公之取人者是也其自為者非也伏惟明公以天下之全而自居去其短而襲其長以收功于無窮軾也西南之匹夫求斗升之禄而至于京師翰林歐陽公不知其不肖使與于制舉之末而發其猖狂之論是以輒進說于左右以為明公必能容之所進䇿論五十篇貧不能盡寫而致其半觀其大略幸甚
  上曽丞相書
  子瞻上執政書其所自持處嶄然
  軾聞之將有求于人而其說不誠則難以望其有合矣世之竒特之士其處也莫不為異衆之行而其出也莫不為怪詭之詞比物引類以揺撼當世理不可化而欲以勢刼之將以術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韓子者其為說曰王公大人不可以無貧賤之士居其下風而推其後大其聲名而久其傳雖其貴賤之濶絶而其相需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嗚呼果其用是說也則夫世之君子所為老死而不遇者無足怪矣今夫扣之者急則應之者疑其辭夸則其實必有所不副今吾以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無吾也彼將退而考其實則亦無乃未至於此耶昔者漢髙未嘗喜儒而不失為明君衞霍未嘗薦士而不失為賢公卿吾將以吾之說而彼將以彼之說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歡心故貴賤之間終不可以合而道終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辭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於肆而願觀者塞其門觀者歎息而主人無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無加也今也不幸而坐于五達之衢又呶呶焉自以為希世之珍過者不顧執其裾而强觀之則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無意于天下後世者亦安以求為也茍其不然則士之過于其前而有動于其目者彼將褰裳疾行而摟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舉非吾事也昔者嘗聞明公之風矣以大臣之子孫而取天下之髙第才足以過人而自視缺然常若不足安于小官而樂于恬淡方其在太學之中衣繒飯糗若將終身至于德發而不可掩名髙而不可抑貴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視不加于其舊之錙銖其度量宏達至于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辭而急扣者也軾不佞自為學至今十有五年以為凡學之難者難于無私無私之難者難于通萬物之理故不通乎萬物之理雖欲無私不可得也已好則好之已惡則惡之以是自信則惑也是故幽居黙處而觀萬物之變盡其自然之理而斷之于中其所不然者雖古之所謂賢人之說亦有所不取雖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恱于世也故其言語文章未嘗輒至于公相之門今也天子舉直諌之士而兩制過聽謬以其名聞竊以為與于此者皆有求於吾君吾相者也故亦敢獻其文凡十篇而書為之先惟所裁擇幸甚
  唐荆川曰此文與說富相公文同意皆欲以無意中之
  上劉侍讀書
  氣之一字為一篇命門
  軾聞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滿于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氣也何謂氣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隂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天下之能者舉知之而不能辦能辦其小而不能辦其大則氣有所不足也夫氣之所加則已大而物小于是乎受其至大而不為之驚納其至繁而不為之亂任其至難而不為之憂享其至樂而不為之蕩是氣也受之于天得之于不可知之間傑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萬物之上非有君長之位殺奪施予之權而天下環向而歸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敗者世之所謂不幸者也若無能焉而毎以成者世之所謂天幸者也夫幸與不幸君子之論不施于成敗之間而施于窮達之際故凡所以成者其氣也其所以敗者其才也氣不能守其才則焉往而不敗世之所以多敗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論其氣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軾非敢以虚詞而曲說誠有所見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則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于人則羣起而争之天下有無窮之利自一命以上至于公相其利可愛其塗甚夷設為科條而待天下之擇取然天下之人翹足跂首而羣望之逡巡而不敢進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無功而遷一級者則衆指之矣遷者不容于下遷之者不容于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于徒歩之中執五寸之翰書方尺之簡而列于士大夫之上横翔㨗出冠壓百吏而為之表猶以為未也而加之師友之職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則古之方伯連帥所不能有也東障崤澠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則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殘民百戰而有之者也奮臂而取兩制不十餘年而天下不以為速非有汗馬之勞米鹽之能以擅富貴之美而天下不以為無功抗顔髙議自以無前而天下不以為無讓此其氣固有以大服于天下矣天下無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氣之過人者則誰實辦之軾逺方之鄙人遊于京師聞明公之風幸其未至于公相而猶可以誦其才氣之盛美而庶幾于知言惜其將遂西去而不得從也故請間于門下以願望見其風采不宣
  上韓太尉書
  軾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歲知讀書及壯大不能曉習時事獨好觀前世盛衰之迹與其一時風俗之變自三代以來頗能論著以為西漢之衰其大臣守尋常而不務大略東漢之末士大夫多竒節而不循正道元成之間天下無事公卿將相安其禄位顧其子孫各欲樹私恩買田宅為不可動之計低囘畏避以茍歲月而皆依放儒術六經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為口實孔子曰惡居下流而訕上惡訐以為直而劉歆谷永之徒又相與彌縫其闕而縁飾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龍釋其風雲之勢而安于豢畜之樂終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于匹夫之爼豈不悲哉其後桓靈之君懲往昔之弊而欲樹人主之威權故頗用嚴刑以督責臣下忠臣義士不容于朝廷故羣起于草野相與力為險怪驚世之行使犬下豪傑奔走于其門得為之執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榮于是天下之士囂然皆有無用之虚名而不適于實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宫室之為安而號呼奔走以自顛仆昔者太公治齊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篡弑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太公曰後世寖㣲矣漢之事迹誠大類此豈其當時公卿士大夫之行與其風俗之剛柔各有以致之耶古之君子剛毅正直而守之以寛忠恕仁厚而發之以義故其在朝廷則士大夫皆知洗濯磨淬戮力于王事而不敢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興也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為阿附茍容之事者則務為倜儻矯異求如東漢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也已軾自幼時聞富公與太尉皆號為寛厚長者然終不可犯以非義及來京師而二公同時在兩府愚不能知其心竊于道塗望其容貌寛然如有容見惡不怒見善不喜豈古所謂大臣者歟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為而翹翹者又非聖人之中道是以願見太尉得聞一言足矣太尉與大人最厚而又嘗辱問其姓名此尤不可以不見今已後矣不宣
  上王兵部書
  竒氣
  荆州南北之交而士大夫往來之衝也執事以髙才盛名作牧于此盖亦嘗有以相馬之說告于左右者乎聞之曰騏驥之一一日行千里而不殆其脊如不動其足如無所著升髙而不輊走下而不軒其伎藝卓絶而效見明著至于如此而天下莫有識者何也不知其相而責其技也夫馬者有昂目而豐臆方蹄而密睫㨗乎若深山之虎曠乎若秋後之兎逺望目若視日而志不存乎芻粟若是者飄忽騰踔去而不知所止是故古之善相者立于五達之衢一目而眄之聞其一鳴顧而循其色馬之技盡矣何者其相溢于外而不可蔽也士之賢不肖見于面顔而發泄于辭氣卓然其有以存乎耳目之間而必日久居而後察則亦名相士者之過矣夫軾西川之鄙人而荆之過客也其足跡偶然而至于執事之門其平生之所治以求聞于後世者又無所挾持以至于左右盖亦易踈而難合也然自蜀至于楚舟行六十日過郡十一縣三十有六取所見郡縣之吏數十百人莫不孜孜論執事之賢而教之以求通于下吏且執事何修而得此稱也軾非敢以求知而望其所以先後於仕進之門者亦徒以為執事立于五逹之衢而庶幾乎一目之眄或有以信其平生爾夫今之世豈惟王公擇士士亦有所擇軾將自楚遊魏自魏無所不遊恐他日以不見執事為恨也是以不敢不進不宣
  上梅直講書
  文瀟洒而入思少喫
  某官執事某毎讀詩至鴟鴞讀書至君奭常竊悲周公之不遇及觀史見孔子厄于陳蔡之間而絃歌之聲不絶顔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于此顔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囘使爾多財吾為爾宰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夫以周公之賢以管蔡之親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與樂乎此矣軾七八歳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從之遊而與之上下其議論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無以進見于諸公之間來京師逾年未嘗窺其門今年春天下之士羣至于禮部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誠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之人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嚮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茍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茍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贊歎之亦何以易此樂也傳曰不怨天不尤人盖優哉游哉可以卒歲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其容色溫然而不怒其文章寛厚敦朴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軾願與聞焉
  黄州上文潞公書
  嗚咽然亦情悃洒然
  軾再拜孟夏漸熱恭惟留守太尉執事台候萬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備物典册首冠三公雖曽孫之遇絶口不言而金縢之書因事自顯真古今之異事聖朝之光華也有自京師來轉示所賜書教一通行草爛然使破甑敝帚復增九鼎之重軾始得罪倉皇出獄死生未分六親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顧平生所存名義至重不知今日所犯為已見絶于聖賢不得復為君子乎抑雖有罪不可赦而猶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時終莫能決輒復强顔忍恥飾鄙陋之詞道疇昔之眷以卜于左右遽辱還答恩禮有加豈非察其無他而恕其不及亦如聖天子所以貸而不殺之意乎伏讀洒然知其不肖之軀未死之間猶可以洗濯磨治復入於道德之塲追申徒而謝子産也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稍長徒歩相隨其餘守舍皆婦女幼稚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遣吏發卒圍船搜取老幼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復尋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無所用心輒復覃思于易論語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學作易傳九巻又自以意作論語說五卷窮苦多難夀命不可期恐此書一旦復淪没不傳意欲寫數本留人間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為凶衰不祥之書莫肯收藏又自思非一代偉人不足託以必傳者莫若獻之明公而易傳文多未有力裝寫獨致論語說五巻公退閒暇一為讀之就使無取亦足見其窮不忘道老而能學也軾在徐州時見諸郡盜賊為患而察其人多凶俠不遜因之以饑饉恐其憂不止于竊攘剽殺也輒草具其事上之㑹有㫖移湖州而止家所藏書既多亡軼而此書本以為故紙糊籠篋獨得不燒籠破見之不覺惘然如夢中事輒録其本以獻軾廢逐至此豈敢復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于世既不復施行猶欲公知之此則宿昔之心掃除未盡者也公一讀訖即燒之而已黄州食物賤風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無所歸必老于此拜見無期臨紙於邑惟冀以時為國自重
  與章子厚書
  公之捍患觧亂之識如此
  子厚參政諫議執事春初辱書尋逓中裁謝不審得達否比日機務之暇起居萬福軾蒙恩如昨顧以罪廢之餘人所鄙惡雖公不見棄亦不欲頻通姓名今茲復陳區區誠義有不可已者軾在徐州日聞沂州丞縣界有賊何九郎者謀欲刼利國監又有闞溫泰平者皆猾賊往來沂兖間欲使人緝捕無可使者聞沂州葛墟村有程棐者家富有心膽其弟岳坐與李逢往還配桂州牢城棐雖小人而篤于兄弟常欲為岳洗雪而無由竊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效以刷門户垢汙茍有成績當為奏乞放免其弟棐願盡力因出帖付與不逾月軾移湖州棐相送出境云公更留兩月棐必有以自效今已去奈何軾語棐但盡力不可以軾去而廢也茍有所獲當速以相報不以逺近所在仍為奏乞如前約也是歲七月二十七日棐使人至湖州見報云已告捕獲妖賊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狀申告捕妖賊事如棐言不謬軾方欲具始末奏陳棐所以盡力者為其弟也乞勘㑹其弟岳所犯如只是與李逢往還本不與其謀者乞賜放免以勸有功草具未上而軾就逮赴詔獄遂不果發今者棐又遣人至黄州見報云郭先生等皆已鞫治得實行法久矣蒙恩授殿直且録其告捕始末以相示原棐之意所以孜孜于軾者凡為其弟以曩言見望也軾固不可以復有言矣然獨念愚夫小人以一言感發猶能奮身不顧以遂其言而軾乃以罪廢之故不為一言以負其初心獨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健絶人者也徐沂間人鷙勇如棐岳類甚衆若不收拾驅使令捕賊即作賊耳謂宜因事勸奬使皆歆艷捕告之利懲創為盜之禍庶幾少變其俗今棐必在京師參班公可自以意召問其始末特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與一名目牙挍鎮將之類付京東監司驅使緝捕其才用當復過於棐也此事至㣲末公執政大臣豈復治此但棐于軾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效者以軾為不食言也今既不可言于朝廷又不一言于公是終不言矣以此愧于心不能自已可否在公獨願秘其事毋使軾重得罪也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國監去州七十里土豪百餘家金帛山積三十六冶器械所産而兵衞㣲寡不幸有猾賊十許人一呼其間吏兵皆棄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嘯召無賴烏合之衆可一日得也軾在郡時常令三十六冶毎戶㸃集冶夫數十人持刼刃槍毎月兩衙于知監之庭以示有備而已此地盖常為京東豪猾之所擬公所宜知因程棐事輒復及之秋冷伏冀為國自重
  應制舉上兩制書
  論政用法好名二項亦切宋事
  軾聞古者有貴賤之際有聖賢之分二者相勝而不可以相參其勢然也治其貴賤之際則不知聖賢之為髙行其聖賢之分則不知貴賤之為差昔者子思孟軻之徒不見諸侯而耕于野比閭小吏一呼于其門則攝衣而從之至於齊魯千乘之君操幣執贄因門人以願交于下風則閉門而不納此非茍以為異而已將以明乎聖賢之分而不參于貴賤之際故其攝衣而從之也君子不以為畏而其閉門而拒之也君子不以為傲何則其分定也士之賢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軻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貴賤之際聖賢之分二者要不可以不知也世道衰䘮不能深明于斯二者而錯行之施之不得其處故其道兩亡今夫軾朝生于草茅塵土之中而夕與于州縣之小吏其官爵勢力不足較于世亦明矣而諸公之貴至與人主揖讓周旋而無間大車駟馬至于門者逡巡而不敢入軾也非有公事而輒至于庭求以賓客之禮見于下執事固已獲罪于貴賤之際矣雖然當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與于制舉之末朝廷之上不以其疎賤而使奏其猖狂之論軾亦自忘其不肖而以為是兩漢之主所孜孜而求之親降色辭而問之政者也其才雖不足以庶幾于聖賢之間而學其道治其言則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來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賤不由紹介不待辭讓而直言當世之故無所委曲者以為貴賤之際非所以施于此也軾聞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時時者國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時人莫不茍媮而不立周雖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秦之衰也時人莫不貪利而不仁秦雖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西漢之衰也時人莫不柔懦而謹畏故君臣相蒙而至於危東漢之衰也時人莫不矯激而奮厲故賢不肖不相容以至于亂夫時者豈其所自為耶王公大人實為之軾將論其時之病而以為其權在諸公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諸公之所惡天下莫不惡故軾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于下執事其一曰用法太密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髙而不責實此二者時之大患也何謂用法太密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則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從事而不困于繩墨之間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亂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趨于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雖賢者所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于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勝法則法為虚器法勝人則人為備位人與法並行而不相勝則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于宰相皆以奉法循令為稱其職拱手而任法曰吾豈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為備位其成也其敗也其治也其亂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豈不亦甚矣哉昔者漢髙之時留侯為太子少傅位于叔孫之後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為諸侯相天下有緩急則功臣左遷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懽不以法而相持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于自疑自疑生于多私惟天下之無私則能於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則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間姦臣執政政以賄成德宗發憤而用常衮衮一切用法四方奏請莫有獲者然天下否塞賢愚不分君子不以為能也崔祐甫為相不至期年而除吏八百多其親舊或者以為譏祐甫曰不然非親與舊則安得而知之顧其所用如何爾君子以為善用法今天下汎汎焉莫有深思逺慮者皆任法之過也何謂好名太髙而不適實昔者聖人之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濟也不一則不專不專則不能自堯舜之時而伯夷后䕫稷契之倫皆不過名一藝辦一職以盡其能至于子孫世守其業而不遷䕫不敢自與于知禮而契不敢自任于播種至于三代之際亦各輸其才而安其習以不相犯躐凡書傳所載者自非聖人皆止于名一藝辦一職故其藝未嘗不精而其職未嘗不舉後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于漢其君子各務其所長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記武宣之際自公孫魏邴以下皆不過以一能稱于當世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無忽于小小者樂其小而無慕于大是以各適其用而不䘮其所長及至後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恥以一藝自名而欲盡天下之能事是故䘮其所長而至于無用今之士大夫其實病此也仕者莫不談王道述禮樂皆欲復三代追堯舜終于不可行而世務因以不舉學者莫不論天人推性命終於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許太髙而措意太廣太髙則無用太廣則無功是故賢人君子布于天下而事不立聽其言則侈大而可樂責其效則汗漫而無當此皆好名之過深惟古之聖賢建功立業興利捍患至于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觀不若今世之因循鹵莽其故出于此二者歟伏惟明公才略之宏偉度量之寛厚學術之廣博聲名之煒赫冠于一時而振于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則天下奔走而趨之則其愍時憂世之心或有取於斯言也軾將有深于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六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
  書
  上韓魏公論場務書
  公是時為鳳翔推官輒能首陳郡中民瘼若此
  軾再拜獻書昭文相公執事軾得從宦於西嘗以為當今制置西事其大者未便非痛整齊之其勢不足以久安未可以隨欹而拄隨壊而補也然而其事宏闊浩汗非可以倉卒輕言者今之所論特欲救一時之急解朝夕之患耳往者寶元以前秦人之富強可知也中户不可以畝計而計以頃上户不可以頃計而計以賦耕於野者不願為公侯藏於民家者多於府庫也然而一經元昊之變水災火燎十不存三四今之所謂富民者嚮之僕也今之所謂蓄聚者嚮之殘棄也然而不知昊賊之遺種其將永世而臣伏邪其亦有時而不臣也以向之民力堅完百倍而不能支以今之傷殘之餘而能辦者軾所不識也夫平安無事之時不務多方優裕其民使其氣力渾厚足以勝任縣官權時一切之政而欲一旦納之於患難軾恐外憂未去而内憂乗之也鳯翔京兆凡此兩郡者陜西之囊槖也今使有變則縁邉被兵之郡知戰守而已戰而無食則北守而無財則散使戰不北守不散其權固在此兩郡也軾官於鳯翔見民之所最畏者莫若衙前之役自其家之甕盎釜甑以上計之長役及十千鄉户及二十千皆占役一分所謂一分者名爲糜錢十千可辦而其實皆十五六千至二十千而多者至不可勝計也科役之法雖始於上户然至於不足則逓取其次最下至於家貲及二百千者於法皆可科自近嵗以來凡所科者鮮有能大過二百千者也夫爲王民自甕盎釜甑以上計之而不能滿二百千則何以爲民今也及二百千則不免焉民之窮困亦可知矣然而縣官之事嵗以二千四百分為計所謂優輕而可以償其勞者不能六百分而捕獲強惡者願入焉擿發贓者願入焉是二千四百分者衙前之所獨任而六百分者未能純被於衙前也民之窮困又可知矣今之最便惟重難日損優輕日增則民尚可以生此軾之所爲區區議以官與民也其詳固已具於府之所録以聞者從軾之説而盡以予民失錢之以貫計者軾嘗粗較之嵗不過二萬失之於酒課而償之以税緡是二萬者未得為全失也就使爲全失二萬均多補少要以共足此一轉運使之所辦也如使民日益困窮而無告異日無以待倉卒意外之患則雖復嵗得千萬無益於敗此賢將帥之所畏也軾以為陛下新御宇内方求所以為千萬年之計者必不肯以一轉運使之所能辦而易賢將帥之所畏況於相公才畧冠世不牽於俗人之論乃者變易茶法至今以為不便者十人而九相公尚不顧行之益堅今此事至小一言可决去嵗赦書使官自買木闗中之民始知有生意嚮非相公果斷而力行必且下三司三司固不許幸而許必且下本路本路下諸郡或以爲可或以為不可然後監司類聚其説而叅酌之比復於朝廷固已朞嵗矣其行不行又未可知也如此而民何望乎方今山陵事起日費千金軾乃於此時議以官與民其爲迂闊取笑可知矣然竊以爲古人之所以大過人者惟能於擾攘急廹之中行寛大閒暇久長之政此天下之所以不測而大服也朝廷自數十年以來取之無術用之無度是以民日困官日貧一旦有大故則政出一切不復有所擇此從來不革之過今日之所宜深懲而永慮也山陵之功不過嵗終一切之政當訖事而罷明年之春則陛下逾年即位改元之嵗必將首行王道以風天下及今使郡吏議之減定其數當復以聞則言之今其時矣伏惟相公留意
  上文侍中論鹽書
  宋朝不河北鹽不可曉子瞻宦山東故所云如此
  留守侍中執事當今天下勲徳俱髙為主上所倚信華實兼隆為士民所責望受恩三世宜與社稷同憂皆無如明公者今雖在外事有闗於安危而非職之所憂者猶當盡力爭之而況其事闗本職而憂及生民者乎竊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猶未也則願效其愚頃者三司使章惇建言乞河北京東鹽朝廷遣使按視召周革入覲已有成議矣惇之言曰河北與陜西皆為邊防而河北獨不鹽此祖宗一時之誤恩也軾以為陜西之鹽與京東河北不同解池廣袤不過數十里既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籠取青鹽至自虜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猶法存而實不行城門之外公食青鹽今東北循海皆鹽也其欲籠而取之正與淮南兩浙無異軾在餘杭時見兩浙之民以犯鹽得罪者一嵗至萬七千人而莫能止姦民以兵仗䕶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數百人為輩特不為他盜故上下通知而不以聞耳東北之人悍於淮浙逺甚平居椎剽之姦常甲於他路一旦鹽則其禍未易以一二數也由此觀之祖宗以來獨不河北鹽者正事之適宜耳何名為誤哉且鹽雖有故事然要以為非王政也陜西淮浙既未能罷又欲使京東河北隨之此猶患風痺人曰吾左臂既病矣右臂何為獨完則以酒色伐之可乎今議者曰吾之法與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於私販而竈户所以不免於私賣者以官之買價賤而賣價貴耳今吾賤買而賤賣借如每觔官以三錢得之則以四錢出之鹽商私買於竈户利其賤耳賤不能減三錢竈户均為得三錢也寧以予官乎將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也此無異於兒重之見東海皆鹽也茍民力之所及未有捨而不煎煎而不賣者也而近嵗官錢常若窘迫遇其急時百用横生以有限之錢買無窮之鹽竈户有朝夕薪米之憂而官錢在朞月之後則其利必歸於私販無疑也食之於鹽非若饑之於五穀也五穀之乏至於節口并日而況鹽乎故私販法重而官鹽貴則民之貧而懦者或不食鹽往在浙中見山谷之人有數月食無鹽者今將之東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鹹也而望官課之不虧踈矣且淮浙官鹽本輕而利重雖有積滯官未病也今以三錢為本一錢為利自禄利購賞修築廒庾之外所獲無幾矣一有積滯不行官之所喪可勝計哉失民而得財明者不為況民財兩失者乎且禍莫大於作始作俑之漸至於用人今兩路未有鹽禁也故變之難遣使㑹議經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衆議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猶遲久如此以明作始之難也今既已之矣則他日國用不足添價貴賣有司以為熟事行半紙文書而决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獨明公不能也今之執政能自必乎茍不可必則兩路之禍自今日始夫東北之蠶衣被天下蠶不可無鹽而議者輕欲奪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歟或者以為朝廷既有成議矣雖爭之必不從竊以為不然乃者手實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際軾嘗論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韓公公時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實卒罷民賴以少安凡今執政所欲必行者青苖助役市昜保甲而已其他猶可以庻幾萬一或者又以為明公將老矣若猶有所爭則其請老也難此又軾之所不識也使明公之言幸而聽屈已少留以全兩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聽是議不中意其於退也尤易矣願少留意軾一郡守也猶以為職之所當憂而冐聞於左右明公其得已乎干凟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河北京東宋不鹽者必有説愚竊意契丹既獲燕雲十六州而河北之民特相唇齒一鹽則椎剽之民恐必無聊而入契丹故特踈此法網以為容奸之地云耳不知是否
  上蔡省主論放欠書
  必蔡確為省主
  軾於門下蹤迹絶踈然私自揆度亦似見知於明公者尋常無因縁固不敢造次致書今既有所欲言而又黙黙拘於流俗人之議以為迹踈不當干説則是謂明公亦如凡人拘於踈密之分者竊以為不然故輒有所言不顧惟少留聽軾於府中實掌理欠自今嵗麥熟以來日與小民結為嫌恨鞭笞鏁繫與縣官日得千百錢固不敢憚也彼實侵盜欺官而不以時償雖日撻無愧然其間有甚足悲者或管押竹木風水之所漂或主持粮斛嵗久之所壊或布帛惡弱估剥以為虧官或糟滓潰爛紐計以為實欠或未輸之贓責於當時主典之吏或敗折之課均於保任干繫之家官吏上下舉知其非辜而哀其不幸迫於條憲勢不得釋朝廷亦深知其無告也是以每赦必及焉凡今之所追呼鞭撻日夜不得休息者皆更數赦逺者六七赦矣問其所以不得釋之狀則皆曰吾無錢以與三司之曹吏以為不信而考諸舊籍則有事同而先釋者矣曰此有錢者也嗟夫天下之人以為言出而莫敢逆者莫若天子之詔書也今詔書且已許之而三司之曹吏獨不許是猶可忍邪伏惟明公在上必不容此軰故敢以告凡四十六條二百二十五人錢七萬四百五十九千粟米三千八百三十斛其餘炭鐵器用材木冗雜之物甚衆皆經監司選吏詳定灼然可放者軾已具列聞於本府府當以奏奏且下三司議者皆曰必不報雖報必無决然了絶之命軾以為不然往年韓中丞詳定放欠以為赦書所放必待其家業蕩盡以至於干繫保人亦無孑遺可償者又當計赦後月日以為放數如此則所及甚少不稱天子一切寛貸之意自今茍無所隱欺者一切除免不問其他以此知今之所奏者皆可放無疑也伏惟明公獨斷而力行之使此二百二十五家皆得歸安其藜糗養其老幼日晏而起吏不至門以歌詠明公之徳亦使赦書不為空言而無信者干冐威重退增恐悚
  答畢仲舉書
  放逹
  軾啓奉别忽十餘年愚瞽頓仆不復自比於朋友不謂cq=284故人尚爾記録逺枉手教存問甚厚且審比來起居佳勝感慰不可言羅山素號善地不應有瘴癘豈嵗時適爾既無所失亡而有得於齊寵辱忘得喪者是天相子也僕既以任意直前不用長者所教以觸罪罟然禍福要不可推避初不論巧拙也黄州濱江帶山既適耳目之好而生事百須亦不難致早寢晩起又不知所謂禍福果安在哉偶讀戰國策見處士顔蠋之語晩食以當肉欣然而笑若蠋者可謂巧於居貧者也菜菽黍差饑而食其味與八珍等而既飽之餘芻豢滿前惟恐其不持去也羙惡在我何與於物所云讀佛書及合藥救人二事以為閒居之賜甚厚佛書舊亦嘗㸔但闇塞不能通其妙獨時取其麤淺假説以自洗濯若農夫之去草旋去旋生雖若無益然終愈於不去也若世之君子所謂超然悟者僕不識也往時陳述古好論禪自以為至矣而鄙僕所言為淺陋僕嘗語述古公之所談譬之飲食龍肉也而僕之所學猪肉也猪之與龍則有間矣然公終日説龍肉不如僕之食猪肉實羙而真飽也不知君所得於佛書者果何耶為出生死超三乗遂作佛乎抑尚與僕輩俯仰也學佛老者本期於靜而逹靜似懶逹似放學者或未至其所期而先得其所似不為無害僕常以此自疑故亦以為獻來書云處世得安穩無病麤衣飽飯不造寃業乃為至足三復斯言感歎無窮世人所作舉足動念無非是業不必刑殺無罪取非其有然後為寃業也無縁靣論以當一笑而已
  答張文濳書
  予與荆川嘗力稱子由之文自不易得而子瞻亦云如此
  頓首文濳縣丞張君足下久别思仰到京公私紛然未暇奉書忽辱手敎且審起居佳勝至慰至慰惠示文編三復感歎甚矣君之似子由也子由之文實勝僕而世俗不知乃以為不如其為人深不願人知之其文如其為人故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嘆之聲而其秀傑之氣終不可沒作黄樓賦乃稍自振厲若欲以警發憒憒者而或者便謂僕代作此尤可笑是殆見吾善者機也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也其源實出於王氏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於好使人同已自孔子不能使人同顔淵之仁子路之勇不能以相移而王氏欲以其學同天下地之美者同於生物不同於所生惟荒瘠斥鹵之地彌望皆黄茅白葦此則王氏之同也近見章子厚言先帝晩年甚患文字之陋欲稍變取士法特未暇耳議者欲稍復詩賦立春秋學官甚美僕老矣使後生猶得見古人之大全者正頼黄魯直秦少游晁無咎陳履常與君等數人耳如聞君作太學博士願益勉之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圗之愛莫助之此外千萬善愛偶飲夘酒醉來人求書不能覼縷
  謝張太保撰先人墓碣書
  軾頓首再拜伏蒙再示先人墓表特載辨姦一篇恭覽涕泗不知所云竊惟先人早嵗泊沒晩乃有聞雖當時學者知師尊之然於其言語文章猶不能盡而況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謂知之盡而信其然者舉世惟公一人雖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貴辨姦之始作也自軾與舍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諫不論他人獨明公一見以為與我意合公固已論之先朝載之史册今雖客有不知後世决不可沒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則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計然使斯人用區區小數以斯天下天下莫覺莫知恐後世必有秦無人之嘆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軾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謝也黄叔度澹然無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為顔子林宗於人材小大畢取所賢非一人而叔度之賢無一見於外者而後世猶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減林宗所賢惟先人而其心迹麤若可見其信於後世必矣多言何足為謝聊發一二
  答黄魯直書
  蘇黄兩相知處可掬
  軾始見足下詩文於孫莘老之坐上聳然異之以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謂稱揚其名軾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將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稱揚為然觀其文以求其為人必輕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後過李公擇於濟南則見足下之詩文愈多而得其為人益詳意其超逸絶塵獨立萬物之表馭風騎氣以與造物者遊非獨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雖如軾之放浪自弃與世闊踈者亦莫得而友也今者辱書詞累幅執禮恭甚如見所畏者何哉軾方以此求交於足下而懼其不可得豈意得此於足下乎喜愧之懐殆不可勝然自入夏以來家人輩更臥病怱怱至今裁答甚緩想未深訝也古風二首託物引類真得古詩人之風而軾非其人也聊復次韻以為一笑秋暑不審起居何如未由㑹見萬萬以時自重
  答秦太虚書
  此等書並長公隨手淋漓者却自瀟灑脱俗可愛
  軾啓五月末舍弟來得手書勞問甚厚日欲裁謝因循至今逓中復辱教感愧益甚比日履兹初寒起居何如軾寓居麤遣但舍弟初到筠州即喪一女子而軾亦喪一老乳母悼念未衰又得鄉信堂兄中舍九月中逝去異鄉衰病觸目悽感念人命脆弱如此又承見喻中間得疾不輕且喜復徤吾儕漸衰不可復作少年調度當速用道書方士之言厚自養鍊讁居無事頗窺其一二已借得本州天慶觀道堂三間冬至後當入此室四十九日乃出自非廢放安得就此太虛他日一為仕䆠所縻欲求四十九日間豈可復得耶當及今為之但擇平時所謂簡要易行者日夜為之寢食之外不治他事但滿此期根本立矣此後縱復出從人事事已則心返自不能廢矣此書到日恐已不及然亦不須用冬至也寄示詩文皆超然勝絶亹亹焉來逼人矣如我輩亦不勞逼也太虛未免求禄仕方應舉求之應舉不可必竊為君謀宜多著書如所示論兵及盜賊等數篇但似此得數十首皆卓然有可用之實者不須及時事也但旋作此書亦不可廢應舉此書若成聊復相示當有知君者想喻此意也公擇近過此相聚數日説太虚不離口莘老未嘗得書知未暇通問程公闢須其子履中哀詞軾本自求作今豈可食言但得罪以來不復作文字自持頗嚴若復一作則决壊藩墻今後仍復衮衮多言矣初到黄廪人既絶人口不少私甚憂之但痛自節儉日用不得過百五十每月朔便取四千五百錢斷為三十塊掛屋梁上平旦用畫义挑取一塊即藏去又仍以大竹箇别貯用不盡者以待賓客此賈耘老法也度囊中尚可支一嵗有餘至時别作經畫水到渠成不須預慮以此胷中都無一事所居對岸武昌山水佳絶有蜀人王生在邑中往往為風濤所隔不能即歸則王生能為殺雞炊黍至數日不厭又有潘生者作酒店樊口棹小舟徑至店下村酒亦自醇釅柑橘椑柿極多大芉長尺餘不減蜀中外縣米斗二十有水路可致羊肉如北方猪牛麞鹿如土魚蟹不論錢岐亭監酒胡定之載書萬巻隨行喜借人㸔黄州曹官數人皆家善庖饌喜作㑹太虚視此數事吾事豈不既濟矣乎欲與太虛言者無窮但紙盡耳展讀至此想見掀髯一笑也子駿固吾所畏其子亦可喜曾與相見否此中有黄岡少府張舜臣者其兄堯臣皆云與太虛相熟兒子每蒙批問適㑹葬老乳母今勾當作墳未暇拜書嵗晚苦寒惟萬萬自重李端叔一書託為逹之夜中微被酒書不成字不罪不罪不宣
  與李方叔書
  詞㫖瀟灑可誦
  屢獲來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勝録示子駿行狀及數詩辭意整暇有加於前得之極喜慰累書見責以不相薦引讀之甚愧然其説不可不盡君子之知人務相勉於道不務相引於利也足下之文過人處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駿行狀之類筆勢翩翩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鑑則讀之終篇莫知所謂意者足下未甚有得於中而張其外者不然則老病昬惑不識其趣也以此私意猶冀足下積學不倦落其華而成其實深願足下為禮義君子不願足下豐於財而亷於徳也若進退之際不甚慎靜則於定命不能有毫髮增益而於道徳有丘山之損矣古之君子貴賤相因先後相援固多矣軾非敢廢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謂賢者則於稠人中譽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實實至則名隨之名不可掩其自為世用理勢固然非力致也陳履常居都下逾年未嘗一至貴人之門章子厚欲一見終不可得中丞傅欽之侍郎孫莘老薦之軾亦掛名其間㑹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軾孤立言輕未嘗獨薦人也爵禄乃人主所專宰相猶不敢必而欲責於軾可乎東漢處士私相謚非古也殆似丘明為素臣當得罪於孔門矣孟生貞曜葢亦蹈襲流弊不足法而況近相名字者乎甚不願足下此等也軾於足下非愛之深期之逺定不及此猶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書來亦論足下近文益竒明主求人如不及豈有終泊沒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當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喪失所有言切而盡臨紙悚息未即㑹見千萬保愛近夜眼昬不一不一
  答謝舉亷書
  此書所論文然却是蘇長公文章本色
  軾受性剛簡學迂材下坐廢累年不敢復齒縉紳自還海北見平生親舊惘然如隔世人況與左右無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數賜見臨傾葢如故幸甚過望不敢言也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大畧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熊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又曰辭逹而已矣夫言止於逹意則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葢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於口與手者乎是之謂辭達辭至於能逹則文不可勝用矣楊雄好為艱深之詞以文淺易之説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法言皆是物也而獨悔於賦何哉終身雕蟲而獨變其音節便謂之經可乎屈原作離騷經葢風雅之再變者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使賈誼見孔子升堂有餘矣而乃以賦鄙之至與司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衆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因論文偶及之耳歐陽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羙玉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貴賤也紛紛多言豈能有益於左右愧悚不巳
  答劉沔書
  情致脱落蕭颯
  軾頓首都曹劉君足下蒙示書教及編録拙詩文二十卷軾平生以言語文字見知於世亦以此取疾於人得失相補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焚弃筆硯為瘖黙人而習氣宿業未能盡去亦謂隨手雲散烏沒矣不知足下黙隨其後綴拾編掇畧無遺者覽之慙汗可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軾詩文者多矣率真偽相半又多為俗子所改竄讀之使人不平然亦不足怪識真者少葢從古所病梁蕭統集文選世以為工以軾觀之拙於文而陋於識者莫統若也宋玉賦髙唐神女其初畧陳所夢之因如子虛云是公相與問答皆賦矣而統謂之叙此與兒童之見何異李陵蘇武贈别長安而詩有江漢之語及陵與武書詞句儇淺正齊梁間小兒所擬作决非西漢文而統不悟劉子獨知之范曄作蔡琰傳載其二詩亦非是董早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亂伯喈尚無恙也而其詩乃云以卓亂故流入於胡此豈真琰語哉其筆勢乃效建安七子者非東漢詩也李太白韓退之白樂天詩文皆為庸俗所亂可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卷無一篇偽者又少謬誤及所示書詞清婉雅奥有作者風氣知足下致力於斯文乆矣某窮困本坐文字葢願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㓜子過文益竒在海外孤寂無寥過時出一篇見娯則為數日喜寢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貝未易鄙棄也見足下詞學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龍圖之有後也故勉作報書怱怱不宣
  答李端叔書
  㸔此等書長公據几隨手寫出者却自踈宕而深眇
  軾聞足下名久矣又於相識處往往見所作詩文雖不多亦足以髣髴其為人矣尋常不通書問怠慢之罪猶可闊畧及足下斬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舍弟子由至先蒙惠書又復懶不即答頑鈍廢禮一至於此而足下終不棄絶遞中再辱手書待遇益隆覽之靣熱汗下也足下才髙識明不應輕許與人得非用黄魯直秦太虛輩語真以為然耶不肖為人所憎而二子獨喜見譽如人嗜昌歜羊棗未易詰其所以然者以二子為妄則不可遂欲以移之衆口又大不可也軾少年時讀書作文專為應舉而已既及進士第貪得不已又舉制策其實何所有而其科號為直言極諫故每紛然誦説古今考論是非以應其名耳人若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為實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幾死所謂齊魯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軾為欲立異同則過矣妄論利害攙説得失此正制科人習氣譬之候蟲時鳥自鳴自已何足為損益軾每怪時人待軾過重而足下又復稱説如此愈非其實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屨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足下又復創相推與甚非所望木有癭石有暈犀有通以取妍於人皆物之病也讁居無事黙自觀省囬視三十年以來所為多其病者足下所見皆故我非今我也無乃聞其聲不考其情取其華而遺其實乎抑將又有取於此也此事非相見不能盡自得罪後不敢作文字此書雖非文然信筆書意不覺累幅亦不須示人必喻此意
  答史諷書
  史諷所為易説必非深於道故長公拒之如此
  前日蒙訪及以易説一通且欲責某之一言以信之天下大非某智力之所能任也某於易嘗學之矣而未之有得故雖悦足下志意之髙辭説之明而不敢斷其義之是非則何能推其義以信之天下雖然足下屬我良重不可以無説葢學者君子之務本而教者聖人之餘事故學則求之敎則應之有餘則應不足則求盖有餘而求之者有矣未有不足而能應者也葢見求而不應者有矣未有不求而應之者也為足下計亦志於學而已學足乎已則不有知於上必有知於下不有傳於今必有傳於後不幸而不見知於上下而不傳於今又不傳於後古之人葢猶不憾也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謂知命也命者非獨貴賤死生爾萬物之廢興皆命也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且足下求以誨人者也道無求而誨之者求人而誨之則喪道喪道以求傳道則孰取以為道足下其試思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七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一
  論
  正統論上
  正統之說予嘗畧言之子瞻所挈名實輕重為議亦非是然而文特辨矣
  正統者何耶名耶實耶正統之説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統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不幸有天子之實而無其位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德是一人者立於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統之論決矣正統之為言猶曰有天下云爾人之得此名而又得此實也夫何議天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聖人於此不得已焉而不以實傷名而名卒不能傷實故名輕而實重不以實傷名故天下不争名輕而實重故天下趨於實天下有不肖而曰吾賢者矣未有賤而曰吾貴者也天下之争自賢不肖始聖人憂焉不敢以亂貴賤故天下知賢之不能奪貴天下之貴者聖人莫不從而貴之恃有賢不肖存焉輕以與人貴而重以與人賢天下然後知貴之不如賢知賢之不能奪貴故不爭知貴之不如賢故趨於實使天下不爭而趨於實是亦足矣正統者名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後名輕名輕而後實重吾欲重天下之實於是乎名輕正統聽其自得者十曰堯舜夏商周秦漢晉隋唐序其可得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後唐晉漢周使夫堯舜三代之所以為賢於後世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統故後世之君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亦無以為堯舜三代之比於是乎實重
  正統論中
  正統之論起於歐陽子而霸統之説起於章子二子之論吾與歐陽子故不得不與章子辨以全歐陽子之説歐陽子之説全而吾之説又因以明章子之説曰進秦梁失而未善也進魏非也是章子未知夫名實之所在也夫所謂正統者猶曰有天下云爾正統者果名也又焉實之知視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焉知其他章子以為魏不能一天下不當與之統夫魏雖不能一天下亦無有如魏之彊者呉雖存非兩立之勢奈何不與之統章子之不絶五代也亦徒以為天下無有與之敵者而巳今也絶魏魏安得無辭哉正統者惡夫天下之無君而作也故天下雖不合於一而未至乎兩立者則君子不忍絶之於無君且夫德同而力均不臣焉可也今以天下不幸而不合於一徳既無以相過而弱者又不肯臣乎彊於是焉而不與之統亦見其重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章子曰鄉人且耻與盜者偶聖人豈得與簒君同名哉吾將曰是鄉人與是為盜者民則皆民也士則皆士也大夫則皆大夫也則亦與之皆坐乎茍其勢不得不與之皆坐則鄉人何耻耶聖人得天下簒君亦得天下顧其勢不得不與之同名聖人何耻耶吾將以聖人耻夫簒君而簒君又焉能耻聖人哉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逺也且章子之所謂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為正耶以天下有君為正耶一身之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無取乎私正也天下無君簒君出而制天下湯武既沒吾安所取正哉故簒君者亦當時之正而已章子曰祖與孫雖百嵗而子五十則子不得為壽漢與晉雖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則魏不得為有統吾將曰其兄四十而死則其弟五十為壽弟為夀乎其兄魏為有統乎當時而已章子比之婦謂舅嬖妾為姑吾將曰舅則以為妻而婦獨奈何不以為姑乎以妾為妻者舅之過也婦謂之姑葢非婦罪也舉天下而授之魏晉是亦漢魏之過而已矣與之統者獨何罪乎雖然歐陽子之論猶有異乎吾説者歐陽子之所與者吾之所與也歐陽子之所以與之者非吾所以與之也歐陽子重與之而吾輕與之且其言曰秦漢而下正統屢絶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為名甚尊而重也嗚呼吾不善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歐陽子其敢有所不與耶且其重之則其施於篡君也誠若過然故章子以啓其説夫以文王而終身不得以魏晉梁而得之果其為重也則文王將有愧於魏晉梁焉必也使夫正統者不得為聖人之盛節則得之為無益得之為無益故雖舉而加之簒君而不為過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晉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輕者也然後魏晉梁無以愧文王而文王亦無所愧於魏晉梁焉
  正統論下
  始終得其正天下合於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於是乎舉而歸之名歐陽子曰皆正統是以名言者也章子曰正統又曰霸統是以實言者也歐陽子以名言而純乎名章子以實言而不盡乎實章子之意以霸統重其實而不知實之輕自霸統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過乎實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過乎實也則吾以章子為過乎聖人聖人不得巳則不能以實傷名而章子則能之且吾豈不知居得其正之為正不如至公大義之為正也哉葢亦有不得巳焉耳章子之説吾將求其備堯舜以徳三代以徳與功漢唐以功秦隋後唐晉漢周以力晉梁以弑以實言之則徳與功不如徳功不如德與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堯舜而下得統者凡更四不如而後至於晉梁而章子以為天下之實盡於其正統霸統之間矣歐陽子統乎名故不得實之所止章子雜乎實故雖晉梁弑君之罪天下所不容之惡而其實反不過乎霸彼其初得正統之虛名而不測其實罪之所至也章子則告之曰爾霸者也夫以弑君得天下而不失為霸則章子之説固便乎簒者也夫章子豈曰弑君者其實止乎霸也哉葢已舉其實而著之名雖欲復加之罪而不可得也夫王者没而霸者有功於天下吾以為在漢唐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後唐晉漢周得之吾猶有焉奈何其舉而加之弑君之人乎嗚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實也霸之於王也猶兄之於父也聞天下之父嘗有曰堯者而曰必堯而後父少不若堯而降為兄則瞽鯀懼至僕妾焉天下將有降父而至於僕妾者無怪也從章子之説者其弊固至乎此也故曰莫若純乎名純乎名故晉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統而其弑君之實惟天下後世之所加而吾不為之齊量焉於是乎晉梁之惡不勝誅於天下實於此反不重乎章子日堯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之人輕重其君有是也以為其霸統之説夫執聖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説而不可吾亦將曰孔子刪書而虞夏商周皆曰書湯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為皆曰正統之説其誰曰不可聖人之於實也不傷其名而後從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傷若章子之所謂霸統傷乎名而䘮乎實者也
  秦論一
  議確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韓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趙取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齊初并天下蘇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為巧於取齊而拙於取楚其不敗於楚者幸也嗚呼秦之巧亦創於智伯而已魏韓肘足接而智伯死秦知創智伯而諸侯終不知師魏韓秦幷天下不亦宜乎齊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猶伐齊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趙齊楚救之趙乏食請粟於齊而齊不子秦遂圍邯鄲幾亡趙趙雖未亡而齊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於齊者四十餘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謹故不被兵夫秦欲并天下耳豈以謹故置齊也哉吾故曰巧於取齊者所以大慰齊人之心而解三晉之交也齊秦不兩立秦未嘗須臾忘齊也而四十餘年不加兵者豈其情乎齊人不悟而與秦合故秦得以其間取三晉三晉亡齊葢岌岌矣方是時猶有楚與燕也三國合猶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齊不救故二國亡而習亦虜不閲嵗如晉取虞虢也可不謂巧乎二國既滅齊乃發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嗚呼亦晩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萬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以六十萬攻之葢空國而戰也使齊有中主具臣知亡之無日而掃境以伐秦以久安之齊而入厭兵空虛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於取楚然則奈何曰古之取國者必有數如取齠齒也必以漸故齒脱而兒不知今秦易楚以為是齠齒也可㧞遂抉其口一㧞而取之兒必傷吾指必齧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數也呉為三軍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晉之平呉隋之平陳皆以是物也惟符堅不然使堅知出此以百倍之衆為迭出之計雖韓白不能支而況謝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而堅不幸耳
  秦論二
  秦初幷天下丞相綰等言燕齊荆地逺不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始皇下其議羣臣皆以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衆然後屬䟽逺相攻擊如仇讐諸侯更相誅伐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税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鬬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之靈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分天下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蘇子曰聖人不能為時亦不失時時非聖人之所能為也能不失時而巳三代之興諸侯無罪不可奪削因而君之雖欲罷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謂不能為時者也周衰諸侯相并齊晉秦楚皆千餘里其勢足以建侯樹屏至於七國皆稱王行天子之事然終不封諸侯不立彊家世卿者以魯三桓晉六卿齊田氏為戒也久矣世之畏諸侯之禍也非獨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既并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當然如冬裘夏葛時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獨見也所謂不失時者而學士大夫多非之漢髙帝欲立六國後張子房以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論與子房何異世特以成敗為是非耳髙帝聞子房之言吐哺罵酈生知諸侯之不可復明矣然卒王韓彭英盧豈獨髙帝子房亦與焉故栁宗元曰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昔之論封建者曹元首陸機劉頌及唐太宗時魏徴李百藥顔師古其後有劉秩杜佑栁宗元宗元之論出而諸子之論廢矣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説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氣必爭爭必以利利莫大於封建封建者爭之端而亂之始也自書契以來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賊殺有不出於襲封而爭位者乎自三代聖人以禮樂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終不能巳簒弑之禍至漢以來君臣父子相賊虐者皆諸侯王子孫其餘卿大夫不世襲者葢未嘗有也近世無復封建則此禍幾絶仁人君子忍復開之歟故吾以為李斯始皇之言栁宗元之論當為萬世法也
  大臣論上
  當與歐陽公朋黨論參㸔
  以義正君而無害於國可謂大臣矣天下不幸而無明君使小人執其權當此之時天下之忠臣義士莫不欲奮臂而擊之夫小人者必先得於其君而自固於天下是故法不可擊擊之而不勝身死其禍止於一身擊之而勝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誅其側之惡人謂之叛晉趙鞅入於晉陽以叛是也世之君子將有志於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計其後而為可居之功其濟不濟則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小人君不誅而吾誅之則是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已侵君之權而能北靣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嘗有也國之有小人猶人之有癭今人之癭必生於頸而附於咽是以不可去有賤丈夫者不勝其忿而決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漢之亡唐之滅由此故也自桓靈之後至於獻帝天下之權歸於内豎賢人君子進不容於朝退不容於野天下之怒可謂極矣當此之時議者以為天下之患獨在宦官䆠官去則天下無事然竇武何進之徒擊之不勝止於身死袁紹擊之而勝漢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迹亦大類此自輔國元振之後天子之廢立聽於宦官當此之時士大夫之論亦惟宦官之為去然而李訓鄭注元載之徒擊之不勝止于身死至於崔昌遐擊之而勝唐亦以亡方其未去是纍然者癭而已矣及其既去則潰裂四出而繼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且為人臣而不顧其君捐其身於一決以快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則為袁為崔敗則為何竇為訓注然則忠臣義士亦奚取於此哉夫竇武何進之亡天下悲之以為不幸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將何以居之故曰以義正君而無害於國可謂大臣矣
  大臣論下
  與前是一篇
  天下之權在於小人君子之欲擊之也不亡其身則亡其君然則是小人者終不可去乎聞之曰廹人者其智淺迫於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勢然也古之為兵者圍師勿遏窮㓂勿追誠恐其知死而致力則雖有衆無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風則胡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負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則將日夜為計以備一旦卒然不可測之患今君子又從而疾惡之是以其謀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謀深則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解故凡天下之患起於小人而成於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君子為客小人為主主未發而客先焉則小人之詞直而君子之勢近於不順直則可以欺衆而不順則難以令其下故昔之舉事者常以中道而衆散以至於敗則其理豈不甚明哉若夫智者則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勢外以陽浮而不逆於小人之意以待其間寛之不吾疾狃之使不吾慮啖之以以利以昬其智順適其意以殺其怒然後待其發而乗其隙推其墜而挽其絶故其用力也約而無後患莫為之先故君不怒而勢不偪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急之則合寛之則散是從古以然也見利不能不爭見患不能不避無信不能不相詐無禮不能不相瀆是故其交易間其黨易破也而君子不務寛之以待其變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已過矣君子小人雜居而未決為君子之計者莫若深交而無為茍不能深交而無為則小人倒持其柄而乗吾隙昔漢髙之亡以天下屬平勃及髙后臨朝擅王諸呂廢黜劉氏平日縱酒無一言及用陸賈計以千金交歡絳侯卒以此誅諸呂定劉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則是將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於劉吕之存亡哉故其説曰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則天下雖有變而權不分嗚呼知此其足以為大臣矣夫
  思治論
  首尾二千五百言如一串念佛珠其深入人情kao處如川雲嶺月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則勌三則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顧而莫肯為者非其無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術謀慮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難成而不復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於不立也茍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終莫能去其所從起者則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禱祠之役興錢幣茶鹽之法壞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財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豐財者不可勝數矣而財終不可豐自澶淵之役北敵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領其後重之以西之變而邊陲不寧二國益驕以戰則不勝以守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強兵者不可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強自選舉之格嚴而吏拘於法不志於功名考功課吏之法壞而賢者無所勸不肖者無所懼而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不可擇財之不可豐兵之不可強吏之不可擇是豈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貴於立者以其規模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故其應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衆人以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為理之必然如炊之無不熟種之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問政於子産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圗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子産以為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出於思之外者如農之無畔也其始雖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富人之營宫室也必先料其資財之豐約以制宫室之大小旣内決於心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將為屋若干度用材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土石材葦吾於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財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聽焉及期而成旣成而不失當則規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則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權者欲霸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則治刑獄而聚歛之臣則以貨財為急民不知其所適從也及其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齊與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見其利害而後之政復發矣凡今之所謂新政者聽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羙而可樂哉然而布出於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模不先定也用舍係於好惡而廢興決於衆寡故萬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無常責而所發之政無成效此猶適千里不賫糧而假丐於塗人治病不知其所當用之藥而百藥皆試以僥倖於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至於數十世之後子孫之彊弱風俗之好惡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專一則其勢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為政而至於霸其所施設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晉范蠡之在越文公句踐嘗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為未可及其以為可用也則破楚滅呉如寄諸其鄰而取之此無他見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與明者熟策之而已士爭言曰如是而財可豐如是而兵可彊如是而吏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模之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逹之以彊日夜以求合於其所規模之内而無務出於其所規模之外其人專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財之不豐兵之不彊吏之不擇此三者存亡之所從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獨擅而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術其得失固不可知也雖不可知而此三者決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聽非難聽而難行非難行而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葢世有好劍者聚天下之良金鑄之三年而成以為吾劍天下莫敵也劍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鑄而不知收也今世之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數人欲壞之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若不可成之狀常先見上之人方且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於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艱而圗其至逺者彼獨何術也且非特聖人而已商君之變秦法也攖萬人之怒排舉國之説勢如此其逆也蘇秦之為從也合天下之異以為同聨六姓之踈以為親計如此其迂也淮隂侯請於髙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糧道而西㑹於滎陽耿弇亦言於世祖欲先定漁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世祖以為落落難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國功如此其踈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於其口成於其手以為旣已許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於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於人而後具也如有財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於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於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歟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無所收歟故為之説曰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先定者可以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況於謀人乎且今之世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於朝廷者不篤而皆好議論以務非其上使人於是非而不知其所從從之則事舉無可為者不從則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勝於下而幸其無功者衆也富人之謀利也常獲世以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於人素深而服於人素厚所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衆已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勢其成也有氣富人者乗其勢而襲其氣也欲事之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之事不可以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若從衆從衆者非從衆多之口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從衆也衆多之口非果衆也特聞於吾耳而接於吾前未有非其私説者也於吾為衆於天下為寡彼衆之所不言而同然者衆多之口舉不樂也以衆多之口所不樂而棄衆之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衆矣古之人常以從衆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從衆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謂逆衆歛怨而不可行者莫若減任子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嘗有一言何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猶有言者則可以勿䘏矣故為之説曰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茍知此三者非獨為吾國而已雖北取契丹可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七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八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二
  論
  武王論
  通篇將無作有轉輾不窮大畧從戰國辯口中來 此是東坡議論文中滑稽也
  武王克殷以殷遺民封紂子武庚禄父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相禄父治殷武王崩禄父與管蔡作亂成王命周公誅之而立微子於宋蘇子曰武王非聖人也昔者孔子葢罪湯武顧自以為殷之子孫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數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堯舜也禹吾無間然其不足於湯武也亦明矣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伯夷叔齊之於武王也葢謂之弑君至耻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氏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茍自孔氏必守此法國之存亡民之死生將於是乎在其孰敢不嚴而孟軻始亂之曰吾聞武王誅獨夫紂未聞弑君也自是學者以湯武為聖人之正若當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當時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書牧野之事必以弑書而湯武仁人也必將為法受惡周公作無逸曰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廸哲上不及湯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時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稱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計紂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紂紂不見伐而以考終或死於亂殷人立君以事周命為二王後以祀殷君臣之道豈不兩全也哉武王觀兵於孟津而歸紂若不改過則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無主有聖人者出而天下歸之聖人所不得辭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殺之可乎漢末大亂豪傑並起茍文若聖人之徒也以為非曹操莫與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與操謀者皆王者之事文若豈敎操反者哉以仁義救天下天下旣平神器自至將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謀九錫則文若死之故吾嘗以文若為聖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張子房而道似伯夷也殺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則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則必死之楚人將殺令尹子南子南之子棄疾為王馭士王泣而告之旣而殺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與殺吾父行將焉入然則臣王乎曰棄父事讐吾弗忍也遂縊而死武王親以黄鉞斬紂使武庚受封而不叛豈復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後知也武王之封武庚葢亦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賢聖之君六七作紂雖無道其故家遺俗未盡滅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誅其君夷其社稷諸侯必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豈武王之意哉故曰武王非聖人也
  子瞻之論武王雖非天下萬世之公而其援孔子之所與以見其所欲罪援書之所及以見其所不及又以春秋所書趙盾者以案武王亦成一家縱横之言獨其所稱荀文若一節似迂且僻矣文若佐操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何得稱王者之事操之簒漢固其始事本謀何得直遲之以謀九錫
  平王論
  此文類韓諱辯非蘇氏本色分明是宋南渡一斷案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之居九鼎焉而周復都酆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徙于洛蘇子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謬也自平王至於亡非有大無道者也頿王之神聖諸侯服享然終以不振則東遷之過也昔武王克商遷九鼎于洛邑成王周公復增營之周公旣沒葢君陳畢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已非有意于遷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畢此豈有意于遷哉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遺其子孫者田宅而巳不幸而有敗至於乞假以生可也然終不敢議田宅今平王舉文武成康之業而大弃之此一敗而鬻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無以過周而後王之敗亦不减幽厲然至于桀紂而後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東周之名存而實亡也是何也則不鬻田宅之效也盤庚之遷也復殷之舊也古公遷于岐方是時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豈所難哉衛文公東徙渡河恃齊而存耳齊遷臨淄晉遷于絳于新田皆其盛時非有所畏也其餘避宼而遷都未有不亡雖不卽亡未有能復振者也春秋時楚大饑羣蠻叛之申息之北門不啓楚人謀徙于阪髙蒍賈曰不可我能徃㓂亦能徃於是乎以秦人巴人滅庸而楚始大蘇峻之亂晉幾亡矣宗廟宫室盡為灰燼温嶠欲遷都豫章三呉之豪欲遷㑹稽將從之矣獨王導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豐儉移都若宏衛文大帛之冠何適而不可不然雖樂土為墟矣且北㓂方彊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望實皆喪矣乃不果遷而晉復安賢哉導也可謂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雖不如楚之彊顧不愈於東晉之微乎使平王有一王導定不遷之計收豐鎬之遺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彊未敢貳也而秦何自霸哉魏惠王畏秦遷于大梁楚昭王畏呉遷于鄀頃襄王畏秦遷于陳考烈王畏秦遷于夀春皆不復振有亡徴焉東漢之末董卓劫帝遷于長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于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謬也
  予覽此文以遷之一字為案以無畏而遷者五以有畏而不果遷者二以畏而遷者六共十三國以錯証存亡處如一線矣
  始皇論一
  前罪秦始皇誤用趙髙人所共知者後罪秦始皇積威故足以制太子之死而不請人所不知者
  秦始皇帝時趙髙有罪蒙毅按之當死始皇赦而用之長子扶蘇好直諫上怒使北監蒙恬兵於上郡始皇東㳺㑹稽並海走琅邪少子胡亥李斯蒙毅趙髙從道病使蒙毅還禱山川未及還上崩李斯趙髙矯詔立胡亥殺扶蘓蒙恬蒙毅卒以亡秦蘓子曰始皇制天下輕重之勢使内外相形以禁姦備亂者可謂密矣蒙恬將三十萬人威振北方扶蘓監其軍而蒙毅侍帷幄為謀臣雖有大姦賊敢睥睨其間哉不幸道病禱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髙斯得成其謀始皇之遣毅毅見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雖然天之亡人國其禍敗必出於智所不及聖人為天下不恃智以防亂恃吾無致亂之道耳始皇致亂之道在用趙髙夫閹尹之禍如毒藥猛獸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書契以來惟東漢吕疆後唐張承業二人號稱善良豈可望一二於千萬以徼必亡之禍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漢桓靈唐肅代猶不足深怪始皇漢宣皆英主亦湛於趙髙恭顯之禍彼自以為聰眀人傑也奴僕熏腐之餘何能為及其亡國亂朝乃與庸主不異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如始皇漢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謂不智扶蘓親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陳勝假其名猶足以亂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誅而復請之則斯髙無遺類矣以斯之智而不慮此何哉蘇子曰嗚呼秦之失道有自來矣豈獨始皇之罪自商鞅變法以殊死為輕典以叅夷為常法人臣狼顧脅息以得死為幸何暇復請方其法之行也求無不獲禁無不止鞅自以為軼堯舜而駕湯武矣及其出亡而無所舍然後知為法之弊夫豈獨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軻之變持兵者熟視始皇環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復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復請也二人之不敢請亦知始皇之鷙悍而不可回也豈料其偽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為心而以平易為政則上易知而下易逹雖有賣國之姦無所投其隙倉卒之變無自發焉然其令行禁止葢有不及商鞅者矣而聖人終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於徙木立威於棄灰刑其親戚師傅積威信之極以及始皇秦人視其君如雷電鬼神不可測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後制刑今至使人矯殺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請則威信之過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孫者也漢武與始皇皆果於殺者也故其子如扶蘓之仁則寧死而不請如戾太子之悍則寧反而不訴知訴之而不察也戾太子豈欲反者哉計出於無聊也故為二君之子者有死與反而已李斯之智葢足以知扶蘇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之果於殺者
  予覽志林十三首按年譜子瞻由南海後所作公於時經厯世途已久故上下古今處所見尤别而此篇亦古今痛快卓之議
  始皇論二
  賈誼過秦在於失攻守之勢子瞻過秦在於破壞先王之法
  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養生之具擊搏挽裂與禽獸爭一日之命惴惴然朝不謀夕憂死之不給是故巧詐不生而民無知然聖人惡其無别而憂其無以生也是以作為器用耒耜弓矢舟車網罟之類莫不備至使民樂生便利役御萬物而適其情而民始有以極其口腹耳目之欲器利用便而巧詐生求得欲從而心志廣聖人又憂其桀猾變詐而難治也是故制禮以反其初禮者所以反本復始也聖人非不知箕踞而坐不揖而食便於人情而適於四體之安也將必使之習為迂闊難行之節寛衣博帶佩玉履舄所以囘翔容與而不可以馳驟上自朝廷而下至於民其所以視聽其耳目者莫不近於迂闊其衣以黼黻文章其食以籩豆簠簋其耕以井田其進取選舉以學挍其治民以諸侯嫁娶死喪莫不有法嚴之以鬼神而重之以四時所以使民自尊而不輕為姦故曰禮之近於人情者非其至也周公孔子所以區區於升降揖讓之間丁寜反覆而不敢失墜者世俗之所謂迂闊而不知夫聖人之權固在於此也自五帝三代相承而不敢破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詐力而幷諸侯自以為智術之有餘而禹湯文武之不知出此也於是廢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下者一切出於便利而不耻於無禮決壊聖人之藩墻而以利器明示天下故自秦以來天下惟知所以求生避死之具而以禮者為無用贅疣之物何者其意以為生之無事乎禮也茍生之無事乎禮則凡可以得生者無所不為矣嗚呼此秦之禍所以至今而未息歟昔者始有書契以科斗為文而其後始有䂓矩摹畫之迹葢今所謂大小篆者至秦而更以其後日以變革貴於速成而從其易又創為紙以易簡策是以天下簿書符檄繁多委壓而吏不能究姦人有以措其手足如使今世而尚用古之篆書簡策則雖欲繁多其勢無由由此觀之則凡所以便利天下者是開詐偽之端也嗟夫秦旣不可及矣茍後之君子欲治天下而惟便利之求則是引民而日趍於詐也悲夫
  漢髙帝論
  議論正勝老泉
  有進説於君者因其君之資而為之説則用力寡矣人唯好善而求名是故仁義可以誘而進不義可以劫而退若漢髙帝起於草莾之中徒手奮呼而得天下彼知天下之利害與兵之勝負而已安知所謂仁義者哉觀其天資固亦有合於仁義者而不喜仁義之説此如小人終日為不義而至以不義説之則亦怫然而怒故當時之善説者未嘗敢言仁義與三代禮樂之教亦惟曰如此而為利如此而為害如此而可如此而不可然後髙帝擇其利與可者而從之葢亦未嘗遲疑天下旣平以愛故欲易太子大臣叔孫通周昌之徒力爭之不能得用留侯計僅得之嘗讀其書至此未嘗不太息以為髙帝最易曉者茍有以當其心彼無所不從盍亦告之以吕后太子從帝起於布衣以至於定天下天下望以為君雖不肖而大臣心欲之如百嵗後誰肯北靣事戚姬子乎所謂愛之者祗以禍之嗟夫無有以奚齊卓子之所以死為髙帝言者歟叔孫通之徒不足以知天下之大計獨有廢嫡立庻之説而欲持此以却之此固髙帝之所輕為也人固有所不平使如意為天子惠帝為臣絳灌之徒圜視而起如意安得而有之孰與其全安而不失為王之利也如意之為王而不免於死則亦髙帝之過矣不少抑逺之以泄吕后不平之氣而又厚封焉其為計不已踈乎或曰吕后強悍髙帝恐其為變故欲立趙王此又不然自高帝之時而言之計吕后之年當死於惠帝之手吕后雖悍亦不忍奪之其子以與姪惠帝旣死而吕后始有邪謀此出於無聊耳而髙帝安得逆知之且夫事君者不能使其心知其所以然以樂從吾説而欲以勢奪之亦已危矣如留侯之計髙帝顧戚姬悲歌而不忍特以其勢不得不從是以猶欲區區為趙王計使周昌相之此其心猶未悟以為一彊項之周昌足以抗吕氏而捍趙王不知周昌激其怒而速之死耳古之善原人情而深識天下之勢者無如高帝然至此而惑亦無有以告之者悲夫
  以髙帝之英雄而羣臣不能爭其如意之欲立以武帝之竒氣而廷臣不能明其太子之被讒威爽之過也
  老泉論髙帝與其能用平勃子瞻論髙帝病其易太子而不能保趙王如意皆非所以論帝王王天下之大端也髙帝起布衣以五年而定天下可謂雄矣特其大封同姓而病於踈誅戮功臣而病於猜寵嬖後宫而病於無制當其在位之時反者吹蝟毛而起而身沒未幾漢業幾殆而陵夷至於文景天下猶鞅掌而不安由其不能講求先王經制之法故也
  魏武帝論
  行文似從戰國策來寖滛之以自家本色故多嫋娜綽約處
  世之所謂智者知天下之利害而審乎計之得失如斯而已矣此其為智猶有所窮唯見天下之利而為之唯其害而不為則是有時而窮焉亦不能盡天下之利古之所謂大智者知天下利害得失之計而權之以人是故有所犯天下之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此以其人權之輕敵者敗重敵者無成功何者天下未嘗有百全之利也舉事而待其百全則必有所格是故知吾之所以勝人而人不知其所以勝我者天下莫能敵之昔者晉荀息知虞公必不能用宫之竒齊鮑叔知魯君必不能用施伯薛公知黥布必不出於上策此三者皆危道也而直犯之彼不知用其所長又不知出吾之所忌是故不可以冒害而就利自三代之亡天下以詐力相并其道術政敎無以相過而能者得之當漢氏之衰豪傑並起而圗天下二袁董吕爭為彊暴而孫權劉備又以區區於一隅其用兵制勝固不足以敵曹氏然天下終於分裂訖魏之世而不能一葢嘗試論之魏武長於料事而不長於料人是故有所重發而喪其功有所輕為而至於敗劉備有葢世之才而無應卒之機方其新破劉璋蜀人未附一日而四五驚斬之不能禁釋此時不取而其後遂至於不敢加兵者終其身孫權勇而有謀此不可以聲勢恐喝取也魏武不用中原之長而與之爭於舟楫之間一日一夜行三百里以爭利犯此二敗以攻孫權是以喪師於赤壁以成呉之強且夫劉備可以急取而不可以緩圖方其危疑之間卷甲而趨之雖兵法之所忌可以得志孫權者可以計取而不可以勢破也而欲以荆州新附之卒乗勝而取之彼非不知其難特欲僥倖於權之不敢抗也此用之於新造之蜀乃可以逞故夫魏武重發於劉備而喪其功輕為於孫權而至於敗此不亦長於料事而不長於料人之過歟嗟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天下之能者舉知之而不能權之以人則亦紛紛焉或勝或負爭為雄彊而未見其能一也
  古之起自匹夫行伍而取天下者葢必其身有定天下之畧而非沾沾以割據四方為謀者漢唐宋是也魏武帝雖稱奸雄其始也輒以傾漢室而代之為謀故其劫天子誅強國並創心割據而二袁吕布非其敵者為其所屏耳宗之雄如備藩之傑起如權其能為之下乎使魏武力奬王室以身下備與權則漢之桓靈之業未必不復振而魏武且為元勲也其去三分天下僅三世而亡相去豈特尺寸哉
  魯隱公論一
  子瞻得經所載攝主明與季康子一節故其論獨刺骨
  魯隱公元年不書即位攝也公子翬請殺桓公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莵裘吾將老焉翬懼反譖公於桓而使賊殺公歐陽子曰隱公非攝也使隱而果攝則春秋不書為公春秋書為公則隱公非攝無疑也蘓子曰非也春秋信史也隱攝而桓弑著於史也詳矣周公攝而克復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稱王隱公攝而不克復子者也以魯公薨故稱公史有謚國有廟春秋獨得不稱公乎然則隱公之攝也禮歟曰禮也何自聞之曰聞之孔子曾子問曰君薨而世子未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從攝主北靣於西階南何謂攝主曰古者天子諸侯卿大夫之世子未生而死則其弟若兄弟之子以當立者為攝主子生而女也則攝主立男也則攝主退此之謂攝主古之人有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則以告而立之女也則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旣塟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載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遺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則以告於君與夫人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康子請退康子之謂攝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自秦漢以來不修是禮而以母后攝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使與聞外事且不可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而況可使攝位而臨天下乎女子為政而國安唯齊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髙向也葢亦千一矣自東漢馬鄧不能無譏而漢吕后魏胡武靈唐武氏之流葢不勝其亂王莽楊堅遂因以易姓由是觀之豈若攝主之庻幾乎使母后而可信則攝主亦可信也若均之不可信則攝主取之猶吾先君之子孫也不猶愈於異姓之取哉或曰君薨而百官總已以聽於冢宰三年安用攝主曰非此之謂也嗣天子長矣宅憂而未出令則以禮攝冡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則三伐之禮孔子之學決不以天下付異姓其付之攝主也夫豈非禮而周公行之歟故隱公亦攝主也鄭儒之陋者也其傳攝主也曰上卿代君聽政者也使子生而女則上卿豈繼世者乎蘓子曰攝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習見母后之攝也而以為當然也吾不可不論以待後世之君子
  唐荆川曰先作定論後説原由
  魯隱公論二
  竒文
  公子翬請殺桓公以求太宰隱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莵裘吾將老焉翬懼反譛公於桓公而弑之蘇子曰盜以兵擬人人必殺之夫豈獨其所擬塗之人皆捕擊之矣塗之人與盜非仇也以為不擊則盜且并殺已也隱公之智曾不若是塗之人也哀哉隱公惠公繼室之子也其為非嫡與桓均爾而長於桓隱公追先君之志而授國焉可不謂仁乎惜乎其不敏於智也使隱公誅翬而讓桓雖夷齊何以尚茲驪姬欲殺申生而難里克則施優來之二世欲殺扶蘇而難李斯則趙髙來之此二人之智若出一人而其受禍亦不少異里克不免於惠公之誅李斯不免於二世之虐皆無足哀者吾獨表而出之以為世戒君子之為仁義也非有計於利害然君子之所為義利常兼而小人反是李斯聼趙髙之謀非其本意獨畏蒙氏之奪其位故勉而聽髙使斯聞髙之言即召百官陳六師而斬之其德於扶蘓豈有旣乎何蒙氏之足憂釋此不為而具五刑於市非下愚而何嗚呼亂臣賊子猶蝮虵也其所螫草木猶足以殺人況其所噬齧者歟鄭小同為髙貴鄉公侍中嘗詣司馬師師有宻䟽未屏也如厠還問小同見吾䟽乎曰不見師曰寧我負卿無卿負我遂酖之王允之從王敦夜飲辭醉先寢敦與錢鳯謀逆允之已醒悉聞其言慮敦疑已遂大吐衣靣皆汙敦果照視之見允之臥吐中乃已哀哉小同殆哉岌岌乎允之也孔子曰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有以也夫吾讀史得魯隱公晉里克秦李斯鄭小同王允之五人感其所遇禍福如此故特書其事後之君子可以覽觀焉
  宋襄公論
  千古隻眼之論自正當
  魯僖公二十二年冬十有一月巳巳朔宋公及楚人戰于宋師敗績春秋書戰未有若此之嚴而盡也蘇子曰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後於周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喪拜焉非列國諸侯之所敢敵也而曰及楚人戰于楚蠻夷之國人微者之稱以天子之上公而當蠻夷之微者至於敗績宋公之罪葢可見矣而公羊傳以為文王之戰不過是學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辨宋襄公非獨行仁義而不終者也以不仁之資盜仁者之名爾齊宣有牽牛而過堂下者曰牛何之曰將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夫捨一牛於德未有所損益者而孟子予之以王所謂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三代之所共也而宋襄公執鄫子用於次睢之社君子殺一牛之不忍而宋公戕一國君若犬豕然此而忍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之役身敗國衂乃欲以不重傷不禽二毛欺諸侯人能紾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饑於壺飱者天下知其不情也桓文之師存亡繼絶猶不齒於仲尼之門況用人於夷鬼以求霸而謂之王者之師可乎使鄫子有罪而討之雖聲之諸侯而戮於社天下不以為過若以喜怒興師則秦繆公獲晉侯且猶釋之而況敢用諸淫昏之鬼乎以愚觀之宋襄公王莾之流襄公以諸侯為可以名得王莾以天下為可以文取也其得喪小大不同其不能欺天下則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損襄公之虐其抱孺子以泣不能葢王奔之簒使莾無成則宋襄公襄公得志亦一莾也古人有言圖王不成其弊猶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師猶足以當桓文之師一戰之餘救死扶傷不暇此獨妄庸耳齊桓晉文得管仲子犯以興襄公有一子魚不能用豈可同日而語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論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於後世者也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二十九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三
  論
  伊尹論
  讀此而後可以身自信於天下而成不韙之功而行文斷續不羈
  辦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節者也立天下之大節者狹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動其心則天下之大節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辦者矣今夫匹夫匹婦皆知潔亷忠信之為美也使其果潔亷而忠信則其智慮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唯其所争者止於簞食豆而簞食豆足以動其心則宜其智慮之不出乎此也簞食豆非其道不取則一鄉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鄉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辦一鄉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則其所辦者愈逺矣讓天下與讓簞食豆無以異也治天下與治一鄉亦無以異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簞食豆之積也天下之大是一鄉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運千金之資販夫販婦得一金而不知其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義也雖禄之以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能動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臨大事而不亂古之君子必有髙世之行非茍求為異而已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將以自廣其心使窮逹利害不能為之芥蔕以全其才而欲有所為耳後之君子葢亦嘗有其志矣得失亂其中而榮辱奪其外是以役役至于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叙書至于舜禹臯陶相讓之際葢未嘗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讓孔子安取哉取其不汲汲於富貴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夫太甲之廢天下未嘗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為驚以臣放君天下不以為僭旣放而復立太甲不以為專何則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天下也彼其視天下眇然不足以動其心而豈忍以廢放其君求利也哉後之君子蹈常而習故惴惴焉懼不免於天下一為希闊之行則天下羣起而誚之不知求其素而以為古今之變時有所不可者亦已過矣夫荆川批斷續兩字是文家血脉三昧處非荆川不能道
  周公論
  辯
  論周公者多異説何也周公居禮之變而處聖人之不幸宜乎説者之異也凡周公之所為亦不得巳而已矣若得已而不已則周公安得而為之成王幼不能為政周公執其權以王命賞罰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巳今儒者曰周公踐天子之位稱王而朝諸侯則是豈不可以已耶書曰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又曰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説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則是周公未嘗踐天子之位而稱王也周公稱王則成王宜何稱將亦稱王耶將不稱耶不稱則是廢也稱王則是二王也而周公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患患在於名實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為稱王者是以聖人為後世之僭君急於為王者耶天下雖亂有王者在而巳自王雖聖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髙帝擊滅項籍統一四海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辭以不德惟陳勝呉廣乃囂囂乎急於自王而謂文王亦為之耶武王伐商師渡孟津㑹於牧野其所以稱先君之命命於諸侯者葢猶曰文考而已至於武成旣以柴望告天百工奔走受命于周而後稱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由此觀之則是武王不敢一日妄尊其先君而況於文王之自王乎詩曰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是亦追稱而已矣史記曰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夫田常之時安知其為成子而稱之故凡以文王周公為稱王者皆過也是資後世之簒君而為之藉也陳賈問於孟子曰周公使管蔡監商管蔡以商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知是不智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從孟子之説則是周公未免於有過也夫管蔡之叛非逆也是其智不足以深知周公而已矣周公之誅非疾之也其勢不得不誅也故管蔡非所謂大惡也兄弟之親而非有大惡則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在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茍無周公成王之事則管蔡何從而叛周公何從而誅之故曰周公居禮之變而處聖人之不幸也
  管仲論一
  子瞻悲亞夫以下八人不得其死故痛而發論
  鄭太子華言於齊桓公請去三族而以鄭為内臣公將許之管仲不可公曰諸侯有討於鄭未捷茍有釁從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綏之以德加之以訓辭而率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若總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公辭子華鄭伯廼受盟蘇子曰大哉管仲之相桓公也辭子華之請而不違曹洙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齊可以王矣恨其不學道不自誠意正心以刑其國使家有三歸之病而國有六嬖之禍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孟子葢過矣吾讀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徳之事可以為萬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為萬世戒故具論之太公之治齊也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弑之臣天下誦之齊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齊也齊懿氏卜之皆知其當有齊國也簒弑之疑葢萃於敬仲矣然桓公管仲不以是廢之廼欲以為卿非盛德能如此乎故吾以謂楚成王知晉之必霸而不殺重耳漢髙祖知東南之必亂而不殺呉王濞晉武帝聞齊王攸之言而不殺劉元海符堅信王猛而不殺慕容垂唐明皇用張九齡而不殺安禄山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論者則以為此七人者皆失於不殺以啓亂吾以謂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敗亡非不殺之過也齊景公不繁刑重賦雖有田氏齊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雖有晉文公兵不敗漢景帝不害吳太子不用鼂錯雖有呉王濞無自發晉武帝不立孝惠雖有劉元海不能亂符堅不貪江左雖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楊國忠雖有安禄山亦何能為秦之由余漢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渾瑊之流皆蕃種也何負於中國哉而獨殺元海禄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則元海禄山死有餘罪自當時而言之則不免為殺無罪豈有天子殺無罪而不得罪於天者上失其道塗之人皆敵國也天下豪傑其可勝旣乎漢景帝以鞅鞅而殺周亞夫曹操以名重而殺孔融晉武帝以臥龍而殺嵇康晉景帝亦以名重而殺夏侯宋明帝以族大而殺王彧齊後主以謡言而殺斛律光唐太宗以䜟而殺李君羡武后亦以謡言而殺裴炎世皆以為非也此八人者當時之慮豈非憂國備亂與憂元海禄山者同乎乆矣世之以成敗為是非也故夫嗜殺人者必以鄧侯不殺楚子為口實以鄧之微無故殺大國之君使楚人舉國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謂為天下如養生愛國備亂如服藥養生者不過慎起居飲食節聲色而已節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藥在已病之後今吾憂寒疾而先服烏喙憂熱疾而先服甘遂則病未作而藥殺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藥者也
  管仲論二
  蘓公以繁而曲為守以簡而直為決勝未盡兵之情
  嘗讀周官司馬法得軍旅什伍之數其後讀管夷吾書又得管子所以變周之制葢王者之兵出於不得巳而非以求勝敵也故其為法要以不可敗而已至於桓文非決勝無以定霸故其法在必勝繁而曲者所以為不可敗也簡而直者所以為必勝也周之制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萬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數竒而不齊唯其竒而不齊是以知其繁且曲也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竒也使天度而無竒則千載之日雖婦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計唯其竒而不齊是故巧厯有所不能盡也聖人知其然故為之章㑹統元以盡其數以極其變司馬法曰五人為伍五伍為兩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為竒其餘七以為正四竒四正而八陣生焉夫以萬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陣之中宜其有竒而不齊者是以多為之曲折以盡其數以極其變鉤聮蟠踞各有條理故三代之興治其兵農軍賦皆數十百年而後得志於天下自周之亡秦漢陣法不復三代其後諸葛孔明獨識其遺制以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數嵗魏人不敢決戰而孔明亦卒無尺寸之功豈八陣者先王所以為不可敗而非以逐利爭勝者邪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謂截然而易曉矣三分其國以為三軍五人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鄉有鄉良人五鄉一帥萬人而為一軍公將其一髙子國子將其二三軍三萬人如貫繩如畫棊局䟽暢洞逹雖有智者無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簡一而民有餘力以致其死昔者嘗讀左氏春秋以為丘明最好兵法葢三代之制至於列國猶有存者以區區之鄭而魚麗鵞鸛之陣見於其書及至管仲相桓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諸侯威震天下而其軍壘陣法不少槩見者何哉葢管仲欲以嵗月服天下故變古司馬法而為是簡畧速勝之兵是以莫得而見其法也其後呉晉爭長於黄池王孫雄敎夫差以三萬人壓晉壘而陣百人為行百行為陣陣皆徹行無有隱蔽援桴而鼓之勇怯盡應三軍皆譁晉師大駭卒以得志由此觀之不簡而直不可以決勝深惟後世不達繁簡之宜以取敗亡而三代什伍之數與管子所以治齊之兵者雖不可盡用而其近於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於簡而直者以之決戰則庻乎其不可敗而有所必勝矣
  范文子論
  論用兵之勝而敗之處反覆痛快長公葢亦鑒於當時熈河之役故云
  鄢陵之役楚晨壓晉師而陣諸將請從之范文子獨不欲戰晉卒敗楚楚子傷目子反殞命蘇子曰料敵勢彊弱而知師之勝負此將率之能也不求一時之功愛君以德而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范文子獨不欲戰晉卒敗楚范文子疑若懦而無謀者矣然不及一年三郤誅厲公殺胥童死欒書中行偃幾不免於禍晉國大亂鄢陵之功實使之然也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功非常之功聖人所甚懼也明月之珠夜光之璧無因而至前匹夫猶或按劒而況非常之功乎故聖人必自反曰此天之所以厚於我乎抑天之禍予也故雖有大功而不忘戒懼中常之主鋭於立事忽於天戒日尋干戈而殘民以逞天欲全之則必折其萌芽挫其鋒芒使知其所悔天欲亡之則必先之以羙利誘之以得志使之有功以驕士玩於寇讐而悔其民人至於亡國殺身而不悟者天絶之也嗚呼小民之家一朝而獲千金非有大福必有大咎何則彼之所獲者終日勤勞不過數金耳所得者微故所用狹無故而得千金豈不驕其志喪其所守哉由是言之天下者得之艱難則失之不易得之旣易則失之亦然漢髙皇帝之得天下親冐矢石與秦楚爭轉戰五年未嘗得志比定天下復有平城之圍故終其身不事逺畧民亦不勞繼之文景不言兵唐太宗舉晉陽之師破竇建德虜王世充所過者下易於破竹然天下始定外攘四夷伐髙昌破突厥終其身師旅不解幾至於亂者以其親見取天下之易也故兵之勝敗足以為國之彊弱而國之彊弱足以為治亂之兆葢有勝而亡有敗而興者矣㑹稽之棲而句踐以伯黄池之㑹而夫差以亡有以使之也夫虢公敗戎于桑田晉卜偃知其必亡曰是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晉果滅虢此范文子所以不得不諌諫而不納而又有功敢逃其死哉彼其不死則厲公逞志必先圖於范氏趙盾之事可見矣趙盾雖免於死而不免於惡名則范文子之智過于趙宣子逺矣
  范蠡論
  文如酷吏雖蠡亦何辭
  越旣滅吳范蠡以為句踐為人長頸鳥喙可以共患難不可與共逸樂乃以其私徒屬浮海而行至齊以書遺大夫種曰蜚鳥盡良弓藏狡兎死走狗烹子可以去矣蘇子曰范蠡獨知相其君而巳以吾相蠡蠡亦鳥喙也夫好貨天下賤士也以蠡之賢豈聚歛積實者何至耕於海濵父子力作以營千金屢散而復積此何為者哉豈非才有餘而道不足故功成名遂身退而心終不能自放者乎使句踐有大度能始終用蠡蠡亦非清淨無為以老於越者也吾故曰蠡亦鳥喙也魯仲連旣退秦軍平原君欲封連以千金為壽連笑曰所貴於天下士者為人排難解紛而無所取也卽有取是商賈之事連不忍為也遂去終身不復見逃隱於海上曰吾與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使范蠡之去如仲連則去聖人不逺矣嗚呼春秋以來用捨進退未有如蠡之全者也而不足於此吾是以累歎而深悲焉
  伍子胥論
  楚平王旣殺伍奢伍尚而伍子胥亡入呉事吳王闔閭及楚平王卒子昭王立後子胥與孫武興兵及唐蔡伐楚來漢水而陣楚大敗於是呉王乗勝而前五戰遂至郢楚昭王出亡呉兵入郢子胥求昭王旣不得乃掘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以報父兄之讐蘇子曰子胥種蠡皆人傑而揚雄曲士也欲以區區之學瑕疵此三人者以三諫不去鞭尸藉館為子胥之罪以不彊諌句踐而棲之㑹稽為種蠡之過雄聞古有三諌當去之説卽欲以律天下士豈不陋哉三諌而去為人臣交淺者言也如宮之竒洩冶乃可耳至如子胥呉之宗臣與國存亡者也去將安往哉百諫不聽繼之以死可也孔子去魯未嘗一諫又安用三父受誅子復讐禮也生則斬首死則鞭尸發其至痛無所擇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獨非人子乎至於藉館闔閭與羣臣之罪非子胥意也句踐困於㑹稽乃能用二子若先戰而彊諌以死之則雄又當以子胥之罪罪之矣
  孫武論一
  行文好而未中孫武之病
  古之言兵者無出於孫子矣利害之相權竒正之相生戰守攻圍之法葢以百數雖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餘而未知其所以用智此豈非其所大闕歟夫兵無常形而逆為之形勝無常處而多為之地是以其説屢變而不同縱横委曲期於避害而就利雜然舉之而聽用者之自擇也是故不難于用而難于擇擇之為難者何也鋭于西而忘于東見其利而不見其所窮得其一説而不知其又有一説也此豈非用智之難歟夫智本非所以敎人以智而敎人者是君子之急於有功也變詐汨其外而無守於其中則是五尺童子皆欲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貪而不顧以䧟于難則有之矣深山大澤有天地之寳無意於寳者得之操舟於河舟之逆順與水之曲折忘於水者見之是故惟天下之至亷為能貪惟天下之至靜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為能詐何者不役於利也夫不役於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古之善用兵者見其害而後見其利見其敗而後見其成其心閒而無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於得則將臨事而惑雖有大利尚安得而見之若夫聖人則不然居天下於貪而自居於亷故天下之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於勇而自居於靜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於詐而自居於信故天下之詐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於此而卽以此自居則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則明者畢見居陰以御陽則陽者畢赴夫然後孫子之智可得而用也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君子方其未發也介然如石之堅若將終身焉者及其發也不終日而作故曰不役于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論則不然曰兵者詭道也非貪無以取非勇無以得非詐無以成亷靜而信者無用於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説行則天下紛紛乎如鳥獸之相搏嬰兒之相擊强者傷弱者廢而天下之亂何從而已乎
  孫武論二
  此篇是借題説自家議論
  夫武戰國之將也知為呉慮而已矣是故以將用之則可以君用之則不可今其書十三篇小至部曲營壘芻糧器械之間而大不過於攻城㧞國用間之際葢亦盡於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勢武未及也其書曰將能而君不御者勝為君而言者有此而巳竊以為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天下之勢莫大於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夫天下之患不在於㓂賊亦不在於敵國患在於將帥之不力而以宼賊敵國之勢内邀其君是故將帥多而敵國愈彊兵加而宼賊愈堅敵國愈彊而㓂賊愈堅則將帥之權愈重將帥之權愈重則爵賞不得不加夫如此則是盜賊為君之患而將帥利之敵國為君之讐而將帥幸之舉百倍之勢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於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昔唐之亂始于明皇自肅宗復兩京而不能乗勝并力盡取河北之盜德宗收潞博幾定魏地而不能斬田悦於孤窮之中至於憲宗天下畧平矣而其餘孽之存者終不能盡去夫唐之所以屢興而終莫之振者何也將帥之臣養㓂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御將之術開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醫之用藥鳥喙蝮蝎皆得自效於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憲宗將討劉闢以為非髙崇文則莫可用而劉澭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闢之不克將澭實汝代是以崇文決戰不旋踵擒劉闢此天子御將之法也夫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者何也天下不樂戰則不可與從事於危好戰則不可與從事於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為戰戰勝而利歸於民所得於敵者卽以有之使民之所以養生送死者非殺敵無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戰幷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雖巳墮名城殺豪傑銷鋒鏑而民之好戰之心囂然其未已也是故不可與休息而至於亡若夫王者之民要在於使之知愛其上而讐其敵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驅之於戰者凡皆以為我也是以樂其戰而甘其死至於其戰也務勝敵而不務得財其賞也發公室而行之於廟使其利不在於殺人是故其民不志於好戰夫然後可以作之於安居之中而休之於爭奪之際可與安可與危而不可與亂此天下之勢也
  論孫武而發武之兵書之所不及葢亦鑒宋之御將之無法而其士卒狃於弱而不能戰之故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二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四
  論
  樂毅論
  霸者之論自是刺骨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論曰圖王不成其猶可以霸嗚呼使齊桓晉文而行湯武之事將求亡之不暇雖欲霸可得乎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則王小用則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嘗行仁義矣然終以亡其身喪其國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無取天下之心乃可與言王矣范蠡留侯雖非湯武之佐然亦可謂剛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為者也觀吳王困於姑蘇之上而求哀請命于句踐句踐欲赦之彼范蠡者獨以為不可援桴進兵卒刎其頸項籍之解而東髙帝亦欲罷兵歸國留侯諫曰此天亡也急擊勿失此二人者以為區區之仁義不足以易吾之大計也嗟夫樂毅戰國之雄未知大道而竊嘗聞之則足以亡其身而巳矣論者以為燕惠王不肖用反間以騎劫代將卒走樂生此其所以無成者出於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當時使昭王尚在反間不得行樂毅終亦必敗何者燕之并齊非秦楚三晉之利今以百萬之師攻兩城之殘冦而數嵗不決師老于外此必有乗其虚者矣諸侯乗之于内齊撃之于外當此時雖太公穰苴不能無敗然樂毅以百倍之衆數嵗而不能下兩城者非其智力不足葢欲以仁義服齊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於此也夫以齊人苦湣王之强暴樂毅茍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寛其賦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齊人無復鬭志則田單者獨誰與戰哉奈何以百萬之師相持而不決此固所以使齊人得徐而為之謀也當戰國時兵彊相吞者豈獨在我以燕齊之衆壓其城而急攻之可滅此而後食其誰曰不可嗚呼欲王則王不王則審所處無使兩失焉而為天下笑也
  樂毅去趙後累數十年其子與孫功名不滅而漢髙帝之興猶向往之大畧毅之風度亦似可傾動天下者故其餘風不衰
  商君論
  多名言
  商鞅用於秦變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鬭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蘇子曰此皆戰國之游士邪説詭論而司馬遷闇於大道取以為史吾嘗以為遷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後六經退處士進姦雄葢其小小者耳所謂大罪二則論商鞅桑宏羊之功也自漢以来學者恥言商鞅桑宏羊而世主獨甘心焉皆陽諱其名而隂用其實甚者則名實皆宗之庶㡬其成功此則司馬遷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彊國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為聲色畋游之所敗雖微商鞅有不富彊乎秦之所以富彊者孝公務本力穡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見疾於民如豺狼毒藥一夫作難而子孫無遺種則鞅實使之至於桑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無足言者而遷稱之曰不加賦而上用足善乎司馬光之言也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隂奪其民其害甚於加賦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蠅糞穢也言之則汚口舌書之則汚簡牘二子之術用於世者滅國殘民覆族亡軀者相踵也而世主獨甘心焉何哉樂其言之便巳也夫堯舜禹世主之父師也諫臣拂士世主之藥石也恭敬慈儉勤勞憂畏世主之繩約也今使世主日臨父師而親藥石履繩約非其所樂也故為商鞅桑羊之術者必先鄙堯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謂賢王者専以天下適巳而巳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鍾乳烏喙而縱酒色以求長年者葢始於何晏晏少而富貴故服寒食散以濟其欲無足怪者彼其所為足以殺身滅族者日相繼也得死於寒食散豈不幸哉而吾獨何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嘔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宏羊之術破國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終不悟者樂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禍之慘烈也
  戰國任俠論
  或謂唐末之龎勛五代之樊若水皆客游類
  春秋之未至於戰國諸侯卿相皆争養士自謀夫説客談天雕龍堅白同異之流下至撃劍扛鼎鷄鳴狗盜之徒莫不靡衣玉食以館於上者何可勝數越王句踐有君子六千人魏無忌齊田文趙勝黄歇呂不韋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俠姦人六萬家於薛齊稷下談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無數下至秦漢之間張耳陳餘號多士賓客厮養皆天下豪傑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見於傳記者如此度其餘當倍官吏而半農夫也此皆姦民蠧國者民何以支而國何以堪乎蘇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國之有姦也猶烏獸之有猛鷙昆蟲之有毒螫也區處條理使各安其處則有之矣鋤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考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久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葢出於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辯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傑者也類不能惡衣食以養人皆役人以自養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貴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軄則民靖矣四者雖異先王因俗設法使出于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吏魏晉以来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傑者多以客養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則以客為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田畆向之食於四公子呂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能槁項黄馘以老死於布褐乎即將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處之使不失軄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饑渇之不知其將噬人世以始皇為智吾不信也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㡬而代相陳豨從車千乗蕭曹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宻然吳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争致賓客世主不問也豈懲秦之禍以為爵禄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寛之使得或出於此也邪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豈秦漢之所及也哉
  范増論
  増之罪案一一刺骨
  漢用陳平計間疎楚君臣項羽疑范増與漢有私稍奪其權増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歸未至彭城疽發背死蘇子曰増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増獨恨其不蚤耳然則當以何事去増勸羽殺沛公羽不聴終以此失天下當於是去耶曰否増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人君之度也増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㡬其神乎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維霰増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弑義帝且義帝之立増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増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増獨能久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弑義帝之兆也其弑義帝則疑増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䖝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䜛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將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増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弑之非増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聴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増必自是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増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増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増年巳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増髙帝之所畏也増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増亦人傑也哉
  留侯論
  此文只是一意反覆滚滚議論然子瞻胸中見解亦本黄老来也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鬭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巳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乗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撃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髮葢亦巳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葢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荆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莊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舎之句踐之困於㑹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鋭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帝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觀夫髙帝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巳矣項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髙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斃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隂破齊而欲自王髙祖發怒見於辭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彊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竒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王遵岩曰此文若斷若續變幻不羈曲盡操縱之妙
  賈誼論
  細觀此文子瞻髙於賈生一格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逺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以有所為耶仲尼聖人歴試於天下茍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彊扶持庶㡬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猶曰王其庶㡬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舎我其誰哉而吾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知天下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夫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決劉呂之雄又皆髙帝之舊將此其君臣相得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巳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惟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弔屈原悲鬱憤悶趯然有逺舉之志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于夭絶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聰明睿哲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符堅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賈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誼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生者亦慎其所發哉
  荆川曰不能深交絳灌不知黙黙自待本是兩柱而文字渾融不見蹤跡
  王遵岩曰謂賈生不能用漢文直是説得賈生倒而文字飜覆變幻無限煙波
  鼂錯論
  於錯之不自將而為居守處尋一破綻作議論却好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强為之則天下狃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間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能免難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于我昔者鼂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察以錯為説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而不知錯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葢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夫以七國之彊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已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巳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已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于禍何者巳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巳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説得行于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袁盎可得而間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撃吳楚未必無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乗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錯之誤誤在以舊有怨於盎而欲借吳之反以誅之此所謂自發殺機也鬼瞰其室矣何者以錯之學本刑名故也
  霍光論
  光總只是一箇凝重故幹了大事
  古之人惟漢武帝號知人葢其平生所用文武將帥郡國邉鄙之臣左右侍從隂陽律厯博學之士以至錢穀小吏治刑獄使絶域者莫不獲盡其才而各當其處然猶有所試其功效著見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於霍光先無尺寸之功而才氣數術又非有以大過於羣臣而武帝擢之於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後世之事而霍光又能忘身一心以輔幼主處於廢立之際其舉措甚閑而不亂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立於天下撃搏進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則必有卓然可見之才而後可以有望於其成至於捍社稷託幼子此其難者不在乎才而在乎節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天下固有能辦其事者矣然才髙而位重則有僥倖之心以一時之功而易萬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節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馬仲達是也天下亦有忠義之士可託以死生之間而不忍負者矣然狷介㢘潔不為不義則輕死而無諱能殺其身而不能全其國故曰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古之人有失之者晉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氣節有餘此武帝之所為取也書曰如有一个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巳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謂歟使霍光而有他技則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樂天下之彦聖不忌不克若自巳出哉才者爭之端也夫惟聖人在上驅天下之人各走其軄而爭用其所長茍以人臣之勢而居於廊廟之上以捍衛幼冲之君而以區區之才與天下爭能則姦臣小人有以乗其隙而奪其權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殺之柄威葢人主而貴震於天下其所以歴事三主而終其身天下莫與爭者以其無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歟
  諸葛亮論
  行文好而以間疏丕植為謀終似畫餅
  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周也取之以詐力守之以詐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漢也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曹操因衰乗危得逞其奸孔明恥之欲信大義於天下當此時曹公威震四海東據許兖南牧荆豫孔明之所恃以勝之者獨以其區區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㢘隅節槩慷慨死義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强臣之聞孔明之風宜其千里之外有響應者如此則雖無措足之地而天下固為之用矣且夫殺一不義而得天下有所不為而後天下忠臣義士樂為之死劉表之喪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襲殺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後劉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數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奪之國此其與曹操異者㡬希矣曹劉之不敵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廣言戰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勝之者區區之忠信也孔明遷劉璋既巳失天下義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為仁義之師東向長驅而欲天下響應葢巳難矣曹操既死子丕代立當此之時可以計破也何者操之臨終召丕而屬之植未嘗不以譚尚為戒也而丕與植終於相殘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為寇讐而况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間之勢不過捐數十萬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殘然後舉兵而伐之此髙祖所以滅項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義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奮其智謀以絶曹氏之手足宜其屢戰而屢却哉故夫敵直可間之勢而不間者湯武行之為失義非湯武而行之為失機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為孔明承桓靈之後不可彊民以思漢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誅之不知蜀之與魏果有以大過之乎茍無以大過之而又決不能事魏則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動哉嗚呼此書生之論可言而不可用也蘇長公所罪孔明之取劉璋與其不能行間丕植一節愚未敢信但其將略一節愚竊謂其可以守國而非所以取天下者大略先主之顧草廬數言之間巳了一生功案矣何則孔明節制之謀勝而揮攉之氣寡即其生平用兵之失有三當闗公之鎮夏口也何以不虞吳人之議其後而闗之既没先主流涕出師所謂憤兵矣甚且連營七百餘里巳犯兵家大忌何以黙無一言從中止之至於頻年出軍祁山而於魏延所請提勁卒五千間道襲破關中出與孔明相合此亦屠龍搏虎手也孔明又何以紆徐不用嗚呼以禪之孱弱原無能恢復大漢者即如孔明所云鞠躬盡瘁死而後巳其志雖勤而其略豈足以定天下者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一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五
  論
  孔子論
  孔子之所以聖不盡於用魯而子瞻於孔子之用魯已見得分明
  魯定公十三年孔子言於公曰臣無藏甲大夫無百雉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弗狃叔孫輒率費人襲公公與三子入于季氏之宫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二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公歛處父以成叛公圍成弗克或曰殆哉孔子之為政也亦危而難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諸侯曹操疑其論建漸廣遂殺融融特言之耳安能為哉操以為天子有千里之畿將不利已故殺之不旋踵季氏親逐昭公公死于外從公者皆不敢入雖子家羈亦亡季氏之忌克忮害如此雖地勢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葢不減操也孔子安能以是時墮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於春秋方是時三桓雖若不悦然莫能違孔子也以為孔子用事於魯得政與民而三桓畏之歟則季桓子之受女樂也孔子不能却之矣彼婦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夫孔子盍姑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蘇子曰此孔子之所以聖也葢田氏六卿不服則齊晉無不亡之道三桓不臣則魯無可治之理孔子之用於世其政無急於此者矣彼晏嬰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僭惟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大夫不收公利齊景公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也嬰能知之而莫能為之嬰非不賢也其浩然之氣以直養而無害塞乎天地之間者不及孔孟也孔子以覊旅之臣得政期月而能舉治世之禮以律亡國之臣墮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已此必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矣孔子之聖見於行事至此為無疑也嬰之用於齊也乆於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於定公而田氏之禍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難也孔子以哀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陳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請討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國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者至於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知哀公與三子之必不從而以禮告也歟曰否孔于實欲伐齊孔子既告公公曰魯為齊弱乆矣子之伐之将若之何對曰陳恒弑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可克也此豈禮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偪常欲以越伐魯而去之夫以蠻夷伐國民不予也臯如出公之事斷可見矣豈若從孔子而伐齊乎若從孔子而伐齊則凡所以勝齊之道孔子任之有餘矣既克田氏則魯之公室自張三桓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也
  子思論
  雖非知思孟之學者而其文自圓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於文是以未嘗立論也所可得而言者唯其歸於至當斯以為聖人而已矣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議此其不爭為區區之論以開是非之端是以獨得不廢以與天下後世為仁義禮樂之主夫子既沒諸子之欲為書以傳於後世者其意皆存乎為文汲汲乎惟恐其汨沒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論論立而爭起自孟子之後至于荀卿掦雄皆務為相攻之説其餘不足數者紛紜於天下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荘周楊朱墨翟田駢慎到申不害韓非之徒各持其私説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将惑之而未知其所適從奈何其弟子門人又内自相攻而不決千載之後學者愈衆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歟昔三子之爭起於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惡而楊子又曰人之性善惡混孟子既已據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於惡人之性有善惡而已二子既已據之是以楊子亦不得不出於善惡混也為論不求其精而務以為異於人則紛紛之説未可以知其所止且夫夫子未嘗言性也葢亦嘗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論也孟子之所謂性善者皆出於其師子思之書子思之書皆聖人之㣲言篤論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為言之名舉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論昭昭乎自以為的於天下使天下之過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為異論者皆孟子之過也若夫子思之論則不然曰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聖人之道造端乎夫婦之所能行而極乎聖人之所不能知造端乎夫婦之所能行是以天下無不可學而極乎聖人之所不能知是以學者不知其所窮夫如是則惻隱足以為仁而仁不止於惻隱羞惡足以為義而義不止於羞惡此不亦孟子之所以為性善之論歟子思論聖人之道出於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論天下之人皆可以行聖人之道此無以異者而子思取必於聖人之道孟子取必於天下之人故夫後世之異議皆出於孟子而子思之論天下同是而莫或非焉然後知子思之善為論也
  唐荆川曰借客形主轉丸於千仞之上
  孟軻論
  此作似未盡長公平生
  昔者仲尼自衛反魯網羅三代之舊聞葢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終年不能究其説夫子謂子貢曰賜爾以吾為多學而識之者與非也予一以貫之天下苦其難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貫之也是故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法度禮樂刑政與當世之賢人君子百家之書百工之技藝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蠻之事荒忽誕謾而不可考者雜然皆列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亂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學而不亂深思而不惑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葢嘗求之於六經至於詩與春秋之際而後知聖人之道始終本末各有條理夫王化之本始於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賊而足以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奪而足以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備此固非有深遠而難見勤苦而難行者也故詩之為敎也使人歌舞佚樂無所不至要在於不失正焉而已矣雖然聖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禮之所由廢也一失言者義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殘天下大亂未嘗不始於此道是故春秋力爭於毫釐之間而深明乎疑似之際截然其有所必不可為也不觀於詩無以見王道之易不觀於春秋無以知王政之難自孔子沒諸子各以所聞著書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無有綂要若孟子可謂深於詩而長於春秋者矣其道始於至粗而極於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釐有所必計至寛而不可犯至密而可樂者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後世或未之見也且孟子嘗有言矣人能充其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人能充其無欲為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類也唯其不為穿窬也而義至於不可勝用唯其未可以言而言可以言而不言也而其罪遂至於穿窬故曰其道始於至粗而極於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釐有所必計嗚呼此其所以為孟子歟後之觀孟子者無觀之他亦觀諸此而已矣蘇氏父子於聖學及老氏之學並未能逹故其議論多渺茫然而行文處特圓矣
  唐荆川曰此篇縱恣不羈
  荀卿論
  以其所傳攻其所蔽荀卿當深服
  嘗讀孔子世家觀其言語文章循循莫不有規矩不敢放言髙論言必稱先王然後知聖人憂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遠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婦之所共知而所行者聖人有所不能盡也嗚呼是亦足矣使後世有能盡吾説者雖為聖人無難而不能者不失為寡過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貢之辨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謂難能而可貴者也然三子者毎不為夫子之所悦顔淵黙然不見其所能若無以異於衆人者而夫子亟稱之且夫學聖人者豈必其言之云爾哉亦觀其意之所嚮而已夫子以為後世必有不足行其説者矣必有竊其説而為不義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為非常可喜之論要在於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滅其書大變古先聖王之法於其師之道不啻若冦讐及今觀荀卿之書然後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於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為異説而不讓敢為髙論而不顧者也其言愚人之所驚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軻世之所謂賢人君子也荀卿獨曰亂天下者子思孟軻也天下之人如此其衆也仁人義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獨曰人性惡桀紂性也堯舜偽也由是觀之意其為人必也剛愎不遜而自許太過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為不善猶必有所顧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紂之殘暴而先王之法度禮樂刑政猶未至於絶滅而不可考者是桀紂猶有所存而不敢盡廢也彼李斯者獨能奮而不顧焚燒夫子之六經烹滅三代之諸侯破壊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見其師歴詆天下之賢人自是其愚以為古先聖王皆無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時之論而荀卿亦不知其禍之至於此也其父殺人報仇其子必且行刼荀卿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其學亂天下其髙談異論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論未嘗異也而天下卒無有及者茍天下果無有及者則尚安以求異為哉
  王遵岩曰以異説髙論四字立案煞是荀卿頂門一針而謂李斯焚書破壊先王之法皆出於荀卿此尤是長公深文手段
  韓非論
  韓非於老氏若不相及而太史遷獨以為申韓並原於道徳之意東坡亦識得此意
  聖人之所為惡夫異端盡力而排之者非異端之能亂天下而天下之亂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荘周列禦冦之徒更為虛無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説紛紜顛倒而卒歸於無有由其道者蕩然莫得其當是以忘乎富貴之樂而齊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於天下髙世遠舉之人所以放心而無憂雖非聖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無惡於天下自老之死百餘年有商鞅韓非著書言治天下無若刑名之賢及秦用之終於勝廣之亂敎化不足而法有餘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後世之學者知申韓之罪而不知老荘周之使然何者仁義之道起於夫婦父子兄弟相愛之間而禮法刑政之原出於君臣上下相忌之際相愛則有所不忍相忌則有所不敢不敢與不忍之心合而後聖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荘周論君臣父子之間汎汎乎若萍游於江湖而適相值也夫是以父不足愛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愛其父則仁不足以懐義不足以勸禮樂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於無有夫無有豈誠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韓非求為其説而不得得其所以輕天下而齊萬物之術是以敢為殘忍而無疑今夫不忍殺人而不足以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則是殺人不足以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亂天下如此則舉天下唯吾之所為刀鋸斧鉞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嘗一日易其言雖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視天下然若不足為者此其所以輕殺人歟太史遷曰申子畀畀施於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覈少恩皆原於道徳之意嘗讀而思之事固有不相謀而相感者荘老之後其禍為申韓由三代之衰至於今凡所以亂聖人之道者其弊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終奈何其不為之所也
  揚雄論
  性道自宋儒濓洛以後纔説得分明而蘇家論性道處不免癡人説夢矣然通篇因主論客因客見主自是文家一法門
  昔之為性論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為善而荀子以為惡掦子以為善惡混而韓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説而折之以孔子之論離性以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以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遺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於愈之説多焉嗟夫是未知乎所謂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與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黒白之異也聖人之所與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謂性也而其才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後生雨露風氣之所養暢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於堅者為轂柔者為輪大者為楹小者為桷桷之不可以為楹輪之不可以為轂是豈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雜乎才而言之是以紛紛而不能一也孔子所謂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者是論其才也而至於言性則未嘗斷其善惡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而已韓愈之説則又有甚者離性以為情而合才以為性是故其論終莫能通彼以為性者果泊然而無為耶則不當復有善惡之説苟性而有善惡也則夫所謂情者乃吾所謂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饑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饑而食渇而飲男女之欲不出於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聖人無是無由以為聖而小人無是無由以為惡聖人以其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惡由此觀之則夫善惡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惡為哉雖然掦雄之論則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此其所以為異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惡而以為善惡之皆出乎性也而已夫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惡之論唯天下之所同安者聖人指以為善而一人之所獨樂者則名以為惡天下之人固将即其所樂而行之孰知夫聖人唯其一人之獨樂不能勝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惡之辨而諸子之意将以善惡為聖人之私説不以疎乎而韓愈又欲以書傳之所聞一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論區區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鯀管蔡之迹而明之聖人之論性也将以盡萬物之理與衆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韓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之言性者皆雜乎佛老愈之説以為性之無與乎情而喜怒哀樂皆非性者是愈流入於佛老而不自知也
  唐荆川曰題是掦雄而事辨韓愈亦一體也
  韓愈論
  前後數叚各自為説而綱目整然
  聖人之道有趨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實而樂之者珠璣象犀天下莫不好奔走出力爭鬬奪取其好之不可謂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實至於粟米蔬肉桑麻布帛天下之人内之於口而知其所以為羙被之於身而知其所以為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韓愈之於聖人之道葢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樂其實何者其為論甚髙其待孔子孟軻甚尊而拒楊墨佛老甚嚴此其用力亦不可謂不至也然其論至於理而不精支離蕩佚往往自叛其説而不知昔者宰我子貢有若更稱其師以為生民以來未有如夫子之盛雖堯舜之賢亦所不及其尊道好學亦已至矣然而君子不以為貴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之汙而已矣若夫顔淵豈亦云爾哉葢亦曰夫子循循焉善誘人由此觀之聖人之道果不在於張而大之也韓愈者知好其名而未能樂其實者也愈之原人曰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殊俗禽獸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為主之道矣是故聖人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夫聖人之所以為異乎墨者以其有别焉耳今愈之言曰一視而同仁則是以待吾人之道待殊俗侍殊俗之道待禽獸也而可乎敎之使有能化之使有知是待人之仁也薄其禮而致其情不責其去而厚其來是待殊俗之仁也殺之有時而用之有節是待禽獸之仁也若之何其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若胡越而其疑似之間相去不能以髪宜乎愈之以為一也孔子曰汎愛衆而親仁仁者之為親則是孔子不兼愛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神不可知而祭者之心以為如其存焉則是孔子不明鬼也儒者之患患在於論性以為喜怒哀樂皆出於情而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怒而後有仁義有哀有樂而後有禮樂以為仁義禮樂皆出於情而非性則是相率而叛聖人之敎也老子曰能嬰兒乎喜怒哀樂茍不出乎性而出乎情則是相率而為老子之嬰兒也儒者或曰老易夫易豈老子之徒歟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説易則是離性以為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為學知其人之所長而不知其弊豈可謂善學耶
  唐荆川曰此文截然四叚而綱整目亂細觀此文體乃絶是摸擬原道為之坡翁之滑稽若此予竊以愈之闢佛老也特其門戸之間而東坡所論亦猶不得乎其門而為之言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一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二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六
  論
  書論
  挈出一事作議論三四層跌入極有法度
  愚讀史記商君列傳觀其改法易令變更秦國之風俗誅秦民之議令者以數千人黥太子之師殺太子之傅而後法令大行葢未嘗不壯其勇而有決也曰嗟夫世俗之人不可以慮始而可樂成也使天下之人各陳其所知而守其所學以議天子之事則事將有格而不得成者然及觀三代之書至其將有以矯拂世俗之際則其所以告諭天下者常丁寧激切亹亹而不倦務使天下盡知其君之心而又從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為如此而後從事其言迴曲宛轉譬如平人自相議論而詰其是非愚始讀而疑之以為近於濡滯迂逺而無決然其使天下樂從而無黽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發而無紛紛異同之論此則王者之意也故常以為當堯舜之時其君臣相得之心歡然樂而無間相與吁俞嗟嘆唯諾於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親雖其有所相是非論辨以求曲直之際當亦無足怪者及至湯武征伐之際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曉天下此又其勢然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勢闊逺而不同天下有所欲為而其匹夫匹婦私有異論於天下以齟齬其上之畫䇿令之而莫肯聴當此之時刑驅而勢脅之天下夫誰敢不聽從而上之人優游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後從此非王者之心誰能處而待之而不倦歟葢盤庚之遷天下皆咨嗟而不悦盤庚為之稱其先王盛徳明聖而猶五遷以至于今今不承於古恐天之㫁棄汝命不救汝死既又恐其不從也則又曰汝罔暨余同心我先后將降爾罪暨乃祖先父亦將告我髙后曰作大戮于朕孫葢其所以開其不悟之心而諭之以其所以當然者如此其詳也若夫商君則不然以為要使汝獲其利而何䘏乎吾之所為故無所求於衆人之論而亦無以告諭天下然其事亦終于有成是以後世之論以為三代之治柔懦不決然此乃王霸之所以為異也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議及于百姓以觀其意之所嚮及其不可聴也則又反覆而諭之以窮極其説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親而愛之嗚呼此王霸之所為不同也哉
  長公有感於商君變法之驟故於商周之書所以告戒其民處反覆為論要之王道以得民為本故易曰先甲三日後甲三日又曰巳日乃孚而魯論亦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先王之使民原如此此篇紆徐曲折然亦稍開衰宋之門户矣
  禮論
  文特紆徐曲折可誦然言禮而於器之異宜何關於禮之大者
  昔者商周之際何其為禮之易也其在宗廟朝廷之中籩豆簠簋牛羊酒醴之薦交於堂上而天子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讓獻酬百拜樂作于下禮行于上雍容和穆終日而不亂夫古之人何其知禮而行之不勞也當此之時天下之人惟其習慣而無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於其間耳目聰明而手足無所忤其身安於禮之曲折而其心不亂以能深思禮樂之意故其亷恥退讓之節睟然見於面而盎然發於其躬夫是以能使天下觀其行事而忘其暴戾鄙野之氣至於後世風俗變易更數千年以至于今天下之事巳大異矣然天下之人尚皆記録三代禮樂之名詳其節目而習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傴僂拳曲勞苦於宗廟朝廷之中區區而莫得其紀交錯紛亂而不中節此無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習也而彊使焉甚矣夫後世之好古也昔者上古之世葢嘗有巢居穴處汗樽抔飲燔黍捭豚簣桴土鼔而以為是足以養生送死而無以加之者矣及其後世聖人以為不足以大利于天下是故易之以宮室新之以籩豆鼎俎之器以濟天下之所不足而盡去太古之法惟其祭祀以交於鬼神乃始薦其血毛豚解而腥之體解而爓之以為是不忘本而非以為後世之禮不足用也是以退而體其犬豕牛羊實其簠簋籩豆鉶羮以極今世之美未聞其牽於上古之説選愞而不決也且方今之人佩玉服黻冕而垂旒拱手而不知所為而天下之人亦且見而笑之是何所復望於其有以感發天下之心哉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廟之祭聖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靈庶㡬得而享之以安䘏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飲食之際而設其器用薦其酒食皆從其生以冀其来而安之而後世宗廟之祭皆用三代之器則是先祖終莫得而安也葢三代之時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為之髙下大小之制今世之禮坐於牀而食於牀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變雖正使三代之聖人生於今而用之亦將以為便安故夫三代之視上古猶今之視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復用矣而其制禮之意尚可依倣以為法也宗廟之祭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有以存古之遺風矣而其餘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從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社稷釋奠釋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則皆從其器葢周人之祭蜡與田祖也吹葦籥擊土鼔此亦各從其所安耳嗟夫天下之禮宏闊而難言自非聖人而何以處此故夫推之而不明講之而不詳則愚實有罪焉唯其近於正而易行庶㡬天下之安而從之是則有取焉耳
  春秋論
  文甚嫋娜而見似未透
  事有以拂乎吾心則吾言忿然而不平有以順適乎吾意則吾言優柔而不怒天下之人其喜怒哀樂之情可以一言而知也喜之言豈可以為怒之言耶此天下之人皆能辨之而至於聖人其言丁寧反覆布於方册者甚多而其喜怒好惡之所在者又甚明而易知也然天下之人常患求而莫得其意之所主此其故何也天下之人以為聖人之文章非復天下之言也而求之太過是以聖人之言更為深逺而不可曉且天下何不以巳推之也將以喜夫其人而加之以怒之之言則天下且以為病狂而聖人豈有以異乎人哉不知其好惡之情而不求其言之喜怒是所謂大惑也昔者仲尼删詩於衰周之末上自商周之盛王至於幽厲失道之際而下訖於陳靈自詩人以来至於仲尼之世葢巳數百餘年矣愚嘗怪大雅小雅之詩當幽厲之時而稱道文武成康之盛徳及其終篇又不見幽厲之暴虐此誰知其為幽厲之詩而非文武成康之詩者葢察其辭氣有幽憂不樂之意是以系之幽厲而無疑也若夫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天下之是非雜然而觸乎其心見惡而怒見善而喜則求其是非之際又可以求諸其言之喜怒之間矣今夫人之於事有喜而言之者有怒而言之者有怨而言之者喜而言之則其言和而無傷怒而言之則其言厲而不温怨而言之則其言深而不洩此其大凡也春秋之於仲孫湫之来曰齊仲孫来於季友之歸曰季子来歸此所謂喜之之言也於魯鄭之易田曰鄭伯以璧假許田於晉文之召王曰天王狩于河陽此所謂怒之之言也於叔牙之殺曰公子牙卒至慶父之奔曰公子慶父如齊此所謂怨之之言也夫喜之而和怒之而厲怨之而深此三者無以加矣至於公羊穀梁之傳則不然日月土地皆所以為訓也夫日月之不知土地之不詳何足以為喜而何足以為怒此喜怒之所不在也春秋書曰戎伐凡伯于楚丘而以為衛伐凡伯春秋書曰齊仲孫来而以為吳仲孫甚而至於變人之國此又喜怒之所不及也愚故曰春秋者亦人之言而巳而人之言亦觀其辭氣之所嚮而巳矣
  中庸論上
  此等文非子瞻之佳者以其是蘇家説理文字故録而存之
  甚矣道之難明也論其著者鄙滯而不通論其微者汗漫而不可考其始於昔之儒者求為聖人之道而無所得於是務為不可知之文庶㡬乎後世之以我為深知之也後之儒者見其難知而不知其空虚無有以為將有所深造乎道者而自恥其不能則從而和之曰然相欺以為髙相習以為深而聖人之道日以逺矣自子思作中庸儒者皆祖之以為性命之説嗟夫子思者豈亦斯人之徒歟葢嘗試論之夫中庸者孔氏之遺書而不完者也其要有三而巳矣三者是周公孔子之所從以為聖人而其虚詞蔓延是儒者之所以為文也是故去其虚詞而取其三其始論誠明之所入其次論聖人之道所從始推而至於其所終極而其卒乃始内之於中庸葢以為聖人之道畧見於此矣記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夫誠者何也樂之之謂也樂之則自信故曰誠夫明者何也知之之謂也知之則達故曰明夫惟聖人知之者未至而樂之者先入先入者為主而待其餘則是樂之者為主也若夫賢人樂之者未至而知之者先入先入者為主而待其餘則是知之者為主也樂之者為主是故有所不知知之未嘗不行知之者為主是故雖無所不知而有所不能行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知之者與樂之者是聖人賢人之辨也好之者是賢人之所由以求誠者也君子之為學慎乎其始何則其所先入者重也知之多而未能樂焉則是不如不知之愈也人之好惡莫如好色而惡臭則人之性也好善如好色惡惡如惡臭是聖人之誠也故曰自誠明謂之性孔子葢長而好學適周觀禮問於老耼師襄之徒而後明於禮樂五十而後讀易葢亦有晚而後知者然其所先得於聖人者是樂之而巳孔子厄於陳蔡之間問於子路子貢二子不悦而子貢又欲少貶焉是二子者非不知也其所以樂之者未至也且夫子路能死於衛而不能不愠於陳蔡是豈其知之罪耶故大弟子之所為從孔子游者非専以求聞其所未聞葢將以求樂其所有也明而不誠雖狹其所有倀倀乎不知所以安之茍不知所以安之則是可與居安而未可與居憂患也夫惟憂患之至而後誠明之辨乃可以見由此觀之君子安可以不誠哉
  中庸論中
  君子之欲誠也莫若以明夫聖人之道自本而觀之則皆出於人情不循其本而逆觀之於其末則以為聖人有所勉彊力行而非人情之所樂者夫如是則雖欲誠之其道無由故曰莫若以明使吾心曉然知其當然而求其樂今夫五常之教惟禮為若彊人者何則人情莫不好逸豫而惡勞苦今吾必也使之不敢箕踞而磬折百拜以為禮人情莫不樂富貴而羞貧賤今吾必也使之不敢自尊而卑讓退抑以為禮用器之為便而祭器之為貴褻衣之為便而衮冕之為貴哀欲其速巳而伸之三年樂欲其不巳而不得終日此禮之所以為彊人而觀之於其末者之過也盍亦反其本而思之今吾以為磬折不如立之安也而將惟安之求則立不如坐坐不如箕踞箕踞不如偃仆偃仆而不巳則將裸袒而不顧茍為裸袒而不顧則吾無乃亦將病之夫豈獨吾病之天下之匹夫匹婦莫不病之也茍為病之則是其勢將必至於磬折而百拜由此言之則是磬折而百拜者生於不欲裸袒之間而巳也夫豈惟磬折百拜將天下之所謂彊人者其皆必有所從生也辨其所從生而推之至於其所終極是之謂明故記曰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推其所從生而言之則其言約約則明推其逆而觀之故其言費費則隱君子欲其不隱是故起於夫婦之有餘而推之至於聖人之所不及舉天下之至易而通之於至難使天下之安其至難者與其至易無以異也孟子曰簞食豆羮得之則生不得則死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辨禮義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向為身死而不受今為朋友妻妾之奉而為之此之謂失其本心且萬鍾之不受是王公大人之所難而以行道乞人之所不屑而較其輕重是何以異於匹夫匹婦之所能行通而至於聖人之所不及故凡為此説者皆以求安其至難而務欲誠之者也天下之人莫不欲誠而不得其説故凡此者誠之説也
  中庸論下
  夫君子雖能樂之而不知中庸則其道必窮記曰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巳矣君子非其信道之不篤也非其力行之不至也得其偏而忘其中不得終日安行乎通塗夫雖欲不廢其可得耶記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以為過者之難歟復之中者之難歟宜若過者之難也然天下有能過而未有能中則是復之中者之難也記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禄可辭也白刅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既不可過又不可不及如斯而已乎曰未也孟子曰執中為近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書曰不協於極不罹於咎皇則受之又曰㑹其有極歸其有極而記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皇極者有所不極而㑹於極時中者有所不中而歸於中吾見中庸之至於此而尤難也是以有小人之中庸焉有所不中而歸於中是道也君子之所以為時中而小人之所以為無忌憚記曰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嗟夫道之難言也有小人焉因其近似而竊其名聖人憂思恐懼是故反覆而言之不厭何則是道也固小人之所竊以自便者也君子見危則能死勉而不死以求合於中庸見利則能辭勉而不辭以求合於中庸小人貪利而茍免而亦欲以中庸之名私自便也此孔子孟子之所為惡鄉愿也一鄉皆稱愿人焉無所往而不為愿人同乎流俗合乎汚世曰古之人行何為踽踽涼涼生斯世也善斯可矣以古之人為迂而以今世之所善為足以巳矣則是不亦近似於中庸耶故曰惡紫恐其亂朱也惡莠恐其亂苗也何則惡其似也信矣中庸之難言也君子之欲從事乎此無循其迹而求其味則㡬矣記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唐荆川曰數叚貫穿作一篇
  續歐陽子朋黨論
  長公此論真可以補歐陽子之不足元祐紹聖之間豈其説不用耶 通篇轉摺處皆如游龍
  歐陽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國必進朋黨之説嗚呼國之將亡此其徴歟禍莫大於權之移人而君莫危於國之有黨有黨則必爭爭則小人者必勝而權之所歸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疏小人唯予言而莫予違人主必狎之而親疎者易間而親者難暌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則奉身而退樂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則徼倖復用唯怨之報此其所以必勝也葢嘗論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植之甚難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惡草也不種而生去之復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為最難斥其一則援之者衆盡其類則衆之致怨也深小者復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竊國善人為之掃地世主為之屏息譬之㫁虵不死刺虎不斃其傷人則愈多矣齊田氏魯季孫是巳齊魯之執事莫匪田季之黨也歴數君不忘其誅而卒之簡公弑昭哀失國小人之黨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漢黨錮之獄唐白馬之禍忠義之士斥死無餘君子之黨其易盡也如此使世主知易盡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懼則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無若是之多也小人者亦無若是之衆也凡才智之士鋭於功名而嗜於進取者隨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從夫子則為門人之選從季氏則為聚歛之臣唐栁宗元劉禹錫使不陷叔文之黨其髙才絶學亦足以為唐名臣矣昔欒懷子得罪於晉其黨皆出奔樂王鮒謂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余何獲焉王鮒曰子為彼欒氏乃子之勇也嗚呼宣子早從王鮒之言豈獨獲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變哉愚以為治道去泰甚耳茍黜其首惡而貸其餘使才者不失富貴不才者無以致憾將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報乎人之所以為盜者衣食不足耳農夫市人焉保其不為盜而衣食既足盜豈有不能返農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盜者開其衣食之門使復其業善除小人者誘以富貴之道使隳其黨以力取威勝者葢未嘗不反為所噬昔曹參之治齊曰慎無擾獄市獄市奸人之所容也如此亦庶㡬於善治矣奸固不可長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奸無所容君子豈乆安之道哉牛李之黨徧天下而李徳裕以一夫之力欲窮其類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禍也奸臣復熾忠義益衰以力取威勝者果不可耶愚是以續歐陽子之説而為君子小人之戒
  續楚語論
  辨而正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不違而道唐栁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禮之末忍絶其父將死之言且禮有齋之日思其所樂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為道甚矣栁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賢者也夫豈不知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於將死丁寧之言棄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於此者而奪其情也夫死生之際聖人嚴之薨於路寢不死於婦人之手至於結冠纓啓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於死生之變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義至於死生至嚴之際豈客以私害公乎曽子有疾稱君子之所貴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學禮於仲尼管仲病勸桓公去三豎夫數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於道徳或訓其子孫雖所趣不同然皆篤於大義不私其躬也如此今赫赫楚國若敖氏之賢聞於諸侯身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憂其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國人誦之太史書之天下後世不知夫子之賢而唯陋是聞子木其忍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奪其情也然禮之所謂思其所樂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曽晳嗜羊棗而曽子不忍食父沒而不能讀父之書母沒而不能執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豈待父母之命耶今薦芰之事若出於子則可自其父命則為陋耳豈可以飲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曽子寢疾曽元難於易簀曽子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徳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若以栁子之言為然是曽元為孝子而童子顧禮之末易簀於病革之中為不仁之甚也中行偃死視不可含范宜子盟而撫之曰事吳敢不如事主猶視欒懷子曰主茍終所不嗣事於齊者有如河乃瞑嗚呼范宣子知事吳為忠於主而不知報齊以成夫子憂國之美其為忠則大矣古人以愛惡比之美疢藥石曰石猶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觀之栁子之愛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違父命為藥石也哉
  唐荆川曰此文逐叚關鎖似諱辨體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三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七
  試論
  刑賞忠厚之至
  東坡試論文字悠揚宛宕於今場屋中極利者也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之際何其愛民之深憂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長者之道也有一善從而賞之又從而咏歌嗟嘆之所以樂其始而勉其終有一不善從而罰之又從而哀矜懲創之所以棄其舊而開其新故其吁俞之聲歡休慘戚見于虞夏商周之書成康既沒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猶命其臣呂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憂而不傷威而不怒慈愛而能斷惻然有哀憐無辜之心故孔子猶有取焉傳曰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當堯之時臯陶為士將殺人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執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寛四岳曰鯀可用堯曰不可鯀方命圯族既而曰試之何堯之不聴臯陶之殺人而從四岳之用鯀也然則聖人之意葢亦可見矣書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嗚呼盡之矣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可以罰可以無罰罰之過乎義過乎仁不失為君子過乎義則流而入於忍人故仁可過也義不可過也古者賞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鋸賞以爵禄是賞之道行於爵禄之所加而不行於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鋸是刑之威施于刀鋸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鋸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勝賞而爵禄不足以勸也知天下之惡不勝刑而刀鋸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則舉而歸之於仁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於君子長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亂豈有異術哉時其喜怒而無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義立法貴嚴而責人貴寛因其褒之之義以制賞罰亦忠厚之至也
  唐荆川曰此文一意飜作數叚
  重巽以申命
  昔聖人之始畫卦也皆有以配乎物者也巽之配於風者以其發而有所動也配於木者以其仁且順也夫發而有所動者不仁則不可以久不順則不可以行故發而仁動而順而巽之道備矣聖人以為不重則不可以變故因而重之使之動而能變變而不窮故曰重巽以申命言天子之號令如此而後可也天地之化育有可以指而言者有不可以求而得之者今夫日皆知其所以為煖雨皆知其所以為潤雷霆皆知其所以為震雪霜皆知其所以為殺至於風悠然布於天地之間來不知其所自去不知其所入而炎吹而冷大而鼓乎泰山喬嶽之上細而入乎窽室蔀屋之下發逹萬物而天下不以為德摧㧞草木而天下不以為怒故曰天地之化肓有不可求而得者此聖人之所法以令天下之術也聖人在上天下之民各得其職士者皆曰吾學而仕農者皆曰吾耕而食工者皆曰吾作而用賈者皆曰吾負而販不知聖人之制命令以鼔舞通變其道而使之安乎此也聖人之在上也天下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議葢得乎巽之道也易者聖人之動而卦者動之時也蠱之彖曰先甲三日後甲三日而巽之九五亦曰先庚三日後庚三日而說者謂甲庚皆所以申命而先後者愼之至也聖人憫斯民之愚而不忍使之遽陷於罪戾也故先三日而令之後三日而申之不從而後誅葢其用心之慎也以至神之化令天下使天下不測其端以至詳之法曉天下使天下眀知其所避天下不測其端而眀知其所避故靡然相率而不敢議也上令而下不議下從而上不誅順之至也故重巽之道上下順也
  孔子從先進
  時論中妙手其體格與今無相逺
  君子之欲有為於天下莫重乎其始進也始進以正猶且以不正繼之況以不正進者乎古之人有欲以其君王者也有欲以其君覇者也有欲彊其國者也是三者其志不同故其術有淺深而其成功有巨細雖其終身之所為不可逆知而其大節必見於其始進之日何者其中素定也未有進以彊國而能覇者也未有進以覇而能王者也伊尹之耕於有莘之野也其心固曰使吾君為堯舜之君而吾民為堯舜之民也以伊尹為以滋味說湯者此戰國之䇿士以已度伊尹也君子疾之管仲見桓公於纍囚之中其所言者固欲合諸矦攘戎狄也管仲度桓公足以霸度其身足以為霸者之佐是故上無侈說下無卑論古之人其自知多明也如此商鞅之見孝公也三說而後合甚矣鞅之懐詐挾術以欺其君也彼豈不自知其不足以帝且王哉顧其刑名慘刻之學恐孝公之不能從是故設為高論以眩之君旣不能是矣則舉其國惟吾之所欲為不然豈其負帝王之略而每見輒變以徇人乎商鞅之不終於秦也是其進之不正也聖人則不然其志愈大故其道愈髙其道愈髙故其合愈難聖人視天下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其欲得君以行道可謂急矣然未嘗以難合之故而少貶焉者知其始於少貶而其漸必至陵遲而大壊也故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從先進孔子之世其諸矦卿大夫視先王之禮樂猶方圓冰炭之不相入也進而先之以禮樂其不合必矣是人也以道言之則聖人以世言之則野人也若夫君子之急於有功者則不然其未合也先之以世俗之所好而其旣合也則繼之以先王之禮樂其心則然然其進不正未有能繼以正者也故孔子不從而孟子亦曰枉尺直尋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則枉尋直尺而利亦可為與君子之得其君也旣度其君又度其身君能之而我不能不敢進也我能之而君不能不可為也不敢進而進是易其君不可為而為是輕其身是二人者皆有罪焉故君子之始進也曰君茍用我矣我且為是君曰能之則安受而不辭君曰不能天下其獨無人乎至於人君亦然將用是人也則告之以己所欲為要其能否而責成焉其曰姑用之而試觀之者皆過也後之君子其進也無所不至惟恐其不合也曰我將權以其道旣而道卒不行焉則曰吾君不足以盡我也始不正其身終以謗其君是人也自以為君子而孟子之所謂賊其君者也
  春秋定天下之邪正
  以禮字為案
  為糓梁者曰成天下之事業定天下之邪正莫善於春秋請因其說而極言之夫春秋者禮之見於事業者也孔子論三代之盛必歸於禮之大成而其衰必本於禮之漸廢君臣父子上天莫不由禮而定其位至以為有禮則生無禮則死故孔子自少至老未嘗一日不學禮而不治其他以之出入周旋亂臣彊君莫能加焉知天下莫之能用也退而治其紀綱條目以遺後世之君子則又以為不得親見於行事有其具而無其施設措置之方於是因魯史記為春秋一斷於禮凡春秋之所褒者禮之所與也其所貶者禮之所否也記曰禮者所以别嫌明疑定猶豫也而春秋一取斷焉故凡天下之邪正君子之所疑而不能決者皆至於春秋而定非定於春秋定於禮也故太史公曰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為人君父而不知春秋者前有䜛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子而不知春秋者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夫禮義之失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其意皆以為善為之而不知其義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邪正之不同也不啻若黒白使天下凡為君子者皆如顔淵凡為小人者皆如桀跖雖微春秋天下其孰疑之天下之所疑者邪正之間也其情則邪而其迹若正者有之矣其情以為正而不知其義以陷於邪者有之矣此春秋之所以丁寜反覆於其間也宋襄公疑於仁者也晉荀息疑於忠者也襄公不修徳而疲其民以求諸侯此其心豈湯武之心哉而獨至於戰則曰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非有仁者之素而欲一旦竊取其名以欺後世茍春秋不為正之則世之為仁者相率而為偽也故其書曰冬十一月乙巳朔宋公及楚人戰於宋師敗績春秋之書戰未有若此其詳也君子以為其敗固宜而無有隱諱不忍之辭焉荀息而事君也君存不能正其違歿又成其邪志而死焉荀息而為忠則凡忠於盗賊死於私䁥者皆忠也而可乎故其書曰及其大夫荀息不然則荀息孔父之徒也而可名哉
  儒者可與守成
  論歸於正而文更翩翻
  聖人之於天下也無意於取之也譬之江海百谷赴焉譬之麟鳯鳥獸萃焉雖欲辭之豈可得哉禹治洪水排萬世之患使溝壑之地疏為桑麻魚鼈之民化為衣冠契為司徒而五教行棄為后稷而烝民粒世濟其徳至於湯武拯塗炭之民而置之於仁夀之域故天下相率而朝之此三聖人者皆推之而不能去逃而不能免者者也於是益修其政明其教因其民不易其俗以是得之以是守之傳世數十而民不叛豈有他道哉周室旣衰諸侯並起力征爭奪者天下皆是也徳旣無以相過則智勝而已智既無以相傾則力爭而已至秦之亂天下蕩然無復知有仁義矣漢髙祖以三尺劒起布衣五年而并天下雖稍輔以仁義然所用之人常先於智勇所行之䇿常主於權謀是以戰必勝攻必取天下旣平思所以享其成功而安於無事以為子孫無窮之計而武夫謀臣舉非其人莫與為之者故陸賈譏之曰陛下以馬上得之豈可以馬上治之乎而叔孫通亦曰儒者難於進取可與守成於是酌古今之宜興禮樂之中取其簡而易知近而易行者以為朝覲㑹同冠昏䘮祭之法雖足以傳數百年上下相安然終莫若三代聖人取守一道源深而流長也夫武夫謀臣譬如藥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養生儒者譬之五穀可以養生而不可以伐病宋襄公争諸侯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以敗於身夷而國蹙此以五穀伐病也秦始皇燔詩書殺豪傑東城臨洮北築遼水民不得休息傳之二世宗廟蕪滅此以藥石養生也善夫賈生之論曰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夫世俗之不察直以攻守為二道故悉論三代以来所以取守之術使知禹湯文武之盛徳亦儒者之極功而陸賈叔孫通之流盖儒術之粗也
  物不可以茍合
  時論之冠 中間君臣等四此填入格眼本屬時論却能按經傳事情化腐為新舉子輩得此法可以横四海矣
  昔者聖人將欲有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難而其終也至於久逺而不廢其成之也難故其敗之也不易其得cq=285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輕其合之也遲故其散之也不速夫聖人之所為詳於其始者非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憂其終之易敗也非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憂其終之易失也非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憂其終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從而節文之調繆委曲而為之表飾是以至於今不廢及其後世求速成之功而勌於遲久故其欲成也止於其足以成欲得也止於其足以得欲合也止於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則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詳其終將不勝嗚呼此天下治亂享國長短之所從出歟聖人之始制為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也坐而治政奔走而執事此足以為君臣矣聖人懼其相易而至於相凌也於是為之車服采章以别之朝覲位著以嚴之名非不相聞也而見必以贊心非不相信也而入必以籍此所以久而不相易也杖屨以為安飲食以為養此足以為父子矣聖人懼其相褻而至於相怨也於是制為朝夕省問之禮左右佩服之飾族居之為歡而異宫以為别合食之為樂而異膳以為尊此所以久而不相褻也生以居於室死以塟於野此足以為夫婦矣聖人懼其相狎而至於相離也於是先之以幣帛重之以媒妁不告於廟而終身以為妾晝居於内而君子問其疾此所以久而不相狎也安居以為黨而急難以相救此足以為朋友矣聖人懼其相瀆而至於相侮也於是戒其羣居嬉遊之樂而嚴其射御食飲之節足非不能行也而待擯相之詔禮口非不能言也而待介紹之傳命此所以久而不相瀆也天下之禍莫大於茍可以為而止夫茍可以為而止則君臣之相凌父子之相怨夫婦之相離朋友之相侮乆矣聖人憂焉是故多為之餙易曰藉用白茅無咎茍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聖人所以長有天下而後世之所謂迂濶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茍合故受之以賁盡矣
  形勢不如徳
  當時應試論合如此
  傳有之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言形勢之不如徳也而呉起亦云在徳不在險太史公以為形勢雖彊要以仁義為本儒者之言兵未嘗不以藉其口矣請拾其遺説而備論之凡形勢之説有二有以人為形勢者三代之封諸侯是也天子之所以繫於天下者至微且危也歡然而合合而不去則為君臣其善可得而賞其惡可得而罰其榖米可得而食其功力可得而役使當此之時君臣之勢甚固及其一旦潰然而去去而不返則為寇讐彊者起而見攻智者起而見謀彷徨四顧而不知其所恃當是之時君臣之勢甚危先王知其固之不足恃而危之不可以忽也故大封諸侯錯置親賢以示天下形勢劉頌所謂善為國者任勢而不任人郡縣之察小政理而大勢危諸侯為邦近多違而逺慮固此以人為形勢者也然周之衰也諸侯肆行而莫之禁自平王以下其去亡無幾也是則徳衰而人之形勢不足以救也有以地為形勢者秦漢之建都是也秦之取大下非天下心服而臣之也較之以富摶之以力而猶不服又以詐囚其君虜其將然後僅得之今之臣服而朝貢皆昔之暴骨於原野之子孫也則吾安得泰然而長有之漢之取天下雖不若秦之暴然要之皆不本於仁義也當此之時不大封諸侯則無以答功臣之望諸侯大而京師不安則其勢不得不以關中之固而臨之此雖堯舜湯武亦不能使其徳一日而信於天下荀卿所為合其參者此以地為形勢者也然及其衰也皆以大臣專命危自内起而闗中之形勢曾不及施此亦徳衰而地之形勢不能救也夫三代秦漢之君慮其後世而為之備患不可謂不至矣然其至亡也常出於其所不慮此豈形勢不如徳之明效歟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人存則徳存徳存則無諸侯而安無障塞而固矣
  劉愷丁鴻孰賢
  行文勝小蘇
  君子之為善非特以適已自便而已其取於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與我也其予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受於我也我可以取之而其人不可以與我君子不取我可以與之而其人不可受君子不予既為已慮之又為人謀之取之必可予予之必可受若已為君子而使人為小人是亦去小人無㡬耳東漢劉愷讓其弟荆而詔聽之丁鴻亦以陽狂讓其弟而其友人鮑駿責之以義鴻乃就封其始自以為義而行之其終也知其不義而復之以其能復之知其始之所行非詐也此范氏之所以賢鴻而下愷也其論稱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徳伯夷稱賢人及後世徇其名而昧其致於是詭激之行興矣若劉愷之徒讓其弟使弟受非服而已受其名不已過乎丁鴻之心主於忠愛何其終悟而從義也范氏之所賢者固已得之矣而其未盡者請得畢其說夫先王之制立長所以明宗明宗所以防亂非有意私其長而沮其少也天子與諸侯皆有太祖其有天下一國皆受之太祖而非已之所得専有也天子不敢以其太祖之天下與人諸侯不敢以其太祖之國與人天下之通義也夫劉愷丁鴻之國不知二子所自致耶將亦受之其先祖耶受之其先祖而傳之於所不當立之人雖其弟之親與塗人均耳夫吳太伯伯夷非所以為法也太伯將以成周之王業而伯夷將以訓天下之讓而為是詭時特異之行皆非所以為法也今劉愷舉國而讓其弟非獨使弟受非服之為過也將以壞先王防亂之法輕其先祖之國而獨為是非常之行考之以禮繩之以法而愷之罪大矣然漢世士大夫多以此為名者安順桓靈之世士皆反道矯情以盜一時之名葢其始於西漢之世韋元成以侯讓其弟而為世主所賢天下髙之故漸以成俗履常而蹈易者世以為無能而擯之則丁鴻之復於中道尤可以深嘉而屢歎也
  禮以養人為本
  論正
  三代之衰至於今且數千嵗豪傑有意之主博學多識之臣不可以勝數矣然而禮廢樂墜則相與咨嗟發憤而卒於無成者何也是非其才之不逮學之不至過於論之大詳畏之太甚也夫禮之初縁諸人情因其所安者而為之節文凡人之所安而有節者舉皆禮也則是禮未始有定論也然而不可以出於人情之所不安則亦未始無定論也執其無定以為定論則塗之人皆可以為禮今儒者之論則不然以為禮者聖人之所獨尊而天下之事最難成者也牽於繁文而拘於小說有毫毛之嗟則終以為不可論明堂者惑於考工呂令之說議郊廟者泥於鄭氏王肅之學紛紜交錯累嵗而不決或因而遂罷未嘗有一人果斷而決行之此皆論之大詳而畏之太甚之過也夫禮之大意存乎明天下之分嚴君臣篤父子形孝悌而顯仁義也今不幸去聖人逺有如毫毛不合於三代之法固未害其為明天下之分也所以嚴君臣篤父子形孝悌而顯仁義者猶在也今使禮廢而不修則君臣不嚴父子不篤孝悌不形仁義不顯反不足重乎昔者西漢之書始於仲舒而至於劉向悼禮樂之不興故其言曰禮以養人為本如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刑罰之過或至死傷今吏議法削則削筆則筆而至禮樂則不敢是敢於殺人而不敢於養人也而范以為樂非䕫襄而新音代作律謝臯蘇而法令亟易而至於禮獨何難歟夫刑者未也又加以慘毒繁難而天下常以為急禮者本也又加以和平簡易而天下常以為緩如此而不治則又從而尤之曰是法未至也則因而急之甚矣人之惑也平居治氣養生宣故而納新其行之甚易其過也無大患然皆難之而不為悍藥毒石以搏去其疾則皆為之此天下之公患也嗚呼王者得斯説而通之禮樂之興庶乎有日矣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四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八
  論解
  鄭伯克段于鄢【隠元年】
  曲而鬯
  春秋之所深譏聖人之所哀傷而不忍言者三晉趙鞅帥師納衛世子蒯瞶于戚齊國夏衛石曼姑帥師圍戚而父子之恩絶公與夫人姜氏遂如齊而夫婦之道喪鄭伯克段于鄢而兄弟之義亡此三者天下之大戚也夫子傷之而思其所以至此之由故其言尤為深且逺也且夫蒯瞶之得罪於靈公逐之可也逐之而立其子是召亂之道也使輒上之不得從王父之言下之不得從父之令者靈公也故書曰晉趙鞅帥師納衛世子蒯瞶于戚蒯瞶之不去世子者是靈公不得乎逐之之道靈公何以不得乎逐之之道逐之而立其子也魯桓公千乗之君而陷於一婦人之手夫子以為文姜之不足譏而傷乎桓公制之不以漸也故書曰公與夫人姜氏遂如齊言其禍自公作也叚之禍生於愛鄭莊公之愛其弟也足以殺之耳孟子曰舜封象於有庳使之源源而來不及以政孰知夫舜之愛其弟之深而鄭莊公賊之也當太叔之據京城取廩延以為已邑雖舜復生不能全兄弟之好故書曰鄭伯克叚于鄢而不曰鄭伯殺其弟叚以為當斯時雖聖人亦殺之而已矣夫婦父子兄弟之親天下之至情也而相殘之禍至如此夫豈一日之故哉榖梁曰克能也能殺也不言殺見叚之有徒衆也段不稱弟不稱公子賤叚而甚鄭伯也鄢逺也猶曰取之其母之懷中而殺之云爾甚之也然則為鄭伯宜奈何緩追逸賊親親之道也嗚呼以兄弟之親至交兵而戰固親親之道絶已乆矣雖緩追逸賊而其存者幾何故曰於斯時也雖聖人亦殺之而巳矣然而聖人固不使至此也公羊傳曰母欲立之已殺之如勿與而已矣而又區區於當國内外之言是何思之不遠也左氏以為叚不弟故不稱弟如二君故曰克稱鄭伯譏失敎求聖人之意若左氏可以有取焉
  用郊【成十七年】
  先儒之論或曰魯郊僣也春秋譏焉非也魯郊僭也而春秋之所譏者當其罪也賜魯以天子之禮樂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禮樂者伯禽也春秋之譏魯郊也上則譏成王次則譏伯禽成王伯禽不見於春秋而夫子無所致其譏也無所致其譏而不譏者春秋之所以求信於天下也夫以魯而僭天子之郊其罪惡如此之著也夫子以為無所致其譏而不譏焉則其譏之者固天下之所用而信之也郊之書於春秋者其類有三書卜郊不從乃免牲者譏卜常祀而不譏郊也鼷䑕食郊牛角郊牛之口傷改卜牛者譏養牲之不謹而不譏郊也書四月五月九月郊者譏郊之不時而不譏郊也非卜常祀非養牲之不謹非郊之不時則不書不書則不譏也禘于太廟者為致夫人而書也有事于太廟者為仲遂卒而書也春秋之書郊者猶此而已故曰不譏郊也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見之於周也故因魯之所有天子之禮樂而記郊之變焉耳成十七年九月辛丑用郊公羊傳曰用者不宜用者也九月非所用郊也榖梁傳曰夏之始猶可以承春以秋之末承春之始葢不可矣且夫郊未有至九月者也曰用者著其不時之甚也杜預以為用郊從史文或說用然後郊者皆無取焉
  㑹于澶淵宋災故【襄三十年】
  春秋之時忠信之道闕大國無厭而小國屢叛朝戰而夕盟朝盟而夕㑹夫子葢厭之矣觀周之盛時大宗伯所制朝覲㑹同之禮各有逺近之差逺不至於疎而相忘近不至於數而相凟春秋之際何其亂也故曰春秋之盟無信盟也春秋之㑹無義㑹也雖然紛紛者天下皆是也夫子將譏之而以為不可以勝譏之也故擇其甚者而譏焉桓二年㑹于稷以成宋亂襄三十年㑹于澶淵宋災故皆以深譏而切責之也春秋之書㑹多矣書其所㑹而不書其所以㑹書其所以㑹桓之稷襄之澶淵而巳矣宋督之亂諸侯將討之桓公平之不義孰甚焉宋之災諸侯之大夫㑹以謀歸其財旣而無歸不信孰甚焉非不義不信之甚春秋之譏不至於此也左氏之論得其正矣皆諸侯之大夫而書曰某人某人㑹于澶淵宋災故尤之也不書魯大夫諱之也且夫見鄰國之災匍匐而救之者仁人君子之心也既言而忘之既約而背之委巷小人之事也故書其始之為君子仁人之心而後可以見後之為委巷小人之事春秋之意葢明白如此而公羊傳曰㑹未有言其所為者此言其所為何録伯姫也且春秋為女子之不得其所而死區區焉為人之死録之是何夫子之志不廣也榖梁曰不言災故則無以見其為善澶淵之㑹中國不侵夷狄夷狄不入中國無侵伐八年善之也晉趙武楚屈建之力也如榖梁之説宋之盟可謂善矣其不曰息兵故何也嗚呼左氏得其正矣
  黑肱以濫來奔【昭三十一年】
  諸侯之義守先君之封土而不敢有失也守天子之疆界而不敢有過也故夫以力而相奪以兵而相侵者春秋之所謂暴君也侵之雖不以兵奪之雖不以力而得之不義者春秋之所謂汙君也鄭伯以璧假許田晉侯使韓穿來言汶陽之田歸之于齊此諸侯之以不義而取魯田者也邾庶其以漆閭丘來奔莒牟夷以防兹來奔黒肱以濫來奔此魯之以不義而取諸侯之田者也諸侯以不義而取魯田魯以不義而取諸侯之田皆不容於春秋者也夫子之於庶其牟夷黑肱也責之薄而於魯也罪之深彼其竊邑叛君為穿窬之事市人屠沽且羞言之而安足以重辱君子之譏哉夫魯周公之後守天子之東藩招聚小國叛亡之臣與之為盗竊之事孔子悲傷而痛悼之故於三叛之人具文直書而無隠諱之詞盖其罪魯之深也先儒之説區區於叛人之過惡其論固巳狹矣且夫春秋豈為穿窬盗竊之人而作哉使天下之諸侯皆莫肯容夫如此之人而穿窬盗竊之事將不禁而自絶此春秋之所以用意於其本也左氏曰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彰書齊豹盗三叛人名而公羊之説最為疎謬以為叔術之後而通濫於天下故不繫黒肱於邾嗚呼誰謂孔子而賢叔術耶葢嘗論之黑肱之不繫邾也意其若欒盈之不繫於晉歟欒盈既奔齊而還入曲沃以叛故書曰欒盈入於晉黒肱或者既絶于邾而歸竊其邑以叛歟當時之簡牘既亡其詳不可得而聞矣然以類而求之或亦然歟榖梁曰不言邾别乎邾也不言濫子非天子之所封也此尤迂濶而不可用矣
  小雅周之衰【襄二十九年】
  議論的確而文亦雅
  詩之中唯周最備而周之興廢於詩為詳葢其道始于閨門父子之間而施及乎君臣之際以被冐乎天下者有乎二南后稷公劉文武創業之艱難而幽厲失道之漸存乎二雅成王纂承文武之烈而禮樂文章之備存乎頌其愈衰愈削而至夷于諸侯者在乎王黍離葢周道之盛衰可以備見於此矣小雅者言王政之小而兼陳乎其盛衰之際者也夫幽厲雖失道文武之業未墜而宣王又從而中興之故雖怨刺並興而未列于國風者以為猶有王政存焉故曰小雅者兼乎周之盛衰者也昔之言者皆得其偏而未備也季札觀周樂歌小雅曰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之衰乎文中子曰小雅烏乎衰其周之盛乎季札之所謂衰者盖其當時親見周道之衰而不覩乎文武成康之盛也文中子之所謂盛者言文武之餘烈歴數百年而未忘雖其子孫之微而天下猶或宗周也故曰二子者皆得其偏而未備也太史公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當周之衰雖君子不能無怨要在不至於亂而已文中子以為周之全盛不已過乎故通乎二子之説而小雅之道備矣大夫無遂事【荘十九年 又僖三十年】
  論甚確
  春秋之書遂一也而有善惡存焉君子觀其當時之實而已矣利害出於一時而制之於千里之外當此之時而不遂君子以為固上之不足以利國下之不足以利民可以復命而後請當此之時而遂君子以為専專者固所貶也而固者亦所譏也故曰春秋之書遂一也而有善惡存焉君子觀其當時之實而已矣公子結勝陳人之婦於鄄遂及齊矦宋公盟公羊傳曰媵不書此何以書以其有遂事書大夫無遂事此其言遂何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則專之可也公子遂如京師遂如晉公羊亦曰大夫無遂事此其言遂何公不得為政也其書遂一也而善惡如此之相逺豈可以不察其實哉春秋者後世所以學為臣之法也謂遂之不譏則愚恐後之為臣者流而為專謂遂之皆譏則愚恐後之為臣者執而為固故曰觀乎當時之實而已矣西漢之法有矯制之罪而當時之名臣皆引此以為據若汲黯開倉以賑饑民陳湯發兵以誅郅支若此者專之可也不然獲罪於春秋矣
  定何以無正月【定元年】
  明辯
  始終授受之際春秋之所甚謹也無事而書首時事在二月而書王二月事在三月而書王三月者例也至於公之始年雖有二月三月之書而又特書正月隠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儀父盟于蔑莊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夫人孫于齊所以揭天子之正朔而正諸侯之始也公羊傳曰縁民臣之心不可一日無君縁始終之義一年不二君不可曠年無君故諸侯皆踰年即位而書正月定公元年書曰王三月晉人執宋仲㡬于京師先儒疑焉而未得其當也嘗試論之春秋十有二公其得終始之正而備即位之禮者四文公成公襄公哀公也攝而立不得備即位之禮者一隠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終而已不得備即位之禮者六桓公莊公閔公僖公宣公昭公也先君不以其道終而又在外者二莊公定公也在外踰年而後至者一定公也且夫先君雖在外不以其道終而未嘗有踰年而後至者則是二百四十二年未嘗一日無君而定公之元年魯之統絶者自正月至于六月而後續也正月者正其君也昭公未至定公未立季氏當國而天子之正朔將誰正耶此定之所以無正月也公羊傳曰正月者正即位也定無正月者即位後也定哀多微辭而何休以為昭公出奔國當絶定公不得繼體奉正故諱為㣲辭嗚呼昭公絶而定公又不得立是魯遂無君矣榖梁以為昭無正終故定無正始觀莊公元年書正則不言而可知其妄矣
  猶三望
  文㫖踈鬯而韻度磬折
  先儒論書猶之義者可以己也愚以為不然春秋之所以書猶者二曰如此而猶如此者甚之之辭也公子遂如齊至黄乃復辛已有事於太廟仲遂卒于垂壬午猶繹萬入去籥是也曰不如此而猶如此者幸之之辭也閠月不告朔猶朝于廟不郊猶三望是也夫子傷周道之衰禮樂文章之壞而莫或救之也故區區焉掇拾其遺亡以為其全不可得而見矣得見一二斯可矣故閠月不告朔猶朝于廟者憫其不告朔而幸其猶朝于廟也不郊猶三望者傷其不郊而幸其猶三望也夫郊祀者先王之大典而夫子不得親見之於周也故因魯之所行郊祀之禮而備言之焉耳春秋之書三望者皆為不郊而書也或卜郊不從乃免牲猶三望或郊牛之口傷改卜牛牛死乃不郊猶三望或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乃免牛不郊猶三望榖梁傳曰乃者亡乎人之辭也猶者可以己之辭也且夫魯雖不郊而猶有三望者存焉此夫子之所以存周之遺典也若曰可以己則是周之遺典絶矣或曰魯郊僭也而夫子何存焉曰魯郊僣也而夫子不譏夫子之所譏者當其罪也賜魯以天子之禮樂者成王也受天子之禮樂者伯禽也春秋而譏魯郊也上則譏成王次則譏伯禽成王伯禽不見於經而夫子何譏焉故曰猶三望者所以存周之遺典也范寗以三望為海岱淮公羊以為泰山河海而杜預之說最備曰分野之星及國中山川皆因郊而望祭之此説宜可用
  觀過斯知仁
  論亦是終不出蘇氏法門
  孔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自孔安國以下解者未有得其本指者也禮曰與仁同功其仁未可知也與仁同過然後其仁可知也聞之於師曰此論語之義疏也請得以論其詳人之難知也江海不足以喻其深山谷不足以配其險浮雲不足以比其變揚雄有言有人則作之無人則輟之夫茍見其作而不見其輟雖盗跖為伯夷可也然古有名知人者其效如影響其信如蓍龜此何道也故彼其觀人也亦多術矣委之以利以觀其節乗之以猝以觀其量伺之以獨以觀其守懼之以敵以觀其氣故晉文公以壺飱得趙衰郭林宗以破甑得孟敏是豈一道也哉夫與仁同功而謂之仁則公孫之布被與子路之緼袍何異陳仲子之螬李與顔淵之簞瓢何辨何則功者人所趨也過者人所避也審其趨避而真偽見矣古人有言曰鉏麑違命也推其仁可以託國斯其為觀過知仁也歟
  君使臣以禮
  論亦正大
  君以利使臣則其臣皆小人也幸而得其人亦不過健於才而薄於徳者也君以禮使臣則其臣皆君子也不幸而非其人猶不失亷耻之士也其臣皆君子則事治而民安士有亷耻則臨難不失其守小人反是故先王謹於禮禮以欽為主宜若近於弱然而服暴者莫若禮也禮以文為飾宜若近於偽然而得情者莫若禮也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不有爵禄刑罸也乎何為其專以禮使臣也以爵禄而至者貪利之人也利盡則逝矣以刑罰而用之者畏威之人也威之所不及則觧矣故莫若以禮禮者君臣之大義也無時而巳也漢髙祖以神武取天下其得人可謂至矣然恣慢而侮人洗足箕踞溺冠跨項可謂無禮矣故陳平論其臣皆嗜利無耻者以是進取可也至於守成則殆矣髙帝晚節不用叔孫通陸賈其禍豈可勝言哉吕后之世平勃背約而王諸吕㡬危劉氏以亷耻不足故也武帝踞厠而見衛青不冠不見汲黯青雖富貴不改奴僕之姿而黯社稷臣也武帝能禮之而不能用可以太息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五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十九
  策
  策略一
  以人主自斷為策略之始下四篇指其事而條之
  天下治亂皆有常勢是以天下雖亂而聖人以為無難者其應之有術也水旱盗賊人民流離是安之而已也亂臣割據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巳也權臣専制擅作威福是誅之而巳也四夷交侵邊鄙不寧是攘之而巳也凡此數者其於害民蠧國為不少矣然其所以為害者有状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天下之患莫大於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亂也國家無大兵革幾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無治平之實有可憂之勢而無可憂之形此其有未測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盗賊人民流離之禍而咨嗟怨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亂臣割據四分五裂之憂而休養生息常若不足於用非有權臣專制擅作威福之而上下不交君臣不親非有四夷交侵邉鄙不寧之災而中國皇皇常有外憂此臣所以大惑也今夫醫之治病切脉觀色聼其聲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熱也或曰此寒熱之相搏也及其他無不可為者今且有人恍然而不樂問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則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測者矣其言語飲食起居動作固無以異於常人此庸醫之所以為無足憂而扁鵲倉公之所以望而驚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則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鹵莽因循茍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遺文補葺漢唐之故事以為區區之論可以濟世不已踈乎方今之勢茍不能滌蕩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見其可也臣嘗觀西漢之衰其君皆非有暴鷙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廢溺於宴安畏期月之勞而忘千載之患是以日趨於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仲尼贊昜稱天之徳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由此觀之天之所以剛健而不屈者以其動而不息也惟其動而不息是以萬物雜然各得其職而不亂其光為日月其文為星辰其威為雷霆其澤為雨露皆生於動者也使天而不知動則其塊然者將腐壊而不能自持况能以御萬物哉茍天子一日赫然奮其剛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則智者願効其謀勇者樂致其死縱横顛倒無所施而不可茍人主不先自斷於中羣臣雖有伊吕稷契無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斷而欲有所立為先而後論所以為立之要云
  䇿略二
  設行人屬國之官 専按越之范蠡吳之伍員上立見
  天下無事乆矣以天子之仁聖其欲有所立以為子孫萬世之計至切也特以為發而不中節則天下或受其病當宁而太息者幾年於此矣盖自近嵗始柄用二三大臣而天下皆洗心滌慮以聼朝廷之所為然而數年之間卒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此其故何也二敵之大憂未去而天下之治終不可為也聞之師曰應敵不暇不可以自完自完不暇不可以有所立自古創業之君皆有敵國相持之憂命将出師兵交於外而中不失其所以為國者故其兵可敗而其國不可動其力可屈而其氣不可奪今天下一家二敵且未動也而吾君吾相終日皇皇焉應接之不暇亦竊為執事者不取也昔者大臣之議不為長乆之計而用最下之䇿是以嵗出金繒數十百萬以資强敵此其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也而議者方将深罪當時之失而不求後日之計亦無益矣臣雖不肖竊論當今之弊蓋古之為國者不患有所費而患費之無名不患費之無名而患事之不立今一歲而費千萬是千萬而已事之不立四海且不可保而奚千萬之足云哉今者二敵不折一矢不遺一鏃走一介之使馳數乗之傳所過騷然居人為之不寧大抵皆有非常之辭無厭之求難塞之請以觀吾之所答於是朝廷洶然大臣㑹議既而去未數月邊陲且復告至矣由此觀之二敵之使未絶則中國未知息肩之所而况能有所立哉臣故曰二敵之大憂未去則天下之治終不可為也中書者王政之所由出天子之所與宰相論道經邦而不知其他者也非至逸無以待天下之勞非至靜無以制天下之動是故古之聖人雖有大兵役大興作百官奔走各執其職而中書之務不至於紛紜今者曾不得嵗月之暇則夫禮樂刑政敎化之源所以使天下回心而嚮道者何時而議也千金之家乆而不治使販夫䜿子皆得執劵以誅其所負茍一朝發憤傾囷倒廩以償之然後更為之計則一簮之資亦足以富何遽至於皇皇哉臣嘗讀吳越世家觀勾踐困於㑹稽之上而行成於吳凡金玉女子所以為賂者不可勝計既反國而吳之百役無不從者使大夫女女於大夫士女女于士春秋貢獻不絶於吳府嘗竊怪其以蠻夷之國承敗亡之後救死扶傷之餘而賂遺費耗則不可勝計如此然卒以滅吳則為國之患果不在費也彼其内外不相擾是以能有所立使范蠡大夫種二人分國而制之范蠡曰四封之外種不如蠡使蠡主之凡四封之外所以待呉者種不知也四封之内蠡不如種使種主之凡四封之内所以彊國富民者蠡不知也二人者各専其能各致其力是以不勞而滅吳其所以賂遺於吳者甚厚而有節也是以財不匱其所以聼役於吳者甚勞而有時也是以本不揺然後勾踐得以安意肆志焉而吳國固在其指掌中矣今以天下之人而中書常有蠻夷之憂宜其内治有不辦者故臣以為治天下不若清中書之務中書之務清則天下之務不足辦也今夫天下之財舉歸之司農天下之獄舉歸之廷尉天下之兵舉歸之樞密而宰相特持其大綱聼其治要而責成焉耳夫此三者豈少於蠻夷哉誠以為不足以累中書也今之所以待二敵者失在於過重古者有行人之官掌四方賓客之政當周之盛時諸侯四朝蠻夷君長莫不來享故行人之官治其登降揖讓之節牲芻委積之數而巳至於周衰諸侯爭彊而行人之職為難且重春秋時秦聘於晉叔向命召行人子員子朱曰朱也當御叔向曰秦晉不和乆矣今日之事幸而集秦晉賴之不集三軍暴骨其後楚伍貟奔吳為吳行人以謀楚而卒以入郢西劉之興有典屬國故賈誼曰陛下試以臣為屬國請必繫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衆惟上所令今若依倣行人屬國特建一官重任而厚責之使宰相於两制之中舉其可用者而勿奪其權使大司農以每嵗所以餽於二敵者限其常數而豫為之偹其餘者朝廷不與知也凡吾所以遣使於敵與吾所以館其使者皆得以自擇而其非常之辭無厭之求難塞之請亦得以自答使其議不及於朝廷而其閒暇則收羅天下之俊才治其戰攻守禦之䇿兼聼博採以周知敵國之虗實凡事之關於境外者皆以付之如此則天子與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實不亦甚簡歟今自宰相以下百官汎汎焉莫任其責今舉一人而授之使日夜思所以待二敵宜無不濟者然後得以安居靜慮求天下之大計惟所欲為將無不可者為今日計只消於兵部中另立一協部尚書或侍郎専掌北敵之事用邉将理兵餉繕邊牆并探牒敵情儲養邊材皆其所掌嵗一春則廵邊夏四五月間則歸復于朝與兵戶二部相為筦計之善者也
  䇿略三
  任法不如任人而篇終専取諸葛之治蜀王猛之治秦盖為英廟之初當熈寧時似以水濟火矣覽東坡所自為辨䇿問劄子得之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當其處而不相亂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然後天子得優游無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强敵抗衡本非中國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擾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責成使西北不過為未誅之冦則中國固吾之中國而安有不可為哉於此之時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請言當今之勢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難明此天下之所以亂也當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從而昜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於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從而尤其法法之變未有己也如此則雖至於覆敗死亡相繼而不悟豈足怪哉昔者漢興因秦以為治刑法峻急禮義消亡天下蕩然恐後世無所執守故賈誼董仲舒咨嗟嘆息以正法更制為事後世見二子之論以為聖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變改以惑世主臣竊以為當今之患雖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於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國家法令凡㡬變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三十五>者大臣之議患天下之士其進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為之法曰中年而舉取舊數之半而復明經之科患天下之吏無功而遷取髙位而不讓也故為之法曰當遷者有司以聞而自陳者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羙而其實非大有益也而議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竊以為過矣夫法之於人猶五聲六律之於樂也法之不能無姦猶五聲六律之不能無淫樂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略而付之於人茍不至於害人而不可彊去者皆不變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巳夫有人而不用與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盡其心其失一也古之興王二人而巳湯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與之而後伊吕得捐其一身以經營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無後患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行其所欲用雖其親愛可也其所欲誅雖其讐隙可也使其心無所顧忌故能盡其才而責其成功及至後世之君始用區區之小數以繩天下之豪俊故雖有國士而莫為之用夫賢人君子之欲有所樹立以著不朽於後世者甚於人君顧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奪祗以速天下之亂耳鼂錯之事斷可見矣夫奮不顧一時之禍决然徒欲以身試人主之威者亦以其所挾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與有為而沉毅果敢之士又必有待而後發茍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測而示其可信則彼孰從而發哉慶厯中天子急於求治擢用元老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逺慮而未有所發也雖天子亦遲之至其一旦發憤條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舉朝喧譁以至於逐去曾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居今之勢而欲納天下於至治非大有所矯拂於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獨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肅茍且偷安而不知長乆之計臣以為宜如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飾非務盡其心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惡而䜛言之所由興也是故先主拒關張之間而後孔明得以盡其才符堅斬樊世逐仇騰黜席寳而後王猛得以畢其功夫天下未嘗無二子之才也而人主思治又如此之勤相須甚急而相合甚難者獨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測其君而已矣惟天子一日慨然明告執政之臣所以欲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内為之信然後敢有所發於外而不顧不然雖得賢人千萬一日百變法天下益不可治歲復一嵗而終無以大慰天下之望豈不亦甚可惜哉
  唐荆川曰無沮善篇嚴密此篇疎暢各自為體只因當時韓魏富鄭杜祁諸公紛紛外逐而不能乆於其朝故有此議
  䇿略四
  破庸俗之論 有竒氣
  天子與執政之大臣既已相得而無疑可以盡其所懐直已而行道則夫當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論以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夫治天下譬如治水方其奔衝潰决騰湧漂蕩而不可禁止也雖欲盡人力之所至以求殺其尺寸之勢而不可得及其既衰且退也駸駸乎若不足以終日故夫善治水者不惟有難殺之憂而又有昜衰之患導之有方决之有漸疏其故而納其新使不至於壅閼腐敗而無用嗟夫人知江河之有水患也而以為沼沚之可以無憂是烏知舟楫灌溉之利哉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傑之士務以其所長角奔而争利惟恐天下一日無事也是以人人各盡其材雖不肖者亦自淬厲而不至於怠廢故其勇者相呑智者相賊使天下不安其生為天下者知夫大亂之本起於勇智之士爭利而無厭是故天下既平則削去其具抑逺天下剛健好名之士而奬用柔懦謹畏之人不過數十年天下靡然無復往時之無事也於是能者不自憤發而無以見其能不能者益以弛廢而無用當是之時人君欲有所為而左右前後皆無足使者是以綱紀日壊而不自知此其為患豈特英雄豪傑之士趦趄而已哉聖人則不然當其乆安於逸樂也則以術起之使天下之心翹翹然常喜於為善是故能安而不衰且夫人君之所恃以為天下者天下皆為而已不為夫使天下皆為而已不為者開其利害之端而辨其榮辱之等使之踊躍奔走皆為我役而不自知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為而得則天子誰與共天下哉今者治平之日乆矣天下之患正在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論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今夫庸人之論有二其上之人務為寛深不測之量而下之士好言中庸之道此二者皆庸人相與議論舉先賢之言而獵取其近似者以自觧說其無能而已矣夫寛深不測之量古人所以臨大事而不亂有以鎮世俗之躁葢非以隔絶上下之情養尊而自安也譽之則勸非之則沮聞善則喜見惡則怒此三代聖人之所共也而後之君子必曰譽之不勸非之不沮聞善不喜見惡不怒斯以為不測之量不已過乎夫有勸有沮有喜有怒然後有間而可入有間而可入然後智者得為之謀才者得為之用後之君子務為無間夫天下誰能入之古之所謂中庸者盡萬物之理而不過故亦曰皇極夫極盡也後之所謂中庸者循循焉為衆人之所能為斯以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謂鄉原也一鄉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汙世曰古之人何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謂其近於中庸而非故曰徳之賊也孔子孟子惡鄉原之賊夫徳也欲得狂者而見之狂者又不可得見欲得獧者而見之曰狂者進取獧者有所不為也今日之患惟不取於狂者獧者皆取於鄉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孔子子思之所從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之所授以中庸者也然皆欲得狂者獧者而與之然則淬厲天下而作其怠惰莫如狂者獧者之賢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論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
  唐荆川曰此篇前後各自為叚落起伏與决壅蔽篇同
  䇿略五
  行文如行雲如江流曲盡文家游衍之妙
  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之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運之乎茫茫之中安而為㤗山危而為累卵其間不容毫釐是故古之聖人不恃其有可畏之資而恃其有可愛之實不恃其有不可㧞之勢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何則其所居者天下之至危也天子恃公卿以有其天下公卿大夫士以至於民轉相屬也以有其富貴茍不得其心而欲覊之以區區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勢者其平居無事猶有以相制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古之失天下者皆非一日之故其君臣之權去巳乆矣適㑹其變是以一散而不可復收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賤奔走萬里無敢後先儼然南靣以臨其臣曰天何言哉百官俯首就位歛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羣臣相率為茍安之計賢者既無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舉天下之事聼其自為而已及乎事出於非常變起於不測視天下莫與同其患雖欲分國以與人而且不及矣秦二世唐徳宗葢用此術以至於顛沛而不悟豈不悲哉天下者器也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器乆不用而置諸箧笥則器與人不相習是以扞格而難操良工者使手習知其器而器亦習知其手手與器相信而不相疑夫是故所為而成也天下之患非經營禍亂之足憂而養安無事之可畏何者懼其一旦至於扞格而難操也昔之有天下者日夜淬厲其百官撫摩其人民為之朝聘㑹同燕享以交諸侯之歡嵗時月朔致民讀法飲酒蜡臘以遂萬民之情有大事自庶人以上皆得至於外朝以盡其詞猶以為未也而五載一廵守朝諸侯於方岳之下親見其耆老賢士大夫以周知天下之風俗凡此者非以為茍勞而已將以馴致服習天下之心使不至於扞格而難操也及至後世壊先王之法安於逸樂而惡聞其過是以養尊而自高務為深嚴使天下拱手以貌相承而心不服其腐儒老生又出而為之説曰天子不可以妄有言也史且書之後世且以為譏使其君臣相視而不相知如此則偶人而巳矣天下之心既巳去而倀倀焉抱其空器不知英雄豪傑巳議其後臣嘗觀西漢之初髙祖創業之際事變之興亦巳繁矣而高祖以項氏創殘之餘與信布之徒爭馳於中原此六七公者皆以絶人之姿據有土地甲兵之衆其勢足以為亂然天下終以不揺卒定於漢傳十數世矣而至於元成哀平四夷嚮風兵革不試而王莽一䜿子乃舉而移之不用寸兵尺鐡而天下屏息莫敢或争此其故何也創業之君出於布衣其大臣将相皆有握手之歡凡在朝廷者皆有嘗試擠掇以知其才之短長彼其視天下如一身茍有疾痛其手足不期而自救當此之時雖有近憂而無逺患及其子孫生於深宫之中而狃於富貴之勢尊卑濶絶而上下之情踈禮節繁多而君臣之義薄是故不為近憂而常為逺患及其一旦固已不可救矣聖人知其然是以去苛禮而務至誠黜虚名而求實效不愛髙位重禄以致山林之士而欲聞切直不隠之言者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也昔我太祖太宗既有天下法令簡約不為崖㟁當時大臣将相皆得從容終日歡如平生下至士庶人亦得以自效故天下稱其言至今非有文采縁飾而開心見誠有以入人之深者此英主之竒術御天下之大權也方今治平之日乆矣臣愚以為宜日新盛徳以激昂天下乆安怠惰之氣故陳其五事以備採擇其一曰將相之臣天子所恃以為治者宜日夜召論天下之大計且以熟觀其為人其二曰太守刺史天子所寄以逺方之民者其罷歸皆當問其所以為政民情風俗之所安亦以揣知其才之所堪其三曰左右扈從侍讀侍講之人本以論説古今興衰之大要非以應故事備數而已經籍之外茍有以訪之無傷也其四曰吏民上書茍小有可觀者宜皆召問優游以養其敢言之氣其五曰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雖其至賤無以自通於朝廷然人主之為豈有所不可哉察其善者卒然召見之使不知其所從來如此則逺方之賤吏亦務自激發為善不以位卑禄薄無由自通於上而不修飾使天下習知天子樂善親賢恤民之心孜孜不倦如此翕然皆有所感發知愛於君而不可與為不善亦將賢人衆多而姦吏衰少刑法之外有以大慰天下之心焉耳
  唐荆川曰此文論時處皆借古為諭亦一體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五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六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
  䇿
  專任使
  論省府久任不獨文鬯切中經濟
  夫吏之與民猶工人之操器昜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齟齬而不相得是故雖有長才異能之士朝夕而去則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漢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時以為任人不可以倉卒而責其成功又其三歳一遷吏不為長逺之計則其所設施一切出於茍簡此天下之士争以為言而臣知其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處也是以擾擾在此如使五六年或七八年而後遷則將有十年不得調者矣朝廷方將减任子清冗官則其行之當有所待而臣以為當今之弊有甚不可者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觀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衝兩河之交舟車商賈之所聚金珠錦繡之所積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織絍之勞富貴之所移貨利之所故其民不知有恭儉亷退之風以書數為終身之能以府史賤吏為鄉黨之榮故其民不知有儒學講習之賢夫是以獄訟繁滋而姦不可止為治者益以茍且而不暇及於敎化四方觀之使風俗日以薄惡未始不出此也今夫為京兆者戴星而出見燭而入案牘笞箠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躡乎其庭持詞而求訴者肩相摩乎其門憧憧焉不知其為誰一訊而去得罪者不知其得罪之由而無罪者亦不知其無罪之實如此則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獄訟之繁未有己也夫大司農者天下之所以贏虚外計之所從受命也其財賦之出入簿書之交錯縱横變化足以為姦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盡知而付之吏吏分職乎其中者以數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過粗舉其大綱而不能者惟吏之聼賄賂交乎其門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弊無過此二者臣竊以為今省府之重其擇人宜精其任人宜乆凡今之弊皆不精不乆之故何者天下之賢者不可以多得而賢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乆而去夫世之君子茍有志於天下而欲為長逺之計者則其效不可以朝夕見其始若迂濶而其終必將有所可觀今期月不報政則朝廷以為是無能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見稱於人者又以為有功而擢為两府然則是為省府者能與不能皆不得乆也夫以省府之繁終嵗不得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胥吏者皆老於其局長子孫於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御長子孫之吏此其相視如客主之勢宜其姦不可得而去也省府之位不為卑矣茍有能者而老於此不為不用矣古之用人者知其乆勞於位則時有以賜予勸奨之以厲其心不聞其驟遷以奪其成效今天下之吏縱未能一槩乆而不遷至於省府亦不可倉卒而去吏知其乆居而不去也則其欺詐固巳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慮周旋於其間不過十年将必有卓然可觀者也
  厲法禁
  議論近申韓而文自中律
  昔者聖人制為刑賞知天下之樂乎賞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樂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終朝而賞随之是以下之為善者足以知其無有不賞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髮之罪不終朝而罰随之是以下之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無有不罰也詩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所謂權豪貴顯而難令者此乃聖人之所借以狥天下也舜誅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聖人為能撃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罰至於措而不用周之衰也商鞅韓非峻刑酷法以督責天下然所以為得者用法始於貴戚大臣而後及於踈賤故能以其國覇由此觀之商鞅韓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術也後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術與商鞅韓非同類而棄之法禁之不行姦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今夫州縣之吏受賂以鬻獄其罪至於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贖則至於嬰木索受笞箠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為不善非特簿書米鹽出入之間也其位愈尊則其所害愈大其權愈重則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彊禦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則其官之所减者至於罰金葢無幾矣夫過惡暴著於天下而罰不傷其毫毛鹵莽於公卿之間而纎悉於州縣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雖刀鋸斧鉞猶将有所不避而況木索笞箠哉方今法令至繁觀其所以防姦之具一舉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於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議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豈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歟古之人君責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輕也責之至重故其所以約束之者愈寛待之至輕故其所以隄防之者甚密夫所貴乎大臣者惟其不待約束而後免於罪戾也是故約束愈寛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茍幸其不疑而輕犯法則固已不容於誅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從於訊鞫論報如士庶人之法斯以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涖官臨民茍有罪皆書於其所謂歴者而至於舘閣之臣出為郡縣者則遂罷去此真聖人之意欲有以重責之也奈何其與士庶人較罪之輕重而又以其爵减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開盗賊小人自新之塗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盗賊小人待之歟天下惟無罪也是以罰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罰則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以舉之而詔曰勿推此何為者也聖人為天下豈容有此曖昧而不决故曰厲法禁自大臣始則小臣不犯矣
  唐荆川曰爵减首免勿推與前罰金分明四件事叙得甚變化
  抑僥倖
  與潁濱臣事八意同
  夫所貴乎人君者予奪自我而不牽於衆人之論也天下之學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貴如從其欲則舉天下皆貴而後可惟其不可從也是故仕不可以輕得而貴不可以昜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為可予而予之我以為可奪而奪之彼雖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賦歛不可以不均刑罰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擇此誠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賞愛名器而囂囂者以為不可是烏足䘏哉國家自近嵗以來吏多而闕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無事而食也且其涖官之日淺而閒居之日長以其涖官之所得而為閒居仰給之資是以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也古之用人其取之至寛而用之至狹取之至寛故賢者不隔用之至狹故不肖者無所容記曰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禄之然則是取之者未必用也今之進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試官夫試之者豈一定之謂哉固将有所廢置焉耳國家取人有制䇿有進士有明經有詞科有任子有府史雜流凡此者雖衆無害也其終身進退之決在乎召見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愛惜慎重者也今之議者不過曰多其資考而責之以舉官之數且彼有勉彊而已資考既足而舉官之數亦以及格則将執文墨以取必於我雖千百為軰莫敢不盡與臣竊以為今之患正在於任人太過是以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嵗月必得甚可惜也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聞於吏部吏部以其資考之逺近舉官之衆寡而次第其名然後使一二大臣雜治之參之以其才器之優劣而定其等嵗終而奏之以詔天子廢置度天下之吏每嵗以物故罪免者㡬人而增損其數以所奏之等補之及數而止使其予奪亦雜出於賢不肖之間而無一定之制則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将自奮厲磨淬以求聞於時而嚮之所謂用人之大者亦不勞而自去然而議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優劣為差則是好惡之私有以啟之也臣以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綱而其出入變化固將付之於人昔者唐有天下舉進士者羣至於有司之門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搜羅天下之賢士而習知其為人至於一日之試則固已不取矣唐之得人於斯為盛今以名聞於吏部者每嵗不過數十百人使一二大臣得以訪問叅考其才雖有失者盖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則夫一定之制臣未知其果不可以為姦也
  唐荆川曰今若倣此意雖不能無敝亦可得一二實才
  决壅蔽
  省事勵精二者亦切中今日之情
  所貴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訴而無寃不謁而得其所欲此堯舜之盛也其次不能無訴訴而必見察不能無謁謁而必見省使逺方之賤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識官府之難而後天下治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两手而已疾痛疴癢動於百體之中雖其甚微不足以為患而手随至夫手之至豈其一一而聽之心哉心之所以素愛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聼於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聖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衆四海之廣使其關節脉理相通為一叩之而必聞觸之而必應夫是以天下可使為一身天子之貴士民之賤可使相愛憂患可使同緩急可使救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訴其寃如訴之於天有不得已而謁其所欲如謁之於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詳悉而付之於胥吏故凡賄賂先至者朝請而夕得徒手而來者終年而不獲至於故常之事人之所當得而無疑者莫不務為留滯以待請屬舉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錢無以行之昔者漢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虚無據之法而䋲天下故小人以無法為姦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舉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為瑕所欲與者雖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為解故小人以法為姦今夫天下所為多事者豈事之誠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則新故相仍紛然而不决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覇百官承職不待教令而辦四方之賓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纎悉莫不盡舉而人不以為煩葢史之所記麻思還冀州請於猛猛曰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關郡縣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無留事者至於纎悉莫不皆然符堅以氐羌之種至為覇王兵强國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為固宜其然也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顧私而府史之屬招權鬻法長吏心知而不問以為當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權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事而厲精省事莫如任人厲精莫如自上率之今之所謂至繁天下之事關於其中訴者之多而謁者之衆莫如中書與三司天下之事分於百官而中書聼其治要郡縣錢幣制於轉運使而三司受其㑹計此宜若不至於繁多然中書不待奏課以定其黜陟而關與其事則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贏虚至於毫毛以繩郡縣則是不任轉運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古之聖王愛日以求治辨色而視朝茍少安焉而至於日出則終日為之不給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廢一事一月則可知也一嵗則事之積者不可勝數矣欲事之無繁則必勞於始而逸於終晨興而晏罷天子未退則宰相不敢歸安於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則百官莫不震悚盡力於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則纎悉隠微莫不舉矣天子求治之勤過於先王而議者不稱王季之宴朝而稱舜之無為不論文王之日昃而論始皇之量書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厲精莫如自上率之則壅蔽决矣
  唐荆川曰前半言壅蔽之當决後言所以决之之道
  無責難
  輕舉主連坐之法而重監司郡縣之長以督察所屬之吏
  無責難者将有所深責也昔者聖人之立法使人可以過而不可以不及何則其所求於人者衆人之所能也天下有能為衆人之所不能者固無以加矣而不能者不至於犯法天下如此而猶有犯者然後可以深懲而决去之由此而言則聖人之所以不責人之所不能者将以深責乎人之所能也後之立法者異於是責人以其所不能而其所能者不深責也是以其法不行而其事不立夫事不可以両立也聖人知其然是故有所取必有所捨有所禁必有所寛寛之則其禁必止捨之則其取必得今夫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長吏舉之又恐其舉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長吏任之他日有敗事則以連坐其過惡重者其罰均且夫人之難知自堯舜病之矣今日為善而明日為惡猶不可保况於十數年之後其㓜者已壮其壮者已老而猶執其一時之言使同被其罪不已過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志也莫不勉强為善以求舉惟其既已改官而無憂是故蕩然無所不至方其在州縣之中長吏親見其㢘謹勤幹之節則其勢不可以不舉而又安知其終身之所為哉故曰今之法責人以其所不能者謂此也一縣之長察一縣之屬一郡之長察一郡之屬職司者察其屬郡者也此三者其屬無㡬耳其貪其亷其寛猛其能與不能不可謂不知也今且有人牧牛羊者而不知其肥瘠是可復以為牧人歟夫為長而屬之不知則此固可以罷免而無足惜者今其屬官有罪而其長不即以聞他日有以告者則其長不過為失察而去官者又以不坐夫失察天下之微罪也職司察其屬郡郡縣各察其屬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罰之甚輕亦可怪也今之世所以重發贓吏者何也夫吏之貪者其始必詐㢘以求舉舉者皆王公貴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者莫不愛其同類等夷之人故其樹根牢固而不可動連坐者常六七人甚者至十餘人此如盗賊質劫良民以求茍免耳為法之至於如此亦可變已乎如臣之䇿以職司守令之罪罪舉官以舉官之罪罪職司守令今使舉官與所舉之罪均縱又加之舉官亦無如之何終不能逆知終身之廉者而後舉特推之於幸不幸而已茍以其罪罪職司守令彼其勢誠有以督察之臣知貪吏小人無容足之地又何必於舉官焉難之宋之舉主之法五品以上皆得推天下文章治行之士而今則特屬撫按以舉劾所屬而京朝官不與也而撫按之舉即子瞻職司之説矣愚見今之撫按其有所舉屬吏而以贓汚敗者决當並坐其或於舉辭之中略露其材識可取而其中之所守猶當俟其乆而後定則差可以薄其罰而藩臬守廵之長與郡太守雖不得如撫按詳行舉劾亦當各書其所甚賢甚不肖者以嵗上其計於吏部都察院朝覲之年則按其所舉刺之中否以定黜陟
  無沮善
  専為吏胥以下之才其情弊與今亦相而文甚錯綜
  昔者先王之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無窮之心力行不倦而無自棄之意夫惟自棄之人則其為惡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聖人畏之設為髙位重禄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踴躍自奮扳援而來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終不能至於其間而非聖人塞其門絶其塗也夫然故一介之賤吏閭閻之匹夫莫不奔走於善至於老死而不知休息此聖人以術驅之也天下茍有甚惡而不可忍也聖人既已絶之則屏之逺方終身不齒此非獨不仁也以為既已絶之彼将一旦肆其忿毒以殘害吾民是故絶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絶既已絶之又復用之則是驅之於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無所望而為善無所愛惜而不為惡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無所望之人而責其為善以無所愛惜之人而求其不為惡又付之以人民則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賢者何常之有或出於賈豎賤人甚者至於盗賊往往而是而儒生貴族世之所望為君子者或至於放肆不軌小民之所不若聖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於其始進之時而徐觀其所試之效使天下無必得之由亦無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後勉强於功名而不敢僥倖知其不至於必不可得也然後有以自慰其心乆而不懈嗟夫聖人之所以鼓舞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為術歟後之為政者則不然與人以必得而絶之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為進賢而退不肖然天下之莫甚於此今夫制䇿之及等進士之髙第皆以一日之間而决取終身之富貴此雖一時之文詞而未知其臨事之能否則其用之不已太遽乎天下有用人而絶之者三州縣之吏茍非有大過而不可復用則其他犯法皆可使竭力為善以自贖而今世之法一䧟於罪戾則終身不遷使之不自聊賴而疾視其民肆意妄行而無所顧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䧟於其中途窮而無所入則遂以自棄府史賤吏為國者知其不可闕也是故嵗乆則補以外官以其所從來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則其中雖有出羣之才終亦不得齒於士大夫之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将以求貴也貴不可得而至矣則将惟富之求此其勢然也如是則雖至於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貪故夫此二者茍不可以遂棄則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貲而仕者皆得補郡縣之吏彼知其終不得遷亦将逞其一時之欲無所不至夫此誠不可以遷也則是用之之過而已臣故曰絶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絶此三者之謂也
  敦敎化
  㸔他行文紆徐婉轉将言不言處
  夫聖人之於天下所恃以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惡也昔者三代之民見危而授命見利而不忘義此非必有爵賞勸乎其前而刑罰驅乎其後也其心安於為善而忸怩於不義是故有所不為夫民知其所不為則天下不可以敵甲兵不可以威利禄不可以誘可殺可辱可飢可寒而不可與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國長乆而不㧞也及至秦漢之世其民見利而忘義見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不及則巧偽變詐無所不為疾視其長上而幸其災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盗賊則天下蕩然無復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嘗有言曰三代之時其所以敎民之具甚詳且密也學校之制射鄉之節冠婚喪祭之禮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後世教化之道衰而盡廢其具是以若此無耻也然世之儒者盖亦嘗試以此等敎天下之民矣而卒以無效使民好文而益媮飾詐而相髙則有之矣此亦儒者之過也臣愚以為若此者皆好古而無術知有敎化而不知名實之所存者也實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實也有名而無實則其名不行有實而無名則其實不長凡今儒者之所論皆其名也昔武王既克商散財發粟使天下知其不貪禮下賢俊使天下知其不驕封先聖之後使天下知其仁誅飛亷惡來使天下知其義如此則其教化天下之實固已立矣天下聳然皆有忠信亷耻之心然後文之以禮樂教之以學校觀之以射鄉而謹之以冠婚䘮祭民是以目撃而心諭安行而自得也及至秦漢之世専用法吏以督責其民至於今千有餘年而民日以貪冒嗜利而無耻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禮所謂名者而䋲之彼見其登降揖讓盤辟俯僂之容則掩口而竊笑聞鐘鼓管磬希夷嘽緩之音則驚顧而不樂如此而欲望其遷善逺罪不已難乎臣愚以為宜先其實而後其名擇其近於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則不可與乆居於安民不知義則不可與同處於危平居則欺其吏有急則叛其君此敎化之實不至天下之所以無變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則莫若務寔其言欲民之知義則莫若務去其貪往者河西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為軍其始也官告以權時之宜非乆役者如是當復爾業少焉皆刺其額無一人得免自寶元以來諸道以兵興為辭而增賦者至今皆不為除去夫如是將何止民之欺詐哉夫所貴乎縣官之尊者為其恃於四海之富而不争於錐刀之末也其與民也優其取利也緩古之聖人不得已而取則時有所置以明其不貪何者小民不知其説而惟貪之知今難鳴而起百工雜作匹夫入市操挾尺寸吏且随而税之扼吭拊背以收絲毫之利古之設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設官者求以勝民賦歛有常限而以先期為賢出納有常而以羡息為能天地之間茍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廣而用法太密故民日趨於貪臣愚以為難行之言當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當有所不取以敎民信而示之義若曰國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則臣恐其失之多於得也東坡勸敦教化而以罷西河之兵與寳元以来增賦為案其言雖近長老而其實則䟽略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七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一
  䇿
  省費用
  論節財處甚工而所舉郊之賞與夫宫觀使及都水監數者盖冗員之一耳必有忌諱而未盡之説
  夫天下未嘗無財也昔周之興文王武王之國不過百里當其受命四方之君長交至於其廷軍旅四出以征伐不義之諸侯而未嘗患無財方此之時關市無征而山澤不禁取於民者不過什一而財有餘及其衰也内食千里之租外收千八百國之貢而不足於用由此觀之夫財豈有多少哉人君之於天下俯已以就人則昜為功仰人以援已則難為力是故廣取以給用不如節用以亷取之為昜也臣請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窮困時所望不過十金之資計其衣食之費妻子之奉出入於十金之中寛然而有餘及其一旦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則心意之欲日以漸廣所入益衆而所欲益以不給不知罪其用之不節而以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貪求愈多而財愈不供此其為惑未可以知其所終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夫嚮者豈能寒而不衣飢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財之不足為病者何以異此國家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之地至狹也然歳嵗出師以誅討僣亂之國南取荆楚西平巴蜀而東下并潞其費用之衆又百倍於今可知也然天下之士未嘗思其始而喘喘焉患今世之不足則亦甚惑矣夫為國有三計有萬世之計有一時之計有不終月之計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計則可以九年無飢也嵗之所入足用而有餘是以九年之蓄常間而無用卒有水旱之變盗賊之憂則官可以自辦而民不知如此者天不能使之災地不能使之貧四夷盗賊不能使之困此萬世之計也而其不能者一嵗之入纔足以為一嵗之出天下之産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雖不至於虐取其民而有急則不免於厚賦故其國可静而不可動可逸而不可勞此亦一時之計也至於最下而無謀者量出以為入用之不給則取之益多天下晏然無大患難而盡用衰世茍且之法不知有急則将何以加之此所謂不終月之計也今天下之利莫不盡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關有征市有租鹽鐡有酒有課茶有算則凡衰世茍且之法莫不盡用矣譬之於人其少壮之時豊健勇武然後可以望其無疾以至於夀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見而無遺若八九十者将何以待其後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窮思竭慮以廣求利之門且人而不思則以為費用不可復省使天下而無鹽鐡酒茗之税将不為國乎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費固有去之甚昜而無損存之甚難而無益者矣臣不能盡知請舉其所聞而其餘可以類求焉夫無益之費名重而實輕以不急之實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三嵗而郊郊而赦赦而賞此縣官有不得巳者天下吏士數日而待賜此誠不可以卒去至於大吏所謂股肱耳目與縣官同其憂樂者此豈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廟今又飾老佛之宫而為之祠固已過矣又使大臣以使領之嵗給以巨萬計此何為者也天下之吏為不少矣将患未得其人茍得其人則凡民之利莫不備舉而其患莫不盡去今河水為患不使濱河州郡之吏親視其災而責之以救災之術顧為都水監夫四方之水患豈其一人坐籌於京師而盡其利害天下有轉運使足矣今江淮之間又有發運禄賜之厚徒兵之衆其為費豈勝計哉盖嘗聞之里有畜馬者患牧人欺之而盗其芻菽也又使一人焉為之廐長廐長立而馬益癯今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自是而推之天下無益之費不為不多矣臣以爲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釐以往莫不有益惟無輕其毫釐而積之則天下庶乎少息也
  蓄材用
  欲募天下之将材而歸之於治兵治兵固一説然其本尤在君相之一心與一氣
  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豈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歟器械鈍弊而不足用歟抑為城郭不足守歟廩食不足給歟此數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則是無材用也夫國之有材譬如山澤之有猛獸江河之有蛟龍伏乎其中而威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於鰍蚖之所蟠牂豚之所伏雖千仭之山百尋之溪而人昜之何則其見於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謂無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謂無才然以區區之二冦舉數州之衆以臨中國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怒而其氣未嘗少衰其詞未嘗少挫則是其心無所畏也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今朝廷之士不能無憂而大臣恬然未有拒絕之議非不欲絶也而未有以待之則是朝廷無所恃也沿邊之民西顧而戰慄牧馬之士不敢彎弓而北嚮吏士未戰而先期於敗則是民輕其上也外之蠻夷無所畏内之朝廷無所恃而民又自輕其上此猶足以為有人乎天下未嘗無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聖人以無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實以可見之實而較天下之虚名三者相為用而不可廢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紛然奔走從事於其間而要之以其終不肖者無以欺其上此無他先名而後實也不先其名而惟實之求則來者寡來者寡則不可以有所擇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擇之人則是不先名之過也天子之所嚮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孫吳之書其讀之者未必能戰也多言之士喜論兵者未必能用也進之以武舉試之以騎射天下之竒士未必至也然將以求天下之實則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為未必然而棄之則是其必然者恐不可得而見也往者西師之興其先也惟不以虚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擇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興之際四顧惶惑而不知所措於是設武舉購方畧收勇悍之士而開猖狂之言不愛髙爵重賞以求强兵之術當此之時天下囂然莫不自以為知兵也來者日多而其言益以無據至於臨事終不可用執事之臣亦遂厭之而知其無益故兵休之日舉從而廢之今之論者以為武舉方略之類適足以開僥倖之門而天下之實才終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過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虚名而不較之以實至其弊也又舉而廢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復以兵術進亦己過矣天下之實才不可以求之於言語又不可以較之於武力獨見之於戰耳戰不可得而試也是故見之於治兵子玉治兵於蔿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蒍賈觀之以為剛而無禮知其必敗孫武始見試以婦人而猶足以取信於闔閭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觀將帥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驕而難令勇悍而不知戰此真足以觀天下之才也武舉方略之類以來之新兵以試之觀其顔色和昜則足以見其氣約束堅明則足以見其威坐作進退各得其所則足以見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彊也故曰先之以無益之虚名而較之以可見之實庶乎可得而用也
  練軍實
  欲為擇兵而募而又限以年 精悍之色博達之才
  三代之兵不待擇而精其故何也兵出於農有常數而無常人國有事要以一家而備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養疾病者得以為閑民而役於官者莫不皆其壯子弟故其無事而田獵則未嘗發老弱之民兵行而饋糧則未嘗食無用之卒使之足輕險阻而手昜器械聰明足以察旗鼔之節强鋭足以犯死傷之地千乘之衆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殺人少而成功多費用省而兵卒强盖春秋之時諸侯相并天下百戰其經傳所見謂之敗績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過犯其偏師而獵其游卒歛兵而退未有僵尸百萬流血於江河如後世之戰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壯者以為兵則其勢不可得而多殺也及至後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復而為民於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旣已募民而為兵其妻子屋廬旣已託於營伍之中而其姓名旣已書於官府之籍行不得為商居不得為農而仰食於官至於衰老而無歸則其道誠不可以棄去是故無用之卒雖薄其資糧而皆廩之終身凢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於衰老不過四十餘年之間勇鋭强力之氣足以犯堅冒刃者不過二十餘年今廩之終身則是一卒凢二十年無用而食於官也自此而推之養兵十萬則是五萬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則是五年為無益之費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財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戰是謂棄財不可使戰而驅之戰是謂棄民臣觀秦漢之後天下何其殘敗之多耶其皆起於分民而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萬之衆而見屠於數千之兵者其良將善用不過以為餌委之啖賊嗟夫三代之衰民之無罪而死者其不可勝數矣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陜西之役舉籍平民以為兵加以明道寳元之間天下旱蝗以及近嵗青齊之饑與河朔之水災民急而為兵者日以益衆舉籍而按之近嵗以來募兵之多無如今日者然皆老弱不教不能當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費百倍於古此甚非所以長乆而不變者也凡民之為兵者其類多非良民方其少壮之時博弈飲酒不安於家而後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氣沮葢亦有悔而不可復者矣臣以為五十已上願復為民者宜聼自今以往民之願為兵者皆三十以下則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為兵十年而復歸其精力思慮猶可以養生送死為終身之計使其應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為十年之計則除其籍而不怨以無用之兵終身坐食之費而為重募則應者必衆如此縣官長無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戰者不至於無罪而死彼皆知其不過十年而復為平民則自愛其身而重犯法不至於呌呼無賴以自棄於凶人今夫天下之患在於民不知兵故兵常驕悍而民常怯賊盗攻之而不能禦邊㓂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為兵兵得復還而為民則天下之知兵者衆而盗賊邊㓂将有所忌然猶有言者將以爲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則緩急有所不濟夫所謂十年而代者豈其舉軍而並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乆者有將去者有當代者新故雜居而教之則緩急可以無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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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勸親睦
  三代之遺言深見而文亦爽
  夫民相與親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畫為井田使其比閭族黨各相親愛有急相賙有喜相慶死喪相恤疾病相養是故其民安居無事則往來歡欣而獄訟不生有宼而戰則同心并力而緩急不離自秦漢以來法令峻急使民離其親愛欣懽之心而為鄰里告訐之俗富人子壯則出居貧人子壮則出贅一國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紛紛乎散亂而不相屬是以禮讓之風息而爭鬬之獄繁天下無事則務為欺詐相傾以自成天下有變則流徙渙散相棄以自存嗟夫秦漢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難治也此無他民不愛其身故輕犯法輕犯法則王政不行欲民之愛其身則莫若使其父子親兄弟和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恤妻子則其所賴於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輕犯法三代之政莫尚於此矣今欲敎民和親則其道必始於宗族臣欲復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親屬之心古者有大宗有小宗故禮曰别子爲祖繼别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别子之後也宗其繼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髙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古者諸侯之子弟異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禰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後之則為大宗族人宗之雖百世而宗子死則為之服齊衰九月故曰宗其繼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禰别子而自使其嫡子為後則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則無服其繼禰者親兄弟為之服其繼祖者從兄弟為之服其繼曾祖者再從兄弟為之服其繼高祖者三從兄弟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髙祖以外親盡則易宗故曰宗其繼髙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小宗四有繼髙祖者有繼曾祖者有繼祖者有繼彌者與大宗為五此所謂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嫡子既為宗則其庶子之嫡子又各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於四而其實無窮自秦漢以來天下無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復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親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無宗也有族而無宗則族不可合族不可合則雖欲親之而無由也族人而不相親則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賢人君子之後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乆逺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復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則為之加服犯之則以其服坐貧賤不敢輕而富貴不敢以加之冠昏必告喪必赴此非有所難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夫之族亦未必無孝悌相親之心而族無宗子莫為之糾率其勢不得相親是以世之人有親未盡而不相往來冠昏不相告死不相赴而無知之民遂至於父子異居而兄弟相訟然則王道何從而興乎嗚呼世人之患在於不務逺見古之聖人合族之法近於迂濶而行之朞月則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難而在乎乆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昜治其必自小宗始矣
  均户口
  文甚踈鬯其欲使天下之宦遊者徙之荆襄唐鄧許洛陳蔡之間其説難行
  夫中國之地足以食中國之民有餘也而民常病於不足何哉地無變遷而民有聚散聚則争於不足之中而散則棄於有餘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遺利而民用不足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衆寡而受田於官一夫而百畝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餘當周之時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師居其一有田百同而為九百萬夫之地山陵林麓川澤溝瀆城郭宫室塗巷三分去一為六百萬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昜為率則王畿之内足以食三百萬之衆以九州言之則是二千七百萬夫之地也而計之以下農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則是萬有三千五百萬人可以仰給於其中當成康刑措之後其民極盛之時九州之籍不過千三萬四千有餘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榖常有餘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術也自井田廢而天下之民轉徙無常惟其所樂則聚以成市側肩躡足以爭尋常挈妻負子以分升合雖有豐年而民無餘蓄一遇水旱則弱者轉於溝壑而强者聚為盗賊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葢亦不得均民之術而已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忽故而重新則民不均夫民之為農者莫不重遷其墳墓廬舎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為子孫百年之計惟其百工技藝游手浮食之民然後可以懐輕資而極其所往是故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則農民舎其耒耜而游於四方擇其所利而居之其一也凡人之情怠於乆安而謹於新集水旱之後盗賊之餘則必省刑罰薄税歛輕力役以懐逋逃之民而其乆安而無變者則不肯無故而加恤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則其民稍稍引去聚於其所重之地以至於衆多而不能容其二也臣欲去其二弊而開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聖人之興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昜為功必因時之勢故易為力今欲無故而遷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則怨謗之門盗賊之端必起於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為民之情莫不懷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於遷徙之樂而忘其鄉昔漢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諸陵為今之計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鄧許汝陳蔡之間今士大夫無不樂居於此者故恐獨往而不能濟彼見其儕類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則其去唯恐後耳此其所謂因人之情夫天下不能嵗嵗而豐也則必有饑饉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時父子且不能相顧又安知去鄉之為戚哉當此之時募其樂徙者而使所過廩之費不甚厚而民樂行此其所謂因時之勢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貸其耕耘之具而緩其租然後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漸也
  較賦役
  與今江南賦役之患不同今江以北户止開石數而不及田之畝數正如此
  自兩税之興因地之廣狹瘠腴而制賦因賦之多少而制役其初盖甚均也責之厚賦則其財足以供署之重役則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輕重厚薄一出於地而不可易也戶無常賦視地以為賦人無常役視賦以為役是故貧者鬻田則賦輕而富者加地則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勝亦所以破兼并之門而基僥倖之源也及其後世嵗月既乆則小民稍稍為姦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則雖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夫一户之賦官知其為賦之多少而不知其為地之㡬何也如此則増損出入惟其意之所為官吏雖明法禁雖嚴而其勢無由以止絕且其為姦常起於貿易之際夫鬻田者必窮迫之人而所從鬻者必富厚有餘之家富者恃其有餘而邀之貧者迫於饑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賦有田者方其窮困之中茍可以緩一時之急則不暇計其他日之利害故富者地日以益而賦不加多貧者地日以削而賦不加少又其姦民欲計免其賦役者割數畝之地加之以數倍之賦而收其少半之值或者亦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以數十年來天下之賦大抵淆亂有兼并之族而賦甚輕有貧弱之家而不免於重役以至於破敗流移而不知其所往其賦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夫天下不可以有僥倖也天下有一人焉僥倖而免則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其弊今天下僥倖者如此之衆則其不幸而受弊者從可知矣三代之賦以什一為輕今之法本不至於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賦歛為病者豈其嵗乆而姦生偏重而不均以至於此歟雖然天下皆知其為患而不能去何者勢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廣狹瘠腴而更制其賦之多寡則姦吏因縁為賄賂之門其廣狹瘠腴亦将一切出於其意之喜怒而其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議而臣以為此最昜見者顧弗之察耳夫昜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數其所直之數必得其廣狹瘠腴之實而官必據其所直之數而取其昜田之税是故欲知其地之廣狹瘠腴可以其税推也乆逺者不可復知矣其數十年之間皆足以推較求之故府猶可得而見茍其税多者則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則知其田多且羙也如此而其賦少其役輕則人亡而賦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給其賦重為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實之直而書之契則夫自今以往者貿易之際為姦者其少息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與凡賦之所宜多少而以税叅之如此則一持籌之吏坐於帳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虚實不過數月而民得以少蘇不然十數年之後將不勝其重者日以輕輕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終也
  去姦民
  論利害處刺骨
  自昔天下之亂必生於治平之日休養生息而姦民得容於其間蓄而不發以待天下之釁至於時有所激勢有所乗則潰裂四出不終朝而毒流於天下聖人知其然是以嚴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姦民而去之夫大亂之本必起於小姦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發也常至於亂天下今夫世人之所憂以為可畏者必曰豪俠大盗此不知變者之説也天下無小姦則豪俠大盗無以為資且其治平無事之時雖欲為大盗將安所容其身而其殘忍貪暴之心無所發洩則亦時出為盗賊聚為博奕群飲於市肆而呌號於郊野小者呼雞逐狗大者椎牛發冡無所不至捐父母棄妻孥而相與嬉逰凡此者舉非小盗也天下有釁耡耰棘矜相率而剽奪者皆嚮之小盗也昔三代之聖王果斷而不疑誅除撃去無有遺類所以擁䕶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後世刑法日以深嚴而去姦之法乃不及於三代何者待其敗露自入於刑而後去也夫為惡而不入於刑者固已衆矣有終身為不義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於法者有巧為規避持吏短長而不可詰者又有因縁幸㑹而免者如必待其自入於刑則其所去者盖無㡬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惡未麗於法而害於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重罪役之期以次輕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然後宥而舎之其化之不從威之不格患苦其鄉之民而未入於五刑者謂之罷民凡罷民不使冠帯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齒於鄉黨由是觀之則周之盛時日夜整齊其人民而鋤去其不善譬如獵人終日馳驅踐蹂於草茅之中搜求伏兎而摶之不待其自投於網羅而後取也夫然故小惡不容於鄉大惡不容於國禮樂之所以昜化而法禁之所以昜行者由此之故也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寛厚為稱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僥倖務出罪人外以邀雪寃之賞而内以待隂徳之報臣是以知天下頗有不誅之姦將為子孫憂宜明勑天下之吏使以嵗時紏察凶民而徙其尤無良者不必待其自入於刑而間則命使出按郡縣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訟而數犯法者皆誅無赦誅一鄉之姦則一鄉之人恱誅一國之姦則一國之人悦要以誅寡而悦衆則雖堯舜亦如此而已矣天下有三患而蠻夷之憂不與焉有内大臣之變有外諸侯之叛有匹夫羣起之禍此三者其勢常相持内大臣有權則外諸侯不叛外諸侯强則匹夫羣起之禍不作今者内無權臣外無强諸侯而萬世之後其可憂者姦民也臣故曰去姦民以為安民之終云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七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八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二
  策
  倡勇敢
  氣之一字極中兵情而通篇行文如虬龍之駕風雲而撼山谷而杳不可測
  戰以勇為主以氣為決天子無皆勇之將而將軍無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權英雄豪傑之士所以隂用而不言於人而人亦莫之識也臣請得以備言之夫倡者何也氣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軍之勇怯人人而較之則勇怯之相去若莛與楹至於三軍之勇怯則一也不出於反覆之間而出於毫釐之際故權在將與君人固有暴猛獸而不操兵出入於白刃之中而色不變者有見虺蜴而却走聞鐘鼓之聲而戰慄者是勇怯之不齊至於如此彼閭閻之小民爭鬬戲笑卒然之間而或至於殺人當其發也其心飜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雖天下之勇夫無以過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顧其妻子未始不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氣之所乗則奪其性而忘其身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於未悔之間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開其自悔之意則是不戰而先自敗也故曰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奮而爭先而致其死則翻然者衆矣弓矢相及劍楯相交勝負之勢未有所决而三軍之士屬目於一夫之先登則勃然者相繼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劫也三軍之衆可以氣使也諺曰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茍有以發之及其飜然勃然之間而用其鋒是之謂倡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難得也捐其妻子棄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難能也以難得之人行難能之事此必有難報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將將軍必有所私之士視其勇者而隂厚之人之有異材者雖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異自異而上不異之則緩急不可以望其為倡故凡緩急而肯為倡者必其上之所異也昔漢武帝欲觀兵於四夷以逞其無厭之求不愛通侯之賞以招勇士風告天下以求奮撃之人然卒無有應者於是嚴刑峻法致之死地而聽其以深入贖罪使勉強不得已之人馳驟於死亡之地是故其將降而兵破敗而天下幾至於不測何者先無所異之人而望其為倡不已難乎私者天下之所惡也然而為己而私之則私不可用為其賢於人而私之則非私無以濟葢有無功而可賞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愧其心而責其為倡也天下之禍莫大於上作而下不應上作而下不應則上亦將窮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誅之而將帥之臣謹守封畧外視内顧莫有一人先奮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盡力不得已而出爭先而歸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無以應則其勢不得不重賂而求和其患起於天子無同憂患之臣而將軍無同腹心之士西師之休十有餘年矣用法益密而進人益難賢者不益異勇者不見私天下務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緩急將誰為之倡哉
  唐荆川曰此篇體方而意圓
  定軍制
  經國之言
  自三代之衰井田廢兵農異處兵不得休而為民民不得息肩而無事於兵者千有餘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極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復追矣至於漢唐猶有可得而言者夫兵無事而食則不可使聚聚則不可使無事而食此二者相勝而不可並行其勢然也今夫有百頃之閒田則足以牧馬千駟而不知其費聚千駟之馬而輸百頃之芻則其費百倍此易曉也昔漢之制有踐更之卒而無營田之兵雖皆出於農夫而方其為兵也不知農夫之事是故郡縣無常屯之兵而京師亦不過有南北軍期門羽林而已邉境有事諸侯有變皆以虎符調發郡國之兵至於事已而兵休則渙然各復其故是以其兵雖不知農而天下不至於弊者未嘗聚也唐有天下置十六衛府兵天下之府八百餘所而屯於關中者至有五百然皆無事則力耕而積榖不唯以自贍養而又有以廣縣官之儲是以其兵雖聚於京師而天下亦不至於弊者未嘗無事而食也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於京畿三輔者以數十萬計皆仰給於縣官有漢唐之患而無漢唐之利擇其偏而兼用之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財近自淮甸而逺至乎吳蜀凡舟車所至人力所及莫不盡取以歸於京師晏然無事而賦歛之厚至於不可復加而三司之用猶苦其不給其弊皆起於不耕之兵聚於内而食四方之貢賦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環徃來屯戍於郡縣者昔建國之初所在分裂擁兵而不服太祖太宗躬環甲胄力戰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基餘孽猶有存者上之人見天下之難合而恐其復發也於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於縣鎮徃徃皆有京師之兵由此觀之則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為守也而可以長久而不變乎費莫大於養兵養兵之費莫大於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縣逺者或數千里其月廪嵗給之外又日供其芻糧三嵗而一遷徃者紛紛來者纍纍雖不過數百為輩而要其歸無以異於數十萬之兵三嵗而一出征也農夫之力安得不竭餽運之卒安得不疲且今天下未嘗有戰鬬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勞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為休息閒居無用之兵者其意以為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豐食開府庫輦金帛若有所負一逆其意則欲羣起而噪呼此何為者也天下一家且數十百年矣民之戴君至於海隅無有異於畿甸亦不必舉疑四方之兵而專信禁兵也曩者蜀之有妖賊與近嵗貝州之亂未必非禁兵致之臣愚以為郡縣之土兵可以漸訓而隂奪其權則禁兵可以漸省而無用天下武徤豈有常所哉山川之所習風氣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戰國嘗用之矣蜀人之怯懦吳人之短小皆嘗以抗衡於上國又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鈍弊力弱而不振者彼見郡縣皆有禁兵而待之異等是以自棄於賤役夫之間而將吏亦莫之訓也茍禁兵可以漸省而以其資糧益優郡縣之土兵則彼固以歡欣踴躍出於意外戴上之恩而願效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從捍城之外無所復用如此則内無屯聚仰給之費而外無遷徙供餽之勞費之省者又已過半矣
  戍禁兵不如募土兵今歲戍延綏之兵以衞薊遼無䇿之甚者
  教戰守
  宋之嘉祐間海内狃於晏安而恥言兵故子瞻特發此論
  夫當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於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其患不見於今而將見於他日今不為之計其後將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秋冬之隙致民田獵以講武教之以進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習於鐘鼓旌旗之間而不亂使其心志安於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是以雖有盗賊之變而民不至於驚潰及至後世用迂儒之議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天下既定則巻甲而藏之數十年之後甲兵頓弊而人民日以安於佚樂卒有盗賊之警則相與恐懼訛言不戰而走開元天寳之際天下豈不大治惟其民安於太平之樂豢於游戲酒食之間其剛心勇氣消耗鈍眊痿蹷而不復振是以區區之禄山一出而乗之四方之民獸奔鳥竄乞為囚虜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葢嘗試論之天下之勢譬如一身王公貴人所以養其身者豈不至哉而其平居常苦於多疾至於農夫小民終嵗勤苦而未嘗告病此其故何也夫風雨霜露寒暑之變此疾之所由生也農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窮冬暴露其筋骸之所衝犯肌膚之所浸漬輕霜露而狎風雨是故寒暑不能為之毒今王公貴人處於重屋之下出則乗輿風則襲裘雨則御葢凡所以慮患之具莫不備至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小不如意則寒暑入之矣是故善養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勞歩趨動作使其四體狃於寒暑之變然後可以剛健彊力渉險而不傷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驕惰脆弱如婦人孺子不出於閨門論戰鬬之事則縮頸而股慄聞盗賊之名則掩耳而不願聽而士大夫亦未嘗言兵以為生事擾民漸不可長此不亦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歟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見四方之無事則以為變故無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國家所以奉西北之寇者嵗以百萬計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無厭此其勢必至於戰戰者必然之勢也不先於我則先於彼不出於西則出於北所不可知者有遲速逺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茍不免於用兵而用之不以漸使民於安樂無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則其為患必有所不測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臣所謂大患也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講習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陣之節役民之司盜者授以擊刺之術每嵗終則聚於郡府如古都試之法有勝負有賞罰而行之既久則又以軍法從事然議者必以為無故而動民又撓以軍法則民將不安而臣以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則其一旦將以不教之民而驅之戰夫無故而動民雖有小怨然孰與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驕奢而多怨陵壓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為天下之知戰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習於兵彼知有所敵則固以破其姦謀而折其驕氣利害之際豈不亦甚明歟
  䇿斷上
  順叙
  西北為中國患至深逺也天下謀臣猛將豪傑之士欲有所逞於西北者久矣聞之兵法曰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嚮者臣愚以為西北雖有可勝之形而中國未有不可勝之備故竊嘗以為可特設一官使獨任其責而執政之臣得以専治内事茍天下之弊莫不盡去紀綱修明食足而兵強百姓樂業知愛其君卓然有不可勝之備如此則臣固将備論而極言之夫天下將興其積必有源天下將亡其發必有門聖人者唯知其門而塞之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無道不與焉葢有以諸侯強逼而至於亡者周唐是也有以匹夫横行而至於亡者秦是也有以大臣執權而至於亡者漢魏是也有以蠻夷内侵而至於亡者二晉是也使此七代之君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門而塞之則至於今可以不廢惟其諱亡而不為之備或備之而不得其門故禍發而不救夫天子之勢蟠於天下而結於民心者甚厚故其亡也必有大隙焉而日潰之其窺之甚難其取之甚宻曠日持久然後可得而間葢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是故聖人必於其全盛之時而塞其所由亡之門葢臣以為當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北二邊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西北二邊不足以為中國之大憂而其動也有以召内之禍内之民實執存亡之權而不能獨起其發也必將待外之變先之以邊患而繼之以吾民臣之所謂可畏者在此而已昔者敵國之患起於多求而不供供者有倦而求者無厭以有倦待無厭而能久安於無事天下未嘗有也故夫西北之患特有逺近耳而要以必至於戰敢問今之所以戰者何也其無乃出於倉卒而備於一時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於一時當其危疑擾攘之間而吾不能自必則權在敵國權在敵國則吾欲戰不能欲休不可進不能戰而退不能休則其計將出於求和求和而自我則其所以為媾者必重軍旅之後而繼之以重媾則國用不足國用不足則加賦於民加賦而不已則凡暴取豪奪之法不得不施於今之世矣天下一動變生無方國之大憂將必在此葢嘗聞之用兵有權權之所在其國乃勝是故國無小大兵無強弱有小國弱兵而見畏於天下者權在焉耳千鈞之牛制於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曽不如狙猿之奮擲於山林此其故何也權在人也我欲則戰不欲則守戰則天下莫能支守則天下莫能窺昔者秦嘗用此矣開關出征以攻諸侯則諸侯莫不願割地而求和諸侯割地而求和於秦秦人未嘗急於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後應故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戰如此則權固在秦矣且秦非能強於天下之諸侯秦惟能自必而諸侯不能是以天下百變而卒歸於秦諸侯之利固在從横也朝聞陳軫之説而合為從暮聞張儀之計而散為横秦則不然横人之欲為横從人之欲為從皆使其自擇而審處之諸侯相顧而終莫能自必則權之在秦不亦宜乎嚮者寳元慶厯之間河西之役可以見矣其始也不得已而後戰其終也逆探其意而與之和又從而厚餽之惟恐其一日復戰也如此則賊常欲戰而我常欲和賊非能常戰也特恃其欲戰之形以乗吾欲和之勢屢用而屢得志是中國之大而權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則莫若使權在中國欲權之在中國則莫若先發而後罷示之以不憚形之以好戰而後天下之權有所歸矣今夫庸人之論則曰勿為禍始古之英雄之君豈其樂禍而好殺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歳嵗出師以從事於外裔葢晩而不倦暴露於千里之外親撃髙麗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爭先而處強也當時群臣不能深明其意以為敵國無釁而我則發之夫為國者使人備已則權在我而使已備人則權在人當太宗之時四夷狼顧以備中國故中國之權重茍不先之則彼或以執其權矣而我又鰓鰓焉惡戰而樂罷使敵國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於吾如此則雖有天下吾安得而為之唐之衰也惟其厭兵而畏戰有一敗衂則兢兢焉縮首而去之是故姦臣執其權以要天子及至憲宗奮而不顧雖小挫而不為之沮當此之時天下之權在於朝廷伐之則足以為威舎之則足以為恩臣故曰先發而後罷則權在我矣
  策斷中
  此文論大小情事刺骨
  用兵有可以逆為數十年之計者有朝不可以謀夕者攻守之方戰鬬之術一日百變猶以為拙若此者朝不可以謀夕者也古之欲謀人之國者必有一定之計勾踐之取吳秦之取諸侯髙祖之取項籍皆得其至計而固執之是故有利有不利有進有退百變而不同而其一定之計未始易也勾踐之取吳是驕之而已秦之取諸侯是散其從而已髙祖之取項籍是間疎其君臣而已此其至計不可易者雖百年可知也今天下晏然未有用兵之形而臣以為必至於戰則其攻守之方戰鬬之術固未可以豫論而臆斷也然至於用兵之大計所以固執而不變者臣請得以豫言之夫西戎北蕃皆為中國之患而西戎之患小北蕃之患大此天下之所明知也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故二者皆所以為憂而臣以為兵之所加宜先於西故先論所以制御西戎之大略今夫鄒與魯戰則天下莫不以為魯勝大小之勢異也然而勢有所激則大者失其所以為大而小者忘其所以為小故有以鄒勝魯者矣夫大有所短小有所長地廣而備多備多而力分小國聚而大國分則彊弱之勢將有所反大國之人譬如千金之子自重而多疑小國之人計窮而無所恃則致死而不顧是以小國常勇而大國常怯恃大而不戒則輕戰而屢敗知小而自畏則深謀而必克此又其理然也夫民之所以守戰至死而不去者以其君臣上下歡欣相得之際也國大則君尊而上下不文將軍貴而吏士不親法令繁而民無所措其手足若夫小國之民截然其若一家也有憂則相恤有急則相赴凡此數者是小國之所長而大國之所短也大國而不用其所長使小國常出於其所短雖百戰而百屈豈足怪哉且夫大國則固有所長矣長於戰而不長於守夫守者出於不足而已譬之於物大而不用則易以腐敗故凡擊摶進取所以用大也孫武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自敵以上者未嘗有不戰也自敵以上而不戰則是以有餘而用不足之計固已失其所長矣凡大國之所恃吾能分兵而彼不能分吾能數出而彼不能應譬如千金之家日出其財以罔市利而販夫小民終莫能與之競者非知不若其財少也是故販夫小民雖有桀黠之才過人之智而其勢不得不折而入於千金之家何則其所長者不可以與較也西戎之於中國可謂小國矣嚮者惟不用其所長是以聚兵連年而終莫能服今欲用吾之所長則莫若數出數出莫若分兵臣之所謂分兵者非分屯之謂也分其居者與行者而已今河西之戍卒惟患其多而莫之適用故其便莫若分兵使其十一而行則一嵗可以十出十二而行則一嵗可以五出十一而十出十二而五出則是一人而嵗一出也吾一嵗而一出彼一嵗而十被兵焉則衆寡之不侔勞逸之不敵亦已明矣夫用兵必出於敵人之所不能我大而敵小是故我能分而彼不能此吳之所以肄楚而隋之所以狃陳歟夫御戍之術不可以逆知其詳而其大略臣未見有過此者也
  䇿斷下
  蘇氏父子之論敵情一一深中
  古者匈奴之衆不過漢一大縣然所以能敵之者其國無君臣上下朝覲㑹同之節其民無糓米絲麻耕作織絍之勞其法令以言語為約故無文書符傳之繁其居處以逐水草為常故無城郭邑居聚落守望之助其旃裘肉酪足以為養生送死之具故戰則人人自鬬敗則驅牛羊逺徙不可得而破葢非獨古聖人法度之所不加亦其天性之所安者猶狙猿之不可使冠帶虎豹之不可被以覊紲也故中行説教單于無愛漢物所得繒絮皆以馳草棘中使衣袴弊裂以示不如旃裘之堅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重酪之便美也由此觀之中國以法勝而匈奴以無法勝聖人知其然是故精修其法而謹守之築為城郭塹為溝池大倉廩實府庫明烽燧逺斥堠使民知金鼓進退坐作之節勝不相先敗不相棄此其所以謹守其法而不敢失也一失其法則不如無法之為便也故夫各輔其性而安其生則中國與胡本不能相犯惟其不然是故皆有以相制匈奴之不可從中國之法猶中國之不可從匈奴之無法也今夫佩玉服紱冕而垂旒者此宗廟之服所以登降揖讓折旋俯仰為容者也而不可以騎射今夫蠻夷而用中國之法豈能盡如中國哉茍不能盡如中國而雜用其法則是佩玉服韍冕而垂旒而欲以騎射也昔吳之先斷髪文身與魚鱉龍蛇居者數十世而諸侯不敢窺也其後楚申公巫臣始教以乗車射御使出兵侵楚而闔廬夫差又逞其無厭之求開溝通水與齊晉爭強黄池之㑹強自冠帶吳人不勝其弊卒入於越夫吳之所以強者乃其所以亡也何者以蠻夷之資而貪中國之美宜其可得而圖之哉西晉之亡也匈奴鮮卑氐羌之類紛紜於中國而其豪傑間起為之君長如劉元海符堅石勒慕容雋之儔皆以絶異之姿驅駕一時之賢俊其強者至有天下大半然終於覆亡相繼逺者不過一傳再傳而滅何也其心固安於無法也而束縳於中國之法中國之人固安於法也而苦其無法君臣相戾上下相厭是以雖建都邑立宗廟而其心岌岌然常若寄居於其間而安能久乎且人而棄其所得於天之分未有不亡者也契丹自五代南侵乗石晉之亂奄至京師覩中原之富麗廟社宫闕之壯而悦之知不可以留也故歸而竊習焉山前諸郡既為所并則中國士大夫有立其廟者矣故其朝廷之儀百官之號文武選舉之法都邑郡縣之制以至於衣服飲食皆雜取中國之象然其父子聚居貴壯而賤老貪得而忘失勝不相讓敗不相救者猶在也其中未能革其桀驁不馴之性而外牽於華人之法此其所以自投於陷穽網羅之中而中國之人猶曰今之匈奴非古也其措制規畫皆不復蠻夷之心以為不可得而圖之亦過計矣且夫天下固有沉謀隂計之士也昔先王欲圖大事立竒功則非斯人莫之與共秦之尉繚漢之陳平皆以樽爼之間而制敵國之命此亦王者之心期以紓天下之禍而已彼契丹者有可乗之勢三而中國未之思焉則亦足惜矣臣觀其朝廷百官之衆而中國士大夫交錯於其間固亦有賢俊慷慨不屈之士而詬辱及於公卿鞭朴行於殿陛貴為將相而不免囚徒之恥宜其有惋憤鬱結而思變者特未有路耳凡此皆可以致其心雖不為吾用亦以間疎其君臣此由余之所以入秦也幽燕之地自古號多雄傑名於圖史者徃徃而是自宋之典所在賢俊雲合響應無有逺邇皆欲洗濯磨淬以觀上國之光而此一方獨䧟於非類昔太宗皇帝親征幽州未克而班師聞之諜者曰幽州士民謀欲執其帥以城降者聞乘輿之還無不泣下且北人以為諸郡之民非其族類故厚斂而虐使之則其思内附之心豈待深計哉此又足為之謀也使其上下相猜君民相疑然後可攻也語有之曰䑕不容穴啣窶藪也彼僣立四都分置守宰倉廪府庫莫不具備有一旦之急適足以自累守之不能棄之不忍華夷雜居易以生變如此則中國之長足以有所施矣然非特如此而已也中國不能謹守其法彼慕中國之法而不能純用是以勝負相持而未有決也夫蠻夷者以力攻以力守以力戰顧力不能則逃中國則不然其守以形其攻以勢其戰以氣故百戰而力有餘形者有所不守而敵人莫不忌也勢者有所不攻而敵人莫不憊也氣者有所不戰而敵人莫不懾也茍去此三者而角之於力則中國故不敵矣尚何云乎伏惟國家留意其大者而為之計其小者臣未敢言焉
  荆川曰此文極其變化横發而不可覊制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九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三
  序傳
  范文正公文集序
  此作本以率意而書者而於中識度自逺
  慶厯三年軾始總角入鄉挍士有自京師來者以魯人石守道所作慶厯聖德詩示鄉先生軾從旁竊觀則能誦習其詞問先生以所頌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軾曰此天人也耶則不敢知若亦人耳何為其不可先生竒軾言盡以告之且曰韓范富歐陽此四人者人傑也時雖未盡了則已私識之矣嘉祐二年始舉進士至京師則范公没既葬而墓碑出讀之至流涕曰吾得其為人盖十有五年而不一見其面豈非命也歟是歳登第始見知於歐陽公因公以識韓富皆以國士待軾曰恨子不識范文正公其後三年過許始識公之仲子今丞相堯夫又六年始見其叔彞叟京師又十一年遂與其季德孺同僚於徐皆一見如舊且以公遺藁見屬為序又十一年乃克為之嗚呼公之功徳葢不待文而顯其文亦不待序而傳然不敢辭者自以八嵗知敬愛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傑者皆得從之游而公獨不識以為平生之恨若獲挂名其文字中以自託於門下士之末豈非疇昔之願也哉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樂毅之流其王伯之略皆定於畎畝中非仕而後學者也淮隂侯見髙帝於漢中論劉項短長畫取三秦如指諸掌及佐帝定天下漢中之言無一不酬者諸葛孔明卧草廬中與先主論曹操孫權規取劉璋因蜀之資以爭天下終身不易其言此豈口傳耳授嘗試為之而僥倖其或成者哉公在天聖中居太夫人憂則巳有憂天下致太平之意故為萬言書以遺宰相天下傳誦至用為將擢為執政考其平生所為無出此書者今其集二十巻為詩賦二百六十八為文一百六十五其於仁義禮樂忠信孝悌葢如饑渇之於飲食欲須㬰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熱如水之溼葢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雖弄翰戲語率然而作必歸於此故天下信其誠爭師尊之孔子曰有徳者必有言非有言也徳之發於口者也又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非能戰也徳之見於怒者也
  六一居士集序
  蘇長公乃歐文忠公極得意門生此序却亦不負歐公
  夫言有大而非誇達者信之衆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楊墨葢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喪何與於天而禹之功與天地並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巳誇乎自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孟子之言行而楊墨之道廢天下以是為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沒有申商韓非之學違道而趨利殘民以厚生其説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僥倖一切之功靡然從之而世無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權其禍福之輕重以救其惑故其學遂行秦以是喪天下陵夷至於勝廣劉項之禍死者十八九天下蕭然洪水之患葢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復有一孟子則申韓為空言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楊墨得志於天下其禍豈减於申韓哉由此言之雖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葢公言黄老賈誼晁錯明申韓錯不足道也而誼亦為之子以是知邪説之移人雖豪傑之士有不免者況衆人乎自漢以來道術不出於孔氏而亂天下者多矣晉以老莊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餘年而後得韓愈學者以愈配孟子葢庶幾焉愈之後三百有餘年而後得歐陽子其學推韓愈孟子以達於孔氏著禮樂仁義之實以合於大道其言簡而明信而通引物連類折之於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師尊之自歐陽子之存世之不説者譁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無賢不肖不謀而同曰歐陽子今之韓愈也宋興七十餘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聖景祐極矣而斯文終有愧於古士亦因陋守舊論卑而氣弱自歐陽子出天下爭自濯磨以通經學古為髙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顔納諫為忠長育成就至嘉祐末號稱多士歐陽子之功為多嗚呼此豈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歐陽子没十有餘年士始為新學以佛老之似亂周孔之真識者憂之頼天子明聖詔修取士法風厲學者専治孔氏黜異端然後風俗一變考論師友淵源所自復知誦習歐陽子之書予得其詩文七百六十六篇於其子棐乃次而論之曰歐陽子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贄記事似司馬遷詩賦似李白此非予言也天下之言也歐陽子諱修字永叔既老自謂六一居士云
  唐荆川曰體大而思精議論如走盤之珠文之絶佳者也
  田表聖奏議序
  不為巉刻之言而文自逹
  故諫議大夫贈司徒田公表聖奏議十篇嗚呼田公古之遺直也其盡言不諱葢自敵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况於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聖也自太平興國以來至於咸平可謂天下大治千載一時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測之憂近在朝夕者何哉古之君子必憂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絶人之資而治世無可畏之防夫有絶人之資必輕其臣無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懼也方漢文時刑措不用兵革不試而賈誼之言曰天下有可長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後世不以是少漢文亦不以是甚賈誼由此觀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當如是也誼雖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著於時然誼常建言使諸侯王子孫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厯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舉行之漢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來世不有若偃者舉而行之歟願廣其書於世必有與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鳬繹先生詩集序
  非公著意文却亦澹宕而有深思云
  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乗之今亡矣夫史之不闕文與馬之不借人也豈有損益於世者哉然且識之以為世之君子長者日以逺矣後生不復見其流風遺俗是以日趨於智巧便佞而莫之止是二者雖不足以損益而君子長者之澤在焉則孔子識之而況其足以損益於世者乎昔吾先君適京師與卿士大夫遊歸以語軾曰自今以徃文章其日工而道將散矣士慕逺而忽近貴華而賤實吾巳見其兆矣以魯人鳬繹先生之詩文十餘篇示軾曰小子識之後數十年天下無復為斯文者也先生之詩文皆有為而作精悍確苦言必中當世之過鑿鑿乎如五榖必可以療饑斷斷乎如藥石必可以伐病其遊談以為髙枝詞以為觀美者先生無一言焉其後二十餘年先君既没而其言存世之為文者莫不超然出於形器之表微言髙論既巳鄙陋漢唐而其反覆論難正言不諱如先生之文者世莫之貴矣軾是以悲於孔子之言而懐先君之遺訓益求先生之文而得之於其子復乃錄而藏之先生諱大初字醇之姓顔氏先師兖公之四十七世孫云
  樂全先生文集序
  公與張方平最相知故序其文亦相知之深中種種當理
  孔北海志大而論髙功烈不見於世然英偉豪傑之氣自為一時所宗其論盛孝章郗鴻豫書慨然有烈丈夫之風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開物成務之資綜練名實之意自見於言語至出師表簡而盡直而不肆大哉言乎與伊訓説命相表裏非秦漢以來以事君為悦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見其全今吾樂全先生張公安道其庶幾乎嗚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語非不工也政事文學非不敏且博也然至於臨大事鮮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為布衣則頎然巳有公輔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歸未嘗以言狥物以色假人雖對人主必審而後言毁譽不動得喪若一真孔子所謂大臣以道事君者世逺道散雖志士仁人或少貶以求用公獨以邁徃之氣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則行舎之則藏上不求合於人主故雖貴而不用用而不盡下不求合於士大夫故悦公者寡不悦公者衆然至言天下偉人則必以公為首公盡性知命體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巳非蘄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慶厯以來訖元豐四十餘年所與人主論天下事見於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於禮義合於人情是非有考於前而成敗有驗於後及其他詩文皆清逺雄麗讀者可以想見其為人信乎其有似於孔北海諸葛孔明也軾年二十以諸生見公成都公一見待以國士今三十餘年所以開發成就之者至矣而軾終無所效尺寸於公者獨求其文集手挍而家藏之且論其大略以待後世之君子昔曾魯公嘗為軾言公在人主前論大事他人終日反覆不能盡者公必數言而决粲然成文皆可書而誦也言雖不盡用然慶厯以來名臣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門却掃終日危坐將與造物者遊於無何有之鄉言且不可得聞而况其文乎凡為文若干巻詩若干首
  王定國詩集序
  蘇長公文不著意結搆者多
  太史公論詩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以余觀之是特識變風變雅耳烏覩詩之正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後變風發乎情雖衰而未竭是以猶止於禮義以為賢於無所止者而巳若夫發於情止於忠孝者其詩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衆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飢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今定國以余故得罪貶海上三年一子死貶所一子死于家定國亦病幾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書相聞而定國歸至江西以其嶺外所作詩數百首寄余皆清平豐融藹然有治世之音其言與志得道行者無異幽憂憤歎之作葢亦有之矣特恐死嶺外而天子之恩不及報以忝其父祖耳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定國且不我怨而肯怨天乎余然後廢巻而嘆自恨其人之淺也又念昔者定國過余於彭城留十日徃返作詩幾百篇余苦其多畏其敏而服其工也一日定國與顔復長道游泗水登桓山吹笛飲酒乗月而歸余亦置酒黄樓上以待之曰李太白死世無此樂三百年矣今余老不復作詩又以病止酒閉門不出門外數歩即大江經月不至江上眊眊焉真一老農夫也而定國詩益工飲酒不衰所至窮山水之勝不以厄窮衰老改其度今而後余之所畏服於定國者不獨其詩也
  錢塘勤上人詩集序
  勤上人之詩必不足傳而長公却於歐公之交上作一烟波議論
  昔翟公罷廷尉賔客無一人至者其後復用賔客欲徃翟公大書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世以為口實然予嘗薄其為人以為客則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獨不為小哉故太子太師歐陽公好士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於道不逺千里而求之甚於士之求公以故盡致天下豪傑自庸衆人以顯於世者固多矣士之負公者亦時有之葢嘗慨然太息以人之難知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於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於潁水之上予徃見之則猶論士之賢者惟恐其不聞於世也至於負已者則曰是罪在我非其過翟公之客負之於死生貴賤之間而公之士叛公於瞬息俄頃之際翟公罪客而公罪已與士益厚賢於古人逺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詩書學仁義之説者必引而進之佛者惠勤從公遊三十餘年公嘗稱之為聰明才智有學問者尤長於詩公薨於汝隂予哭之于其室其後見之語及於公未嘗不涕泣也勤固無求於世而公又非有徳於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豈為利也哉予然後益知勤之賢使其得列於士大夫之間而從事於功名其不負公也審矣熈寧七年余自錢塘將赴髙宻勤出其詩若干巻求予文以傳於世予以為詩非待文而傳者也若其為人之大略則非斯文莫之傳也
  送水丘秀才序
  所思逺而文亦遒俊
  水丘仙夫治六經百家説為歌詩與揚州豪俊交游頭骨磽然有古丈夫風其出詞吐氣亦徃徃驚世俗予知其必有用也仙夫其自惜哉今之讀書取官者皆屈折拳曲以合規繩曾不得自伸其喙仙夫恥不得為將厯瑯琊之㑹稽浮沅湘遡瞿塘登髙以望逺揺槳以泳深以自適其適也過予而語行予謂古之君子有絶俗而髙有擇地而泰者顧其心常足而巳坐於廟堂君臣賡歌與夫據槁梧擊朽枝而聲犁然不知其心之樂奚以異也其在窮也能知舎其在通也能知用予以是卜仙夫之還也仙夫勉矣哉若夫習而不試徃即而獨後則仙夫之屐可以南矣
  方山子傳
  竒頗跌宕似司馬子長
  方山子光黄間隠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晩乃遯於光黄間曰岐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毁冠服徒歩徃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㡌方屋而髙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像乎因謂之方山子余謫居子黄過岐亭適見焉曰嗚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聳然異之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山見方山子從兩騎挾二矢游西山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余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世豪士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於眉間而豈山中之人哉然方山子世有勳閥當得官使從事於其間今已顯聞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侯等河北有田嵗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余聞光黄間多異人徃徃陽狂垢汚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儻見之與
  此篇三蘇文粹不載余特愛其烟波生色處徃徃能令人涕洟故錄入之
  陳公弼傳
  子瞻嘗自謂平生不為行狀墓碑大較叙事文其所短也此傳亦摹史漢而得其什之二三者
  公諱希亮字公弼姓陳氏眉之青神人其先京兆人也唐廣明中始遷於眉曾祖延禄祖瓊父顯忠皆不仕公㓜孤好學年十六將從師其兄難之使治息錢三十餘萬公悉召取錢者焚其劵而去學成乃召其兄之子庸諭使學遂與俱中天聖八年進士第里人表其閭曰三雋坊始為長沙縣浮屠有海印國師者交通權貴人肆為姦利人莫敢正視公捕寘諸法一縣大聳去為雩都老吏曾腆侮法粥獄以公少年易之公視事之日首得其重罪腆叩頭出血願自新公戒而捨之㑹公築縣學腆以家財助官悉遣子弟入學卒為善吏而子弟有登進士第者巫覡嵗歛民財祭鬼謂之春齋否則有火災民訛言有緋衣三老人行火公禁之民不敢犯火亦不作毁淫祠數百區勒巫為農者七十餘家及罷去父老送之出境遣去不可皆泣曰公捨我去緋衣老人復出矣以母老乞歸蜀得劍州臨津以母憂去官服除為開封府司錄福勝塔火官欲更造度用錢三萬萬公言陜西方用兵願以此餽軍詔罷之先趙元昊未反青州民趙禹上書論事且言元昊必反宰相以禹為狂言徙建州而元昊果反禹自建州逃還京師上書自理宰相怒下禹開封府獄公言禹可賞不可罪與宰相爭不巳上卒用公言以禹為徐州推官且欲以公為御史㑹外戚沈氏子以姦盗殺人事下獄未服公一問得其情驚仆立死沈氏訴之詔御史劾公及諸掾史公曰殺此賊者獨我耳遂自引罪坐廢朞年盜起京西殺守令富丞相薦公可用起知房州州素無兵備民凛凛欲亡去公以牢城卒雜山河戸得數百人日夜部勒聲振山南民恃以安盗不敢入境而殿侍雷甲以兵百餘人逐盗至竹山甲不能戢士所至為暴或告有大盜入境且及門公自勒兵阻水拒之身居前行命士持滿無得發士皆植立如偶人甲射之不動乃下馬拜請死曰初不知公官軍也吏士請斬甲以徇公不可獨治為暴者十餘人勞其餘而遣之使甲以捕盜自贖時劇賊党軍子方張轉運使使供奉官崔徳贇捕之徳贇既失党軍子則以兵圍竹山民賊所嘗舎者曰向氏殺其父子三人梟首南陽市曰此党軍子也公察其寃下徳贇獄未服而党軍子獲於商州詔賜向氏帛復其家流徳贇通州或言華隂人張元走夏州為元昊謀臣詔徙其族百餘口於房譏察出入饑寒且死公曰元事虚實不可知使誠有之為國者終不顧家徒堅其為賊耳此又皆其疎屬無罪乃宻以聞詔釋之老㓜哭庭下曰今當還故鄉然奈何去父母乎至今張氏畫像祠焉代還執政欲以為大理少卿公曰法吏守文非所願願得一郡以自效乃以為宿州州跨汴為橋水與橋爭率常壊舟公始作飛橋無柱至今沿汴皆飛橋移滑州奏事殿上仁宗皇帝勞之曰知卿疾惡無懲沈氏子事未行詔提舉河北便糴都轉運使魏瓘劾奏公擅增損物價已而瓘除龍圖閣學士知開封府公乞廷辯既對上直公奪瓘職知越州且欲用公公言臣與轉運使不和不得為無罪力請還滑㑹河溢魚池埽且决公發禁兵捍之廬於所當决吏民涕泣更諫公堅卧不動水亦漸去人比之王尊是嵗盗起宛句執濮州通判井淵上以為憂問執政誰可用者未及對上曰吾得之矣乃以公為曹州不逾月悉禽其黨淮南饑安撫轉運使皆言夀春守王正民不任職正民坐免詔公乗傳徃代之轉運使調里胥米而蠲其役凡十三萬石謂之折役米米翔貴民益饑公至則除之且表其事旁郡皆得除又言正民無罪職事辦治詔復以正民為鄂州徙知廬州虎翼軍士屯夀春者以謀反誅而遷其餘不反者數百人於廬士方自疑不安一日有竊入府舎將為不利者公笑曰此必醉耳貸而流之盡以其餘給左右使令且以守倉庫人為公懼公益親信之士皆指心誓為公死提㸃刑獄江東又移河北入為開封府判官改判三司户部勾院又兼開折司榮州煮鹽凡十八井嵗久漸竭而有司責課如初民破産籍没者三百一十五家公為言還其所籍嵗蠲三十餘萬斤三司簿書不治其滯留者自天禧以來朱帳六百有四明道以來生事二百一十二萬公日夜課吏凡九月而去其三之二㑹接伴契丹使還自請補外乃以為京西轉運使石塘河役兵叛其首周元自稱周大王震動汝洛間公聞之即日輕騎出按吏請以兵從公不許賊見公輕出意色閑和不能測則相與列訴道周公徐問其所苦命一老兵押之曰以是付葉縣聽吾命既至令曰汝已自首皆無罪然必有首謀者衆不敢隠乃斬元以狥而流軍挍一人其餘悉遣赴役如初遷京東轉運使維州參軍王康赴官道博平博平大猾有號截道虎者毆康及其女幾死吏不敢聞博平河北公移捕甚急卒流之海島而劾吏故縱坐免者數人山東群盜為是屏息徐州守陳昭素以酷聞民不堪命他使者不敢按公發其事徐人至今徳之移知鳳翔倉粟支十二年主者以腐敗為憂嵗饑公發十二萬石以貸有司憂恐公以身任之是嵗大熟以新易陳官民皆便之于闐使者入朝過秦州經略使以客禮享之使者驕甚留月餘壊傳舎什物無數其徒入市掠飲食人戸晝閉公聞之謂其僚曰吾嘗主契丹使得其情契丹初不敢暴横皆譯者教之吾痛繩以法譯者懼契丹不敢動矣况此小國乎乃使教練使持符告譯者曰入吾境有秋毫不如法吾且斬若取軍令狀以還使者亦素聞公威名至則羅拜庭下公命坐兩廊飲食之䕶出諸境無一人譁者始州郡以酒相餉例皆私有之而法不可公以遺士之貧者既而曰此亦私也以家財償之且上書自劾求去不巳坐是分司西京未幾致仕卒享年六十四仕至太常少卿贈工部侍郎娶程氏子四人忱今為度支郎中恪卒於滑州推官恂今為大理寺丞慥未仕公善著書尤長於易有集十巻制器尚象論十二篇辨鉤隠圓五十四篇為人清勁寡欲長不逾中人面痩黑目光如氷平生不假人以色自王公貴人皆嚴憚之見義勇發不計禍福必極其志而後巳所至姦民猾吏易心改行不改者必誅然實出於仁恕故嚴而不殘以教學養士為急輕財好施篤於恩義少與蜀人宋輔游輔卒於京師母老子㓜公養其母終身而以女妻其孤端平使與諸子游學卒與忱同登進士第當䕃補子弟輙先其族人卒不及其子慥公與軾之先君子為丈人行而軾官於鳳翔實從公二年方是時年少氣盛愚不更事屢與公爭議至形於言色巳而悔之竊嘗以為古之遺直而恨其不甚用無大功名獨當時士大夫能言其所為公没十有四年故人長老日以衰少恐遂就湮沒欲私記其行事而恨不能詳得范景仁所為公墓誌又以所聞見補之為公傳軾平生不為行狀墓碑而獨為此文後有君子得以考覽焉
  贊曰聞之諸公長者陳公弼面目嚴冷語言確訒好面折人士大夫相與燕游聞公弼至則語笑寡味飲酒不樂坐人稍稍引去其天資如此然所立有絶人者諫大夫鄭昌有言山有猛獸藜藿為之不採淮南王謀反論公孫丞相若發蒙耳所憚獨汲黯使公弼端委立於朝其威折衝於千里之外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三十九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三十四
  記
  仁宗皇帝飛白御書記
  澹宕不收之音
  問世之治亂必觀其人問人之賢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於歩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於三家之市臣嘗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測知聖德之所至獨私竊覽觀四十餘年之間左右前後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儁偉深厚雄傑不可窺較而其小者猶能敦朴愷悌靖恭持重號稱長者當是之時天人和同上下懽心才智不用而道德有餘功業難明而福禄無窮升遐以來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内外下至深山窮谷老媍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長見當時之人聞當時之事未有不流涕稽首者也此豈獨上之澤歟凡在庭者與有力焉太子少傅安簡王公諱舉正臣不及見其人矣而識其為人其流風遺俗可得而稱者以世考之也熈寧六年冬以事至姑蘇其子誨出慶厯中所賜公端敏字二飛白筆一以示臣且謂臣記之將刻石而傳諸世臣官在太常職在太史於法得書且以為抱烏號之弓不若藏此筆保曲阜之履不若傳此書考追蠡以論音聲不若推點畫以究觀其所用之意存昌歜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貶以想見其所與之人或藏於名山或流於四方凡所見者皆當聳然而作如望旄頭之塵而聽屬車之音相與勉為忠厚而耻為浮薄或由此也夫
  唐荆川曰小題從大處起議論
  南安軍學記
  此等文軸多澹宕不可為法考年譜乃安置儋州時所作
  古之為國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學校也今亡矣獨學校僅存耳古之為學者四其大則取士論政其小則誦也今亡矣直誦而已舜之言曰庻頑讒説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格之言改也論語曰有耻且格承之言薦也春秋傳曰奉承齊犧庶頑讒説不率是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惡莫若進善故擇其可進者以射侯之禮舉之其不率教甚者則撻之小則書以記之非疾之也欲與之並生而同憂樂也此士之有罪而尚未可棄者故使樂工採其謳謡諷議之言而颺之以觀其心其改過者則薦之且用之不悛者則威之屏之僰之寄之之類是也此舜之學政也射之中否何與於善惡而侯以明之何也曰射所以致衆而論士也衆一而後論定孔子射於矍相之圃盖觀者如堵使弟子揚觶而序黜者三則僅有存者由此觀之以射致衆衆集而後論士盖所從來逺矣詩曰在泮獻囚又曰在泮獻馘禮曰受成於學鄭人游于鄉校以議執政或謂子産毁鄉校何如子産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師也孔子聞之謂子産仁人古之取士論政者必於學有學而不取士不論政猶無學也學莫盛於東漢士數萬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節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論政可謂近古然卒為黨錮之禍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於下其禍敗固宜朝廷自慶厯熈寧紹聖以來三致意於學矣雖荒服郡縣必有學况南安江西之南境儒術之富與閩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顯聞所至必建學故南安之學甲於江西侯仁人也而勇於義其建是學也以身任其責不擇劇易期於必成士以此感奮不勸而力費於官者為錢九萬三千而助者不貲為屋百二十間禮殿講堂視夫邦君之居凡學之用莫不嚴具又以其餘增置廪給食數百人始於紹聖二年之冬而成於四年之春學成而侯去今為潮州軾自海南還過南安見聞其事為詳士既徳侯不已乃具列本末贏糧而從軾者三百餘里願紀其實夫學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學政告之然舜逺矣不可以庶幾有賢太守猶可以為鄭子産也學者勉之無愧於古人而巳
  唐荆川曰蘇文本尚馳騁而此作尤渙散不肯受約束然惟長公可耳歐曾集内無此也
  醉白堂記
  魏公勲名本勝樂天故文不譽而思特逺
  故魏國忠獻韓公作堂於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樂天池上之詩以為醉白堂之歌意若有羨於樂天而不及者天下之士聞而疑之以為公既巳無愧於伊周矣而猶有羨於樂天何哉軾聞而笑曰公豈獨有羨於樂天而已乎方且願為尋常無聞之人而不可得者天之生是人也將使任天下之重則寒者求衣饑者求食凡不獲者求得茍有以與之將不勝其求是以終身處乎憂患之域而行乎利害之塗豈其所欲哉夫忠獻公既已相三帝安天下矣浩然將歸老於家而天下共挽而留之莫釋也當是時其有羨於樂天無足怪者然以樂天之平生而求之於公較其所得之厚薄淺深孰有孰無則後世之論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武定亂略謀安宗廟而不自以為功急賢才輕爵禄而士不知其恩殺伐果敢而六軍安之四夷八蠻想聞其風采而天下以其身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樂天之所無也乞身於强健之時退居十有五年日與其朋友賦詩飲酒盡山水園池之樂府有餘帛廩有餘粟而家有聲伎之奉此樂天之所有而公之所無也忠言嘉謀効於當時而文采表於後世死生窮達不易其操而道徳髙於古人此公與樂天之所同也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無自少將推其同者而自託焉方其寓形於一醉也齊得喪忘禍福混貴賤等賢愚同乎萬物而與造物者遊非獨自比於樂天而已古之君子其處已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實浮於名而世誦其美不厭以孔子之聖而自比於老彭自同於丘明自以為不如顔淵後之君子實則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為聖白圭自以為禹司馬長鄉自以為相如揚雄自以為孟軻崔浩自以為子房然世終莫之許也由此觀之忠獻公之賢於人也逺矣昔公嘗告其子忠彦將求文於軾以為記而未果既塟忠彦以告軾以為義不得辭也乃泣而書之
  墨妙亭記
  却有一種風雅
  熈寧四年十一月髙郵孫莘老自廣徳移守吳興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於府第之北逍遥堂之東取凡境内自漢以來古文遺刻以實之吳興自東晉為善地號為山水清逺其民足於魚稻蒲蓮之利寡求而不争賓客非特有事於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風流嘯咏投壺飲酒為事自莘老之至而歲適大水土田皆不登湖人大饑將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廩勸分躬自撫循勞來出於至誠富有餘者皆爭出穀以佐官所活至不可勝計當是時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為莘老當日夜治文書赴期㑹不能復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賔客賦詩飲酒為樂又以其餘暇罔羅遺逸得前人賦詠數百篇為吳興新集其刻畫尚存而僵仆斷缺於荒陂野草之間者又皆集於此亭是嵗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覽嘆息而莘老求文為記或以謂余凡有物必歸於盡而恃形以為固者尤不可長雖金石之堅俄而變壊至於功名文章其傳世垂後猶為差久今乃以此託於彼是久存者反求助於速壊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將深簷大屋以錮留之推是意也其無乃幾於不知命也夫余以為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後理足而無憾物之有成必有壊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國之有興必有亡也雖知其然而君子之養生也凡可以久生而緩死者無不用其治國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無不為至於不可奈何而後已此之謂知命是亭之作否無足爭者而其理則不可以不辨故具載其説而列其名物於左云
  墨君堂記
  東坡滑稽之文篇終却少歸之於正
  凡人相與號呼者貴之則曰公賢之則曰君自其下則爾汝之雖公卿之貴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則進而君公退而爾汝者多矣獨王子猷謂竹君天下從而君之無異辭今與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屬余為文以頌君徳則與可之於君信厚矣與可之為人也端静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潔博習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於與可者非一人也而獨厚君如此君又疎簡抗勁無聲色臭味可以娛悦人之耳目鼻口則與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賢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氣燄亦未至若雪霜風雨之切於肌膚也而士鮮不以為欣戚喪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時之變亦大矣而君獨不顧雖微與可天下其孰不賢之然與可獨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賢雍容談笑揮灑奮迅而盡君之徳稚壯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勢風雪凌厲以觀其操崖石犖确以致其節得志遂茂而不驕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羣居不倚獨立不懼與可之於君可謂得其情而盡其性矣余雖不足以知君願從與可求君之昆弟子孫族屬朋友之象而藏於吾室以為君之别館云
  靈壁張氏園亭記
  無他超逺卓之識而風神亦自典刑
  道京師而東水浮濁流陸走黄塵陂田蒼莽行者勌厭凡八百里始得靈壁張氏之園於汴之陽其外修竹森然以高喬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餘浸以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為巖阜蒲葦蓮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檜栢有山林之氣竒花美草有京洛之態華堂厦屋有吳蜀之巧其深可以隱其富可以養果蔬可以飽鄰里魚鼈筍茹可以餽四方之賔客余自彭城移守吳興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輿叩門見張氏之子碩碩求余文以記之維張氏世有顯人自其伯父殿中君與其先人通判府君始家靈壁而為此園作蘭臯之亭以養其親其後出仕於朝名聞一時推其餘力日增治之於今五十餘年矣其木皆十圍岸谷隱然凡園之百物無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譬之飲食適於飢飽而巳然士罕能蹈其義赴其節處者安於故而難出出者狃於利而忘返於是有違親絶俗之譏懐禄茍安之弊今張氏之先君所以為其子孫之計慮者逺且周是故築室蓺園於汴泗之間舟車冠盖之衝凡朝夕之奉燕遊之樂不求而足使其子孫開門而出仕則跬步市朝之上閉門而歸隱則俯仰山林之下於以養生治性行義求志無適而不可故其子孫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稱處者皆有節士廉退之行盖其先君子之澤也余為彭城二年樂其土風將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厭也將買田於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靈壁雞犬之聲相聞幅巾杖屨歳時往來於張氏之園以與其子孫遊將必有日矣
  王君寳繪堂記
  有一種達人風㫖然地位不如荆公多矣
  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然聖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耳劉備之雄才也而好結髦稽康之達也而好鍜鍊阮孚之放也而好蠟屐此豈有聲色臭味也哉而樂之終身不厭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然至其留意而不釋則其禍有不可勝言者鍾繇至以此嘔血發塜宋孝武王僧䖍至以此相忌桓之走舸王涯之複壁皆以兒戲害其國凶其身此留意之禍也始吾少時嘗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貴而厚於書輕死生而重於畫豈不顛倒錯繆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復好見可喜者雖時復蓄之然為人取去亦不復惜也譬之煙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復念也於是乎二物者常為吾樂而不能為吾病駙馬都尉王君晉鄉雖在戚里而其被服禮義學問詩書常與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逺聲色而從事於書畫作寳繪堂於私第之東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為記恐其不幸而類吾少時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幾全其樂而逺其病也熈寧十年七月二十日記
  唐荆川曰墨寳堂與此二篇皆小題從大處起議論有箴規之意焉
  李氏藏書房記
  題本小而文㫖特放而逺之纔不鮮腆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悦於人之耳目而不適於用金石草木絲麻五穀六材有適於用而用之則弊取之則竭悦於人之耳目而適於用用之而不弊取之而不竭賢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見各隨其分才分不同而求無不獲者惟書乎自孔子聖人其學必始於觀書當是時惟周之柱下史老為多書韓宣子適魯然後見易象與魯春秋季札聘於上國然後得聞詩之風雅頌而楚獨有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於是時得見六經者盖無幾其學可謂難矣而皆習於禮樂深於道徳非後世君子所及自秦漢以來作者益衆紙與字畫日趨於簡便而書益多世莫不有然學者益以茍簡何哉予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誦讀惟恐不及近歳市人轉相摹刻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學者之於書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詞學術當倍蓰於昔人而後生科舉之士皆束書不觀遊談無根此又何也予友李公擇少時讀書於廬山五老峰下白石菴之僧舍公擇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為李氏山房藏書凡九千餘巻公擇既已渉其流探其源採剥其華實而咀噍其膏味以為已有發於文詞見於行事以聞名於當世矣而書固自如也未嘗少損將以遺來者供其無窮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當得是以不藏於家而藏於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予既衰且病無所用於世惟得數年之間盡讀其所未見之書而廬山固所願遊而不得者盖將老焉盡發公擇之藏拾其餘棄以自補庶有益乎而公擇求予文以為記乃為一言使來者知昔之君子見書之難而今之學者有書而不讀為可惜也
  張君墨寶堂記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飲食華衣服好聲色而已有人焉自以為高而笑之彈琴奕棋蓄古書法圖畫客至出而誇觀之自以為至矣則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見於後世者以有言語文章也是惡足好而豪傑之士又相與笑之以為士當以功名聞於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見於行事此不得已者之所為也而其所謂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於伊呂稷契之所營劉項湯武之所爭極矣而或者猶不免乎笑曰是區區者曽何足言而許由辭之以為難孔丘知之以為博由此言之世之相笑豈有既乎士方志於其所欲得雖小物有捐軀忘親而馳之者故有好書而不得其法則拊心嘔血幾死而僅存至於剖塚斵棺而求之是豈有聲色臭味足以移人方其樂之也雖其口不能自言而况他人乎人特以已之不好笑人之好則過矣毘陵人張君希元家世好書所蓄古今人遺跡至多盡刻諸石築室而藏之屬予為記子蜀人也蜀人喭曰學書者紙費學醫者人費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試之學而驟出之於政其費人豈特醫者之比乎今張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稱其才優㳺終嵗無所役其心智則以書自娛然以予觀之君豈久閒者蓄極而通必將大發之於政君知政之費人也甚於醫則願以予之cq=286所言者為鑒
  唐荆川曰此文前後各自為議論暗相照映甚宻
  放鶴亭記
  疎曠爽然特少沉深之思
  熈寧十年秋彭城大水雲龍山人張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遷於故居之東東山之麓升高而望得異境焉作亭於其上彭城之山岡嶺四合隱然如大環獨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適當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山人有二鶴甚馴而善飛旦則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縱其所如或立於陂田或翔於雲表莫則傃東山而歸故名之曰放鶴亭郡守蘇軾時從賓客僚吏往見山人飲酒於斯亭而樂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隱居之樂乎雖南靣之君未可與易也易曰鳴鶴在隂其子和之詩曰鶴鳴於九臯聲聞於天盖其為物清逺閒放超然於塵垢之外故易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隱徳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無損者然衛懿公好鶴則亡其國周公作酒誥衛武公作抑戒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而劉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嗟夫南面之君雖清逺閒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况於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山人欣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
  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覽兮擇所適翻然歛翼婉將集兮忽何所見矯然而復擊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鶴歸來兮東山之隂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屨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餘以汝飽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文與可畫篔簹谷偃竹記
  中多詼諧之言而論畫竹入解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節葉具焉自蜩腹蚹以至於劍㧞十尋者生而有之也今畫者乃節節而為之葉葉而累之豈復有竹乎故畫竹必先得成竹於胸中執筆熟視乃見其所欲畫者急起從之振筆直遂以追其所見如兎起鶻落少縱則逝矣與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故凡有見於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視了然而臨事忽焉喪之豈獨竹乎子由為墨竹賦以遺與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養生者取之輪扁斵輪者也而讀書者與之今夫夫子之託於斯竹也而予以為有道者則非邪子由未嘗畫也故得其意而巳若予者豈獨得其意并得其法與可畫竹初不自貴重四方之人持練素而請者足相躡於其門與可厭之投諸地而罵曰吾將以為韈士大夫傳之以為口實及與可自洋州還而余為徐州與可以書遺余曰近語士大夫吾墨竹一近在彭城可往求之韈材當萃於子矣書尾復寫一詩其略曰擬將一段鵝谿絹掃取寒梢萬尺長予謂與可竹長萬尺當用絹二百五十匹知公倦於筆硯願得此絹而已與可無以答則曰吾言妄矣世豈有萬尺竹哉余因而實之答其詩曰世間亦有千尋竹月落庭空影許長與可笑曰蘇子辯則辯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將買田而歸老焉因以所畫篔簹谷偃竹遺予曰此竹數尺耳而有萬尺之勢篔簹谷在洋州與可嘗令予作洋州三十詠篔簹谷其一也予詩曰漢川修竹賤如蓬斤斧何曾赦籜龍料得清貧饞太守渭濱千畝在胸中與可是日與其妻遊谷中燒筍晩食發函得詩失笑噴飯滿案元豐二年正月二十日與可殁於陳州是歳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書畫見此竹廢巻而哭失聲昔曹孟徳祭橋公文有車過腹痛之語而予亦載與可疇昔戲笑之言者以見與可於予親厚無間如此也
  石氏畫苑記
  中多以文為戲然亦自是佳品
  石康伯字幼安蜀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舉進士不第即棄去當以䕃得官亦不就讀書作詩以自娛而已不求人知獨好法書名畫古器異物遇有所見脱衣輟食求之不問有無居京師四十年出入閭巷未嘗騎馬在稠人中耳目謖謖然專求其所好長七尺黒而髯如世所畫道人劍客而徒步塵埃中若有所營不知者以為異人也又善滑稽巧發微中旁人抵掌絶倒而幼安淡然不變色與人游知其急難甚於為已有客於京師而病者輒舁置其家親飲食之死則棺歛之無難色凡識幼安者皆知其如此而余獨深知之幼安識慮甚逺獨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一狀貌如四十許人鬚三尺郁然無一莖白者此豈徒然者哉為亳州職官與富鄭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其家書畫數百軸取其毫末雜碎者以冊編之謂之石氏畫苑幼安與文與可游如兄弟故得其畫為多而余亦善畫古木叢竹因以遺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嘗言所貴於畫者為其似也似猶可貴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見人物皆吾畫笥也所不見者獨鬼神耳當賴畫而識然人亦何用見鬼此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畫乃其一病無足録者獨著其為人之大略云爾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一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五
  記
  葢公堂記
  以醫為喻起盡議論却將正意一証
  始吾居鄉有病寒而欬者問諸醫醫以為蠱不治且殺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飲以蠱藥攻伐其腎腸燒灼其體膚禁切其飲食之美者朞月而百疾作内熱惡寒而欬不已纍然真蠱者也又求於醫醫以為熱授之以寒藥旦朝吐之暮夜下之於是始不能食懼而反之則鍾乳烏喙雜然並進而漂疽癰疥瞀之狀無所不至三易醫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醫之辠藥之過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氣為主食為輔今子終日藥不釋口臭味亂於外而百毒戰于内勞其主隔其輔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謝醫却藥而進所嗜氣完而食美矣則夫藥之良者可以一飲而效從之朞月而病良已昔之為國者亦然吾觀夫秦自孝公已來至於始皇立法更制以鐫磨鍜鍊其民可謂極矣蕭何曹參親見其斵䘮之禍而收其民於百戰之餘知其厭苦憔悴無聊而不可與有為也是以一切與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參為齊相召長老諸先生問所以安集百姓而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參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葢公善治黄老言使人請之葢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参於是避正堂以舍葢公用其言而齊大治其後以其所以治齊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稱賢焉吾為膠西守知公之為邦人也求其墳墓子孫而不可得慨然懐之師其言想見其為人庶幾復見如公者治新寢於黄堂之北易其敝陋達其蔽塞重門洞開盡城之南北相望如引繩名之曰葢公堂時從賓客僚吏㳺息其間而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夫曹參為漢宗臣而葢公為之師可謂盛矣而史不記其所終豈非古之至人得道而不死者歟膠西東並海南放于九僊北屬之牢山其中多隠君子可聞而不可見可見而不可致安知葢公不往來其間乎吾何足以見之
  莊子祠堂記
  長公好讀莊子而得其髓故能設為奇瑰之論如此
  莊子䝉人也嘗為䝉漆園吏沒千餘嵗而蒙未有祀之者縣令秘書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為記謹按史記莊子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窺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盗跖胠篋以詆訾孔子之徒以眀老子之術此知莊子之粗者余以為莊子盖助孔子者要不可以為法耳楚公子微服出亡而門者難之其僕操箠而罵曰也不力門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僕為不愛公子則不可以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莊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隂助之其正言葢無幾至於詆訾孔子未嘗不微見其意其論天下道術自墨翟禽滑釐彭䝉慎到田駢闗尹老聃之徒以至於其身皆以為一家而孔子不與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嘗疑盗蹠漁父則若真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說劒皆淺陋不入於道反復觀之得其寓言之意終曰陽子居西遊於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太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陽子居蹵然變容其往也舎者將迎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舎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說劒漁父盗蹠四篇以合於列禦冦之篇曰列禦冦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餽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莊子之言未終而昧者勦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於世俗非莊子之本意
  李太白碑隂記
  古來豪雋所被横口之汚衊者多長公此一番洗刷絶是
  李太白狂士也又嘗失節於永王璘此豈濟世之人哉而畢文簡公以王佐期之不亦過乎曰士固有大言而無實虚名不適於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之士士以氣為主方高力士用事公卿大夫爭事之而太白使脫靴殿上固已氣葢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權倖以取容其肯從君於昏乎夏侯湛賛東方生云開濟明豁包含宏大陵轢卿相朝哂豪傑籠罩靡前跆籍貴勢出不休顯賤不憂戚戲萬乗若僚友視儔列如草芥雄節邁倫高氣葢世可謂拔乎其萃遊方之外者也吾於太白亦云太白之從永王璘當由迫脅不然璘之狂肆寢陋雖庸人知其必敗也太白識郭子儀之為人傑而不能知璘之無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辯
  眉州逺景樓記
  遷客思故鄉風致婉然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貴經術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農夫合耦以相助葢有三代漢唐之遺風而他郡之所莫及也始朝廷以聲律取士而天聖以前學者猶襲五代文獨吾州之士通經學古以西漢文詞為宗師方是時四方指以為迂濶至於郡縣胥吏皆挾經載筆應對進退有足觀者而大家顯人以門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謂之江鄉非此族也雖貴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縣令如古君臣既去輒畫像事之而其賢者則記録其行事以為口實至四五十年不㤀商賈小民常儲善物而别異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為非雖薄刑小罪終身有不敢犯者嵗二月農事始作四月初吉穀稚而草壯耘者畢出數十百人為曹立表下漏鳴鼓以致衆擇其徒為衆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進退作止惟二人之聽鼔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罰量田計功終事而㑹之田多而丁少則出錢以償衆七月既望穀艾而草衰則仆鼔决漏取罰金與償衆之錢買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樂飲食醉飽而去嵗以為常其風俗盖如此故其民皆聰明才智務本而力作易治而難服守令始至視其言語動作輒了其為人其明且能者不復以事試終日寂然茍不以其道則陳義秉法以譏切之故不知者以為難治今太守黎侯希聲軾先君子之友人也簡而文剛而仁明而不苛衆以為易事既滿將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奪其請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無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增築之作逺景樓日與賓客僚吏遊處其上軾方為徐州吾州之人以書相往來未嘗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為記嗟夫軾之去鄉久矣所謂逺景樓者雖想見其處而不能道其詳矣然州人之所以樂斯樓之成而欲記焉者豈非上有易事之長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已夫是二者於道未有大損益也然且錄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獨能累世而不遷葢耆老昔人豈弟之澤而賢守令撫循教誨不倦之力也可不錄乎若夫登臨覽觀之樂山川風物之美軾將歸老於故丘布衣幅巾從邦君於其上酒酣樂作援筆而賦之以頌黎侯之遺愛尚未晚也
  唐荆川曰此文造意亦奇更不在作樓與逺景上說
  喜雨亭記
  公之文好為滑稽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㤀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孫勝狄以名其予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㤀一也余至扶風之明年始治官舍為亭於堂之北而鑿池其南引流種樹以為休息之所是嵗之春雨麥於岐山之陽其占為有年既而彌月不雨民方以為憂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與慶於庭商賈相與歌於市農夫相與抃於野憂者以樂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成於是舉酒於亭上以屬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則無麥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則無禾無麥無禾嵗且荐饑獄訟繁興而盗賊滋熾則吾與二三子雖欲優㳺以樂於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遺斯民始旱而賜之以雨使吾與二三子得相與優㳺而樂於此亭者皆雨之賜也其又可㤀耶既以名亭又從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為襦使天而雨玉飢者不得以為粟一雨三日繄誰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歸之天子天子曰不然歸之造物造物不自以為功歸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凌虚臺記
  蘇公往往有此一叚曠達處却於陳太守少回䕶
  臺因於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髙於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於扶風以至近求最髙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凌虚之所為築也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杖履逍遥於其下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纍纍如人之旅行於牆外而見其髻也曰是必有異使工鑿其前為方池以其土築臺髙出於屋之簷而止然後人之至於其上者怳然不知臺之高而以為山之踊躍奮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從事蘇軾而求文以為記軾復於公曰物之廢興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凌虚臺耶廢興成毁相尋於無窮則臺之復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嘗試與公登臺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槖泉也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而其北則隋之仁夀唐之九成也計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於臺而已哉然而數世之後欲求其髣髴而破屋頹垣無復存者既已化為禾黍荆棘丘墟隴畝矣而况於此臺歟夫臺猶不足恃以長久而况於人事之得䘮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葢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既以言於公退而為之記
  超然臺記
  子瞻本色與凌虚臺記並本之莊生
  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竒偉麗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謂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禍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遊於物之内而不逰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髙大以臨我則我常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鬪又烏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横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嵗比不登盗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余之不樂也處之朞年而貌加豐髮之白者日以反黑余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余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圃絜其庭宇伐安丘髙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茍完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隠見若近若逺庶幾有隠君子乎而其東則盧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隠然如城郭師尚父齊桓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隂之功而弔其不終臺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余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方是時余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臺曰超然以見余之無所往而不樂者盖遊於物之外也
  唐荆川曰前發超然之意後叚敘事解意兼敘事格
  遊桓山記
  曠達
  元豐二年正月已亥晦春服既成從二三子遊於泗之上登桓山入石室使道士戴日祥鼓雷氏之琴操履霜之遺音曰噫嘻悲夫此宋司馬桓魋之墓也或曰鼔琴於墓禮歟曰禮也季武子之䘮曽㸃倚其門而歌仲尼日月也而魋以為可得而毁也且死為石椁三年不成古之愚人也余將弔其藏而其骨毛爪齒既已化為飛塵蕩為冷風矣而况於椁乎况於從死之臣妾飯含之貝玉乎使魋而無知也余雖鼓琴而歌可也使魋而有知也聞余鼔琴而歌知哀樂之不可常物化之無日也其愚豈不少瘳乎二三子喟然而歎乃歌曰桓山之上維石嵯峨兮司馬之惡與石不磨兮桓山之下濰水瀰瀰兮司馬之藏與水皆逝兮歌闋而去從遊者八人畢仲孫舒焕冦昌朝王適王遹王肄軾之子邁焕之子彦舉
  石鐘山記
  風㫖亦自水經來然多竒峭之興
  水經云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止響騰餘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鐘名何哉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徳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其夜月眀獨與邁乗小舟至絶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竒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欬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鼔不絶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迴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窽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窽坎鏜鞳者魏獻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絶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葢歎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
  大悲閣記
  禪㫖彼所謂信手拈來頭頭是道矣
  大悲者觀世音之變也觀世音由聞而覺始於聞而能無所聞始於無所聞而能無所不聞能無所聞雖無身可也能無所不聞雖千萬億身可也而况於手與目乎雖然非無身無以舉千萬億身之衆非千萬億身無以示無身之至故散而為千萬億身聚而為八萬四千母陁羅臂八萬四千清淨寳目其道一爾昔吾嘗觀於此吾頭髮不可勝數而身毛孔亦不可勝數牽一髮而頭為之動拔一毛而身為之變然則髮皆吾頭而毛孔皆吾身也彼皆吾頭而不能為頭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則物有以亂之矣吾將使世人左手運斤而右手執削目數飛雁而耳節鳴鼓首肯旁人而足識梯級雖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異執而千目各視乎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黙湛然如大明鏡人鬼鳥獸雜陳乎吾前色聲香味交遘乎吾體心雖不起而物無不接接必有道即千手之出千目之運雖未可得見而理則具矣彼佛菩薩亦然雖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諸國非有他也觸而不亂至而能應理有必至而何獨疑於大悲乎成都西南大都㑹也佛事最勝而大悲之像未睹其傑有法師敏行者能讀内外教博通其義欲以如幻三昧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薩像端嚴妙麗具慈愍性手臂錯出開合捧執指彈摩拊千態具備手各有目無妄舉者復作大閣以覆菩薩雄偉壯峙工與像稱都人作禮因敬生悟余㳺於四方二十餘年矣雖未得歸而想見其處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為道其所以然者且頌之曰
  吾觀世間人兩目兩手臂物至不能應狂惑失所措其有欲應者顛倒作思慮思慮非真實無異無手目菩薩千手目與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曽不作思慮隨其所當應無不得其當引弓挾白羽劒盾諸械器經卷及香華盂水青楊枝瑚大寳炬白拂朱藤杖所遇無不執所執無有疑緣何得無疑以我無心故若猶有心者千手當千心一人而千心内自相攫攘何暇能應物千手無一心手手得其處稽首大悲尊願度一切衆皆證無心法皆具千手目
  唐荆川曰此翁素精於佛家之言
  蘇長公於禪宗本屬妙悟而其為記銘頌偈種種出世人予故録而存之
  安國寺大悲閣記
  無論學禪學聖賢均從篤行上立脚
  羊豕以為羞五味以為和秫稻以為酒麴糵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齊均其寒煖燥溼之一也而二人為之則美惡不齊豈其所以美者不可以數取歟然古之為方者未嘗遺數也能者即數以得妙不能者循數以得其略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見焉人見其二也則求精於數外而棄迹以逐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略其分齊捨其度數以為不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則其不為人之所嘔棄者寡矣今吾學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樂律厯宫廟服器冠昏䘮紀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禮之所可刑之所禁厯代之所以廢興與其人之賢不肖此學者之所宜盡力也曰是皆不足學學其不可載於書而傳於口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㤀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古之學者其所亡與其所能皆可以一二數而日月見也如今世之學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歟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由是觀之廢學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尚也豈惟吾學者至於為佛者亦然齋戒持律講誦其書而崇飾塔廟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為齋戒持律不如無心講誦其書不如無言崇飾塔廟不如無為其中無心其口無言其身無為則飽食而嬉而已是為大以欺佛者也杭州鹽官安國寺僧居則自九嵗出家十年而得惡疾且死自誓於佛願持律終身且造千手眼觀世音像而誦其名千萬遍病已而力不給則縮衣節口三十餘年銖積寸累以迄於成其髙九仞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為記余嘗以斯語告東南之士矣葢僅有從者獨喜則之勤苦從事於有為篤志守節老而不衰異夫為大以欺佛者故為記之且以風吾黨之士云
  四菩薩閣記
  長公愛道子畫為障而對惟簡語甚達
  始吾先君於物無所好燕居如齋言笑有時顧嘗嗜畫弟子門人無以恱之則爭致其所嗜庶幾一解其顔故雖為布衣而致畫與公卿等長安有故藏經龕唐明皇帝所建其門四達八版皆呉道子畫陽為菩薩隂為天王凡十有六軀廣明之亂為賊所焚有僧㤀其名於兵火中拔其四版以逃既重不可負又迫於賊恐不能皆全遂竅其兩版以受荷西奔於岐而寄死於烏牙之僧舎板留於是百八十年矣客有以錢十萬得之以示軾者軾歸其直而取之以獻諸先君先君之所嗜百有餘品一旦以是四板為甲治平四年先君沒於京師軾自汴入淮泝於江載是四版以歸既免䘮所嘗與往來浮屠人惟簡誦其師之言教軾為先君捨施必所甚愛與所不忍捨者軾用其說思先君之所甚愛軾之所不忍捨者莫若是版故遂以與之且告之曰此眀皇帝之所不能守而焚於賊者也而况於余乎余視天下之蓄此者多矣有能及三世者乎其始求之若不及既得惟恐失之而其子孫不以易衣食者鮮矣余惟自度不能長守此也是以與子子將何以守之簡曰吾以身守之吾眼可霍吾足可斮吾畫不可奪若是足以守之歟軾曰未也足以終子之世而已簡又曰吾盟於佛而以鬼守之凡取是者與凡以是予人者其罪如律若是足以守之歟軾曰未也世有無佛而蔑鬼者然則何以守之曰軾之以是予子者凡以為先君捨也天下豈有無父之人歟其誰忍取之若其聞是而不悛不惟一觀而已將必取之然後為快則其人之賢愚與廣明之焚此者一也全其子孫難矣而况能久有此乎且夫不可取者存乎子取不取者存乎人子勉之矣為子之不可取者而已又何知焉既以予簡簡以錢百萬度為大閣以蔵之且畫先君像其上軾助錢二十之一期以明年冬閣成熙寧元年十月二十六日記
  衆妙堂記
  公非由南海後亦不能為此文
  眉山道士張易簡教小學常百人予幼時亦與焉居天慶觀北極院予葢從之三年謫居海南一日夢至其處見張道士如平昔汛治庭宇若有所待者曰老先生且至其徒有誦老予者曰之又衆妙之門予曰妙一而已容有衆乎道士笑曰一已陋矣何妙之有若審妙也雖衆可也因指灑水薙草者曰是各一妙也予復視之則二人者手若風雨而步中規矩葢焕然霧除霍然雲消予驚歎曰妙葢至此乎庖丁之理解郢人之鼻斵信矣二人者釋技而上曰子未覩真妙庖郢非其人也是技與道相半習與空相㑹非無狹而徑造者也子亦見夫蜩與雞乎夫蜩登木而號不知止也夫雞俯首而啄不知仰也其固也如此然至蛻與伏也則無視無聽無飢無渇黙化於荒忽之中伺於毫髮之間雖聖知不及也是豈技與習之助乎二人者出道士曰少安須老先生至而問焉二人者顧曰老先生未必知也子往見蜩與雞而問之可以養生可以長年廣州道士崇道大師何徳順作堂榜曰衆妙以書來海南求文以記之予不暇作也獨書夢中語以示之戊寅三月十五日
  清風閣記
  奇曠
  文慧大師應符居成都玉谿上為閣曰清風以書來求文為記五返而益勤余不能巳戲為浮屠語以問之曰符而所謂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謂閣者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與閣汝不得有而名烏乎施名將無所施而安用記乎雖然吾為汝放心遺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遺形而强聽之木生於山水流於淵山與淵且不得有而人以為已有不亦惑歟天地之相磨虛空與有物之相推而風於是焉生執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為汝記之不亦大惑歟雖然世之所謂己有而不惑者其與是奚辨若是而可以為有邪則雖汝之有是風可也雖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為汝記之可也非惑也風起於蒼茫之間彷徨乎山澤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汎汝之軒牕欄楯幔帷而不去也汝隠几而觀之其亦有得乎力生於所激而不自為力故不勞形生於所遇而不自為形故不窮嘗試以是觀之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一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二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六
  碑
  宸奎閣碑
  㸔議論持大體處
  皇祐中有詔廬山僧懐璉住京師十方淨因禪院召對化成殿問佛法大意奏對稱㫖賜號大覺禪師是時北方之為佛者皆留於名相囿於因果以故士之聰眀超軼者皆鄙其言詆為蠻夷下俚之說璉獨指其妙與孔老合者其言文而真其行峻而通故一時士大夫喜從之㳺遇休沐日璉未盥潄而户外之屨滿矣仁宗皇帝以天縱之能不由師傳自然得道與璉問答親書頌詩以賜之凡十有七篇至和中上書乞歸老山中上曰山即如如體也將安歸乎不許治平中再乞堅甚英宗皇帝留之不可賜詔許自便璉既渡江少留於金山西湖遂歸老於四明阿育王山廣利寺四明之人相與出力建大閣藏所賜頌詩榜之曰宸奎時京師始建寳文閣詔取其副本蔵焉且命嵗度僧一人璉歸山二十有三年年八十有三臣出守杭州其徒使來告曰宸奎閣未有銘君逮事眧陵而與吾師逰最舊其可以辭臣謹按古之人君號知佛者必曰漢明梁武其徒葢嘗以藉口而繪其像于壁者漢明以察為明而梁武以弱為仁皆緣名失實去佛逺甚恭惟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未嘗廣度僧尼崇侈寺廟干戈斧鑕未嘗有所私貸而升遐之日天下歸仁焉此所謂得佛心法者古今一人而已璉雖以出世法度人而持律嚴甚上嘗賜以龍腦鉢盂璉對使者焚之曰吾法以壊色衣以瓦鐵食此鉢非法使者歸奏上嘉歎久之銘曰
  巍巍仁皇體合自然神耀得道非有師傳維道人璉逍遥自在禪律並行不相留礙於穆頌詩我既其文惟佛與佛乃識其真咨爾東南山君海王時節來朝以謹其蔵
  上清儲祥宫碑
  應制之文非公之至者而其所見與議亦自有典刑
  臣以書命待罪北門記事之成職也然臣愚不知宫之所以廢興與凡材用之所從出敢昧死請乃命有司具其事以詔臣軾始太宗皇帝以聖文神武佐太祖定天下既即位盡以太祖所賜金帛作上清宫朝陽門之内旌興王之功且為五代兵革之餘遺民赤子請命上帝以至道元年正月宫成民不知勞天下頌之至慶厯三年十二月有司不戒于火一夕而燼自是為荆棘瓦礫之場凡三十七年元豐二年二月神宗皇帝始命道士王太初居宫之故地以法籙符水為民禳禬民趨歸之稍以其力修復祠宇詔用日者言以宫之所在為國家子孫地乃賜名上清儲祥宫且賜度牒與佛廟神祠之遺利為錢一千七百四十七萬又以官田十四頃給之刻玉如漢張道陵所用印及所被冠佩劒履以賜太初所以寵之者甚備宫未成者十八而太初卒太皇太后聞之喟然嘆曰民不可勞也兵不可役也大司徒錢不可發也而先帝之意不可以不成乃敕禁中供奉之物務從約損斥賣珠玉以巨萬計凡所謂以天下養者悉歸之儲祥積㑹所賜為錢一萬七千六百二十八萬而宫乃成内出白金六千三百餘兩以為香火華之用召道士劉應真嗣行太初之法命入内供奉官陳衍典領其事起四年之春訖六年之秋為三門兩廡中大殿三旁小殿九鐘經樓二石壇一建齋殿于東以待臨幸築道館于西以居其徒凡七百餘間雄麗靖深為天下偉觀而民不知有司不與焉嗚呼其可謂至徳也已矣臣謹按道家者流本出于黄帝老子其道以清淨無為為宗以虛明應物為用以慈儉不爭為行合於周易何思何慮論語仁者靜夀之說如是而已自秦漢以來始用方士言乃有飛僊變化之術黄庭大洞之法太上天真木公金母之號延康赤明龍漢開皇之紀天皇太一紫微北極之祀下至於丹藥竒技符籙小數皆歸於道家學者不能必其有無然臣嘗竊論之黄帝老子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修其本而末自應故仁義不施則韶濩之樂不能以降天神忠信不立則射鄉之禮不能以致刑措漢興蓋公治黄老而曹參師其言以謂治道貴清淨而民自定以此為政天下歌之曰蕭何為法顜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靜民以寧壹其後文景之治大率依本黄老清心省事薄歛緩獄不言兵而天下富臣觀上與太皇太后所以治天下者可謂至矣檢身以律物故不怒而威捐利以予民故不藏而富屈已以消兵故不戰而勝虛心以觀世故不察而明雖黄帝老子其何以加此本既立矣則又惡衣菲食卑宫室陋器用斥其贏餘以成此宫上以終先帝未究之志下以為子孫無疆之福宫成之日民大和㑹鼔舞謳歌聲聞于天天地喜答神祗來格祝史無求福祿自至時萬時億永作神主故曰修其本而末自應豈不然哉臣既書其事皇帝若曰大哉太祖之功太宗之徳神宗之志而聖母成之汝作銘詩而朕書其首曰上清儲祥宫碑臣軾拜手稽首獻銘曰
  天之蒼蒼正色非耶其視下也亦若斯耶我作上清儲祥之宫無以來之其肯我從元祐之政媚于上下何修何營曰是四者民懐其仁吏服其亷鬼畏其正神予其謙帝既子民維子之視云何事帝而瘠其子允哲文母以公滅私作宫千柱人初不知於皇祖宗在帝左右風馬雲車從帝來狩閱視新宫察民之言佑我文母及其孝孫孝孫來饗左右耆耉無競惟人以燕我後多士為祥文母所培我膺受之篤其成材千石之鐘萬石之簴相以銘詩震于四海
  通篇以私錢為案以為民祈福為幟此等應制文不得不如此
  廣州資福寺羅漢閣碑
  長公作禪林悟景千年以來絶調
  衆生以愛故入生死由於愛境有逆有順而生喜怒造種種業展轉六趣至千萬劫本所從來唯有一愛更無餘病佛大醫王對病為藥唯有一捨更無餘藥常以此藥而治此病如水救火應手當滅云何衆生不滅此病是導師過非衆生咎何以故衆生所愛無過身體父母有疾割肉刺血初無難色若復鄰人從其求乞一爪一髮終不可得有二導師其一清淨不入諸相能知衆生生死之本能使衆生了然見知不生不死出輪迴處是處安樂堪永依怙無異父母支體可捨而况財物其一導師以有為心行有為法縱不求利即自求名譬如鄰人求乞爪髮終不可得而况肌肉以此觀之愛吝不捨是導師過設如有人無故取米投坑穽中見者皆恨若以此米施諸鳥雀見者皆喜鳥雀無知受我此施何異坑穽而人自然有喜有愠如使導師有心有為則此施者與棄何異以此觀之愛吝不捨非衆生咎四方之民皆由勤苦而得衣食所得毫末其苦無量獨此南越嶺海之民貿遷重寳坐獲富樂得之也易享之也愧是故其人以愧故捨海道幽險死生之間曽不容髪而况飄墮羅刹鬼國呼號神天佛菩薩僧以脫須㬰當此之時身非已有而况財物實同糞土是故其人以懼故捨愧懼二法助發善心是故越人輕施樂捨甲於四方東莞古邑資福禪寺有老比丘祖堂其名未嘗戒也而律自嚴未嘗求也而人自施人之施堂如物在衡損益銖黍了然覺知堂之受施如水涵影雖千萬過無一留者堂以是故創作五百大阿羅漢嚴淨寳閣涌地千柱浮空三成壯麗之極實冠南越東坡居士見聞隨喜而說偈言
  五百大士栖此城南珠大貝皆東傾衆心回春栢再榮鐵林東萊閣乃成寳骨未到先通靈赤蛇白璧珠夜明三十襲吉誰敢爭層簷飛空俯日星海波不揺無聲大風徐來韻流鈴一洗瘴霧氷雪清人無南北夀且寧
  潮州韓文公廟碑
  予覽此文不是昌黎本色前後議論多漫然然蘇長公生平氣格獨存故錄之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叅天地之化闗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矣故申吕自嶽降而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嶽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並起厯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盖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豈非參天地闗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盖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鏄李逢吉之謗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盖其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徳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於文行延及齊民至于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而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後民以出入為艱前守欲請諸朝作新廟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以養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恱服則出令曰願新公廟者聽民讙趨之卜地於州城之南七里朞年而廟成或曰公去國萬里而謫於潮不能一嵗而歸沒而有知其不眷戀於潮審矣軾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信之深思之至焄蒿悽愴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元豐七年詔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潮人請書其事于石因作詩以遺之使歌以祀公其詞曰
  公昔騎龍白雲鄉手抉雲漢分天章天孫為織雲錦裳飄然乗風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粃糠西㳺咸池略扶桑草木依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翺翔汗流籍湜走且僵滅沒倒景不可望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厯舜九疑弔英皇祝融先驅海若藏約束鮫鱷如驅羊鈞天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犦牲雞卜羞我觴於粲荔丹與蕉黃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髮下大荒
  表忠觀碑
  通篇以疏為序事之文絶是史遷風㫖
  熙寧十年十月戊子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夫知杭州軍州事臣抃言故呉越國王錢氏墳廟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孫之墳在錢塘者二十有六在臨安者十有一皆蕪廢不治父老過之有流涕者謹按故武肅王鏐始以鄉兵破走黃巢名聞江淮復以八都兵討劉漢宏并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於杭及昌以越叛則誅昌而并越盡有浙東西之地傳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孫忠顯王仁佐遂破李景兵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俶又大出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師其後卒以國入覲三世四王與五代相終始天下大亂豪傑蜂起方是時以數州之地盗名字者不可勝數既覆其族延及于無辜之民罔有孑遺而呉越地方千里帶甲十萬鑄山煮海象犀珠玉之富甲於天下然終不失臣節貢獻相望於道是以其民至於老死不識兵革四時嬉逰歌鼓之聲相聞至于今不廢其有德于斯民甚厚皇宋受命四方僣亂以次削平而蜀江南負其嶮逺兵至城下力屈勢窮然後束手而河東劉氏百戰守死以抗王師積骸為城釃血為池竭天下之力僅乃克之獨呉越不待告命封府庫籍郡縣請吏于朝視去其國如去傳舍其有功于朝廷甚大昔竇融以河西歸漢光武詔右扶風修理其父祖墳塋祠以太牢今錢氏功徳殆過於融而未及百年墳廟不治行道傷嗟甚非所以勸奨忠臣慰答民心之義也臣願以龍山廢佛祠曰妙因院者為觀使錢氏之孫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墳廟之在錢塘者以付自然其在臨安者以付其縣之淨土寺僧曰道微嵗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時修其祠字封殖其草木有不治者縣令丞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幾永終不墜以稱朝廷待錢氏之意臣抃昧死以聞制曰可其妙因院改賜名曰表忠觀銘曰
  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龍飛鳳舞萃于臨安篤生異人絶類離羣奮挺大呼從者如雲仰天誓江月星晦䝉强弩射潮江海為東殺宏誅昌奄有呉越金劵玉冊虎符龍節大城其居包絡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島蠻嵗時歸休以燕父老曄如神人玉帶裘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貝南金五朝昏亂罔堪託國三王相承以待有徳既獲所歸弗謀弗咨先王之志我維行之天胙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孫千億帝謂守臣治其祠墳毋俾樵牧愧其後昆龍山之陽巋焉新宫匪私于錢唯以勸忠非忠無君非孝無親凡百有位視此刻文
  司馬温公神道碑
  間按蘇氏兄弟議論文章自西漢以來當為天仙獨於敘事處不得太史公法門余故於兩公所為諸神道碑行狀等文不多錄
  此碑記乃公應制者較公所為司馬公狀似不能盡所欲言然行文特畧矣
  上即位之三年朝廷清眀百揆時敘民安其生風俗一變異時薄夫鄙人皆洗心易徳務為忠厚人人自重恥言人過中國無事四夷稽首請命惟西羌夏人叛服不常懐毒自疑數入為冦上命諸將按兵不戰示以形勢不數月生致大首領鬼章青宜結闕下夏人十數萬冦涇原至鎮戎城下五日無所得一夕遁去而西羌兀征聲延以其族萬人來降黃河始決曹村既築靈平復決小呉横流五年朔方騷然而今嵗之秋積雨彌月河不大溢及冬水入地益深有北流赴海復禹舊迹之勢凡上所欲不求而獲而其所惡不麾而去天下曉然知天意與上合庶幾復見至治之成家給人足刑措不用如咸平景徳間也或以問臣軾上與太皇太后安所施設而及此臣軾對曰在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今二聖躬信順以先天下而用司馬公以致天下士應是三徳矣且以臣觀之公仁人也天相之矣何以知其然也曰公以文章名於世而以忠義自結人主朝廷知之可也四方之人何自知之士大夫知之可也農商走卒何自知之中國知之可也九夷八蠻何自知之方其退居於洛眇然如顔子之在陋巷纍然如屈原之在陂澤其與民相㤀也久矣而名震天下如雷霆如河漢如家至而日見之聞其名者雖愚無知如婦人孺子勇悍難化如軍伍夷狄以至於姦邪小人雖惡其害已仇而疾之者莫不歛袵變色咨嗟太息或至於流涕也元豐之末臣自登州入朝過八州以至京師民知其與公善也所在數千人聚而號呼於馬首曰寄謝司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愛以活百姓如是者盖千餘里不絶至京師聞士大夫言公初入朝民擁其馬至不得行衞士見公擎跽流涕者不可勝數公懼而歸洛遼人夏人遣使入朝與吾使至外域者皆必問公起居而遼人勑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矣慎毋生事開邊隙其後公薨京師之民罷市而往弔粥衣以致奠巷哭以過車者盖以千萬數上命户部侍郎趙瞻内侍省押班馮宗道䕶其䘮歸葬贍等既還皆言民哭公哀甚如哭其私親四方來㑹者盖數萬人而嶺南封州父老相率致祭且作佛事以薦公者其詞尤哀炷薌於手頂以送公塟者凡百餘人而畫像以祠公者天下皆是也此豈人力也哉天相之也匹夫而能動天亦必有道矣非至誠一徳其孰能使之記曰惟天下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矣書曰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又曰徳惟一動罔不吉徳二三動罔不凶或以千金與人而人不喜或以一言使人而人死之者誠與不誠故也稽天之潦不能終朝而一綫之溜可以達石者一與不一故也誠而一古之聖人不能加毫末於此矣而况公乎故臣論公之徳至於感人心動天地巍巍如此而蔽之以二言曰誠曰一公諱光字君實其先河内人晉安平獻王孚之後王之裔孫征東大將軍陽始塟今陜州夏縣洓水鄉子孫因家焉曽祖諱政以五代衰亂不仕贈太子太保祖諱炫舉進士試秘書省校書郎終於耀州富平縣令贈太子太傅考諱池寳元慶厯間名臣終於兵部郎中天章閣待制贈太師温國公曽祖妣薛氏祖妣皇甫氏妣聶氏皆封温國太夫人公始以進士甲科事仁宗皇帝至天章閣待制知諫院始發大議乞立宗子為後以安宗廟宰相韓琦等因其言遂定大計事英宗皇帝為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論陜西刺義勇為民患及内侍任守忠姦蠧乞斬以謝天下守忠竟以譴死又論濮安懿王當準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天下韙之事神宗皇帝為翰林學士御史中丞西戎部將嵬名山欲以橫山之衆降公極論其不可納後必為邊患已而果然勸帝不受尊號遂為萬世法及王安石為相始行青苗助役農田水利謂之新法公首言其害以身爭之當時士大夫不附安石言新法不便者皆倚公為重帝以公為樞密副使公以言不行不受命乃以為端眀殿學士出知永興軍遂以留司御史臺及提舉崇福宫退居于洛十有五年及上即位太皇太后攝政起公為門下侍郎遷正議大夫遂遷左僕射公首更詔書以開言路分别邪正進退其甚者十餘人旋罷保甲保馬市易及諸道新行鹽鐵茶法最後遂罷助役青苗方議取士擇守令監司以養民期於富而教之凛凛乎嚮至治矣而公卧病以元祐元年九月丙辰朔薨于位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聞之慟上亦感涕不已時方祀眀堂禮成不賀二聖皆臨其䘮哭之哀甚輟視朝贈太師温國公襚以一品禮服謚曰文正官其親屬十人公娶張氏禮部尚書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温國夫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為秘書省校書郎孫二人植桓皆承奉郎以元祐二年正月辛酉塟于陜之夏縣涑水南原之晁村上以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徳之碑而其文以命臣軾臣葢嘗為公行狀而端眀殿學士范鎮取以志其墓矣故其詳不復再見而獨論其大槩議者徒見上與太皇太后進公之速用公之盡而不知神宗皇帝知公之深也自士庶人至于卿大夫相與為賓師朋友道足以相信而權不足以相休戚然猶同巳則親之異已則疎之未有聞過而喜受誨而不怒者也而况於君臣之間乎方熙寧中朝廷政事與公所言無一不相違者書數十上皆盡言不諱盖自敵以下所不能堪而先帝安受之非特不怒而已乃欲以為左右輔弼之臣至為敘其所著書讀之於邇英閣不深知公而能如是乎二聖之知公也知之於既同而先帝之知公也知之於方異故臣以先帝為難昔齊神武皇帝寢疾告其子世宗曰侯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諸將皆莫能敵惟慕容紹宗可以制之我故不貴留以遺汝而唐太宗亦謂髙宗汝於李勣無恩我今責出之汝當授以僕射乃出勣為疊州都督夫齊神武唐太宗雖未足以比隆先帝而紹宗與勣亦非公之流然古之人君所以為其子孫長計逺慮者類皆如此寧其身不受知人之名而使其子孫專享得賢之利先帝知公如此而卒不盡用安知其意不出於此乎臣既書其事乃拜手稽首而作詩曰
  於皇上帝子惠我民孰堪顧天惟聖與仁聖子受命如堯之初神母詔之匪亟匪徐聖神無心孰左右之民自擇相我興授之其相維何太師温公公來自西一馬二童萬人環之如渇赴泉孰不見公莫如我先二聖㤀已惟公是式公亦無我惟民是度民曰樂哉既相司馬爾賈于途我耕于野士曰時哉既用君實我後子先時不可失公如麟鳳不鷙不搏羽毛畢朝雄狡率服為政一年疾病半之功則多矣百年之思知公于異識公于微匪公之思神考是懐天子萬年四夷來同薦于清廟神考之功
  神宗之知長公亦深而不及用觀長公於二聖之撤金蓮燭送歸翰院時所云則得之矣此長公所以於此獨感慨嗚咽而盡所云也唐荆川曰長江一瀉萬里而波瀾曲折自有妍姿真文人之豪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三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七
  銘贊頌
  三槐堂銘【并序】
  中多名言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夀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曰人衆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善者以怠惡者以肆盗跖之夀孔顔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栢生於山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閱千歲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惡之報至於子孫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見所聞所傳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國之將興必有世徳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顯於漢周之際厯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盖嘗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徳祥符之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禄榮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修徳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位不滿其徳天將復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世有以晉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氣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孫徳裕功名富貴畧與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觀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懿敏公之子鞏與吾遊好徳而文以世其家吾以是録之銘曰
  嗚呼休哉魏公之業與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歸視其家槐隂滿庭吾儕小人朝不及夕相時射利皇䘏厥徳庶幾僥倖不種而獲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王城之東晉公所廬鬱鬱三槐惟徳之符嗚呼休哉
  徳威堂銘【并序】
  前引皆博大所謂為潞公而作者
  元祐之初詔起太師潞公於洛命以重事公惟仁宗英宗神考三聖眷倚之重不敢以既老為辭杖而入朝期年乃求去詔曰昔西伯善養老而太公自至魯穆公無人子思之側則長者去之公自為謀則善矣獨不為朝廷惜乎又曰唐太宗以干戈之事尚能起李靖於既老而穆宗文宗以燕安之際不能用裴度於未病治亂之效於斯可見公讀詔聳然不敢言去葢復畱四年天下無事朝廷奠安乃力請而歸公之在朝也契丹使耶律永昌劉霄來聘軾奉詔館客與使者入覲望見公殿門外却立改容曰此潞公也耶所謂以徳服人者問其年曰何壯也軾曰使者見其容未聞其語其綜理庶務酬酢事物雖精練少年有不如貫穿古今洽聞强記雖専門名家有不逮使者拱手曰天下異人也公既歸洛西羌首領有温溪心者請於邊吏願獻良馬於公邉吏以聞詔聴之公心服天下至于四夷書曰徳威惟畏徳明惟明世所以守伯夷之典用臯陶之法者以其徳也若夫非徳之威雖猛而人不畏非徳之明雖察而人不服公修徳於几席之上而其威折衝於萬里之外退居於家而人望之如在廊廟可不謂徳威乎公之子及為河陽守公將往臨之吏民喜甚自洛至三城歡呼之聲相屬及作堂以待公而請銘於軾乃榜之曰德威而銘之曰德威惟畏德明惟明惟師潞公展也大成公在洛師崧洛有光駕言三城河流不揚願公百年子孫千億家于兩河日見顔色西戎來朝祗慄公門豈惟西人四方其訓之
  九成臺銘
  銘之變體
  韶陽太守狄咸新作九成臺玉局散吏蘇軾為之銘曰自秦并天下滅禮樂韶之不作盖千三百二十有三年其器存其人亡則韶既已隱矣而况於人器兩亡而不傳雖然韶則亡矣而有不亡者存盖嘗與日月寒暑晦明風雨並行於天地之間世無南郭子綦則耳未嘗聞地籟也而况得聞天籟使耳聞天籟則凡有形有聲者皆吾羽旄干戚管磬匏絃嘗試與子登夫韶石之上舜峯之下望蒼梧之渺莽九疑之聮緜覽觀江山之吐吞草木之俯仰鳥獸之鳴號衆族之呼吸往來唱和非有度數而均節自成者非韶之大全乎上方立極以安天下人和而氣應氣應而樂作則夫所謂簫韶九成來鳳鳥而舞百獸者既已燦然畢陳於前矣
  擇勝亭銘
  即古之幔亭而文多曠達矣
  維古潁城因潁為隍倚舟于門美哉洋洋如淮之甘如漢之蒼如洛之温如浚之凉可侑我客可流我觴我欲即之為館為堂近水而構夏潦所襄逺水而築邈焉相望乃作斯亭筵楹欒梁鑿枘交設合散靡常赤油仰承青幄四張我所欲往十夫可將與水升降除地布牀可使杜蕢洗觶而揚可使莊周觀魚而忘可使逸少祓禊而祥可使太白咏月而狂既薺我荼亦醪我漿既濯我纓亦浣我裳豈獨臨水無適不臧春朝花郊秋夕月塲無脛而趨無翼而翔敝以改為其費易償榜曰擇勝名實允當維古聖人不㽞一方虚白為室無何為鄉神馬凥輿孰為輪箱流行坎止雖獨不傷居之無盗中靡所藏去之無戀如所宿桑豈如世人生短慮長尺宅不治寸田是荒錫瓦銅雀石門阿房俯變仰滅與生俱亡我銘斯亭以砭世盲
  漢鼎銘【并序】
  其憂深其思逺
  禹鑄九鼎用器也初不以為寳象物以飾之亦非所以使民逺不若也武王遷之洛邑葢己見笑於伯夷叔齊矣方周之盛也鼎為宗廟之觀美而已及其衰也為周之患有不可勝言者匹夫無罪懐璧其罪周之衰也與匹夫何異嗟夫孰知九鼎之為周之角齒也哉自春秋時楚莊王以問其輕重大小而戰國之際秦與齊楚皆欲之周人惴惴焉視三虎之垂涎而睨己也絶周之祀不足以致冦裂周之地不足以肥國然三國之君未嘗一日而忘周者以寳在焉故也三國爭之周人莫知所適與得鼎者未必能存周而不得者必碎之此九鼎之所以亡也周顯王之四十二年宋太丘社亡而鼎淪沒於泗水此周人毁鼎以緩禍而假之神妖以為之說也秦始皇漢武帝乃始萬方以出鼎此與兒童之見無異善夫吾丘夀王之說也曰汾隂之鼎漢鼎也非周鼎夫周有鼎漢亦有鼎此易所謂正位凝命者豈三趾兩耳之謂哉恨夀王小子方以諛進不能究其義予故作漢鼎銘以遺後世君子其詞曰
  惟五帝三代及秦漢以來受命之君靡不有兹鼎鼎存而昌鼎亡而亡葢鼎必先壊而國隨之豈有易姓而猶傳者乎不寳此器而拳拳於一物孺子之智婦人之仁嗚呼悲夫
  徐州蓮華漏銘【并序】
  借漏以發明道術吾所以謂蘇長公仙於文者也
  故龍圖閣直學士禮部侍郎燕公肅以創物之智聞於天下作蓮華漏世服其精凡公所臨必為之今州郡往往而在雖有巧者莫敢損益而徐州獨用瞽人衛朴所造廢法而任意有壺而無箭自以無目而廢天下之視使守者伺其滿則决之而更注人莫不笑之國子博士傅君楊公之外曾孫得其法為詳其通守是邦也實始改作而請銘於軾銘曰
  人之所信者手足耳目也目識多寡手知重輕然人未有以手量而目計者必付之於度量與權衡豈不自信而信物葢以為無意無我然後得萬物之情故天地之寒暑日月之晦明昆侖旁薄於三十八萬七千里之外而不能逃於三尺之箭五斗之缾雖疾雷霾風雨雪晝晦而遲速有度不加虧贏使凡為吏者如缾之受水不過其量如水之浮箭不失其平如箭之升降也視時之上下降不為辱升不為榮則民將靡然而心服而寄我以死生矣
  按婁迂齋曰坡翁最長於物理上推到義理精微處妙於形容而引歸吏身上尤佳
  夢齋銘【并序】
  妙詮
  至人無夢或曰高宗武王孔子皆夢佛亦夢夢不異覺覺不異夢夢即是覺覺即是夢此其所以為無夢也歟衛玠問夢於樂廣廣對以想曰形神不接而夢此豈想哉對曰因也或問因之說東坡居士曰世人之心依塵而有未嘗獨立也塵之生㓕無一念住夢覺之間塵塵相授數傳之後失其本矣則以為形神不接豈非因乎人有牧羊而寢者因羊而念馬因馬而念車因車而念盖遂夢曲盖鼔吹身為王公夫牧羊之與王公亦逺矣想之所因豈足怪乎居士始與芝相識於夢中且以所夢求而得之今二十四年矣而五見之每見則相視而笑不知是處之為何方今日之為何日我爾之為何人也題其所寓室曰夢齋而子由為之銘曰
  法身充滿處處皆一幻身虚妄所至非實我觀世人生非實中以寤為正以寐為夢忽寐所遇執寤所遭積執成堅如丘山高若見法身寤寐皆非知其皆非寤寐無虧遨遊四方齋則不遷南北東西法身本然
  文與可飛白贊
  文有神解
  嗚呼哀哉與可豈其多好好竒也歟抑其不試故藝也始予見其詩與文又得見其行草篆也以為止此矣既沒一年而復見其飛白美哉多乎其盡萬物之態也霏霏乎其若輕雲之蔽月飜飜乎其若長風之卷斾也猗猗乎其若遊絲之縈栁絮褭褭乎其若流水之舞荇帶也離離乎其逺而相屬縮縮乎其近而不隘也其工至於如此而余乃今知之則余之知與可者固無幾而其所不知者盖不可勝計也嗚呼哀哉
  延州來季子贊【并序】
  子瞻據季子救陳在哀公十年故以為其救陳也去吴之亡僅十三年爾季子知吴之亡何以不諫予獨謂闔廬既己殺王僚而自立逃而去終身焉不入吴之市葢季子己絶人世也久矣左傳所稱季子云云妄也大較左傳多浮誇焉知其非以訛傳訛也子瞻求其説而不得謂季子且不死則又過矣
  魯襄公十二年吳子夀夢卒延州來季子其少子也以讓國聞於諸侯則非童子矣至哀公十年冬楚子期伐陳季子救陳謂子期曰二君不務徳而力爭諸侯民何罪焉我請退以為子名務徳而安民乃還時去夀夢卒盖七十七年矣而能干里將兵季子何其夀而康也然其卒不書於春秋哀公之元年吴王夫差敗越於夫椒勾踐使大夫種因太宰嚭以行成於吴吴王許之子胥諫不聴則吴之亡形成矣季子觀樂於魯知列國之廢興於百年之前方其救陳也去吴之亡十三年耳而謂季子不知可乎闔廬之自立也曰季子雖至不吾廢也是季子徳信於吴人而言行於其國也且帥師救陳不戰而去之以為敵國名則季子之於吴葢亦少専矣救陳之明年而子胥死季子知國之必亡而終無一言於夫差知言之無益也夫子胥以闔廬霸而夫差殺之如皂豈獨難於季子乎嗚乎悲夫吾是以知夫差之不道至於使季子不敢言也蘇子曰延州來季子張子房皆不死者也江左諸人好談子房季札之賢有以也夫此可與知者論難與俗人言也作延州來季子賛曰泰伯之徳鍾於先生棄國如遺委蜕而行坐閲春秋幾五之二古之真人有化無死
  王元之畫像賛【并序】
  感慨激烈過多
  傳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予嘗三復斯言未嘗不流涕太息也如漢汲黯蕭望之李固吳張昭唐魏鄭公狄仁傑皆以身徇義招之不來麾之不去正色而立于朝則豺狼狐狸自相吞噬故能消禍於未形救危於將亡使皆如公孫丞相張禹胡廣雖累干百緩急豈可望哉故翰林王公元之以雄文直道獨立當世足以追配此六君子者方是時朝廷清明無大奸慝然公猶不容於中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至於三黜以死有如不幸而處於衆邪之間安危之際則公之所為必將驚世絶俗使斗筲穿窬之流心破膽裂豈特如此而已乎始予過蘇州虎丘寺見公之畫像想其遺風餘烈願為執鞭而不可得其後為徐州而公之曽孫汾為兖州以公墓碑示余乃追為之賛以附其家傳云
  維昔聖賢患莫已知公遇太宗允也其時帝欲用公公不少貶三黜窮山之死靡憾咸平以來獨為名臣一時之屈萬世之信紛紛鄙夫亦拜公像何以占之有泚其顙公能泚之不能已之茫茫九原愛莫起之
  王仲儀真賛【并序】
  先於小序中㸃次故賛文特爽
  孟子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又曰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夫所謂世臣者豈特世禄之人而巨室者豈特侈富之家也哉盖功烈已著於時徳望己信於人譬之喬木封殖愛養自拱把以至於合抱者非一日之故也平居無事商功利課殿最誠不如新進之士至於緩急之際決大䇿安大衆呼之則來麾之則散者惟世臣巨室為能余嘉祐中始識懿敏王公於成都其後從事於岐而公自許州移鎮平凉方是時冦大舉犯邊轉運使攝帥事與副總管議不合軍無紀律邊人大恐聲揺三輔及聞公來吏士踊躍傳呼旗幟精明鼔角讙亮冦即日解去公至燕勞將佐而已余然後知老臣宿將其功用葢如此使新進之士當之雖有韓白之勇良平之竒豈能坐勝黙成如此之㨗乎熙寧四年秋余將往錢塘見公於私第佚老堂飲酒至暮論及當世事曰吾老矣恐不復見子厚自愛無忘吾言既去二年而公薨又六年乃作公之真賛以遺其子鞏詞曰堂堂魏公配命召祖顯允懿敏惟周之虎魏公在朝百度維貞懿敏在外有間無聲高明廣大宜公宜相如木百圍宜宫宜堂天既厚之又貴富之如山如河維安有之彼窶人子既陋且寒終勞永憂莫知其賢曷不觀此佩玉劍履晉公之孫魏公之子
  韓幹畫馬賛
  游神言外㸃綴淋漓
  韓幹之馬四其一在陸驤首奮鬛若有所望頓足而長鳴其一欲涉尻髙首下擇所由濟跼蹐而未成其二在水前者反顧若以鼻語後者不應欲飲而留行以為廏馬也則前無覊絡後無箠䇿以為野馬也則隅目聳耳豐臆細尾皆中度程蕭然如賢大夫貴公子相與解帶脱㡌臨水而濯纓遂欲髙舉逺引友麋鹿而終天年則不可得矣葢優哉游哉聊以卒嵗而無營
  三馬圖賛
  賛名馬而其意全在本朝廷却名馬上
  元祐初上方閉玉門闗謝遣諸將太師文彦博宰相吕大防范純仁建遣諸生㳺師雄行邊勅武備師雄至熙河蕃官包順請以所部熟户除邊患師雄許之遂擒猾羌大首領鬼章青宜結以獻百官皆賀遣使吿永裕陵時西域貢馬首髙八尺龍顱而鳳膺虎脊而豹章出東華門入天駟監振鬛長鳴萬馬皆瘖父老縱觀以為未始見也上方恭黙思道八駿在廷未嘗一顧其後圉人起居不以時馬有斃者上亦不問明年羌温溪心有良馬不敢進請於邊吏願以餽太師潞國公詔許之蔣之竒為熙河帥西蕃有貢駿馬汗血者有司以非入貢嵗月留其使與馬於邊之竒為請乞不以時入事下禮部軾時為宗伯判狀云朝廷方却走馬以糞正復汗血亦何所用事遂寢于時兵革不用海内小康馬則不遇矣而人少安軾嘗私請於承議郎李公麟畫當時三駿馬之狀而使鬼章青宜結挍之藏於家紹聖四年三月十四日軾在恵州謫居無事閲舊書畫追思一時之事而歎三馬之神駿乃為之賛曰
  吁鬼章世悍驕奔貳師走嫖姚今在廷服虎貂效天驥立内朝八尺龍神超遥若將西燕昆瑶帝念民乃下招薾歸雲逝房妖
  磨衲賛【并序】
  箇中人語往往令人解頥
  長老佛印大師了元逰京師天子聞其名以髙麗所貢磨衲賜之客有見而歎曰嗚呼善哉未曽有也嘗試與子攝其齋袵循其鉤絡舉而振之則東盡嵎夷西及昧谷南放交趾北屬幽都紛然在吾箴孔綫蹊之中矣佛印听然而笑曰甚矣子言之陋也吾以法眼視之一一箴孔有無量世界滿中衆生所有毛竅所衣之衣箴孔綫蹊悉為世界如是展轉經八十反吾佛光明之所照與吾君聖徳之所被如以大海注一毛竅如以大地塞一箴孔曽何嵎夷昧谷交趾幽都之足云乎當知此衲非大非小非短非長非重非輕非薄非厚非色非空一切世間折膠墮指此衲不寒礫石流金此衲不熱五濁流浪此衲不垢刼火洞然此衲不壊云何以有思惟心生下劣想於是蜀人蘇軾聞而賛之曰
  匣而藏之見衲而不見師衣而不匣見師而不見衲惟師與衲非一非兩眇而視之蟣蝨龍象
  十八大阿羅漢頌
  此等文字韓歐所不欲為此等見解韓歐所不能及由蘇公公少悟禪宗及過南海後遍厯刼幻以此心性超朗乃至於此可謂絶世之文矣
  蜀金水張氏畫十八大阿羅漢軾謫居儋耳得之民間海南荒陋不類人世此畫何自至哉久逃空谷如見師友乃命過躬易其裝標設燈塗香果以禮之張氏以畫羅漢有名唐末盖世擅其藝今成都僧敏行其孫也梵相竒古學術淵博蜀人皆曰此羅漢化生其家也軾外祖父程公少時㳺京師還遇蜀亂絶糧不能歸困卧旅舍有僧十六人往見之曰我公之邑人也各以錢二百貸之公以是得歸竟不知僧所在公曰此阿羅漢也歲設大供四公年九十凡設二百餘供今軾雖不親覩其人而困厄九死之餘鳥言卉服之間乃獲此竒勝豈非希闊之遇也哉乃各即其體像而窮其思致以為之頌
  第一尊者結跏正坐蠻奴側立有鬼使者稽顙于前侍者取其書通之頌曰月明星稀孰在孰亡煌煌東方惟有啓明咨爾上座及阿闍黎代佛出世惟大弟子第二尊者合掌趺坐蠻奴捧櫝於前老人發之中有琉璃缾貯舍利十數頌曰佛無滅生通塞在人牆壁瓦礫誰非法身尊者歛手不起于坐示有敬耳起心則那第三尊者扶烏木養和正坐下有白沐猴獻果侍者執盤受之頌曰我非標人人莫吾識是雪衣者豈具眼隻方食知獻何愧於猿為語栁子勿憎王孫
  第四尊者側坐屈三指答胡人之問下有蠻奴捧函童子戲捕者頌曰彼問云何計數以對為三為七莫有知者雷動風行屈信指間汝觀明月在我指端
  第五尊者臨淵濤抱膝而坐神女出水中蠻奴受其書頌曰形與道一道無不在天宫鬼符奚往而礙婉彼竒女躍于濤瀧神馬凥輿攝衣從之
  第六尊者右手支頥左手拊穉師子顧視侍者擇而剖之頌曰手拊雛猊目視獻甘芳之意若達于面六塵並入心亦徧知即此知者為大摩尼
  第七尊者臨水側坐有龍出焉吐珠其手中胡人持短錫杖蠻奴捧鉢而立頌曰我以道眼為傳法宗爾以願力為䕶法龍道成願滿見佛不怍盡取玉函以畀思邈第八尊者並膝而坐加肘其上侍者汲水過前有神人涌出於地捧盤獻寳頌曰爾以捨來我以慈受各獲其心寳則誰有視我如爾取與則同我爾福徳如四方空第九尊者食已撲鉢持數珠誦呪而坐下有童子構火具茶又有埋筒注水蓮池中者頌曰飯食己畢撲鉢而坐童子茗供吹籥發火我作佛事淵乎妙哉空山無人流水花開
  第十尊者執經正坐有仙人侍女焚香於前頌曰飛仙玉潔侍女雲眇稽手炷香敢問致道我道大同有覺無修豈不長生非我所求
  第十一尊者趺坐焚香侍者拱手胡人捧函而立頌曰前聖後聖相喻以言口如布榖而意莫傳鼻觀寂如諸根自例孰知此香一炷千偈
  第十二尊者正坐入定枯木中其神騰出於上有大蟒出其下頌曰黙坐者形空飛者神二俱非是孰為此身佛子何為懐毒不已願解此相問誰縛爾
  第十三尊者倚杖垂足側坐侍者捧函而立有虎過前有童子怖匿而竊窺之頌曰是與我同不噬其妃一念之差墮此髬髵導師悲愍為爾顰數以爾猛烈復性不難
  第十四尊者持鈴杵正坐誦呪侍者整衣于右胡人横短錫跪坐于左有虵一角若仰訴者頌曰彼髯而虬長跪自言特角亦來身移怨存以無言音誦無説法風止火滅無相仇者
  第十五尊者鬚眉皆白袖手趺坐胡人拜伏于前蠻奴手持拄杖侍者合掌而立頌曰聞法最先事佛亦久髦然衆中是亦長老薪水井臼老矣不能摧伏魔軍不戰而勝
  第十六尊者横如意趺坐下有童子發香篆侍者注水花盆中頌曰盆花浮紅篆烟繚青無問無答如意自横㸃瑟既希昭琴不鼔此間有曲可歌可舞
  第十七尊者臨水側坐仰觀飛鶴其一既下集矣侍者以手拊之有童子提竹籃取果實投水中頌曰引之浩茫與鶴皆翔藏之幽深與魚皆沉大阿羅漢入佛三昧俯仰之間再拊海外
  第十八尊者植拂支頤瞪目而坐下有二童子破石榴以獻頌曰植拂支頤寂然跏趺尊者所㳺物之初耶聞之于佛及吾子思名不用處是未發時
  佛滅度後閻浮提衆生剛狠自用莫肯信入故諸賢聖皆隱不見獨以像設遺言提引未悟而峩眉五臺廬山天台猶出光景變異使人了然見之軾家藏十六羅漢像每設茶供則化為白乳或凝為雪花桃李芍藥僅可指名或云羅漢慈悲深重急於接物故多現神變儻其然乎今於海南得此十八羅漢像以授子由弟使以時修敬遇夫婦生日輒設供以祈年集福并以前所作頌寄之子由以二月二十日生其婦徳陽郡夫人史氏以十一月十七日生是嵗中元日題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四
  明 茅坤 撰
  東坡文鈔二十八
  說賦祭文雜著
  稼說【送張琥】
  歸本於學有見
  曷嘗觀於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餘其田美而多則可以更休而地力得完其食足而有餘則種之常不後時而歛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實久藏而不腐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畝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鋤耰銍艾相尋於其上者如魚鱗而地力竭矣種之常不及時而歛之常不待其熟此豈能復有美稼哉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過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養而不敢輕用以待其成者閔閔焉如嬰兒之望長也弱者養之以至於剛虚者養之以至於充三十而後仕五十而後爵信於久屈之中而用於至足之後流於既溢之餘而發於持滿之末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吾少也有志於學不幸而早得與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謂不早也吾今雖欲自以為不足而衆且妄推之矣嗚呼吾子其去此而務學也哉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吾告子止於此矣子歸過京師而問焉有曰轍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語之
  剛說
  公晚年厯世故多故為言如此
  孔子曰剛毅木訥近仁又曰巧言令色鮮矣仁所好夫剛者非好其剛也好其仁也所惡夫佞者非惡其佞也惡其不仁也吾平生多難常以身試之凡免我於厄者皆平日可畏人也擠我於嶮者皆異時可喜人也吾是以知剛者之必仁佞者之必不仁也建中靖國之初吾自海南見故人問存沒追論平生所見剛者或不幸死矣若孫君介夫諱立節者真可謂剛者也始吾弟子由為條例司屬官以議不合引去王荆公謂君曰吾條例司當得開敏如子者君笑曰公過矣當求勝我者若我輩人則亦不肻為條例司矣公不答徑起入户君亦趨出君為鎮江軍書記吾時通守錢塘往來常潤間見君京口方新法之初監司皆新進少年馭吏如束濕不復以禮遇士大夫而獨敬憚君曰是抗丞相不宜為條例司者謝麟經制溪洞事宜州守王竒與蠻戰死君為桂州節度判官被㫖鞫吏士有罪者麟因收大小使臣十二人付君并按且盡斬之君持不可麟以語侵君君曰獄當論情吏當守法逗撓不進諸將罪也既伏其辜矣餘人可盡戮乎若必欲以非法斬人則經制司自為之我何與焉麟奏君抗拒君亦奏麟侵獄事刑部定如君言十二人皆不死或以遷官吾以是益知剛者之必仁也不仁而能以一言活十二人於必死乎方孔子時可謂多君子而曰未見剛者以明其難得如此而世乃曰大剛則折士患不剛耳長養成就猶恐不足當憂其太剛而懼之以折耶折不折天也非剛之罪為此論者鄙夫患失者也君平生可紀者甚多獨書此二事遺其子勰勴明剛者之必仁以信孔子之說
  前赤壁賦
  予嘗謂東坡文章仙也讀此二賦令人有遺世之想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方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傾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虚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僊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撃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絶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徳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徳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横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侣魚鰕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尊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㬰羡長江之無窮挾飛僊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葢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曽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客喜而笑洗盞更酌殽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籍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後赤壁賦
  蕭瑟
  是嵗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于臨臯二客從予過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葉盡脱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已而歎曰有客無酒有酒無肴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舉網得魚巨口細鱗狀似松江之鱸顧安所得酒乎歸而謀諸婦婦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時之需於是携酒與魚復遊於赤壁之下江流有聲斷岸千尺山髙月小水落石出曽日月之幾何而江山不可復識矣予乃攝衣而上履巉巖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龍攀栖鶻之危巢俯馮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從焉劃然長嘯草木震動山鳴谷應風起水湧予亦悄然而悲肅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聴其所止而休焉時夜將半四顧寂寥適有孤鶴横江東來翅如車輪裳縞衣戞然長鳴掠予舟而西也須㬰客去予亦就睡夢一道士羽衣翩躚過臨臯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逰樂乎問其姓名俛而不答嗚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顧笑予亦驚悟開户視之不見其處
  祭歐陽文忠公文
  歐陽文忠公知子瞻最深而子瞻為此文以祭之涕入九原矣
  嗚呼哀哉公之生於世六十有六年民有父母國有耆斯文有傳學者有師君子有所恃而不恐小人有所畏而不為譬如大川喬嶽不見其運動而功利之及於物者盖不可以數計而周知今公之沒也赤子無所仰芘朝廷無所稽疑斯文化為異端而學者至於用夷君子以為無為為善而小人沛然自以為得時譬如深淵大澤龍亡而虎逝則變怪雜出舞鰌鱓而號狐狸昔其未用也天下以為病而其既用也則又以為遲及其釋位而去也莫不冀其復用至其請老而歸也莫不惆悵失望而猶庶幾於萬一者幸公之未衰孰謂公無復有意於斯世也奄一去而莫予追豈厭世溷濁潔身而逝乎將民之無祿而天莫之遺昔我先君懐寳遁世非公則莫能致而不肖無狀因緣出入受教於門下者十有六年於兹聞公之喪義當匍匐往救而懐禄不去愧古人以忸怩緘詞千里以寓一哀而巳矣盖上以為天下慟而下以哭其私嗚呼哀哉尚享
  祭魏國韓令公文
  韓公祭文當時第一
  天生元聖必作之配有神司之不約而㑹既生堯舜禹稷自至仁宗龍飛公舉進士妙齡秀發秉筆入侍公於是時仲舒賈誼方將登庸盗起西夏四方騷然帝用不赦授公鈇鉞往督西旅公於是時方叔召虎入賛兵政出殿大邦恩威並行春雨秋霜兵練民安四夷屈降公於是時臨淮汾陽帝在明堂欲行王政羣后奏功㒺底于成召自北方付之樞衡公於是時蕭曹魏邴二帝山陵天下悸恼呼吸之間有雷有風有存有亡有兵有戎公於是時伊尹周公功成而退三鎮偃息天下嗷然曷日而復畢公在外心在王室房公且死征遼是䘏嗚呼哀哉六月甲寅人之無禄喪我宗臣我有黎民誰與教之我有子孫誰與保之巍巍堂堂寧復有之公之云亡我無日矣慟哭流涕何嗟及矣昔我先子沒於東京公為二詩以祖其行文追典誥論極皇王公言一出孰敢改評施及不肖待以國士非我自知公實見謂父子昆弟並出公門公不責報我豈懐恩惟此涕泣實哀斯人有肉在俎有酒在樽公歸在天寧聞我言嗚呼哀哉
  問養生
  近有道者之言
  余問養生於吴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謂和曰子不見天地之為寒暑乎寒暑之極至於折膠流金而物不以為病其變者微也寒暑之變晝與日俱逝夜與月並馳俯仰之間屢變而人不知者微之至和之極也使此二極者相尋而狎至則人之死久矣何謂安曰吾嘗自牢山浮海達於淮遇大風焉舟中之人如附於桔橰而與之上下如蹈車輪而行反逆亂不可止而吾飲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異術也惟莫與之爭而聴其所為故凡病我者舉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見者必嘔也其不見而食者未嘗嘔也請察其所從生論八珍者必嚥言糞穢者必唾二者未嘗與我接也唾與嚥何從生哉果生於物乎果生于我乎知其生于我也則雖與之接而不變安之至也安則物之感我者輕和則我之應物者順外輕内順而生理備矣吴子古之靜者也其觀於物也審矣是以私識其言而時省觀焉
  日喻
  公之以文㸃化人如佛家叅禪妙解
  生而眇者不識日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狀如銅槃扣槃而得其聲他日聞鐘以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為日也日之與鐘籥亦逺矣而者不知其異以其未嘗見而求之人也道之難見也甚於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於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導亦無以過於槃與燭也自槃而之鐘自燭而之籥轉而相之豈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然則道卒不可求歟蘇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謂致孫武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孔子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為致也歟南方多沒人日與水居也七嵗而能涉十嵗而能浮十五而能沒矣夫沒者豈茍然哉必將有得於水之道者日與水居則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識水則雖壯見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問於沒人而求其所以沒以其言試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學而務求道皆北方之學沒者也昔者以聲律取士士雜學而不志於道今也以經術取士士知求道而不務學渤海吴君彦律有志於學者也方求舉於禮部作日喻以告之
  明正【送于伋失官東歸】
  世俗之患患在悲樂不以其正非不以其正其所取以為正者非也請借子以明其正子之失官有為子悲如子之自悲者乎有如子之父兄妻子之為子悲者乎子之所以悲者惑於得也父兄妻子之所以悲者惑於愛也惟不與於已者則不惑亦不悲夫惑則悲不惑則不悲人宜以惑者為正歟抑將以不惑者為正歟以不惑者為正則不悲者正也然子亦有所樂者曰吾之所以為吾者豈以是哉雖失是其所以為吾者猶存則吾猶可樂焉已而不樂又從而悲之則亦不忍夫天下之凡愛我者之悲而不釋夫天下之凡惡我者之喜也夫愛我而悲惡我而喜是知我之粗也樂其所以為吾者存是自知之深也人不以自知之深為正而以知我之粗者為正是得為正也歟故吾願為子言其正子將終身樂而不悲詩云優哉游哉聊以卒嵗
  太息【送秦少章】
  竒偉之氣不可遏
  孔北海與曹公論盛孝章云孝章實丈夫之雄者也游談之士依以成聲今之少年喜謗前輩或譏評孝章孝章要為有天下重名九牧之人所共稱歎吾讀至此未嘗不廢書太息也曰嗟乎英偉竒逸之士不容於世俗也久矣雖然自今觀之孔北海盛孝章猶在世而向之譏評者與草木同腐久矣昔吾舉進士試於禮部歐陽文忠公見吾文曰此我輩人也吾當避之方是時士以剽裂為文聚而見訕且訕公者所在成市曽未數年忽焉若潦水之歸壑無復見一人者此豈復待後世哉今吾衰老廢學自視缺然而天下之士不吾棄以為可以與於斯文者猶以文忠公之故也張文潛秦少㳺此兩人者士之超逸絶塵者也非獨吾云爾二三子亦自以為莫及也士駭於所未聞不能無異同故紛紛之言常及吾與二子吾䇿之審矣士如良金美玉市有定價豈可以愛憎口舌貴賤之歟少㳺之弟少章復從吾㳺不及期年而論議日新若將施於用者欲歸省其親且不忍去嗚呼子行矣歸而求諸兄吾何加焉作太息一篇以餞其行使藏于家三年然後出之
  藥誦
  多曠達之㫖從徙南海得之
  嵇中散作幽憤詩知不免矣而卒章乃曰采薇山阿散髪巖岫永嘯長吟頤性養夀者悼此志之不遂也司馬景王既殺中散而悔使悔於未殺之前中散得免於死者吾知其掃迹滅景於人間如脱兎之投林也采薇散髪豈其所難哉孫真人著大風惡疾論曰神仙傳有數十人皆因惡疾而得仙道何者割棄塵累懐潁陽之風所以因旤而取福也吾始得罪遷嶺表不自意全既逾年無後命知不死矣然舊苦痔至是大作呻呼幾百日地無醫藥有亦不效道士教吾去滋味絶薫血以清浄勝之痔有蟲館於吾後滋味薫血既以自養亦以養蟲自今日以往旦夕食淡麫四兩猶復念食則以胡麻伏苓麨足之飲食之外不啖一物主人枯槁則客自棄去尚恐習性易流故取中散真人之言對病為藥使人誦之日三曰東坡居士汝忘逾年之憂百日之苦乎使汝不幸而有中散之旤伯牛之疾雖欲采薇散髪豈可得哉今食麻麥伏苓多矣居士則歌以答之曰事無事之事百事治兮味無味之味五味備兮伏苓麻麥有時而匱兮有則食無則已者與我無既兮嗚呼噫嘻館客不終以是為愧兮
  傳神
  得此解併可入文章矣
  傳神之難在目顧虎頭云傳形寫影都在阿睹中其次在顴頰吾嘗於燈下顧自見頰影使人就壁模之不作眉目見者皆大笑知其為吾也目與顴頰似餘無不似者眉與鼻口可以増減取似也傳神與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當於衆中隂察之今乃使人具衣冠坐注視一物彼方歛客自持豈復見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頭云頰上加三毛覺精采殊勝則此人意思盖在須頰間也優孟學孫叔敖抵掌談笑至使人謂死者復生此豈舉體皆似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畫者悟此理則人人可以為顧陸吾嘗見僧惟真畫曽魯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見公歸而喜甚日吾得之矣乃於眉後加三紋隱約可見作俛首仰視眉揚而頞蹙者遂大似南都程懐立衆稱其能於傳吾神大得其全懐立舉止如諸生蕭然有意於筆墨之外者也故以吾所聞助發云
  六一居士傳後
  本莊生齊物我見解而篇末類滑稽可愛
  蘇子曰居士可謂有道者也或曰居士非有道者也有道者無所挾而安居士之於五物捐世俗之所爭而拾其所棄者也烏得為有道乎蘇子曰不然挾五物而後安者惑也釋五物而後安者又惑也且物未始能累人也軒裳圭組且不能為累而况此五物乎物之所以能累人者以吾有之也吾與物俱不得已而受形於天地之間其孰能有之而或者以為己有得之則喜䘮之則悲今居士自謂六一是其身均與五物為一也不知其有物耶物有之也居士與物均為不能有其孰能置得喪於其間故曰居士可謂有道者也雖然自一觀五居士猶可見也與五為六居士不可見也居士殆將隱矣
  書黄子思詩集後
  公之詩不入詩家品題而其論詩處興味自遠
  予嘗論書以謂鍾王之迹蕭散簡逺妙在筆畫之外至唐顔栁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之極書之變天下翕然以為宗師而鍾王之法益微至於詩亦然蘇李之天成曹劉之自得陶謝之超然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瑋絶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然魏晉以來髙風絶塵亦少衰矣李杜之後詩人繼作雖間有逺韻而才不逮意獨韋應物栁宗元發纎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澹泊非餘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圖﨑嶇兵亂之間而詩文髙雅猶有承平之遺風其論詩曰梅止於酸鹽止於鹹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鹹酸之外盖自列其詩之有得於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予三復其言而悲之閩人黄子思慶厯皇祐間號能文者子嘗聞前輩誦其詩每得佳句妙語反覆數四乃識其所謂信乎表聖之言美在鹹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歎也予既與其子幾道其孫師是游得窺其家集而子思篤行髙志為吏有異材見於墓誌詳矣予不復論獨評其詩如此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四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
  潁濱文鈔引
  蘇文定公之文其鑱削之思或不如父雄傑之氣或不如兄然而冲和澹泊遒逸疎宕大者萬言小者千餘言譬之片帆截海澄波不揚而洲島之棼錯雲霞之蔽虧日星之閃爍魚龍之出沒並席之掌上而綽約不窮者已西漢以來别調也其君術臣事民政等篇尤為卓犖予讀之録其上皇帝書及劄子狀十九首與他執政書十首諸論及厯代古史名論八十二首䇿二十五首序引傳七首記十二首説贊辭賦祭文雜著十一首釐為二十巻歸安鹿門茅坤題




  潁濱本傳
  蘇轍字子由年十九與兄軾同登進士科又同䇿制舉仁宗春秋髙轍慮倦勤因極言得失而於禁庭之事尤切考臣胡宿以為不遜請黜之仁宗曰以直言召人而以直言去之天下其謂我何宰相不得已寘之下等授商州軍事推官徙大名神宗立之二年轍適除喪上書言事得召對時王安石與陳升之領三司條例命轍為之屬吕恵卿附安石轍與論多相牾安石出青苖書使轍熟議轍曰錢入民手雖良民不免妄用及其納錢雖富民不免踰限如此則恐鞭箠必用州縣之事不勝煩矣唐劉晏掌國計未嘗有所假貸有賤必糴有貴必糶以是四方無甚貴甚賤之病此常平舊法公誠舉而行之晏之功可立俟也安石曰當徐思之既逾月河北轉運判官王廣兼奏乞度僧牒於陜西漕司私行青苗法與安石意合於是青苗法遂行轍以書抵安石力陳不可觸其怒徙他職後坐兄軾以詩得罪謫監筠州鹽酒稅五年不得調移知績溪縣哲宗即位召入元祐元年為右司諫蔡確韓縝章惇轍皆論去之而吕恵卿亦被論從竄典司馬光欲復差役轍言行之徐緩乃得審詳光又欲改安石新義試士格轍言進士來年秋試日月無㡬徐議元祐五年以後格式未晩光皆不能從初神宗以夏國内亂用兵攻討乃於熙河增蘭州於延安增安疆米脂等五砦二年夏遣使相繼來朝廷知其有請蘭州五砦意大臣議棄守未決轍言一失此機必為後悔於是朝廷許之夏人遂服遷起居郎中書舎人朝廷議回河故道轍為公著言河決而北自先帝不能回今乃欲取而回之是謂智勇勢力過先帝也進戸部侍郎轍因轉對言曰財賦之原出於四方而委於中都善為國者藏之於民其次藏之州郡熙寧以來言利之臣不知本未内帑别藏雖積如丘山而委為朽壤無益於算也尋又言數十年以來利權分而用度無藝願罷外水監丞舉北河事及諸路都作院河皆歸轉運司至於都水軍器將作三監皆兼户部從之惟都水仍舊朝議以元豐吏額冗濫命轍量事裁減轍曰此羣吏身計所係乃具以白宰執請據實立額缺者勿補不過十年羨額當盡矣代軾為翰林學士尋權吏部尚書使契丹還為御史中丞時元豐舊黨多起邪説以搖撼在位吕太防劉摯患之欲稍引用以平夙怨謂之調停宣仁后疑不決轍面斥其非復上疏云云宣仁后命宰執讀於簾前曰轍疑吾君臣兼用邪正其言極中理諸臣從而和之調停之説遂已轍又奏言大臣宜正已平心無生事要功因弊修法以安民靖國六年拜尚書右丞進門下侍郎初夏人相繼求和朝廷許約地界久之不決夏人乃於疆事多方侵求熙河將佐范育种誼等遂背約西邊騷然轍乞罷育誼别擇老將宣仁后以為然大臣竟主育誼不從轍又面奏云云㑹熙河奏夏人十萬騎壓境殺人三日而退乞因其退急移近裏堡砦於界乗利而往不須復守誠信下大臣議轍與吕大防劉摯極辦用兵曲直復上奏曰此非西人之罪皆朝廷不直之故臣欲詰責帥臣生事耳後屢因邊兵深入夏地宣仁后遂從轍議時三省除李清臣吏部尚書給事中范祖禹封還詔書三省復除蒲宗孟兵部尚書轍奏前除清臣給諫紛然争之未定今又用宗孟此與去年用鄧温伯無異恐朝廷自是不安静矣議遂止紹聖初哲宗起李清臣為中書舎人鄧潤甫為尚書左丞二人久在外不得志稍復言熙豐事以激怒哲宗㑹廷試進士清臣撰䇿題即為邪說轍諫謂事有失當何世無之父作之於前子救之於後前後相濟聖人之孝也且及漢昭變武帝法度事哲宗以為引漢武方先朝不恱落職知汝州再責知袁州未至降秩試少府監分司南京筠州居住三年又責化州别駕雷州安置移循州徽宗即位徙永州岳州巳而復太中大夫奉祠蔡京當國又降秩罷祠居許州再復太中大夫致仕築室于許號潁濱遺老自作傳萬餘言不復與人相見終日黙坐如是者㡬十年卒年七十四追復端明殿學士淳熙中諡文定轍性沉静簡潔為文汪洋澹泊似其為人髙處殆與軾軋其使契丹也館客能誦其茯苓賦及洵軾文云所著詩傳春秋傳古史老子解居許時乃成編又有欒城文集並行于世既入黨籍詔毁三蘇文三子遲适遜族孫元老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五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一
  上書
  上神宗皇帝書
  凡讀先秦史漢往往言簡而意盡固古人所不可及處及讀子由之文往往如逰絲之從天而下嫋娜曲折氤氲蕩漾令人讀之情鬯神解而猶不止亦非今人所及處 此書専言理財中多名言但冗吏一節未見的確
  臣官至疏賤朝廷之事非所得言然竊自惟雖其勢不當進言至於報國之義猶有可得言者昔仁宗親䇿直言之士臣以不識忌諱得罪於有司仁宗哀其狂愚力排羣議使臣得不遂棄於世臣之感激思有以報為日久矣今者陛下以聖徳臨御天下將大有為以濟斯世而臣材力駑下無以自效竊聽之道路得其一二思致之左右茍懲創前事不復以聞則其思報之誠沒世而不能自達是以輒發其狂言而不知止臣聞善為國者必有先後之次自其所當先者為之則其後必舉自其所當後者為之則先後並廢書曰欲升髙必自下欲陟遐必自邇世未有不自下而能髙不自近而能逺者然世之人常鄙其下而厭其近務先從事於髙逺不知其不可得也詩曰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思逺人勞心忉忉以為田甫田而力不給則田茀而不治不若不田也思逺人而徳不足則心勞而無獲不若不思也欲田甫田則必自其小者始小者之有餘而甫田可啟矣欲來逺人則必自其近者始近者之既服而逺人自至矣茍由其道其勢可以自得茍不由其道雖彊求而不獲也臣愚不肖蓋嘗試妄論今世先後之宜而竊觀陛下設施之萬一以為所當先者失在於不為而所當後者失在於太早然臣非敢以為信然也特其所見有近於是者是以因其近似而為陛下深言之伏惟陛下即位以來躬親庶政聰明睿智博達宏辯文足以經治武足以制斷重之以勤勞加之以恭儉凡古之帝王曠世而不能有一焉者陛下一旦兼而有之矣夫以天縱之姿濟之以求治之心施之於事宜無為而不成無欲而不遂今也為國厯年於兹而治不加進天下之弊日益於前世天下之人未知所以適治之路災變横生川原震裂江河湧沸人民流離災火繼作厯月移時而其變不止此臣所以日夜思念而不曉疑其先後之次有所未得者也夫今世之患莫急於無財而巳財者為國之命而萬事之本國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敗常必由之昔趙充國論備邊之計以為湟中穀斛八錢糴三百萬斛人不敢動矣諸葛亮用兵如神而以糧道不繼屢出無功由是觀之茍無其財雖有聖賢不能自致於跬步茍有其財雖庸人可以一日而千里陛下頃以西夏不臣赫然發憤建用兵之䇿招來横山之民將奪其險阻破壊其國而後巳方是之時夏人殘虐失衆横山之民厭苦思漢而又乗其薦饑茍加之以兵此非計之失者也然而沿邊無數月之糧關中無終嵗之儲而所興之役有莫大之費陛下方且泰然不以為憂以為萬舉而有萬全之功既而邊臣失律先事輕發亦既入踐其國係虜其民矣然而陛下得其地而不敢收獲其人而不敢臣雖有成功而不能繼也其終卒致於廢黜謀臣而講和好夫陛下謀之於期年之前而罷之於既發之後豈以為是失當而悔之哉誠無財以善其後爾且夫財之不足是為國之先務也至於鞭笞四夷臣服異類是極治之餘功而太平之粉飾也然今且先之此臣所以知其先後之次有所未得者也今者陛下懲前事之失出秘府之財徙内郡之租賦督轉漕之吏使備沿邊三嵗之畜臣以此疑陛下之有意乎財矣然猶以為未也何者秘府之財不可多取而内郡之民不可重困可以紓目前之患而未可以為長久之計此臣所以求效其區區而不能自巳也蓋善為國者不然知財之最急而萬事賴焉故常使財勝其事而事不勝財然後財不可盡而事無不濟財者車馬也事者其所載物也載物者常使馬輕其車車輕其物馬有餘力車有餘量然後可以涉塗泥而車不僨登坂險而馬不躓今也四方之財莫不盡取民力屈矣而上用不足平居惴惴僅能以自完而事變之生復不可料譬如弊車羸馬而引丘山之載幸而無虞猶恐不能勝不幸而有隂雨之變陵谷之險其患必有不可知者故臣深思極慮以為方今之計莫如豐財然臣所謂豐財者非求財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財者而已矣夫使事之害財者未去雖求財而益之財愈不足使事之害財者盡去雖不求豐財然而求財之不豐亦不得也故臣謹為陛下言事之害財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費冗吏之説曰請原古之所以置吏之意有是民也而後有是官有是官也而後有是吏量民而置官量官而求吏其本凡以為民而巳是以古者即其官以取人郡縣之職缺而取之於民府寺之屬缺而取之於郡縣出以為守令入以為卿相出八相受中外相貫一人去之一人補之其勢不容有冗食之吏近世以來取人不由其官士之來者無窮而官有限極於是兼守判知之法生而官法始壊浸淫分散不復其舊是以吏多於上而士多於下上下相窒譬如决水於不流之澤前者未盡來者巳至填咽充滿一陷於其中而不能出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巳仕之吏多方以求進下慕其上後慕其前不愧詐偽不恥争奪禮義消亡風俗敗壊勢之窮極遂至於此夫人情紓則樂易樂易則有所不為窘則懣亂懣亂則無所不至今使衆人相與皆出於隘足履相躡肩肘相逮傍徨而不得進又將禁其奔走而争先者茍將禁之則莫如止來者而闢其隘今也驅市人而納之不勝其多也設險於中塗而艱難之是以法愈設而争愈甚惟陛下以時救之下哀痛之書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與之更立三法其一使進士諸科增年而後舉其額不增累舉多者無推恩其説曰凡今之所以至於不可勝數者以其取之之多也古之人其擇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以妄求故不敢輕為士為士者皆其修潔之人也今世之取人誦文書習程課未有不可為吏者也其求之不難而得之甚樂是以羣起而趨之凡今農工商賈之家未有不捨其舊而為士者也為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舉今世所謂居家不事生産仰不養父母俯不恤妻子浮㳺四方侵擾州縣造作誹謗者農工商賈不與也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於今不能一二也然其削平僭亂創制立法功業卓然見於後世之士不敢望其萬一也士之多不及於今世而功則過之無足怪者取之至少則人不敢輕為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選人也故為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後無實之士將不黜而自減且夫設科以待天下之士蓋將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吾則取之而彼則不能得猶曰雖不能得而累舉多者必取無棄則是以官狥人也且累舉之士類非少年矣耳目昏塞筋力疲勌而後得之數日而計之知其不能有所及也則其為政無所賴矣今有人畜牛羊而求牧既取其壯者又取其老者取其壯者曰吾取其力也取其老者曰吾憐其老也如憐其老而巳則曷為以累牛羊哉茍誠以為有遺才焉則今所謂遺逸之書有以收之矣其二使官至於任子者任其子之為後者世世禄仕於朝襲簪紱而守祭祀可以無憾矣然而為是法也則必始於二府法行於賤而屈於貴天下將不服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蓋矯失以救患者必有所過而後濟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以齒庶官也其三使百司各損其職掌而多其出職之嵗月其説曰百司臣不得而盡詳也請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三司之吏世以為多而不可損何也國計重而簿書衆也臣以為不然主大計者必執簡以御繁以簡自處而以繁寄人以簡自處則心不可亂心不可亂則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以繁寄人則事有所分事有所分則毫末不遺而情偽必見今則不然舉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㑹於三司故三司者案牘之委也案牘既積則吏不得不多案牘積而吏多則欺之者衆雖有大利害不能察也夫天下之財下自郡縣而至於轉運轉相鈎較足以為不失矣然世常以轉運使為不可獨信故必至於三司而後已夫茍轉運使之不可獨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則三司未有不責成於吏者豈三司之吏則重於轉運使歟故臣以為天下之財其詳可分於轉運使而使三司嵗攬其綱目既使之得優㳺以治財貨之源又可頗損其吏以絶亂法之弊茍三司猶可損也而百司可見矣然此三法者皆世之謂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謗者也今且將行之臣非敢犯衆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為有可行之道焉何者自臺省六品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自兩制以上一嵗而任一人此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變者也而仁宗之世則損之三載而考績無罪者遷其官自唐以来亦未始有變者也而英宗之世則增之此二者夫豈便於世俗哉然而莫敢怨者以為吏多而欲損者天下之公議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計也以私計而怨公議其為怨也不直矣是以善為國者循理而不䘏怨非不䘏怨知其無能為也且今此三法者固未嘗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於怨何者士之出身為吏者捐其生業棄其田里以盡力於王事而今也以吏多之故故積勞者久而不得遷去官者久而不得調又多為條約以沮格之減罷其舉官破壞其次第使之窮窘無聊求進而不遂此其為怨豈減於布衣之士哉均之二怨皆將不免然使新進之士日益多國力匱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後其患必有不可勝言者故臣願陛下親斷而力行之茍日增之吏漸於衰少則臣又將有以治其舊吏使諸道職司每嵗終任其所部郡守監郡各任其屬曰自今以前未有以私罪至某贜罪正入已至若干者二者皆自上鈞其輕重而裁之已而以他事發則與之同罪雖去官與赦不降也夫以私罪至某贜罪正入巳至若干其為惡也著矣而上不察則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雖與之同罪而不過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終身茍其有罪終身鈞坐之夫任人之終身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任人之嵗終而無過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臣請得以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雖聖人有所不能任其巳然之可知雖衆人能之今也任之以聖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辭矣而况任之以衆人之所能顧不可哉且按察之吏則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無損於我而徒以為怨云爾今使其罪及之其勢將無所不問陛下誠能擇奉公疾惡之臣而使行之陛下厲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則其以私罪至某贜罪正入已至若干者非復過誤適陷於深文者也茍遂放歸終身不齒使姦吏有所懲則冗吏之弊可去矣冗兵之説曰臣聞國朝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地狹兵革至少其後蕩滅諸國拓地既廣兵亦隨衆雍熙之間天下之兵僅三十萬方此之時屯戍征討百役並作而兵力不屈未嘗有兵少之患也自咸平景徳以来契丹内侵繼遷叛逆每有警急將帥不問得失輒請益兵於是召募日增而兵額之多遂倍前世其後寳元慶厯之間元昊竊發復使諸道㸃民為兵而沿邊所屯至七八十萬自是天下遂以百萬為額雖復近嵗無事而關中之兵至於二十八萬舉雍熙天下之衆適以備方今關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於此見矣然臣聞方今宿邊之兵分堡障戰兵統於將帥者其實無㡬每一見賊賊兵常多我兵常少衆寡不敵每戰輒敗往者將帥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夫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餘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於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兵法有之曰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内外騷動怠於道路者七十萬家而愛爵祿百金不能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重於間間者三軍之司命也臣竊惟祖宗用兵至於以少為多而今世用兵至於以多為少得失之原皆出於此何以言之臣聞太祖用李漢超馬仁瑀韓令坤賀惟忠何繼筠等五人使備契丹用郭進武守琪李謙溥李繼勲等四人使備河東用趙贊姚内斌董遵誨王彦升馮繼業等五人使備西羌皆厚之以關市之征饒之以金帛之賜其家屬之在京師者仰給於縣官貿易之在道路者不問其商税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餘其視棄財如棄糞土賙人之急如恐不及是以死力之士貪其金錢捐軀命冒患難深入敵國刺其隂計而效之至於餘食動静無不畢見每有入寇輒先知之故其所備者寡而兵力不分敵之至者舉皆無得而有喪是以當此之時備邊之兵多者不過萬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萬兵足為之用今則不然一錢以上皆籍於三司有敢擅用謂之自盜而所謂公使錢多者不過數千緡百須在焉而監司又伺其出入而繩之以法至於用間則曰官給茶綵夫百餅之茶數束之綵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是以今之為間者皆不足恃聴傳聞之言採疑似之事其行不過於出境而所問不過於熟戶得有藉口以欺其將帥則止矣非有能知敵之至情者也敵之至情既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屯兵以備不意之患以百萬之衆而常患於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權其輕重而計其利害夫關市之征比於茶綵則多而三十萬人之奉比於百萬則約衆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嵗月之病平居不忍棄關市之征以與人至於百萬則恬而不知怪昔太祖起於布衣百戰以定天下軍旅之事其思之也詳其計之也熟矣故臣願陛下復修其成法擇任將帥而厚之以財使多養間諜之士以為耳目耳目既明雖有彊敵而不敢輙近則雖雍熙之兵可以足用於今世陛下誠重難之臣請陳其可減之實何者今世之彊兵莫如沿邊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内郡之禁旅其名愈髙其廪愈厚其廪愈厚其材愈薄往者西邊用兵禁軍不堪其役死者不可勝計羌人每出聞多禁軍輒舉手相賀聞多土兵輒相戒不敢輕犯以實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當禁軍三人禁軍一人其廪給足以贍土兵三人使禁軍萬人在邊其用不能當三千人而常耗三萬人之畜邊郡之儲比於内郡其價不啻數倍以此權之則土兵可益而禁軍可損雖三尺童子知其無疑也陛下誠聴臣之謀臣請使禁軍之在内郡者勿復以戍邊因其老死與亡而勿復補使足以為内郡之備而止去之以漸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去矣冗費之説曰世之冗費不可勝計也請言其大與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類推之臣聞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窮事至而後謀則害於事恩窮而後遷則傷於恩昔者太祖太宗敦睦九族以先天下方此之時宗室之衆無㡬也是以合族於京師久而不别世厯五聖而太平百年矣宗室之盛未有過於此時者也禄廪之費多於百官而子孫之衆宫室不能受無親疎之差無貴賤之等自生齒以上皆養於縣官長而爵之嫁娶喪無不仰給於上日引月長未有知其所止者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窮者也然而未聞所以謀而遷之古者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而七以人子之愛其親推而上之至於其祖由祖而上至於百世宜無所不愛則宜無所不廟茍推其無窮之心則百世之祖皆廟而後為稱也聖人知其不可故為之制七廟之外非有功徳則迭毁春秋之祭不與莫貴於天子莫尊於天子之祖而廟不加於七何者恩之所不能及也何獨至於宗室而不然臣聞三代之間公族有以親未絶而列於庶人者兩漢之法帝之子為王王之庶子猶有為俟者自侯以降則庶子無復爵土蓋有去而為民者有自為民而復仕於朝者至唐亦然故臣以為凡今宗室宜以親疎貴賤為差以次出之使得從仕比於異姓擇其可用而試之以漸凡其祿秩之數遷敘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與異姓均臨之以按察持之以寮吏威之以刑禁以時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於害民其賢者有以自效而其不任為吏者則出之於近郡官為廬舎而廪給之使得占田治生與士庶比今聚而養之厚之以不訾之祿尊之以莫貴之爵使其賢者老死鬱鬱而無所施不賢者居處隘陋戚戚而無以為樂甚非計之得也昔唐武徳之初封從昆弟子自勝衣以上皆爵郡王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問大臣封徳彞曰爵命崇則力役多以天下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於是疏屬王者降為公夫自王而為公非人情之所樂也而猶且行之今使之爵祿如故而獲治民雖有内外之異宜無有怨者然臣觀朝廷之議未嘗敢有及此何者以宗室之親而布之於四方懼其啟姦人之心而生意外之變也臣竊以為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雖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錮齒於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數世而亡其所以亡者劉氏項氏與司馬氏而非其宗室也故為國者茍失其道雖胡越之人皆得謀之茍無其釁雖宗室誰敢覬者惟陛下蕩然與之無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漢唐之故此亦去冗費之一端也臣聞漢唐以來重兵分於四方雖有未大之憂而饋運之勞不至於太甚祖宗受命懲其大患而略其細故斂重兵而聚之京師根本既彊天下承命而服然而轉漕之費遂倍於古凡今東南之米每嵗遡汴而上以石計者至五六百萬山林之木盡於舟楫州郡之卒弊於道路月廪嵗給之奉不可勝計往返數千里饑寒困迫每每侵盜雜以他物米之至京師者皆非完物矣由此觀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致之而不計其患非法之良者也臣願更為之法舉今每嵗所運之數而四分之其二即用舊法官出船與兵而漕之凡皆如舊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過免其商税能以若干至京師而無所欺盜敗失者以今三司軍大將之賞與之方今濵江之民以其船為官運者不求官直蓋取官之所入而不覆較者得其贏以自潤而富民之欲仕者往往求為軍大將以此推之宜有應募者其一官自置場而賈之京師京師之兵當得米而不願者計其直以錢償之夫物有常數取之於南則不足於北捨之於東則有餘於西此數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今官欲買之其始不免於貴貴甚則東南之民傾而赴之赴之者衆則將反於賤致賤必以貴致貴必以賤此亦必然之數也故臣願為此二者與舊法皆立試其利害而較其可否必將有可用者然後舉而從之此又去冗費之一端也臣聞富國有道無所不䘏者富之端也不足䘏者貧之源也從其可䘏而收之無所不收則其所存者廣矣從其無足䘏而棄之無所不棄則其所亡者多矣然而世人之議者則不然以為天下之富而顧區區之用此有司之職而非帝王之事也此説之行於天下數百年於兹矣故天下之費其可巳者常多於舊臣不敢逺引前世請言近嵗之事自嘉祐以来聖人迭興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遷其官天下郡守職司再補其親戚自治平京師之大水與去嵗河朔之大震百役並作國有至急之費而郊祀之賞不廢於百官自横山用兵供億之未定與京西流民勞徕之未息官私乏困日不暇給而宗室之喪不俟嵗月而臣以此觀之知朝廷有無足䘏之義臣誠知事之既往無可為者然茍自今從其可䘏而救之則無益之費猶可漸減此又去冗費之一端也臣不勝拳拳私憂過計為是三冗之説以獻伏惟陛下思深謀逺聴斷詳盡於天下之事無所不矚臣之所陳何足言者然臣愚以為茍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後天下將益衰耗難以復治陛下何不講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擇任賢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久於其官而後責其成績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久之心侍從之臣逾年而不得代則皇皇而不樂今雖不能使之盡久然至於諸道之職司三司之官吏沿邊之將佐此皆與天子共成事者也天下之事將責成之而不久其任開其源者不見其流發其謀者不見其成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陛下誠擇人而用之使與二府皆久於其官人知不得苟免而思長久之計君臣同心上下協力磨之以歲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然而為此猶有所患何者今世之士大夫惡同而好異疾成而喜敗事苟不出於已小有齟齬不合則羣起而排之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屬吏嵗終而無過此其勢必將無所不按得罪者必將多於其舊然則天下之口紛然非之矣不幸而有一不當衆將羣指以罪法一不當不能動不幸而至於再三雖上之人亦將不免於惑衆人非之於下而朝廷疑之於上攻之者衆而持之者不堅則法從此敗矣蓋世有耕田而以其耜殺人者或者因以耕田為可廢夫殺人之可誅與耕田之不可廢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害此哉故夫按人而不以其實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則不在此苟陛下誠以為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議使良法不廢於中道如此而後三冗之弊可去也三冗既去天下之財得以日生而無害百姓充足府庫盈溢陛下所為而無不成所欲而無不如意舉天下之衆惟所用之以攻則取以守則固雖有西北二邊不臣之國宥之則為漢文帝不宥則為唐太宗伸縮進退無不在我今陛下不事其本而先舉其未此臣所以大惑也臣不勝憤懣越次言事雷霆之譴無所逃避臣轍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謹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六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二
  上書劄子
  自齊州回論時事書
  忠悃之言類兩漢書疏
  臣自少讀書好言治亂方陛下求治之初上書言事陛下不廢狂狷召對便殿親聞徳音九品賤官自此始得登對論事當此之時陛下好問之聲震動海内愚賤之人篤信寡慮以為天下之事可得徐陳遍舉指顧而定矣既而誤蒙恩澤受職條例抗論得失與有司不合得請外補於今七年而天下之治安終未可見臣竊疑之伏惟陛下天生聖徳聰明睿智不學而具其於謀慮措置曾何足云自頃嵗以来每有更張民率不服蓋青苗行而農無餘財保甲行而農無餘力免役行而公私並困市易行而商賈皆病上則官吏勞苦患其難行下則衆庶愁嘆願其速改凡此四者豈陛下之聖明有所不知耶臣以為非也陛下之聖明無所不知何以言之二年以来陛下屢發英斷廢置大吏數其罪愆明示臣庶凡天下之所共疾惡者陛下無一不知由此觀之凡天下之所共怨苦者陛下何所不察今者皇天悔禍啟道聖意易置輔相中外踊躍思覩寛政而厯日彌月寂寞無聞衆心皇皇如久饑而不得食臣雖愚陋竊獨為陛下恨也陛下自即位以來求治之心常若不及意將以堯舜之隆平易漢唐之淺陋不幸左右不明陵遲以至於此天下之人孰不知之念也既知其不可用而去之又循其舊而不改將遂代之任咎此臣之所以為陛下恨也且今天下之安危智者不再計矣水旱連年死者將半遺民饑困盜賊滿野疆場未寧軍旅在外府庫空竭邊餉寡少事之可憂者何可勝數術之不效斷可見矣然陛下獨遲遲而不决意者已為之而巳廢之恐天下有以窺其深淺耶臣聞人主之徳如天天之於物也熾然而旱赤地千里草木皆死可謂虐矣然至雷雨時作膏澤洋溢百谷奮起民復粒食鼓舞盛徳而忘旱之虐何者度量廣大改過無疑也如使宻雲不雨既雨而中止遲疑猶豫久而不忍則天之生物盡矣傳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今陛下誠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湛乎彼我得失莫能嬰也去惡如棄塵垢遷善如救饑渇與民一新罷此四事青苗之既散者要之以三嵗而不收息保甲之既團者存其舊籍而不任事復差役以罷免役之條通商賈以廢市易之令行之期年而觀之苟民不安居水旱復作盜賊復起財用復竭誠有一事以憂陛下臣請伏罔上之誅以謝左右陛下誠不信臣數年之後親受其弊矣古人有言曰一慙之不忍而終身慙乎惟陛下為社稷籌之臣謹列四事之害畫一以獻不勝愚忠憤懣之誠干犯天威伏俟鈇鉞臣轍誠惶誠恐昧死上書謹按青苗免役保甲市易四事得失最為易見上自中外臣寮下至田父野老無有一不知者但以朝廷所行言其是則有功言其非則有罪是以畏避鉗黙不敢正言臣今謹采衆議人所共知灼然可見者畫一開坐如後
  一議者皆謂富民假貸貧民坐收倍稱之息是以富者日富貧者日貧今官散青苗取息二分收富人并兼之權而濟貧民緩急之求貸不異於民間而息不至於倍稱公私皆利莫便於此然公家之貸其實與私貸不同私家雖取利或多然人情相通别無條法今嵗不足而取償於来嵗米粟不給而繼之以芻藁雞豚狗彘皆可以還債也無嵗月之期無給納之費出八閭里不廢農作欲取即取願還即還非如公家動有違礙故雖或取息過倍而民恬不知今官貸青苗責以見錢催隨二税隣里相保結狀請錢一家不至九家坐待奔赴城市糜費百端一有逋竄均及同保貧富相迨要以皆斃而後巳朝廷雖多設法度以收其失而其實無益也
  一議者又謂平時差役破壊民家一夫為役舉家失業故使逐戶出錢官為雇人謂之免役出錢雖多而民免於破家之患以此為説行之不疑然不知三代之民以力事上不専以錢近世因其有無各聴其便有力而無財者使効其力有財而無力者皆得雇人人各致其所有是以不勞而具今也棄其自有之力而一取於錢民雖有餘力不得効也於是賣田宅伐桑柘鬻牛馬以供免役而天下始大病矣且夫錢者官之所為米粟布帛者民之所生也古者上出錢以權天下之貨下出米粟布帛以補上之闕上下交易故無不利今青苗免役皆責民出錢是以百物皆賤而惟錢最貴欲民之無貧不可得也至如京師百司郡縣刑法之吏無祿而役為日久矣周制庶人在官雖曰有祿而事簡吏少勢或易供非如今時員數穢多不可供億况三代兵出於民而今世之兵坐而仰給若又兼舉大費為力實難然議者以為給之以祿然後可責之以㢘蓋朝廷選吏之精必不如擇官之慎禄吏之厚必不如祿官之多今慎擇多祿之官猶不免於貪而况於吏人乎且昔之為法也計贜得罪無祿者減等今用倉法則吏之得罪反重於官顛倒失宜尤為未可若朝廷誠患吏貪但使官得其人則吏之受賕自有分限若猶未也則雖重祿深法不能禁矣
  一議者又謂三代之盛兵出於農故團結伍保以寓軍令朝廷喜其近古亦謂可行然而三代之民受田於官官之所以養之者厚故出身為兵而無怨今民買田以耕而後得食官之所以養之者薄而欲責其為兵其勢不可得矣蓋自唐以来民以租庸調與官而免於為兵今租庸調變而為兩税則兩税之中兵費己具且又有甚者民之納錢免役也以為終身不復為役矣今也既已免役而於捕盜則用為耆長壯丁於催税則用為户長里正於巡防則用為巡兵弓手一人而三役具焉民將何以堪之且其為巡兵弓手也一保甲之中丁壯既出老弱守舎盜賊乗間如入無人之境而其上番之期又不過旬日坐作進退未能知也代者既至相率而反往来道路勞弊何益至使盜賊縱横官吏蒙責嘯聚羣黨攻剽州縣未必不由此也古之循吏使民賣劒買牛今也使之棄其農具而置兵器小民無知緣以為惡良民之畏事者一入而終身不得脱姦民之好權者一補而終身不得免其為患害有不可勝言者矣
  一議者常患百貨輕重制在富民少則貴賣以取贏多則賤買以要利利有所壅商賈難通於是置市易之官以平貴賤有司誠守此議不更别有所營則雖繁碎難行然亦未深害民今自置市易無物不買無利不籠命官遣人販賣南北放債取利公行不疑杜絶利源不與民共觀其指趣非復制其有無權其輕重而巳也徒使小民失業商旅不行空取専利之名實失商税之利國體卑辱海内離心巍魏盛朝何苦於此况復小民好利類無逺見争取官債以救目前欺謾父兄妄引抵當期限既迫逃竄無所父子離散行路咨嗟奈何為此陷穽誘而納之也至於姦民巨賈窺伺間隙取利則多或輸滯積不售之貨以易見錢或指殘破無用之屋以賖實貨巧智百出難以具言有司蒙蔽指以為利泉幣一散汗漫難收官之所藏徒文具而已竊聞朝廷近日將議窮究然而既弊之法施行未巳買賣百物猶且如故譬如含茹毒藥喉舌破敗胷腹脹滿知其非矣然且閉口不吐安生切脈廣求方書其於速愈之術疎矣
  右臣所陳畫一事件皆是耳目所接衆庶共知朝廷清明豈有不察若誠有意改易非復難行但朝出一紙詔書四弊夕去非如前代積弊或在列國或在四夷欲議改更恐其動揺海内故且維持含養苟且便安今事在朝廷出命則巳衆所係望勢難久留而私自顧戀遲遲不決以失天下之心臣竊不取也愚惷之人志在憂國言詞激切干犯典刑區區寸誠甘俟誅戮謹具狀奏聞伏勑旨
  陳州為張安道論時事書
  通篇指神宗悔心處感諷開悟得易之納約自牖之意而始末處有針線法度
  伏以中外臣庶各有職事越職而言國有常憲臣守土陳州非有言責而輒言之計其狂愚兹實有罪然臣伏念頃以老疾不任吏事陛下未忍廢棄親擇便地以遂安養將辭之日面承徳音以為大臣之義皆當為國謀慮不宜以中外為嫌有所不盡古人有言雖乃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伏惟聖徳廣大無所不容而臣自到任以来于今一嵗心目昏有加無瘳故嘗乞丏餘生求還閭舎區區之誠久而未獲陛下視臣志氣之衰至此豈復有意别白是非而與世俗争議也哉是以得失之間久而無所與今者竊有所懐上為陛下㕘之官吏下為陛下騐之百姓而安危之機實在於此自惟受恩累聖邦之休戚身實同之志力雖衰於義不可嘿巳然臣之所欲言者非敢逺引前古逆探未然以惑陛下之聰明也凡皆陛下之所嘗試而臣愚之所與聞者耳臣伏見陛下即位之始計慮深逺凡有所建動合天心始議山陵深恤費用之廣推明先帝薄葬之命以詔有司四方聞之無不感泣其後一年之間誕布號令勸率宗族惇孝悌之行勉勵州郡先農桑之政復轉對以廣言路議徭役以寛民力盛徳之事不可具記是時天下雖大變之後而無不翹然想聞徳音以忘其憂兩宫歡欣九族親睦羣臣萬民蒙福而安紛紜之議不至於朝廷謗讟之聲不聞於閭里陛下優㳺無為而天下已治矣為國如此豈不樂哉陛下自今視之當日之政其為可悔恨者凡有㡬以臣視之非獨陛下無所悔恨雖天下之人亦未有以為失當者也何者政令簡易而人情之所安耳易曰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向使陛下推行此道終始不變則臣以為可久可大之功可得而致矣其後求治太切用意過當姦臣縁隙得進邪說始議開邊以中上㫖於是延安有横山之謀保安有招誘之計陛下饒之以金帛假之以干戈小人貪功慮害不逺輕發深入結怨西戎攘奪尺寸無用之土空竭内府累世之積大者疲弊秦雍小者身死寇讐西鄙騷然不寧而陛下始一悔矣然而陛下天姿英果有漢武宏達之量雖復兵吏失律而立功之意未嘗少衰是以左右大臣測知此心復進財利之說陛下樂聞其利而未暇深究其害於是舉而從之置條例司而講求天下之遺利己酉之秋新政始出自是以來凡所變革不可悉數其最大者一出而為常平青苗再出而為揀兵併營三出而為出錢雇役四出而為保甲教閱四者並行於世官吏疑惑兵民憤怨諌爭者章交於朝誹謗者聲播於市陛下不勝其煩為之當宁太息日昃而不食矣然猶幸其成功力排衆人之議而固守之天下方共厭苦而不知其所止也而揀兵併營之策其害先見武夫㓙悍為怨最深為患最急陛下知其不可於是多支月糧復收退卒以順適其意而陛下既再悔矣然軍中之口猶復洶洶不靖陛下雖推恩撫之而終不以為恵反謂陛下畏之耳不幸邊臣失筭再生戎心帷幄之臣謀之不臧不務安之而務撓之臨遣執政付以彊事多出金幣豫書誥勑以成其深入之計當此之時天下之心知其必敗矣而陛下與一二臣者方以為萬舉而萬全既而出兵無人之境築城不守之地困弊腹心以求無益之功使秦晉之民父子流離肝腦塗地戎人徼勌受屈已築之城隨即傾覆救援之兵相繼潰叛四方震動君臣宵旰而後下罪已之詔投竄元宰以謝二鄙而陛下既三悔矣夫此三者方其未悔也陛下亦以為是邪非邪陛下犯逆衆心力行而不顧其必以為是不以為非也然而其終卒至於此然則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無乃亦類此歟臣聞衆而不可欺者民也勇而不可犯者兵也險而不可侮者鄰國也今陛下既已欺民犯兵而侮鄰國矣夫犯兵侮鄰變速而禍小至於欺民則變遲而禍大變速而禍小者瓦解之憂也變遲而禍大者土崩之患也今瓦解之憂陛下既知悔矣土崩之患陛下未以為意此臣之所以寒心也易曰不逺復無祗悔元吉事之未敗也陛下不悟其非必俟其敗而後悔如向三者則陛下之復已逺而悔亦大矣且臣觀之方今陛下之所是而未悔者亦有三而己青苗助役保甲三者之弊臣不復言矣何者言事者論其不可非一人也百姓毁壊支體燻灼耳目嫁母分居賤賣田宅以自脫免非一家也陛下其亦知之矣徘徊而不改使民無所告訴加之以水旱繼之以饑饉積悍之民奮為羣盜侵淫蔓延滅而復起英雄乗間而作振臂一呼而千人之衆可得而聚也如此而勝廣之形成此所謂土崩之勢也臣恐陛下至此雖欲復悔而無所及矣故臣願陛下取即位之政與今日之事而試觀之天下擾擾不安孰與今日之甚羣臣交口争辯孰與今日之衆陛下聽覽疲倦孰與今日之多悔恨自責孰與今日之切陛下誠以此較之則不待臣言之終而得失可以自決矣且夫即位之政陛下之本心也今日之事臣下之過計也陛下棄即位之本心而徇臣下之過計臣竊以為過也雖然臣竊聴之道路方今陛下則亦悔之矣悔之而不變非陛下之意也迫於建議之臣耳夫人臣進謀於其君茍事之不遂而變以從衆則人主有以測其深淺人主有以測其深淺則其用捨之命在於人主此人臣之所以不便也臣竊痛陛下為社稷之計欲改過以安天下而怙權固位之臣持之而不釋陛下聰明睿智廢置自我而獨為此鬱鬱也漢宣帝與趙充國擊匈奴魏相非之以為當與平昌矦樂昌矦平恩矦及有識者詳議乃可此三人者非賢於趙充國也然而與國同憂樂無僥倖功名之心與希望爵賞之意則過於充國逺甚充國猶不可聴而況不如充國者哉陛下將安民保國而與喜功伐好權利者謀之臣不知其可也臣不勝區區忘身憂國之誠是以勢疎而言切惟陛下察之
  代老臣建言一一典刑
  論用臺諌劄子
  若近年臺諌雖稱吏部都察院㑹同考選恐不免宋人並由執政指揮之弊
  臣聞書稱堯舜之徳曰明四目達四聰葢人君居髙宅深其勢易與臣下隔絕若不務廣耳目則不聞外事無以預知禍福之原臣不敢復論前代請陳本朝故事毎當視朝上有丞弼朝夕奏事下有臺諌更迭進見内有兩省侍從諸司官長以事奏禀外有監司郡守走馬承受辭見入奏凡所以為上耳目者其衆如此然至於事有壅蔽猶或不免今自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垂簾以來每事重慎羣臣得對於前者惟有執政及臺諌官而已然天下之事其是非可否既決扵執政陛下欲於執政之外特有所聞者又獨有臺諌數人而已臣觀今日臺官三員諌官二員其間非執政私人特出聖意所用者又不過一二人孔子有言今吾於人也聴其言而觀其行陛下試取此五人言行之實而諦觀之則其邪正向背槩可見也昔漢成之世王鳳用事羣臣莫敢盡言惟劉向王章力言其惡無所顧避皆為鳳所不喜言卒不用或繼以死而鳳推薦其門人如杜欽谷永之流使上封論事欽等所言皆掩蔽鳳短専攻帝失由此直言不聞漢以不競今陛下深處帷幄耳目至少惟有臺諌數人若又聴執政得自選擇不公選正人而用之臣恐天下安危大計無由得達扵前而朝廷之勢殆矣惟陛下留神省察無忽臣言則社稷之福也取進止
  論衙前及諸役人不便劄子
  蘇氏兄弟所見俱如此
  臣近奏乞修完弊政以塞異同之議其一謂諸州衙前臣請先論今昔差雇衙前利害之實葢定差鄉户人有家業欺詐逃亡之弊比之雇募浮浪其勢必少此則差衙前之利也然而每差鄉户必有避免紏決比至差定州縣曹吏乞取不貲及被差使先入重難若使雇募慣熟之人費用一分則鄉差生疎之人非二三分不了由此破蕩家産嘉祐以前衙前之苦民極畏之此則差衙前之害也若雇募情願自非慣熟必不肯投州縣吏人知其熟事乞取自少及至勾當動知空便費亦有常雖經重難自無破産之患此則雇衙前之利也然浮浪之人家産單薄侵盜之弊必甚於鄉差熙寧以来多患扵此此則雇衙前之弊也然則差衙前之弊害在私家而雇衙前之弊害在官府若差法必行則私家之害無法可救若雇法必用則官府之弊有法可止何者嘉祐以前長名衙前除差三大户外許免其餘色役今若許雇募衙前依昔日長名免役之法則上等人户誰不願投諸州衙前例得實户則所謂官府之害坐而自除臣竊謂雖三代聖人其法不能無弊是以易貢為助易助為徹要以因時施宜無害於民而已今差法行於祖宗雇法行於先帝取其便於民者而用之此三代變法之比也
  其二謂諸州縣役人臣前巳具論差雇役人利害以謂差役之利利在上等下等人户而雇役之利利在中等既利害相半則兼行差雇為利實多然則祖宗舊法與先帝近制要為皆有所去取唯當問人情之所便更不當以新舊彼我為意有所偏係也臣觀前後役法皆由臣意有所執或自前曾經議論欲遂成其說或見今觀望上下有所希合致令所立之法不得通濟
  右臣竊見元祐以来朝廷改更弊政如青苗市易保甲等事一皆剗削而天下卒無一人以為非者至於改募役為差役建議之始異論巳多逮今五年終云未便葢事之當否衆口必公雖古聖人孰敢違衆故臣願朝廷採此衆志立成定法臣昔於元祐三年任户部侍郎竊見朝廷始議兼行差雇二法使天下以六色助役錢雇募州役是時特出朝㫖不問有司斷然必行已而衆皆稱便何者非常之原凡人不曉或暗昧不矚至理或偏係不肯公言竢其同心事何由濟故臣今所言欲乞出自聖斷與大臣熟議如有可採依三年例斷而行之所貴天下之民速䝉利澤不然使中外雜議動經歳月大法無由得成而民被其害未有已也臣不勝區區不知言之煩凟死罪死罪
  論冬温無氷劄子
  此等劄子自兩漢書疏以下不可及十分任怨忠義鍧然
  臣伏見前年冬温不雪聖心焦勞請禱備至而天意不順宿麥不蕃去冬此災復甚而加以無氷二年之間天氣如一若非政事過差上干隂陽理不至此謹案常燠之罰載於周書而無氷之災書扵春秋聖人之言必不徒設臣謹推原經意而驗以時事惟陛下擇之葢洪範庶徵哲則時燠豫則常燠謀則時寒急則常寒哲之為言明也豫之為言舒也故漢儒釋之曰上徳不明暗昧蔽惑不能知善惡無功者受賞有罪者不殺百官廢禮失在舒緩盛夏日長暑以養物政既弛緩故其罰常燠周失之舒秦失之急故周亡無寒歳而秦滅無燠年今連年冬温無氷可謂常燠矣刑政弛廢善惡不分可謂舒緩矣臣非敢妄詆時政以惑聖聴請為陛下具數其實然事在嵗月之前者臣不能盡言請言其近者凡有罪不誅者七無功受賞者四陸佃為禮部侍郎所部有訟而其兄子宇乃與訟者酒食交通獄既具而有司當宇無罪此有罪而不誅者一也石麟之為開封府推官與訴訟者私相往來傳達言語獄上而罷更為郎官此有罪而不誅者二也李偉建言乞回奪大河朝廷信之為起夫役費用不貲今黄河北流如故漲水既退東流淤填遂成道路臣屢乞正偉欺罔誤國之罪不䝉采納任偉如故此有罪而不誅者三也開封府推官王詔故入徒罪雖該徳音法當衝替而詔仍得守郡至今經營差遣遷延不去此有罪而不誅者四也知祥符張亞之為官户理索積年租課至勘決不當償債之人估賣欠人田産及欠人見被枷錮而田主毆擊至死身死之後監督其家不為少止本臺按發其罪而朝廷除亞之真州欲令以去官免罪此有罪而不誅者五也孫述知長垣縣決殺訴災無罪之人臺官以言然後罷任雖行推勘而縱其抵欺指望恩赦此有罪而不誅者六也秀州倚郭嘉興縣人訴災州縣昏虐不時受理臨以鞭朴使民相驚自相蹈藉死者四十餘人雖加按治而知州章衡反得美職擢守大郡此有罪而不誅者七也近日差除户部尚書以下十餘人其間人材粗允公議者不過二三人其它多老病之餘及執政所厚善耳臣與僚佐共議以為不可勝言是以置而不論獨取其尤不可者杜常王子韶二人論之然皆不䝉施行夫杜常在熙寧間謟事吕恵卿兄弟注解恵卿所撰手實文字分配五常比之經典及其所至謬妄取笑四方其在都司希合時忱任永夀等㫖意施之政事前後屢為臺官所劾兼其人物凡猥學術荒謬而寘之太常禮樂之地命下之日士人無不掩口竊笑此無功受賞者一也王子韶昔在三司條例司謟事王安石創立青苗助役之法臣時與之共事實所親見及吕公著為御史中丞舉為臺官公著以言新政罷去而子韶隠忍不言先帝覺其姦妄親批聖語指其罪狀自是以来士人不復比數但以善事權要子弟故前後多得美官今又擢之秘書指日循例當得侍從公議所惜實在於此此無功而受賞者二也張淳資才凡下從第二任知縣擢為開封司録曾未數月厭其繁劇求為寺監丞即得將作又不數月令權開封推官意欲因權即真迤邐遷上此無功而受賞者三也丁恂罷少府簿經年不得差遣一為韓維女壻即時擢為將作監丞此無功而受賞者四也其因縁親舊馳騖請謁特從常調與之堂除以至除目猥多待闕久逺孤寒失望中外嗟怨者尚不可勝數凡上件事皆刑政不修紀綱敗壞之實也大率近嵗所為類多如此譬如天時有春夏而無秋冬萬物雖得生育而不堅成天之應人頗以類至宜指揮大臣令巳行者即加改正未行者無踵前失勉强修飭以答天變臣伏見去年嵗在庚午世俗所傳本非善嵗徒以二聖至仁無私徳及上下故此凶歲化為有年然事有過差猶不免常燠無氷之異由此觀之天地雖逺得失之應無一可欺若更能恐懼修省戒飭在位相勉為善則太平之功庶幾可致也臣備位執法實欲使陛下比隆堯舜無缺可指無災可救是以區區獻言不覺煩多死罪死罪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七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三
  劄子
  乞分别邪正劄子
  文定分别之中猶以調停為說此所以元祐之政失之弱而蔡邢之黨復起矣
  臣竊觀元祐以來朝廷改更弊事屏逐羣枉上有忠厚之政下無聚斂之怨天下雖未大治而經今五年中外帖然莫以為非者惟姦邪失職居外日夜窺伺便利規求復進不免百端游說動搖貴近臣愚竊深憂之若陛下不察其實大臣惑其邪說遂使忠邪雜進於朝以示廣大無所不容之意則氷炭同處必至交爭薰蕕共器久當遺臭朝廷之患自此始矣昔聖人作易内陽外陰内君子外小人則謂之泰内陰外陽内小人外君子則謂之否葢小人不可使在朝廷自古而然矣但當置之於外每加安存使無失其所不至憤恨無聊謀害君子則泰卦之本意也昔東晉桓溫之亂諸桓親黨布滿中外及温死謝安代之為政以三桓分涖三州彼此無怨江左遂安故晉史稱安有經逺無競之美然臣竊謂謝安之於桓氏亦用之於外而已未嘗引之於内與之共政也向使安引桓氏而寘諸朝人懷異心各欲自行其志則謝安將不能保其身而况安朝廷乎頃者一二大臣専務含養小人為自便之計既小人内有所主故蔡確邢恕之流敢出妄言以欺愚惑衆及確恕被罪有司懲前之失凡在外臣僚例䝉摧沮盧秉何正臣皆身為待制而明堂薦子止得選人蒲宗孟曾布所犯明有典法而降官褫職唯恐不甚明立痕迹以示異同為朝廷斂怨此二者皆過矣故臣以為小人雖決不可任以腹心至於牧守四方奔走庶事各隨所長無所偏廢寵禄恩賜常使彼此如一無迹可指此朝廷之至計也近者朝廷用鄧温伯為翰林承㫖而臺諌雜然進言指為邪黨以謂小人必由此彚進臣嘗論温伯之為人粗有文藝無它大惡但性本柔弱委曲從人方王珪蔡確用事則頤指如意及司馬光吕公著當國亦脂韋其間若以其左右附麗無所損益遇流便轉緩急不可保誠信不為過也若謂其懐挾姦詐能首為亂階則甚矣葢臺諌之言温伯則過至為朝廷逺慮則未為過也故臣願陛下謹守元祐之初政久而彌堅慎用左右之近臣無雜邪正至於在外臣子以恩意待之使嫌隙無自而生愛戴以忘其死則垂拱無為安意為善愈久而愈無患矣臣不勝區區博采公議而効之左右伏乞宣諭大臣共敦斯義勿謂不預改更之政輒懐異同之心如此而後朝廷安矣
  再論分别邪正劄子
  再上劄更覺議論詳悉
  臣今月二十二日延和殿進呈劄子論君子小人不可並處朝廷因復口陳其詳以瀆天聴竊觀聖意類不以臣言為非者然天威咫尺言詞迫遽有所不盡退伏思念若使邪正並進皆得與聞國事此治亂之幾而朝廷所以安危者也臣誤䝉聖恩典司邦憲臣而不言誰當救其失者謹復稽之古今考之聖賢之格言莫不謂親近君子斥逺小人則人主尊榮國家安樂疏外君子進任小人則人主憂辱國家危殆此理之必然而非一人之私言也故孔子論為邦則曰放鄭聲逺佞人子夏論舜之徳則曰舉臯陶則不仁者逺論湯之徳則曰舉伊尹則不仁者逺諸葛亮戒其君則曰親賢臣逺小人此前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逺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凡典册所載如此之類不可勝紀至於周易所論尤為詳宻皆以君子在内小人在外為天地之常理小人在内君子在外為陰陽之逆節故一陽在下其卦為復二陽在下其卦為臨陽雖未盛而居中得地聖人知其有可進之道一陰在下其卦為姤二陰在下其卦為遯隂雖未壯而聖人知其有可畏之漸若夫居天地之正得陰陽之和者惟泰而已泰之為象三陽在内三陰在外君子既得其位可以有為小人奠居于外安而無怨故聖人名之曰泰泰之言安也言惟此可以久安也方泰之時若君子能保其位外安小人使無失其所天下之安未有艾也惟恐君子得位因勢陵暴小人使之在外而不安則勢將必至反覆故泰之九三則曰無平不陂無往不復竊惟聖人之戒深切詳盡所以誨人者至矣獨未聞以小人在外憂其不恱而引之於内以自遺患者也故臣前所上劄子亦以謂小人雖決不可任以腹心至於牧守四方奔走庶務各隨所長無所偏廢寵禄恩賜彼此如一無迹可指如此而已若遂引而寘之於内是猶畏盜賊之欲得財而導之於寢室知虎豹之欲食肉而開之以坰牧天下無此理也且君子小人勢同氷炭同處必爭一爭之後小人必勝君子必敗何者小人貪利忍恥擊之難去君子潔身重義知道之不行必先引退故古語曰一薫一蕕十年尚猶有臭葢謂此矣昔先皇帝以聰明聖智之資疾頹靡之俗將以綱紀四方追迹三代今觀其設意本非漢唐之君所能髣髴也而一時臣佐不能將順聖徳造作諸法率皆民所不恱及二聖臨御因民所願取而更之上下欣慰當此之際先朝用事之臣皆布列於朝自知上逆天意下失民心徬徨踧踖若無所措朝廷雖不斥逐其勢亦自不能復留矣尚賴二聖慈仁不加譴責而宥之於外葢已厚矣今者政令已孚事勢大定而議者惑於浮說乃欲招而納之與之共事欲以此調停其黨臣謂此人若返豈肯徒然而已哉必將戕害正人漸復舊事以快私忿人臣被禍葢不足言而臣所惜者祖宗朝廷也葢自熙寧以來小人執柄二十年矣建立黨與布滿中外一旦失勢晞覬者多是以創造語言動搖貴近脅之以禍誘之以利何所不至臣雖不聞其言而㮣可料矣聞者若又不加審察遽以為然豈不過甚矣哉臣聞管仲治齊奪伯氏cq=287駢邑三百飯蔬食没齒無怨言諸葛亮治蜀廢廖立李嚴為民徙之邊逺久而不召亮死二人皆垂泣思亮夫駢立嚴三人者皆齊蜀之貴臣也管葛之所以能戮其貴臣而使之無怨者非有他也賞罰必公舉措必當國人皆知其所與之非私而所奪之非怨故雖仇讐莫不歸心耳今臣竊觀朝廷用捨施設之間其不合人心者尚不為少彼既中懐不恱則其不服固宜今乃直欲招而納之以平其隙臣未見其可也詩曰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陛下誠以異同反覆為憂惟當久任才性忠良識慮明審之士但得四五人常在要地雖未及臯陶伊尹而不仁之人知自逺矣故臣願陛下斷自聖心不為流言所惑毋使小人一進後有噬臍之悔則天下幸甚天下幸甚臣既待罪執法若見用人之失理無不言言之不從理不徒止如此則異同之迹益復著明不若陛下早發英斷使彼此冺然無迹可見之為善也臣受恩深重輒敢先事獻言罪合萬死
  愚竊謂易之内君子而外小人内者進之之詞也外者退之之詞也恐未必如子由所云内即以之任於朝外即以之布於州郡也宋時上下並有調停之說故子由亦不敢不附此為言子由與章蔡相讐者猶為此言然則彼之私相黨者安得不横為煽亂動搖之術乎
  三論分别邪正劄予
  此一劄又専在反已一著似尤得體
  臣聞聖人之徳莫如至誠至誠之功存於不息有能推至誠之心而加以不息之久則天地可動金石可移況於斯人誰則不服臣伏見太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隨時㢮張改革弊事因民所欲屏去小人天下本無異心羣黨自作浮議近者徳意一發衆心渙然正直有依人知所嚮惟二聖勿移此意則天下誰敢不然衛多君子而亂不生漢用汲黯而叛者寢茍存至議不息之志自是太平可久之功此實社稷之福天下之幸也然臣以謂昔所柄任其徒實蕃布列中外豈免窺伺若朝廷施設必當則此輩覬望自消昔田蚡為相所為貪鄙則竇嬰灌夫睥睨宫禁僥倖有功諸葛亮治蜀行法廉平則廖立李嚴雖流徙邊郡終身無怨此則保國寧人之要術自古聖賢之所共由者也臣竊見方今天下雖未大治而祖宗綱紀具在州郡民物粗安若朝廷大臣正已平心無生事邀功之意因弊修法為安民靖國之術則人心自定雖有異黨誰不歸心向者異同反覆之憂葢亦不足慮矣但患朝廷舉事類不審詳曩者黄河北流正得水性而水官穿鑿欲導之使東移下就髙汨五行之理及陛下再遣官吏按視知不可為猶或固執不從經今累嵗回河雖罷減水尚存遂使河朔生靈財力俱困今者西夏青唐外皆臣順朝廷招徠之厚惟恐失之而熙河將吏創築二堡以侵其膏腴議納醇忠以奪其節鉞功未可覬爭已先形朝廷雖知其非終不明白處置若遂養成邊隙闗陜豈復安居如此二事則臣所謂宜正已平心無生事邀功之意者也昔嘉祐以前鄉差衙前民間常有破産之患熙寧以後出賣坊場以雇衙前民間不復知有衙前之苦及元祐之初務扵復舊一例復差官收坊場之錢民出衙前之費四方驚顧衆議沸騰尋知不可旋又復雇雇法有所未盡但當随事修完而去年之秋復行差法雖存雇法先許得差州縣官吏利在起動人户以差役為便差法一行即時差足雇法雖在誰復肯行臣頃奉使契丹道出河北官吏皆為臣言豈朝廷欲將賣坊場錢别作支費耶不然何故惜此錢而不用殫民力以供官此聲四馳為損非細又熙寧雇役之法三等人户並出役錢上户以家業髙强出錢無藝下户昔不充役亦遣出錢故此二等人户不免咨怨至於中等昔既巳自差役今又出錢不多雇法之行最為其便及元祐罷行雇法上下二等欣躍可知惟是中等則反為害臣且借畿内為北則其餘可知矣畿縣中等之家大率歳出役錢三貫若經十年為錢三十貫而已今差役既行諸縣于力最為輕役農民在官日使百錢最為輕費然一歳之用已為三十六貫二年役滿為費七十餘貫罷役而歸寛鄉得閑三年狹鄉不及一歳以此較之則差役五年之費倍於雇役十年所供賦役所出多在中等如此安得民間不以今法為害而熙寧為利乎然朝廷之法官户等六色役錢只得支雇役人不及三年處州役而不及縣役寛剰役錢只得通融隣路隣州而不得通融鄰縣人户願出錢雇人充役者只得自雇而官不為雇如此之類條目不便者非一故天下皆思雇役而厭差役今五年矣如此二事則臣所謂宜因弊修法為安民靖國之術者也臣以聞見淺狹不能盡知當今得失然四事不去如臣等輩猶知其非而况於心懐異同志在反覆幸國之失有以藉口者乎臣恐如此四事彼已黙識於心多造謗議待時而發以搖撼衆聽矣伏乞宣諭執政事有失當改之勿疑法或未完修之無倦茍民心既得則異議自消陛下端拱以享承平大臣逡巡以安富貴海内䝉福上下所同所有衙前差役二事臣方根究詳悉續具聞奏臣不勝區區冒昧聖聽伏俟誅戮
  再論熙河邊事劄子
  論當時邊事極痛快特以甫招撫後遽議易將似難從
  臣近以熙河帥臣范育與其將吏种誼种朴等妄興邊事東侵夏國西挑青唐二難並起釁故莫測乞行責降至今未蒙施行臣已别具論奏臣竊復思念熙河邊釁本由誼朴狂妄覬幸功賞今育雖已去而誼朴猶在新除帥臣葉康直又復人才凡下以臣度之必不免觀望朝廷為誼朴所使若不並行移降則熙河之患猝未可知加以朝廷議論亦自不一臣請詳陳本末而陛下察之昔先帝始開熙河本無蘭州初不為患及李憲違命創築此城因言若無蘭州熙河決不可守自取蘭州又已十餘年今日欲築質孤勝如以侵夏國良田遂言若無質孤勝如蘭州亦不可守展轉生事類皆浮言葢以邊防無事將吏安閒若不妄說事端無以邀求爵賞此則邊人之常態而自古之通患也今若試加詰問理則自窮何者二寨廣狹幾何所屯兵甲多少夏人若以重兵掩襲其勢必難保全既克二城乗勝以擊蘭州則蘭州之危何異昔日今朝廷不究其實而輕用其言以隳大信夏國若因此不順外修朝貢以收賜予之利内實作過以收鹵獲之功臣恐二寨所得地利殊未足以償此臣所謂質孤勝如決不可城者由此故也昔先帝綏御西蕃董氊老而無子趙醇忠其族子也先帝甞遣苗履多持金幣以醇忠見之是時聖意葢有在矣事既不遂而董氊昬病遂為阿里骨所殺阿里骨本董氊之家奴先亂其家次取其國董氊之臣如鬼章温溪心等皆有不服之志此實一時之機㑹也是時朝廷若因機投隙遣將出兵擁納醇忠則不世之功庶幾可立而一時大臣不知出此遽以旄鉞寵綏簒奪之臣使得假中國爵命之重以役屬蕃部臣主之勢由此而堅然自是以來頗亦外修臣節未顯背畔之迹而育等欲於此時復舉前䇿葢已疎矣昔曹公既克張魯劉曄言於公曰公既舉漢中蜀人望風破膽劉備得蜀日淺蜀人未附也誠因其傾而壓之蜀可傳檄而定若少緩之蜀人既定據嶮守要不可犯矣公不從居七日聞蜀中震動公以問曄曄曰今已小定未可擊也夫機㑹一失七日之間遂不可為今乃於數年之後追行前計亦足以見其暗於事機而不達兵勢矣臣聞种諤昔在先朝以輕脫詐誕多敗少成嘗為先帝所薄今誼朴為人與諤無異誼於頃歲偶以勁兵掩獲鬼章以此自負而西蕃懲於無備久作隄防亦無可乗之勢况育自到任屢陳此計咫尺蕃界誰則不知臣謂兵果出境必有不可知之憂矣兼聞近日擅招青唐蕃部數以千計納之則本朝無措未有住坐之處却之則於彼為畔必被屠戮之苦據此専擅罪名不輕臣不曉朝廷曲加保庇其意安在若不並行責降臣恐朝廷之憂未有艾也借使阿里骨因此怨叛結連夏人同病相䘏更出盜邊羽書交馳勝負未決當此之時大臣相顧不敢任責而使聖君聖母憂勞於帷幄之中雖食主議者之肉復何益乎臣所謂阿里骨決不可取者由此故也凡此二事皆國家安危邊民性命所係禍機之發間不旋踵故臣願陛下蚤發英斷黜此三人外則使異域知此狂謀本非聖意易以招懐内則使邊臣知賞罰尚存不敢妄作此當今所宜速行者也然臣尚謂熙河遭此破壊彼此相疑却欲招納令就平帖非得良帥未易可也臣觀葉康直之為人深恐未足倚仗何者康直頃縁權貴所薦節制秦鳳秦鳳邊面至狹號為無事而康直扵前年冬無故展修甘谷城致令夏國大兵壓境兵役已集康直恐懼不敢興功妄以地凍請扵朝廷役既不成冦兵乃去既無將帥靖重之畧而當熙河搖動之秋臣恐陛下西顧之憂未可弭也要須徙置它路更命熟事老將以領熙河仍特賜戒敕使知朝廷懐柔逺人不求小利之意如此而邊患庶幾小息矣取進止
  三論渠陽邊事劄子
  古今來以蠻夷攻蠻夷為最以附近土兵攻蠻夷次之若調他中國强兵則非計矣
  臣近再論唐義問處置邊事乖方致渠陽蠻冦賊殺將吏乞早黜義問以正邦憲更選練事老將付以疆場經今多日不蒙施行訪聞執政止以臨敵易將兵家所忌為說雖知義問處置顛錯至覆軍殺將而猶復隠忍不即遣代比雖遣衡規往視然規凡人未曾經練戎事何益於筭徒引歳月坐眎邊人肝腦塗地臣甚惑之謹按義問所為葢全不曉事留在邊上一日即有一日之害昔趙任廉頗以趙括代之則敗秦任王齕以白起代之則勝盖臨敵易將顧代者何人耳今執政乃以虚文藉口終欲庇之逺人何辜日被塗炭若非陛下哀矜四方亟命賢將往代則臣恐陷害生靈未有已也兼臣訪聞渠陽諸夷蟠踞山洞道路險絶中國之兵入踐其地雖跬步不得其便昔郭逵知邵州困於楊光僭李浩從章惇自沅州入過界即敗逵浩皆西北戰將然並有敗無成者地形不便也今聞朝廷已指揮諸道發兵數目不少然將非其人臣恐既不知戰又不知守老兵費財漸致腹心之患深可慮也今朝廷欲棄渠陽然其中屯戍兵民不下數千義無棄之敵人俾為魚肉要須畧行定計使之畏憚肯出渠陽兵民然後為可臣訪聞湖南北士大夫皆言羣蠻難以力爭可以智伏欲遣間諜招誘必用土人欲行窺伺攻討必用土兵捨此而欲以中國强兵敵之雖多無益然此可使智者臨事制置難以遙度也臣前者嘗以衆人言謝麟屢經蠻事頗有勞效乞行委任朝廷置而不用葢必有賢於麟者惟乞速遣以紓邊鄙之患至於義問決無可望幸陛下無疑也臣又聞渠陽諸夷與宜州羣蠻相接宜蠻部族衆多若與渠陽諸夷合謀作過勢益昌熾猝難翦滅亦乞指揮廣西預行招撫雖不得其用但勿與協力亦不為無益矣取進止
  論開孫村河劄子
  利害明悉
  臣為户部右曹兼領金倉二部任居天下財賦之半適當中外匱竭不繼之時日夜憂惶常慮敗事竊見左藏見緡一月出納之數大抵皆五十餘萬畧無贏餘其他金帛諸物雖小有羨數亦不足賴臣之愚怯常恐天災流行水旱作沴西羌旅距邊鄙繹騷河議失當賦役横起三事有一大計不支雖使桑羊劉晏復生計無從出矣而況於臣之駑下乎今者幸賴二聖慈仁恭儉天地垂貺諸道秋稼稍復成熟雖京西陜西災旱相接而一方之患未為深憂羌人困窮旋聞欵塞惟有黄河西流議復故道事之經歲役兵二萬人蓄聚梢椿等物三千餘萬方河朔災傷困弊之餘興必不可成之功吏民竊嘆勞苦已甚而莫大之役尚在來歲天啟聖意灼知民心特召河北轉運司官吏訪以得失近聞回河大議已寢不行臣平日過憂頓然釋去然尚聞議者固執開河分水之策雖權罷大役而兵工小役竟未肯休如此則河北来年之憂亦與今年何異今者小吳決口入地已深而孫村所開丈尺有限不獨不能回河亦必不能分水況黄河之性急則通流緩則淤澱既無東西皆急之勢安有兩河並行之理哉縱使兩河並行不免各立隄防其為費耗又倍今日矣臣聞自古聖人不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故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朝廷舉動義當如此今議河失當知其害人中道而復本何所愧雖使天下知之亦足以明二聖憂民之深為之改過不吝今乃顧惜前議未肯曠然更張果於遂非難於遷善臣實為朝廷惜之然臣聞議者初建開河分水之策其說有三其一曰御河堙滅失饋運之利其二曰恩冀已北漲水為害公私損耗其三曰河徙無常萬一自北界入海邊防失備凡其所以熒惑聖聰沮難公議皆以三說藉口夫河決西流勢如建瓴引之復東勢如登屋雖使三說可信亦莫如之何矣況此三說皆未必然臣請得具言之昔大河在東御河自懐衛經北京漸歴邊郡饋運既便商賈通行今河既西流御河堙滅失此大利誰則不知天實使然人力何及然議者能復澶淵故道則御河有可復之理今河自小吳北行占壓御河故地雖使如議者之意自北京以南折而東行則御河堙滅已一二百里亦無由復見矣此御河之說不足聽一也河之所行利害相半夏潦漲溢浸敗秋田濵河數十里為之破稅此其害也漲水既去淤厚累尺粟麥之利比之他田其收十倍寄居丘冡以避淫潦民習其事不甚告勞此其利也今河水在西勢亦如此逺為隄防不與之爭正得漢賈遜治河之意比之故道歳省兵夫稍芟其數甚廣而故道已退之地桑麻千里賦稅完復為利不貲安用逆天地之性移西流之憂為東流之患哉此恩冀以北漲水為害之說不足聽二也河昔在東自河以西郡縣與敵接境無山河之限邊臣建為塘水以捍戎馬之衝今河既西行則西山一帶戎馬可行之地已無幾矣其為邊防之利不言可知然議者尚恐河復北徙則海口出敵界中造舟為梁便于南牧臣聞塞外諸河自北南注以入于海盖地形北髙河無北徙之道而海口深浚勢無徙移臣雖非目見而習北方之事者為臣言之大畧如此可以遣使按視圖畫而知此河入敵界邊防失備之說不足聽三也臣願以此三說質之議者則開河分水之說誠不足復為矣又臣訪聞今嵗四五月間河上役兵勞苦無告嘗有數百人持板築之械訪求都水使者意極不善賴防邏之卒擁拒而散盛夏苦役病死者相繼使者恐朝廷知之皆於垂死放歸本郡斃於道路者不知其數若今冬放凍来嵗春暖復調就役則意外之患復當如前臣不知朝廷何苦而不罷此役哉今建議之臣恥於不效而堅持之於上小臣急於利禄不顧可否隨而和之於下上下膠固以罔朝廷其間正言不避權要纔一二人耳然事非本職亦不敢盡言臣以户部休戚計在此河若復緘黙誰當言者惟斷自聖心盡罷其議則天下不勝幸甚取進止
  再論回河劄子
  子由所論回河已而一一皆驗
  臣頃聞朝廷議罷回河來年當用役兵開河分水臣以為天下財賦匱竭河朔災傷之後民力未復未堪此役輒奏言不便既而采察衆議聞河北轉運使謝卿材到闕倡言扵朝曰黄河自小吳決口乗髙注下水勢奔快上流隄防無復決怒之患而下流湍駛行於地中日益深浚朝廷若以河事付臣臣請不役一夫不費一金十年之間保無河患大臣以其異已罷歸本任而使王孝先俞瑾張景先三人重畫回河之計三人利在回河雖言其便而亦知其難成故扵議狀之末復言若將來河勢變移乞免修河官吏責罰都下洶洶傳笑以為口實蓋回河之非斷可知矣然近日復聞内批降付三省如云若河流不復故道終為河朔之患外廷疎逺不知此說信否然衆心憂懼深恐羣臣由此觀望不敢正言得失臣職在財賦憂責至深不敢畏避誅戮願畢陳其說方今回河之策中外講之熟矣雖大臣固執亦心知其非無以藉口矣獨有邊防一說事係安危可以竦動上下伸其曲說陛下深居九重羣言不得盡達是以遲遲不決耳昔真宗皇帝親征澶淵拒破契丹因其敗亡與結歡好自是以來河朔不見兵革幾百年矣陛下試思之此豈獨黄河之功哉昔石晉之敗黄河非不在東而祥符以來非獨河南無冦憂河北亦自無兵患由此觀之交接契丹顧徳政何如耳未聞逆天地之性引趨下之河升積髙之地興莫大之役冀不可成之功以為設險之計者也昔李垂孫民等號知河事嘗建言乞導河西行復禹舊迹以為河水自西山北流東赴海口河北諸州盡在河南平日契丹之憂遂可無慮今者天祚中國不因人力河自西行正合昔人之策自今以往北岸決溢漸及敵境雖使異日河復北徙則敵地日蹙吾土日紓其為憂患正在契丹耳而大臣過計以為中國之懼遂欲罄竭民力導河東流其為契丹謀則多為朝廷慮則疎矣議者或謂河入敵境彼或造舟為梁長驅南牧非國之利臣聞契丹長技在鞍馬舟楫之利固非所能且跨河繫橋當先兩岸進築馬頭及伐木為船其功不細契丹物力寡弱勢必不能就使能之今兩界修築城栅比舊小增輒移文詰問必毁而後已豈有坐視大役而不能出力止之乎假設虜中遂成橋黄河上流盡在吾地若㳂河州郡多作戰艦養兵聚糧順流而下則長艘巨纜可以一炬而盡形格勢禁彼將自止矣臣竊怪元老大臣久更事任而力陳此說意其謀已出口重於改過而假此不測之憂以取必於朝廷耳不然豈肯於天下困弊河朔災傷之後興數十萬夫費數千萬物料而為萬無一成之功哉夫大役既興勢不中止預約功料有少無多官不獨辦必行科配官出其一民出數倍公私費耗必有不可勝言者矣茍民力窮竭事變之出不可復知饑餓相逼必為盜賊昔秦築長城以備胡城既成而民叛今欲回大河以設險臣恐河不可回而民勞變生其計又出秦下異日雖欲悔之不可得也陛下數年以來休養民力如恐傷之今河以安流契丹無變而强生瘡痏以擾之非計之得也故臣願陛下斷之於心罷此夫役留神察之自河決小吳於今九年不為不久矣然敵恭順與事祖宗無異陛下誠重違大臣姑復以三年觀之事乆情見大臣之言與天下公議可以坐而察也臣不勝區區憂國之誠干犯斧鉞死無所避取進止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七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八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四
  狀
  論臺諫封事留中不行狀
  即前輩請罷斜封墨勅之見
  右臣伏見皇帝陛下以至孝純仁承綂踐祚太皇太后陛下以聰明睿智親攬庻政二聖協德以幸天下曾未朞歲而敝事稍去寛政復行元元之民免於流離之患䝉更生之福海内釋然無意外之憂不勝幸甚伏惟陛下恭儉祗畏發於天性猶復選於羣臣增廣諌員求直言以自助天下之士聞風相慶臣實何人得於今日備位於此然臣聞帝王之治必先正風俗風俗既正中人以下皆自勉以為善風俗一敗中人以上皆自棄而為惡中人自勉於善則人主耳目衆多易與為治中人自棄於惡則臣下朋黨蕃殖易以為非葢邪正盛衰之源未有不始於此者也昔真宗皇帝臨馭羣下奬用正人一時賢儁爭自託於明王孫奭戚綸田錫王禹偁之徒既以諫諍顯名則忠良之士相繼而起其後耄期厭事丁謂乘間將竊國命而風俗已成朝多正士謂雖懐姦慝而無與同惡謀未及發旋即流放仁宗皇帝仁厚淵嘿不自可否是非之論一付臺諫孔道輔范仲淹歐陽修余靖之流以言事相高此風既行士耻以鉗口失職當時執政人臣豈皆盡賢然畏忌人言不敢妄作一有不善言者即至隨輙屏去故雖人主寛厚而朝廷之間無大過失及先帝嗣位執政大臣變易祖宗法度下至小民皆知其非而卿士大夫從風而靡則風俗之變於此見矣是時惟有吕誨范鎮等明言其失二人既已得罪臺諫有一一言及之者皆紛然逐去由是風俗大敗無一人復正言者天佑皇室啓廸聖德臨政未㡬而以言路為急天下竦然思見祖宗遺俗然臣自至闕廷聞臺諫封事一切留中不出玩不施行又不黜責臣不勝憂疑夫朝廷所以待臺諌者不過二事言當則行不當則黜其所上封事除事干㡬密人主所當獨聞須至留中外並湏降出行遣上所以正朝廷之紀綱使無廢職業下所以全人臣之名節使無負然儀若當而不行不當而不黜則上下茍且亷耻道廢風俗衰陋國將從之臣願陛下永惟邪正盛衰之漸始於臺諫修其官則聽其言言有不當隨事行遣大者可黜小者可罷使風俗一定忠言日至陛下垂拱於上羣臣肅雍於下則太平之治可立而待也惟陛下留神省察天下幸甚
  制置三司條例司論事狀
  通達治體之言
  轍頃者誤䝉聖恩得備官屬受命以來於今五月雖勉强從事而才力寡薄無所建明至於措置大方多所未諭每獻狂瞽輙成異同退加考詳未免疑惑是以不虞僭冐聊復一言竊見本司近日奏遣使者八人分行天下按求農田水利與徭役利害以為方今職司守令無可信用欲有興作當别遣使愚陋不逹竊以為國家養材如林治民之官棋布海内興利除害豈待他人今始有事輒特遣使使者一出人人不安能者嫌使者之侵其官不能者畏使者之議其短客主相忌情有不通利害相加事多失實使者既知朝廷方欲造事必謂功效可以立成人懐此心誰肯徒返為國生事漸不可知徒使官有送迎供饋之煩民受更張勞擾之弊得不補失將安用之朝廷必欲興事以利民轍以為職司守令足矣葢勢有所便衆有所安今以職司治民雖其賢不肖不可知而衆所素服於勢為順稍加選擇足以有為是以古之賢君聞選用職司以責成功未聞遣使以代職司治事者也葢自近世政失其舊均税寛䘏每事遣使冠葢相望而卒無絲毫之益謗者至今未息不知今日之使何以異此至於遣使條目亦所未安何者勸課農桑墾闢田野人存則舉非有成法誠使職司得人守令各舉其事罷非時無益之役去猝暴不急之賦不奪其力不傷其財使人知農之可樂則將不勸而自勵今不治其本而遂遣使將使使者何從施之議者皆謂方今農事不修故經界可興農官可置某觀職司以下勸農之號何異於農官嘉祐以來方田之令何異於經界行之歴年未聞有益此農田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天下水利雖有未興然而民之勞佚不同國之貧富不等因民之佚而用國之富以興水利則其利可待因民之勞而乘國之貧以興水利則其害先見茍誠知生民之勞佚與國用之貧富則水利之廢興可以一言定矣而况事起無漸人不素講未知水利之所在而先遣使使者所至必將求之官吏官吏有不知者有知而不告者有實無可告者不得於官吏必求於民不得於民其勢將求於中野興事至此葢巳甚勞此水利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徭役之事議者甚多或欲使鄉戸助錢而官自雇人或欲使城郭等第之民與鄉戸均役或欲使品官之家與齊民並事此三者皆見其利不見其害者也役人之不可不用鄉戸猶官吏之不可不用士人也有田以為生故無逃亡之憂朴魯而少詐故無欺謾之患今乃捨此不用而用浮浪不根之人轍恐掌財者必有盗用之姦捕盗者必有竄逸之弊今國家設捕盗之吏有廵撿有縣尉然較其所獲縣尉常密廵檢常踈非廵撿則愚縣尉則智葢弓手鄉戸之人與屯駐客軍異耳今將使雇人捕盗則與獨任廵撿不殊盗賊縱橫必自此始轍觀近歲雖使鄉戸頗得雇人然至於所雇逃亡鄉戸猶任其責今遂欲於兩稅之外别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雇鄉户舊法革去無餘雇人之責官所自任且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為兩税收大厯十四年應于賦斂之數以定兩税之額則是租調與庸兩税既兼之矣今兩税如舊奈何復欲取庸葢天下郡縣上户常少下户常多少者徭役頻多者徭役簡是以中下之户毎得休閒今不問戸之高低例使出錢助役上戸則便下戸實難顚倒失宜未見其可然議者皆謂助役之法要使農夫專力於耕轍觀三代之間務農最切而戰陣田獵皆出於農茍以徭役較之則輕重可見矣城郭人戸雖號兼并然而緩急之際郡縣所賴饑饉之歲將勸之分以助民盗賊之歲將借其力以捍敵故財之在城郭者與在官府無異也方今雖天下無事而三路芻粟之費多取京師銀絹之餘配賣之民皆在城郭茍復充役將何以濟故不如稍加寛假使得休息此誠國家之利非民之利也品官之家復役巳久議者不究本末徒聞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遂欲使衣冠之人與編戸齊役夫一歲之更不過三日三日之雇不過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下無得免者以三大户之役而較之三日之更則今世既巳重矣安可復加哉葢自古太平之世國子俊造將用其才者皆復其身胥吏賤吏既用其力者皆復其家聖人舊法良有深意以為責之以學而奪其力用之於公而病其私人所難兼是以不取奈何至於官户而又將役之且州縣差役之法皆以丁口為之髙下今己去鄉從官則丁口登降其勢難詳將使差役之際以何為據必用丁則州縣有不能知必不用丁則官戸之役比民為重今朝廷所以條約官户如租佃田宅斷買坊場廢舉貨財與衆爭利比於平民皆有常禁茍使之與民皆役則昔之所禁皆當廢罷罷之則其必甚不罷則不如為民此徭役之說轍所以未諭也轍又聞發運之職今將改為均輸常平之法今將變為青苗愚鄙之人亦所未逹昔漢武外事四夷内興宫室財用匱竭力不能支用賈人桑宏羊之説買賤賣貴謂之均輸雖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足然而法術不正吏縁為姦掊克日深民受其病孝昭既立學者爭排其說霍光順民所欲從而與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世此論復興衆口紛然皆謂其患必甚於漢何者方今聚斂之臣才智方畧未見桑羊之比而朝廷破壊規矩解縱繩墨使得馳騁自由惟利是嗜以轍觀之其害必有不可勝言者矣今立法之初其説甚美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逺茍誠止於此則似亦可為然而假以財貨許置官吏事體既大人皆疑之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既許之以變易矣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爭利者未之聞也夫商賈等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然至往往敗折亦不可期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禄廩為費巳厚然後使民各輸其所有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然則商賈之利何縁可得徒使謗議騰沸商旅不行議者不知慮此至欲捐數百萬緡以為均輸之法但恐此錢一出不可復還且今欲用忠實之人則患其拘滯不通欲用巧智之士則患其出没難考委任之際尤難得人此均輸之說轍所以未諭也常平條勅纖悉且存患在不行非法之弊必欲修明舊制不過以時斂之以利農以時散之以利末斂散既得物價自平貴賤之間官亦有利今乃改其成法雜以青苗逐路置官號為提舉别立賞罰以督増虧法度紛紜何至如此而况錢布于外凶荒水旱有不可知斂之則結怨於民捨之則官將何頼此青苗之說轍所以未諭也凡此數事皆議者之所詳論明公之所深究而轍以才性朴拙學問空疎用意不同動成違忤雖欲勉勵自効其勢無由茍明公見寛諒其不逮特賜敷奏使轍得外任一官茍免罪戾而明公選賢舉能以備僚佐兩獲所欲幸孰厚焉
  論西事狀
  此狀情事本末及制勝處元祐第一奏疏
  右臣伏見西夏頃自秉常之禍人心離貳梁氏與人多二族分據東西廂兵馬勢力相敵疑阻日深入冦之謀自此衰息朝廷畧加招納隨即伏從使介相尋臣禮甚至只自今年春末夏初以來始有桀心出兵數萬掩襲涇原殺虜弓箭手數千人復歸巢穴朝廷方事安衆難於用武接以君臣之禮加以册命之恩時遣使人厚賜金幣戎狄獸心敢為侮慢轍以地界為詞不復入謝至於坤成賀使亦遂不遣中外臣子聞者無不憤怒思食其肉臣忝補侍從主憂臣辱義不辭勞臣擢自小官列于禁近議論㡬事既具本職感激思報宜異常人是以冐昧獻言不避罪戾庶㡬聖意由此感悟雖被譴逐臣不恨也臣竊惟當今之務以為必先知致冦之端由審行事之得失然後料虜情之所在定制敵之長筭誠使四者畢陳于前羌戎小醜勢亦無能為也董氊本與西夏世為仇讐元昊之亂仁宗頼其牽制梁氏之簒神宗藉其征討世効忠力非諸番之比乃者董氊老病其相阿里骨擅其國事與其妻契丹公主殺其二妻心牟氏其大將鬼章及温溪心等皆心懷不服阿里骨欺罔朝廷自稱董氊嗣子朝廷不察情偽不原逆順即以節鉞付之謀之不臧患自此起阿里骨既知失衆虐用威刑衆心日離而鬼章自謂與阿里骨比肩一體顧居其下心常不悦夏人乘此間隙折節下之先與阿里骨解仇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卷一百四十八>結懽令轉説鬼章舉兵入冦復誘脇人多保忠令於涇原竊發黨與既立羽翼既成是以敢肆狂言以動朝聴向若阿里骨以董氊之死來告立嗣朝廷因其所請遍問鬼章温溪心等以誰實當立若衆以阿里骨為可立則既立之後衆必為詞若以為不可則分董氊之舊科以三使額授此三人阿里骨無僥倖之命鬼章無怨望之意則夏人無與為援安能動揺加以數年以來朝廷本厭兵事羌中測知此意亦以自安頃者忽命熈河㸃集人馬大城西關仍云來年當築龕谷聲實既暴敵心不寧舉兵自强釁亦由此此所謂致冦之端由也先帝昔因梁氏簒逆之禍舉兵誅討侵攘地界為怨至深羌虜之性重于復讐計其思報之心未嘗一日忘也徒以䘮亂相繼兵力凋殘陛下臨御之初意切懐納是以連年入貢以休息其民雖有恭順之言葢亦非其本意矣假令犯順固猶有詞今朝廷因其承襲之後賜之册命捐金錢二十餘萬緡以為之禮彼既與我有君臣之分然後可責以忠順之節朝廷此舉于義甚長而羌人無謀遂肆桀傲内則其國中士民自知其不直必不為用外則中國兵將皆有鬭志易以立功曲直之㡬於此始定雖棄捐金幣以封殖冦讐小人謂之失策而分别曲直以激厲將士智者謂之得計此所謂行事之得失也元昊本懷大志長於用兵亮祚天付凶狂輕用其衆頃為邉患皆厯歲年然而國小力㣲終以困斃今梁氏專國素與人多不協内自多難而欲外侮中原料其姦謀葢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謂二聖在位恭黙守成仁澤之深遠近所悉既無用武之意可肆無厭之求蘭㑹諸城鄜延五寨好請不獲勢脅必從以為狂言一聞求無不得今朝廷既巳漸為邊備益兵練將則羌人之心巳乖本計不過秋冬寒凉之後小小跳梁以嘗試朝廷而已若朝廷執意不揺守邊無失則欵塞請盟本無愧耻若朝廷用心不一惟務求和則求請百端漸不可忍此所謂敵請之所在也凡欲應敵必先正名夏人初起邪謀必有二説其一以為慢詞既達則地界可得無窮之請因以滋彰其二以為雖不得地實亦無損猖狂力屈稍復求和中國厭兵勢無不許方其不遜則張皇事勢夸示諸戎及其柔伏則畧為恭順使中國黽勉而聽今朝廷遣兵積粟地界之請固己不從然而號令未明逆順未著臣恐夏人未知朝廷不憚用兵之意無以折其姦心又恐將來姦窮力屈畧修臣禮使與講和要約不堅必難持久昔趙欲與秦為購其謀臣虞卿以為從秦為購不若從齊為購于是東結齊人而秦人自至區區之趙尚知出此而况堂堂中國畏避畜縮媮于無事不一分别曲直而反聽命于羌人哉臣願陛下明降詔書榜沿邊諸郡其大意畧曰夏國頃自亮祚䘮亡先帝舉兵弔伐既絶歲賜復禁和市羌中窮困一絹之値至十餘千又命㳂邊諸將吏迭行攻討橫山一帶皆棄不敢耕窮守沙漠衣食併竭老少窮餓不能自存朕綂御四海均覆無外閔此一方窮而無告遂勅諸道帥臣禁止侵掠自是近塞之田始復耕墾既通和市復許入貢使者一至賜予不貲販易而歸獲利無筭傳聞羌中得此厚利父子兄弟始有生理朕猶念孤童㓜弱部族携貳若非本朝賜之策命假以寵靈則何以威伏酋豪保有疆土是時朝士大夫咸謂夏人反覆心未可知使者將行言猶未巳朕有存亡繼絶之志欲修祖宗爵命諸侯之典以為寧人負我斷而不疑故遣使出疆授以禮命金錢幣帛相屬于道邊人父老觀者太息以為仁義之厚古所未有而狼子野心飽而背德不遣謝使不賀坤成朕以君道拊之而不以臣禮報朕天地所疾將相咸怒朕惟狂謀逆節止其一二姦臣國人何辜當被殺戮是以弭兵安衆未議攻討然而逆順之理不可不明其令㳂邊諸將飭勵兵馬廣為儲峙敢有犯塞即殺無赦彼既背逆天理不有人禍必有鬼誅姑修吾疆以待其變臣料此命一出羌人愧畏雖未即欵伏而姦計沮屈無以號令其下諸路兵民知彼曲我直人思致死勇氣一發邊聲自倍此必然之勢也今朝廷日夕備邊常若冦至而但曲加隱忍不降此命使敵衆一旦犯境終亦不免交鋒若聽臣此言要之亦不出兵坐而待敵初無有異而使士氣感忿以思戰敵情知難而自屈求和之請其至必速此所謂制敵之長筭也臣竊聞朝廷近已添屯兵將増廣邊儲議絶和市使熈河帥臣招來阿里骨鬼章温溪心人多保忠等此兵法所謂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者陛下若能饒之以金錢而寛其繩墨使將帥得盡其心間謀得盡其力則事無不成而敵漸可制矣然有一事似非臣所得言者但以䝉國厚恩不敢不盡昔熈寧元豐之間所行政令雖未必便民然先帝操之以法濟之以威是以令無不從而事無不舉頃者朝廷削去苛法施行仁政可謂善矣然而刑政不明多行姑息中外觀望靡然有縱弛怠惰之風平居無事姑以媮安可耳今虜方不順勝負之變葢未可知緩急之際威令無素何以使衆臣謂宜因事正法以明示天下臣前所言去歲大臣承用阿里骨欺罔之奏授以節制致令鬼章懷憤入冦夏人乘釁違命此則當時宰相樞密使副茍簡無謀之罪也近者涇原賊騎至者數萬殺掠數千斥候不明備禦不及熈河賊退經今累月而殺傷焚蕩之奏至今未止此則將帥弛慢不畏朝廷之罪也陛下恬不為怪畧無責問政之不修孰大於此中外相視以為疑怪朝廷方將使人蹈白刃赴湯火臣有以知其不能矣昔公孫宏為相諸侯有逆謀請歸侯印以塞責諸葛亮為相任馬謖不當請自貶三等以右將軍領事葢大臣體國不惜身自降黜為衆行法今陛下何不取去歲册命阿里骨與議大臣不論去位在位皆奪一官至於兩路將帥雖寄任不改而法不可廢皆使隨罪行罰以此號令四方庶㡬知所長憚政修于朝廷之上而敵人恐懼於千里之外勢之所至不足怪也今陛下未能正羣臣而望西羌之畏威不可得矣臣聞范仲淹守慶州因葛懷敏之敗請以任將非人因兩府遜謝損其勲爵而復其位以激勵諸將感慰邊兵時雖不用而范仲淹之言至今惜之臣雖不敏究觀往事以為可施于今不敢黙也小臣狂僭鉞斧之誅無所逃避惟陛下裁察取進止
  論蘭州等地狀
  宋事與今國家事不同難以遽斷大較文定公亦只因主㓜而當時兵將未得其禦夷之便故為此棄之之説恐非至計也
  右臣竊見先帝因夏國内亂用兵攻討於熈河路増置蘭州於鄜延路増置安疆米脂等五寨議者講求利害久而不决其一曰蘭州五寨所在嶮逺饋運不便若竭力固守坐困中國羌人得以養勇窺伺間隙要之久遠不得不棄危而後棄不如方今無事舉而與之猶足以示國恩惠其二曰此地皆西邉要害朝廷用兵費財僅而得之聚兵積粟為金湯之固蘭州下臨黃河當西戎咽喉之地土多衍沃畧置堡鄣可以招募弓箭手為耕戰之備自開拓以來平治徑路皆通行大兵若舉而棄之熈河必有晝閉之警所謂借冦兵資盜糧其勢必為後患此二議者臣聞之久矣然以夏戎背畔雖屢有信使而未修臣職未請侵地則棄守之議朝廷無因自發今聞遣使來賀登極歸未出境而使者復至講和請地必在兹舉雖廟堂議論巳得詳熟而小臣憂國不能嘿巳輒嘗覈實其事以為前件棄守之議皆非妄言然而朝廷當決從一議欲決此議當論時之可否理之曲直筭之多寡誠使三者得失皆見於前則棄守之議可一言而決也何謂時之可否方今皇帝陛下富於春秋諒闇不言恭黙思道太皇太后陛下覽政簾幃之中舉天下事屬之輔相當此之時安靖則有餘舉動則不足利在綏撫不利征伐今若固守不與西戎必至於爭甲兵一起呼吸生變緩急之際何所咨決况陜西河東兩路比遭用兵之厄民力困匱瘡痍未復一聞兵事無不狼顧若使外患不解内變必相因而起此所謂時可棄而不可守一也何謂理之曲直西戎近歲於朝廷本無大罪雖梁氏廢放其子而荒裔外臣本不須治以中國之法先朝必欲弔伐但誅其罪人存立孤弱則雖犬羊之羣猶將伏以聽命今乃割其土地作為城池以自封殖雖吾中國之人猶知其為利而不知其義也曲直之辨不言可見葢古之論兵者以直為壯以曲為老昔仁祖之世尤昊叛命連年入冦邊臣失律敗亡相繼然而四方士民裹糧奔命唯恐在後雖捐骨中野不以為怨兵民競勸邊守卒固而中國徐亦自定無土崩之勢何者知曲在元昊而用兵之禍朝廷之所不得巳也頃自出師西討雖一勝一負而計其所亡失未若康定寳元之多也然而邊人憤怨天下咨嗟土崩之憂企足可待何者知曲在朝廷非不得巳之兵也今若固守侵地惜而不與負不直之謗而使闗右子弟肝腦塗地臣恐邊人自此有怨叛之志此所謂理可棄而不可守二也何謂筭之多寡棄守之議朝廷若舉而行之其勢必有幸有不幸然臣今所論於守則言其幸於棄則言其不幸以効利害之實今夫固守蘭州增築堡寨招置土兵方其未成而西戎不順求助北敵並出為冦屯戍日益飛輓不繼賊兵乘勝師䘮國蹙蘭州不守熈河危急此守之不幸者也割棄蘭州專守熈河倉庾有素兵馬有備戎人懷惠不復作過此棄之幸者也二者臣皆不復言何者利害不待言而決也若夫固守蘭州増築堡寨招置土兵且耕且戰西戎懷怨未能忘爭特出虜畧勝負相半耕者不安餽運難繼耗蠧中國民不得休息此守之幸者也割棄蘭州專守熈河西戎據蘭州之堅城道熈河之夷路我師不利復以秦鳳為境修完廢壘復置烽候人力既勞費亦不小此棄之不幸者也夫守之雖幸然兵難一交仇怨不解屯兵饋糧無有休日熈河因此物價翔貴見今守而不戰歲費巳三百餘萬貫矣戰若不止戍兵必倍糧草衣賜隨亦増廣民力不支則土崩之禍或不可測也棄之雖不幸然所棄本界外無用之城秦鳳之間兵民習熟近而易守轉輸所至如枕席之上比之熈蘭難易十倍有守邊之勞而無腹心之患與平日無異也夫以守之幸較棄之不幸利害如此而况守未必幸而棄未必不幸乎且朝廷以天地之量赦其罪惡歸其侵疆復其歲賜通其和市雖豺狼野心能不愧耻縱使酋豪内懷不順而國恩深厚無以激怒其民臣料一二年間其勢必未能舉動萬一不然而使中國之士知朝廷棄巳得之地舍垢為民西戎背恩彼曲我直人懷此心勇氣自倍以攻則取以守則固天地且猶順之而况於人乎故臣願朝廷決計棄此然後慎擇名將以守熈河厚養屬國多置弓箭手於熈蘭往還要路為一大城度可屯二三千人以塞其入冦之道於秦鳳以來多置畨休之兵以為熈河緩急救應之備明敕將佐繕完守備常若冦至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至庶㡬可以無後患也臣自聞西使復來謹采衆議以三事參較利害反覆詳究理無可疑是以輙獻在言惟陛下裁擇幸甚
  再論蘭州等地狀
  老成持重典刑之言
  右臣近於六月二十八日奏以西使入界恐必有請和請地之議乞因此時舉蘭州及安疆米脂等五寨地弃而與之安邊息民為社稷之計見今西使巳到竊聞執政大臣弃守之論尚未堅決臣竊見皇帝陛下登極以來夏國雖屢遣使而疆場之事初不自言度其狡心葢知朝廷厭兵是以確然不請欲使此議發自朝廷得以為重朝廷深覺其意忍而不與情得勢窮始來請命今若又不許遣其來使徒手而歸一失此機必為後悔彼若㸃集兵馬屯聚境上許之則畏兵而與不復為恩不許則邊釁一開禍難無巳間不容髪正在此時不可失也臣又聞昔日取蘭州及五寨地本非先帝聖意先帝始議取靈武内臣李憲畏懦不敢前去遂以兵取蘭州先帝始議取橫山帥臣沈括种諤之徒不能遵奉聖畧遂以兵取五寨此二者皆由將吏不職意欲邀功免罪而先帝之意本則不然其後元豐六年夏國遣使請罪先帝嘉其恭順為敕邊吏禁止侵掠既又遣使謝恩請復疆土先帝仍為指揮保安軍與宥州議立疆界因循未定而先帝奄弃萬國遂以至今由此言之蘭州五寨取之則非先帝本心弃之則出先帝遺意今議者不深究本末妄立堅守之議茍避弃地之名不度民力不為國計其意止欲私已自便非社稷之利也臣又聞議者或謂弃守皆不免用兵弃則用兵必遲守則用兵必速遲速之問利害不遠若遂以地與之恐非得計臣聞聖人應變之機正在遲速之際但使事變稍緩則吾得算已多昔漢文景之世呉王濞内懐不軌稱病不朝積財養士謀亂天下文帝専務含養置而不問加賜几杖恩禮日隆濞雖包藏禍心而仁澤浸漬終不能發及景帝用鼂錯之謀欲因其有罪削其郡縣以為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則反疾而禍小不削則反遲而禍大削書一下七國盡反至使景帝發天下之兵遣三十六將僅而破之議者若不究利害之淺深較禍福之輕重則文帝隱忍不決近於柔仁景帝剛斷必行近於疆毅然而如文帝之計禍發既遲可以徐為備禦稍經歲月變故自生以漸制之勢無不可雖有十濞了何能為如景帝之計禍發既速未及旋踵巳至交兵鋒刃既接勝負難保社稷之命決於一日雖食鼂錯之肉何益於事今者欲弃之策與文帝同而欲守之謀與景帝類臣乞宣諭執政欲弃者理直而禍緩欲守者理曲而禍速曲直遲速孰為利害况今日之事主上妙年母后聽斷將帥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誰使效命若其羽書沓至勝負紛然臨機決斷誰任其責惟乞聖慈以此反覆深慮早賜裁斷無使西戎别致猖狂弃守之議皆不得其便則天下幸甚
  乞招河北保甲充役以消盜賊狀
  子瞻嘗請於徐州籍勇悍之夫督捕盜賊即此意
  右臣聞薄賦斂散蓄聚若以致貧而民安其生盜賊不作縣官食租衣稅廪有餘粟帑有餘布久而不勝其富也厚賦斂奪民利若以致富而所入有限所害無窮大者亡國小者致冦冦盜一起盡所得之利不償所費之十一久而不勝其貧也臣未敢逺引陳勝呉廣龎涓黃巢之類只如淳化中李順慶厯中張海等熈寧中廖恩此數火盜賊計其燔燒官寺刼畧倉庫以至發兵命將轉輸糧食耗失兵械募士賞功之費大率不下數百萬貫但得事了豈敢言費然方其未發有能建言乞捐數十萬貫以消其變則上下爭執如惜支體不肯割截此天下之大迷古今之通患也故臣願於元豐庫或内藏庫乞錢三十萬貫上以為先帝收恩於既徃下以為社稷消患於未萌伏願陛下權福禍之重輕較得䘮之多少斷而行之毋使有司吝於出納以害大計河北之民喜為剽刼所從來尚矣近歲創為保甲驅之使離南畆教之使習凶器一夫在官一家資送窮苦無聊靡所不至椎埋為姦十人而九號為保甲莫敢誰何若更一年不罷則勝廣之事可立而待也今雖已罷而弓刀之手不可以復執鋤酒肉之口不可以復茹蔬既無所歸勢必為盜今河北冦賊成羣訪聞皆是保甲餘黨若因之以饑饉則變故之作不可復知近歲富弼知青州是時河北流民百萬轉徙京東弼既設方畧振活其老㓜而招其壯悍者為軍不待朝㫖皆刺指揮二字其後皆為勁兵百萬之衆無一人為盜者弼人臣便宜行事猶能若此况陛下富有四海而元豐及内庫錢物山積莫可計數只如近日内降睿思殿金銀一色令别庫收貯者自約及百餘萬貫皆是先帝多方收拾以備緩急支用不取於民聖筭深遠非凡所及若積而不用則與東漢西園殘唐之瓊林大盈二庫何異於先帝聖德不為無損故臣願乞三十萬貫為招軍例物選用武臣僚有才幹者一二人分往河北逐路於保甲中招其强勇精悍者為禁軍隨其人才以定軍分本州無闕則自近及遠或押上京不過一二萬人則河北豪傑畧盡矣其間武藝絶倫舊日以補班行者押赴闕試驗有實即以補内六班之闕或以補本貫及鄰近闕額軍員但當嚴賜指揮候了日當遣人覆按有不如法重坐官吏臣聞先帝本謂保甲可用故欲隱兵於農以漸消正兵是以禁軍多有闕額今保甲既罷正使無事猶【闕】   如前所陳者惟陛下深察果斷而力行之今【闕】 大旱二麥不熟事勢如此恐不可緩謹録奏聞伏候勅㫖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九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五
  書啟
  上樞宻韓太尉書
  胸次博大
  太尉執事轍生好為文思之至深以為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致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今觀其文章寛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間稱其氣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游故其文疎蕩頗有竒氣此二子者豈嘗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動乎其言而見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轍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與游者不過其鄰里鄉黨之人所見不過數百里之間無髙山大野可登覽以自廣百氏之書雖無所不讀然皆古人之陳迹不足以激發其志氣恐遂汨没故决然捨去求天下竒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過秦漢之故都恣觀終南嵩華之髙北顧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傑至京師仰觀天子宫闕之壯與倉廪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後知天下之巨麗見翰林歐陽公聴其議論之宏辯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游而後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畧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無憂四夷之所憚以不敢發入則周公召公出則方叔召虎而轍也未之見焉且夫人之學也不志其大雖多而何為轍之來也於山見終南嵩華之髙於水見黄河之大且深於人見歐陽公而猶以為未見太尉也故願得觀賢人之光耀聞一言以自壯然後可以盡天下之大觀而無憾矣轍年少未能通習吏事響之來非有取於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樂然幸得賜歸待選使得優游數年之間將歸益治其文且學為政太尉茍以為可教而辱敎之又幸矣
  上兩制諸公書
  覽其文如廣陵之濤砰礚洶悍而不可制然其骨理少切譬之揮斤成風特屬耀眼
  轍讀書至於諸子百家紛紜同異之辯後世工巧組繡鑽研離析之學葢嘗喟然太息以為聖人之道譬如山海藪澤之奥人之入於其中者莫不皆得其所欲充足飽滿各自以為有餘而無慕乎其外今夫班輸共工旦而操斧斤以遊其叢林取其大者以為楹小者以為桷圓者以為輪挺者以為軸長者擾雲霓短者蔽牛馬大者擁丘陵小者伏榛莽芟夷蹶取皆自以為盡山林之竒怪矣而獵夫漁師結網聚餌左彊弓右毒矢陸死則斃象犀水伐則執蛟鱓熊羆虎豹之皮毛黿犀兕之骨革上盡飛鳥下及走獸昆蟲之類紛紛籍籍折翅捩足鱗鬛委頓縱橫滿前肉登鼎俎膏潤砧几皮革齒骨披裂四出被於器用求珠之工隋侯夜光間以纇玭磊落的皪充滿其家求金之工輝赫晃蕩鏗鏘交戛遍為天下冠冕佩帶飲食之飾此數者皆自以為能盡山海之珍然山海之藏終滿而莫見其盡昔者夫子及其生而從之遊者葢三千餘人是三千人者莫不皆有得於其師是以從之周旋奔走逐於宋魯飢餓於陳蔡困厄而莫有去之者是誠有得乎爾也葢顔淵見於夫子出而告人曰吾能知之子路子貢冉有出而告人亦曰吾知之下而至於邽巽孔忠公西輿公西箴此數子者門人之下第者也竊窺於道德之光華而有聞於議論之末皆以自得于一世其後田子方段干木之徒講之不詳乃竊以為虚無淡泊之説而呉起禽滑釐之類又以猖狂於戰國葢夫子之道分散四布後之人得其遺波餘澤者至於如此而楊朱墨翟莊周鄒衍田駢慎到韓非申不害之徒又不見夫子之大道皇皇惑亂譬如陷於大澤之陂荆榛棘茨蹊隧滅絶求以自致於通衢而不可得乃妄冐蒺藜蹈崖谷﨑嶇繚繞而不能自止何者彼亦自以為巳之得之也轍嘗怪古之聖人既巳知之矣而不遂以明告天下而著之六經六經之說皆㣲見其端而非所以破天下之疑惑使之一見而寤者是以世之君子紛紛至此而不可執也今夫易者聖人之所以盡天下剛柔喜怒之情勇敢畏懼之性而寓之八物因八物之相遇吉凶得失之際以教天下之趨利避害葢亦如是而巳而世之説者王氏韓氏至以老子之虛無京房焦貢至以陰陽災異之數言詩者不言咏歌勤苦酒食燕樂之際極歡極慼而不違於道而言五際子午卯酉之事言書者不言其君臣之歡吁俞嗟嘆有以深感天下而論其魯誓秦誓之不當作也夫孔子豈不知後世之至此極與其意以為後之學者無所據依感發以自盡其才是以設為六經而使之求之葢又欲其深思而得之也是以不為明著其說使天下各以其所長而求之故曰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而子貢亦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夫使仁者效其仁智者效其智大者推明其大而不遺其小小者樂致其小以自附於大各因其才而盡其力以求其至微至密之地則天下將有終身於其說而無勌者矣至於後世不明其意患乎異說之多而學者之難明也於是舉聖人之微言而折之以一人之私意而傳疏之學橫放於天下由是學者愈怠而聖人之說益以不明今夫使天下之人因說者之異同得以縱觀博覽而辯其是非論其可否推其精粗而後至於微宻之際則講之當益深守之當益固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昔者轍之始學也得一書伏而讀之不求其博而惟其書之知求之而莫得則反覆而思之至於終日而莫見而後退而求其傳何者懼其入於心之易而守之不堅也及既長乃觀百家之書縱横顚倒可喜可愕無所不讀泛然無所適從葢晚而讀孟子而後徧觀乎百家而不亂也而世之言者曰學者不可以讀天下之雜說不幸而見之則小道異術將乘間而入於其中雖揚雄尚然曰吾不觀非聖之書以為世之賢人所以自養其心者如人之弱子㓜弟不當出而置之於紛華雜擾之地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古之所謂知道者邪詞入之而不能蕩詖詞犯之而不能詐爵禄不能使之驕貧賤不能使之辱如使深居自閉於閨闥之中几然頹然而曰知道知道云者此乃所謂腐儒者也古者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是君子之所不為也而孔子曰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少連降志而辱身言中倫行中慮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而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夫伯夷柳下惠是君子之所不為而不棄於孔子此孟子所謂孔子集大成者也至於孟子惡鄉原之敗俗而知於陵仲子之不可常也美禹稷之汲汲於天下而知顔氏之自樂之非固也知天下之諸侯其所取之為盜而知王者之不必盡誅也知賢者之不可召而知召之役之為義也故士之言學者皆曰孔孟何者以其知道而已今轍山林之匹夫其才術技藝無以大過於中人而何敢自附於孟子然其所以泛觀天下之異說三代以來興亡治亂之際而皎然其有以折之者葢其學出於孟子而不可誣也今年春天子將求直言之士而轍適來調官京師舍人楊公不知其不肖取其鄙野之文五十篇而薦之俾與明詔之末伏惟執事方今之偉人而朝之名卿也其徳業之所服聲華之所耀孰不欲一見以效薄技於左右夫其五十篇之文從中而下則執事亦既見之矣是以不敢復以為獻姑述其所以為學之道而執事試觀焉
  上劉長安書
  氣岸自别劉長安恐不得不斂袵自謝
  轍聞之物之所受於天者異則其自處必髙自處既髙則必趯然有所不合於世俗葢猛虎處於深山向風長鳴則百獸震恐而不敢出松栢生於髙岡散柯布葉而草木為之不殖非吾則爾拒而爾則不吾抗也故夫才不同則無朋而勢遠絶則失衆才高者身之累也勢異者衆之棄也昔者伯夷叔齊巳嘗試之矣與其鄉人立以其冠之不正也舍而去之夫以其冠之不正也舍之而去則天下無乃無可與共處者耶舉天下而無可與共處則是其勢豈可以久也茍其勢不可以久則吾無乃亦將病之與其病而後反也不若其素與之之為善也伯夷叔齊惟其往而不反是以為天下之棄人也以伯夷之不吾屑而棄伯夷者是固天下之罪矣而以吾之潔清而不屑天下是伯夷亦有過耳古語有之曰大辯若訥大巧若拙何者懼天下之以吾辯而以辯乘我以吾巧而以巧困我故以拙養巧以訥養辯此又非獨善保身也亦將以使天下之不吾忌而其道可長久也今夫天下之士轍巳畧觀之矣於此有所不足則於彼有所長於此有所蔽則於彼有所見其勢然矣仄聞執事之風明俊雄辯天下無有敵者而高亮剛果士之進於前者莫不振慄而自失退而仰望才業之輝光莫不逡廵而自愧葢天下之士巳大服矣而轍願執事有以少下之使天下樂進於前而無恐而轍亦得進見左右以聽議論之末幸甚幸甚
  上昭文富丞相書
  子由所托諷富公處全在任人與篇末萬全之過四字
  轍西蜀之人行年二十有二幸得天子一命之爵飢寒窮困之憂不至於心其身又無力役勞苦之患其所任職不過簿書米鹽之間而且未獲從事以得自盡方其閒居不勝思慮之多不忍自棄以為天子寛惠與天下無所忌諱而轍不於其强壯閒暇之時早有所發明以自致其志而復何事恭惟天子設制策之科將以待天下豪俊魁礨之人是以轍不自量而自與於此葢天下之事上自三王以來以至於今世其所論述亦巳畧備矣而猶有所不釋於心夫古之帝王豈必多才而自為之為之有要而居之有道是故以漢高皇帝之恢廓慢易而足以吞項氏之彊漢文皇帝之寛厚長者而足以服天下之姦詐何者任人而人為之用也是以不勞而功成至於武帝材力有餘聰明睿智過於髙文然而施之天下時有所折而不遂何者不委之人而自為用也由此觀之則夫天子之責亦在任人而己竊惟當今天下之人其所謂有才而可大用者非明公而誰推之公卿之間而最為有功列之士民之上而最為有德播之夷狄之域而最為有勇是三者亦非明公而誰而明公實為宰相則夫吾君之所以為君之事葢巳畢矣古之聖人髙拱無為而望夫百世之後以為明主賢君者葢亦如是而可也然而天下之未治則果誰耶不而求之郡縣之吏則曰非我能上而求之朝廷百官則曰非我責明公之立於此也其乂將何辭嗟夫葢亦嘗有以秦越人之事說明公者歟昔者秦越人以醫聞天下天下之人皆以越人為命越人不在則有病而死者莫不自以為吾病之非真病而死之非真死也他日有病者焉遇越人而屬之曰吾捐身以予子子自為子之才治之而無為我治之也越人曰嗟夫難哉夫子之病雖不至於死而難以愈急治之則傷子之四肢而緩治之則勞苦而不肯去吾非不能去也而畏是二者夫傷子之四肢而後可以除子之病則天下以我為不工而病之不去則天下以我為非醫此二者所以交戰於吾心而不釋也既而見其人其人曰夫子則知醫之醫而未知非醫之醫歟今夫非醫之醫者有所冐行而不顧是以能應變於無窮今子守法密微而用意於萬全者則是子猶知醫之醫而已天下之事急之則䘮緩之則得而過緩則無及孔子曰道之難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夫天下患於不知而又有知而過之者則是道之果難行也昔者世之賢人患夫世之愛其爵禄而不忍以其身嘗試於艱難也故其上之人奮不顧身以搏天下之公利而忘其私在下者亦不敢自愛叫號紛呶以攻訐其上之短是二者可謂賢於天下之士矣而猶未免為不知何者不知自安其身之為安天下之人自重其發之為重君子之勢而輕用之於尋常之事則是猶匹夫之亮耳伏自明公執政於今五年天下不聞慷慨激烈之名而日聞敦厚之聲意者明公其知之矣而猶有越人之病也轍讀三國志嘗見曹公與袁紹相持久而不決以問賈詡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勝紹決機勝紹紹兵百倍於公公畫地而與之相守半年而紹不得戰則公之勝形巳可見矣而久不決意者顧萬全之過耳夫事有不同而其意相似今天下之所以仰首而望明公者豈亦此之故歟明公其畧思其說當有以解天下之望者不宣
  上曾參政書
  轍聞之士不更變不可與圖逺新勝之家知得而不知䘮知存而不知亡始若可喜而終不可久昔者轍讀書至秦誓而得之曰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違我尚不欲夫昔之為此言者葢亦巳知之矣孟明眎西乞術白乙丙此三人者秦之豪俊有決之士而百里奚蹇叔子此秦之所謂老耄而不武者也穆公欲襲鄭孟明以為可而蹇叔以為不可則蹇叔之說無乃遠於事情而近於怯哉然而要其成敗得失之終而責其思慮之長短則蹇叔不可謂迂而孟明不可謂是也故曰如有一个臣斷斷猗無它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巳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亦職有利哉嗟夫穆公至此而後知蹇叔之非庸人歟今夫立於百官之上而宰天下之事者亦何以其他技為哉温良博愛而能容天下之士斯可矣往者轍之東遊而明公適為京兆當此之時明公之聲上震於朝廷而下懾於閭里行道之人為之不敢妄視盜賊屏息而不作可謂才有餘矣然至於參決大政而日韜其光務為敦厚不欲以才葢天下上承二公下拊百官周旋揖讓而士大夫莫不雍容和穆以相與也嗟夫明公何以及此哉轍西蜀之匹夫往年偶以進士得與一命之爵今將為吏崤黽之間閒居無事聞天子舉直言之士而世之君子以其山林朴野之人不知朝廷之忌諱其中無所隱蔽故以應詔而轍也復不自度量而言當世之事亦不敢為鹵莽不詳之說其言語文章雖無以過人而其所論説乃有矯拂切直之過竊獨悲古者深言之人遭時之不祥一有所觸而其言不復見録於世方今羣公在朝以君子長者自處而優容天下彥聖有技之士士之有言者可以安意肆志而無患然後知士之生於今者之為幸而轍亦幸者之一人也素所為文家貧不能盡致有厯代論十二篇上自三王而下至於五代治亂興衰之際可以㮣見於此觀其畧可也
  答黃庭堅書
  雅致
  轍之不肖何足以求交於魯直然家兄子瞻與魯直往還甚久轍與魯直舅氏公擇相知不疎讀君之文誦其詩願一見者久矣性拙且懶終不能奉咫尺之書致慇懃於左右乃使魯直以書先之其為愧恨可量也自廢棄以來頺然自放頑鄙愈甚見者往往嗤笑而魯直猶有以取之觀魯直之書所以見愛者與轍之愛魯直無異也然則書之先後不君則我未足以為恨也比聞魯直吏事之餘獨居而蔬食陶然自得葢古之君子不用於世必寄於物以自遣阮籍以酒嵇康以琴阮無酒嵇無琴則其食草木而友麋鹿有不安者矣獨顔氏子飲水啜菽居於陋巷無假於外而不改其樂此孔子所以嘆其不可及也今魯直目不求色口不求味此其中所有過人遠矣而猶以問人何也聞魯直喜與禪僧語葢聊以是探其有無耶漸寒比日起居甚安惟以時自重
  賀文太師致仕啓
  文有典刑且多風致
  右某啓伏審得謝中朝歸老西洛位極師保望隆古今止足之風中外所嘆伏惟致政太師窮䕫臯之偉業兼方召之壯猷翼亮三朝始終一節百辟共傳於遺事四夷想聞於風聲民恃以安士思為用尚父雖老而膺揚未衰猛虎在山而藜藿不採况復坐而論道本無黄髪之嫌出以濟時何負赤松之約而能去如脫屣名重太山近世以來一人而巳方將翺翔嵩少之下泝囘伊洛之間身寄白雲堂開緑野釋鼎鍾之重負收竹帛之餘光雖使圖之丹青奉以尸祝衆之所願誰復間然某卜以空疎誤辱知奬嘗欲借潤於河海庶㡬自効於錙銖而蹇拙多艱漂流歴歲誓將歸掃墳墓絶意功名罪籍得除或成過洛之幸舊恩未棄尚許登門之遊一聽話言永畢微願猶能作為歌頌傳示無窮俯慰平生仰荅恩遇瞻望台屏不勝區區謹奉啓陳賀
  賀歐陽少師致仕啟
  伏審累章得謝故邑榮歸位冠東宫寵兼舊職高風所振清議愈隆伏惟致政觀文少師道德在人術學葢世早遊侍從蔚為議論之宗晩入廟堂隱然衆庶之望屬三朝之終始更萬變之勤勞臨事而安莫測弛張之用釋位既久始知鎮靜之功仰成績之不刋信後來之難繼薦厯三鎮始終一心知無不言曾中外而易意老而彌壯信賢達之過人衆皆以力事君公獨以道自任仕以其力者力衰而後去進以其道者道高則難留故七十致仕在禮則然而六一自名此志久矣築室清潁琴書足以忘憂遺名四方珪組葢巳外物誰與治國能就問以質疑惟是門人尚不拒其來學轍以官守不獲躬詣門屏謹奉啓陳賀
  除中書舍人謝執政啓
  某啓近䝉聖恩除前仲官仍改賜章服者謫宦江湖歲月巳久置身臺省志氣未安繼登翰墨之塲勉出絲綸之語辭而不獲處之益驚凡物之生小大異稱惟人所處閒劇有宜狙猿無事於冠裳爰居不樂於鐘鼔操之則慄舍之則安是以造物者聽其自然而用人者貴於因任然後才得其適性無所傷某少而讀書中頗喜事既挾策以干世誠妄意於濟時奏牘之多既比狂於方朔流涕之切亦効直於賈生比困幽憂始聞大道汛若虛舟之獨往寂如死灰之不然久於索居遂以無用以謂良冶之砥石不能發無刃之金大匠之斧斤不能器不才之木自放而巳葢將終焉豈意大明之繼升廣取諸賢以自助驥騄之乘而罷駑與焉楩柟之林而樗櫟在是横䝉見録漫不自知此葢伏遇某官道大難名才高不器深念格天之業本由得士之功致二老於幽遐罄九官之汲引下迨微陋或䝉甄收曾是放棄之餘輙參侍從之列朝衣肉食雖懷歸而末由濡足纓冠顧所居之當爾冀斯民之大定幸四國之無虞碌碌何功猶或一書於竹帛堂堂偉續尚能悉載於聲詩過此以還未知所措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四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六
  論
  夏論
  文甚佳至於虞之所以宗堯夏之宗鯀亦古今典禮一大疑處
  聖人之道茍可以安天下不求為異也堯舜傳之賢而禹傳之子後世以為禹無聖人而傳之而後授之其子孫此以好異期聖人也夫聖人之於天下不從其所安而為之而求異夫天下之人何其用心之淺耶昔者湯有伊尹武王有周公而周公又武王之弟也湯之太甲武之成王皆可以為天下而湯不以予其臣武王不以予其弟誠以為其子之才不至於亂天下者則無事乎授之他人而以為異也而天下之人何獨疑夫禹哉今夫人之愛其子是天下之通義也有得焉而以予其子孫人情之所皆然也聖人以是為不可易故因而聽之使之父子相繼而無相亂以至於堯堯舉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堯之天下而又授之禹舉天下而授之人此聖人之所以大過人而天下後世之所不能也天下後世之所不能而聖人獨為之豈以為異哉天下之人不能皆賢而有異人焉為異而震之則天下皆將喜其名而失其真故夫堯舜之傳賢者是不得巳而然也使堯之丹朱舜之商均僅可以守天下而堯肯傳之舜舜肯傳之禹以為異而疑天下哉然則禹之不以天下授益非以益為不足受也使天下復有禹予知禹之不以天下授之矣何者啓足以為天下故也啓為天下而益為之佐是益不失為伊尹周公其功猶可以及天下也聖人之不喜異也如此魯人之法贖人者受金於府子貢贖人而不受賞夫子嘆曰嗟夫使魯之不復贖人者賜也夫贖人而不以為功此君子之所以異於衆人者而其乃至於不贖是故聖人不喜夫異以其有時而窮也閔子終三年之䘮見於夫子援琴而歌戚戚而不樂作而曰先王制禮弗敢過也子夏終三年之䘮見於夫子取琴而鼓之其樂侃侃然作而曰先王制禮不敢不及也而夫子皆以為賢由此觀之禹益之事傳者之過也記有之曰有虞氏褅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褅黄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舜禹皆有所從受天下者其所從受天下者不可忘也故舜宗堯而置瞽䏂此天下之大義也至禹不獨廢堯而且忘舜鯀雖得罪以父故得祭於郊從舜之義則禹為忘其君從禹之義則舜為忘其親二者皆聖人之所不為也予聞之禮之所行義之所許也故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舜禹之有天下則先王之所未有也故堯雖非父而其德載於後世不可以不宗瞽雖其親而無功於人不可以私享二者皆義也至夏后氏郊鯀而宗禹此禹之子孫之禮也孰謂禹之不宗舜哉柳下惠稱有虞氏郊堯而宗舜先儒以為此虞氏子孫之禮也以虞推禹則禹其有不宗舜乎雖然夏之子孫所以不宗舜者以有鯀也鯀雖得罪於舜而從事於水者九年非瞽䏂之比也故卒為夏郊而三代祀之三代猶以其功祀之而其子孫顧可以他人廢之乎故夫虞夏之祀皆義之所予也
  商論
  此文如天馬行空而識見亦深到
  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商之既衰而復興者五王而周之既衰而復興者宣王一人而巳夫商之多賢君宜若其世之過於周周之賢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久於商者乃數百歲其故何也葢周公之治天下務以文章繁縟之禮和柔馴擾剛彊之民故其道本於尊尊而親親貴老而慈㓜使民之父子相愛兄弟相悅以無犯上難制之氣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剛毅果敢之志故其享天下至久而諸侯内侵京師不振卒於廢為至弱之國何者優柔和易可以為久而不可以為强也若夫商人之所以為天下者不可復見矣嘗試求之詩書詩之寛緩而和柔書之委曲而繁重者舉皆周也而商人之詩駿發而嚴厲其書簡潔而明肅以為商人之風俗葢在乎此矣夫惟天下有剛强不屈之俗也故其後世有以自振於衰㣲然至其敗也一散而不可復止葢物之强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久存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於不勝强者易以折而其末也乃可以有所立此商之所以不長而周之所以不振也嗚呼聖人之慮天下亦有所就而巳不能使之無也使之能久而不能强能以自振而不能以及遠此二者存乎其後世之賢與不賢矣太公封于齊尊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弑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太公曰後世寢衰矣夫尊賢尚功則近于强親親尊尊則近于弱終之齊有田氏之禍而魯人困於盟主之令葢商之政近於齊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魯也故齊强而魯弱魯未亡而齊亡也
  子由謂商之治尚嚴故其享國不及周之八百予竊疑商書曰代虐以寛則商之政未必一於猛也按禮記雖有商人先刑罰而後爵禄之言要之多雜於漢儒附㑹之言而未必聖人之至者且周自平王以後一變而為春秋再變而為戰國而周天子特懸一名於上者五百餘年葢其列國各擅土地甲兵而不能相一而其所不敢屠周者斯則文武禮敎之遺澤在焉耳商之六百未嘗不以天子臨諸侯也故商之厯雖不及周而其實過之然以齊魯譬之其迹若近而其情不可考矣
  周論
  獨見之論
  傳曰夏之政尚忠商之政尚質周之政尚文而仲尼亦云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予讀詩書厯觀唐虞至於夏商以為自生民以來天下未嘗一日而不趨於文也文之為言猶曰萬物各得其理云爾父子君臣之間兄弟夫婦之際此文之所由起也昔者生民之初父子無義君臣無禮兄弟不相愛夫婦不相保天下紛然而淆亂忿鬭而相苦文理不著而人倫不明生不相養而死不相葬天下之人舉皆戚然不寧於中然後反而求其所安屬其父子而列其君臣聯其兄弟而正其夫婦至于虞夏之世乃益去其鄙野之制然猶以天子之尊飯土塯啜土鉶土階三尺茅茨不翦至於周而後大備其粗始於父子之際其精布於萬物其用甚廣而無窮葢其當時莫不自謂文於前世而後之人乃更以為質也是故祭祀之禮陳其籩豆列其鼎俎備其醪醴俯伏以薦思其飲食醉飽之樂而不可見也於是灌用鬱鬯藉用白茅既沃而莫之見以為神之縮之也體魄降於地魂氣升於天恍惚誕謾而不知其所由處聲音氣臭之類恐不能得當也於是終祭於屋漏繹祭於祊以為人子之心無所不至也薦之以滋味重之以膾炙恐鬼神之不屑也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恐父祖之不吾安也於是先黍稷而飯稻梁先大羮而飽庶羞以為不敢忘禮亦不敢忘愛也丁寧反復優游而不忍去以為可以盡人子之心而人子之心亦可以少安矣故凡世之所謂文者皆所以安夫人之所不安而人之所安者事之所當然也仲尼區區於衰周之末收先王之遺文而與曾子推論禮之所難處至於毫釐纎悉葢以為王道之盛其文理當極於此焉耳及周之亡天下大壞强凌弱衆暴寡而後世乃以為用文之弊夫自唐虞以至於商漸而入於文至周而文極於天下當唐虞夏商之世葢將求周之文而其勢有所未至非有所謂質與忠也自周而下天下習於文非文則無以安天下之所不足此其勢然也今夫冠婚䘮祭而不為之禮墓祭而不廟室祭而無所仁人君子有所不安於其中而曰不文以從唐虞夏商之質夫唐虞夏商之質葢將以求周之文而未至者非所以為法也
  愚竊謂忠質文三字以之名三代之治則可以之論三代之相捄而又謂若循環然則不可當其風氣之日開而聖人以漸為之經緯其間至周而文始大備及周之衰而茍有王者起亦不過循文武成康之遺爾豈得又推文而之忠與質乎哉不然湯何以纘禹舊服而武王之克商也亦特曰政由舊故愚獨謂夏未嘗尚忠商未嘗尚質周亦未嘗尚文此皆後世之所以仰觀三王之典禮與其風俗之可見者而强名之爾孔子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頌美之也假令如後世儒相捄之說孔子於此必深言之矣何以獨遺此一段大議
  六國論
  識見大而行文亦妙
  嘗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衆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滅亡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葢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疎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郊諸侯之所與秦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野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韓魏塞秦之衝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收韓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而范雎以為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以見矣秦之用兵於燕趙秦之危事也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此豈知天下之勢邪委區區之韓魏以當强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韓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而使天下徧受其禍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完於其間矣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冦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於内以陰助其急若此可以應夫無窮彼秦者將何為哉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場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巳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
  唐荆川曰此文甚得天下之勢
  秦論一
  此篇過秦失所以取天下
  秦人居諸侯之地而有萬乘之志侵辱六國斬伐天下不數十年之間而得志於海内至其後世再傳而遂亡劉季起於匹夫斬刈豪傑蹷秦誅楚以有天下而其傳子孫數十世而不絶葢秦漢之事其所以起者不同而其所以取之者無以相遠也然劉項奮臂於閭閻之中率天下蠭起之兵西嚮以攻秦無一成之聚一夫之衆驅罷敝謫戍之人以求所非望得之則生失之則死以匹夫而圖天下其勢不得不疾戰以趨利是以冒萬死求一生而不顧今秦擁千里之地而乘累世之業雖閉關而守之畜威養兵拊循士卒而諸侯誰敢謀秦觀天下之釁而後出兵以乘其天下夫誰敢抗而惠文武昭之君乃以萬乘之資而用匹夫所以圖天下之勢疾戰而不顧其後此宜其能以取天下而亦能以亡之也夫劉項之勢天下皆非吾有起於草莽之中因亂而爭之故雖驅天下之人以爭一旦之命而民猶有待於戡定以息肩於此故以疾戰定天下天下既安而下無背叛之志若夫六國之際諸侯各有分地而秦乃欲以力征强服四海不愛先王之遺黎以為子孫之謀而竭其力以爭鄰國之利六國雖滅而秦民之心巳散矣故秦之所以謀天下者匹夫特起之勢而非所以承祖宗之業以求其不失者也昔者嘗聞之周人之興數百年而後至於文武文武之際三分天下而有二然商之諸侯猶有所未服紂之衆未可以不擊而自解也故以文武之賢退而修德以待其自潰誠以為后稷公劉太王王季勤勞不懈而後能至於此故其發之不可輕而用之有時也嗟夫秦人舉累世之資一用而不復惜其先王之澤巳竭於取天下而尚欲求以為國亦巳惑矣
  秦論二
  此篇正言秦之所以取天下當以此不以彼兩篇合一篇
  三代聖人以道御天下動容貌出辭氣逡廵廟堂之上而諸侯承德四夷向風何其盛哉至其後世稍衰桓文迭興而維持之要之以盟㑹齊之以征伐既巳畢矣然春秋之後吳越放恣繼之以田常三晉之亂天下遂為戰國君臣之間非詐不言非力不用相與為盗跖之行猶恐不勝雖桓文之事且不試矣而况於文武成康之舊歟秦起於西陲與西戎雜居本以强兵富國為上其先襄公最賢詩人稱之然其所以為國者亦猶是耳詩曰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夫蒹葭之方盛也蒼蒼其强勁而不適於用至於白露凝戾為霜然後堅成可施於人今夫襄公以耕戰自力而不知以禮義終成之豈不蒼然盛哉然而君子以為未成故其後世狃於為利而不知義至於商君厲之以法風俗日惡鄙詐猛暴甚於六國卒以此勝天下秦之君臣以為非是無足以服人矣當是時諸侯大者連地數千里帶甲數十萬雖使齊威晉文假仁義挾天子以令之其勢將不能行惟得至誠之君子自修而不爭如商周之先君庻㡬可以服之孟子遊於齊梁以此干其君皆不能信以為詐謀竒計之所不能下長㦸勁弩之所不能克區區之仁義何足以致此然魏文侯當時之弱國也君王后齊之一婦人也魏文侯行仁義禮下賢者用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而秦人不敢加兵君王后用齊四十餘年事秦謹與諸侯信而齊亦未嘗受兵而况於力行仁義中心慘怛終身不懈而有不能勝者哉夫衣冠佩玉可以化强暴深居簡出可以却猛獸虚心寡欲可以懷鬼神孟子曰仁不可以為衆誠因秦之地用秦之民按兵自守修德以來天下彼將襁負其子而至而誰與共亡惜乎其明不足以知之竭力以勝敵敵勝之後二世而亡其數有以取之矣
  始皇論
  蘇氏兄弟論罷侯置守處並祖柳宗元之論而附益之而子由此論却亦跌宕可以補柳子之不足
  諸侯之興自生民始矣至始皇滅六國而五帝三代之諸侯掃地無復遺者非秦能滅諸侯而勢之隆汚極於此矣昔禹㑹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傳商及周文武之間止千七百餘國夫人之必爭强弱之必相吞滅此勢之必至者也彼非諸侯獨能自存聖賢之君時出而齊之是以强者不敢肆弱者有以自立葢自禹五世而得少康自少康十二世而得湯自湯八世而得太戊自太戊十三世而得武丁自武丁八世而得周文武當是時雖有强暴諸侯不得以力加小弱然虞夏諸侯亡者已十八九矣自文武成康以來三十有三世獨一宣王能紀綱諸夏幽平以後諸侯放恣春秋之際存者百七十餘國而已雖齊威晉文迭興以㑹盟征伐持之而道德不足其身所攻滅葢巳多矣陵遲至於六國獨有宋衛中山泗上諸侯在耳地大兵强皆務以詐力相傾雖使威文復生號令將有所不行非有盛德之君不足以懷之矣是以至於蕩滅無餘而後止秦雖欲復立諸侯豈可得哉而議者乃追咎李斯不師古始使秦孤立無援二世而亡葢未之思歟夫商周之初雖封建功臣子弟而上古諸侯棊布天下植根深固是以新故相維勢如犬牙數世之後皆為故國不可復動今秦巳削平諸侯蕩然無復立錐之國雖使並建子弟而君民不親譬如措舟滄海之上大風一作漂巻而去與秦之郡縣何異且獨不見漢髙晉武之事乎割裂海内以封諸子大者連城數十舉無根之人寄之萬民之上十數年之間隨即散滅不獲其用豈非惑於其名而未察其勢也哉古之聖人立法以御天下必觀其勢勢之所去不可以强反今秦之郡縣豈非勢之自至也歟然秦得其勢而不免於滅亡葢治天下在徳不在勢誠能因勢以立法務徳以扶勢未有不安且治者也使秦既一天下與民休息寛徭賦省刑罰黜奢崇儉約選任忠良放遠法吏而以郡縣治之雖與三代比隆可也
  三國論
  論三國而獨挈劉備亦堪輿家取窩之說
  天下皆怯而獨勇則勇者勝皆闇而獨智則智者勝勇而遇勇則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則智者不足用也夫唯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難蠭起而難平葢嘗聞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後真智大勇乃可得而見也悲夫世之英雄其處於世亦有幸不幸耶漢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獨過天下而得之者也曹公孫劉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以智攻智以勇擊勇此譬如兩虎相捽齒牙氣力無以相勝其勢足以相擾而不足以相斃當此之時惜乎無有以漢高帝之事制之者也昔者項籍乘百戰百勝之威而執諸侯之柄咄嗟叱吒奮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勢飄忽震蕩如風雨之至天下之人以為遂無漢矣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橫塞其衝徘徊而不得進其頑鈍椎魯足以為笑於天下而卒能摧折項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則必有所耗竭而其智慮久而無成則亦必有所倦怠而不舉彼欲用其所長以制我於一時而我閉門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廵求去而不能去而項籍固巳憊矣今夫曹公孫權劉備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世之言者曰孫不如曹而劉不如孫劉備唯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於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勝則亦巳惑矣葢劉備之才近似於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術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據勢勝之地以示天下之形廣収信越出竒之將以自輔其所不逮有果鋭剛猛之氣而不用以深折項籍猖狂之勢此三事者三國之君其才皆無有能行之者獨有一劉備近之而未至其中猶有翹然自喜之心欲為椎魯而不能純欲為果鋭而不能逹二者交戰於中而未有所定是故所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棄天下而入巴蜀則非地也用諸葛孔明治國之才而當紛紜征伐之衝則非將也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將以攻人則是其氣不足尚也嗟夫方其奔走於二袁之間困於呂布而狼狽於荆州百敗而其志不折不可謂無高祖之風矣而終不知所以自用之方夫古之英雄唯漢高帝為不可及也夫
  晉論
  晉之士患在不習事故無以經畧當世子由議之未當而行文自佳
  御天下有道休之以安動之以勞使之安居而能勤逸處而能憂其君子周旋揖讓不失其節而能耕田射御以自致其力平居習為勉强而去其惰傲厲精而日堅勞苦而日强冠冕佩玉之人而不憚執天下之大勞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無足為者而天下之匹夫亦無以求勝其上何者天下之亂葢常起於上之所憚而不敢為天下之小人知其上之有所憚而不敢為則有以乘其間而致其上之所難夫其上之所難者豈非死傷戰鬭之患匹夫之所輕而士大夫之所不忍以其身試之者耶彼以死傷戰鬭之患邀我而我不能應則無怪乎天下之至於亂也故夫君子之於天下不見其所畏求使其所畏之不見是故事有所不辭而勞苦有所不憚昔者晉室之敗非天下之無君子也其君子皆有好善之心高談揖讓泊然冲虚而無慷慨感激之操大言無當不適於用而畏兵革之事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竊乘之是以顚沛隕越而不能以自存且夫劉聰石勒王敦祖約此其姦詐雄武亦一世之豪也譬如山林之人生於草木之間大風烈日之所咻而雪霜饑饉之所勞苦其筋力骨節之所嘗試者亦巳至矣而使王衍王導之倫清談而當其衝此譬如千金之家居於高堂之上食肉飲酒不習寒暑之勞而欲以之捍禦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姦雄之所樂攻而無難者也是以雖有賢人君子之才而無益於世雖有盡忠致命之意而不救於患難此其病起於自處太高而不習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勞貴而不能治葢古之君子其治天下為其甚勞而不失其高食其甚美而不棄其糲使匹夫小人不知所以用其勇而其上不失為君子至於後世為其甚勞而不知以自復而為秦之强食其甚美而無以自實而為晉之敗夫甚勞者固非所以為安而甚美者亦非所以自固此其所以喪天下之故也哉晉之亡患在大封同姓而假之以兵不戢則逆節生而中朝無以為居重馭輕之勢内以清虛相髙外以胡虜衡亂而天下之權無所歸矣故遂以不振而偏安江左以至於移祚悲夫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一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七
  論
  七代論
  獨挈宋武失著處亦千年隻眼
  英雄之士能因天下之隙而遂成天下之勢天下之勢未有可以必成者也而英雄之士常因其隙而入于其間堅忍而不變是以天下之勢遂成而不可解自晉以下者天下何其紛紛也彊者不能以相并而弱者不能以相服其徳不足以相君臣而其兵不足以相吞滅天下大亂離而為南北北又自離而為東西其君臣又自相簒取而為七代至於隋而後合而爲一葢其間百有餘年之中其賢君名臣累累而出者不為少矣然而南不能渡河以有北之民而北不能過江以侵南之地豈其百年之間南無間之足乘而北無隙之可入哉葢亦其勢之有所不可者也七代之際天下常有變矣宋取之晉齊取之宋梁取之齊陳取之梁而周齊取之後魏此五釁者兵交而不解内亂而無救其間非小也而其四鄰拱手逺望而莫敢入葢其取之者誠有以待之而不可以乘其倉卒也嗟夫北方之人其力不足以并南而南方之勢又固不可以爭衡於中國則七代之際天下將不可合耶嘗試論之姚宋武之際天下將合之際也姚興既死而秦地大亂武帝舉江南之兵長驅以攻秦兵不勞而關中定此天下之一時也及夫劉穆之死關中未安席不及煖兵不及息而奔走以防江南之亂留孺子孱將以抗四方彊悍之敵則天下之勢已遂去矣且此惟不能因天下之勢而遂成之也則夫天下之勢亦隨去之而已矣且夫孫權曹操之事足以見矣曹操之不能過江以攻孫權力有所未足也而孫權終莫肯求逞於中國葢其志將以僥倖乎北方大亂然後奮而乘其弊而非以為其地之足以抗衡於中原也嗟夫使武帝既入關因而居之以鎮撫其人民南漕江淮之資西引巴漢之粟而内因關中之盛厲兵秣馬以問四方之罪戻當此之時天下可以指麾而遂定矣而何江南之足以芥蔕夫吾心哉然而其事則不可不察也其心將有所取乎晉而恐夫人之反之於南是以其心憂懼顛倒而不見天下之勢孔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逹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故夫有可以取天下之勢而不顧以求移其君而遂失之者宋武之罪也議宋武人秦一著可謂確論所惜者宋武志在於九錫而不在於一天下大略曹操之不能力奬王室而卒貽曹丕以稱帝業病亦在此
  隋論
  論秦隋處亦似而其言以術留天下為名則卑矣漸開晚宋門户
  人之於物聽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則人重而物輕人重而物輕則物之附人也堅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輕也古之聖人其取天下非其驅而來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刧而留之也使天下自附不得巳而爲之長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夫是以去就之權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謂人重而物輕且夫吾之於人巳求而得之則不若使之求我而後從之已守而固之則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後與之故夫智者或可與取天下矣而不可與守天下守天下則必有大度者也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則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術留天下以術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昔者三代之君享國長逺後世莫能及然而亡國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夫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諸侯用事而秦獨得山西之地不過千里韓魏壓其衝楚脅其肩燕趙伺其北而齊掉其東秦人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後合而爲一秦見其取天下若此其難也而以為不急持之則後世且復割裂以為敵國是以銷名城殺豪傑鑄鋒鏑以絶天下之望其所以備慮而固守之者甚宻如此然而海内愁苦無聊莫有不忍去之意是以陳勝項籍因民之不服長呼起兵而山澤皆應由此觀之豈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過之弊歟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見天下之乆不定而重失其定也葢自東晉以來劉聰石勒慕容垂符堅姚興赫連之徒紛紛而起者不可勝數至於元氏并吞滅取畧巳盡矣而南方未服元氏自分而為周齊周并齊而授之隋隋文取梁滅陳而後天下為一彼亦見天下之乆不定也是以既得天下之衆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樂不懼其不乆立於萬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爲舉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據之懐制爲嚴法峻令以杜天下之變謀臣舊將誅滅畧盡而獨死於楊素之手以及於大故終於煬帝之際天下大亂塗地而莫之救由此觀之則夫隋之所以亡者無以異於秦也悲夫古之聖人修徳以來天下天下之所爲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視失天下甚輕夫惟視失天下甚輕是故其心舒緩而其爲政也寛寛者生於無憂而慘急者生於無聊耳昔嘗聞之周之興太王避狄於岐豳之人民扶老携㓜而歸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絶喪失其舊國而卒以大興及觀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於亡然後知聖人之爲是寛緩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唐論
  此等文古今有數荆川云深究利害是大文字
  天下之變常伏於其所偏重而不舉之處故内重則爲内憂外重則爲外患古者聚兵京師外無強臣天下之事皆制於内當此之時謂之内重内重之弊姦臣内擅而外無所忌匹夫横行於四海而莫能禁其亂不起於左右之大臣則生於山林小民之英雄故夫天下之重不可使專在内也古者諸侯大國或數百里兵足以戰食足以守而其權足以生殺然後能使四夷盗賊之患不至於内天子之大臣有所畏忌而内患不作當此之時謂之外重外重之弊諸侯擁兵而内無以制由此觀之則天下之重固不可使在内而亦不可使在外也自周之衰齊晉秦楚緜地千里内不勝於其外以至於滅亡而不救秦人患其外之巳重而至於此也於是收天下之兵而聚之關中夷滅其城池殺戮其豪傑使天下之命皆制於天子然至於二世之時陳勝呉廣大呼起兵而郡縣之吏熟視而走無敢誰何趙髙擅權於内頥指如意雖李斯爲相備五刑而死於道路其子李由守三川擁山河之固而不敢較也此二患者皆始於外之不足而無有以制之也至於漢興懲秦孤立之弊乃大封侯王而高帝之世反者九起其遺孽餘烈至於文景而爲淮南濟北呉楚之亂於是武帝分裂諸侯以懲大國之禍而其後百年之間王莽遂得以奮其志於天下而劉氏之子孫無復齟齬魏晉之世乃益侵削諸侯四方㣲弱不復為亂而朝廷之權臣山林之匹夫常爲天下之大患此數君者其所以制其内外輕重之際皆有以自取其亂而莫之或知也夫天下之重在内則爲内憂在外則為外患而秦漢之間不求其勢之本末而更相懲戒以就一偏之利故其禍循環無窮而不可解也且夫天子之於天下非如婦人孺子之愛其所有也得天下而謹守之不忍以分於人此匹夫之所謂智也而不知其無成者未始不自不分始故夫聖人將有所大定於天下非外之有權臣則不足以鎮之也而後世之君乃欲去其爪牙翦其股肱而責其成功亦巳過矣夫天下之勢内無重則無以威外之強臣外無重則無以服内之大臣而絶姦民之心此二者其勢相持而後成而不可一輕者也昔唐太宗既平天下分四方之地盡以㳂邊爲節度府而范陽朔方之軍皆帶甲十萬上足以制邊陲之難下足以備匹夫之亂内足以禁大臣之變而將帥之臣常不至於叛者内有重兵之勢以預制之也貞觀之際天下之兵八百餘府而在關中者五百舉天下之衆而後能當關中之半然而朝廷之臣亦不至於乘間釁以邀大利者外有節度之權以破其心也故外之節度有周之諸侯外重之勢而易置從命得以擇其賢不肖之才是以人君無征伐之勞而天下無世臣暴虐之患内之府兵有秦之關中内重之勢而左右謹飭莫敢為不義之行是以上無逼奪之危下無誅絕之禍葢周之諸侯内無府兵之威故陷於逆亂而不能以自止秦之關中外無節度之援故脅於大臣而不能以自立有周秦之利而無周秦之害形格勢禁内之不敢爲變而外之不敢爲亂未有如唐制之得者也而天下之士不究利害之本末猥以成敗之遺蹤而論計之得失徒見開元之後强兵悍將皆爲天下之大患而遂以太宗之制爲猖狂不審之計夫論天下論其勝敗之形以定其法制之得失則不若窮其所由勝敗之處葢天寳之際府兵四出萃於范陽而徳宗之世禁兵皆戌趙魏是以祿山朱泚得至於京師而莫之能禁一亂塗地終於昭宗而天下卒無寧歲内之強臣雖有輔國元振守澄士良之徒而卒不能制唐之命誅王涯殺賈餗自以爲威震四方然劉從諫爲之一言而震慴自歛不敢復肆其後崔昌遐倚朱溫之兵以誅宦官去天下之監軍而無一人敢與抗者由此觀之唐之衰其弊在於外重而外重之弊起於府兵之在外非所謂制之失而後世之不用也
  愚竊謂今之兵滿天下並不得籍之行伍以折衝禦侮而北自遼陽迄臨洮延袤五千餘里僅得戍守之兵以乘障游徼於其塞耳然無唐之節度府帶甲十萬之勢以爲外重故北兵得以蹂我疆場殺畧我人民其於南粤一帶亦然至於京師所籍兵十餘萬僅足以供天子之工匠與中官勢人者之侵漁而已又無唐之内設府兵五百以爲居重馭輕之威是所謂内外無以為重者也故四夷數侵歲以爲常而中州卒有一夫跳梁往往衡越不能遽熄豈非兵政無以制中外之亂與
  五代論
  有近利者必有逺憂豈獨帝王之取天下
  昔者商周之興始於稷契而至湯武凡數百年之間而後得志於天下其成功甚難而享天下之利至緩也然桀紂既滅收天下朝諸侯自處於天子之尊而下無不服之志誅一匹夫而天下遂定葢其用力亦甚易而無勞也至於秦漢之際其英雄豪傑之士逐天下之利唯恐不及而開天下之釁惟恐其後之也奮臂於大澤而天下之士雲合響應轉戰終日而辟地千里其取天下若此其無難也然天下巳定君臣之分既明分裂海内以王諸將將以傳之無窮百世而不變而數歲之間功臣大國反者如蝟毛而起是何其取之之易而守之之難也若夫五代干戈之際其事雖不足道然觀其帝王起於匹夫鞭笞海内戰勝攻取而自梁以來不及百年天下五擅逺者不過數十歲其智慮曾不足以及其後世此亦甚可怪也盖甞聞之梁之亡其父子兄弟自相屠滅虐用其民而天下叛周之亡適遭聖人之興而不能以自立此二者君子之所以不疑於其間也而後唐之莊宗明宗與晉漢之高祖皆以英武特異之姿據天下太半之地及其子孫材力智勇亦皆有以過人者然終以敗亂而不可解此其勢必有以自取之也葢唐漢之亂始於功臣而晉之亂始於劉石皆以其易取天下之過也莊宗之亂晉高祖以兵趨夷門而後天下定於明宗後唐之亡匈奴破張逹之兵而後天下定於晉匈奴之禍周高祖發南征之議而後天下定於漢故唐滅於晉晉亂於匈奴而漢亡於周葢功臣負其創業之勲而匈奴恃其驅除之勞以要天子聽之則不可以乆安而誅之則足以召天下之亂戮一功臣天下遂並起而軋之矣故唐奪晉高祖之權而亡晉絕匈奴之和親而滅漢誅楊邠史肇而周人不服以及於禍彼其初無功臣無匈奴則不興而功臣匈奴卒起而滅之故古之聖人有可以取天下之資而不用有可以乘天下之勢而不顧撫循其民以待天下之自至此非以爲茍仁而已矣誠以爲天下之不可以易取也欲求天下而求之於易故凡事之可以就天下者無所不為也無所不爲而就天下天下既安而不之改則非長乆之計也改之而不顧此必有以忤天下之心者矣昔者晉獻公既没公子重耳在翟里克殺奚齊卓子而召重耳重耳不敢入秦伯使公子縶往弔且告以晉國之亂將有所立於公子重耳再拜而辭亦不敢當也至於夷吾聞召而起以汾陽之田百萬命里克以負蔡之田七十萬命丕鄭而奉秦以河外列城五及其既入而背内外之賂殺里客丕鄭而發兵以絕秦兵敗身虜不復其國而後文公徐起而收之大臣援之於内而秦楚推之於外既反而霸於諸侯唯其不求入而人入之無賂於内外而其勢可以自入此所以反國而無後憂也其後劉季起於豐沛之間從天下武勇之士入關以誅暴秦降子嬰當此之時功冠諸侯其勢遂可以至於帝王此皆沛公之所自爲而諸將不與也然至追項籍於固陵兵敗諸將不至乃捐數千里之地以與韓信彭越而此兩人卒負其功背叛而不可制故夫取天下不可以僥倖於一時之利僥倖於一時之利則必將有百歲不巳之患此所謂不及逺也
  雖然古帝王之起自匹夫而定天下也易及其身為天子能立綱陳紀深謀曲慮而垂萬世之業也難
  周公論
  其論周公處成王雖未當而其行文往往如空中游絲起伏嬝娜而不可羈
  伊尹既立太甲不明而放諸桐天下不以爲不義武王既没成王㓜周公攝天子之位朝諸侯於明堂而召公不悦管叔蔡叔咸叛天下㡬至於不可救二者其故何也太甲既立矣而不足以治天下則夫伊尹猶有以辭於後世也葢周公之事其迹無以異於伊尹然天下之人舉皆疑而不信此無足怪也何者天下未知夫成王之不明而周公攝則是周公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疆攝焉以爲之上也且夫伊尹之攝其事有不得巳而然耳太甲雖廢而伊尹未敢有所復立以召天下之亂故寧以已攝焉而待夫太甲之自悔是以天下無疑乎其心今夫周公之際其勢未至於不得巳也使成王拱手以居天下之上而周公爲之佐以成王名號於天下而輔之以周公此所謂其勢之未至於不得巳者矣而周公不居則夫天下之謗是周公之所自取也然愚以爲不然挾天子以令天下此諸葛孔明之事耳而周公豈不足以知之葢夫人臣惟無執天子之權人臣而執天子之權則必有忠於其心而後可以自免於難何者人臣而用天子之事此天子之所忌也以一人之身上爲天子之所忌而下爲左右之大臣從而媒孽其短此古之忠臣所以盡心而不免於禍而世之姦雄之士所以動其無君之心而不顧者也使成王用事於天下而周公制其予奪之柄則愚恐成王有所不平於其心而管蔡之徒乘其隙而間之以至於亂也使成王有天子之虚名而不得制天下之政則愚恐周公有所不忍於其中赧然其有不安之心也是以寧取而攝之使成王無與乎其間以破天下讒慝之謀而絶其爭權之心是以其後雖有管蔡之憂而天下不揺使其當時列於羣臣之間方其危疑擾攘而未決也則愚恐周公之禍非居東之所能免而管蔡得志於天下成王將遂不立也鳴呼其思之逺哉
  周公論二
  讀周禮者不可不知
  言周公之所以治周者莫詳於周禮然以吾觀之秦漢諸儒以意損益之者衆矣非周公之完書也何以言之周之西都今之關中也其東都今之洛陽也二都居北山之陽南山之隂其地東西長南北短短長相補不過千里古今一也而周禮王畿之大四方相距千里如畫棊局近郊逺郊甸地稍地小都大都相距皆百里千里之方地實無所容之故其畿内逺近諸法類皆空言耳此周禮之不可信者一也書稱武王克商而反商政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故孟子曰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不達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子産亦云古之言封建者葢若是而周禮諸羣公地方五百里諸侯四百里諸伯三百里諸子二百里諸男百里與古説異鄭氏知其不可而爲之説曰商爵三等武王增以子男其地猶因商之故周公斥大九州始皆益之如周官之法於是千乘之賦自一成十里而出車一乘千乘而千成非公侯大國無以受之吾竊笑之武王封之周公大之其勢必有所并有所并必有所徙一公之封而子男之國爲之徙者十有六封數大國天下盡擾此書生之論而有國者不為也傳有之曰方里而井十井爲乘故十里之邑而百乘百里之國而千乘千里之國而萬乘古之道也不然百乘之家爲方百里萬乘之國爲方數圻矣古無是也語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千乘雖古之大國而於衰周爲小然孔子猶曰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然則雖衰周列國之彊家猶有不及五十里者矣韓氏羊舌氏晉大夫也其家賦九縣長轂九百其餘四十縣遺守四千謂一縣而百乘則可謂一縣而百里則不可此周禮之不可信者二也王畿之内公邑爲井田鄉遂爲溝洫此二者一夫而受田百畝五口而一夫爲役百畝而税之十一舉無異也然而井田自一井而上至於一同而方百里其所以通水之利者溝洫澮三溝洫之制至於萬夫方三十二里有半其所以通水之利者遂溝洫澮川五利害同而法制異為地少而用力博此亦有國者之所不爲也楚蔿掩馬司馬町原防井衍沃葢平川下澤可以爲井者井之原阜隄防之間狹不可行惟町之杜預以町爲小頃町皆因地以制廣狹多少之異井田溝洫葢亦然耳非公邑必爲井田而鄉遂必爲溝洫此周禮之不可信者三也三者既不可信則凡周禮之詭異逺於人情者皆不足信也古之聖人因事立法以便人者有矣未有立法以强人者也立法以强人此迂儒之所以亂天下也
  老子論上
  與下共爲一篇只看子由行文如神龍乘雲於天之上風雨上下不可捉摸不可測識不可窮詰學者如能静坐牕几間將此心黙提出來與此二篇文字打作一片忽焉而飛於九天之上忽焉而逐於九淵之下且令自我胸中亦頓覺變幻飄蕩而不可覊制則文思之懸一日千里矣當其思起氣溢如急風驟兩噴山谷撼丘陵及其語竭氣盡如雨散雲收山青樹綠塵無一㸃嗟乎此則學者當自得之也
  善與人言者因其人之言而爲之言則天下之辨者服矣與其里人言而曰吾父以爲不然則誰肯信以爲爾父之是是故不若與之論曲直雖楚人可以與秦人言之而無害故夫天下之所爲多言以排夫異端而終以不明者惟不務辨其是非利害而以其父屈人也夫聖人之所為尊於天下為其知夫理之所在也而周公仲尼所以為信於天下以其子弟而知之也故非其子弟則天下有不知周公之爲周公而仲尼之為仲尼者矣是故老莊周其爲説不可以周孔辨也何者彼且以為周孔之不足信也夫聖人之于事譬如規矩之於方圓爾天下之人信規矩之于方圓而以規矩辨天下之不方不圓則不若求其至方極圓以隂合于規矩使彼以爲規而不圓矩而不方則亦無害于吾説若此則其勢易以折天下之異論昔者天下之士其論老莊周與佛之道皆未嘗得其要也老之說曰去仁義絕禮樂而後天下安吾之説仁義禮樂天下之所恃以治者者佛之説曰棄父絕子不爲夫婦放雞豚食菜茹而後萬物遂而吾之説曰父子夫婦食雞豚以遂萬物之性夫彼且以其説而吾亦以其説彼之不吾信如吾之不彼信也葢天下之不從莫急於未信而彊刼之故夫仁以安人而行之以義節之以禮而播之以樂守之以君臣而維之以父子兄弟食肉而飲酒此明於孔子者之所知也而欲以諭其所不知之人而曰孔子則然嗟夫難哉愚則不然曰天下之道惟其辯之而無窮攻之而無間辯之而有窮攻之而有間則是不足以爲道果孔子而有窮也亦將捨而他之惟其無窮是以知其為道而無疑葢天下有能平其心而觀焉而不牽夫仲尼老之名而後可與語此也
  老子論下
  天下之道惟其辯之而無窮攻之而無間辯之而有窮攻之而有間則是不足以爲道昔者六國之際處士横議以熒惑天下楊氏為我而墨氏兼愛凡天下之人有以君臣父子之親而不相顧者舉皆歸於楊氏而道塗之人皆可以爲父子兄弟者舉皆歸於墨氏也夫天下之人不可以絕其天屬之親而合其無故之懽此其勢然也故老莊周知天下之不正也起而承之以為兼愛爲我之不足以收天下是以不爲爲我不爲兼愛而處乎兼愛為我之外此其意以為不兼愛則天下議其無親不爲我則天下譏其為人故兩無所適處而泛泛焉浮游於其間而曰我皆無所為以是足以自免而逃天下之是非矣天下之人惟其是所是非所非是以其説可得而考其終今以老莊無所是非而其終歸於無有此其思之亦巳詳矣楊氏之為我墨氏之兼愛此其爲道莫不有所執也故爲我者爲兼愛之所詆而兼愛者為為我之所毁是二者其地皆不可居也然而得其間而固守之則可以杜天下之異端而絕其口葢古之聖人惟其得而居之是以天下大服而其道遂傳於後世今老莊周不得由大道而見其隙竊入於其間而執其機是以其論縱横堅固而不可破也且夫天下之事安可一説治也而彼二子者欲一之以兼愛斷之以爲我故其説有時焉而遂窮夫惟聖人能處於其間而制其當然兼愛爲我亦莫棄也而能用之以無失乎道處天下之紛紜而不失其當故曰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而柳下惠少連降志而辱身言中倫行中慮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夫無可無不可此老莊周之所以為辯也而仲尼亦云則夫老莊周其思之不可以為不深矣葢甞聞之聖人之道處於可不可之際而遂從而實之是以其説萬變而不可窮老莊周從而虚之是以其説汗漫而不可詰今將以求夫仲尼老是非者惟能知夫虚實之可用與否而巳矣葢天下固有物也有物而相遭則固亦有事矣是故聖人從其有而制其御有之道以治其有實之事則於天下夫亦何事之不可爲至區區焉求其有以納之於無則其用力不巳甚勞矣哉夫老莊周則亦甞自知其窮矣夫其窮者何也不若從其有而有之之爲易也故曰嘗無欲以觀其妙而又曰常有欲以觀其徼既曰無之以為用又曰有之以爲利而至於佛者則亦曰斷滅而又曰無斷無滅夫既曰無矣而又恐無之反以爲窮既斷滅矣又恐斷滅之適以為累則夫其情可以見矣仲尼有言曰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夫老莊周其亦近於中庸而無忌憚者哉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二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八
  歴代論
  子由之文其竒峭處不如父其雄偉處不如兄而其疎宕嫋娜處亦自有一片烟波似非諸家所及子甞同荆川論之荆川絕愛其文然而間讀君術臣事民政及古史等書誠絕作也厯代論四十三首葢子由於罷官潁上時其年已老其氣巳衰無復嚮所爲飄颻馳驟若雲之出岫者馬之下坂者之態然而閲世既乆於古今得失處叅驗已熟雖無心於為文而其折衷於道處往往中肯綮切事情語所謂老人之言是已予不能盡錄錄其見解所獨得者二十八篇管仲
  先君嘗言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以桓公伯孔子稱其仁而不能止五公子之亂使桓公死不得曰管仲盖有以致此也哉管仲身有三歸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而不以為非此固適庶爭奪之禍所從起也然桓公之老也管仲與桓公為身後之計知諸子之必爭乃屬世子于宋襄公夫父子之間至使他人與焉智者盖至此乎於乎三歸六嬖之害溺于淫欲而不能自克無已則人乎詩曰無兢維人四方其訓之四方且猶順之而况于家人乎傳曰管仲病且死桓公問誰可使相者管仲曰知臣莫若君公曰易牙何如對曰殺子以適君非人情不可公曰開方何如倍親以適君非人情難近公曰竪刁何如自宫以適親非人情難親管仲死桓公不用其言卒近三子二年而禍作夫世未嘗無小人也有君子以閑之則小人不能奮其智語曰舜有天下選于衆舉臯陶不仁者逺矣湯有天下選于衆選伊尹不仁者逺矣豈必人人而誅之管仲知小人之不可用而無以禦之何益于事内既不能治身外復不能用人舉易世之憂而屬之宋襄公使禍既已成而後宋人以干戈正之於乎殆哉昔先君之論云爾
  漢高帝論
  此亦子由獨見其微處
  高帝之入秦一戰于武關兵不血刃而至咸陽此天也非人也秦之亡也諸侯並起爭先入關秦遣章邯出兵擊之秦雖無道而其兵方彊諸侯雖鋭而皆烏合之衆其不敵秦明矣然諸侯皆起於羣盗不習兵勢陵籍郡縣狃於亟勝不知秦之未可攻也於是章邯一出而殺周章破陳渉降魏咎斃田儋兵鋒所至如獵狐免皆不勞而定後乃與項梁遇苦戰再三然後破之梁雖死而秦之鋭鋒亦畧盡矣然邯以為楚地諸將不足復慮乃渡河北擊趙邯既北而秦國内空至是秦始可擊而高帝乘之此正兵法所謂避實而擊虚者葢天命非人謀也項梁之死也楚懐王遣宋義項羽救趙羽願與沛公西入關懐王諸老將皆曰項羽爲人慓悍禍賊嘗攻襄城襄城無噍類所過無不殘滅且楚數進取前陳王項梁皆敗不如更遣長者扶義而西告喻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乆矣誠得長者往無侵暴宜可下卒不許項羽而遣沛公沛公方入關而項羽巳至河北與章邯相持邯雖欲還兵救秦勢不得矣懐王之遣沛公固當然非邯羽相持於河北沛公亦不能成功故曰此天命非人謀也
  或問章邯假令不過河北高帝能入秦乎子由以邯提兵擊盗則當時老將健卒巳虛關中似亦有見然覧觀秦紀本末蒙氏兄弟誅而將䧟矣阿房之宫驪山之葬而百姓怨矣諸公子及李斯坐法死而骨肉大臣不附矣至於趙高之夷子嬰之立上下岌岌矣高帝之入秦譬之以石投卵也又何疑哉
  漢文帝論
  此等見解子由晚年還潁上歴世故多故能爲論如此
  老子曰柔勝剛弱勝彊漢文帝以柔御天下剛彊者皆乘風而靡尉佗稱號南越帝復其墳墓召貴其兄弟佗去帝號俯伏稱臣匈奴桀敖陵駕中國帝屈體遣書厚以繒絮雖未能調伏然兵革之禍比武帝世十一二耳呉王濞包藏禍心稱病不朝帝賜之几杖濞無所發怒亂以不作使文帝尚在不出十年濞亦已老死則東南之亂無由起矣至景帝不能忍用鼂錯之計削諸侯地濞因之號召七國西向入關漢遣三十六將軍竭天下之力僅乃破之錯言諸侯彊大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則反疾而禍小不削則反遲而禍大世皆以其言爲信吾以爲不然誠如文帝忍而不削濞必未反遷延數歲之後變故不一徐因其變而爲之備所以制之者固多術矣猛虎在山日食牛羊人不能堪荷戈而往刺之幸則虎斃不幸則人死其為害亟矣鼂錯之計何以異此若能高其垣牆深其陷穽時伺而謹防之虎安能必爲害此則文帝之所以備呉也嗚呼爲天下慮患而使好名貪利小丈夫制之其不為鼂錯者鮮矣
  漢景帝論
  此亦子由見得景帝本末處
  漢之賢君皆曰文景文帝寛仁大度有高帝之風景帝忌刻少恩無人君之量其實非文帝比也帝之為太子也呉王濞世子來朝與帝博而爭道帝怒以博局提殺之濞之叛逆勢激於此張釋之文帝之名臣也以劾奏之恨斥死淮南鄧通文帝之倖臣也以吮癰之怨困迫至死鼂錯始與帝謀削諸侯帝違衆而用之及七國反袁盎一説譎而斬之東市曾不之䘏周亞夫為大將折呉楚之鋭鋒不數月而平大難及其為相守正不阿惡其悻悻不屈遂以無罪殺之梁王武母弟也驕而從之幾致其死臨江王榮太子也以母失愛至使酷吏殺之其於君臣父子兄弟之際背理而傷道者一至於此原其所以能全身保國與文帝俱稱賢君者惟不改其㳟儉故耳春秋之法弑君稱君君無道也稱臣臣之罪也然陳侯平國蔡侯般皆以無道弑而弑皆稱臣以爲罪不及民故也如景帝之失道非一也而猶稱賢君豈非躬行㳟儉罪不及民故耶此可以爲不㳟儉者戒也
  漢武帝論
  典刑之言
  天下利害不難知也士大夫心平而氣定高不爲名所下不爲利所怵者類能知之人主生於深宫其聞天下事至鮮矣知其一不逹其二見其利不覩其害而好名貪利之臣探其情而逢其惡則利害之實亂矣漢武帝即位三年年未二十閩越舉兵圍東甌東甌告急帝問太尉田蚡蚡曰越人相攻其常事耳又數反覆不足煩中國往救帝使嚴助難蚡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城能何故棄之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救尚何所愬帝詘蚡議而使助持節發會稽兵救之自是征南越伐朝鮮討西南夷兵革之禍加於四夷矣後二年匈奴請和親大行王恢請擊之御史大夫韓安國請許其和帝從安國議矣明年馬邑豪聶壹因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帝使公卿議之安國恢往反議甚苦帝從恢議使聶壹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覺之而去兵出無功自是匈奴犯邊終武帝無寧歲天下㡬至大亂此二者田蚡韓安國皆知其非而迫於利口不能自伸武帝志求功名不究利害之實而遽從之及其晚歲禍災並起外則黔首耗散内則骨肉相賊殺雖悔過自咎而事已不救矣然嚴助以交通淮南張湯論殺之王恢以不擊匈奴亦坐棄市二人皆罪不至死而不免大戮豈非首禍致罪天之所不赦故耶
  漢昭帝論
  觀欒城此等文字其識見甚近裏當勝於曾鞏
  周成王以管蔡之言疑周公及遭風雷之變發金縢之書而後釋然知其非也漢昭帝聞燕王之譖霍光懼不敢入帝召見光謂之曰燕王言將軍出都肄郎道上稱蹕又擅調益幕府挍尉二事屬耳燕王何自知之且將軍欲爲非不待挍尉左右聞者皆伏其明光由是獲安而燕王與上官皆敗故議者以為昭帝之賢過於成王然成王享國四十餘年治致刑措及其將崩命召公畢公相康王臨死生之變其言琅然不亂昭帝享國十三年年甫及冠功未見於天下其不及成王者亦逺矣夭壽雖出於天然人事常參焉故吾以爲成王之夀考周公之功也昭帝之短折霍光之過也昔晉平公有蠱疾醫和視之曰是謂近女室疾如蠱非鬼非食惑以喪志良臣將死天命不祐國之大臣榮其寵祿任其大節有災禍興而無改焉必受其咎以此譏趙孟趙孟受之不辭而霍光何逃焉成王之幼也周公爲師召公爲保左右前後皆賢臣也雖以中人之資而起居飲食日與之接逮其壯且老也志氣定矣其能安富貴易生死葢無足怪者今昭帝所親信惟一霍光光雖忠信篤實而不學無術其所與共國事者惟一張安世所與斷㡬事者惟一田延年士之通經術識義理者光不識也其後雖聞乆隂不雨之言而貴夏侯勝感蒯瞶之事而賢雋不疑然終亦不任也使昭帝居深宫近嬖倖雖天資明斷而無以養之朝夕害之者衆矣而安能及逺乎人主不幸未嘗更事而履大位當得篤學深識之士日與之居示之以邪正曉之以是非觀之以治亂使之乆而安之知類通逹强立而不反然後聽其自用而無害此大臣之職也不然小人先之悦之以聲色犬馬縱之以馳騁田獵侈之以宫室器服志氣巳亂然後入之以讒説變亂是非移易白黑紛然無所不至小足以害其身而大足以亂天下大臣雖欲有言不可及矣語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人必知道而後知愛身知愛身而後知愛人知愛人而後知保天下故吾論三宗享國長乆皆學道之力至漢昭帝惜其有過人之明而莫能導之以學故重論之以爲此霍光之過也
  昭帝之享國日淺不知其禍由近女室否假如伊尹相湯以及其子而太丁外丙仲壬並不三四年死豈皆女室興而皆伊尹之罪歟特目為大臣有托孤寄國之責者不可不知此議
  漢光武論
  東漢之亡以宦官而冲質以後由女后稱制故其積禍養亂以至於此子由以之咎光武不任大臣所致似亦太過然其論亦正姑錄而識之
  高帝舉天下後世之重屬之大臣大臣亦盡其心力以報之故吕氏之亂平勃得寘力焉誅産祿立文帝若反覆手之易當是時大臣權任之盛風流相接至申屠嘉猶召辱鄧通議斬鼂錯而文景不以為忤則高帝之用人其重如此景武之後此風衰矣大臣用舍僅如僕武帝之老也將立少主知非大臣不可乃委任霍光霍光之權在諸臣右故能翊昭建宣天下莫敢異議至於宣帝雖明察有餘而性本忌刻非張安世之謹畏陳萬年之順從鮮有能容者惡楊惲葢寛饒害趙廣漢韓延夀悍然無惻怛之心高才之士側足而履其朝陵遲至於元成朝無重臣養成王氏之禍故莽以斗筲之才濟之以欺罔而世無一人敢指其非者光武之興雖文武之略足以鼓舞一世而不知用人之長以濟其所不足幸而子孫皆賢權在人主故其害不見及和帝㓜少竇后擅朝竇憲兄弟恣横殺都鄉侯暢於朝事發請擊匈奴以自贖及其成功又欲立北單于以植恩固位袁安任隗皆以三公守義力爭而不能勝幸而憲以逆謀敗葢光武不任大臣之積其弊乃見於此其後漢日以衰及其誅閻顯立順帝功出於宦官黜清河王殺李固事成於外戚大臣皆無所與及其未流梁冀之害重天下不能容復假宦官以去之宦官之害極天下不能堪至召外兵以除之外兵既入而東漢之祚盡矣葢光武不任大臣之禍勢極於此夫人君不能皆賢君有不能而屬之大臣朝廷之正也事出於正則其成多其敗少歷觀古今大臣任事而禍至於不測者必有故也今畏忌大臣而使他人得乘其隙不在外戚必在宦官外戚宦官更相屠滅至以外兵繼之嗚呼殆哉
  晉武帝論
  論利害處却審
  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古今之正義也然堯廢丹朱用舜而天下安帝乙廢微子立紂而啇以亡古之人葢有不得已而行之者矣得巳而不已不得已而巳之二者皆亂也子非朱紂而廢天下之正義君子不忍也子如朱紂而守天下之正義君子不爲也漢高帝始謂惠帝仁弱欲廢之而立如意既而知人心之在太子也則寢廢立之議而用平勃平勃皆賢而權任均故惠帝雖没産禄雖横而援立文帝漢室不病也武帝既老知燕王旦廣陵王胥之不可用也廢之而立少子任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宏羊以後事當是時昭帝之賢否未可知而四人枉直相半也幸而昭帝明哲霍光忠良桀羊雖欲爲亂而不遂其後復廢昌邑立宣帝而朝廷晏然無患葢人君不幸而立㓜主當如二帝屬任賢臣乃免於亂此必然之勢也魏明帝疾篤而無子棄逺宗子而立齊王始欲輔以曹宇曹肇而倖臣劉放孫資不便宇肇之正勸帝易以司馬仲逹曹爽齊王既非天下之望而爽又以庸才與仲逹姦雄爲對數年之間遂成簒弑之禍晉武帝親見此敗矣惠帝之不肖羣臣舉知之而牽制不忍忌齊王攸之賢而恃愍懐之小惠以為可以消未然之憂獨有一汝南王亮而不早用舉社稷之重而付之楊駿至於一敗塗地無足怪也帝之出齊王也王渾言於帝曰攸之於晉有姫旦之親若預聞朝政則腹心不貳之臣也國家之事若用后妃外親則有吕氏王氏之虞付之同姓至親又有呉楚七國之慮事任輕重所在未有不為害者也惟當任正道求忠良不可事事曲設疑防慮方來之患也若以智猜物雖親見疑至於疏逺亦安能自保乎人懐危懼非爲安之理此最國家之深患也渾之言天下之至言也帝不能用而用王佑之計使太子母弟秦王柬都督關中楚王瑋淮南王允並鎮守要害以強帝室然晉室之亂實成於八王吾嘗籌之如攸之親賢奪嫡之禍非其志也不幸至此天下所宗宗社之計猶有頼也如佑之計使子弟據兵以捍外患如梁孝王之禦呉楚尚可若變從中起而使人人握兵以救内難此與何進袁紹召丁原董卓以除宦官何異古人有言擇福莫若重擇禍莫若輕如武帝之擇禍福可謂不審矣
  漢高帝懲秦孤立而大封同姓以瓜分於外然其權則統於上故其禍亂之發得藉之以收磐石之功晉武帝懲魏之後而衆建八王然其權則散於下故其禍亂之發擁腫鞅掌卒之互相蹂籍而特以稔魚爛之釁
  晉宣帝論
  前以曹孟徳形容司馬仲逹後以霍光孔明爲案
  世之説者曰司馬仲逹之於魏則曹孟徳之於漢也是不然二人智勇權畧則同而所處則異漢自董卓之後内潰外叛獻帝奔走困踣之不暇帝王之勢盡矣獨其名在耳曹公假其名號以服天下擁而植之許昌建都邑征叛逆皆曹公也雖使終身奉獻帝率天下而朝之天下不歸漢而歸魏者十室而九矣曹公誠能安而俟之使天命自至雖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事紂何以加之惜其爲義不終使獻帝不安於上義士憤怨於下雖荀文若猶不得其死此則曹公之過矣如司馬仲逹則不然明帝之末曹氏之業固矣雖明帝以滛虐失衆曹爽以驕縱得罪而顛覆之形未見天下未叛魏也仲達因其隙而乘之拊其背而奪其成業事與曹公異矣漢武帝之老也託昭帝於霍光昭帝尚㓜燕王葢主有簒取之心上官桀桑羊助之此其禍急於曹爽霍光内斃燕葢外誅桀羊擁䕶昭帝訖無驕君之色及昭帝早喪國空無主迎立昌邑昌邑不令又援立宣帝柄在其手者屢矣然退就臣位不以自疑中外悉其本心亦無一人有異議者以仲逹擬光孰爲得之耶然光猶不足道蜀先主將亡召諸葛孔明而告之曰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復語後主汝與亟相從事事之如父後主之暗弱孔明之賢智蜀人知之矣使孔明有異志一搖手而定矣然外平徼外蠻夷内廢李平廖立旁禦魏呉功成業定又付之蔣琬費褘奉一昏主三十餘年而無纎芥之隙此又霍光之所不能望也故人患不誠茍誠忠孝舜之於父母伊尹之於太甲終無間然者自仲逹之後人臣受六尺之寄因而取之者多矣皆以地勢迫切置而不取則身必危國必亂至自比騎虎不可復下此亦自欺而巳哉
  兩漢之衰王莽啓其端董卓幸其禍曹操踵其謀而司馬以後遂至於世相擅以狐媚託孤定亂之間至唐太宗而始絕甚矣小人之流禍也要之五代又踵之矣
  予謂為義不終四字非所以論操也葢文王之戴殷也終其身未嘗有一毛利天下之心而操特擁漢以劫天下之諸侯耳雖荀文若之死君子謂其以身文奸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二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三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九
  歴代論
  宋武帝
  東漢之衰曹公始踐五伯之迹挾天子以令諸侯其志本欲盡掃羣雄而後取漢耳既滅二袁吕布劉表欲遂取江東而不克既破馬超韓遂欲并舉巴蜀而不果再屈於呉蜀而公亦老矣於是董昭進九錫之議幡然聽之而桓文之業至此盡矣然方是時公在河朔而漢都許昌雖使主盟諸夏而不廢舊君上可以為周文王下亦不失為柦文公不能忍而甘心王莽九錫之事此荀文若之所以為恨也至司馬仲達父子其勢盖與公異矣擁兵天子之側固已不順既殺王凌害諸葛誕非人臣矣又降劉禪服曹氏之所不能服非貪其土地而利其人民也志亦在九鍚耳雖欲復為桓文尚可得乎宋武既誅桓氏收遺晉而封植之又克譙縱執慕容超逐盧循擒姚立四大功天下莫能抗然其志不在桓文而在九錫亦已卑矣方帝之克長安也中原震恐元魏雖姚氏之昏姻而不敢救羌氐雖闗中之唇齒而不敢爭此其智力有餘足以有為之時也若能因其兵勢據秦隴之形勝引呉趙之饒富以經畧中夏成曹公河朔之勢則王伯之功可冀顧所以用之何如耳然其兵未入秦而使傅亮南走建業發九錫之議劉穆之死南方無復可託雖已入秦而無畱秦之意舉千里之地付一孺子而去赫連勃勃乘之兵將死者過半狼狽而反僅乃得脱以帝之明非不知諸將之不足以保秦而志有所在不暇它慮矣悲夫以目前之利而棄百世之功有曹公削平之業而俯從司馬父子攘竊之陋此君子之所追恨也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涖之則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莊以涖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古之為國必具此四者而後能成大功如武帝之用兵無敵於天下可以言智矣至其棄秦而歸以求九錫之淫名尚可以為仁乎惟其仁智不具故其功業止於是也
  宋文帝
  晉獻公殺其世子申生而立奚齊國人不順其大夫里克殺奚齊卓子而納惠公春秋皆以弑君書之矣惠公既立而殺里克以弑君之罪罪之春秋書曰晉殺其大夫里克稱人以殺殺有罪也稱國以殺殺無罪也里克弑君而以無罪書此春秋之微意也奚齊卓子之立以淫破義雖已為君而晉人不君也既已為君則君臣之名正故里克為弑君而國人之所不君則勢必不免里克因國人之所欲廢而廢之因國人之所欲立而立之則里克之罪與宋華督齊崔杼異矣雖使上有明天子下有賢方伯里克之罪猶可議也惠公以弑得立而歸罪於克以自悦於諸侯其義有不可矣然惠公殺克而背内外之賂國人惡之敵人怨之兵敗於秦身死而子滅至其謀臣吕甥郤稱冀芮皆以兵死盖背理而傷義非獨人之所不予而天亦不予也宋武帝之亡也託國於徐羨之傅亮謝晦少帝失徳三人議將廢之而其弟義真亦以輕動不任社稷乃先廢義真而後廢帝兄弟皆不得其死乃迎立文帝文帝既立三人疑懼羨之亮内秉朝政晦出據上流為自安之計自謂廢狂亂以安社稷不以賊遺君父無負於國矣然文帝藩國舊人王華孔甯子王曇首皆陵上好進之人也惡羨之亮據其逕路每以弑逆之禍激怒文帝帝遂決意誅之三人既死君臣自謂不世之功也是時甯子已死華與曇首皆受不次封賞文帝在位三十年其治江左稱首然元嘉三年始誅三人是歳皇子劭生劭既壯而為商臣之亂華甯子之子孫無聞於世而曇首之子僧綽以才能任事亦并死於劭於乎天之報人不逺如此不然晉惠公宋文帝禍發若合符契何哉謝晦將之荆州自疑不免以問蔡廓廓曰卿受先帝顧命任以社稷廢昏立明義無不可但殺人二昆而以北面挾震主之威據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為難耳善夫蔡廓之言不學春秋而意與之合太史公有言為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春秋之義者必䝉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義者必蹈簒弑之誅其意皆以善為之而不知其義是以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宋之君臣誠畧通春秋則文帝必無惠公之禍徐傅謝三人必不受里克之誅悲夫
  梁武帝
  蘇氏兄弟晩年並以釋典之㫖自解脱故其言如此然而所本易之形而上以為釋老之原則又對癡人説夢矣
  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自五帝三王以形器治天下之以禮樂齊之以政刑道行於其間而民莫知也文武之後雖召公畢公之賢君子不以為知道者至春秋之際管仲晏子子産叔向之徒以仁義忠信成功於天下然其於道則已逺矣孔子出於周末收文武之遺而得堯舜之極其稱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嘗自謂我下學而上達者於其門人惟顔子曽子庶幾以道許之一時賢者若老子之明道其所以尊之者至矣史稱孔子既見老子退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遊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網遊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繒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雲氣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老子體道而不嬰於物孔子至以龍比之然卒不與共斯世也捨禮樂政刑而欲行道於世孔子固知其難哉東漢以來佛法始入中國其道與老子相出入皆易所謂形而上者而漢世士大夫不能明也魏晉以後畧知之矣好之篤者則欲施之於世疾之深者則欲絶之於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與吾道同而欲絶之老佛之教與吾教異而欲行之皆失之矣秦姚興區區一隅招延緇素譯經談妙至者凡數千人而姚氏之亡曽不旋踵梁武繼之江南佛事前世所未嘗見至舎身為奴郊廟之祭不薦毛血父子皆陷於侯景而國隨以亡議者觀秦梁之敗則以佛法為不足賴矣後魏太武深信崔浩浩不信佛法勸帝斥去僧徒毁經壞寺既滅佛法而浩亦以非罪赤族唐武宗欲求長生狥道士之私夷佛滅僧不期年而以弑崩議者觀魏唐之禍則以佛法為不可忤矣二者皆見其一偏耳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説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氣養心其髙不可嬰其潔不可溷天地神人皆將望而敬之聖人之所以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一用此道也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榖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榖無以盈將恐竭萬物無以生將恐絶侯王無以為正而貴髙將恐蹷道之於物無所不在而尚可非乎雖然滅君臣廢父子而以行道於世其弊必有不可勝言者誠以形器治天下導之以禮樂齊之以政刑道行於其間而民不知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泯然不見其際而天下化不亦周孔之遺意也哉
  唐髙祖論
  唐髙祖起太原其謀發於太宗諸子不與也及克長安誅鋤羣盜天下為一其功亦出於太宗盖天心之所付予人心之所歸向其在太宗者審矣至立太子髙祖以長立建成建成當之不辭於是兄弟疑間卒至大亂夫建成不足言也其咎在髙祖其後武氏之亂廢中宗立睿宗以睿宗長子憲為太子矣及中宗之復睿宗父子皆以王就第韋氏之亂臨淄以兵入討睿宗踐祚而唐室復安又將以長立憲憲辭曰時平先長嫡國亂先有功不如此必且有難敢以死請睿宗從之而後臨淄之位定以太宗之賢而不免於爭奪宗之賢不逮太宗而晏然受命則憲之讓賢於人遠矣吾嘗論之高祖睿宗皆中主也其欲立長非專其私也以為立嫡以長古今之正義也謂之正義而不敢違胡不考之前世乎太王捨太伯仲雍而立季厯文王捨伯邑考而立武王而周以之興誠天命之所在而吾無心焉亂何自生雖然太伯奔吳以避王季亦畏亂故耳廢長而立少雖聖賢猶難之憲與宗兄弟相安終身無間言焉盖古今一人而已
  唐太宗論
  罪太宗以不知道三字確論
  唐太宗之賢自西漢以來一人而已任賢使能將相莫非其人恭儉節用天下幾至刑措自三代以下未見其比也然傳子至孫遭武氏之亂子孫為戮不絶如綫後世推原其故而不得以吾觀之惜夫其未聞大道也哉昔楚昭王有疾卜之曰河為祟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淮漳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也不穀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弗祭及將死有雲如衆赤烏夾日以飛三日王使問周史史曰其當王身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王曰除心腹之疾而寘諸股肱何益不榖不有大過天其天諸有罪受罰又焉移之亦弗禜孔子聞之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也宜哉吾觀太宗所為其不知道者衆矣其能免乎貞觀之間天下既平征伐四夷滅突厥夷髙昌殘吐谷渾兵出四克務勝而不知止最後親征髙麗大臣力爭不從僅而克之其賢於隋氏者幸一勝耳而帝安為之原其意亦欲夸當世髙後世耳太子承乾既立十餘年復寵魏王泰使兄弟相傾承乾既廢晉王嫡子也欲立泰而使異日傳位晉王疑不能決至引佩刀自制大臣救之而止父子之間以愛故輕予奪至於如此帝嘗得秘䜟言唐後必中微有女武代王以問李淳風欲求而殺之淳風曰其兆既已成在宫中矣天之所命不可去也徒使疑似之戮淫及無辜且自今以往四十年其人已老老則仁雖受終易姓必不能絶李氏若殺之復生壯者多殺而逞則子孫無遺類矣帝用其言而止然猶以疑似殺李君羡夫天命之不可易惟修徳或能已之而帝欲以殺人弭之難哉帝之老也將擇大臣以輔少主李勣起於布衣忠力勁果有節俠之氣嘗事李密及單雄信宻敗不忍以其地求利宻死不廢舊君之禮雄信將戮以股肉啗之使與俱死帝以是為可用疾革謂髙宗爾於勣無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僕射髙宗從之及廢皇后立武昭儀召勣與長孫無忌褚遂良計之勣稱疾不至帝曰皇后無子罪莫大於絕嗣將廢之遂良等不可他日勣見帝曰將立昭儀而顧命大臣皆以為不可今止矣勣曰此陛下家事不須問外人由此廢立之議遂定勣匹夫之俠也以死徇人不以為難至於禮義之重社稷所由安危勣不知也而帝以為可以屬㓜孤寄天下過矣且使勣信賢託國於父竭忠力以報其子可矣何至父逐之子復之而後可哉挾數以待臣下於義既已薄矣凡此皆不知道之過也茍不知道則凡所施於世必有逆天理失人心而不自知者故楚昭王惟知大道雖失國而必復太宗惟不知道雖天下既安且治而幾至於絶滅孔子之所以觀國者如此
  唐荆川曰篇中整段抄故事而斷語全少盖論之一體也
  宗憲宗論
  的確明切
  唐宗憲宗皆中興之主也宗繼中睿之亂政紊於内而外無藩鎮分裂之患約已任賢而貞觀之治可復也憲宗承代徳之弊政僨於朝而畿甸之外皆為叛國將以求治則其勢尤難雖然二君皆善其始而不善其終所以失之者一道也齊桓公用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為五伯首及管仲死用竪刁易牙身死不得塟五公子爭立伯業隨毁盖中人可以上下此三君者皆中主耳方其起於憂患厄困之中知賢人之可任以排難則勉强而從之然非其所安也及其禍難既平國家無事則其心之所安者佚樂所悦者諛佞也故禍發皆不旋踵若合符節昔太宗既平天下始任房齡杜如晦魏徴終用長孫無忌岑文本褚遂良帝亦恭儉節用去冗官節浮費内無宫掖侈靡之奉旁無近幸賜子之失貞觀之治斯已過半矣侍書御史權萬紀嘗言宣饒部中鑿山冶銀歲可取數百萬緍以佐國用帝怒罵曰吾所用忠言嘉謨有益於民者耳汝為御史不能進賢退不肖而訹吾以利豈謂我漢桓靈耶斥去不用於是士莫敢以利言者故房杜諸人得效其忠力以致貞觀之盛及宗初用姚崇宋璟盧懷慎蘇頲後用張説源乾曜張九齡憲宗初用杜黄裳李吉甫裴垍裴度李絳後用韋貫之崔羣雖未足以方駕房杜然皆一時名臣也故開元元和之初其治庶幾於貞觀然宗方用宋璟而宇文融以括田幸遽至宰相後雖以公議罷去而思之不巳謂宰相曰公等暴融惡朕巳罪之矣然國用不足將奈何裴光庭等不能荅融既死而言利者爭進韋堅楊慎矜王鉷日以益甚至楊國忠而聚歛極矣故天寶之亂海内分裂不可復合憲宗方平淮蔡裴度未及還朝而程异皇甫鎛皆以利進度三上書極論不可帝以天下畧平亦欲崇臺池宫觀以自娯樂异鏄揣知其意數貢羨財以順所欲故度卒逐去而异鏄皆相不三年而禍發於宦官葢宗在位歲久聚歛之害遍於天下故天下遂分憲宗之世其害未究故禍止於其身然方鎮之强宦官之横遂與唐相終始可不哀哉嗚呼太宗之恭儉所忍無幾耳而福至於不可勝盡憲之淫佚所獲無幾耳而禍至於不可勝言而世主終莫之悟覆車相尋不絶於世盖未之思歟
  五伯論
  五伯優劣亦見於此矣兵戒亦云無為戎首故易曰聖人不得已而毒天下也
  五伯桓文為盛然觀其用兵皆出於不得已桓公帥諸侯以伐楚次於陘而不進以待楚人之變楚使屈完如師桓公陳諸侯之師與之乘而觀之屈完見齊之盛懼而求盟諸侯之師成列而未試也桓公退舍召陵與之盟而去之夫豈不能一戰哉知戰之不必勝而戰勝之利不過服楚全師之功大於克敵故以不戰服楚而不吝也晉文公以諸侯遇楚于城濮楚人請戰文公思楚人之惠退而避之三舍軍吏皆諌咎犯曰我退而楚還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師退而楚不止遂以破楚而殺子玉使文公退而子玉止則文公之服楚亦與齊桓等無戰勝之功矣故桓文之兵非不得已不戰此其所以全師保國無敵於諸侯者也至宋襄公國小徳薄而求諸侯凌虐邾鄫之君爭鄭以怒楚兵敗身死之不暇雖竊伯者之名而實非也其後秦穆公東平晉亂西伐諸戎楚莊王克陳入鄭得而不取皆有伯者之風矣然穆公聽祀子之計違蹇叔而用孟明千里襲鄭覆師於殽雖悔過自誓列於周書而不能東征諸夏以終成伯業莊王使申舟聘齊命無假道於宋舟知必死而王不聽宋人殺之王聞其死投袂而起以兵伐宋圍之九月與之盟而去之雖號能服宋然君子以為此不假道之師也齊靈公楚靈王之所為王亦為之而尚何以為伯乎嗚呼此二君者皆賢君也兵一不義而幾至於狼狽不能與桓文齒而況其下者哉
  隗囂論
  論亦有據
  智者為國知所去就大義既定雖有得失不為害也隗囂初據隴坻謙恭下土豪傑歸之刑政修舉兵甲富盛一時竊據之中有賢將之風矣然聖公乘王莽之敗擁衆入闗君臣貪暴不改盜賊之舊敗亡之勢匹夫匹婦皆知之矣而囂舉大衆束手稱臣違方望之言䧟諸父於死地僅以身免及光武自河北入洛政修民附賢士滿朝羣盜十去六七而囂懲既往之禍方擁兵自固為六國之計謀臣去之義士笑之而囂與王元王捷一二人以死守之始從聖公而不疑終背光武而不悔去就之計無一得者至於殺身亡國盖不足怪也劉表專制荆州土廣民衆勢重於天下曹公與袁紹相拒於官渡二人皆求助於表表方晏然自守一無所與韓嵩説表曰兩雄相持天下之重在於將軍果欲有為起乘其弊可也如其不然則將擇所宜從豈可擁甲十萬坐觀成敗求援而不能救見賢而不肯歸此兩怨必集於將軍恐不得中立矣表猶豫不能用卒為曹公所并隗囂劉表雍容風議皆得長者之譽然其敗也皆以去就不明失之不如張魯之庸敗亡之餘知所歸往猶能保其後嗣兵法有之知彼知已百戰不殆知彼而不知已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已每戰輒殆夫惟知彼知已而後知所去就哉
  符堅論
  有深識而行文處非蘇氏本㫖
  符堅王猛君臣相得以成霸功雖齊桓管仲不能過也猛之將死也堅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處呉越然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没之後願勿以晉為圖鮮卑羌氐我之仇讐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寧社稷言終而死堅不能用卒大舉伐晉敗于淝上歸未及國而慕容垂叛之既反國而姚萇叛之地分身死終弊於二人之手故後世皆多猛之賢而咎堅之不明吾嘗論之堅雖有霸者之畧而懷無厭之心以天下不一為深恥雖滅燕定蜀并秦涼下西域而其貪未已兵革歳克而不知懼也晉雖微弱謝安桓冲為之將相君臣相安民未忘晉而欲以力取之稽之天道論之人情雖内無垂萇之釁而堅之敗必不免矣然堅以夷狄之餘而有帝王之度其滅慕容姚也收二姓之子弟録其才能而官使之布滿中外凡其舊臣無不疑者若以世俗言之則以漸除之如猛之計得矣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則堅之意未必過也大雅之稱文王曰殷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將于京厥作裸將常服黼哻文王用人其廣如此而堅何尤焉徳雖不若文王而竊慕焉顧其所以處之如何耳文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際殷之遺孽猶與管蔡間周之隙cq=288曰予復反鄙我周邦故周公克殷改封微子于宋而遷其頑民于洛邑保釐東郊作多士而撫寧之所以慮其變者至矣至若君陳畢公皆迭居成周而董帥之故康王之命畢公曰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宻邇王室式化厥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然猶曰邦之安危惟兹殷士由此觀之文王之用殷人豈茍然而已哉今堅畜養豺虎于其腹心而貪心負勝不顧其後宜其斃于垂萇也哉使堅信猛之䇿南結鄰好戢兵保境與民休息雖有垂萇百人安能動之文王雖未可覬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四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十
  歴代論
  知罃趙武論
  即五伯之議論
  齊桓公存三亡國以屬諸侯其義多於晉文然桓公殁而齊亂其後不能復伯文公子孫世為盟主二百餘年與春秋相終始其故何也雖襄公悼公之賢齊所無有然其所以保伯業而不失者則有在也伯者之盛非能用兵以服諸侯之難而能不用兵以服諸侯之為難耳文公之後前有知罃後有趙武皆能不用兵以服諸侯此晉之所以不失伯也悼公與楚爭鄭三合諸侯之師其勢足以舉鄭而郤楚晉之羣臣中行偃欒黶之徒欲一戰以服楚者衆矣惟知罃為中軍將知用兵之難勝負之不可必三與楚遇皆遷延稽故不與之戰卒以敝楚而服鄭此則知罃不用兵之功也悼公死平公立平公非悼公比也然能屬任趙武武嘗與楚屈建合諸侯之大夫于宋以求弭兵趙武於此有仁人之心二焉方其未盟也屈建衷甲將以襲武武與叔向謀之叔向曰以信召人而以僭濟之人誰與之安能害我武從其言卒事而楚不敢動將盟晉楚爭先叔向又曰諸侯歸晉之徳爾非歸其尸盟也子務徳無爭先武亦從而先之此二者非仁人不能何也人將衷甲以襲我我亦衷甲以待之此勢之所必至也不幸不勝無可言者雖幸而勝晉楚之禍必自是始晉為盟主常先諸侯矣晉未失諸侯而楚求先之若與之爭楚必不聽晉楚之禍亦必自是始然此二者皆人情之所不能忍也忍之近於弱不忍近於彊而武能忍之晉楚不爭而諸侯賴之故吾以為武有仁人之心二焉凡晉之所以不失諸侯而趙氏之所以卒興於晉者由此故也春秋書宋之盟實先晉而後楚孔子亦許之歟
  鄧禹論
  或曰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禹與赤眉相持久而不決故遺之馮異代將而功成
  鄧禹初以兵入闗乘勝獨克闗輔響震是時赤眉方入長安諸將豪傑皆勸禹徑乘其亂禹曰吾衆雖多能戰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後無轉饋之資赤眉新抜長安財富兵鋭未易當也盜賊羣居無終日之計財榖雖多變故萬端非能堅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饒榖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糧養士以觀其變乃可圖也於是引兵北屯栒邑光武聞之敕禹以時進討禹固執前意盤桓不進明年赤眉西走扶風禹乃入長安謁祠髙廟收十一帝神主然卒不能定闗中無功而歸盖赤眉之亂光武欲急攻之禹欲緩取之議者見禹之敗因以禹為失計吾以為不然赤眉方彊急之實難緩之為得逮其自敗西走扶風而禹乘之猶能還兵敗禹而況其未走也哉如光武之計盖不知赤眉方彊而禹兵力不足若審知如此聽禹堅守北道時出撓之而使别將挟持其東東西蹙之磨以歳月而赤眉成擒矣禹之敗而西歸也與馮異相遇要異共攻赤眉異曰異與賊相遇且數十日雖屢獲雄將餘衆尚多可稍以恩信傾誘難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諸將屯澠池要其東而異擊其西一舉取之此萬全計也禹又不從而敗由此觀之禹本計不失而帝不能用禹亦迫於君命不能自固耳
  賈詡論
  子瞻以魏重於取蜀子由則以不取蜀為操之老於兵
  曹公入荆州降劉琮欲順江東下以取孫氏賈詡言於公曰公昔破袁氏今收江南威名逺聞兵勢盛矣若因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江東可以不勞衆而定也公不用其計以兵入呉境遂敗於赤壁夫詡之所以説曹公則李左車之所以説淮隂侯使乘破趙之勢傳檄以下燕者也方是時孫氏之據江東已三世矣國險而民附賢才為用諸葛孔明以為可與為援而不可圖而曹公以劉琮待之欲一舉而下之難哉使公誠用詡言端坐荆州使辨士持尺書結好於呉呉知公無并吞之心雖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時劉徳方以窮客借兵於呉呉既修好於公其勢必不助劉而徳固可蹙矣惜乎謀之不善荆州既不能守而孫劉皆奮孰謂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隂侯哉其後公既降張魯下漢中劉曄勸公乘勝取蜀曰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附也今舉漢中蜀人震駭因其震而壓之無不克也若稍緩之諸葛亮善治國而為相雲長益德勇冠三軍而為將蜀人既定馮險守要不可犯也公不從而反天下皆惜曄計之不用夫徳之賢過於仲謀賈詡欲以文告懷仲謀而曄欲以虚聲下徳其愚智盖已逺矣彼曹公不用曄計豈非以詡言為戒也哉春秋之際楚子重伐鄭晉欒武子救之遇於繞角楚師還晉師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師救蔡晉羣帥皆欲戰智莊子范文子韓獻子謂武子曰吾來救鄭楚師不戰吾遂至於此既遷戮矣戮而不已又怒楚師戰必不克雖克不令若不能克為辱已甚不如還也遂全師而歸夫兵久於外狃於一勝而輕與敵遇我怠彼奮敗常十九古之習於兵者葢知之矣
  羊祜論
  子由謂祜之滅呉不如范文子之釋楚以為外懼愚竊謂范文子處春秋列國之間可為深慮也晉與呉為兩大之國非此亡彼則彼必圖此呉主皓方以妖童淫虐其國晉不以此時下之是所謂圏虎而遺之患也及呉滅之後祜已先晉武帝而死矣君子欲以其身没二十餘年之後而議功為罪不亦過乎予獨愛其言足為後世人主持盈者之戒故録而識之
  善為國者必度其君可與共患難可與同安樂而後有為故功成而無後憂晉厲公與楚共王爭鄭晉人知楚有可乘之隙欒武子為政欲出兵擊之曰不可以當吾世而失諸侯范文子不欲請釋楚以為外懼武子不能用夫文子非茍自安者也厲公侈而多嬖寵諸大夫富而凌上國有大功則君臣不相安亂之所自生也既謀之不從出而遇楚猶欲避楚而歸既勝反國曰亂將作矣吾不可以俟使其祝宗祈死逾年而厲公殺三郤立胥童欒書殺胥童弑厲公文子雖死而免於大難子孫與晉國相終始范蠡事越王勾踐反自㑹稽撫人民厲甲兵七年而殺呉王夫差歸未及國知越王之難與同安樂也扁舟去之卒免文種之戮若二子者可謂有先見之明矣范文子至於自殺范蠡至於逃亡而不顧何則所全者大也晉武帝既受魏禪中原富彊羣臣用命呉孫皓以淫虐失衆有亡國之釁晉人習於長江之險以為未可取也羊祜為襄陽守知其不能久陳可取之計武帝納之祜又進王濬杜預以成滅呉之功後世皆稱其賢吾嘗論祜巧於策呉而拙於謀晉何以言之武帝之為人好善而不擇人茍安而無逺慮雖賢人滿朝而賈充荀朂之流以為腹心使呉尚在相持而不敢肆雖為賢君可也呉亡之後荒於女色蔽於庸子疎賢臣近小人去武備崇藩國所以兆亡國之禍者不可勝數此則滅呉之所從致也孟子曰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常亡故人常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祜不慮此而鋭於滅呉其不若范文子逺矣或曰呉滅而晉亂此天命非人事也而羊祜何罪焉吾應之曰為國當論人事使祜不為滅呉之計孫皓窮凶而死呉更立君則長江未可越也呉既不亡則晉之君臣厲精不懈是呉不滅而晉不亂也不猶愈於呉滅而晉亂乎祜之將死也武帝欲使臥䕶諸將祜曰滅呉不須臣自行但呉平之後當勞聖慮耳推祜此言盖亦憂在平呉矣憂在平呉而勇於滅吳其不若范文子逺矣
  王衍論
  其罪王衍甚確而其論東晉以來迄于唐似猶影響
  聖人之所以御物者三道一也禮二也刑三也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禮與刑皆器也孔子生於周末内與門弟子言外與諸侯大夫言言及於道者葢寡也非不能言謂道之不可以輕授人也盖嘗言之矣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夫道以無為體而入於羣有在仁而非仁在義而非義在禮而非禮在智而非智惟其非形器也故目不可以視而見耳不可以聽而知惟君子得之於心以之御物應變無方而不失其政則所謂時中也小人不知而竊其名與物相遇輒捐理而徇欲則所謂無忌憚也故孔子不以道語人其所以語人者必以禮禮者器也而孔子必以教人非吝之也盖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君子由禮以達其道而小人由禮以達其器由禮以達道則自得而不由禮以達器則有守而不狂此孔子之所以寡言道而言禮也若其下者視之以禮而不格然後待之以刑辟三者具而聖人之所以御物者盡矣三代已逺漢之儒者雖不聞道而猶能守禮故在朝廷則危言在鄉黨則危行皆不失其正至魏武始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始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相乘不已而虚無放蕩之論盈於朝野何晏鄧颺其源阮籍父子漲其流而王衍兄弟卒以亂天下要其終皆以濟邪佞成淫慾惡禮法之繩其姦也故蔑棄禮法而以道自命天下小人便之君臣奢縱於上男女淫泆於下風俗大壞至於中原為墟而不悟王謝安江東之賢臣也王無禮於成帝而不知懼謝安作樂於期喪而不受教則廢禮慕道之俗然矣東晉以來天下學者分而為南北南方簡約得其精華北方深蕪窮其枝葉至唐始以義疏通南北之異雖未聞聖人之大道而形器之説備矣上至郊廟朝廷之義下至冠婚喪祭之法何所不取於此然以其不言道也故學者小之於是捨之而求道㝠㝠而不可得也則至於禮樂度數之間字書形聲之際無不指以為道之極然反而察其所以施於世者内則讒諛以求進外則聚歛以求售廢端良聚茍合杜忠言之門闢邪説之路而皆以詩書文餙其偽要之與王衍無異嗚呼世無孔孟使楊墨塞路而莫之闢吾則罪人爾矣
  唐荆川曰有識見論處亦透
  王導論
  西晉之士借通達以濟淫慾風俗既敗夷狄乘之遂喪中國相隨渡江而此風不改賢者知厭之矣而不勝其衆俗亂於下政弊於上而莫能正也東晉之不競由此故耳是時王為相達於為國之體性本寛厚容衆衆人安之然生於衍澄之間不能免習俗之累喜通而疾介能彌縫一時之闕而無百年長久之計也更二大變幾至亡國元帝之世王敦擁兵上流有無君之心劉隗刁協剛介狷淺見信於帝專以法繩公卿而深疾王氏恣横敦遂起兵以誅君側為詞兵再犯闕幸而敦死元明既没成帝㓜弱庾亮輔政任法以裁物復失人心蘇峻擅兵歴陽多納亡命專用威刑亮知峻必為亂以大司農召之衆人皆知不可而亮不聽遂與祖約連兵内向塗炭京邑此二釁者皆之所不欲而隗亮不忍以速其變以隗亮為是耶敦峻之禍發不旋踵以導為是耶使人主終身含垢何以為國魯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能忍將攻之子家羈曰捨民數世求以克事不可必也公不從而出隗亮之敗則昭公之舉也齊景公以貪暴失民田氏以寛惠得衆公問於晏嬰求所以救之嬰曰惟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不移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謟大夫不收公利公歎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嬰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久矣與天地並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氏遂代吕氏盖大家世族為患於其國常若心腹之疾必與人命相持為一攻之以毒藥刼之以鍼石病若不去命輒隨盡非良醫賢臣未易處也子産為鄭國小而偪族大多寵子産患之有事伯石賂以其邑子太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賂焉子産曰無欲實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於邑邑將焉往子太叔曰若四國何子産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以予之又使為卿以次已位鄭乃少安及其久而政成大人之忠儉者從而予之泰侈者因而斃之逐豐巻戮子晢鄭乃大治如所為知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忠儉斃泰侈以成其終也以為賢於隗亮則可以論晏子子産則逺矣
  狄仁傑論
  文不著意而篇中以緩得之四字誠名言也
  母后臨朝據人君之地而私其親有志之士將欲正之常患不克漢吕后欲王諸吕王陵以髙帝舊約爭之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背之不可言雖直不見省陵幸而不死亦廢不用唐武后廢廬陵王立豫王豫王雖在位未嘗省天下事徐敬業為之起兵於外裴炎爭之於内皆不旋踵為戮何者位尊權重臣下無所奈何勢必至此也惠帝之亡也陳平聽張辟彊計封王諸吕吕后安之故平與周勃得執將相之柄以伺其間後復聽陸賈交歡周勃將相之權不分故周勃得入北軍左袒一呼而吕氏以亡豫王既立武后革命稱帝追尊祖考封王子弟戕殺天下豪俊志得氣滿以為武氏有泰山之安矣狄仁傑雖為宰相而未嘗一言及后欲以三思為太子訪之大臣仁傑乃曰臣觀天人未厭唐徳頃匈奴犯邊陛下使三思募士逾月不及千人及使廬陵王不浹旬得五萬人今欲立嗣非廬陵不可后怒罷議久之復召問曰朕數夢雙陸不勝何也對曰雙陸不勝無子也意者天以此儆陛下耶文皇帝身蹈鋒刃百戰以有天下傳之子孫先帝寢疾詔陛下監國陛下掩神器而取之十餘年矣又欲以三思為後且母子與姑姪孰親陛下立廬陵王則千秋萬歳血食於太廟三思立廟無袝姑之禮后感悟即日遣徐彦伯迎廬陵王於房州而立之盖王陵裴炎迎禍亂之鋒欲以一言折之故不廢則死陳平狄仁傑待其已衰而徐正之故身與國俱全惟吕后無子親止於姪故没身而後變武后有子母子之愛人情之所同故老而自復由此觀之陳狄之所以成功者皆以緩得之也然廬陵既立而張易之昌宗未去仁傑猶置之不問復授之張柬之俟其惡稔而後取豈以禍亂之根生於母子之間不如是則必至於毁傷故耶老氏有言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彊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勝剛弱勝强魚不可以脱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二公得之矣
  姚崇論
  崇雖稱名相而其順適宗之欲以開末年驕侈之漸幾致亡國崇所不能辭
  唐史官稱姚崇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宋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斯言固二人之所長也然應變者要不失正而後可孟子有言所惡於智者為其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則無惡於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無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無事則智亦大矣唐宗豪俊之君也而崇復以豪俊事之方其君臣遇合天下事迎刃而解若無足為者雖然以水濟水後將有不可食者開元四年天下大蝗民祭且拜之坐視食苗而不敢捕崇奏遣御史為捕蝗使分道殺蝗羣臣多不以為然帝亦疑之而崇行之愈力蝗亦為息捕蝗雖古之遺法然遇災而懼修徳以答天變古之正道也崇置之不言而專以捕為事巳可疑矣既而崇所親吏趙誨以賕死崇懼還政時帝將幸東都而太廟屋壞宰相宋璟蘇頲皆言三年喪未終不可巡幸壞壓之變天戒也請罷東巡修徳以答至譴帝以問崇崇曰此符堅故殿也山有朽壤而崩木蠧而折理無足怪但壞與行㑹非縁行而壊也今闗中無年饋餉勞弊出幸東都所以為人非為己也百司已戒供擬已具請車駕即東而遷神主太極殿更作新廟此大孝也帝用其言崇由此復相開元末帝在東都欲還長安裴耀卿等皆言農人塲圃未畢須冬可還李林甫獨曰二都本東西宫耳車駕往來何用待時假令妨農獨赦所過租賦可也帝大悦即駕而西崇建東幸之計林甫獻西還之議其意同耳孰謂崇獨賢乎從崇之議使人君上不畏天戒中不敬宗廟下不䘏人言三者皆忠臣之所諱而崇居之不疑何哉其後崇璟既没宗愈老愈輕蔑羣臣方任張九齡而廢太子瑛用牛仙客則聽李林甫方嬖楊國忠而縱安禄山則用輔璆琳專以適已為悦類崇有以啓之也故吾謂開元之治雖出於崇而天寶之亂亦崇之所自致此人臣之至戒也
  牛李論
  僧孺外托鎮静而於持危濟變處非其所能徳裕内持果敢而藏器待時處亦其所闇要之均不知大臣之道者
  唐自憲宗以來士大夫黨附牛李好惡不本於義而從人以喜愠雖一時公卿將相未有傑然自立者也牛黨出於僧孺李黨出於徳裕二人雖黨人之首然其實則當世之偉人也盖僧孺以徳量髙而徳裕以才氣勝徳與才不同雖古人鮮能兼之者使二人各任其所長而不為黨則唐末之賢相也僧孺相文宗幽州楊志誠逐其將李載義帝召問計䇿僧孺曰是不足為朝廷憂也范陽自安史後不復係國家休戚前日劉聰納土朝廷麋費且百萬終不能得斗粟尺布以實天府俄復失之今志誠猶向載義也第付以節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順治也帝曰吾初不計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撫之及武宗世陳行泰殺史元忠張綘復殺行泰以求帥徳裕以為河朔命帥失在太速使姦臣得計遷延久之擢用張仲武而絳自斃僧孺以無事為安而徳裕以制勝為徳此固二人之所以異較之徳裕則優矣德裕節度劒南西川吐蕃將悉怛謀以維州降維州西南要地也是時方與吐蕃和親僧孺不可曰吐蕃綿地萬里失一維州不害其强方今議和好而自違之中國禦戎守信為上應變次之彼若來責失信贊普牧馬蔚茄川東襲汧隴不三日至咸陽雖得百維州何益帝從之使徳裕反降者吐蕃族誅之徳裕深以為恨雖議者亦不直僧孺然吐蕃自是不為邊患幾終唐世則僧孺之言非為私也帝力用李訓鄭注欲求竒功一日延英謂宰相公等亦有意於太平乎何道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濟天下然太平亦無象今四夷不内侵百姓安生業私室無强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雖未及全盛亦足為治矣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謂諸宰相上責成如此吾可久處此邪既罷未久李訓為甘露之事幾至亡國帝初欲以訓為諌官徳裕固爭言訓小人咎惡巳著決不可用徳裕亦以此罷去二人所趣不同及其臨訓注事所守若出於一人吾以是知其皆偉人也然徳裕代僧孺於淮南訴其乾没府錢四十萬緡質之非實及在朱崖作窮愁志論周秦行紀言僧孺有僭逆意悻然小丈夫之心老而不衰也始僧孺南遷於循老而獲歸二子蔚藂後皆為名卿徳裕没於朱崖子孫無聞後世深悲其窮豈徳不足而才有餘固天之所不予邪
  陸贄論
  贄之事徳宗本末甚詳
  昔吾先君博觀古今議論而以陸贄為賢吾㓜而讀其書其賢比漢賈誼而詳練過之贄始以從官事唐徳宗老而為宰相從之出奔而與之反國彌縫其闕而濟其危亡比其老也功業定矣而卒斃於裴延齡之手其故何也孔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常其徳或承之羞贄以有常之徳而事徳宗之無常以巫醫之明而治無常之疾是以承其羞耳帝即位之初好名而貪功河朔三叛父子相襲三十年矣帝將以天下之力勝之田悦驚疑而起朱滔王武俊和之帝使馬燧李抱真李芃三將往迎其鋒勝負之勢未决也帝急於成功復使李晟出禁衛之兵李懷光舉朔方之衆五將萃於魏郊而淮西李希烈乘間而起兵連禍結常賦所不能贍於是為之抽貫筭間假貸商賈空内以事外闗中已亂而帝不知也贄曰今兩河淮西為禍亂之首者獨四五凶人而已臣料其間必有旁遭詿誤内畜危疑而計不能止者未必能處心積慮果於僭逆也而况脅從之黨乎陛下若能招懷以禮悔禍以誠使來者必安安者必久人知獲免則誰願復為惡者縱有野心難馴臣知從化者必過半矣帝猶意西師可以必克忽其言不用未幾而涇原叛卒之變起倉皇避冦半年而歸帝亦老而厭兵矣於是行一切之政專以姑息涵養藩鎮凡節度使死將佐之得士心者皆就命留後雖以簒奪請命者亦如之宣武劉士寧以暴慢失衆其將李萬榮因其出畋閉門逐之帝將命以其位贄曰如士寜之惡萬榮棄而違之可也討而逐之可也惟伺隙而簒取其位則不可何者方鎮之臣事多專制欲加之罪誰無辭者若使傾奪之徒輒得其處則四方諸將無復安者矣且萬榮搆亂之口諸郡守將固非其同謀也一城士衆亦未必皆其黨也方成敗逆順之勢交戰於中其肯捐軀與之同惡乎今若選命賢將降詔軍中奬萬榮撫定之功别加寵任褒將士輯睦之義例賜恩賞使衆知保安則誰肯復助其亂萬榮縱欲䟦扈勢亦無所至矣帝方茍安無事竟亦不許由此觀之帝常持無常之心故前勇而後怯贄常持有常之心故勇怯各得其當然其君臣之間異同至此雖欲上下相保不可得矣㑹昌中盧龍諸將連害帥臣最後張絳殺陳行泰宰相李徳裕以為河朔請帥皆報下太速故軍得以安若稍緩之必且有變既而回鶻烏介可汗擾天徳塞軍使張仲武請以本軍擊之徳裕問知仲武可用言之武宗舉以為帥張絳既為其下所殺而仲武遂以功名終徳裕之謀則贄之故智也然帝之出也以陳京趙贊而贄之逐也以程异裴延齡其禍皆出於聚歛之臣贄之賢非不知也帝歸自興元贄因事言曰齊桓公自莒入齊伯業既成而管仲以不忘在莒為戒衛獻公自齊還衛諸大夫逆諸境者執其手而與之言逆於門者頷之而巳戒心之易忘而驕心之易生齊衛之君陛下之蓍龜也贄言雖切而帝終不改吾以為使贄反國而為鴟夷子皮浮舟而去則其君臣之間超然無後患然後可以言智也哉
  郭崇韜論
  所言亦有見
  國無釁而後可以伐人冒釁以伐人敵無釁則已受其災敵有釁則我與敵皆斃楚靈王殘民以逞舉思亂之民以伐呉呉不可動而棄疾攻之若升虚邑靈王遂死於外齊湣王貪而好勝知桀宋之可攻而忘齊國之既病燕師乘之遂以失國自古冒釁以攻人其禍如此矣唐莊宗勇而善戰與梁人夾河相攻十戰九勝涉河取鄆不十日而克梁威震諸國五代用兵未有神速若此者也然其克敵之後幸一日之安沉湎聲色之虞宦官伶人交亂其政府庫之積罄於耳目之奉民怨兵怒國有土崩之勢而不知也一時功臣皆武夫倔起未有識安危之幾者惟樞宻使郭崇韜智勇兼人知其不可力言而不見聽求去而不見許中外佞倖視之仄目崇韜深病之矣時方欲伐蜀崇韜欲立大功為自安之計議以魏王繼岌為元帥而已為之副將兵六萬以出兵不逾時而克成都降王衍料敵制勝之功可謂盛矣然崇韜知蜀之易與而不知唐之已亂挈其良將勁兵西行數千里雖立大功而不免讒死于蜀征蜀之兵未還而趙在禮為亂河朔明宗北征遂與在禮皆反帥兵南向克汴入洛遂無一人能禦之者向使西師不出蜀雖未下而京師有重兵崇韜不死河朔叛臣心有所畏不敢妄動則莊宗不亡崇韜不死禍福未可知也嗟乎崇韜冒釁以伐人蹈齊湣之禍而以為安惜其有智而未始學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四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五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十一
  古史論
  子由作古史以補史記之遺始伏羲神農下至秦始皇凡若干卷予覽其傳末所論次得失其言多確其文㫖與太史公互相跌宕可誦者撮錄二十五首
  齊
  三代之得天下其所以異於後世者惟不求而得之耳世之論伊尹太公多以隂謀竒計歸之其説乃與漢陳平魏賈詡無異夫陳平賈詡之事張子房荀文若之所不為也而謂伊尹太公為之乎太公葢善用兵老而不衰與文王治岐而司馬兵法出焉要之皆仁人豈以詭詐為之而傾人以自立者哉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正天下使人免左袵之禍孔子以仁許之然死不旋踵適庶爭立桓公不得葬幸而不亡以管仲之智而不免於此葢物有以蔽之歟古者將治天下必先治家以為其道當自是往管仲為齊大夫塞門反玷身備三歸而桓公内嬖如夫人者六人其行甚穢管仲以為不害霸不禁也夫古之聖人為君臣父子夫婦之禮皆有本末不徒設也故以舊坊為無用而毁之者必有水患以舊禮為無益而去之者必有亂患古之君子身修而家治安而行之不知其難而亂自去今管仲媮取一時之欲而僥倖於長乆難哉桓公季年將立世子管仲知其將有適庶之禍遂與桓公屬孝公於宋襄公夫使桓公妻妾適庶之分素明家事素定則太子一言立矣而他人何與哉葢管仲智有餘而德不足於是窮矣
  魯
  其思深其議亦確
  魯自宣公殺其世子而自立公室遂卑三桓分有其民kao而竊咻之民知有大夫而不知有君襄公二十九年季武子取卞公還自楚不敢入歸而不敢問葢魯君之失國也乆矣至昭公不忍其偪未能收民而舉兵攻之遂以失國哀公孤弱甚於昭公又欲以越人攻之終亦出死於越嗟夫棄民五世而欲一朝收之宜其難哉昔齊晏子嘗告景公以田氏之禍公問所以救之者晏子曰唯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而夫夫不收公利景公稱善而不能用齊卒以亡語稱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孔子聞之曰成事不説遂事不諌既往不咎予嘗考之以為哀公將去三桓而不敢正言古者戮人於社其託於社者有意於誅也宰我知其意而亦以隱答焉其曰使民戰栗以誅告也孔子知其不可曰此先君之所為植根固矣不可以誅戮齊也葢亦有意於禮乎不然何咎予之深也孔子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自隱至昭而逐於季氏凡十世自宣至定而制於陽虎凡五世虎不逾世而敗自是三桓微散没不復見而魯公室雖微不絶遂與戰國相終始葢以臣僭君不義而得民要以其力自斃君雖失衆而其實無罪乆則民將哀之其勢固當然哉
  陳
  探本之論以是知儀秦之術無捄於危亡而反促之也
  楚方北征諸夏而陳蔡許鄭適當其衝其為國也難矣吳季子札見鄭子産曰子為國慎之以禮不然鄭國將敗子産以區區之鄭立於晉楚之間敬而不懾卒免大國之患非禮何以當之若陳蔡許顛沛隕越之不暇卒先鄭以滅善哉鄭渾罕之論之也曰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偪而無禮鄭先衞亡偪而無法夫無禮則不能自立無以止大國之暴無法則不能字人民將不懷大國不予不折必仆民不予將以其力自斃此其所以為亡之先後也
  蔡叔
  在周公囚蔡叔上説
  世俗之説曰舜囚堯不得其死禹逐舜終於蒼梧之野周公將簒成王二叔譏之乃免於亂彼以小人之情度君子之心亦何所不至哉今夫聖人雖與世同處而其中浩然與天地同量彼其食粟衣帛葢有不得已耳而况與人爭利哉諸葛孔明受託昭烈以相孺子雖使取而代之蜀人安焉然君臣之義没身不替孔明尚然而况於聖人乎彼小人何以知之
  衞
  衞之大亂者再皆起於父子夫婦之際宣公靈公專欲以興禍固無足言者急子壽子爭相為死而莊公出公父子相攻出入二十餘年不以為恥賢愚之不同至此哉然急壽勇於義惜其不為吳太伯而蹈申生之禍以重父之過可以為亷矣未得為仁也昔者孔子之門人季路髙柴皆事出公孔子自陳反於衞子路問曰衞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茍而已矣嗚呼衞之名於是可謂不正矣靈公黜其子而子其孫出公不父其父而禰其祖人道絶矣孔子於是焉而欲正之何為而可靈公之死也衞人立公子郢郢不可則衞人立輒使輒而知禮必辭辭而不獲必逃輒逃而郢立則名正矣雖以拒蒯聵可也雖然孔子為政豈將廢輒而立郢耶其亦將教輒避位而納蒯聵耳蒯聵得罪於父生不養死不喪然於其入也春秋書曰晉趙鞅帥師納衞世子蒯聵于戚非世子而以世子名之以其子得立於衞成其為世子也若輒避位而納其父是世子為君也而名有不正乎名正而衞定矣
  晉
  晉文公辟驪姬之難處狄十有二年奚齊卓子相繼戮死秦晉之人歸心焉文公深信咎犯靖而待之若將終焉者至於惠公起而赴之如恐不及於是秦人責報於外而里丕要功於内不能相忍繼以敗滅内外絶望屬於文公然後文公徐起而收之無尺土之賂一金之費而晉人戴之遂霸諸侯彼其處利害之計誠審哉夏商之衰湯文王皆起於諸侯積德深厚天下歸之不得已而後應故雖取天下而無取天下之患其後皆數十世若晉文公德雖未足而待其自至則庶幾王者之事也是以主盟中夏幾二百年其功業與齊桓等而子孫過之逺甚夫豈非其積之有厚薄故耶晉悼公之復霸也與楚爭鄭三合諸侯之師未嘗一與楚戰卒以救楚而服鄭葢古之善用兵者皆以不戰屈人之兵非不得已不戰方鄭之未服也中行偃樂黶皆欲以戰勝楚惟智罃知用兵之難勝負之不可必遷延稽故而楚人自敝不較而去不然二子將為先縠而罃將為林父如罃可謂知兵矣
  楚
  楚靈王因陳公子招之亂而滅陳追討蔡侯般之弑君而滅蔡假大義以濟私欲晉政已亂莫之能較沛然自以為得計矣不十年而有乾谿之禍秦惠王使張儀説楚懷王欺而賣之如刼嬰兒昭王又誘而執之咸陽加之以兵遂分楚之半此其惡甚於楚靈王然傳子孫累世其禍乃應夫國於天地有與立矣一日有惡禍未即報也本弱者速斃根深者徐㧞彼方以得為幸而不知天綱之不失也是故楚雖已滅而楚之父老知秦之禍曰楚雖三户亡秦必楚卒之滅秦者皆楚人也楚莊王討陳夏徵舒圍鄭及宋力皆足以取之棄而不有夫豈不欲畏天故也莊王既霸諸侯而楚遂以興天命之不僭如此而可誣也哉
  燕
  文本三折悉中規矩
  燕召公之後然國於蠻貊之間禮樂微矣春秋之際未嘗出與諸侯㑹盟至於戰國亦以耕戰自守安樂無事未嘗被兵文公二十八年蘇秦入燕始以縱横之事説之自是兵交中國無復寧歳六世而亡吳自太伯至壽夢十七世不通諸侯自巫臣入吳教吳乗車戰射與晉楚力爭七世而亡燕吳雖南北絶逺而興亡之迹大畧相似彼説客策士借人之國以自快於一時可矣而為國者因而徇之猖狂恣行以速滅亡何哉夫起於僻陋之中而奮於諸侯之上如商周先王以德服人則可不然皆禍也至太子丹不聽鞠武而用田光欲以一七首斃秦雖使荆軻能害秦王亦何救秦之滅燕而况不能哉此又蘇秦之所不取也
  燕僻北徼故其與中國相傾危者後耳非以蘇秦入而後被兵也
  越
  言東南利害之勢處雖未當而行文有法度變換處並古人入彀處
  吳以蠻夷爭盟上國凌蔑齊晉結怨楚越再世而亡何者地逺而民勞勢不順也越王勾踐既克夫差雖號伯王而實歛兵自守無大征伐分吳故土以畀楚宋魯遂以保國傳世彼親見其害知所以自監矣哉至王無疆無闔閭之知而有夫差之愚其殘國宜矣昔楚莊王克陳宋鄭力能取之而不有諸侯安之而楚遂以興靈王大城陳蔡不羮經營中夏貪而不止則身受其咎葢東南之常勢於是可見矣自東晉以來至於陳皆國於吳越之墟成敗之迹無不然者雖桓温劉裕善用兵或能一勝而民以罷弊訖於無成至殷浩庾亮葢不足數也如謝安之賢猶勉强北征失策而死亦於其名而未安其實故耶嗟夫謀國如蔡謨吾有取焉
  晏平仲
  管晏兩評處是而姚宋一証更佳
  管子以桓公伯然其家淫侈不能身蹈禮義晏子之為人勇於義篤於禮管子葢有愧焉然晏子事靈莊景公皆庸君功業不足道使晏子而得君如管仲之於桓公其所成就當與鄭子産比耳至於九合諸侯攘却戎狄未必能若管子也唐姚元崇宋璟皆中興賢相然元崇好權利事武后立於羣枉之中未嘗有一言犯之及事明皇帝時亦有所縱弛太廟棟毁巡遊東都以為無害至於宋璟介潔特立於武后世排斥權倖身危者數矣其於明皇帝亦未嘗有取容之言故世嘗以元崇比管仲璟比晏子或庶幾焉
  屈原
  文跌宕其所責屈原以柳下季者似也予竊謂使原如札之逃而終身焉不入於吳之市亦可
  漢賈誼為長沙傅過汨羅為賦以弔屈原曰厯九州而相君何必懷此故都誼之言或一道也而非原志原楚同姓不忍棄其君而之四方而誼教之以孔子孟軻厯聘諸侯以求行道勢必不從矣柳下惠為士師三黜而不去曰直道而事人何枉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惜乎屈原亷直而不知道殉節以死然後為快此所以未合於聖人耳使原如柳下惠用之則行捨之則藏終身於楚優游以卒歳庶幾乎其志也哉
  孟嘗君
  評四君處亦與太史公相跌宕
  戰國以詐力相侵伐二百餘年兵出未嘗有名秦昭王欺楚懐王而囚之要之以割地諸侯熟視無敢以一言問秦者惟田文免相於秦幾不得脱歸而怨之乃借楚為名與韓魏伐秦兵至函谷秦人震恐割地以與韓魏僅乃得免自山東難秦未有若此其壯者也夫兵直為壯曲為老有名之兵誰能禦之使田文能奮其威則是役也齊可以伯惜其聽蘇代之計臨函谷而無攻以求楚東國而出師之名索然以盡東國既不可得而懷王卒死於秦由此觀之秦惟不遇桓文是以横行而莫之制耳豈有大義而屈於不義者哉
  平原君
  趙勝傾身下士以竊一時之聲可耳至於為國計慮勝不知也趙欲拒燕有亷頗趙奢不能用而割地與齊以借田單知單之賢而不知其不為趙用也及韓馮亭以上黨嫁禍於趙趙豹明其不可而勝貪取之長平之禍成於勝一言此皆貴公子不知務之禍也乃欲使之相危國拒彊秦難矣哉
  魏公子
  魏公子始用侯嬴之計盗兵符殺晉鄙而奪其軍擊秦以全趙成桓文之功矣然兄弟自是相失十年不敢還魏幾無以安其身殆哉其後秦兵攻魏無忌無還魏之心毛薛惎之飜然而歸合諸侯破秦軍使宗廟復安兄弟如故然後得名因以立於世葢無忌之名發於侯生而全於毛薛侯生之竒毛薛之正廢一不可而正之所全者多矣
  春申君
  黄歇相楚王患王無子而以己子盗為其後雖使聽朱英殺李園終擅楚國亦將不免大咎何以言之秦楚立國僅千歳矣無功於民而獲罪於天天以不韋歇隂亂其嗣而與之俱斃豈區區朱英所能為哉不然以黄歇之智而朱英之言獨無概於中乎
  蘇秦
  所議是而文亦跌宕
  秦疆而諸侯弱㳺談之士為横者易為功為從者難為力然而從成則諸侯利而秦病横成則秦帝而諸侯虜要之二者皆出於權譎而從為愈歟蘇秦本説秦為横不合而激於燕趙甘心於其所難為之術期年歃血於洹水之上可不謂能乎然口血未乾犀首一出而齊趙背盟從約皆破葢諸侯異心譬如連雞不能俱棲勢固然矣而太史公以為約書入秦秦人為之閉函谷者十五年此説客之浮語而太史公信之過矣
  王翦
  翦提兵六十萬以擊楚非盡合戰之兵也楚方二千里中多闗塞要害非多兵則無以分其戍守乖其所之兩壘相陣自古鮮有二十三十萬以上而能有功者
  王翦與始皇議滅楚非六十萬不行予始疑其過及觀田單與趙奢論兵乃知老將之言不妄也趙以齊田單為相單語趙奢曰非吾不説將軍之兵法所不服者將軍之用衆也帝王之兵不過三萬而天下服矣今將軍必負十萬二十萬而後用之使民不得耕作糧食輓賃不可給也奢曰君非徒不達兵又不明時勢矣吳干之劒肉試則斷牛馬金試則截盤匜薄之柱上而擊之則絶為三質之石上而擊之則碎為百今以三萬之衆而應彊國之兵是薄柱擊石之類也且夫劒之為用無脊之厚則鋒不入無髀之薄則刃不斷無鈎竿鐔䝉須之便操其刃而刺則未入而手斷今君無十萬二十萬之衆以為釣䍐鐔蒙須之便焉能以三萬行於天下乎古者四海萬國城大不過三百丈人雖多無過三千家則以三萬拒之足矣今取古萬國分為戰國七兵能具數十萬食能支數歳千丈之城萬家之邑相望也君奈何以三萬衆攻之田單喟然嘆息曰單未至也由此觀之攻千里之城毁百年之業不乗大隙非大衆不可彼決機兩陣之間為一日成敗之計乃可以少擊衆耳
  刺客
  議論甚正
  周衰禮義不明而小人奮身以犯上相夸以為賢孔子疾之齊豹以衞司冦殺衞侯之兄縶蔡公孫翻以大夫弑其君申春秋皆以盗書而不名所謂求名而不得者也太史公傳刺客凡五人皆豹翻之類耳而其稱之不容口失春秋之意矣獨豫讓為舊君報趙襄子有古復讐之義如荆軻刺秦始皇雖始皇以彊暴失天下心聞者快之要以盗賊乗人主不意法不可長也至漕沫之事予以左氏考之魯莊公十年沫始以謀干莊公公用之敗齊於長勺自是魯未嘗敗十三年而㑹齊侯于柯安得所謂三戰三敗沫以匕首刼齊桓求侵地者哉始公羊高采異説載沫事於春秋其後戰國游士多稱沫以為口實而實非也莊公之禦齊沫問所以戰以小惠小信不足恃惟忠為可以一戰沫葢知義者也而肯以其身為刺客之用乎春秋宋楚盟于城下齊魯盟于夾谷皆以要盟不書書平及會而已使沫信以匕首刼桓公得非要盟乎而春秋書公㑹齊侯盟于柯足以知其非要盟也是以削去曹沫而錄其四人然亦非所謂賢也
  虞卿
  游説之士皆厯詆諸説以左右罔其利獨虞卿始終事趙專持從説其言前後可考無翻覆之病觀其赴魏齊之急捐相印棄萬户侯而不顧此固義俠之士非說客也哉然太史公記虞卿與趙謀事皆秦破長平後而卿為魏齊棄相印走大梁則前此矣意者魏齊死卿自梁還復相趙而太史公失不言之耳
  魯仲連
  戰國游説之士非從即横説行交合而寵祿附之故士不厭詭詐爭走於利魯仲連辯過秦儀氣凌髠衍而從横之利不入於口因事放言切中機㑹排難解紛如決潰隄不終日而成功逃避爵賞脱屣而去戰國以來一人而已矣
  穰侯
  與後論並看子由所不滿范蔡處如掌
  秦誅商君逐穰侯君臣皆失之矣彼二子者知得而不知喪雖智能伯秦而不能免其身葢無足言者而惠王以怨誅鞅至誣以叛逆昭王以逼遷冉至出老母逐弱弟而不顧甚矣其少恩也彼公子䖍方欲報怨固不暇為國慮矣而范雎欲毁人以自成而至於是可畏也哉
  范雎蔡澤
  范雎相秦其所以利秦者少而害秦者多以魏冉之專忘其舊勲而逐之可也而并逐宣太后使昭王以子絶母不已甚乎宣太后之於秦非有鄭武姜莊襄后之惡也鄭武姜莊襄后猶不可絶而睢勇絶之獨不愧潁考叔茅焦乎及雎任秦事殺白起而用王稽鄭安平使民怨於内兵折於外曾不若魏冉之一二以予觀之范睢蔡澤自為身謀取卿相可耳未見有益於秦也
  白起
  議起處是
  予嘗讀太史公白起傳秦之再攻邯鄲也起與范雎有怨稱病不行以亡其軀慨然歎曰起以武夫無所屈信而困於㳺談之士使起勉彊一行兵未必敗而免於死矣及讀戰國策觀起自陳成敗之蹟乃知邯鄲决不可再攻而起非特以怨不行葢為之流涕也趙充國征西羌守便宜不肯奉詔出兵辛武賢雖兵出有功充國竟為漢宣明其非是武賢怨之至骨雖不能害充國而卒䧟其子卭嗚呼循道而不阿自古而難之歟
  李斯
  斯恬並亦無辭
  始皇以詐力兼天下志得意滿諱聞過失李斯燔詩書誦功德以成其氣至其晩節不可告語君老太子在外履危亂之機而莫敢以一言合其父子之親者雖始皇之暴非斯養之不至此也及其事二世知趙高之姦復偷合取容使高勢已成天下已亂乃欲力諌不亦晚乎至於國破家滅非不幸也
  蒙恬
  蒙氏為秦吞滅諸侯其所殘暴多矣子孫以無罪戮死此天意也恬以長城之役竭民力斷地脉自知當死而毅以忠信事上自許無罪死而不厭夫偷合取容咎亞李斯此其所以不免者哉然始皇病於瑯邪使毅還禱山川至於沙丘而崩使毅尚從則趙高李斯廢適之謀殆不能發嗚呼天之所廢人謀固無所復施耶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六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十二
  論
  新論上
  此三篇原是一意其所言為國之地即子瞻所謂為國先定其規模之說而中篇指言吏媮兵冗財絀三者亦皆子瞻所建議處特其行文於舉子業中為利轍姑録而存之
  古之君子因天下之治以安其成功因天下之亂以濟其所不足不誣治以為亂不援亂以為治援亂以為治是愚其君也誣治以為亂是脅其君也愚君脅君是君子之所不忍而世俗之所僥倖也故莫若言天下之勢試請言當今之勢當今天下之事治而不至於安亂而不至於危紀綱粗立而不舉無急變而有緩病此天下之所共知而不可欺者也然而世之言事者為大則曰無亂為異則曰有變以為無亂則可以無所復為以為有變則其勢常至於更制是二者皆非今世之忠言至計也今世之弊患在欲治天下而不立為治之地夫有意於為治而無其地譬猶欲耕而無其田欲賈而無其財雖有鉏耰車馬精心彊力而無所施之故古之聖人將治天下常先為其所無有而補其所不足使天下凡可以無患而後徜徉翺翔惟其所欲為而無所不可此所謂為治之地也為治之地既立然後從其所有而施之植之以禾而生禾播之以菽而生菽藝之以松栢梧檟叢莽樸樕無不盛茂而如意是故施之以仁義動之以禮樂安而受之而為王齊之以刑法作之以信義安而受之而為霸督之以勤儉厲之以勇力安而受之而為彊國其下有其地而無以施之而猶得以安存最下者抱其所有悵悵然無地而施之撫左而右動鎮前而後起不得以安全而救患之不給故夫王霸之畧富强之利是為治之具而非為治之地也有其地而無其具其弊不過於無功有其具而無其地吾不知其所以用之昔之君子惟其才之不同故其成功不齊然其能有立於世未始不先為其地也古者伏羲神農黄帝既有天下則建其父子立其君臣正其夫婦聯其兄弟殖之五種服牛乗馬作為宫室衣服器械以利天下天下之人生有以養死有以葬歡樂有以相愛哀慼有以相弔而後伏羲神農黄帝之道得行於其間凡今世之所謂長㓜之節生養之道者是上古為治之地也至於堯舜三代之君皆因其所闕而時補之故堯命羲和厯日月以授民時舜命禹平水土以定民居命益驅鳥獸以安民生命棄播百穀以濟民饑三代之間治其井田溝洫步畝之法比閭族黨州鄉之制夫家卒乗車馬之數冠婚喪祭之節歳時交㑹之禮養生除害之術所以利安其人者凡皆已定而後施其聖人之德是故施之而無所齟齬舉今周官三百六十人之所治者皆其所以為治之地而聖人之德不與也故周之衰也其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由此言之幽厲之際天下亂矣而文武之法猶在也文武之法猶在而天下不免於亂則幽厲之所以施之者不仁也施之者不仁而遺法尚在故天下雖亂而不至於遂亡及其甚也法度大壞欲為治者無容足之地泛泛乎如乗舟無檝而浮乎江湖幸而無振風之憂則悠然惟水之所漂東西南北非吾心也不幸而遇風則覆没而不能止故三季之極乗之以暴君加之以虐政則天下塗地而莫之救然世之賢人起於亂亡之中將以治其國家亦必於此焉先之齊桓用管仲辨四民之業連五家之兵卒伍整於里軍旅整於郊相地而征山林川澤各致其時陵阜陸墐各均其宜邑鄉縣屬各立其正舉齊國之地如畫一之可數於是北伐山戎南伐楚九合諸侯存邢衞定魯之社稷西尊周室施義於天下天下稱伯晉文反國屬其百官賦職任功輕闗易道通商寛農懋穡勸分省財足用利器明德舉善援能政平民阜財用不匱然後入定襄王救宋衞大敗荆人於城濮追齊桓之烈天下稱之曰二伯其後子産用之於鄭大夫種用之於越商鞅用之於秦諸葛孔明用之於蜀王猛用之於符堅而其國皆以富强是數人者雖其所施之不同而其所以為地者一也夫惟其所以為地者一故其國皆以安存惟其所施之不同故王霸之不齊長短之不一是二者不可不察也當今之世無惑乎天下之不躋於大治而亦不陷於大亂也祖宗之法具存而不舉百姓之患畧備而未極賢人君子不知尤其地之不立而罪其所施之不當種之不生而不知其無容種之地也是亦大惑而已矣且夫其不躋於大治與不陷於大亂是在治亂之間也徘徊徬徨於治亂之間而不能自立雖授之以賢才無所為用不幸而加之以不肖天下遂敗而不可治故曰莫若先立其地其地立而天下定矣
  新論中
  治國而為其地非聖人而後然也古之君子莫不皆然而其不然者則僅存之國也人之治其家也其最上者為虞舜其次為曾閔而其次猶得為天下之良人其下者乃有不慈不孝置其不慈不孝葢自其得為良人以上至於為舜其所以治其身上以事其父母下以化服其妻子者不同而其所以為生者子耕於田婦織於室養其雞豚殖其菜茹無失其時以養生送死雖舜與天下之良人均也舜而不然不得以為舜天下之人不然不得以為良人何者是亦治家之地焉耳而至於為國而豈獨無之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故周公因之建為步畝溝洫之制何者其所因者治世之成法也孔子之治魯也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何者其所因者衰世之餘制也當戰國之彊諸侯無道然孟子亦以為有王者起今之諸侯不可盡誅惟教之不改而後誅之故漢之興也因秦之故而不害其為漢唐之興也因隋之故而不害其為唐由此觀之則夫享國之長短致化之薄厚其地能容之而不能使之也地不能使之長短薄厚然長不得地則無所效其長厚不得地則無所致其厚故夫有地而可以容有所為者舉而就之可也當今之世祖宗之法或具存而不舉或簡畧而不備具存而不舉是有地而不耕也簡畧而不備是地有所廢缺而不完也欲築室者先治其基基完以平而後加石木焉故其為室也堅今之治天下則不然葢嘗論之自五代以來彊臣專國則天下震動而易亂自吾祖宗削而漸磨之則今世可以粗安凡今世之所恃以為安者惟無彊臣而已然恃其一之粗安也而盡忘其餘故嘗以為當今有三不立由三不立故百患並起而百善並廢何者天下之吏媮惰茍且不治其事事日巳敗而上不知是一不立也天下之兵驕脆無用召募日廣而臨事不獲其力是二不立也天下之財出之有限而用之無極為國百年而不能以富是三不立也基未平也加之以其所欲為是故興一事而百弊作動一役而天下困投足而遇陷穽側身而入河海平居猶懼有患而况求以馳騁於其上哉固不可矣今夫邊陲之患是中國之一病也吾欲拒之則有以為拒之之具和之則有以為和之之費以天下而待一國其為有餘力也固亦宜矣而何至使天下皆被其患今也天下幸而無他患難而唯西北之為畏然天下之力亦已困而不能支矣一歳之入不能供一歳之出是非特納賂之罪也三事不立之過也故三事立為治之地既成賂之則為漢文帝不賂則為唐太宗賂與不賂非吾為國治亂之所在也治亂之所在在乎其地之立與不立而已矣天下之事因循而維持之以至於漸不可舉猶曰是養之未至也乗舟中流釋其檝而聽水之所之旋於洄洑格於洲浦以為是固然也其為無具亦已甚矣以今之時天子仁恕士大夫好善天下之風俗不至於朋黨亂正誣罔君子也世之清議凛然在矣公卿之欲有為以濟斯世誰有言者而曰吾有所待是徒空言非事實也故為之説曰居之以彊力發之以果敢而成之以無私夫惟有私者不可以果敢果於一不果於二天下將以為言不果者不可以彊力力雖彊而輒為多疑之所敗天下之人惟能為是三者則足以排天下之堅彊而納之於柔懦擾天下之怨怒而投之於不敢惟不能為是三者則足以敗天下之賢才而卒之以不能有所建是故無私而果敢果敢而彊力以是三者治天下之三不立以立為治之地為治之地既立然後擇其所以施之天下將無所不可治
  新論下
  天下之未治也患三事之不立茍其既立則患其無以施之葢君子為國正其綱紀治其法度皆可得而知也惟其所以施之則不可得而知周公之治周也修其井田封建百辟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天下歸周者不可得而知也孔子之治魯也墮其三都誅其亂政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羔豚不飾賈男女别於道者不可得而知也孟子之所以治邾者正其疆界五口之家桑麻雞豚必具可得而知也其所以使之至於王者不可得而知也孔子孟子之所汲汲以教人者在其不可得而知而其可得而知者不詳論也曰是有意於治者能之然而亦不可去也故其得為是國也必舉之以為先由是觀之治國之地聖人無之不得以施其聖然而聖人之道有所高逺而不可及者矣其於孔子之門所謂政事而冉有子路之所能者治國之地也子路曰千乗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為之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冉有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為之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是亦自以為能為其地而未有以施之云爾然夫子許其能之而不以為大賢則夫子之道深矣逺矣夫子平居朝夕孜孜以教人者惟所以自修其身而其所以修其政事者未嘗言也葢亦嘗言之矣曰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興滅國繼絶世舉逸民所重民食喪祭是九者凡所以為政而未足也故繼之曰寛則得衆信則人任焉敏則有功公則説是四者所以成之焉耳其意以為既成而後以其平居自修之身施之故記曰君子篤恭而天下平為有此具也君子修其身無所施之則不立治其政事無以施之則不化當三代之治也天下之事無不畢舉雖後世之君猶得守其法度以為無過惟無暴君則天下可安故伊尹之訓太甲曰從諫弗咈先民時若以為如是而可以為治已矣古之人言治天下若甚易然今之人以為大言而不信不知其有此地也悲夫世之君子孜孜以修其身恭儉忠信欲以施之天下終身而不見其成則以為古之人欺我也夫茍以為古之人欺我雖有為之者葢勉强而為之也夫茍不欲而强為之則其心益不自信而道日疎夫以不信之心行日疎之道以治無以為地之國是以功不可成而患日至故莫若退而立其為治之地為治之地既立則身修而天下可化也
  燕趙論
  行文佳所議未當
  昔者三代之法使天下立學校而教民行鄉射飲酒之禮於歳之終田事既畢而㑹其鄉黨之耆老設其籩豆酒食之薦而天子之大夫親為之行禮葢以為田野之民裸裎其股肱而勞苦其筋力長㓜雜作以趨一時之利習於鄙野之俗而不知孝悌之節頑嚚無耻不可告語而易與為亂是以因其休息而教之以禮使之有所不忘於其心故三代之民雖耕田荷任之賤其所為者甚鄙而其中必有所守其心甚朴而亦不至於無知以犯非義何者其上之人不以為鄙而不足教而其民亦喜於為善也至於後世之衰天下之民愚者不知君臣父子之義而天下之風俗日已敗亂今夫輕揚而剽悍好利而多變者吳楚之俗也勁勇而沉靜椎鈍而少文者燕趙之俗也以輕揚剽悍之人而有好利多變之心無三代王者之化宜其起而為亂矣若夫北方燕趙之國其勁勇沉靜者可以義動而椎魯少文者可以信結也然而燕趙之間其民常至於自負其勇以為盗賊無以異於吳楚者何也其勁勇近於好亂而其椎魯近於無知上失其道而燕趙之良民不復見於當世而其暴戾之夫每每亂天子之治仲尼曰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盗故古之聖人止亂以義止盗以義使天下之人皆知父子君臣之義而誰與為亂哉昔者唐室之衰燕趙之人八十年之間百戰以奉賊臣竭力致死不顧敗亡以抗天下之兵而以為忠臣義士之所當然當此之時燕趙之士唯無義也故舉其忠誠專一之心而用之天下之至逆以拒天下之至順而不知其非也孟子曰無常産而有常心者唯士為能若民則無常産因無常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已故夫燕趙之地常苦夫士大夫之寡也
  子由此論殆亦未嘗深知燕趙之俗耳予嘗宦遊燕趙燕趙之士多忠信感慨自古其地多節俠死義者亦以此特存夫上之以詩書禮樂相為摩切者何如耳子由罪燕趙當唐中葉時擁叛將者八十餘年抑不知罪在將非在吏民也河澗魏博之間多眀經獨行而即如田野閭里間雖有鬬雞走馬蹋踘弓矢之習而有賢守令以為之長且勝齊魯矣而况吳楚乎
  蜀論
  蘇氏父子蜀人也故論蜀多詳
  匹夫匹婦天下之所易也武夫任俠天下之所畏也天下之人知夫至剛之不可屈而不知夫至柔之不可犯也是以天下之亂常至於漸深而莫之能止葢其所畏者愈驕而不可制而其所易者不得志而思以為亂也秦晉之勇蜀漢之怯怯者重犯禁而勇者輕為姦天下之所知也當戰國之時秦晉之兵彎弓而帶劒馳騁上下咄嗟叱咤蜀漢之士所不能當也然而天下既安秦晉之間豪民殺人以報仇讐椎埋發冢以快其意而終不敢為大變也蜀人畏吏奉法俯首聽命而其匹夫小人意有所不適輒起而為亂其故何也觀其平居無事盗入其室懼傷而不敢校此非有好亂難制之氣也然其弊常至於大亂而不可救則亦優柔不决之俗有以啟之耳今夫秦晉之民倜儻而無所顧負力而傲其吏吏有不善而不能以有容也呌號紛呶奔走告訴以爭毫釐曲直之際而其甚者至有懷刃以賊其長吏以極其忿怒之節如是而已矣故夫秦晉之俗有一朝不測之怒而無終身戚戚不報之怨也若夫蜀人辱之而不能競犯之而不能報循循而無言忍詬而不驟發也至於其心有所不可復忍然後聚而為羣盗散而為大亂以發其憤憾不洩之氣故雖秦晉之勇而其為亂也志近而禍淺蜀人之怯而其為變也怨深而禍大此其勇怯之勢必至於此而無足怪也是以天下之民惟無怨於其心怨而得償以快其怒則其為毒也猶可以少解惟其鬱鬱而無所洩則其為志也逺而其毒深故必有大亂以發其怒而後息古者君子之治天下强者有所不憚而弱者有所不侮葢為是也書曰無虐惸獨而畏高明詩曰不侮鰥寡不畏强禦此言天下之匹夫匹婦其力不足以與敵而其智不足以與辯勝之不足以為武而徒使之怨以為亂故也嗟夫安得斯人者而與之論天下哉
  西戎論
  宋之西戎夏也今則不同
  西北之俗畏服大種而輕中國此强則臣彼彼强則臣此彼此皆弱而後中國可得而臣彼此皆强而後侵略之患不至於中國葢一强而一弱中國之患也彼其弱者不敢獨戰是以爭附强國之餘威以趨利於中國而後無所懼强者并將弱國之兵蕩然南下而無復反顧之憂然後乃敢專力於中國而不去此二者以勢相從而不可間是以中國之士常不得解甲而息也昔者冒頓老上之盛惟西戎之無强國也故匈奴之人得以盡力而苦吾中國使西戎有武力戰勝之君則中國之禍將有所分而不專何者彼畏西戎之乘其後也故匈奴强則中國不得不厚西戎之君而西戎之君亦將自託於中國然而西戎非有强力自負之國則其勢亦將折而入於匈奴惟其國大而好勇其君之意欲區區自立於一隅而不畏匈奴之衆而後中國可得而用也然天下之人皆以為北方有强悍不屈之匈奴而又重之以西戎之大國則中國不勝其困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夫西北之人惟其愚陋而多怨是故可與共憂也惟其强狠而好勝是故可以激而壯也使之自相攻擊而不能相下則其勢必走於中國中國因而收之而其不服者乃可圖也然天下之議又將以為西北之俗不喜自相攻鬬而喜擊中國之衆此其勢固不可得而合也愚亦以為不然夫四夷之所以喜攻中國者為夫吾兵之不能苦戰而錦繡金玉之所交㑹也今使吾兵精而食足據險阻眀烽燧吏士練習而不敢懈彼雖有壯騎無所施設則其利不在於攻中國堅坐而相守不出十年彼外無所掠虜將不忍而熱中將反而求以相詬以為起兵之名彼兵交於匈奴而怨結於中國則何以自固故中國舉而收之必將得其懽心然天下之心常畏其强而莫或收之而使為北狄之用此何其不識戎狄之情也
  北邊論
  鼓中國之氣
  北邊之民其性驕蹇强悍便於射獵而習於馳騁生於斥鹵之地長於霜雪之野飲水食肉風雨饑渴之所不能困上下山坂筋力百倍輕死而樂戰故常以勇勝中國至於其所以擁䕶親戚休養生息畜牛馬長子孫安居佚樂而欲保其首領者葢無以異於人人也而中國之士常憚其勇畏避而不敢犯北方之民亦以此恐喝中國而奪之利此當今之所謂大患也昔者漢武之世匈奴絶和親攻當路塞天下震恐其後二十年之間漢兵深入不憚死亡捐命絶幕之北以决勝負而匈奴孕重墮壞人畜疲弊不敢言戰何者勇士壯馬非中國之所無有而窮追逺逐雖匃奴之衆亦終有所不安也故夫敵國之盛非鄰國之所深憂也要在休兵養士而集其勇氣使之不懾而已方今天下之勢中國之民優游緩帯不識兵革之勞驕奢怠惰勇氣消耗而嵗幣之賂又以百萬為計轉輸天下甘言厚禮以滿其不足之意使天下之士耳熟所聞日習所見以為生民之命寄於其手故俯首柔服莫敢抗拒凡中國勇健豪壯之氣索然無復存者矣夫戰勝之民勇氣百倍敗兵之卒没世不復葢所以戰者氣也所以不戰者氣之畜也戰而後守者氣之餘也古之不戰者養其氣而不傷今之士不戰而氣已盡矣此天下之所大憂也昔者六國之際秦人出兵於山東小戰則殺將大戰則割地兵之所至天下震慄然諸侯猶帥其罷散之兵合從以擊秦砥礪戰士激發其氣長平之敗趙卒死者四十萬人亷頗收合餘燼北摧栗腹西抗秦兵振刷磨淬不自屈服故其民觀其上之所為日進而不挫皆自奮怒以爭死敵其後秦人圍邯鄲梁王使將軍新垣衍如趙欲遂帝秦而魯仲連慷慨發憤深以為不可葢天下之士所為奮不顧身以抗强虎狼之秦者為非其君也而使諸侯從而帝之天下尚誰能出身以事非其君哉故魯仲連非徒惜夫帝秦之虛名而惜夫天下之勢有所不可也今尊奉累世仇讎之人交歡納幣以為兄弟之國奉之如驕子不敢一觸其意此適足以壞天下義士之氣而長敵人豪横之勢耳愚以為養兵而自重卓然特立不聽夷狄之妄求以為民望而全吾中國之氣如此數十年之間天下摧折之志復壯而北方之勇非吾之所當畏也
  西南夷論
  此篇議亦未的確但論班超一著甚是
  古者九夷八蠻無大君長紛紛籍籍不相統制惟匈奴之種常為大國以抗中夏然蠻夷之俗種姓分别千人為部百家為黨見利則聚輕合易散族類不一其心終莫相愛故其兵利於疾戰而不利於持乆匈奴之人綿地千里控百萬侯王君長通為一家人畜富盛蔓延山谷之間其心常有所愛重而不忍去故其兵利於持乆而不利於疾戰此二者其大小之勢各有所便宜乎中國之所以待之者各有道也今夫匈奴之人伏於隂山之下養兵休士久居而不戰此其志豈嘗須㬰忘中國也然其心以為戰而勝人猶不若不戰而屈人之兵戰而不勝民之死者未可知也故常大言虛喝而不進以謀弊中國葢其所愛者愈大故其謀之愈深而發之愈緩以求其不失也若夫西戎南蠻西南夷之民悉其衆庶尚不能當匈奴之半而其酋長每每為亂不能自禁此誠無愛於其心而僥倖於一戰以用其烏合之衆而已故夫蠻夷之人擾邊求利其中非有大志者其類皆可以謀來也愚嘗觀於西南徼外以臨蠻夷之衆求其所以為變之始而遂至於攻城郭殺人民縱横放肆而不可救者其積之莫不有漸也夫蠻夷之民寧絶而不與通今邊鄙之士利其貨財而納之於市使邊民凌侮欺謾而奪其利長吏又以為擾民而不之禁窮恚無聊莫可告訴故其勢必至於解仇結盟攻剽蹂踐殘之於鋒鏑之間而後其志得伸也嗟夫為吏如此亦見其不知本矣通闗市戢吏民待之如中國之民彼尚誰所激怒而為此哉然事不患乎不知而患乎人之不能用昔班超處西域數十年西破龜兹北伏匈奴及將東歸或以為必有竒謀乃就問其計然其言止曰察見淵中魚不祥屯戍之士皆非忠臣孝子不可盡繩以法當是時莫不皆笑以為不足用然及西域之亂終亦以此故夫謀非必奇而後可用而在乎當否而已古者四夷皆置校尉而益州有蠻夷騎都尉以治其事使其彊者不能内侵而弱者不為中國之所侮葢為是也
  子由之論西戎北邊大略並按宋情事本末而為之者北邊以騎射為業逐水草食肉酪而西羌則各塹山谷分部落而南夷則戀巢穴世俗土故其勇悍聚散不同而所以制御之者亦不同西戎南蠻撫勦兼施可以懷柔而北邊則惟戰守二策耳
  史官助賞罰
  舉業文字之佳者
  域中有三權曰天曰君曰史官聖人以此三權者制天下之是非而使之更相助夫惟天之權而後能壽夭禍福天下之人而使賢者無夭横窮困之災不賢者無以享其富貴壽考之福然而季路原憲古所謂賢人者也伏於窮閻之下布衣饘粥之不給盗跖莊蹻横行於天下食人之肝以為糧而老死於牖下不見兵革之禍如此則是天之權有時而有所不及也故人君用其賞罰之權於天道所不及之間以助天為治然而賞罰者又豈能盡天下之是非而賞罰之於一時猶懼其不能明著暴見於萬世之下故君舉而屬之於其臣而名之曰史官葢史官之權與天與君之權均大抵三者更相助以無遺天下之是非故荀悦曰每於歳盡舉之尚書以助賞罰夫史官之興其來尚矣其最著者在周曰佚在魯曰克在齊曰南氏在晉曰董狐在楚曰倚相觀其為人以度其當時之所書必有以助賞罰者然而不獲見其筆墨之所存以不能盡其助治之意獨仲尼因魯之史官左丘明而得其載籍以作為春秋是非二百四十二年雖其名為經而其實史之尤大彰明者也故齊桓晉文有功於王室王賞之以侯伯之爵征伐四國之權而春秋又從而屢進之此所以助乎賞之當於其功也吳楚徐越之僭皆得罪於其君者也而春秋又從而加之以斥絶擯棄不齒之辭此所以助乎罰之當於其罪也若夫當時賞罰之所不能及則又為之明言其狀而使後世嗟嘆痛惜之不已嗚呼賢人君子之功烈與夫亂臣賊子罪惡之狀於此皆可以無憂其無聞焉是故古者聖人重史官當漢之時號曰太史令而其權在丞相之上郡國計吏上計於太史而後以其副上於丞相御史夫惟知其權之可以助賞罰也故從而尊顯之然則後之史官其可以忽哉
  劉愷丁鴻孰賢
  此子由同兄應試之文雖不及子瞻而議論正大自足成一家言仁宗謂為子孫得兩賢宰相誠哉知人
  天下之讓三有不若之讓有相援之讓有無故之讓讓之為名天下之大功大善也然而至於無故之讓則聖人深疾而排之以為此姦人之所以盗名於暗世者也昔者公族穆子之讓韓起范宣子之讓智伯宣子穆子中心誠有愧於彼二人者是不若之讓也舜之命禹也讓於臯陶其命益也讓於朱虎熊羆夫臯陶之不能當禹之任朱虎熊羆之不能辦益之事亦明矣然猶讓焉者是所謂相援之讓也夫使天下之人皆讓其所不及則賢材在位而不肖者不爭皆能以相推則賢者以類升而小人不能間此二者天下之大善也至於無故之讓則天下之大不善也東漢之衰丁鴻鄧彪劉愷此三人者當襲父爵而以讓其弟非有先君之命非有嫡庶之别而徒讓焉以自高於世俗世之君子從而譏之然此三人者之中猶有優劣焉劉鄧讓而不反以遂其非丁鴻讓而不終聽其友人鮑駿之言而卒就國此鴻之所以為賢於劉鄧也且夫聞天下之讓而欲竊取其名以自高其身以邀望天下之大利者劉愷之心也聞天下之讓而竊慕之而不知其不同以陷於不義者丁鴻之心也推其二心而定其罪則鴻在可恕而愷為可戮此真偽之辨也賢愚可以見矣故范曰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德伯夷稱賢人末世狥其名而昧其致則詭激之行興矣若夫鄧彪劉愷讓其弟以取義使弟受非服而已受其名不已過乎夫君子之立言非以茍顯其理將以啟天下之未悟者立行非以茍顯其身將以教天下之方動者言行之所開塞可無慎乎丁鴻之心存乎忠愛故能終悟而從義異乎二子之狥名者也嗚呼世之邪僻之人茍冒天下之美名以僥倖天下之大利自以為人莫吾察也而不知君子之論有以見之故為天下不可以不貴君子之論也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六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七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十三
  策
  君術策一
  君術五篇亦是一篇大畧欲人君知所以御天下之術而行文甚紆徐百折當熟看波瀾處
  天下之事非宰相不可盡行非諫官不可盡言天下之人誰能必至於諫官宰臣者惟其少而學之長而欲行之終其身而不當其位不可以侵官而求盡其意是故士大夫之間猶有不能自盡其才於天子者也今臣幸而生於天下無事之時每一間歳天子常詔兩制大臣使舉天下之士上自登朝之吏而下至於山林之匹夫咸得竭其所懷以盡天下之利害非天子出納耳目之官而得以言萬民之情偽非天子黜陟賞罰之臣而得以論百官之長短非天子武力將帥之士而得以議兵革之强弱非天子錢糓大農之吏而得以搉財用之多少葢天下之人非必為宰相諫官而後可盡行而盡言者使之一旦得以詳數而悉説之此有以見天子之意所以待之者甚重而不輕也而臣何敢以無説而處於此臣常以為天下之事雖其甚大而難辦者天下必有能辦之人葢當今之所謂大患者不過曰四夷强盛而兵革不振百姓凋弊而官吏不飭重賦厚歛而用度不足嚴法峻令而姦宄不止此四患者所以使天子坐不安席中夜太息而不寐者也然臣皆以為不足憂何者天下必有能為天子出力而為之者而臣之所憂在乎天下之所不能如之何者也臣聞善治天下者必明於天下之情而後得御天下之術術者所謂道也得其道而以智加焉是故謂之術古之聖人惟其知天下之情而以術制之也故萬物皆可得而役其生皆可得而制其死牛服於箱馬服於轅鷹隼服於韝牛不可以有所觸馬不可以有所踶鷹隼不可以有所擊此三者喜怒好惡之情發於其外而見於人也是以因其所忌而授之以其術至於終身制於人而不去且治天下何異於治馬也馬之性剛狠而難制急之則弊而不勝緩之則惰而不進王良造父為之先後而制其遲速驅之有方而掣之有時則終日而不知止此術之至也古之聖人驅天下之人而盡用之仁者使效其仁勇者使效其勇智者使效其智力者使效其力天下之人雖雜然皆列於前安得仁人君子而後任之且雖有天下之善人與之處而不知其情御之而不中其病則雖有好善之心而不獲好善之利何者彼不徒為吾用也而况乎天下之英雄欲收其功而不制其心哉昔者秦漢之際姦宄猛悍之人所在而為冦髙祖發於豐沛之間行而收之黥布彭越之倫皆撫而納諸其中其所以制之者甚備也玉帛子女牛羊犬馬以極其豪侈之心輕財好施敦厚長者以服其趦趄之懷倨肆傲岸輕侮凌辱以折其强狠之氣其視天下之英雄不啻若匹夫孺子然皆得其歡心而用其死力至於元成之世天下久於太平士大夫生於其間無復英雄難制之風天下之士皆書生好儒其才氣勇力無足畏者俛首下氣求為之用而不暇元成哀平亦欲得天下之賢才而用之然而不知其情不獲其術賢人君子避讒畏譏逺引而去而小人宦豎縱横放肆而制其事此甚可憫也夫人之平居朋友之間僕妾之際莫不有術以制其變葢非有深逺難見之事也欲其用命而見其所害欲其樂從而見其所利欲其喜而致其所悦欲其懼而致其所忌欲其開心見誠而示之以無所恐欲其守死不去而示之以無所往此天下之人皆能知之而至於治天下則不能用且此過矣天下以為天子之尊無所事術也而不知天下之事惟其英雄而後能有大功而世之英雄常苦豪横太過而難制由是觀之治天下愈不可以無術也子由借高帝駕御英雄一節作議論行文雖善而不切當世情事
  君術策二
  分兩扇總叙 子由欲感悟主上察臣下之情以收其御臣下之術然通篇論古處透而影今處不切此其所以不及歐陽子也
  將求御天下之術必先明於天下之情不先明於天下之情則與無術何異夫天下之術臣固巳畧言之矣而又將竊言其情今使天子皆得賢人而任之雖可以無憂乎其為姦然猶有情焉而不可以不知葢臣聞之人有好為名髙者臨財推之以讓其親見位去之以讓其下進而天子禮焉則以為歡進而不禮焉則雖逼之而不食其祿方為亷恥之節以髙天下若是而天子不知焉而豢之以厚利則其心赧然有所不平人有好為厚利者見祿而就之以優其身見利而取之以豐其家良田大屋惟其與之則可以致其才如是而天子不知焉而强之以名高則其心缺然有所不悅於其中人惟無好自勝也好自勝而不少柔之則忿鬭而不和人惟無所相惡也有所相惡而不為少避之則事其私怒而不求成功素剛則無折之也素畏則無强之也强之則將不勝而折之則將不振凡此數者皆所以求用其才而不傷其心也然猶非所以馭天下之姦雄葢臣聞之天下之姦雄其為心也甚深而其為迹也甚微將營其東而形之於西將取其右而擊之於左古之人有欲得其君之權者不求之其君也優游翺翔而聽其君之所欲為使之得其所欲而油然自放以釋天下之權天下之權既去其君而無所歸然後徐起而收之故能取其權而其君不之知古之人有為之者李林甫是也夫人既獲此權也則思專而有之專而有之則常恐天下之人從而傾之夫人惟能自固其身而後可以謀人自固之不暇而欲謀人也實難故古之權臣常合天下之爭天下且相與爭而不解則其勢無暇及我是故可以久居而不可去古之人有為之者亦李林甫是也世之人君茍無好善之心幸而有好善之心則天下之小人皆將賣之以為姦何者有好善之名而不察為善之實天下之善固有可以謂之惡而天下之惡固有可以謂之善者彼知吾之欲為善也則或先之以善而終之以惡或有指天下之惡而飾之以善古之人有為之者石顯是也人之將欲為此釁也將欲建此事也必先得於其君欲成事而君有所不悦則事不可以成故古之姦雄刼之以其所必不能其所必不能者不可為也則將反而從吾之所欲為古之人有為之者驪姬之説獻公使之老而避禍是也此數者天下之至情故聖人見其初而求其終聞其聲而推其形葢惟能察人於無故之中故天下莫能欺何者無故者必有其故也古者明王在上天下之小人伏而不見夫小人者豈其能無意於天下也舉而見其情發而中其病是以愧恥退縮而不敢進臣欲天子明知君子之情以養當世之賢公名卿而深察小人之病以絶其自進之漸此亦天下之至明也
  君術策三
  蘇氏父子往往勸主上先刑罰本出申韓之餘似非人臣告君之正特對宋仁宗似屬對病之藥
  天下之道可以理得而不可以名推其於天下不取其形而獨取其意其道可以為善而亦可以為不善何者其道無常其道無常者不善之所從生也夫天下之人惟知不忍殺人之為仁也是故不忍殺人以自取不仁之名惟知果於殺人之為義也是故不敢不殺以自取不義之名是二名者其所以為仁者有形而其所以為義者有狀其進也有所執其規而其退也有所蹈其矩故其為人也不失為天下之善人而終不至於君子有所甚而不堪有所蔽而不見此其為人是鄉黨自全之人也今夫君子有所殺人以為仁而有所不殺以為義義不在殺人而仁不在於不殺其進也無所據依而其退也無所底麗故其成也天下將皆安之而其不成也將使天下至於大亂是以天下惡其難明而畏其難就人臣以是戒其君而人君者亦以自戒曰姑為無殺人以為仁而姑為果於殺人以為義是其仁可以全身而其義可以無謗於天下斯足以為無過也巳矣孟子有言曰責難於君謂之恭陳善閉邪謂之有禮而謂吾君不能者謂之賊且夫為人臣而詔其君不曰必為大人之仁義而曰姑為其易者以茍避天下之謗此非恐其君之不能之故歟葢臣聞之聖人之道惟其不可以名稱而迹求者其為道也甚深而難成而其成也亦不若小道之淺而無功所御甚廣而所處甚約握之甚微而播之無極故孔子曰吾非多學而識之吾一以貫之夫一者何也知天下萬物之理而制其所當處是為一矣而能得吾一者甚難故夫天下之畏之者亦不足怪也古之聖人已能知之則行之而無疑已不能知之則不敢以己之私意而破天下之公義使己而好殺人則天下安可盡殺以成義之名使己而不好殺人則天下安可盡無殺以成仁之形葢必有大臣救其已甚而補其不足使義不在於殺人而仁不在於不殺方今天下之治所不足者非仁也吏聞有以入人之罪抵重罰而未聞有以失人之罪抵深法者民聞有以赦除其罪而未聞有以不義得罪於法之外者此亦足以見天子之用心矣古者君臣之間和而不同上有寛厚之君則下有守法之臣上有急切之君則下有推恩之臣凡以交濟其所不足而彌縫其闕今也君臣之風上下如一而無以相濟是以天下苦於寛緩怠惰而不能自振此豈左右之大臣務以順從上意為悦而豈亦天子自信以為好仁之美而不喜臣下之有所矯拂哉方今之制易於行賞而重於用罰天下之以獄上者凡與死比則皆蹙頞而不悦此其為意夫豈不善然天下之姦人無以深懲而切戒之者此無乃為仁而至於不仁歟臣愚以為輔君之善而補其不足此誠大臣之事苟天子自信以為善欲以一人之私好而破天下之公義則夫大臣者猶不可為也惟知天子之仁義而無務其迹以成匹夫之節使大臣得叅於其間而救其所短此不亦近於天子之道歟
  唐荆川曰仁宗寛仁之過故當時有識之論每如此老泉上富公書亦如此
  君術策四
  熙寧元豐時其患在於急功利故於御臣下不得其道而子由習聞父兄所當仁廟時患其用仁過而法不行故以厲法禁之意繼之而通篇又以君臣相猜處為感慨議論
  古者君臣之間相信如父子相愛如兄弟朝廷之中優游悦懌歡然相得而無間知無所不言言無所不盡開心平意表裏洞達終身而不見其隙當此之時天下之人出身以事君委命於上而無所憂懼安神定氣以觀天下之政蕩然肆志有所欲為而上不見忌其所據者甚堅而無疑是以士大夫皆敢進而擅天下之大功至於後世君臣相虞皆有猜防之憂君不敢以其誠心致諸其臣而臣亦不敢直己以行事二者相與齟齬而不相信上下相顧鰓鰓然而不能以自安而尚何暇及於天下之利害故天下之事每每擾敗而無所成就臣竊傷之而以為其弊在於防禁之太深而督責之太急夫古之聖人至嚴而有所至寛至易而有所至險使天下有所易信而有所不可測用之各當其處而不失節是以天下畏其嚴而樂其寛至於後世之君徒知天下之不可以甚寛也而用之其君臣之際使其公卿大臣終日憂懼不得安意肆志以自盡於其上而以為畏威徒知天下之不可甚嚴也而用之其法律之事使其天下之官吏欺其長上得以茍免取容不畏天子之法而以為行惠葢其所以用之之術甚悖而不順者至於如此夫天下之人上自百官而下至於庶民其為姦安可窮盡而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乎其中論其衆寡之勢則天下至衆而天子至寡論其智詐巧偽之術則天下之衆固必有過於天子者吾欲臨之以天子之威則彼有畏憚而不敢言多為之隄防以御其變詐則彼之智將有以出於隄防之所不能及是以古之聖人推之以至誠而御之以無威容之以至寛而待之以至易以君子長者之心待天下之士而不防其為詐談笑議論無所不及以開其歡心故天下士大夫皆欣然而入於其中有所愧恥而不忍為欺詐之行力行果斷而無憂懼不敢之意其所任用雖其兄弟朋友之親而不顧狥私之名其所誅戮雖其仇怨眦睚之人而不恤報怨之嫌何者君臣相信之篤此所謂至嚴而有所至寛者也然至大吏縱横放肆犯法而無忌天下之所指目律令之所當取則雖天子有所不可輒釋使之一入而不可解而後天下知有所畏此所謂至易而有所至險二者其事不同而相與為用夫是以至寛而天下無頽惰靡迤之風至險而君臣無猜防逼廹之慮夫惟能通其君臣之歡而盡行其刑法之所禁而後可以及此也
  唐荆川曰古今説兩遍
  君術策五
  通篇行文如怒馬奔濤於千里之間馳驟澎而不可羇制者
  事有若緩而其變甚急者天下之勢是也天下之人幼而習之長而成之相咻而成風相比而成俗縱横顛倒紛紛而不知以自定當此之時其上之人刑之則懼驅之則聽其勢若無能為者然及其為變常至於破壞而不可禦故夫天子者觀天下之勢而制其所向以定其所歸者也夫天下之人弛而縱之拱手而視其所為則其勢無所不至其狀如長江大河日夜渾渾趨於下而不能止抵曲則激激而無所洩則咆勃潰亂蕩然而四出壞隄防包陵谷汗漫而無所制故善治水者因其所入而之則其勢不至於激怒坌湧而不可收既激矣又能徐徐而洩之則其勢不至於破決蕩溢而不可止然天下之人常狎其安流無事之不足畏也而不為去其所激觀其激作相慼潰亂未發之際而以為不至於大懼不能徐洩其怒是以遂至横流於中原而不可卒治昔者天下既安其人皆欲安坐而守之循循以為敦厚黙黙以為忠信忠臣義士之氣憤悶而不得發豪俊之士不忍其鬱鬱之心起而振之而世之士大夫好勇而輕進喜氣而不懾者皆樂從而羣和之直言忤世而不顧直行犯君而不忌今之君子累累而從事於此矣然天下猶有所不從其餘風故俗猶衆而未去相與抗拒而勝負之數未有所定邪正相搏曲直相犯二者潰潰而不知其所終極葢天下之勢已少激矣而上之人不從而遂決其壅臣恐天下之賢人不勝其忿而自決之也夫惟天子之尊有所欲為而天下從之今不為決之於上而聽其自決則天下之不同者將悻然而不服而天下之豪俊亦將奮踊不顧而力決之發而不中故大者傷小者死横潰而不可救譬如東漢之士李膺杜宻范滂張儉之黨慷慨議論本以矯拂世俗之弊而當時之君不為分别天下之邪正以決其氣而使天下之士發憤而自決之而天下遂以大亂由此觀之則夫英雄之士不可以不少遂其意也是以治水者惟能使之日夜流注而不息則雖有蛟龍鯨鯢之患亦將順流奔走奮迅豫悦而不暇及於為變茍其瀦畜渾亂壅閉而不決則水之百怪皆將勃然放肆求以自快其意而不可禦故夫天下亦不可不為少決以順適其意也唐荆川曰因風俗之所趨而決之子由此文真如長江大河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八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十四
  策
  臣事策一
  重臣 古人嘗云文至韓昌黎詩至杜子美古今能事畢矣予獨以為人臣建言感悟君上如子由重臣一議則千古絶調也
  天下有權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難明天下之人知惡夫權臣之專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於其間夫權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無也天下徒見其外而不察其中見其皆侵天子之權而不察其所為之不類是以舉皆嫉之而無所喜此亦己太過也今夫權臣之所為者重臣之所切齒而重臣之所取者權臣之所不顧也將為權臣耶必將内悦其君之心委曲聽順而無所違戾外竊其生殺予奪之柄黜陟天下以見己之權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歡愛悦懌無所不順而安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無所不歸命而爭為之腹心上愛下順合而為一然後權臣之勢遂成而不可㧞至於重臣則不然君有所為不可以必爭爭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聽則專行而不顧待其成敗之迹著則上之心將釋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於其側爵祿慶賞已得以議其可否而不求以為己之私惠刀鋸斧鉞已得以叅其輕重而不求以為已之私勢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為而羣下有所震懼而已不與其利何者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歸已而為權臣者亦無所事天子之畏巳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觀其意之所在則天下誰可欺者臣故曰為天下安可一日無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無重臣則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為而無所可否雖天子有納諫之明而百官畏懼戰慄無平昔尊重之勢誰肯觸忌諱冒罪戾而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際乃敢上章讙譁而無所憚至於國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繫則將巻舌而去誰敢發而受其禍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後世之君徒見天下之權臣出入唯唯以為有禮而不知此乃所以濳潰其國徒見天下之重臣剛毅果敢喜逆其意則以為不遜而不知其有社稷之慮二者淆亂於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喪亂相仍而不悟何足傷也昔者衛太子聚兵以誅江充武帝震怒發兵而攻之京師至使丞相太子相與交戰不勝而走又使天下極其所往而翦滅其迹當此之時茍有重臣出身而當之擁䕶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發其所蔽而開其所怒則其父子之際尚可得而全也惟無重臣故天下皆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為凡為天下宜有以養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緩急之間能有所堅忍持重而不可奪者竊觀方今四海無變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慮之則可以無異日之患不然者誰能知其果無有也而不為之計哉抑臣聞之今世之弊在於法禁太密一舉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為言而不問其意之所屬是以雖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為於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為天子之計莫若少寛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為法之所奪昔申屠嘉為丞相至召天子之倖臣鄧通立之堂下而詰責其過是時通幾至於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以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漢之權臣由此觀之重臣何損於天下哉
  臣事策二
  明罰 通篇多曲折而透荆川謂此篇全在虛語處著精神良是
  仲尼之稱管仲曰奪伯氏駢邑三百飯蔬食没齒無怨言又讀蜀志其言諸葛孔明遷李平殛廖立及孔明既死而此二人皆哭泣有至死者臣每讀其書至此未嘗不嗟嘆古人之不可及而竊愍今世之不能也夫為天下國家惟剛者能守其法而公者能以剛服天下曾子曰士不可以不毅任重而道逺天下者天子之天下也賞罰之柄予奪之事其出於天子本無敢言者惟其不公故有一人焉受戮而去雖其當罪而亦勃然有不服之心而上之人雖其甚公於此而亦畏其不服而不敢顯然明斥其罪故夫天下之不公足以敗天下之至剛而天下之不剛亦足以破天下之至公二者相與並行然後可以深服天下之衆臣嘗竊悲唐季五代之亂外有執兵强忿之臣威葢天下而以其力内脅天子天子不敢輒忤其意意有所不悦則其上下不能自保當此之時人主務為安身之政不敢以其剛心而守其公事此其勢不得不然耳方今海内治安外無諸侯之虞而内無執政之患然臣切觀之於政令刑賞之際常若有所畏而不敢自必者此其故何也夫朝廷之臣無罪而留有罪而黜此為臣之常也故其有罪以為當黜則官必削以為不當黜則無故而置之外地猶為不可也今有罪而推之於外反從而增其爵秩是將以為賞耶為刑耶是不可得而知也葢曰姑以鎮撫其耿耿之意彼其失為近臣而去也雖賜之千金而猶有所慊然於其心且天下之罪人而皆欲滿其所懷則為天子安可以有所刑戮哉然而事之所不平者又非特如此也黜之者一人則必有排而辨之者一人以為黜者之有所不悦乎其辨之者也而使與之皆黜夫此二人其罪果誰在乎以其言而黜人亦以其言而黜之是為黜者報仇耳是以天下雖無强臣之災而臣下竊揣天子之心皆有所持而邀之此其弊始於執之不剛而成於守之不公夫朝廷之事臣安得知其有所不公者然竊怪每有所除吏民間莫不切切口語以為此誰人之親戚故舊而得之者每有所措置亦莫不以為此誰人之所欲而行之者使上之人凡果如此則宜乎人之受罪而不服而吾亦不敢以加於人也詩云人亦有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强禦夫人唯能不侮鰥寡也而後能不畏强禦臣故曰惟公者能以剛服天下此其勢然也且夫古之為君者有所大樂而今世不知也人君之樂非樂夫有天下而樂得與天下去惡而奬善以快吾志今使天下有不義之臣誅之不獲又從而尊之尊之不足以為悦而又從而黜其所怨以慰其盛怒此二事者夫豈為君之樂哉葢事有所不可並從而欲不可以皆得今夫人之有所私愛而不公者是亦人之所樂焉耳然其為樂有所害於為君之樂是以不若棄彼而全此也且事之利害有知之而患不可為者有患不知之而知之則可行者今欲潔然無私而行吾法之所至有罪而黜黜而無所姑息使天下皆知賞之為賞罰之為罰此非有所勤苦而難成者而顧患不肯為夫管仲孔明惟其為之而已矣唐荆川曰略援古事專論時弊立柱子
  此一篇議論專以宋真仁來往往言官指擿執政輒以使相除之出鎮外郡或反增其秩而其言官又不免遷謫嶺表此皆宋之優禮大臣之過而殊不當於天下之公議故有此論
  臣事策三
  作士氣 通篇如流風掣雲舉子業中神解也
  天下有無窮之才不叩則不鳴不觸則不發是以古之聖人迎其好善之端而作其勉强之氣洗濯磨淬日夜不息凡此將以求盡天下之無窮也夫天下譬如太器焉有器不用而寘諸牖下乆則蟲生其中故善用器者提擕不去時濯而溉之使之日親於人而獲盡其力以無速敗有小丈夫徒知愛其器而不知所以為愛也知措諸地之安而不知不釋吾手之為不壞也是以事不得成而其器速朽且夫天下之物人則皆用其形而不求其神也神者何也物之精華果鋭之氣也精華果鋭之氣其在物也然而有光確然而能堅是氣也亡則物皆枵然無所用之夫是氣也時叩而存之則日長而不衰置而不知求則脱去而不居是氣也物莫不有也而人為甚孟子有言曰人之日夜之所息與平旦之氣晝日之所為有以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則其夜氣不足以存夫夜氣者所謂精華果鋭之氣也天下亂則君子有以自養而全之而天下治則天子養之以求其用今夫朝廷之精明戰陣之勇力獄訟之所以能盡其情而錢穀之所以能治其要處天下之紛紜而物莫能亂者皆是氣之所為也葢古者英雄之君唯能叩天下之才而存之是以所求而必從所欲而必得漢武帝唐太宗國富而兵强所欲如意而天下之才用之不見其盡當其季年元臣宿將死者大半而新進之士亦有足以辦天下由此觀之則天下固有無窮之才而獨患乎上之不叩不觸而使其神弛放而不張也臣竊觀當今之人治文章習議論明㑹計聽獄訟所以為治者其類莫不備具而天下之所少者獨將帥武力之臣往者天下既安先世老將已死而西冦作難當此之時天子茫然反顧思得竒才良將以屬之兵而終莫可得其後數年邊鄙日蹙兵勢日急士大夫始漸習兵而西夏臣服以至于今又將十有餘年而曩之所謂西邊之良將者亦已畧盡矣而天下之人未知誰可任以為將此甚可慮也夫天下之事莫難於用兵而今世之所畏莫甚於為將責之以難事强之以其所甚畏而不作其氣是以將帥之士若此不可得也葢嘗聞之善用兵者雖匹夫之賤亦莫不養其氣而後求其用方其未戰也使之投石超距以致其勇故其後遇敵而不懼見難而效死何者氣盛故也今天下有大弊二以天下之治安而薄天下之武臣以天下之冗官而廢天下之武舉彼其見天下之方然則摧沮退縮而無自喜之意今之武臣其子孫之家往往轉而從進士矣故臣欲復武舉重武臣而天子時亦親試之以騎射以觀其能否而為之賞罰如唐貞觀之故事雖未足以盡天下之奇才要以使之知上意之所悦有以自重而爭盡其力則夫將帥之士可以漸見矣
  空引 此與坡公蓄材用篇皆言武舉之不可廢而其文故為紆徐百折譬之走江漢之水數千里而到海則一壑耳
  臣事策四
  委兵權 本前篇重武臣中抽出將之專兵來並宋時對病之藥而文曲而鬯
  天下之患無常處也惟見天下之患而去之就其所安而從之則可乆而無憂有淺丈夫見其生於東也而盡力於東以忘其西見其起於外也而鋭意於外以忘其中是以禍生於無常而變起於不測莫能救也昔者西漢之禍當文景之世天下莫不以為必起於諸侯之太强也然至武帝之時七國之餘日以漸衰天下坦然四顧以為無虞而陵夷至於元成之間朝廷之强臣實制其命而漢以不祀世祖顯宗既平天下以為世之所患莫不在乎朝廷之强臣矣而東漢之亡其禍乃起於宦官由此觀之則天下之患安在其防之哉人之將死也或病於太勞或病於飲酒天下之人見其死於此也而曰必無勞力與飲酒則是不亦拘而害事哉彼其死也必有以啟之是以勞力而能為災飲酒而能為病而天下之人豈必皆死於此昔唐季五代之亂果何在也海内之兵各其將大者數十萬人而小者不下數萬撫循鞠養美衣豐食同其甘苦而順其好惡甚者養以為子而授之以其姓故當是時軍旅之士各知其將而不識天子之惠君有所令不從而聽其將而將之所為雖有大姦不義而無所違拒故其亂也姦臣擅命擁兵而不可制而方其不為亂也所攻而必降所守而必固良將勁兵徧於天下其所摧敗破滅足以上快天子鬱鬱之心而外抗敵國竊發之難何者兵安其將而樂為用命也然今世之人遂以其亂為戒而不收其功舉天下之兵數百萬人而不立素將將兵者無腹心親愛之兵而士卒亦無附著而欲為之效命者故命將之日士卒不知其何人皆莫敢仰視其面夫莫敢仰視是禍之本也此其為禍非有脅從駢起之殃緩則畏而怨之而有急則無不忍之意此二者用兵之深忌而當今之人葢亦已知之矣然而不敢改者畏唐季五代之禍也而臣竊以為不然天下之事有此利也則必有此害天下之無全利是聖人之所不能如之何也而聖人之所能要在不究其利利未究而變其方使其害未至而事巳遷故能享天下之利而不受其害昔唐季五代之法豈不大利於世惟其利己盡而不知變是以其害隨之而生故我太祖太宗以為不可以長久而改易其政以便一時之安為將者去其兵權而為兵者使不知將凡此皆所以杜天下之私恩而破其私計其意以為足以變五代豪將之風而非以為後世之可長用也故臣以為當今之勢不變其法無以求成功且夫邀天下之大利則必有所犯天下之危欲享大利而顧其全安則事不可成而方今之弊在乎不欲有所搖撼而徒得天下之利不欲有所勞苦而遂致天下之安今夫欲人之成功必先捐兵以與人欲先捐兵以與人則先事於擇將擇將而得之茍誠知其忠雖捐天下以與之而無憂而况數萬之兵哉昔唐之亂其為變者非其所命之將也而皆其盗賊之人所不得已而以為將者故夫將帥豈必盡疑其為姦要以無畏其擇之之勞而遂以破天下之大利葢天下之患夫豈必在此也
  此論宋鑒五代將權之重而其弊貽於弱而不振而今國家邊徼之將特如一有司之按資叙遷而不復有財賦之恣其出入甲兵之擅其刑殺節鉞所向稍有出格則言官且議其後而朝廷之削罰且及之矣况郡縣藩臬得以抗撫臣得以制而御史又從而繩其後愚故曰古今來之將權之太輕莫有甚於今日也
  臣事策五
  養兵 此則於將兵中又拈出一䕶軍者以調攝恩威之用而文章疾徐頓挫可以呼盪胸臆
  天下之勇士可使用兵而不可使主兵天下之智士可使主兵而不可使養兵養兵者君子之事也故用兵之難而養兵為尤難何者士氣之難伏也舉兵而征行三軍之士其心在號令而其氣在戰息兵而為營三軍之士其心在壘壁而其氣在禦陣兵而遇敵三軍之士其心在白刃而其氣在勝氣之所在者毒之所向也故兵在外士氣在敵而不在其上不在其上是故撫之而易悦予之而易足誅之而易定動之而易使其上之人御之以勇而驅之以智則百萬之衆可以無足憂者及夫天下既安三軍之士各反其家美衣甘食優游無為投石超距不足以洩其怒而各求其上之所短當此之時軍中之士環視四顧而始不可忍矣是故乆於不用則其意不欲復戰乆於不使則其意不欲復役夫惟不欲而强使之與之出戰則不樂而與之從役則為亂此必然之勢也夫古者兵出於農其欲動之尤難然當周之季諸侯之强天下之民日起而操兵齊晉秦楚以其兵車徜徉天下萬里而後反而天下之民不敢言病至於後世平居無事常竭天下以養士卒一旦有急當得其力乃反傲睨邀賞不肯即去夫其平時衣食其上有難而起起而鬭死有事而役役而盡力此其勢宜若愈於三代之農夫矣而當今方病其不然此豈非其養之之過歟臣觀天下之兵其數莫如京師之多而士卒之趦趄難制亦莫如京師之甚何者天子在位以仁御兵士不知戰而狃於賞令之稍急則瞋目攘臂而言不遜此甚可惡也且京師宗廟禁闈之所在而使不義之徒周環布列於其左右而尚何以為安臣聞養兵而兵驕戾其責在將方今京師之將所任者誰乎匹夫小人以次當遷而為之什百之長此其為名尚未離乎卒伍也而其上之所統獨有三太尉推而上之則至於樞密使如此四大臣者非在什伍部曲之間以日夕訓練之者也且夫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也今使大臣獨制其上恩意不交而德澤不洽上下不相信特以勢相從而無以義附者則是未可以法治也使朝廷大臣而曲躬傴僂親問疾苦如異時出兵行陣之間此則其勢有所不給矣古者南北軍有監軍御史有䕶軍諸校各有軍正正丞是以任安胡建之徒忠信守節之士得以出入軍中獲其歡心而後訓之以禮繩之以法有以誅滅而士卒皆服如此而後兵可用也今奈何獨使狼戾之人自相臨御而天子獨以貪暴無知之匹夫為左右之衞哉臣愚以為略如漢制設為諸挍使常處軍中既以撫之且漸誅戮其豪横而訓之知禮傳曰晉悼公知欒糾之能御以和于政也以為戎御使訓諸御知義知荀賔之有力而不暴也以為戎右使訓勇力之士時使故軍中之吏非其近之則不能得其歡心不得其心則雖有法而不能用有法不能用則士不可以勞苦而兵不可以應卒有兵不可以應卒而有將不能以使衆此最天下之大患也
  宋中葉益州兵驕而京軍尤甚故子由論得情事曲鬯而今國家西北養兵患在財賦不充無以豢嫖姚之士而死於戰東南養兵患在號令不肅無以習向背之實而抗其賊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九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十五
  策
  臣事策六
  厲羣臣 此篇議論大略與世之論考課資格者相參
  聖人之治天下常使人有孜孜不己之意下自一介之民與凡百執事之人咸願竭其力以自附於上而上至公卿大夫雖其甚尊志得意滿無所求望而亦莫不勞苦其思慮日夜求進而不息至有一沐而三握一飯而三吐食不暇飽卧不暇暖汲汲於事常若有所未足者是以天下之事小大畢舉無所廢敗而上之人可以不勞力而萬事皆理昔者世之隆替臣嘗已略觀之矣當堯舜之時洚水横流民不粒食事變繁多災害並興而堯舜之身至於垂拱而無為何者天下之人各為之用力而不辭也至於末世海内乂安四方無虞人生於其間其勢皆有怠荒之心各安其所而不願有所興作故天下漸以衰憊而不振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夫國之所以至於亡者惟其舊而無以新之歟天下舊而不復新則其事業有所斷而不復續當此之時而不知與之相期於長乆不已之道而時作其怠惰之氣則天下之事幾乎息矣今夫道路之人使之趨十里而與之百錢則十里而止使之趨百里而與之千錢則百里而止何者所與期者止於十里與百里而其利亦止於此而巳今世之士何以異此出於布衣者其志不過一命之禄既命則忘其布衣之學仕於州縣者其志不過於改官之寵既改則喪其州縣之節自是以上因循遷十有餘年之間則其勢自至於郡守此不待有所修飾而至者其志極矣幸而其間有欲持自奮厲之心然後其意稍廣而不肯自棄於貪汙之黨外自漕刑内自臺諫館閣而至於兩制亦又極矣又幸而有求為宰相者則其志又益廣至於宰相而極矣葢天子之所以使天下慕悅而樂為吾用者下自一命之臣而上至宰相其節級相次者有四而巳彼其一命者或無望於改官郡守者或無望於兩制兩制者或無望於宰相而為宰相者無所復望或各安於其所而誰肯為天子盡力者且夫世之士大夫如此其衆也仁人君子如此其不少也而臣何敢妄有以詆之哉葢臣聞之方今之人其巳改官者其亷隅節幹之效常不若其在州縣之時而為兩制者其慷慨勁挺之操常不若其為漕刑臺諫之日雖其竒才偉人卓然特立不為利變者固不在此而世之為此者亦已衆矣夫以爵禄而勸天下爵禄已極則人之怠心生以術使天下則天下之人終身奔走而不知止昔者漢之官吏自縣令而為刺史自刺史而為郡守自郡守而為九卿自九卿而為三公自下而上至於人臣之極者亦有四而已然當此之時吏久於官而不知厭方今朝廷郡縣之職列級分等不可勝數從其下而為之三歳而一遷至於終身可以無倦矣而人亦各自知其分之所止其清髙顯榮者雖至老死而不可輒入是以在位者皆懈而不自奮何者彼能通其君臣之歡坦然其無髙下峻絶不可扳援之勢而吾則不然今天下之小臣因其朝見而勞其勤苦丁寧訪問以開導其心志且時擇其尤勤苦者有以賜予之使知朝廷之不甚逺而容有冀於其間上之大吏時召而賜之閒燕與之講論政事而勉之於功名相邀於後世不朽之際與夫子孫皆享其福之利時亦有以督責其荒怠弛廢之愆使之有所愧恥於天子之恩竟而不倦於事此豈非臣所謂奔走天下之術歟
  臣事策七
  督監司 以當時御史為能盡法以督州郡之吏而監司以上不免優游養望以待兩制而不能盡如為御史者抗法以褆職大略今亦近之
  聖人之於人不恃其必然而恃吾有以使之不恃其皆賢而恃吾有以驅之夫使天下之人皆有忠信正直之心則為天下安俟乎聖人惟其不然是以使之有方驅之有術不可一日而去也今夫天下之官莫不以為可任而後任之矣上自兩府之大臣而下至於九品之賤吏近自朝廷之中而逺至於千里之外上下相伺而左右相覺不為不密也然又内為之御史而外為之漕刑使督察天下之姦人而糾其不法如此則天下何恃其皆賢而期之以必然哉然尚有所未盡者葢天下之事任人不若任勢而變吏不如變法法行而勢立則天下之吏雖其非賢而皆欲勉强以求成功故天子可以不勞而得忠良之臣今世之弊任弊法而用不便之勢勞苦於求賢而不知為法之弊是以天下幸而得賢則可以僥倖於治安不幸而無賢焉則遂靡靡而無振且御史漕刑天子之所恃以知百官之能否者也今不為之立法而望其皆賢故臣所謂有所未盡者謂此事也夫此二官雖其内外之不同而其與擊搏羣下權勢輕重本無以相逺也而自近歳以來為御史者莫不洗濯磨淬以自見其圭角慷慨論列不顧天下之怨是以朝廷之中上無容姦而下無宿詐正直之人莫不相慶以為庶幾可以大治然臣愚以謂方今内肅而外不振千里之外貪吏晝日取人之金而莫之或禁逺人咨嗟無所告訴莫不飲泣太息仰而呼天者深惟國家所以設漕刑之意正以天下有此等不平之故耳今海内幸無變而逺方之民戚然皆苦貪吏之禍則所謂漕刑者尚何以為然人之性不甚相逺豈其為御史則皆有嫉惡之心而至於漕刑則皆得鹵莽苟容之人葢上之所以使之者未至也臣觀御史之職雖其屬官之中茍有能出身盡命排擊天下之姦邪則數年之間可以至於兩制而無難而其不能者退斥罷免不免為碌碌之吏是以御史皆務為訐直之行而漕刑之官雖端坐黙黙無所發摘其終亦不失為兩制而其抗直不撓者亦不過如此而徒取天下之怨是以皆好為寛仁以收敦厚之名豈國家知用之御史而不知用之漕刑哉臣欲使兩府大臣詳察天下漕刑之官唯其有所舉按不畏强禦者而後使得至於兩制而其不然者不免為常吏變法而任勢與之更新使天下之官吏各從其勢之所便而為之而其上之人得賢而任之則固巳大善如其不幸而無賢則亦不至於紛亂而不可治雖夫庸人亦可使之自力而為政如此則天下將内嚴而外明姦吏求以自伏而不得其處天下庶乎可以為治矣
  今日之弊愚尤怪夫為監司者往往頤指氣使於御史以茍且其奔走之令而不能如國家故設監司與御史互相督察以平其政而拊循其民此所以一御史習練而長厚而一道之吏民皆帖席矣一御史好為擊摶而一道之吏民皆騷驛而殘破矣愚故曰今能察各道監司之中以博大持政而與御史相持以平其反者歳擢一二人以為卿寺此亦足以按兩漢重二千石之權之意而為御史者不至於怙權作威也
  臣事策八
  破例大體與抑僥倖篇同 子由此文有大將揮兵之勢縱横闔闢無不如意第一等科塲文字
  天下惟其有權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衆權者天下之所為去就也利者天下之所為奔走也能是非可否者之謂權能貧富貴賤者之謂利天子者收天下之權而自執之歛天下之利而親用之者也故天下之人上自公卿大夫之尊而下至於閭閻匹夫之賤府史胥徒僮僕奴妾以次相屬而相役至於疲弊勞苦老死而不去緩急可以使之相救危難可以使之相死蹈白刃赴深谷可使用命而不敢辭何者彼利於人者固役於人也千金之家持其贏餘以匄貸鄰里之貧民薄息緩取而可以豪横於鄉黨刺客武士為之效死而莫之能制此權利之所致也臣聞天子者執天下之權而擅四海九州之利爵禄慶賞金玉錢幣此其富非特千金之利也予奪可否刑戮誅滅此其勢非持千金之權也古之人君得天下之權利而專之是故所為而成所欲而就謀臣猛將為之盡力有死而無二社稷之臣可使死宗廟郡縣之臣可使死封疆文吏可使死其職武吏可使死其兵天下之人其存心積慮皆以為當然是以冦至而不懼難生而無變方其平居無事之際天子衣食而養之以待天下之事故有事而死亦其勢然也然當今天下之人食天子之禄被天子之爵衣青紫佩印綬從吏卒縱横赫奕者常徧天下一旦有急皆莫肯死者此甚可怪也往年廣南之亂大吏據城擁兵賊至而莫敢擊逃遁奔竄伏於草莽之間以避兵革之禍至使蠻夷之人得以横行於中原人民流離方數千里幾為丘墟而無一死戰之吏國家每歳收天下之士士之發於饑寒取官而去者動以數百為輩六年之間考足而無過則又為之改爵而增其禄秩幸而有超羣㧞類之才則公卿大臣又得薦之於天子而特寵貴之翺翔朝廷之間不出十年可以安坐談笑而為兩制此其為法尚何所負於天下而士大夫終莫肯奮而為之用何也夫明哲之君以其法邀天下今天下之人反以其法邀之故邀在我則奔走者人也邀在人則奔走者我也今世之法夫豈不欲以邀人哉涖官六七考求舉者五六人凡此皆備具而無所過失然後為之改爵而增其禄秩夫此豈誠足以邀人哉為法而不足以邀人則人將反以吾法而相邀今之官吏考足而無過且有舉者則天子寧有以却之耶是不得不從而予之矣如此則是天子之爵禄非天子之惠而天下之勢也士大夫以勢取爵禄是以舉皆不德其上凡今天子之權反而入於下而天子之利變而為輕取易得之物矣葢臣聞天下有二弊有法亂之弊有法弊之弊法亂則使人紛紛而無所執法弊則使人牽制而不自得古之聖人法亂則以立法救之而法弊則受之以無法夫無法者非縱横放肆之謂也上之人投棄規矩而使天下無所執以邀其君是之謂無法今夫官吏之法其亦無自舉者與考而巳使一二大臣得詳其才與不才舉者具而考足才者與之而不才者置之雖有考不足而舉者不具其可與者則亦與之也凡皆務與天下為所不可測使吏無所執吾法以邀我收天子之權利而歸之於上如此則議者將以為蕩然無法則大吏易以為姦臣聞人惟不為姦也而後任以為大吏茍天下之廣而無一二大臣可信者則國非其國矣且自唐季以來世之設法者始皆務以防其大臣葢唐之盛時其所以試天下之士與調天下之選人者皆無一定之法而惟有司之為聽夫是以下不得邀其上而上有以役其下臣故曰惟有權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衆此不可不深察也
  通篇總只是感嘆宋天子失權利而不能必天下之士為之感奮而效死議論滚滚不窮譬如蜀江之出峽而一㵼千里激之為湍流之為川冒城郭溢州郡而不知其所止也
  臣事策九
  近任 古者之仕不出百里之國今國家小吏往往萬里驅馳甚不是體可與曾子固送江任序同看
  聖人之為天下不務逆人之心人心之所向因而順之人心之所去因而廢之故天下樂從其所為惟其一人之所欲不可以施於天下不得已而後有所矯拂而不用葢非以為天下之人皆不可以順適其意也昔生民之初生而有饑寒牝牡之患飲食男女之際天下之所同欲也而聖人不求絶其情又從而為之節文教之炮燔烹飪嫁娶生養之道使皆得其志是以天下安其法而不怨後世有小丈夫不達其意之本末而以為禮義之教皆聖人之所作為以制天下之非僻徒見天下邪放之民皆不便於禮義之法乃欲務矯天下之情置其所好而施其所惡此何其不思之甚也且雖聖人不能有所特設以驅天下葢因天下之所安而遂成其法如此而已如使聖人而不與天下同心違衆矯世以自立其説則天下幾何其不叛而去也今之説者則不然以為天下之私欲必有害於國之公事而國之公事亦必有所拂於天下之私欲分而異之使天下公私之際譬如胡越之不可以相通不恤人情之所不安而獨求見其所以為至公而無私者葢事之不通莫不由此之故今夫人之情非其所樂而強使為之則皆有怏怏不快之心是故所為而無成所任而不稱其職臣聞方今之制吏之生於南者必置於北生於東者必投於西嶺南吳越之人而必使冒苦寒踐霜雪以治燕趙之事秦隴蜀漢之士而必使涉江湖衝霧露以守揚越之地雖其上之人逼而行之無所不從而行者望其所之怨嘆咨嗟不能以自安吏卒送迎於道路逺者涉數千里財用殫竭困弊於外既至而好惡不相通風俗不相習耳目之所見飲食之所便皆不得其當譬如僑居於他鄉其心常屑屑而不舒數日求去而不肯慮長乆之計民不喜其吏而吏不喜其俗二者相與齟齬而不合以不暇有所施設而吏之坐於其地者莫不自以為天下之所不若而今之法為吏者不得還處其鄉里雖數百里之外亦輒不可而又以京師之所在而定天下逺近之次凡京師之人所謂近者皆四方之所謂至逺而京師之所謂逺者或四方之所謂近也今欲以近優累勞之吏而不知其有不樂者為此之故也且夫人生於鄉閭之中其親戚墳墓不過百里之間至於千里之内則譬如道路之人亦何所施其私而又風俗相安上下相信知其利害而詳其好惡近者安處其近而逺者樂得其逺二者各獲其所求而無有求去之心耳目開明而心不亂可以容有所立凡此數者葢亦無損於國矣而特守此區區無益之公此豈王者之意哉且三代之時九州之中建國千有八百大者不過百里而小者數十里數十里之間民之為士者有之為大夫者有之凡所以治其國人者亦其國人也安得異國之人而後用哉臣愚以謂如此之類可一切革去以順天下之欲今使天下之吏皆同為姦則雖非其鄉里而亦不可有所優容茍以為可任則雖其父母之國豈必多置節目以防其弊而况處之數百千里之間哉
  近來儒官與雜流俱以本土之人注選茍州縣以及郡佐貳亦皆如之則善矣
  臣事策十
  禄胥史 行文如風行水上
  大人之道行之而可名名之而可言布之天下而無疑施之後世而無愧堂堂乎立於四海雖一介之士而無所不安此其所以為大人之道歟今夫天下之人天子誰不役其力者而天下皆不敢以為非此誠得其可役之名而役之是以天子安坐於上而士大夫為之奔走於下大者為之運籌畫策治百官以濟其大事而小者為之按米鹽視鞭箠以奉其小職文吏為之簿書㑹計詳其出内取予之數而使天下不敢欺武吏為之擐金被革習其戰陣攻鬬之事而使天下不敢犯勞苦其筋力而罄竭其思慮甚者捐首領暴骨肉於原野而不知避何者食其禄也至於田野之民耕田而食或生而不至市井然及其有税而可役趨走於縣吏之前恭謹有禮不教而自習而其尤難者至使之斬捕盗賊挽弓巡徼疲弊而不敢求免此豈非食其地之故歟故夫天下之人凡天子之所得而使令者皆可得而名也而臣切怪府史胥徒古者皆有祿以食其家而其不足者皆得計口而受田以補其不給夫是以能使之盡力於公事而不卹其私計葢周之所謂官田者府史胥徒之田也而今世之法收市人而補以為吏無祿以養其身而無田以畜其妻子又有鞭扑戮辱之患而天下之人皆喜為之其所以責之者甚煩且難而其所以使之者無名而可言而其甚者又使之反入錢而後補雖得復役而其所免不足以償其終身之勞此獨何也天子以無名使之而天下之人亦肯以無名而為之此豈可不求其情哉夫天子舉四海而寄之其臣郡縣之官又舉而寄之其郡縣之小吏刑法之輕重財用之多少無所不在是以掌倉庫者得以為盗而治獄訟者得以為姦為姦之利上足以養父母而下足以畜妻子其所以無故而安為之者為此之故也是以雖無爵禄之勸而可得而使雖有刑戮恥辱之患而不肯捨而去而其上之人驅其無祿之身而遇之以有祿之法恬不為怪此乃公使之為姦以當其所當得之禄而遂以為可得而使也如此則尚何以示天下臣愚以為凡人之在官不可以無故而用其力或使以其稅而或使以其祿故夫府史胥吏不可以無祿使也然臣觀之方今天下苦財用之不給而用度有所不足其勢必無以及此而古者周官之法民之為訟者入束矢為獄者入鈞金視其不直者而納其所入葢自秦漢以來其法始廢而不用今臣亦欲使天下之至於獄者皆有所入於官以自見其直而其不直者亦皆没其所入以為胥吏之俸祿辨其等差而别其多少以時給之以足其衣食之用其所以取之於民者不苛而其所以為利者甚博葢上之於民常患其好訟而不直以身試法而無所畏忌刑之而又使之有入於官此所以深懲其心而又其所得止以厚吏此有以見乎非貪民之財也而為吏者可以無俟為姦而有以自養名正而言順雖其為姦從而戮之則亦無愧乎吾心嗚呼古之所謂名正者猶此類也夫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五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十六
  䇿
  民政䇿一
  三老 讀此等文章如看李龍眠白描愈入細愈入不忍釋手
  王道之至於民也其亦深矣賢人君子自潔於上而民不免為小人朝廷之間揖讓如禮而民不免為盜賊禮行於上而淫僻邪放之風起於下而不能止此猶未免為王道之未成也王道之本始於民之自喜而成於民之相愛而王者之所以求之於民者其粗始於力田而其精極於孝悌亷恥之際力田者民之最勞而孝悌亷恥者匹夫匹婦之所不悦强所最勞而使之有自喜之心勸所不悦而使之有相愛之意故夫王道之成而及其至於民其亦深矣古者天下之災水旱相仍而上下不相保此其禍起於民之不自喜於力田天下之亂盜賊放恣兵革不息而民不樂業此其禍起於民之不相愛而棄其孝悌亷恥之節夫自喜則雖有太勞而其事不遷相愛則雖有强狠之心而顧其親戚之樂以不忍自棄於不義此二者王道之大權也方今天下之人狃於工商之利而不喜於農惟其最愚下之人自知其無能然後安於田畝而不去山林飢餓之民皆有盗跖趦趄之心而閨門之内父子交忿而不知反朝廷之上雖有賢人而其教不逮於下是故士大夫之間莫不以為王道之逺而難成也然臣竊觀三代之遺文至於詩而以為王道之成有所易而不難者夫人之不喜乎此是未得為此之味也故聖人之為詩道其耕耨播種之勤而述其嵗終倉廩豐實婦子喜樂之際以感動其意故曰畟畟良耜俶載南畝播厥百榖實函斯活或來瞻女載筐及筥其饟伊黍其笠伊糾其鏄斯趙以薅荼蓼當此時也民既勞矣故為之言其室家来饁而慰勞之者以勉卒其事而其終章曰荼蓼朽止黍稷茂止穫之秷秷積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櫛以開百室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殺時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續續古之人當此之時嵗功既畢民之勞者得以與其婦子皆樂於此休息閒暇飲酒食肉以自快於一嵗則夫勤者有以自忘其勤盡力者有以輕用其力而狼戾無親之人有所慕悦而自改其操此非獨於詩云爾導之使獲其利而教之使知其樂亦如是也且民之性固安於所樂而悦於所利此臣所以為王道之無難者也葢臣聞之誘民之勢逺莫如近而近莫如其所與競今行於朝廷之中而田野之民無遷善之心此豈非其逺而難至者哉明擇郡縣之吏而謹法律之禁刑者布市而頑民不悛夫鄉黨之民其視郡縣之吏自以為非其比肩之人徒能畏其用法而袒背受笞於其前不為之愧此其勢可以及民之明罪而不可以及其隱慝此豈非其近而無所與競者耶惟其里巷親戚之間幼之所與同戲而壯之所與共事此其所與競者也臣愚以謂古者郡縣有三老嗇夫今可使推擇民之孝悌無過力田不惰為民之素所服者為之無使治事而使譏誚教誨其民之怠惰而無良者而嵗時伏臘郡縣頗置禮焉以風天下使慕悦其事使民皆有愧恥勉强不服之心今不從民之所與競而教之而從其所素畏夫其所素畏者彼不自以為伍而何敢求望其萬一故教天下自所與競者始而王道可以漸至於下矣
  競之一字為號則不可特曰三老嗇夫閭里之耳目其為教易行耳
  民政䇿二
  舉孝亷 行文紆徐而鬯
  三代之盛時天下之人自匹夫以上莫不務自修潔以求為君子父子相愛兄弟相悦孝悌忠信之美發於士大夫之間而下至於田畝朝夕從事終身而不厭至於戰國王道衰息秦人驅其民而納之於耕耘戰鬬之中天下翕然而從之南畝之民而皆爭為干戈旗鼓之事以首爭首以力摶力進則有死於戰退則有死於將其患無所不至夫周秦之間其相去不數十百年周之小民皆有好善之心而秦人獨喜於戰攻雖其死亡而不肯以自存此二者臣竊知其故也夫天下之人不能盡知禮義之美而亦不能奮不自顧以陷於死傷之地其所以能至於此者上之人實使之然也然而閭巷之民刼而從之則可以與之僥倖於一時之功而不可以望其乆逺而周秦之風俗皆累世而不變此不可不察其術也葢周之制使天下之士孝悌忠信聞於鄉黨而達於國人者皆得以登於有司而秦之法使其武健壯勇能斬捕甲首者得以自復其役上者優之以爵禄而下者皆得役屬其鄰里天下之人知其利之所在則皆爭為之而尚安知其他然周以之興而秦以之亡天下遂皆尤秦之不能而不知秦之所以使天下者亦無以異於周之所以使天下何者至便之勢所以奔走天下萬世之所不易也而特論其所以使之者何如焉耳今者天下之患實在於民昏而不知教然臣以謂其罪不在於民而上之所以使之者或未至也且天子之所求於天下者何也天下之人在家欲得其孝而在國欲得其忠兄弟欲其相與為愛而朋友欲其相與為信臨財欲其思亷而患難欲其思義此誠天子之所欲於天下者古之聖人所欲而遂求之求之以勢而使之自至是以天下爭為其所求以求稱其意今有人使人為之牧其牛羊將責之以其牛羊之肥則因其肥瘠而制其利害使夫牧者趨其所利而從之則可以不勞而坐得其所欲今求之以牛羊之肥瘠而乃使之盡力於樵蘇之事以其薪之多少而制其賞罰之輕重則夫牧人將為牧耶將為樵耶為樵則失牛羊之肥而為牧則無以得賞故其人舉皆為樵而無事於牧吾之所欲者牧也而反樵之為得此無足怪也今夫天下之人所以求利於上者果安在哉士大夫為聲病剽略之文而治茍且記問之學曳裾束帯俯仰周旋而皆有意於天子之爵禄夫天子之所求於天下者豈在是也然天子之所以求之者唯此而人之所由以有得者亦唯此是以若此不可却也嗟夫欲求天下忠信孝悌之人而求之於一日之試天下士誰知忠信孝悌之可喜而一日之試之可恥而不為者詩云無言不醻無徳不報臣以為欲得其所求宜遂以其所欲而求之開之以利而作其怠則天下必有應者今間嵗而取天下之才竒人善士固宜有起而入於其中然天下之人不能深明天子之意而以為所為求之者止於其目之所見是以盡力於科舉而不知自反於仁義臣欲復古者孝悌之科使州縣得以與今之進士同舉而皆進使天下之人時獲孝悌忠信之利而明知天子之所欲如此則天下宜可漸化以副上之所求然臣非謂孝悌之科必多得天下之賢才而要以使天下知上意之所在而各趨於其利則庶乎不待教而忠信之俗可以漸復此亦周秦之所以使人之術歟
  民政䇿三
  去佛老 本歐陽子本論來以生死二端作波瀾
  聖人將有以奪之必有以予之將有以正之必有以柔之納之於正而無傷其心去其邪僻而無絶其不忍之意有所矯拂天下大變其俗而天下不知其為變也釋然而順油然而化無所齟齬而天下遂至於大正矣葢天下之民邪淫不法紛亂而至於不可告語者非今世而然也夫古者三代之民耕田而後食其粟蠶繅而後衣其帛欲享其利而勤其力欲獲其報而厚其施欲求父子之親則盡心於慈孝之道欲求兄弟之和則致力於長悌之節欲求夫婦之相安朋友之相信亦莫不務其所以致之之術故民各致其生無望於僥倖之福而力行於可信之事凡其所以養生求福之道如此其精也至其不幸而死其親戚子弟又為之死喪祭祀嵗時伏臘之制以報其先祖之恩而可安䘏孝子之意者甚具而有法籩豆簠簋飲食酒醴之薦而大者於廟而小者於寢薦新時祭春秋不闕故民終三年之憂而又有終身不絶之恩愛惨然若其祖父之居於其前而享其報也至於後世則不然民怠於自修而其所以養生求福之道皆歸於鬼神㝠寞之間不知先王喪紀祭祀之禮而其所以追養其先祖之意皆入於佛老虚誕之説是以四夷之敎交於中國縱横放肆其尊貴富盛擬於王者而其徒黨遍於天下其宫室棟宇衣服飲食常侈於天下之民而中國之人明哲禮義之士亦未嘗以為怪幸而其間有疑怪不信之心則又安視而不能去此其故何也彼能執天下飬生報死之權而吾無以當之是以若此不可制也葢天下之君子嘗欲去之而亦既去矣去之不乆而還復其故其根之入於民者甚深而其道之悦於民者甚佞世之君子未有以觧其所以入而易其所以悦是以終不能服天下之意天下之民以為養生報死皆出於此吾未有以易之而遂絶其教欲納之於正而傷其心欲去其邪僻而絶其不忍之意故民之從之也甚難聞之曰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淵實作乎此者必有以動乎彼也夫天下之民非有所悦乎佛老之道而悦乎養生報死之術今能使之得其所以悦之之實而去其所以悦之之名則天下何病而不從葢先王之教民養生有方而報死有禮凡國之賞罸黜陟各當其實貧富貴賤皆出於其人之所當然力田而多收畏法而無罪行立而名聲發徳成而爵禄至天下之人皆知其所以獲福之因故無惑於鬼神而其祭祀之禮所以仁其祖宗而慰其子孫之意者非有鹵莽不詳之意也故孝子慈孫有所歸心而無事於佛老臣愚以為嚴賞罸勅官吏明好惡慎取予不赦有罪使佛老之福不得茍且而惑其生因天下之爵秩建宗廟嚴祭祀立尸祝有以大塞人子之意使佛老之報不得乗隙而制其死葢漢唐之際嘗有行此者矣而佛老之説未去嘗有去者矣而賞罸不詳祭祀不謹是以其道牢固而不可去既去而復反其舊今者國家幸而欲減損其徒日朘月削將至於亡然臣愚恐天下尚猶有不忍之心天下有不忍之心則其勢不可以乆去故臣欲奪之而有以予之正之而有以柔之使天下無憾於見奪而日安其新此聖人所以變天下之術歟
  唐荆川曰此等文體在論與奏議之間
  民政䇿四
  詳兵民之分而罷省屯戍之卒
  管子治齊始變周法使兵民異處制國為二十一鄉工商之鄉六而士鄉十五制鄙以為五屬立五大夫使各治一屬之政國中之士為兵鄙野之民為農農不知戰而士不知稼各治其事而食其力兵以衛農農以資兵發兵征行暴露戰鬬而農夫不知其勤深耕疾耨霑體塗足而士卒不知其勞當是之時桓公南征伐楚濟汝踰方城望汶山北伐山戎刜零支斬孤竹西攘白狄逾太行渡辟耳之溪九合諸侯築夷儀城楚丘徜徉四方國無罷弊之民而天下諸侯往來應接之不暇及秦孝公欲并海内商鞅為之倡謀使秦人莫不執兵以事戰伐而不得反顧而為農隂誘六國之民使專力以耕關中之田而無戰攻守禦之役二者更相為用而天下卒以不抗何者我能累累出兵不息而彼不能應我能外戰而内不乏食而彼必不戰而後食可足此二者管仲商鞅之深謀也自管仲死其遺謀舊䇿後世無復能用而獨其分兵與民之法遂至於今不廢何者其事誠有以便天下也今夫使農夫竭力以闢天下之地醵其所得以衣食天下之武士而免其死亡戰鬬之患此人之情誰不可者然當今天下之事與管仲商鞅之時則已大異矣古者霸王在上倉廪豐實百姓富足地利己盡而民未乏困當此之時謂之人有餘今天下之田疾耕不能徧而蓬蒿藜莠實盡其利人不得以為食而禽獸之所蕃息當是之時謂之地有餘古之聖人人有餘則務在於使人是以天下之人雖其甚蕃而舉無廢功地有餘則務在於闢地是以天下之地雖其甚寛而舉無遺力今也海内之田病於有餘而上之人務在於使人不巳過哉臣觀京師之兵不下數十百萬沿邉大郡不下數萬人天下郡縣千人為輩而江淮漕運之卒不可勝計此亦已侈於使人矣且夫人不足而使人之制不為少減是謂逆天而違人昔齊桓之世人力可謂有餘矣而十五鄉之士不過三萬車不過八百乗何者懼不能久也方今天下之地所當厚兵之處不過京師與西邉北邉之郡耳昔者太祖太宗既平天下四方逺國或數千里以為逺人險詖未可以盡知其情也故使關中之士往而屯焉以鎮服其亂心及天下既安四海一家而因循久逺遂莫之變夫天下之兵莫如各居其鄉安其水土而習其險易而特病其不知戰故今世之患患在不教鄉兵而專任屯戍之士為抗賊之備且天下治平非沿邊之郡則山林匹夫之盜及其未集而誅之可以無事於大兵茍其有大盜則其為變故亦非戍兵數百千人之所能制若其要塞之地不可無備之處乃當厚其土兵以代之耳聞之古者良將之用兵不求其多而求其樂戰今之為兵之人夫豈皆樂乎為兵哉或者饑饉困躓不能以自存而或者年少無賴既入而不能以自脱葢其間常有思歸者矣故臣欲罷其思歸之士以減屯戍之兵雖使去者大半臣以為處者猶可以足於事也葢古者有餘則使之以寛而不足則使之以約茍必待其有餘而後能辦天下之事則無為貴智矣唐荆川曰首尾俱是戍兵中間咤出土兵一叚甚是跌宕若使他人為之則必説了罷戍兵而後言土兵之可用則便成格眼套子矣
  民政䇿五
  平糴屯田 今䇿士亦當舉其説以獻於天子
  近代以來天下之變備矣世之君子隨其破敗而為之立法補苴缺漏疏剔棼穢其為法亦巳盡矣而後世之弊常不為之少息其法既立而旋亡其民暫享其利而不能乆因循維持至於今世承百王之弊而獨受其責其病最為繁多而古人巳行之遺䇿又莫不盡廢而不舉是以為國百有餘年而不至於治平者由此之故也葢天下之多虞其始自井田之亡田制一敗而民事大壊紛紛而不可止其始也兼并之民衆而貧民失職貧者無立錐之地而富者連阡陌以勢相役收大半之税耕者窮餓而不耕者得食以為不便故從而為之法曰限民名田貴者無過若干而貧者足以自養此董生之法也天下之人兼并而有餘則思以為驕奢驕奢之風行於天下則富者至有破其貲畜而貧者恥於不若以爭為盜而不知厭民皆有為盜之心則為之上者甚危而難安故為之法曰立制而明等使多者不得過而少者無所慕也以平風俗此賈生之法也民之為性豐年則食之而無餘饑年則轉死於溝壑而莫之救富商大賈乘其不足而貴賣之以重其災因其有餘而賤取之以待其弊予奪之權歸於豪民而上不知收粒米狼戾而不為歛藜藿不繼而不為發故為之法曰賤而官為糴之以無傷農貴而官為發之以無傷民小饑則發小熟之歛中饑則發中熟之歛大饑則發大熟之歛此李悝之法也古者三代之兵出而為兵入而為農出兵臨敵則國有資糧之儲而兵罷役休則無復養兵之費及至後世海内多故而征伐不息以為害農故特為設兵以辦天下之武事其始若不傷農者而要其終衣食之奉農亦必受其困故為之法曰不戰則耕以自養而耕之間暇則習為擊刺以待寇至此趙充國之法也葢古之遺制其可以施於今者甚多而臣不敢復以為説而此四者皆天下之所共知而不行者也夫知之而不行此其故何歟臣聞事固有可以無術而行者有時異事變無術而不可行者均民以名田齊衆以立制是無術而可以直行者也平糴以救災屯田以寛農是無術而不可行者也古者賢君在上用度足而財不竭損其有餘以備民之所不足而不害於歳計今者嵗入不足以為出國之經費猶有所不給而何暇及於未然之備古者將嚴而兵易使其兵安於劬勞故雖使為農而不敢辭今者天下之兵可使執勞者皆不知戰而可與戰者皆驕而不可使衣食豐溢而筋力疲憊且其平居自處甚倨而安肯為農夫之事乎故屯田平糴之利舉世以為不可復者由此之故也盍亦思其術矣臣嘗聞之賈人之治産也將欲有為而無以為資者不以其所以謀朝夕之利者為之也葢取諸其不急之處而日蓄之徐徐而為之故其業不傷而事成夫天子之道食租衣税其餘之取於民者亦非其正矣茶鹽酒鐵之類此近世之所設耳夫古之時未嘗有此四物者之用也而其為國亦無所乏絶臣愚以為可於其中擇取一焉而置之用度之外嵗以為平糴之資且其既已置之用度之餘則不復有所顧惜而發之也輕發之也輕而後民獲其利其與今之所謂常平者亦已大異矣抑嘗聞之嘗巳牧馬者不可使之畜豚彘馬彘之相去未能㡬也而猶且不可使今世之兵以為兵募之而欲强之以為農此其不從固無足怪者今欲以兵屯田葢亦告之以將屯田而募焉人固有無田以為農而願耕者從其願而使之則雖勞而無怨茍屯田之兵既多而可用則夫不耕而食者可因其死亡而勿復補以待其自衰矣嗟夫古之人其制天下之患其亦巳畧盡矣而其守法者常至於怠惰而不舉是以世之弊常若近起於今者而不求古之遺法而依之以為治可不大悲矣哉
  述古似時䇿體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
<集部,總集類,唐宋八大家文鈔>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一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十七
  䇿
  民政䇿六
  役游民 今既有丁錢而復欲收游民之庸調恐亦難行獨其敘事細宻而文一一如畫
  三代之時無兵役之憂降及近世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至於今而養兵興役之事皆不得其當而可為之深憂葢古者兵出於農而役出於民有農則不憂無兵而有民則不憂無役五口之家常有一人之兵而二十嵗之男子嵗有三日之役故其兵强而費不増役起而人素具雖有大兵大役而不憂事之不集至於兵罷役休而無日夜不息之費其後周衰井田破壊陵夷至於末世天下無復天子之田皆民之所自有天下之民不食天子之田是故獨賦其税而不任之以死傷戰鬬之患天子有養兵之憂而天下無攻守劬勞之民以為大憂故調其財以為養兵之用而天下之役凡其所以轉輸漕運營建興築之事又皆出於民當此之時民之所以供上之令者三曰租曰調曰庸租者地之所當出調者兵之所當費庸者嵗之所當役也故使之納粟於官以為田之租人入布帛以為兵之調嵗役其力不役則出其力之所直以為役之庸此三者農夫皆兼為之而游惰末作之民亦不免於庸調運重漕逺天子不知其費而一出於民民嵗役二旬而不役者當帛六十尺民亦不至於太苦故隋唐之間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此其為法雖不若三代之兵不待天子之養然天下之役猶有可賴者皆民為之也及其後世又不能守乃始變法而為兩税以至於今天下非有田者不可得而使而有田者之役亦不過奔走之用而不與天子之大事天下有大興築有大漕運則常患無以為使故廣募冗兵以供力役之急不知擊刺戰陳之法而坐食天子之俸由是國有武備之兵而又有力役之兵此二者其所以奉養之具皆出於農也而四海之游民無尺寸之庸調為農者常使隂出古者游民之所入而天子亦常兼任養兵興役之大患故夫兵役之當今之世可謂極矣臣愚以為天子平日無事而養兵不息此其事出於不得巳惟其干戈旗鼓之攻而後可使任其責至於力役之際挽車船築宫室造城郭此非有死亡陷敗之危天下之民誠所當任而不辭不至以累兵革之人以重費天子之廪食然當今之所謂可役者不過曰農也而農已甚困葢常使盡出天下之費矣而工商技巧之民與夫游閒無職之徒常徧天下優游終日而無所役屬葢周官之法民之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今可使盡為近世之法皆出庸調之賦庸以養力役之兵而調以助農夫養武備之士而力役之兵可因其老疾死亡遂勿復補而使游民之丁代任其役如期而止以除其庸之所當入而其不役者則亦收其庸不使一日而闕葢聖人之於天下不唯重乎茍亷而無所求唯其能緩天下之所不給而節其太幸則雖有取而不害於為義今者雖能使游民無勞苦嗟嘆之聲而常使農夫獨任其困天下之人皆知為農之不便則相率而事於末末衆而農衰則天子之所獨任者愈少而不足於用故臣欲收游民之庸調使天下無僥倖苟免之人而且以紓農夫之困茍天下之游民自知不免於庸調之勞其勢不耕則無以供億其上此又可驅而歸之於南畝要之十嵗之後必將使農夫衆多而工商之類漸以衰息如此而後使天下舉皆從租庸調之制而去夫所謂兩税者而兵役之憂可以稍緩矣
  唐荆川曰此篇之妙全在説國病與農病二者夾雜渾融
  民政䇿七
  公田貸民 看他運勢如指掌鍊句如抽絲
  古者天下皆天子之人田畝之利衣食之用凡所以養生之具皆賴於天子權出於一而利不分於强族民有奉上之憂而無役屬附麗之困是以民徳其上而舉天下皆可使奉天子之役使至於末世天子之地轉而歸於豪民而天下之游民饑寒朝夕之用䘏天子不為而以遺天下之富賈夫天子者豈與小民爭此尺寸之利也哉而其勢則有所不可何者民之有田者非皆躬耕之也而無田者為之耕無田者非有以屬於天子也而有田者拘之天子無田以予之而欲役其力也實難有田者授之以田視之以奴僕而可使無憾故夫今之農者非天子之農而富人之農也至於天下之游民販夫販婦工商技巧之族此雖無事乎田然日食其力而無以為朝夕之用則此亦將待人而生者也而天子不䘏其闕乃使富民持其贏餘貸其所急以為之父母故雖游民天子亦不可得而使而富者獨擅其利日役其力而不償其力之所直由此觀之則夫天下之民舉皆非天子之人而天子徒以位使之非皆得其歡心也夫天下之人獨有其田者乃始有以附屬於天子此其為衆豈足以當其下之仰給之民哉此亦足以見天子之所屬者巳甚寡矣臣愚以為當今之勢宜收天下之田而歸之於上以業無田之農夫䘏小民之所急而奪豪民假貸之利以收游手之用故因其所便而為之計以為莫如收公田而貸民急夫陳蔡荆楚之地地廣而人少土皆公田而患無以耕之而吴越巴蜀之間拳肩側足以爭尋常尺寸之地安土重遷戀戀而不能去此非官為之畫䇿因其凶荒饑饉之嵗乗其有願徙之心而遂徙之於不耕之公田則終不能以自去今欲待其巳去而收其田畝籍其室廬田為公田室為公室以授無田之民使天下雖富庶之邦亦常有天子之田而又因其籍沒積而勿復鬻募天下之丁男使分耕其中而無使富民端坐而欲收公田之遺利使天下之農夫稍可以免僕之辱而得上麗於天子而其新徙之民耕牛室cq=289屋飲食器皿之類有所不備又皆得以貸於國可以無失其所夫所謂貸者雖其為名近於商賈市井之事然其為意不可以不察也天下之民無田以為農而又無財以為工商禁而勿貸則其勢不免轉死於溝壑而使富民為貸則有相君臣之心用不仁之法而收大半之息其不然者亦不免於脱衣避屋以為質民受其困而上不享其利徒使富民執予奪之權以豪役鄉里故其勢莫如官貸以賙民之急周官之法使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其貴賤而以國服為息今可使郡縣盡貸而任之以其土著之民以防其逋逃竄伏之姦而一夫之貸無過若干春貸以斂繒帛夏貸以收秋實薄收其息而優之使之償之無難而又時免其息之所當入以收其心使民得脱於奴之中而獲自屬於天子如此則天下之游民可得而使而富民之貸可以不禁而自息然臣以為收公田者其利逺非可以嵗月之間而待其成也要之數十百年則天下之農夫可使大半皆天子之農若夫所謂貸民急者則可以朝行而夕獲其利此最當今之急務也
  此文獨兩比區處處斡全精神耳而公田貸民二者俱不可行葢收公田而奪民之業天下未有不亂而貸民者即荆公所引周禮以服國息之説也
  民政䇿八
  欲覽天下都邑沃饒之地於以擇使興利甚為有見而行文如輕風細浪柔婉可愛
  古者建都立邑相其丘陵原隰而利其水泉之道通其所無而導其所有使民日取而不盡安居於中而無慕於外利各安其土樂其業無來去遷徙之心膏腴之鄉民不加多而貧瘠之處民不加少天下之戶均平若一皆足以供其郡縣之役使而無所困乏葢今天下所謂通都大邑十里之城萬户之郭其隂陽向背與其山林原隰之勢陂池泉水之利皆秦漢以來所謂創置摹畫使足以衣食其民而無乏絶者也臣嘗讀周詩公劉之一篇其言自戎遷豳之際登髙望逺以求其可居之地與其可用之物莫不詳悉而曲盡其詩曰篤公劉逝彼百泉瞻彼漙原乃陟南岡乃覯于京篤公劉既溥既長既景乃岡相其隂陽觀其流泉篤公劉于豳斯舘涉渭為亂取礪取鍜夫古之君子居於其邦其欲知民之所利與器用之所出葢如此其詳也及觀史記貨殖列傳郡國之所有東方之桑麻魚鹽南方之竹木魚稻與西方之五榖畜牧北方之棗栗裘馬則凡一方之所有皆可以備養生送死之具導之有方而取之有法則其民豐樂饒足老死而無憾及行天下覽其山林藪澤之所生與其民之所有徃徃與古不類夫自大江以北漢水之側三代之時列國數十楚人都於荆州其在戰國最為强大外抗羣蠻内禦秦晉常以其兵横於天下計其所都安肯用瘠鹵墝埆之地而當今自楚之北至於唐鄧汝潁陳蔡許洛之間平田萬里農夫逃散不生五榖荆棘布野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澤之迹迤邐猶在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長吏又不以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茹徃者因其死喪流亡廢縣罷鎮者葢徃徃是矣臣聞善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界興利除害教民稼穡收斂倍稱而獲兼地之福今者舉千里之地廢之為墟以養禽獸而不甚顧惜此與私割地以予人何異嘗聞之於野人自五代以來天下喪亂驅民為兵而唐鄧汝蔡之間故陂舊隄遂以堙廢而不治至今百有餘年其間猶未甚逺也葢修敗補缺或亦旬月之故耳而獨患為吏者莫以為事若夫許州非有洪河大江之衝而每年盛夏衆水決溢無以救禦是以民常苦饑而不樂其俗夫許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節度之所治使嵗輒被水而五榖不熟則其當時軍旅之費宗廟朝廷之用將何以供之此豈非近世之因循不治以至此哉然此乃特臣之所見而天下之廣又安能備知葢嘗以為方今之患生於太怯而成於牽俗太怯則見利而不敢為牽俗則自顧而愛其身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不成而何獨在此臣欲破其牽俗之風而壯其太怯之氣意凡天下貧窶破散之郡縣使皆擇善事能幹之人而徃為之長因其去也而天子親諭以此使得稍乆於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闢者書以為課何者此非難辦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後能濟惟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今誠少嚴其事使為吏者知上之屬意於此十嵗之後臣以為此必為富壤之區而方今天下重征之處亦可漸减而取諸此矣
  汝蔡江漢之間葢秦以來百戰之國世用鋒鏑大略當世之承平者什特二三而吏於其土者或不得其人與乆其任而重其權是以田野不闢而多曠土遺利蘇氏父子徃徃注心於此
  民政䇿九
  制二寇 絶世之才故其為文雄偉
  天下有二病好戰則財竭而民貧畏戰則多辱而無威欲民之無貧則無疾夫無威欲君之無辱則無望乎財之不竭此二患者天下未嘗兼有也古之人君各從其所安而處其偏是以不獲全享其利而亦未嘗兼受其病者昔匈奴之於漢可以見矣文景之世天下治安民至老死不知征役之勞府庫盈溢其賦於民者三十而取一可謂至盛矣然而匃奴傲慢侵侮至甚不遜輸金繒納錦繡天子之至辱也而文景不以為意以求全其民至於武帝不忍數世之忿盡天下之鋭而攻之闢地千里斬馘百萬匈奴之民死者大半洗除先帝之宿恥而夸大中國之氣得志滿意無以加矣而内自疲中民之家大扺皆破無復千金之戶此二者皆有所就其成功是以有所忍而不顧而智者之論巳謂非中國之長筭矣今者中國之在於畏戰畏戰固多辱矣而民又不免於貧無所就其利而偏被其害重賦厚斂以為二邉之賂國辱而民困葢今世之病已極矣賢人君子竭其智慮以求安其民而民常為邊陲之所擾天子欲使其澤下布四海而海内常為邊陲之所困此其葢有原矣二邊之賂不絶是以天下之賦斂雖知其甚重而不可輕天下之賦斂甚重而不可輕是以天下之民雖知其甚困而不可得而安也故臣於民政之終而特備論其要云葢方今天下之議莫不以為二邉之賂不可去也獨其勇者則曰寧戰而無賂戰未必敗而賂必至於乏困臣竊以為此古之漢武帝唐太宗堅忍而不顧者足以行之然亦有所犯天下之至危何者吾民之不戰乆矣用不戰之民而待必戰之敵竊恐世俗之難之也夫古者霸王之臣因敗而成功轉禍而為福若反覆手之間耳柦公見脅於曹沫欲背其盟管仲因而信之以自結於諸侯柦公襲蔡本以誅少姫之罪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之不入而諸侯大服臣竊韙之方今二敵之賂雖有所不得已而然者然其勢偶有似夫戰國之際以謀相傾而隂相潰者是故臣欲因而成之以潛破二敵之國古語有之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昔者晉之取虞越之取吴冐頓之取東胡石勒之取王俊此四者皆其予之之力也夫鄰國之患唯其相忌而相伺以不敢相易是以其慮詳密而難圖今夫中國之不競亦已乆矣彼其相視以為無能為者非一日也然猶未肯釋然而無疑夫惟釋然而無疑而後其國可取今吾猶有所齟齬於其間彼以吾為猶有不服之心是以君臣相視而未敢懈葢古之英雄能忍一朝之恥而全百世之利臣以為當今之計禮之當加恭待之當加厚使者之往無求以言勝之而其使之來者亦無求以言犯之凡皆務以無逆其心而隂墮其志使之深樂於吾之賄賂而意不在我而吾亦自治於内蒐士揀馬擇其精鋭而損其數以外見至弱之形而内收至强之實作内政以寓軍令凡皆務以自損吾强大之勢而見吾衰弱之狀使之安然無所顧忌而益以怠傲不過數年彼日以無備而吾日以充實彼猶將以吾為不足與也而有無厭之求彼怠而吾奮彼驕而吾怒及此而與之戰此所謂敗中之勝而弱中之强者也嗟夫方今之事其勢亦有二而已矣能奮一朝之勞而盡力以攻之則其後可以大安而其始也不免有嵗月之勤能忍一朝之辱而自損以驕之則其後可以驟勝而其始也不免有嵗月之恥此二䇿者皆足以謀人之國敗人之兵而有勝矣而臣竊謂今世之所安者必其予之而驕之者也嗟夫智能攻之則以洗天下之大慙不能攻之則驕之而圖其後未有不能攻之又不能驕之而拱手以望其成功者方今每嵗委百萬之資以予人而不能使人無疑其有不服之心罄竭四海而其終不能以成事特幸其一時之安而欲得其間隙之際以治天下天下安可得而治哉
  唐荆川曰諸篇用故事化腐為新全在交互形容交互形容全在提綱一兩語有力此篇與坡公定軍制可見大略
  民政䇿十
  其議罷戍兵一節頗中今日邉塞之而所欲募邊郡之兵以備調征恐非實濟特其文甚佳
  禦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來出兵以乗其虚方今二邊固嘗巳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議以為中國之兵無由而出而臣以為不然何者斂天下之財以奉夷狄彼求之無厭則吾之應之將有所不稱其意大抵不過數十年之間用兵之釁不發於彼之不悦則發於吾之不忍此亦其勢之不可逃者也方其無事之時中國既不得不畜兵於邊而及其有間又必將出兵而乗其此二者不可不素為之所也今每嵗發郡縣之兵以戍邊此其未戰之謀也而臣未知其所以為戰之術臣聞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邊之役六國之際燕趙最被邊患而當其時西備秦東備齊南備楚内備韓魏千里之國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備則其所以備敵者安得戍卒而用之計亦不過其沿邊之民自為卒伍以制其侵畧而巳戍邊之謀始於秦漢内無敵國之虞而郡縣之兵材官蹶張皆出於民之為役其法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嵗屯戍以次相承而迭相更代邊鄙之民不可使常為兵是以不得不驅中原之民而納之塞下以捍㓂敵故其戍邊之兵嵗初而來嵗終而去寒暑不相安險易不相習勇怯不相程志氣不相企上無顧於墳墓而下無愛於妻子平居憂愁無聊無樂土之心而緩急茍免無死戰之意不可求得其用古之謀臣鼂錯陸贄之徒葢嘗以為言矣而况乎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廪食以終其身在秦則廪於秦在趙則廪於趙不可一日而闕非如漢之戍卒别有休罷更代之期也然猶守此區區既徃之陳迹豈不惑哉且舉中原之士而屯之於邊雖無死傷戰鬬之患而其心常自以為出征行役苦寒暴露為國勞苦凡國家之所以美衣豐食以養我者止為此等事也故士卒百萬端坐而食不知行陣之勞不見鋒刃之危而皆巳自負以為有勞於國其勢不可有所復使此其在於使之不得其道耳今夫隂伺二敵之怠而出兵以逐利於塞外此誠今世之至計也而臣切恐緩急之際士卒皆已自負而不可用且夫人之情嘗巳用其力則其心自滿而不復求報其上士無求報之心則不可以與之犯大難而涉大勞惟其飽食而無所試優游無為以觀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效者則其氣剛鋭而其心不倦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鋭氣是以其兵無敵於天下臣愚以為方今之計内郡之兵當常在内而不以戍邊戍邊之兵當常戍邊而不待内郡之戍卒募内郡之兵其樂徙邊者而稍厚之不足則募民之樂為邊兵者以足之使二邊有一定不遷之兵而頗損内郡之衆計其内外之數相通如舊而止平居無事以此備邊而一旦欲有所攻奪掩襲則獨發内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報其上鋭而用之墮而置之屯兵厯年而士無所怨其勞出兵千里而士無所憾其逺兵入則出者得以休息而無乗塞之苦兵出則守者閒暇而無行役之困交相為用如循環之無端而不可竭此其與今世之法竭天下以養兵守亦使此戰亦使此未戰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異矣
  今之山東河南北直亦嵗用民兵恐非計而其最無䇿者近年嵗提延綏之兵而戍薊州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二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十八
  序引傳
  古今家誡序
  引老氏語多儉故能廣四字
  老子曰慈故能勇儉故能廣或曰慈則安能勇曰父母之於子也愛之深故其為之慮事也精以深愛而行精慮故其為之避害也速而就利也果此慈之所以能勇也非父母之賢於人勢有所必至矣轍少而讀書見父母之戒其子者諄諄乎惟恐其不盡也惻惻乎惟恐其不入也曰嗚呼此父母之心也哉師之於弟子也為之規矩以授之賢者引之不賢者不彊也君之於臣也為之號令以戒之能者予之不能者不取也臣之於君也可則諌否則去子之於父也以幾諌不敢顯皆有禮存焉父母則不然子雖不肖豈有棄子者哉是以盡其有以告之無憾而後止詩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可以餴饎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夫雖行潦之陋而無所棄猶父母之無棄子也故父母之於子人倫之極也雖其不賢及其為子言也必忠且盡而況其賢者乎太常少卿長沙孫公景修少孤而教於母母賢能就其業既老而念母之心不忘為賢母録以致其意既又集古今家誡得四十九人以示轍曰古有為是書者而其文不完吾病焉是以為合衆父母之心以遺天下之人庶幾有益乎轍讀之而歎曰雖有悍子忿鬬於市莫之能止也聞父之聲則斂手而退市人之過之者亦莫不泣也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特患無以發之耳今是書也要將以發之歟雖廣之天下可也自周公以來至於今父戒四十五母戒四公又將益廣之未止也
  古史序
  其思深故其㫖逺
  古之帝王皆聖人也其道以無為為宗萬物莫能嬰之其於為善如水之必寒如火之必熱其於不為不善如騶虞之不殺如竊脂之不榖不學而成不勉而得其積之中者有餘故其推之以治天下者有不可得而知也孔氏之遺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天地萬物猶將頼之以存而況於人乎自三代之衰聖人不作世不知本而馳騁於喜怒哀樂之餘故其發於事業日以鄙陋不足以希聖人之萬一雖春秋之際王澤未竭士生其間習於禮義而審於利病如管仲晏子子産叔向之流皆不足以知之至於孔子其知之者至矣而未嘗言孟子知其一二時以告人而天下亦莫能信也陵遲及於秦漢士益以功利為急言聖人者皆以其所知臆之儒者流於度數而智者溺於權利皆不知其非也太史公始易編年之法為本紀世家列傳記五帝三王以來後世莫能易之然其為人淺近而不學踈畧而輕信漢景武之間尚書古文詩毛氏春秋左氏皆不列於學官世能讀之者少故其記堯舜三代之事皆不得聖人之意戰國之際諸子辨士各自著書或增損古事以自信一時之説遷一切信之甚者或採世俗相傳之語以易古文舊説及秦焚書戰國之史不傳於民間秦惡其議巳也焚之略盡幸而野史一二存者遷亦未暇詳也故其記戰國有數年不書一事者余竊悲之故因遷之舊上觀詩書下考春秋及秦漢雜録始伏羲神農訖秦始皇帝為七本紀十六世家三十七列傳謂之古史追録聖賢之遺意以明示来世至於得失成敗之際亦備論其故嗚呼由數千嵗之後言數千嵗之前其詳不可得矣幸其猶有存者而或又失之此古史之所為作也
  唐荆川曰前一段叙古史所載之意後一段敘作古史之由
  元祐㑹計録序
  此子由經國之文須細尋繹之
  臣聞漢祖入關蕭何收秦圖籍周知四方盈虚彊弱之實漢祖賴之以并天下丙吉為相匈奴嘗入雲中代郡吉使東曹考按邊瑣條其兵食之有無與將吏之才否逡巡進對指揮遂定由此觀之古之人所以運籌帷幄之中制勝千里之外者圖籍之功也盖事之在官必見於書其始無不具者獨患多而易忘久而易滅數十歳之後人亡而書散其不可考者多矣唐李吉甫始簿録元和國計并包巨細無所不具國朝三司使丁謂等因之為景徳皇祐治平熈寧四書網羅一時出内之計首尾八十餘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參酌同異因時施宜此前人作書之本意也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豐之餘業親覩二聖之新政時事之變易財賦之登耗可得而言也謹按藝祖皇帝創業之始海内分裂租賦之入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鮮諸王不過數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縣皆不能備官士卒精練常以少克衆用此三者故能奮於不足之中而綽然常若有餘及其列國欵附琛貢相屬於道府庫充塞創景福内庫入畜金帛為殄寇之䇿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繼之懐服契丹二患既弭天下安樂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徳之間號稱太平羣臣稱頌功徳不知所以裁之者於是請封泰山祀汾隂禮亳社屬車所至費以鉅萬而上清昭應崇禧景靈之宫相繼而起累世之積糜耗多矣其後昭應之災臣下復以營繕為言大臣力爭章獻感悟沛然遂與天下休息仁宗仁聖清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復其舊而夏賊竊發邊乆無偹遂命益兵以應敵急征以養兵雖間出内蔵之積以求紓民而四方騷然民不安其居矣其後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不復遂汰加以宗子蕃衍充牣宮邸官吏冗積貟溢於位財之不贍為日乆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之意羣臣竦觀幾見日新之政而大業未遂神考嗣世忿流之委積閔財力之傷耗覽政之初為富國彊兵之計有司奉承違失本㫖始為青苗助役以病農民繼為市易鹽鐵以困商賈利孔百出不専於三司於是經入竭於上民力屈於下繼以南征交趾西討拓跋用兵之費一日千金雖内帑别藏時有以助之而國亦憊矣今二聖臨御方恭黙無為求民之疾苦而療之令之不便無不釋去民亦少休矣而西夏不賓水旱繼作凡國之用度大率多於前世當此之時而不思所以濟之豈不殆哉臣厯觀前世持盈守成艱於創業之君葢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毁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間非有徳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乆昔秦隋之盛非無法也内建百官外列郡縣至於漢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無徳以為安也漢文帝恭儉寡欲専務以徳化民民富而國治後世莫及然身沒之後七國作難幾於亂亡晉武帝削平吴蜀任賢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風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内叛羌戎外亂遂以失國此二帝者皆無法以為乆也今二聖之治安而静仁而恕徳積於世秦隋之憂臣無所措心矣然而空匱之極法度不立雖無漢晉强臣敵國之患而數年之後國用曠竭臣恐未可安枕而卧也故臣願得終言之凡㑹計之實取元豐之八年而其為别有五一曰民賦二曰收支三曰課入四曰儲運五曰經費五者既具然後著之以見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計可以畫地而談也若夫内蔵右曹之積與天下封樁之實非昔三司所領則不入㑹計將著之他書以偹觀覽焉臣謹序
  民賦序
  此等文並子由經濟處直寫胸臆而非以為文文之至者也
  古之民政有不可復者三焉自祖宗以來論事者嘗以為言而為政者嘗試其事矣然為之愈詳而民愈擾事之愈力而功愈難其故何哉古者隱兵於農無事則耕有事則戰安平之世無廪給之費征伐之際得勤力之士此儒者之所歎息而言也然而熈寧之初為保甲之令民始嫁母贅子㫁壊支體以求免丁及其既成子弟挟縣官之勢以邀其父兄擅弓劒之技以暴其鄉黨至今河朔京東之盜皆保甲之餘也其後元豐之中為保馬之法使民計産養馬畜馬者衆馬不可得民至持金帛買馬於江淮小不中度輒斥不用郡縣嵗時閲視可否權在醫駔民不堪命民兵之害乃至於此此所謂不可復者一也周官泉府之制凡民之貸者以國服為之息貸而求息三代之政有不然者矣詩曰倬彼甫田嵗取十千我取其陳食我農人自古有年而孟子亦云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古蓋有是道矣而未必有常數亦未必有常息也至於熈寧青苗之法凡主客户得相保任而貸其息嵗取十二出入之際吏縁為姦請納之勞民費自倍凡自官而及私者率取二而得一自私而入公者率輸十而得五錢積於上布帛米粟賤不可售嵗暮寒苦吏卒在門民號無告二十年之間民無貧富家産盡耗此所謂不可復者二也古者治民必周知其夫家田畝六畜器械之數未有不知其數而能制其貧富者也未有不能制其貧富而能得其心者也故三代之君開井田畫溝洫謹步畝嚴版圖因口之衆寡以授田因田之厚薄以制賦經界既定仁政自成下及隋唐風流巳逺然其授民田有口分永業皆取之於官其斂民財有租庸調皆計之於口其後世亂法壊變為两税户無主客以見居為簿人無丁中以貧富為差田之在民其漸由此貿易之際不可復知貧者急於售田則田多而税少富者利於避役則田少而税多僥倖一興税役皆故丁謂之紀景徳田況之紀皇祐皆以均税為言矣然嘉祐中薛向孫琳始議方田量步畮審肥瘠以定賦税之人熈寧中呂恵卿復建手實抉私隱崇告訐以實貧富之等元豐中李琮追究逃絶均虚數虐編戶以補失陷之税此三者皆為國斂怨所得不補所失事不旋踵而罷此所謂不可復者三也故臣愚以謂國者當務實而巳不求其名誠使民盡力耕田賦輸以養兵終身無復征戍之勞而朝廷招募勇力强狡之民教之戰陣以衛良民二者各得其利亦何所不可哉富民之家取有餘以貸不足雖有倍稱之息而子本之債官不為理償進之日布縷菽粟雞豚狗彘百物皆售州縣晏然處曲直之斷而民自相養葢亦足矣至於田賦厚薄多寡之異雖小有不齊而安靜不撓民樂其業賦以時入所失無幾因其交易而責其欺隱繩之以法亦足以禁其太甚昔宇文融括諸道客戶州縣觀望虚張其數以實戶為客雖得戶八十餘萬嵗得錢數百萬而百姓困實名天寳之亂均税之害何以異此凡此三者皆儒者平昔之所稱頌以為先王之遺法用之足以致太平者也然數十年以來屢失而屢敗足以為後世好名者之戒耳惟嘉祐以前百役在民衙前大者主倉庫躬饋運小者治燕饗職迎送破家之禍易於反掌至於州縣役人皆貪官暴吏之所誅求仰以為生者先帝深求其病鬻坊場以募衙前均役錢以雇諸役使民得闔門治生而吏不敢呵問有司奉行不得其當坊場求數倍之價役錢取寛剰之積而民始困躓不堪其生矣今二聖覽觀前事知其得失之實既盡去保甲青苗均税至於役法舉差雇之中惟便民者取之郡縣奉承雖未即能盡而天下之民知天子之愛我矣故臣於民賦之篇備論其得失俾後有考焉
  唐荆川曰平正通達不求為竒而勢如長江大河是小蘇之所長也
  收支敘
  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則九年之蓄可跂而待也今者一嵗之入金以兩計者四千三百而其出之不盡者二千七百銀以兩計者五萬七千而其出之多者六萬錢以千計者四千八百四十八萬【除米鹽錢後得此數】而其出之多者一百八十二萬【此言未破應在及汎支給賜得此數】紬絹以匹計者一百五十一萬而其出之多者十七萬榖以石計者二千四百四十五萬而其出之不盡者七十四萬草以束計者七百九十九萬而其出之多者八百一十一萬然則一嵗之入不足以供夫一嵗之出矣故凡國之經費折長補短常患不足小有非常之用有司輒求之朝廷待内藏米鹽而後足臣身典大計以為是媮嵗月可也數嵗之後將有不勝其憂者矣是以輒嘗推原其故方今禁中奉養有度金玉錦繡不逾其舊宮室不修犬馬不玩有司循守法制謹視出入之節未嘗有失也而其安在天下乆安物盛而用廣亦理之常也顧所以處之何如耳臣請厯舉其數宗室之衆皇祐節度使三人今為九人矣兩使留後一人今為八人矣觀察使一人今為十五人矣防禦使四人今為四十二人矣百官之富景徳大夫三十九人【景徳為諸曹郎中】今為二百三十人矣朝奉郎以上一百六十五人【景徳為員外郎】今為六百九十五人矣承議郎一百二十七人【景徳中為博士】今為三百六十九人矣奉議郎一百四十八人【景徳為三丞】今為四百二十一人矣諸司使二十七人今為二百六十八人矣副使六十一人今為一千一百一十人矣供奉官一百九十三人今為一千三百二十二人矣侍禁三百一十六人今為二千一百一十七人矣三省之吏六十人今為一百七十二人矣其餘可以類推臣不敢遍舉也昔者郎止前行卿有定員今之大夫朝議皆無限法尚書侍郎厯改三曹而今之正議銀青合而為一官秩并増不知其義夫國之財賦非天不生非地不養非民不長取之有法收之有時止於是矣而宗室官吏之衆可以禮法節也祖宗之世士之始有常秩者竢闕則補否則循資而已不妄授也仁宗末年任子之法自宰相以下無不減損英宗之初三載考績增以四嵗神宗之始宗室袒免之外不復推恩袒免之内以試出仕此四事者使今世欲為之將以為逆人心違舊法不可言也而況於行之乎雖然祖宗行之不疑當世亦莫之非向者事勢既極不變則敗衆人之所共知也今朝廷履至極之勢獨持之而不敢議臣實疑之誠自今日而議之因其勢循其理㣲為之節文使見任者無損而来者有限今雖未見其利要之十年之後事有間矣賈誼言諸侯之變以謂失今不治必為痼疾今臣亦云茍能裁之天下之幸也
  子瞻和陶淵明詩集引
  文不著意而神理自鑄
  東坡先生謫居儋耳寘家羅浮之下獨與幼子過負擔渡海葺茅竹而居之日㗖蒣芋而華屋玉食之念不存於胸中平生無所嗜好以圖史為園囿文章為鼓吹至此亦皆罷去獨喜為詩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是時轍亦遷海康書來告曰古之詩人有擬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則始於東坡吾於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吾前後和其詩凡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謂不甚愧淵明今將集而并録之以遺後之君子子為我志之然吾於淵眀豈特好其詩也哉如其為人實有感焉淵明臨終疏告儼等吾少而窮苦每以家貧東西逰走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為己必貽俗患黽俛辭世使汝等㓜而饑寒淵明此語葢實録也吾今真有此病而不蚤自知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服淵明欲以晩節師範其萬一也嗟夫淵明不肯為五斗米一束帶見鄉里小兒而予瞻出仕三十餘年為獄吏所折困終不能悛以陷於大難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託於淵明其誰肯信之雖然子瞻之仕其出處進退猶可考也後之君子其必有以處之矣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區區之迹葢未足以論士也轍少而無師子瞻既冠而學成先君命轍師焉子瞻嘗稱轍詩有古人之風自以為不若也然自其斥居東坡其學日進沛然如川之方至其詩比杜子美李太白為有餘遂與淵明比轍雖馳驟從之常出其後其和淵明轍繼之者亦一二焉紹聖四年二月二十九日海康城kao南東齋引
  巢谷傳
  敘谷豪舉處有生色可愛
  巢谷字元修父中世眉山農家也少從士大夫讀書老為里校師谷幼傳父學雖朴而博舉進士京師見舉武藝者心好之谷素多力遂棄其舊學畜弓箭習騎射乆之業成而不中第聞西邊多驍勇騎射擊刺為四方冠去逰秦鳯涇原間所至友其秀傑有韓存寶者尤與之善谷教之兵書二人相與為金石交熈寧中存寳為河州將有功號熈河名將朝廷稍竒之會瀘州蠻乞弟擾邊諸郡不能制乃命存寳出兵討之存寳不習蠻事邀谷至軍中問焉及存寳得罪將就逮自料必死謂公曰我涇原武夫死非所惜顧妻子不免寒餓橐中有銀數百兩非君莫可使遺之者谷許諾即變姓名懐銀步行往授其子人無知者存寳死谷逃避江淮間㑹赦乃出予以鄉閭故幼而識之知其志節緩急可託者也予之在朝谷浮沉里中未嘗一見紹聖初予以罪謫居筠州自筠徙雷自雷徙循予兄子瞻亦自恵再徙昌化士大夫皆諱與予兄弟遊平生親友無復相聞者谷獨慨然自眉山誦言欲徒步訪吾兄弟聞者皆笑其狂元符二年春正月自梅州遺予書曰我萬里步行見公不自意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見死無恨矣予驚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既見握手相泣巳而道平生逾月不厭時谷年七十有三矣痩瘠多病非復昔日元修也將復見子瞻於海南予愍其老且病止之曰君意則善然自此至儋數千里復當渡海非老人事也谷曰我自眎未即死也公無止我留之不可閲其槖中無數千錢予方乏困亦强資遣之船行至新㑹有蠻竊其槖裝以逃獲於新州谷從之至新遂病死予聞哭之失聲恨其不用吾言然亦竒其不用吾言而行其志也昔趙襄子厄於晉陽智伯率韓魏決水圍之城不沒者三版縣釡而㸑易子而食羣臣皆懈惟髙恭不失人臣之禮及襄子用張孟談計三家之危觧行賞羣臣以恭為先談曰晉陽之難惟恭無功曷為先之襄子曰晉陽之難羣臣皆懈惟恭不失人臣之禮吾是以先之谷於朋友之義實無愧髙恭者惜其不遇襄子而前遇存寳後遇予兄弟予方雜居南夷與之起居出入葢將終焉雖知其賢尚何以發之聞谷有子蒙在涇原軍中故為作傳異日以授之谷始名榖及見之循州改今名云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三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十九
  記
  王氏清虗堂記
  淺然却澹宕
  王君定國為堂於其居室之西前有山石瓌竒琬琰之觀後有竹林隂森氷雪之植中置圖史百物而名之曰清虗日與其逰賢士大夫相從於其間嘯歌吟咏舉酒相屬油然不知日之既夕凡遊於其堂者蕭然如入於山林髙僧逸人之居而忘其京都塵土之鄉也或曰此其所以為清虚者耶客曰不然凡物自其濁者視之則清者為清自其實者視之則虛者為虚故清者以濁為汙而虚者以實為礙然而皆非物之正也葢物無不清亦無不虚者雖泥塗之渾而至清存焉雖山石之堅而至虚存焉夫惟清濁一觀而虚實同體然後與物無匹而至清且虚者出矣今夫王君生於世族棄其綺紈膏梁之習而跌宕於圖書翰墨之囿沉酣縱恣洒然與衆殊好至於鍾王虞褚顏張之逸迹顧陸呉盧王韓之遺墨雜然前陳贖之傾囊而不厭慨乎思見其人而不得則既與世俗逺矣然及其年日益壯學日益篤經涉世故出入禍患顧疇昔之好知其未離乎累也乃始發其箱箧出其玩好投以與人而不惜將曠焉黜去外累而獨求諸内意其有真清虚者在焉而未見之也王君浮沉京師多世外之交而又娶於梁張公氏張公超達逺騖體乎至道而順乎流俗君嘗試以吾言問之其必有得於是矣
  唐荆川曰此文亦有箴規言其所以為清虚者不足為清虚也議論亦本莊子
  南康直節堂記
  文亦淺然自是風人之㫖
  南康太守㕔事之東有堂曰直節朝請大夫徐君望聖之所作也庭有八杉長短鉅細若一直如引繩髙三尋而後枝葉附之岌然如掲太常之旗如建承露之莖凛然如公卿大夫髙冠長劒立於王庭有不可犯之色堂始為軍六曹吏所居杉之隂府史之所蹲伏而簿書之所填委莫知貴也君見而憐之作堂而以直節命焉夫物之生未有不直者也不幸而風雨撓之巖石軋之然後委曲隨物不能自保雖竹箭之良松栢之堅皆不免於此惟杉能遂其性不扶而直其生能傲氷雪而死能利棟宇者與竹栢同而以直過之求之於人葢所謂不待文王而興者耶徐君温良汎愛所居以循吏稱不為皦察之政而行不失於直觀其所説而其為人可得也詩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堂成君以客飲於堂上客醉而歌曰吾欲為曲為曲必屈曲可為乎吾欲為直為直必折直可為乎有如此杉特立不倚散柯布葉安而不危乎清風吹衣飛雪滿庭顔色不變君來燕嬉乎封植灌溉剪伐不至杉不自知而人是依乎廬山之民升堂見杉懐思其人其無巳乎歌闋而罷
  武昌九曲亭記
  情興心思俱入佳處
  子瞻遷於齊安廬於江上齊安無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諸山陂陁蔓延澗谷深密中有浮圖精舍西曰西山東曰寒谿依山臨壑隠蔽松櫪蕭然絶俗車馬之迹不至每風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䇿載酒乗漁舟亂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聞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攜徜徉而上窮山之深力極而息埽葉席草酌酒相勞意適忘反徃徃留宿於山上以此居齊安三年不知其久也然將適西山行於松栢之間羊腸九曲而獲少平遊者至此必息倚怪石䕃茂木俯視大江仰瞻陵阜旁矚溪谷風雲變化林麓向背皆效於左右有廢亭焉其遺址甚狹不足以席衆客其旁古木數十其大皆百圍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每至其下輒睥睨終日一旦大風雷雨拔去其一斤其所據亭得以廣子瞻與客入山視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耶遂相與營之亭成而西山之勝始具子瞻於是最樂昔余少年從子瞻遊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為之悵然移日至其翩然獨徃逍遥泉石之上擷林卉拾澗實酌水而飲之見者以為僊也葢天下之樂無窮而以適意為悦方其得意萬物無以易之及其既厭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之飲食雜陳於前要之一飽而同委於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無愧於中無責於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樂於是也
  遺老齋記
  有老人之㫖
  庚辰之冬予䝉恩歸自南荒客於潁川思歸而不能諸子憂之曰父母老矣而居室未完吾儕之責也則相與卜築五年而有成其南修竹古栢蕭然如野人之家乃闢其四楹加明窻曲檻為燕居之齋齋成求所以名之予曰予潁濱遺老也盍以遺老名之汝曹志之予幼從事於詩書凡世人之所能茫然不知也年二十有三朝廷方求直言有以予應詔者予采道路之言論宫掖之秘自謂必以此獲罪而有司果以為不孫上獨不許曰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其謂我何宰相不得己寘之下第自是流落凡二十餘年及宣后臨朝擢為右司諌凡有所言多聽納者不五年而與聞國政葢予之遭遇者再皆古人所希有然其間與世俗相從事之不如意者十常六七雖號為得志而實不然予聞之樂莫善於如意而憂莫慘於不如意今予退居一室之間杜門却掃不與物接心之所可未嘗不行心所不可未嘗不止行止未嘗少不如意則予平生之樂未有善於今日者也汝曹志之學道而求寡過如予今日之處遺老齋可也
  東軒記
  其恬曠之趣不如文忠公之超然臺記而亦自悽愴可誦
  余既以罪謫監筠州鹽酒税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敗刺史府門鹽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處乃告於郡假部使者府以居郡憐其無歸也許之嵗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補其圯缺闢聽事堂之東為軒種杉二本竹百箇以為宴休之所然鹽酒税舊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適皆罷去事委于一晝則坐市區鬻鹽沽酒税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効莫歸筋力疲廢輒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則復出營職終不能安於所謂東軒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顧之未嘗不啞然自笑也余昔少年讀書竊嘗怪以顔子簞食瓢飲居於陋巷人不堪其憂顏子不改其樂私以為雖不欲仕然抱關擊柝尚可自養而不害於學何至困辱貧窶自苦如此及來筠州勤勞鹽米之間無一日之休雖欲棄塵垢解羈縶自放於道徳之場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後知顔子之所以甘心貧賤不肯求斗升之祿以自給者良以其害於學故也嗟夫士方其未聞大道沉酣勢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為樂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華而收其實從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為大與死生之為變而況其下者乎故其樂也足以易窮餓而不怨雖南面之王不能加之葢非有徳不能任也余方區區欲磨洗濁汙希聖賢之萬一自視缺然而欲庶㡬顏氏之福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髙為魯司寇下為乗田委吏惟其所遇無所不可彼葢達者之事而非學者之所望也余既以譴來此雖知桎梏之害而勢不得去獨幸嵗月之乆世或哀而憐之使得歸復田里治先人之弊廬為環堵之室而居之然後追求顔氏之樂懐思東軒優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待月軒記
  文不著意而援隠者之言論身與性似入解
  昔予遊廬山見隠者焉為予言性命之理曰性猶日也身猶月也予疑而詰之則曰人始有性而巳性之所寓為身天始有日而巳日之所寓為月日出於東方其出也萬物賴焉有目者以視有手者以執有足者以履至於山石草木亦非日不遂及其入也天下黯然無物不廢然日則未始有變也惟其所寓則有盈闕一盈一闕者月也惟性亦然出生入死出而生者未嘗増也入而死者未嘗耗也性一而巳惟其所寓則有生死一生一死者身也雖有生死然而此生彼未嘗息也身與月皆然古之治術者知之故日出於卯謂之命月之所在謂之身日入地中雖未嘗變而不為世用復出於東然後物無不覩非命而何月不自明由日以為明以日之逺近為月之盈闕非身而何此術也而合於道世之治術者知其説不知其所以説也予異其言而志之乆矣築室於斯闢其東南為小軒之前廓然無障㡬與天際每月之朢開户以須月之至月入吾軒則吾坐於軒上與之徘徊而不去一夕舉酒延客道隠者之語客漫不喻曰吾嘗治術矣初不聞是説也予為之反復其理客徐悟曰唯唯因志其言于壁
  洛陽李氏園池詩記
  文不著思而自風雅
  洛陽古帝都其人習於漢唐衣冠之遺俗居家治園池築臺榭植草木以為嵗時遊觀之好其山川風氣清明盛麗居之可樂平川廣衍東西數百里嵩髙少室天壇王屋岡巒靡迤四顧可挹伊洛瀍澗流出平地故其山林之勝泉流之潔雖其閭閻之人與其公侯共之一畝之宫上矚青山下聽流水竒花脩竹布列左右而其貴家巨室園囿亭觀之盛實甲天下若夫李侯之園洛陽之所以一二數者也李氏家世名將大父濟州於太祖皇帝為布衣之舊方用兵河東百戰百勝烈考寧州事章聖皇帝守雄州十有四年繕守備撫士卒精於用間其功烈尤竒李侯以將家子結髪從仕歴踐父祖舊職勤勞慎密老而不懈實能世其家既得謝居洛陽引水植竹求山谷之樂士大夫之在洛陽者皆喜從之遊葢非獨為其園也凡將以講聞濟寧之餘烈而究觀祖宗用兵任將之遺意其方略逺矣故自朝之公卿皆因其園而贈之以詩凡若干篇仰以嘉其先人而俯以善其子孫則雖洛陽之多大家世俗葢未易以園囿相髙也熈寧甲寅李侯之年既八十有三矣而視聴不衰筋力益强日増治其園而徃遊焉將列詩於石其子遵度官於濟南實從予遊以侯命求文以記予不得辭遂為之書熈寧七年十一月十七日記
  黄州快哉亭記
  入宋調而其風㫖自佳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漢沔其勢益張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葢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湧風雲開闔晝則舟楫出没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倐忽動心駭目不可乆視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此其所以為快哉者也至於長洲之濵故城之墟曹孟徳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馳騖其流風遺迹亦足以稱快世俗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於蘭臺之宫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葢有諷焉夫風無雄雌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收㑹計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户甕牖無所不快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絶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覩其為快也哉
  齊州閔子廟記
  按閔子所以不仕季氏為一篇柱子其言亦有見
  歴城之東五里有丘焉曰閔子之墓墳而不廟秩祀不至邦人不寧守土之吏有將舉焉而不克者熈寧七年天章閣待制右諌議大夫濮陽李公來守濟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與來告曰此邦之舊有如閔子而不廟食豈不大闕公唯不知茍知之其有不飭公曰噫信其可以緩於是鳩工為祠堂且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獻焉籩豆有列儐相有位百年之廢一日而舉學士大夫觀禮祠下咨嗟涕洟有言曰惟夫子生於亂世周流齊魯宋衛之間無所不仕其弟子之髙第亦咸仕於諸國宰我仕齊子貢冉有子游仕魯季路仕衛子夏仕魏弟子之仕者亦衆矣然其稱徳行者四人獨仲弓常為季氏宰其上三人皆未嘗仕季氏嘗欲以閔子為費宰閔子辭曰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且以夫子之賢猶不以仕為汙也而三子之不仕獨何歟言未卒有應者曰子獨不見夫適東海者乎望之茫洋不知其邊即之汗漫不測其深其舟如蔽天之山其㠶如浮空之雲然後履風濤而不僨觸蛟蜃而不讋若夫以江河之舟楫而跨東海之灘則亦十里而返百里而溺不足以經萬里之害矣方周之衰禮樂崩弛天下大壊而有欲救之譬如涉海有甚焉者今夫夫子之不顧而仕則其舟楫足恃也諸子之汲汲而㤀返葢亦有陋舟而將試焉則亦隨其力之所及而巳矣若夫三子願為夫子而未能下顧諸子而以為不足為也是以止而有待夫子嘗曰世之學栁下恵者未有若魯獨居之男子吾於三子亦云衆曰然退而書之遂刻于石
  上髙縣學記
  雅
  古者以學為政擇其鄉閭之俊而納之膠庠示之以詩書禮樂揉而熟之既成使歸更相告語以及其父子兄弟故三代之間養老饗賓聴訟受成獻馘無不由學習其耳目而和其志氣是以其政不煩其刑不瀆而民之化之也速然考其行事非獨於學然也郊社祖廟山川五祀凡禮樂之事皆所以為政而教民不犯者也故其稱曰政者君之所以藏身葢古之君子正顏色動容貎出詞氣從容禮樂之間未嘗以力加其民民觀而化之以不逆其上其所以藏身之固如此至於後世不然廢禮而任法以鞭扑刀鋸力勝其下有一不順常以身較之民於是始悍然不服而上之人親受其病而古之所以藏身之術亡矣子游為武城宰以歌為政曰吾聞之夫子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夫使武城之人其君子愛人而不害其小人易使而不違則子游之政豈不綽然有餘裕哉上髙筠之小邑介於山林之間民不知學而縣亦無學以詔民縣令李君懐道始至思所以導民乃謀建學宮縣人知其令之將教之也亦相帥出力以繕其事不逾年而學以具奠享有堂講勸有位退習有齋膳浴有舍邑人執經而至者數十百人於是李君之政不苛而民肅賦役獄訟不諉其府李君喜學之成而樂民之不犯知其為學之力也求記其事告後以不廢予亦嘉李君之為邑有古之道其所以得於民者非復世俗之吏也故為書其實且以志上髙有學之始元豐五年三月二十日眉山蘇轍記
  京西北路轉運使題名記
  雅
  惟京西於諸路地大且近西舉鞏洛北兼鄭滑南收陳許蔡汝唐鄧申息胡沈浸淫秦楚之交翕引河汴縈阻淮漢出入數千里土廣而民淳鬬訟簡少盜賊希濶外無蠻夷疆場之虞内無兵屯饋饟之勞為吏者常閒暇無事然其壤地瘠薄多曠而不耕户口寡少多惰而不力故租賦之入於他路為最貧每嵗均南饋北短長相補以給軍吏之奉故轉運使之職於他路為最急雖然事止於自治而無外憂財止於自足而無外奉則雖貧而可以為富雖急而可以為佚也熈寧之初朝廷始新政令其細布在州縣而其要領轉運使無所不總政新則吏有不知事遽則人有不辦當是時也轉運使奔走於外咨度於内日不遑食由是京西始判而鄭滑并於畿内自某某若干州為南自某某若干州為北南治襄陽北治洛陽殿中丞陳君知儉自始更制而提舉常平既而為轉運判官復為副使以領北道始終勞瘁寘功最力將刻名於石以貽厥後而顧瞻前人冺焉未紀乃按典籍以求遺放自開寳以來得若干人而君之祖考伯父三人在焉嗚呼盛哉夫若干人者逺矣其詳不可得而知然其遺風餘澤故老猶有能道之者孟子有言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若夫政之去取地之合離與其人之在是者後世將有考焉是以具載於此熈寧六年十月日記
  杭州龍井院訥齋記
  近禪㫖
  錢塘有大法師曰辨才初住上天竺山以天台法化呉越吴越人歸之如佛出世事之如養父母金帛之施不求而至居天竺十四年有利其富者迫而逐之師忻然捨去不以為恨吴越之人涕泣而從之者如歸市天竺之衆分散四去事聞於朝明年俾復其舊師黽俛而還如不得巳吴越之人爭出其力以成就廢缺衆復大集無㡬何師告其衆曰吾雖未嘗爭也不幸而立於爭地久居而不去使人以巳是非彼非沙門也天竺之南山山深而木茂泉甘而石峻汝舍我我將老於是言巳䇿杖而往以茅竹自覆聲動呉越人復致其所有鑱嶮堙圯築室而奉之不期年而荒榛巖石之間臺觀飛湧丹堊炳煥如天帝釋宫師自是謝事不復出入髙郵秦觀太虚名其所居曰訥齋道潛師參寥告予為記予聞之師始以法教人叩之必鳴如千石鐘來不失時如滄海潮故人以辯名之及其退居此山閉門燕坐寂嘿終日葉落根榮如冬枯木風止波定如古澗水故人以訥名之雖然此非師之大全也彼其全者不大不小不長不短不垢不淨不辯不訥而又何以名之雖然樂其出而髙其退喜其辯而貴其訥此衆人意也則其以名齋也亦宜系之以詞曰
  以辯見我既非見我以訥見我亦幾於妄有叩而應時止而止非辯非訥如如不動諸佛既然我亦如是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四
  明 茅坤 撰
  潁濱文鈔二十
  説贊辭賦祭文雜著
  易説
  以下三首非公文之至者存之特以見古人窮經之學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徳行常易以知險夫坤天下之至順也徳行常簡以知阻乾之健坤之順皆其材之自然也譬如鳥之能飛魚之能游非有使之者也乾以其健濟天下之險坤以其順濟天下之阻皆有餘矣然而或亦不濟如鳥之能飛而困於弋魚之能游而斃於網健順之不可恃者亦若是矣且天下之險阻果安在乎物固有彊弱有逺近有髙下有好惡有向背有取舍此爭之端而險阻之所出也方其不爭乗之以至健和之以至順無不濟也遇其方爭健能勝之順能説之尚可也不能勝不能説而險阻作矣然則何為而可易曰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健而無心者其徳易其形確然順而無心者其德簡其形隤然易簡積於中而確然隤然者著於外吾信之物安之雖險阻在前而無不知知之至則渙然氷釋無能為矣此則易簡之功而非健順之所及也易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物得其理則吾何為哉亦位於其中而巳矣
  詩説
  詩序非詩人所作亦非一人作之葢自國史明變太師達雅其所作之義必相授於作詩之時況聖人刪定之後凡在孔門居七十子之列類能言之而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漢興得遺文於戰國之餘諸儒相與傳授講説而作為之序其義必有所授之也於是訓詁傳注起焉相與祖述而為之説使後之學者釋經之㫖而不得即以序為証殊不知序之作亦未為得詩之㫖此不可不辨夫魯之有頌詞過於實閟宮之詩有曰居嘗與許復周公之宇以春秋考之許即魯朝宿之邑也自柦元年鄭伯以璧假許田至僖公時許巳非魯所有嘗地無所經見而先儒以為嘗即魯薛地若難考據而詩稱居嘗與許為能復周公之宇何也葢此詩之作自俾爾昌而熾俾爾夀而臧巳下至天錫公純嘏眉夀保魯居嘗與許復周公之宇皆國人祝之之辭望其君之能如此也序詩者徒得其言而未得其意乃為之言曰頌僖公能復周公之宇以為僖公果復嘗許若未可信也魚藻言魚在在藻有頒其首王在在鎬豈樂飲酒魚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鎬飲酒樂豈魚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鎬有那其居言魚何在在藻爾或頒首或莘尾或依蒲自以為得所也然特在藻在蒲而巳焉足恃以為得所猶之幽王何在在鎬爾或豈樂而後飲酒或飲酒而後樂豈若無事而那居自以為樂者然徒在鎬飲酒湛於耽樂而不恤危亡之至亦焉足恃以為至樂此詩人所刺也序詩者徒見詩毎以魚言物之多故於此亦曰萬物失其性以鎬為武王所都故於此曰思武王恐非詩之㫖也清廟之序曰周公既成洛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昔武王崩成王幼周公位冢宰正百官而巳未嘗居攝也漢儒惑於荀卿與夫禮記之説遂以謂周公實居攝然荀卿之言好妄而禮所記雜出於二戴之論於此附㑹其説曰周公既成洛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然則成洛邑者周公也至於朝諸侯率以祀文王使周公為之不㡬於僭乎將仲子之序曰小不忍以至大亂以春秋左傳考之祭仲之諌莊公以不如早為之所莊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又曰無庸將自及又曰不義不䁥厚將崩終至於伐諸鄢莊公之志不早為之所而待其自斃葢欲養成其惡而終害之故也故春秋譏之而左氏謂之鄭志以鄭伯之志在於殺也將仲子之刺亦惡乎養成其惡而終害之序詩者曰小不忍以致大亂葢不知此觀莊公誓母姜氏于城潁則莊公之用心豈小不忍者乎召旻所刺刺幽王大壊也始曰旻天疾威而卒章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闢國百里思召公之闢國特其一事耳而序詩者遂以旻為閔天下無如召公之臣焉足以盡一詩之義淇澳所美美武公之徳也武公之徳如詩所賦無施不可序詩者徒見詩言曰有匪君子即稱其有文章武公所以為君子非止文章而巳見詩言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即稱其又能聽其規諌武公所以切磋琢磨非止聽規諌而巳是言也又似非能文者所為即此觀之詩之序非漢諸儒相奥論譔者歟不然何其誤詩人之㫖尚如此至如載馳抑詩稱作詩者諡絲衣引髙子及靈星以証其説若此之類序非詩人作明矣如江有汜言美媵也勤而無怨嫡能悔過也辭意並足矣又曰文王之時江汜之間有嫡不以其媵備數媵遇勞而無怨嫡能自悔也如式微言黎侯寓于衛其臣勸以歸而旄丘曰責衛伯因前篇以見意足矣又曰狄人迫逐黎侯黎侯寓于衛衛不能修方伯連率之職云云何其辭意重複如此若此之類序非一人作明矣或者謂如江有汜之為美媵賚之為錫予那之祀成湯商武之祀髙宗疑非後人所能知而序之者曰不然自詩作巳來必相授於作之之時況聖人刪定之後乎
  春秋説
  名分立禮義明使斯民皆直道而行則聖人之褒貶未始作也名分不立禮義不明然導以名分而或知戒諭以禮義而或知畏猶有先王之澤在則聖人之褒貶因是而作也名分不足以導之使戒禮義不足以諭之使畏而先王之遺意巳不復見則聖人雖欲褒貶亦末如之何矣愚於仲尼作春秋見之周之盛時賞罰一於主㫁好惡公於人心賞其所可賞皆天下之同好也罰其所可罰皆天下之同惡也雖鄙夫賤猶知名分禮義之所在而不敢犯者不幸雖幽厲失道天下版蕩然天子之權未嘗倒持而名分禮義在天下者亦不敢踰也當是時王迹不熄而雅道存雅道存而春秋不作則褒貶安所著哉奈何東遷之後勢巳陵替賞罰之柄不足令天下而雅道息雅道息則名分踰而禮義喪矣然尚有可救者五霸起而合諸侯尊天子葵丘之㑹伐原之信大蒐之禮有足多者至如魯未可動亦以能秉周禮使先王綱紀之遺意緜緜有存者又幸而一時卿士大夫事君行巳忠義之節間有三代人才之遺風聖人於此知夫導以名分或使知戒諭以禮義或使知畏故與之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而責備致嚴則春秋之作亦其人可得而褒貶歟逮五霸既沒之後春秋之末陵遲愈甚呉越始入中國干戈縱横則中國幾于淪胥矣當時諸侯皆五霸罪人而先王紀綱遺意與夫人才遺風掃地蕩盡終於田常簒齊六卿分晉聖人於此知夫名分不足以導之使戒禮義不足以諭之使畏雖欲褒貶亦末如之何矣故絶筆獲麟止於二百四十二年獲麟之後書陳恒弑其君之事巳非聖人所筆噫春秋不復作其人不足與褒貶歟然自詩亡而春秋作孟軻以為王者之迹熄至於春秋不復作則又先王之澤竭焉可勝歎哉
  管幼安畫贊
  子由涉世難後故其文如此
  余自龍川以歸居潁巳十有三年杜門幽居無以自適稍稍取舊書閲之將求古人而與之友葢於三國得一焉曰管幼安葢幼安少而遭亂渡海居遼東三十七年而歸歸於田廬不應朝命年八十有四而沒功業不加於人而余獨何取焉取其明於知時而審於處已云爾葢東漢之衰士大夫以風節相尚其立志行義賢於西漢然時方大亂其出而應世鮮有能自全者潁川荀文若以智䇿輔曹公方其擒呂布斃袁紹皆談笑而辦其才與張子房比然至九錫之議卒不能免其身彭城張子布忠亮剛簡事孫氏兄弟成江東之業然終以直不見容力爭公孫淵事君臣之義幾絶平原華子魚以徳量重於曹氏父子致位三公然曹公之殺伏后子魚將命至破壁出后而害之汝南許文休以人物臧否聞於世晩入蜀依劉璋先主將克成都文休逾城出降雖卒以為司徒而蜀人鄙之此四人者皆一時賢人也然直巳者終害其身而枉已者終喪其徳處亂而能全非幼安而誰與哉舊史言幼安雖老不病著白帽布襦袴布裙宅後數十步有流水夏暑能䇿杖臨水盥手足行園囿嵗時祀其先人絮㡌布單衣薦饋跪拜成禮今欲使畫工以意髣髴畫之昔李公麟喜畫有顧陸遺思今公麟死久矣恨莫能成吾意者姑為之贊曰
  幼安之賢無以過人余獨何以謂賢賢其明於知時審於處已以能自全幼安之老歸自海東一畝之宫閉不求通白㡌布裙舞雩而風四時烝嘗饋奠必躬八十有四蟬蜕而終少非漢人老非魏人何以命之天之逸民
  御風辭
  多曠達之㫖
  子列子行御風風起蓬蓬朝發於東海之上夕散於西海之中其徐泠然其怒勃然衝擊隙穴震蕩宇宙披拂草木奮厲江海强者必折弱者必從俄而休息天地肅然塵皆盡欲執而視之不可得也葢歸於空今夫子晝無以食夜無以寢鄰里忽之弟子疑之則亦鄭東野之窮人也然而徐行不見徒步疾行不見車馬與風皆逝與風皆止旬有五日而後反此亦何功也哉子列子曰嘻子獨不見夫衆人乎貧者葺蒲以為屨斵栁以為屐富者伐檀以為輻豢駟以為服因物之自然以致千里此與吾初無異也而何謂不同乎茍非其理屨屐足以折趾車馬足以毁體萬物皆不可御也而何獨風乎昔吾處乎蓬蓽之間止如枯株動如槁葉居無所留而往無所從也有風瑟然拂吾廬而上攝衣從之一髙一下一西一東前有飛鳶後有游鴻雲行如川奕奕溶溶隂陽變化顛倒横從下眎海嶽晃蕩青紅葢雜陳於吾前者不可勝窮也而吾方黜聰明遺心胸足不知所履手不知所馮澹乎與風為一故風不知有我而吾不知有風也葢兩無所有譬如風中之飛蓬耳超然而上薄乎雲霄而不以為喜也拉然而下隕乎坎井而不以為凶也夫是以風可得而御矣今子以子為我立乎大風之隧凛乎恐其不能勝也蹙乎恐其不能容也手將執而留之足將騰而踐之目耀而憂墜耳洶湧而知畏紛然自營子不自安而風始不安子躬矣子輕如鴻毛彼將以為千石之鐘子細如一指彼將以為十仞之墉非傾而覆之㧞而投之不厭也況欲與之逍遥翺翔放於大空乎子雖蹈后土而倚嵩華亦將有時而窮矣古之至人入水而不濡入火而不熱茍為無心物莫吾攻也而獨疑於風乎於是客起而歎曰廣矣大矣子之道也吾未能充之矣風未可乗姑乗傳而東乎
  黄樓賦
  子瞻云子由作黄樓賦乃稍自振厲若欲以警發憒憒者
  熈寧十年秋七月乙丑河決於澶淵東流入鉅野北溢於濟南溢於泗八月戊戌水及彭城下余兄子瞻適為彭城守水未至使民具畚鍤畜土石積芻茭完窒隙穴以為水備故水至而民不恐自戊戌至九月戊申水及城下有二丈八尺塞東西北門水皆自城際山雨晝夜不止子瞻衣製履屨廬於城上調急夫發禁卒以從事令民無得竊出避水以身帥之與城存亡故水大至而民不潰方水之淫也汗漫千餘里漂廬舍敗冢墓老弱蔽川而下壯者狂走無所得食槁死於丘陵林木之上子瞻使習水者浮舟檝載糗餌以濟之得脱者無數水既涸朝廷方塞澶淵未暇及徐子瞻曰澶淵誠塞徐則無害塞不塞天也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乃請増築徐城相水之衝以木堤捍之水雖復至不能以病徐也故水既去而民益親於是即城之東門為大刹焉堊以黄土曰土實勝水徐人相勸成之轍方從事於宋將登黄樓覽觀山川弔水之遺迹乃作黄樓之賦其詞曰子瞻與客遊於黄樓之上客仰而望俯而歎曰噫嘻殆哉在漢元光河決瓠子騰蹙鉅野衍溢淮泗梁楚受害二十餘嵗下者為汙澤上者為沮洳民為魚鱉郡縣無所天子封祀太山徜徉東方哀民之無辜流死不藏使公卿負薪以塞宣房瓠子之歌至今傷之嗟惟此邦俯仰千載河東傾而南洩蹈漢世之遺害包原隰而為一窺吾墉之摧敗呂梁齟齬横絶乎其前四山連屬合圍乎其外水洄洑而不進環孤城以為海舞魚龍於隍壑閲帆檣於睥睨方飃風之迅發震鞞鼔之驚駭誠蟻穴之不救分閭閻之横潰幸冬日之既迫水泉縮以自退棲流枿於喬木遺枯蚌於水裔聴澶淵之奏功非天意吾誰賴今我與公冠冕裳衣設几布筵斗酒相屬飲酣樂作開口而笑夫豈偶然也哉子瞻曰今夫安於樂者不知樂之為樂也必涉於害者而後知之吾嘗與子馮兹樓而四顧覽天宇之宏大繚青山以為城引長河而為帶平皋衍其如席桑麻蔚乎斾斾畫阡陌之從横分園廬之向背放田漁於江浦散牛羊於堙際清風時起微雲霮䨴山川開闔蒼莽十里東望則連山參差與水背馳羣石傾奔絶流而西百步湧波舟楫紛披魚鱉顛沛沒人所嬉聲崩震雷城堞為危南望則戲馬之臺巨佛之峯巋乎特起下窺城中樓觀翺翔巍峩相重激水既平渺莽浮空駢洲接浦下與淮通西望則山斷為玦傷心極目麥熟禾秀離離滿隰飛鴻羣往白鳥孤沒横煙澹澹俯見落日北望則泗水湠漫古汴入焉匯為濤淵蛟龍所蟠古木蔽空烏鳥號呼賈客連檣聫絡城隅送夕陽之西盡導明月之東出金鉦湧于青壁隂氛為之辟易窺人寰而直上委餘彩於沙磧激飛楹而入户使人體寒而戰栗息洶洶於羣動聴川流之蕩潏可以起舞相命一飲千石遺棄憂患超然自得且子獨不見夫昔之居此者乎前則項籍劉戊後則光弼建封戰馬成羣猛士成林振臂長嘯風動雲興朱閣青樓舞女歌童勢窮力竭化為虚空山髙水深草生郊墟葢將問其遺老既巳灰滅而無餘矣故吾將與子弔古人之既逝閔河決於疇昔知變化之無在付盃酒以終日於是衆客釋然而笑頽然就醉河傾月墮推扶而出
  祭歐陽少師文
  子由祭歐文不如子瞻然亦師生故人之情泠然可掬
  嘉祐之初公在翰林維時先君處于西南世所莫知隠居之深作書號公曰是知予公應嗟然我明子心吾於天下交游如林有如斯文見所未曽先君來東實始識公傾葢之歡故舊莫隆遍出所為嘆息改容歴告在位莫此蔽䝉報國以士古人之忠公不妄言其重鼎鐘厥聲四馳靡然向風嗟維此時文律頽毁竒邪譎怪不可告止剽剝珠貝綴飾耳鼻調和椒薑毒病唇齒咀嚼荆棘斥棄羮胾號兹古文不自愧耻公為宗伯思復正始狂詞怪論見者投棄踽踽元昆與轍偕來皆試於庭羽翼病摧有鑒在上無所事媒馳詞數千適當公懐擢之衆中羣疑相豗公恬不驚衆惑徐開滔滔狂瀾中道而迴匪公之明化為詼俳公徳日隆歴蹈二府轍方在艱撫視逾素納銘幽宅徳逮存故終喪而還公以勞去公年未衰屢告遲莫自亳徂青迄蔡而許來歸汝隂嘯傲環堵轍官在陳於潁則隣拜公門下笑言歡欣杯酒相屬圖史紛紜辯論不衰志氣益振有如斯人而止斯邪書來告衰情懐酸辛報不及至凶訃遄臻嗚呼公之於人雲漢之光昭回洞達無有采章學者所仰以克嚮方知者不惑昧者不狂公之在朝以直自遂排斥姦回罔有劇易後來相承敢損故事雖庸無知亦或勉勵此風之行逾三十年朝廷尊嚴庶士多賢伊誰云從公導其先自公之歸忽焉變遷又誰使然要歸諸天天之生物各維其時朝暘薫風春夏時宜凍雨急雪匪寒不施時去不返雖强莫違矧惟斯人而不有時時既往矣公亦逝矣老成云亡邦國瘁矣無為為善善者廢矣時實使然我誰懟矣哭公於堂維其悲矣嗚呼哀哉
  代三省祭司馬丞相文
  文有典刑
  嗚呼元豐末命震驚四方號令所從帷幄是望公來自西㑹哭於庭縉紳咨嗟復見老成太姙在位成王在左曰予惸惸誰䘏予禍白髮蒼顔三世之臣不留相予孰左右民公出於道民聚而呼皆曰吾父歸歟歸歟公畏莫當遄返洛師授之宛丘實將用之公之來思岌然特立身如槁木心如金石時當宅憂恭黙不言一二卿士代天斡旋事棼如絲衆比如櫛治亂之幾間不容髮公身當之所恃惟誠吾民茍安吾君則寜以順得天以信得人鉏去太甚復其本原白叟黄童織婦耕夫庶㡬休焉日月以須公乘安輿入見延和裕民之言之死靡他將享合宫百辟咸事公病于家卧不時起明日當齋公訃暮聞天以雨泣都人酸辛禮成不賀人識君意龍衮蟬冠遂以往襚公之初來民執弓矛逮公永歸既耕且耰公雖云亡其志則存國有成法朝有正人持而守之有一毋隕匪以報公維以報君天子聖明神母萬年民不告勤公志則然死者復生信我此言嗚呼哀哉
  書白樂天集後
  予觀蘇氏兄弟於斥廢後並托禪宗一脈以自解脱此類可見
  此篇雖非子由刻意為文而以罷歸潁上之後時已得禪門宗㫖故錄而出之
  元符二年夏六月予自海康再謫龍川冒大暑水陸行數千里至羅浮水益小舟益庳惕然有瘴暍之慮乃留家於山下獨與幼子逺葛衫布被乗葉舟秋八月而至既至廬於城東聖夀僧舍閉門索然無以終日欲借書於居人而民家無畜書者獨西隣黄氏世為儒粗有簡册乃得樂天文集閲之樂天少年知讀佛書習禪定既涉世履憂患胸中了然照諸幻之空也故其還朝為從官小不合即捨去分司東洛優游終老葢唐世士大夫達者如樂天寡矣予方流轉風浪未知所止息觀其遺文中甚愧之然樂天處世不幸在牛李黨中觀其平生端而不倚非有附麗者也葢勢有所至而不能已耳㑹昌之初李文饒用事樂天適已七十遂求致仕不一二年而沒嗟夫文饒尚不能置一樂天於分司中耶然樂天每閒冷衰病發於咏嘆輒以公卿投荒僇死不獲其終者自解予亦鄙之至其聞文饒謫朱崖三絶句刻覈尤甚樂天雖陋葢不至此也且樂天死於㑹昌之初而文饒之竄在㑹昌末年此決非樂天之詩豈樂天之徒淺陋不學者附益之耶樂天之賢當為辨之
  圓覺經云動念息念皆歸迷悶世間諸修行人不墮動念中即墮息念中矣欲兩不墮必先辨真妄使真不滅則妄不起妄不起而六根之源湛如止水則未嘗息念而念自静矣如此乃為真定真定既立則真慧自生定慧圓滿而衆善自至此諸佛心要也金剛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既不住六塵亦不住静六塵日夜遊於六根而兩不相染此樂天所謂六根之源湛如止水也六祖嘗告大弟子假使坐而不動除得妄起心此法同無情即能障道道須流通何以却住心心不住即流通住即被縛故五祖告牛頭亦云妄念既不起真心任遍知皆所謂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者也佛祖舊説符合如此而樂天八漸偈亦似見此事故書其後寄子瞻兄
  書金剛經後
  錄此二篇稍見子由禪學一派
  予讀楞嚴知六根源出於一外緣六塵流而為六隨物淪逝不能自返如來憐愍衆生為設方便使知出門即是歸路故於此經指湼槃門初無隠蔽若衆生能洗心行法使塵不相縁根無所寓返流全一六用不行晝夜沖沖流入與如來法水流接則自其肉身便可成佛如來猶恐衆生於六根中未知所從乃使二十五弟子各説所證而觀世音以聞思修為圓通第一其言曰初於聞中入流無所所入既寂動静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漸増聞所聞盡盡聞不住覺所覺空空覺極圓空所空滅生滅既滅寂滅見前若能如是圓拔一根則諸根皆脱於一彈指頃遍歴三空即與諸佛無異矣既又讀金剛經説四果人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乃廢經而歎曰須陀洹所證則觀世音所謂初於聞中入流無所者耶入流非有法也唯不入六塵安然常住斯入流矣至於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不來葢往則入塵來則返本斯陀含雖能來矣而未能無往阿那含非徒不往而亦無來至阿羅漢則往來意盡無法可得然則所謂四果者其實一法也但歴三空有淺深之異耳予觀二經之言本若符契而世或不喻故明言之經言如來有五眼近矚牆宇逺覽山河肉眼也隨其福徳見有逺近天眼也知物皆妄坐而轉物慧眼也入萬法遍法界法眼也以慧眼轉物以法眼遍物佛眼也謂如來有慧眼法眼佛眼可也何肉眼天眼之有曰如來為衆生故入諸趣在人則同其肉眼在天則同其天眼如聲聞人住無為法而畏生死則亦有慧眼而已耳
  書楞嚴經後
  蘇氏兄弟並從世途風波中巳而稍得禪㫖為之皈依故能言之如此
  予自十年來於佛法中漸有所悟經厯憂患皆世所希有而真心不亂毎得安樂崇寜癸未自許遷蔡杜門幽坐取楞嚴經翻覆熟讀乃知諸佛湼槃正路從六根入毎趺坐燕安覺外塵引起六根根若隨去即墮生死道中根若不隨返流全一沖沖流入即是湼槃真際觀照既久如浄琉璃内含寳月稽首十方三世一切佛菩薩羅漢僧慈悲哀愍惠我無生法忍無漏勝果誓願心心䕶持勿令退失三月二十五日志


  唐宋八大家文鈔巻一百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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