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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庫集部77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八
  文編         總集類
  提要
  【臣】等謹案文編六十四巻明唐順之編順之有左編已著錄是集取由周迄宋之文分體排纂陳元素序稱以真徳秀文章正中為藁本然徳秀書主於論理而此書主於論文宗㫖逈異元素説似未確也其中如以莊韓孫子諸篇入之論中為强立名目又不錄史記漢書列傳而獨取後漢書黄憲傳冠諸傳之上進退亦多失據葢彚收太廣義例太多蹖駁往往不免然順之深于古文能心知其得失凡所别擇具有精意觀其自序云不能無文即不能無法是編者文之工匠而法之至也其平日又嘗謂漢以前之文未嘗無法而未嘗有法法寓于無法之中故其為法也宻而不可窺唐與宋之文不能無法而能毫釐不失乎法以有法為法故其為法也嚴而不可犯其言皆妙解文理故是編所錄雖皆習誦之文而標舉脈絡批導窽㑹使後人得以窺見開闔順逆經緯錯綜之妙而神明變化以蘄至於古學秦漢者當於唐宋求門徑學唐宋者固當以此編為門徑矣自正嘉之後北地信陽聲價奔走一世太倉歴下流派彌長而日久論定言古文者終以順之及歸有光王慎中三家為歸豈非以學七子者畫虎不成反類狗學三家者刻鵠不成尚類鶩耶閻若璩潛邱劄記有與戴唐器書述宋實頴之言曰荆川才大如海評書有詳有畧惟文編出陳元素者非其原本又稱兩本舍下俱有他日呈寄自知之云云今世所行惟此一本其為原本陳本不復可考要其大㫖固皆出於順之也乾隆四十三年三月恭校上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 【臣】 陸 費 墀













  文編原序
  歐陽子述揚子雲之言曰斷木為棋梡革為鞠莫不有法而况於書乎然則又况於文乎以為神明乎吾心而止矣則之畫亦贅矣然而畫非贅也神明之用所不得巳也畫非贅則所謂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茲以往巧厯不能盡而又不可勝窮矣文而至於不可勝窮其亦有不得巳而然者乎然則不能無文而文不能無法是編者文之工匠而法之至也聖人以神明而逹之於文文士研精於文以窺神明之奥其窺之也有偏有全有小有大有駁有醇而皆有得也而神明未嘗不在焉所謂法者神明之變化也易曰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學者觀之可以知所謂法矣嘉靖丙辰夏五月既望武進唐順之應徳甫書



  欽定四庫全書     集部八
  文編目録       總集類
  巻一
  制䇿
  巻二
  對
  巻三
  諫疏
  巻四
  論疏
  巻五
  疏
  巻六
  疏請
  巻七
  疏議
  巻八
  封事
  巻九
  表
  巻十
  奏
  巻十一
  上書【一】
  巻十二
  上書【二】
  巻十三
  上書【三】
  巻十四
  説
  巻十五
  劄子【一】
  巻十六
  劄子【二】
  巻十七
  劄子【三】
  巻十八
  狀【一】
  巻十九
  狀【二】
  巻二十
  狀【三】
  巻二十一
  論【一】
  巻二十二
  論【二】
  巻二十三
  論【三】
  巻二十四
  論【四】
  巻二十五
  論【五】
  巻二十六
  論【六】
  巻二十七
  論【七】
  巻二十八
  論【八】
  巻二十九
  論【九】
  巻三十
  論【十】
  巻三十一
  論【十一】
  巻三十二
  論【十二】
  巻三十三
  年表論斷
  巻三十四
  論斷
  巻三十五
  論
  巻三十六
  議
  巻三十七
  雜著【一】
  巻三十八
  雜著【二】
  巻三十九
  雜著【三】
  巻四十
  雜著【四】
  巻四十一
  䇿【一】
  巻四十二
  䇿【二】
  巻四十三
  䇿【三】
  巻四十四
  䇿【四】
  巻四十五
  辭命
  巻四十六
  書【一】
  巻四十七
  書【二】
  巻四十八
  書【三】
  巻四十九
  書【四】
  巻五十
  書五
  巻五十一
  啓
  狀
  巻五十二
  序【一】
  巻五十三
  序【二】
  巻五十四
  序【三】
  巻五十五
  記【一】
  巻五十六
  記【二】
  巻五十七
  記【三】
  巻五十八
  神道碑
  巻五十九
  碑銘
  巻六十
  墓誌銘【一】
  巻六十一
  墓誌銘【二】
  巻六十二
  墓誌銘【三】
  巻六十三cq=208
  墓表
  傳
  巻六十四
  行狀
  祭文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一
  明 唐順之 編
  董仲舒對賢良策一【漢書】
  制曰朕獲承至尊休徳傳之亡窮而施之㒺極任大而守重是以夙夜不皇康寜永惟萬事之統猶懼有闕故廣延四方之豪雋郡國諸侯公選賢良修潔博習之士欲聞大道之要至論之極今子大夫褎然為舉首朕甚嘉之子大夫其精心致思朕垂聽而問焉葢聞五帝三王之道改制作樂而天下洽和百王同之當虞氏之樂莫盛於韶於周莫盛於勺聖王已没鐘鼓筦絃之聲未衰而大道微缺陵夷至乎桀紂之行王道大壞矣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塗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衆然猶不能反日以仆滅至後王而後止豈其所持操或誖謬而失其統與固天降命不可復反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嗚呼凡所為屑屑夙興夜寐務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姦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飭而膏露降百穀登徳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祐享神鬼之靈徳澤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羣生子大夫明先聖之業習俗化之變終始之序講聞髙誼之日久矣其明以諭朕科别其條勿猥勿并取之於術慎其所出廼其不正不直不忠不極枉於執事書之不泄興于朕躬毋悼後害子大夫其盡心靡有所隠朕將親覽焉
  對曰陛下發徳音下明詔求天命與情性皆非愚臣之所能及也臣謹案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廼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廼至以此見天心之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亡道之世天盡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彊勉而已矣彊勉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則徳日起而大有功此皆可使還至而立有效者也詩曰夙夜匪解書曰茂哉茂哉皆彊勉之謂也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没而子孫長久安寜數百嵗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王者未作樂之時廼用先王之樂宜於世者而以深入教化於民教化之情不得雅頌之樂不成故王者功成作樂樂其徳也樂者所以變民風化民俗也其變民也易其化民也著故聲發於和而本於情接於肌膚藏於骨髓故王道雖微缺而筦絃之聲未衰也夫虞氏之不為政久矣然而樂頌遺風猶有存者是以孔子在齊而聞韶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惡危亡然而政亂國危者甚衆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滅也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徳興滯補弊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復興詩人美之而作上天祐之為生賢佐後世稱誦至今不絶此夙夜不解行善之所致也孔子曰人能道非道人也故治亂廢興在於已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誖謬失其統也臣聞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書曰白魚入于王舟有火復于王屋流為烏此葢受命之符也周公曰復哉復哉孔子曰徳不孤必有鄰皆積善累徳之效也及至後世滛泆衰微不能統理羣生諸矦背畔殘賊良民以爭壤土廢徳教而任刑罰刑罰不中則生邪氣邪氣積於下怨惡畜于上上下不和則隂陽繆盭而妖孽生矣此災異所緣而起也臣聞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欲也或夭或壽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亂之所生故不齊也孔子曰君子之徳風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風必偃故堯舜行徳則民仁壽桀紂行暴則民鄙夭夫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唯甄者之所為猶金之在鎔唯冶者之所鑄綏之斯徕動之斯和此之謂也臣謹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於正正次王王次春春者天之所為也正者王之所為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為而下以正其所為正王道之端云耳然則王者欲有所為宜求其端於天天道之大者在隂陽陽為徳隂為刑刑主殺而徳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飬為事隂常居大冬而積于空虚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徳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于上而主嵗功使隂入伏于下而時出佐陽陽不得隂之助亦不能獨成嵗終陽以成歲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徳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猶隂之不可任以成嵗也為政而任刑不順於天故先王莫之肯為也今廢先王徳教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虐政用於下而欲徳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臣謹按春秋謂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謂一為元者視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採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逺近莫敢不一於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隂陽調而風雨時羣生和而萬民殖五穀熟而草木茂天地之閒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内聞盛徳而皆徕臣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髙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隄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隄防完也教化廢而姦邪並出刑罰不能勝者其隄防壊也古之王者明於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太學以教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義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聖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迹而悉去之復修教化而崇起之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嵗尚未敗也至周之末世大為亡道以失天下秦繼其後獨不能改又益甚之重禁文學不得挾書棄捐禮誼而惡聞之其心欲盡滅先聖之道而顓為自恣茍簡之治故立為天子十四嵗而國破亾矣自古以来未嘗有以亂濟亂大敗天下之民如秦者也其遺毒餘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殊扞孰爛如此之甚者也孔子曰腐朽之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今漢繼秦之後如朽木糞牆矣雖欲善治之亡可奈何法出而姦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沸抱薪救火愈甚亡益也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當更張而不更張雖有良工不能善調也當更化而不更化雖有大賢不能善治也故漢得天下以来常欲善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古人有言曰臨淵羡魚不如退而結網今臨政而願治七十餘嵗矣不如退而更化更化則可善治善治則災害日去福禄日来詩云宜民宜人受禄于天為政而宜於民者固當受禄于天夫仁誼禮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當修飾也五者修飾故受天之祐而亨鬼神之靈徳施于方外延及羣生也
  董仲舒對賢良䇿二【漢書】
  制曰葢聞虞舜之時㳺於巖廊之上垂拱無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於日昃不暇食而宇内亦治夫帝王之道豈不同條共貫與何逸勞之殊也葢儉者不造黄旌旗之飾及至周室設兩觀乗大路朱干玉戚八佾陳於庭而頌聲興夫帝王之道豈異指哉或曰良玉不瑑又云非文亡以輔徳二端異焉殷人執五刑以督姦傷肌膚以懲惡成康不式四十餘年天下不犯囹圄空虚秦國用之死者甚衆刑者相望耗矣哀哉鳴呼朕夙寤晨興惟前帝王之憲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業皆在力本任賢今朕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勸孝弟崇有徳使者冠葢相望問勤勞恤孤獨盡思極神功烈休徳未始云獲也今隂陽錯繆氛氣充塞羣生寡遂黎民未濟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殽未得其真故詳延特起之士意庶㡬乎今子大夫待詔百有餘人或道世務而未濟稽諸上古而不同考之于今而難行毋廼牽於文繫而不得騁與將所繇異術所聞殊方與各悉對著于篇毋諱有司明其指畧切磋究之以稱朕意
  對曰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憂而未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得舜禹稷卨咎繇衆聖輔徳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此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廼遜于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朱而歸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為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羙矣又盡善也此之謂也至于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伯夷太公皆當世賢者隱處而不為臣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入于河海天下耗亂萬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從周文王順天理物師用賢聖是以閎夭太顛散宜生等亦聚于朝廷愛施兆民天下歸之故太公起海濵而即三公也當此之時紂尚在上尊卑昏亂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暇食也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繫萬事見素王之文焉由此觀之帝王之條貫同然而勞逸異者所遇之時異也孔子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此之謂也臣聞制度文采黄之飾所以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徳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然則宫室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儉非聖人之中制也臣聞良玉不瑑資質潤美不待刻瑑此亡異於達巷黨人不學而自知也然則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學不成其徳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少而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禄以飬其徳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囹圄空虚四十餘年此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狠為俗非有文徳以教訓於天下也誅名而不察實為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飾虚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内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趣利無恥又好用酷之吏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百姓散亡不得從耕織之業羣盗並起是以刑者甚衆死者相望而姦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此之謂也今陛下并有天下海内莫不率服廣覽兼聽極羣下之知盡天下之美至徳昭然施於方外夜郎康居殊方萬里說徳歸誼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於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曽子曰尊其所聞則髙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髙明光大不在於他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内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陛下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夙寤晨興憂勞萬民思惟徃古而務以求賢此亦堯舜之用心也然而未云獲者士素不厲也夫不素飬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瑑玉而求文采也故飬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闗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衆無應詔書者是王道徃徃而絶也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飬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徳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既亾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姦為市貧窮孤弱寃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隂陽錯繆氛氣充塞羣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才雖未久不害為輔佐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賢不肖混淆未得其真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嵗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侯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徧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為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録徳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陛下加惠寛臣之罪令勿牽制於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盡愚
  董仲舒對賢良䇿三【漢書】
  制曰葢聞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故朕垂問乎天人之應上嘉唐虞下悼桀紂寖微寖滅寖明寖昌之道虚心以改今子大夫明於隂陽所以造化習於先聖之道業然而文采未極豈惑乎當世之務哉條貫靡竟統紀未終意朕之不明與聽若與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今子大夫既已著大道之極陳治亂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復之詩不云乎嗟爾君子毋常安息神之聽之介爾景福朕將親覽焉子大夫其茂明之
  對曰臣聞論語曰有始有卒者其唯聖人乎今陛下幸加惠留聽於承學之臣復下明冊以切其意而究盡聖徳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對條貫靡竟統紀不終辭不别白指不分明此臣淺陋之罪也䇿曰善言天者必有徵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臣聞天者羣物之祖也故徧覆包函而無所殊建日月風雨以和之經隂陽寒暑以成之故聖人法天而立道亦溥愛而亡私布徳施仁以厚之設誼立禮以導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愛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徳者君之所以飬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徵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質諸人情參之於古考之於今故春秋之所譏災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書邦家之過兼災異之變以此見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徃来相應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教訓之官務以徳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後天下常亾一人之獄矣今世廢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故棄仁誼而死財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嵗之獄以萬千數以此見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變古則譏之天令之謂命命非聖人不行質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謂情情非度制不節是故王者上謹於承天意以順命也下務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别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舉矣人受命於天固超然異於羣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㑹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驩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生五穀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飬之服牛乗馬圈豹檻虎是其得天之靈貴於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明於天性知自貴於物知自貴於物然後知仁誼知仁誼然後重禮節重禮節然後安處善安處善然後樂循理樂循理然後謂之君子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為君子此之謂也策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寖微寖滅寖明寖昌之道虛心以改臣聞衆少成多積小致鉅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顯是以堯發於諸侯舜興乎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葢有漸以致之矣言出於已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故堯兢兢日行其道而舜業業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徳章而身尊此其寖明寖昌之道也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銷膏而人不見也非明乎情性察乎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懼者也夫善惡之相從如景鄉之應形聲也故桀紂暴慢讒賊並進賢知隱伏惡日顯國日亂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終陵夷而大壊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漸至故桀紂雖亡道然猶享國十餘年此其寖微寖滅之道也䇿曰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臣聞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亡弊弊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弊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捄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亾變道之實然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者所繼之捄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於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如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陛下有明徳嘉道愍世俗之靡薄悼王道之不昭故舉賢良方正之士論誼考問將欲興仁誼之休徳明帝王之法制建太平之道也臣愚不肖述所聞誦所學道師之言厪能勿失耳若乃論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輔佐之職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然而臣竊有怪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今之天下亦古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亦大治上下和睦習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姦邪民亡盗賊囹圄空虚徳潤草木澤被四海鳳凰来集麒麟来游以古凖今一何不相逮之逺也安所繆盭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試迹之古返之於天儻可得見乎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禄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况人乎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髙位家温而食厚禄因乗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衆其奴婢多其牛羊廣其田宅博其產業畜其積委務此而亡已以迫蹵民民日削月朘寖以大窮富者奢侈羡溢貧者窮急愁苦窮急愁苦而上不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罸之所以蕃而姦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而亦太古之道天子之所宜法以為制大夫之所當循以為行也故公儀子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於舎而茹葵愠而㧞其葵曰吾已食禄又奪園夫紅女利乎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皆如是是故下髙其行而從其敎民化其廉而不貪鄙及至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緩於義而急於利亡推讓之風而有爭田之訟故詩人疾而刺之曰節彼南山惟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爾好義則民鄉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好邪而俗敗由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逺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逺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庻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乗致寇至乗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庻人之行者其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亡可為者矣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絶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文編巻一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二
  明 唐順之 編
  芈尹無宇對楚子【左傳】
  楚子之為令尹也為王旌以田芈尹無宇斷之曰一國兩君其誰堪之及即位為章華之宫納亡人以實之無宇之閽入馬無宇執之有司弗與曰執人於王宫其辠大矣執而謁諸王將飲酒無宇辭曰天子經畧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畧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誰非君臣故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有十日人有十等【王至臺是也】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皁皁臣輿輿臣臣僚僚臣僕僕臣臺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今有司曰女胡執人於王宫將焉執之周文王之法曰有亡荒閲所以得天下也吾先君文王作僕區之法曰盜所隠器與盜同辠所以封汝也若從有司是無所執逃臣也逃而舍之是無陪臺也王事無乃闕乎昔武王數紂之辠以告諸侯曰紂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故夫致死焉君王始求諸侯而則紂無乃不可乎若以二王之法取之盜有所在矣王曰取而臣以往盜有寵未可得也遂赦之
  中山靖王聞樂對【漢書】
  臣聞悲者不可為絫欷思者不可為歎息故髙漸離擊筑易水之上荆軻為之低而不食雍門子一微吟孟嘗君為之於邑今臣心結日久每聞㓜眇之聲不知涕泣之横集也夫衆喣漂山聚蟁成靁朋黨執虎十夫橈椎是以文王拘於羑里孔子阨於陳蔡此乃烝庶之成風增積之生害也臣身逺與寡莫為之先衆口鑠金積毁銷骨樷輕折軸羽翮飛肉紛驚逢羅澘然出涕臣聞白日曬光幽隠皆照明月曜夜蟁蝱宵見然雲烝列布杳冥晝昏塵埃抪覆昩不見泰山何則物有蔽之也今臣壅閼不得聞讒言之徒蠭生道遼路逺曾莫為臣聞臣竊自悲也臣聞社鼷不灌屋䑕不薫何則所託者然也臣雖薄也得䝉肺腑位雖卑也得為東藩屬又稱兄今羣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羣居黨議朋友相為使夫宗室擯郤骨肉氷釋斯伯竒所以流離比干所以横分也詩云我心憂傷惄焉如假寐永歎唯憂用老心之憂矣疢如疾首臣之謂也
  吾丘夀王議禁民挾弓弩對【漢書】
  臣聞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討邪也安居則以制猛獸而備非常有事則以設守衛而施行陣及至周室衰㣲上無明王諸侯力政彊侵弱衆暴寡海内抏敝巧詐並生是以知者䧟愚勇者威怯茍以得勝為務不顧義理故機變械飾所以相賊害之具不可勝數於是秦兼天下廢王道立私議滅詩書而首法令去仁恩而任刑戮墮名城殺豪傑銷甲兵折鋒刃其後民以耰鉏箠梃相撻擊犯法滋衆盜賊不勝至于赭衣塞路羣盜滿山卒以亂亡故聖王務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舉俊材興學官三公有司或由窮巷起白屋裂地而封宇内日化方外鄉風然而盜賊猶有者郡國二千石之辠非挾弓弩之過也禮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舉之明示有事也孔子曰吾何執執射乎大射之禮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詩云大侯既抗弓矢斯張射夫既同獻爾發功言貴中也愚聞聖王合射以明教矣未聞弓矢之為禁也且所為禁者為盜賊之以攻奪也攻奪之辠死然而不止者大姦之於重誅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挾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備而抵法禁是擅賊威而奪民救也竊以為亡益於禁奸而廢先王之典使學者不得習行其禮大不便
  東方朔化民有道對【漢書】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上古之事經厯數千載尚難言也臣不敢陳願近述孝文皇帝之時當世耆老皆聞見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衣弋綈足履革舄以韋帶劒莞蒲為席兵木亡刃衣緼亡文集上書囊以為殿帷以道德為麗以仁義為凖于是天下望風成俗昭然化之今陛下以城中為小圖起建章左鳯闕右神明號稱千門萬戸木土衣綺繡狗馬被繢罽宫人簪瑇瑁垂珠璣設戯車教馳逐飾文采樷珍怪撞萬石之鐘擊雷霆之鼓作俳優舞鄭女上為淫侈如此而欲使民獨不奢侈失農事之難者也陛下誠能用臣朔之計推甲乙之帳燔之於四通之衢却走馬示不復用則堯舜之隆宜可與比治矣易曰正其本萬事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願陛下留意察之
  賈捐之罷珠厓對【漢書】
  臣幸得遭明盛之朝䝉危言之䇿無忌諱之患敢昧死竭巻巻臣聞堯舜聖之盛也禹入聖域而不優故孔子稱堯曰大哉韶曰盡善禹曰無間以三聖之德地方不過數千里西被流沙東漸于海朔南暨聲教迄于四海欲與聲教則治之不欲與者不彊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氣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東不過江黄西不過氐羌南不過蠻荆北不過朔方是以頌聲並作視聴之類咸樂其生越裳氏重九譯而獻此非兵革之所能致及其衰也南征不還齊桓救其難孔子定其文以至乎秦興兵逺攻貪外虚内務欲廣地不慮其害然地南不過閩越北不過太原而天下潰畔禍卒在於二世之末長城之歌至今未絶賴聖漢初興為百姓請命平定天下至孝文皇帝閔中國未安偃武行文則斷獄數百民賦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時有獻千里馬者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里師行日三十里朕乗千里之馬獨先安之於是還馬與道里費而下詔曰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當此之時逸遊之樂絶竒麗之賂塞鄭衛之倡微矣夫後宫盛色則賢者隠處佞人用事則諍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諡為孝文廟稱太宗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太倉之粟紅腐而不可食都内之錢貫朽而不可校乃探平城之事錄冒頓以來數為邊害籍兵厲馬因富民以攘服之西連諸國至于安息東過碣石以莵樂浪為郡北郤匈奴萬里更起營塞制南海以為八郡則天下斷獄萬數民賦數百造鹽鐡酒之利以佐用度猶不能足當此之時寇賊並起軍旅數發父戰死於前子鬭傷於後女子乗亭鄣孤兒號於道老母寡婦飲泣巷哭遥設虚祭想䰟乎萬里之外淮南王盜寫虎符隂聘名士闗東公孫勇等詐為使者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今天下獨有闗東闗東大者獨有齊楚民衆久困連年流離離其城郭相枕席於道路人情莫親父母莫樂夫婦至嫁妻賣子法不能禁義不能止此社稷之憂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驅士衆擠之大海之中快心幽㝠之地非所以救助饑饉保全元元也詩云蠢爾蠻荆大邦為讐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畔動為國家難自古而患之久矣何況迺復其南方萬里之蠻乎貉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與禽獸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顓顓獨居一海之中霧露氣濕多毒草蟲蛇水土之害人未見敵戰士自死又非獨珠厓有珠犀瑇瑁也棄之不足惜不擊不損威其民譬猶魚鼈何足貪也臣竊以往者羌軍言之暴師曾未一年兵出不踰千里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迺以少府禁錢續之夫一隅為不善費尚如此況於勞師逺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無以為願遂棄珠厓專用恤闗東為憂
  李尋災異對【漢書】
  陛下聖德尊天敬地畏命重民悼懼變異不忘疎賤之臣幸使重臣臨問愚臣不足以奉明詔竊見陛下新即位開大明除忌諱博延名士靡不並進臣尋位卑術淺過隨衆賢待詔食大官衣御府久汚玉堂之署比得召見亡以自效復特見延問至誠自以逢不世出之命願竭愚心不敢有所避庶幾萬分有一可采唯棄須臾之間宿留瞽言攷之文理稽之五經揆之聖意以參天心夫變異之來各應象而至臣謹條陳所聞易曰縣象著明莫大乎日月夫日者衆陽之長輝光所燭萬里同晷人君之表也故日將旦清風發羣隂伏君以臨朝不牽於色日初出炎以陽君登朝佞不行忠直進不蔽障日中輝光君德盛明大臣奉公日將入專以一君就房有常節君不修道則日失其度晻昧亡光各有云為其於東方作日初出時隂雲邪氣起者法為牽于女謁有所畏難日出後為近臣亂政日中為大臣欺誣日且入為妻妾役使所營間者日尤不精光明侵奪失色邪氣珥蜺數作本起於晨相連至昏其日出後至日中間差瘉小臣不知内事竊以日視陛下志操衰於始初多矣其咎恐有以守正直言而得辠者傷嗣害世不可不慎也唯陛下執乾剛之德强志守度毋聽女謁邪臣之態諸保阿乳母甘言悲辭之託斷而勿聽勉强大誼絶小不忍良有不得已可賜以貨財不可私以官位誠皇天之禁也日失其光則星辰放流陽不能制隂隂桀得作間者太白正晝經天宜隆德克躬以執不軌臣聞月者衆隂之長銷息見伏百里為品千里立表萬里連紀妃后大臣諸侯之象也朔晦正終始為繩墨望成君德春夏南秋冬北間者月數以春夏與日同道過軒轅上后受氣入太㣲帝廷楊光輝犯上將近臣列星皆失色厭厭如滅此為母后與政亂朝隂陽俱傷兩不相便外臣不知朝事竊信天文即如此近臣已不足杖矣屋大柱小可為寒心唯陛下親求賢士無彊所惡以崇社稷尊彊本朝臣聞五星者五行之精五帝司命應王者號令為之節度嵗星主嵗事為統首號令所紀今失度而盛此君指意欲有所為未得其節也又填星不避嵗星者后帝共政相留於奎婁當以義斷之熒惑往來亡常周歴兩宫作態低昻入天門上明堂貫尾亂宫太白發越犯庫兵寇之應也貫黄龍入帝庭當門而出隨熒惑入天門至房而分欲與熒惑為患不敢當明堂之精此陛下神靈故禍亂不成也熒惑厥弛佞巧依埶微言毁譽進類蔽善太白出端門臣有不臣者火入室金上堂不以時解其憂凶填嵗相守又主内亂宜察蕭牆之内毋忽親疎之㣲誅放佞人防絶萌芽以盪滌濁濊消散積惡毋使得成禍亂辰星主正四時當效於四仲四時失序則辰星作異今出於嵗首之孟天所以譴告陛下也政急則出蚤政緩則出晚政絶不行則伏不見而為彗茀四孟皆出為易王命四季皆出星家所諱今幸獨出寅孟之月葢皇天所以篤右陛下也宜深自改治國固不可以戚戚欲速則不逹經曰三載攷績三考黜陟加以號令不順四時既往不咎來事之師也間者春三月治大獄時賊隂立逆恐嵗小收季夏舉兵法時寒氣應恐後有霜雹之災秋月行封爵其月土溼奥恐後有雷雹之變夫以喜怒賞罰而不頋時禁雖有堯舜之心猶不能致和善言天者必有效於人設上農而欲冬田肉袒深耕汗出種之然猶不生者非人心不至天時不得也易曰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静不失其時其道光明書曰敬授人時故古之王者尊天地重隂陽敬四時嚴月令順之以善政則和氣可立致猶枹鼔之相應也今朝廷忽於時月之令諸侍中尚書近臣宜皆令通知月令之意設羣下請事若陛下出令有繆於時者當知争之以順時氣臣聞五行以水為本其星武婺女天地所紀終始所生水為凖平王道公正修明則百川理落脈通偏黨失綱則踊溢為敗書云水曰潤下隂動而卑不失其道天下有道則河出圖洛出書故河洛決溢所為最大今汝穎畎澮皆川水漂踊與雨水並為民害此詩十月之交所謂不寧不令百川沸騰者也其咎在於皇甫卿士之屬唯陛下留意詩人之言少抑外親大臣臣聞地道柔静隂之常義也地有上中下其上位震應妃后不順中位應大臣作亂下位應庶民離畔震或於其國國君之咎也四方中央連國歴州俱動者其異最大間者闗東地數震五星作異亦未大逆宜務崇陽抑隂以救其咎固志建威閉絶私路拔進英雋退不任職以彊本朝夫本彊則精神折衝本弱則招殃致凶為邪謀所陵聞往者淮南王作謀之時其所難者獨有汲黯以為公孫等不足言也漢之名相於今亡比而尚見輕何況亡之屬乎故曰朝廷亡人則為賊亂所輕其道自然也天下未聞陛下奇䇿固守之臣也語曰何以知朝廷之衰人人自賢不務於通人故世陵夷馬不伏櫪不可以趨道士不素養不可以重國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孔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非虚言也陛下秉四海之衆曾亡柱幹之固守聞於四境殆開之不廣取之不明勸之不篤傳曰土之美者善養禾君之明者善養士中人皆可使為君子詔書進賢良赦小過亡求備以博聚英雋如近世貢禹以言事忠切䝉尊榮當此之時士厲身立名者多禹死之後日日以衰及京兆尹王章坐言事誅滅智者結舌邪偽並興外戚顓命君臣隔塞至絶繼嗣女宫作亂此行事之敗誠可畏而悲也本在積任母后之家非一日之漸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也先帝大聖深見天意昭然使陛下奉承天統欲矯正之也宜少抑外親選練左右舉有德行道術通明之士充備天官然後可以輔聖德保帝位承大宗下至郎吏從官行能亡以異又不通一藝及博士無文雅者宜皆使就南畝以視天下明朝廷皆賢材君子於以重朝尊君滅凶致安此其本也臣自知所言害身不辟死亡之誅唯財留神反覆愚臣之言









  文編巻二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
  明 唐順之 編
  虢文公諫不藉千畝【國語】
  宣王即位不藉千畝虢文公諫曰不可夫民之大事在農上帝之粢盛於是乎岀民之蕃庶於是乎生事之共給於是乎在和協輯睦於是乎興財用蕃殖於是乎始敦龎純固於是乎成是故稷為大官古者大史順時覛土陽癉憤盈土氣震發農祥晨正日月底于天廟土乃脈發先時九日大史告稷曰自今至於初吉陽氣俱蒸土膏其動弗震弗渝脈其滿穀乃不殖稷以告王曰史帥陽官以命我司事曰距今九日土其俱動王其祗祓監農不易王乃使司徒咸戒公卿百吏庶民司空除壇于藉命農大夫咸戒農用先時五日瞽告有協風至王即齊宫百官御事各即其齊三日王乃淳濯饗醴及期鬱人薦鬯犧人薦醴王祼鬯饗醴乃行百吏庶民畢從及藉后稷監之膳夫農正陳藉禮大史賛王王敬從之王耕一墢班三之庶人終於千畝其后稷省功大史監之司徒省民大師監之畢宰夫陳饗膳宰監之膳夫贊王王歆大牢班嘗之庶人終食是日也瞽帥音官以省風土廪於藉東南鍾而藏之而時布之于農稷則徧戒百姓紀農協功曰隂陽分布震雷出滯土不備墾辟在司寇乃命其旅曰徇農師一之農正再之后稷三之司空四之司徒五之太保六之太師七之太史八之宗伯九之王則大徇耨穫亦如之民用莫不震動恪共于農修其疆畔日服其鎛不解于時財用不乏民用和同是時也王事唯農是務亡有求利於其官以干農功三時務農而一時講武故征則有威守則有財若是乃能媚於神而和於民矣則享祀時至而布施優裕也今天子欲修先王之緒而棄其大功匱神之祀而困民之財將何以求福用民王弗聽
  仲山父諫立少【國語】
  魯武公以括與戲見王王立戲樊仲山父諫曰不可立也不順必犯犯王命必誅故出令不可不順也令之不行政之不立行而不順民將棄上夫下事上少事長所以為順也今天子立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若魯從之而諸侯效之王命將有所壅若不從而誅之是自誅王命也是事也誅亦失不誅亦失天子其圖之王卒立之魯侯歸而卒及魯人殺懿公而立伯御三十二年宣王伐魯立孝公諸侯從是而不睦
  祭公謀父諫征犬戎【國語】
  穆王將征犬戎祭公謀父諫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觀兵夫兵戢而時動動則威觀則玩玩則亡震是故周文公之頌曰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時夏允王保之先王之於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財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鄉以文修之使務利而避害懷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棄稷弗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於戎翟之間不敢怠業時序其德纂修其緒修其訓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篤奉以忠信奕世載德不沗前人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惡於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於商牧是先王非務武也勤恤民隠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嵗貢終王先王之訓也有不祭則修意有不祀則修言有不享則修文有不貢則修名有不王則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則修刑於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讓不貢告不王於是乎有刑罰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討之備有威讓之令有文告之辭布令陳辭而又不至則又增修於德無勤民於逺是以近無不聽逺無不服今自大畢伯仕之終也犬戎氏以其職來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觀之兵其無乃廢先王之訓而王幾頓乎吾聞夫犬戎樹惇能帥舊德而守終純固其有以禦我矣王不聽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荒服者不至
  召公諫監謗【國語】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王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巫使監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為川者決之使導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瞽獻典史獻書師箴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猶上之有山川也財用於是乎出猶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於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敗於是乎興行善而備敗所以阜財用衣食者也夫民慮之於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與能㡬何王弗聽于是國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於彘
  芮良夫諫專利【國語】
  厲王說榮夷公芮良夫曰王室其將卑乎夫榮公好專利而不知大難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載也而或專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將取焉胡可專也所怒甚多而不備大難以是教王王能久乎夫王人者將導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亡不得其極猶日怵惕懼怨之來也故頌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爾極大雅曰陳錫載周是不布利而懼難乎故能載周以至於今今王學專利其可乎匹夫專利猶謂之盜王而行之其歸鮮矣榮公若用周必敗既榮公為卿士諸侯不享王流於彘
  里革諫夏濫淵【國語】
  宣公夏濫於泗淵里革斷其罟而棄之曰古者大寒降土蟄發水虞於是乎講罛罶取名魚登川禽而嘗之寢廟行諸國人助宣氣也鳥獸孕水蟲成獸虞於是乎禁罝羅矠魚鼈以為夏槁助生阜也鳥獸成水蟲孕水虞於是乎禁罝䍡設穽鄂以實廟庖畜功用也且夫山不槎蘖澤不伐夭魚禁鯤鮞獸長麑䴠鳥翼鷇卵蟲舍蚳蝝蕃庶物也古之訓也今魚方别孕不教魚長又行網罟貪無藝也公聞之曰吾過而里革匡我不亦善乎是良罟也為我得法使有司藏之使吾無忘諗師存侍曰蔵罟不如寘里革於側之不忘也
  石碏諫寵州吁【左傳】
  衛莊公娶于齊東宫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人所為賦碩人也又娶於陳曰厲媯生孝伯早死其娣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巳子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寵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石碏諫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淫泆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將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眕者鮮矣且夫賤妨貴少陵長逺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君人者將禍是務去而速之毋乃不可乎弗聽其子厚與州吁遊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
  臧僖伯諫觀魚【左傳】
  公將如棠觀魚者臧僖伯諫曰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器用則君不舉焉君將納民於軌物者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故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於農隙以講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歸而飲至以數軍實昭文章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威儀也鳥獸之肉不登於爼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於器則公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皁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將畧地焉遂往陳魚而觀之僖伯稱疾不從書曰公矢魚於棠非禮也且言逺地也
  臧哀伯諫納郜鼎【左傳】
  宋殤公立十年十一戰民不堪命孔父嘉為司馬督為大宰故因民之不堪命先宣言曰司馬則然巳殺孔父而弑殤公召莊公於鄭而立之以親鄭以郜大鼎賂公齊陳鄭皆有賂故遂相宋公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於大廟非禮也臧哀伯諫曰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照臨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大路越席大羮不致粢食不鑿昭其儉也衮冕黻珽帶裳幅舄衡紞紘綖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厲游纓昭其數也火龍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鍚鸞和鈴昭其聲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夫德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照臨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今滅德立違而寘其賂器於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雒邑義士猶或非之而況將昭違亂之賂器於大廟其若之何公不聽周内史聞之曰臧孫達其有後於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
  宫之竒諫假道【左傳】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宫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翫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勲在王室藏於盟府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辠而以為戮不唯偪乎親以寵偪猶尚害之况以國乎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弗聽許晉使宫之竒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
  富辰諫以狄伐鄭【左傳】
  鄭之入滑也滑人聽命師還又即衛鄭公子士洩堵俞彌帥師伐滑王使伯服游孫伯如鄭請滑鄭伯怨惠王之入而不與厲公爵也又怨襄王之與衛滑也故不聽王命而執二子王怒將以狄伐鄭富辰諫曰不可臣聞之太上以德撫民其次親親以相及也昔周公弔二叔之不咸故封建親戚以蕃屏周管蔡郕霍魯衛毛郜雍曹滕畢原酆郇文之昭也邘晉應韓武之穆也凡蔣邢茅胙祭周公之也召穆公思周德之不類故糾合宗族於成周而作詩曰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其四章曰兄弟鬩于牆外禦其侮如是則兄弟雖有小忿不廢懿親今天子不忍小忿以棄鄭親其若之何庸勲親親暱近尊賢德之大者也即聾從昧與頑用嚚姦之大者也棄德崇姦禍之大者也鄭有平惠之勲又有厲宣之親棄嬖寵而用三良於諸姬為近四德具矣耳不聽五聲之和為聾目不别五色之章為昧心不則德義之經為頑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狄皆則之四姦具矣周之有懿德也猶曰莫如兄弟故封建之其懷柔天下也猶懼有外侮扞禦侮者莫如親親故以親屏周召穆公亦云今周德既衰於是乎又渝周召以從諸姦毋乃不可乎民未忘禍王又興之其若文武何王弗聽使頽叔桃子出狄師夏狄伐鄭取櫟王德狄人將以其女為后富辰諫曰不可臣聞之曰報者倦矣施者未厭狄固貪惏王又啟之女德無極婦怨無終狄必為患王又弗聽
  富辰諫以翟女為后【國語】
  王降翟師以伐鄭王德翟人將以其女為后富辰諫曰不可夫婚姻禍福之階也利内則福由之利外則取禍今王外利矣其毋乃階禍乎昔摯疇之國也由大任杞繒由大姒齊許申吕由大姜陳由大姬是皆能内利親親者也昔鄢之亡也由仲任宻須由伯姞鄶由叔妘耼由鄭姬息由陳媯鄧由楚曼羅由季姬廬由荆媯是皆外利離親者也王曰利何如而内何如而外對曰尊貴明賢庸勲長老愛親禮新親舊然則民莫不審固其心力以役上令官不易方而財不匱竭求亡不至動亡不濟百姓兆民夫人奉利而歸諸上是利之内也若七德離判民乃擕貳各以利退上求不暨是其外利也夫翟亡列於王室鄭伯南也王而卑之是不尊貴也翟豺狼之德也鄭未失周典王而蔑之是不明賢也平桓莊惠皆受鄭勞王而棄之是不庸勲也鄭伯捷之齒長矣王而弱之是不長老也翟隗姓也鄭出自宣王王而虐之是不愛親也夫禮新不間舊王以翟女間姜任非禮且棄舊也王一舉而棄七德臣故曰利外矣書有之曰必有忍也若能有濟也王不忍小忿而棄鄭又登叔隗以階翟翟封豕豺狼也不可厭也王弗聽十八年王黜翟后翟人來誅殺譚伯富辰曰昔吾驟諫王王弗從以及此難若我不出王其以我為懟乎乃以其屬死之
  太子晉諫壅川【國語】
  靈王二十二年穀洛鬭將毁王宫王欲壅之太子晉諫曰不可晉聞古之長民者不墮山不崇藪不防川不竇澤夫山土之聚也藪物之歸也川氣之導也澤水之鍾也夫天地成而聚於髙歸物於下疏為川谷以導其氣陂塘汚庳以鍾其美是故聚不阤崩而物有所歸氣不沈滯而亦不散越是以民生有財用而死有所葬然則無夭昏札瘥之憂而無饑寒乏匱之患故上下能相固以待不虞古之聖王唯此之慎昔共工棄此道也虞于湛樂淫失其身欲壅防百川墮髙堙庳以害天下皇天弗福庶民弗助禍亂並興共工用滅其在有虞有崇伯鯀播其淫心稱遂共工之過堯用殛之于羽山其後伯禹念前之非度釐改制量象物天地比類百則儀之于民而度之于羣生共之從孫四岳佐之髙髙下下疏川導滯鍾水豐物封崇九山決汨九川陂障九澤豐殖九藪汨越九原宅居九隩合通四海故天無伏隂地無散陽水無沈氣火無災燀神無間行民無淫心時無逆數物無害生帥象禹之功度之于軌儀莫非嘉績克厭帝心皇天嘉之胙以天下賜姓曰姒氏曰有夏謂其能以嘉祉殷富生物也胙四岳國命為侯伯賜姓曰姜氏曰有吕謂其能為禹股肱心膂以養物豐民人也此一王四伯豈繄多寵皆亡王之後唯能釐舉嘉義以有在下守祀不替其典有夏雖衰杞鄫猶在申吕雖衰齊許猶在唯有嘉功以命姓受祀迄于天下及其失之也必有慆淫之心間之故亡其氏姓踣弊不振絶後無主堙替圉夫亡者豈繄無寵皆黄炎之後也唯不帥天地之度不順四時之序不度民神之義不儀生物之則以殄滅無至於今不祀及其得之也必有忠信之心間之度於天地而順於時動和於民神而儀於物則故髙朗令終顯融昭明命姓受氏而附之以令名若啟先王之遺訓省其典圖刑法而觀其廢興者皆可知也其興者必有夏吕之功焉其廢者必有共鯀之敗焉今吾執政毋乃實有所避而滑夫二川之神使至于爭明以妨王宫王而飾之毋乃不可乎
  屠蒯諫晉侯【左傳】
  晉荀盈如齊逆女還六月卒于戲陽殯于絳未葬晉侯飲酒樂膳宰屠蒯趨入請佐公使尊許之而遂酌以飲工曰女為君耳將司聰也辰在子卯謂之疾日君徹宴樂學人舍業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謂股肱股肱或虧何痛如之女弗聞而樂是不聰也又飲外嬖嬖叔曰女為君目將司明也服以旌禮禮以行事事有其物物有其容今君之容非其物也而女不見是不明也亦自飲也曰味以行氣氣以實志志以定言言以出令臣實司味二御失官而君弗命臣之辠也公説徹酒初公欲廢知氏而立其外嬖為是悛而止秋八月使荀躒佐下軍以說焉
  白公子張諫靈王【國語】
  靈王虐白公子張驟諫王患之謂史老曰吾欲己子張之諫若何對曰用之實難巳之易矣若諫君則曰余左執鬼中右執殤宫凡百箴諫吾盡聞之矣寧聞它言白公又諫王如史老之言對曰昔殷武丁能聳其德至於神明以入於河自河徂亳於是乎三年黙以思道卿士患之曰王言以出令也若不言是無所稟令也武丁于是作書曰以台正於四方台恐德不類兹故不言如是而又使以象夢求四方之賢聖得傅說以來升以為公而使朝夕規諫曰若金用女作礪若濟川用女作舟若大旱用女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若藥不瞑厥疾不瘳若跣不視地厥足用傷若武丁之神明也其聖之叡廣也其知之不疚也猶自謂未乂故三年黙以思道既得道猶不敢專制使以象旁求聖人既得以為輔又恐其荒失遺忘故使朝夕規誨箴諫曰必交修余無余棄也今君或者未及武丁而惡規諫者不亦難乎齊桓晉文皆非嗣也還軫諸侯不敢淫逸心類德音以得有國近臣諫逺臣謗輿人誦以自誥也是以其入也四封不備一同而至於有畿田以屬諸侯至於今為令君桓文皆然君不度憂於二令君而欲自逸也毋乃不可乎周詩有之曰弗躬弗親庶民弗信臣懼民之不信君也故不敢不言不然何急其以言取辠也王病之曰子復語不穀雖不能用吾憗寘之於耳對曰賴君之用也故言不然巴浦之犀犛兕象其可盡乎其又以規為瑱也遂趨而歸杜門不出七月乃有乾谿之亂靈王死之
  單穆公諫鑄大錢【國語】
  景王二十一年將鑄大錢單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災降戾於是乎量資幣權輕重以振捄民民患輕則為之作重幣以行之於是乎有母權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則多作輕而行之亦不廢重於是乎有子權母而行小大利之今王廢輕而作重民失其資能無匱乎若匱王用將有所乏乏則將厚取於民民不給將有逺志是離民也且夫備有未至而設之有至而後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備謂之怠可後而先之謂之召災周固羸國也天未厭禍焉而又離民以佐災毋乃不可乎將民之與處而離之將災是備禦而召之則何以經國國無經則何以出令令之不從上之患也故聖王樹德於民以除之夏書有之曰闗石龢鈞王府則有詩亦有之曰瞻彼旱麓榛楛濟濟豈弟君子干祿豈弟夫旱麓之榛楛殖故君子得以易樂干祿焉若夫山林匱竭林麓散亡藪澤肆既民力彫盡田疇荒蕪資用乏匱君子將險哀之不暇而何易樂之有焉且絶民用以實王府猶塞川原而為潢汙也其竭也無日矣若民離而財匱災至而備亡王其若之何吾周官之於災備也其所怠棄者多矣而又奪之資以益其災是去其藏而翳其人也王其圖之玉不聽卒鑄大錢
  晏子諫誅祝史【左傳】
  齊侯疥遂痁期而不瘳諸侯之賓問疾者多在梁丘據與裔欵言于公曰吾事鬼神豐於先君有加矣今君疾病為諸侯憂是祝史之罪也諸侯不知其謂我不敬君盍誅於祝固史嚚以辭賓公說告晏子晏子曰日宋之盟屈建問范㑹之德于趙武趙武曰夫子之家事治言於晉國竭情亡私其祝史祭祀陳信不愧其家事亡猜其祝史不祈建以語康王康王曰神人亡怨宜夫子之光輔五君以為諸侯主也公曰據與欵謂寡人能事鬼神故欲誅于祝史子稱是語何故對曰若有德之君外内不廢上下亡怨動亡違事其祝史薦信亡愧心矣是以鬼神用饗國受其福祝史與焉其所以蕃祉老夀者為信君使也其言忠信於鬼神其適遇淫君外内頗邪上下怨疾動作辟違從欲厭私髙臺深池撞鐘舞女斬刈民力輸掠其聚以成其違不恤後人暴虐淫從肆行無度無所還忌不思謗讟不憚鬼神神怒民痛無悛於心其祝史薦信是言罪也其葢失數美是矯誣也進退無辭則虚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饗其國以禍之祝史與焉所以夭昏孤疾者為暴君使也其言僣嫚於鬼神公曰然則若之何對曰不可為也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澤之雈蒲舟鮫守之藪之薪蒸虞守之海之鹽蜃祈望守之縣鄙之人入從其政偪介之闗暴征其私承嗣大夫彊易其賄布常無藝徴斂無度宫室日更淫樂不違内寵之妾肆奪於市外寵之臣僣令于鄙私欲養求不給則應民人苦病夫婦皆詛祝有益也詛亦有損聊攝以東姑尤以西其為人也多矣雖其善祝豈能勝億兆人之詛君若欲誅於祝史修德而後可公說使有司寛政毁闗去禁薄斂己責
  伍員諫吳王許越成【左傳】
  吳王夫差敗越于夫椒報檇李也遂入越越子以甲楯五千保於㑹稽使大夫種因吳大宰嚭以行成吳子將許之伍貟曰不可臣聞之樹德莫如滋去疾莫如盡昔有過澆殺斟灌以伐斟鄩滅夏后相后緍方娠逃出自竇歸于有仍生少康焉為仍牧正惎澆能戒之澆使椒求之逃奔有虞為之庖正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諸綸有田一成有衆一旅能布其德而兆其謀以收夏衆撫其官職使女艾諜澆使季杼誘豷遂滅過戈復禹之績祀夏配天不失舊物今吾不如過而越大於少康或將豐之不亦難乎勾踐能親而務施施不失人親不棄勞與我同壤而世為仇讐於是乎克而弗取將又存之違天而長寇讐後雖悔之不可及巳姬之衰也日可俟也介在蠻夷而長寇讐以是求伯必不行矣弗聴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
  子胥諫伐齊【左傳】
  吳將伐齊越子率其衆以朝焉王及列士皆有饋賂吳人皆喜唯子胥懼曰是豢吳也夫諫曰越在我心腹之疾也壤地同而有欲於我夫其柔服求濟其欲也不如早從事焉得志於齊猶獲石田也無所用之越不為沼吳其冺矣使醫除疾而曰必遺類焉者未之有也盤庚之誥曰乃有顛越不共則劓殄無遺育無俾易種於兹邑是商所以興也今君易之將以求大不亦難乎弗聽使於齊屬其子於鮑氏為王孫氏反役王聞之使賜之屬鏤以死將死曰樹吾墓檟檟可材也吳其亡乎三年其始弱矣盈必毁天之道也
  信陵君諫魏王【國䇿】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親秦而伐韓以求故地無忌謂魏王曰秦與戎狄同俗有虎狼之心貪戾好利無信不識禮義德行茍有利焉不顧親戚兄弟若禽獸耳此天下之所識也非有所施厚積德也故太后母也而以憂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兩弟無罪而再奪之國此於親戚若此而況於仇讐之國乎今王與秦共伐韓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而王不識則不明羣臣莫以聞則不忠今韓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内有大亂外交彊秦魏之兵王以為不亡乎韓亡秦有鄭地與大梁鄰王以為安乎王欲得故地今負彊秦之親王以為利乎秦非無事之國也韓亡之後必將更事更事必就易與利就易與利必不伐楚與趙矣是何也夫越山踰河絶韓上黨而攻彊趙是復得閼與之事秦必不為也若道河内倍鄴朝歌絶漳滏水與趙兵決於邯鄲之郊是知伯之禍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山谷行三千里而攻冥阨之塞所行甚逺所攻甚難秦又不為也若道河外倍大梁左蔡右召陵與楚兵決於陳郊秦又不敢故曰秦必不伐楚與趙矣又不攻衛與齊矣夫韓亡之後兵出之日非魏無攻巳秦固有懷茅邢丘城垝津以臨河内河内共汲必危有鄭地得垣雍決滎澤水灌大梁大梁必亡王之使者出過而惡安陵氏于秦秦之欲誅之久矣秦葉陽昆陽與舞陽鄰聽使者之惡之隨安陵氏而亡之繞舞陽之北以東臨許南國必危國無害已夫憎韓不愛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愛南國非也異日者秦在河西晉國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闌之有周韓以間之從林鄉軍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入國中邊城盡拔文臺墮垂都焚林木伐麋鹿盡而國繼以圍又長驅梁北東至陶衛之郊北至平監所亡于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縣數十名都數百秦乃在河西晉去梁千里而禍若是矣又況於使秦無韓有鄭地無河山而䦨之無周韓以間之去大梁百里禍必由此矣異日者從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韓不可得也今韓受兵三年秦撓之以講識亡不聽投質於趙請為天下鴈行頓刃楚趙必集兵皆識秦之欲無窮也非盡亡天下之國而臣海内必不休矣是故臣願以從事王王速受楚趙之約趙挾韓之質以存韓而求故地韓必效之此士民不勞而故地得其功多於與秦共伐韓而又與彊秦鄰之禍也夫存韓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時已通韓上黨於共甯使道安成出入賦之是魏重質韓以其上黨也今有其賦足以富國韓必德魏愛魏重魏畏魏韓必不敢反魏是韓則魏之縣也魏得韓以為縣衛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韓二周安陵必危楚趙大破衛齊甚畏天下西鄉而馳秦入朝而為臣不久矣
  武安君諫秦昭王言伐趙之不可【國䇿】
  昭王既息民繕兵復欲伐趙武安君曰不可王曰前年國虚民饑君不量百姓之力求益軍糧以滅趙今寡人息民以養士蓄積糧實三軍之俸有倍於前而曰不可其説何也武安君曰長平之事秦軍大克趙軍大破秦人歡喜趙人畏懼秦民之死者厚葬傷者厚養勞者相饗飲食餔餽以靡其財趙人之死者不得收傷者不得療涕泣相哀勠力同憂耕田疾作以生其財今王發軍雖倍其前臣料趙國守備亦以十倍矣趙自長平已來君臣憂懼早朝晏罷卑辭重幣四面出嫁結親燕魏連好齊楚積慮并心備秦為務其國内實其交外成當今之時趙未可伐也王曰寡人既以興師矣乃使五校大夫王陵伐趙陵戰失利亡五校王欲使武安君武安君稱疾不行王乃使應侯往見武安君責之曰楚地方五千里持㦸百萬君前率數萬之衆入楚㧞鄢郢焚其廟東至竟陵楚人震恐東徙而不敢西向韓魏相率興兵甚衆君所將之卒不能半之而與戰之於伊闕大破二國之君流血漂鹵斬首二十四萬韓魏以故稱東藩此君之功天下莫不聞今趙卒之死于長平者已十七八其國虚弱是以寡人大發軍人數倍於趙國之衆願使君將必欲滅之矣君常以寡擊衆取勝如神況以强擊弱以衆擊寡乎武安君曰是時楚王恃其國大不恤其政而羣臣相妬以功䛕諂用事良臣斥疎百姓心離城池不修既無良臣又無守備故起所以得引兵深入多倍城邑發梁焚舟以專民心掠於郊野以足軍食當此之時秦中士卒以軍中為家將帥為父母不約而親不謀而信一心同力死不旋踵楚人自戰其地咸頋其家各有散心莫有鬭志是以能有功也伊闕之戰韓孤顧魏不欲先用其衆魏恃韓之銳欲推以為鋒二軍爭便之力不同是以臣得設疑兵以待韓陣專軍并銳觸魏之不意魏軍既敗韓軍自潰乗勝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皆計利形勢自然之理何神之有哉今秦破趙軍於長平不遂以時乗其振懼而滅之畏而釋之使得耕稼以益畜積養孤長幼以益其衆繕治兵甲以益其强增城浚池以益其固主折節以下其臣臣推體以下死士至於平原之屬皆令妻妾補縫於行伍之間臣人一心上下同力猶勾踐困於㑹稽之時也以今伐之趙必固守挑其軍戰必不肻出圍其國都必不可克攻其列城必未可拔掠其郊野必無所得兵出無功諸侯生心外救必至臣見其害未睹其利又病未能行應侯慙而退以言於王王曰微白起吾不能滅趙乎復益發軍更使王齕代王陵伐趙圍邯鄲八九月死傷者衆而弗下趙王出輕鋭以寇其後秦數不利武安君曰不聽臣計今果如何王聞之怒因見武安君强起之曰君雖病强為寡人卧而將之有功寡人之願將加重於君如君不行寡人恨君武安君頓首曰臣知行雖無功得免於罪雖不行無罪不免於誅然惟願大王覽臣愚計釋趙養民以觀諸侯之變撫其恐懼伐其憍慢誅滅無道以令諸侯天下可定何必以趙為先乎此所謂為一臣屈而勝天下也大王若不察臣愚計必欲快心於趙以致臣罪此亦所謂勝一臣而為天下屈者也夫勝一臣之嚴焉孰若勝天下之威大邪臣聞明王愛其國忠臣愛其名破國不可復完死卒不可復生臣寧伏受重誅而死不忍為辱軍之將願大王察之王不答而去
  東方朔諫除上林苑【漢書】
  臣聞謙遜静慤天表之應應之以福驕溢靡麗天表之應應之以異今陛下累郎臺恐其不髙也弋獵之處恐其不廣也如天不為變則三輔之地盡可以為苑何必盩厔鄠杜乎奢侈越制天為之變上林雖小臣尚以為大也夫南山天下之阻也南有江淮北有河渭其地從汧隴以東商雒以西厥壤肥饒漢興去三河之地止霸産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豫章檀柘異類之物不可勝原此百工所取給萬民所仰足也又有秔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薑芋水多鼃魚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故酆鎬之間號為土膏其賈畝一金今規以為苑絶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棄成功就敗事損耗五穀是其不可一也且盛荆棘之林而長養麋鹿廣狐兔之苑大虎狼之虚又壞人冡墓發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又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隄之輿是其不可三也故務苑囿之大不恤農時非所以彊國富人也夫殷作九市之宫而諸侯畔靈王起章華之臺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忘生觸死逆盛意犯隆指罪萬死不勝大願願陳泰階六符以觀天變不可不省
  淮南王安諫伐閩越【漢書】
  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緩刑罰薄賦歛哀鰥寡恤孤獨養耆老振匱乏盛德上隆和澤下洽近者親附逺者懷德天下攝然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為陛下重之越方外之地劗髪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閩越不與受正朔非彊弗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故古者封内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逺近埶異也自漢初定已來七十二年吳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谿谷之間篁竹之中習於水鬭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中國之人不知其埶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而間獨數百千里阻險林樷弗能盡著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内大寧戴白之老不見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為藩臣貢酧之奉不輸大内一卒之用不給上事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且越人愚戅輕薄負約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一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間者數年嵗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賴陛下德澤振捄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今發兵行數千里資衣糧入越地輿轎而隃領拕舟而入水行數百千里夾以深林樷竹水道上下擊石林中多蝮蛇猛獸夏月暑時嘔洩霍亂之病相隨屬也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衆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後復反㑹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櫂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者涕泣孤子謕號破家散業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悲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為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巳至此矣臣聞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之各以其愁苦之氣薄隂陽之和感天地之精而災氣為之生也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饑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為之悽愴於心今方内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霑漬山谷邊境之民為之早閉晏開鼂不及夕臣安竊為陛下重之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為人衆兵彊能難邊城淮南全國之時多為邊吏臣竊聞之與中國異限以髙山人迹所絶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内也其入中國必下領水領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欲為變必先田餘于界中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邊城守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雖百越奈邊城何且越人緜力薄材不能陸戰又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能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入之五倍乃足輓車奉饟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溼近夏癉熱暴露水居蝮蛇蠚生疾癘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弑而殺之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内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擕幼扶老以歸聖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絶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為畜越此必委質為藩臣世共貢職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鎮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一㦸而威德並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背而去之則復相羣聚留而守之厯嵗經年則士卒罷勌食糧乏絶男子不得耕稼樹種婦人不得紡績織絍丁壯從軍老弱轉餉居者亡食行者亡糧民苦兵事亡逃者必衆隨而誅之不可勝盡盜賊必起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雎擊越又使監祿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樷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持久士卒勞倦越出擊之秦兵大破乃發適戍以備之當此之時外内騷動百姓靡敝行者不還往者莫反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羣為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此老子所謂師之所處荆棘生之者也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從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周易曰髙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鬼方小蠻夷髙宗殷之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蠻夷三年而後克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臣聞天子之兵有征而亡戰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䝉死徼幸以逆執事之顔行厮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為大漢羞之陛下以四海為境九州為家八藪為囿江漢為池生民之屬皆為臣妾人徒之衆足以奉千官之共租税之收足以給乗輿之御玩心神明秉執聖道負黼依馮玉几南面而聽斷號令天下四海之内莫不嚮應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元元之民安生樂業則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間而煩汗馬之勞乎詩云王猶允塞徐方既來言王道甚大而逺方懷之也臣聞之農夫勞而君子養焉愚者言而智者擇焉臣安幸得為陛下守藩以身為障蔽人臣之任也邊境有警愛身之死而不畢其愚非忠臣也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也
  劉輔諫立趙皇后【漢書】
  臣聞天之所與必先賜以符瑞天之所違必先降以災變此神明之徴應自然之占驗也昔武王周公承順天地以饗魚鳥之瑞然猶君臣秪愳動色相戒況於季世不䝉繼嗣之福屢受威怒之異者乎雖夙夜自責改過易行畏天命念祖業妙選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廟順神祗心塞天下望子孫之祥猶恐晚暮今乃觸情縱欲傾于卑賤之女欲以毋天下不畏于天不媿於人惑莫大焉里語曰腐木不可以為柱卑人不可以為主天人之所不予必有禍而無福市道皆共知之朝廷莫肯一言臣竊傷心自念得以同姓拔擢尸祿不忠汚辱諫争之官不敢不盡死惟陛下深察
  嚴尤諫伐匈奴【漢書】
  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有得上䇿者也周得中䇿漢得下䇿秦無䇿焉當周宣王時獫狁内侵至於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如蟁蝱之螫敺之而巳故天下稱明是為中䇿漢武帝選將練兵約齎輕糧深入逺戍雖有克獲之功胡輙報之兵連祻結三十餘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為下䇿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内竭以喪社稷是為無䇿今天下遭陽九之戹比年饑饉西北邊尤甚發三十萬衆具三百日糧東援海岱南取江淮然後乃備計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弊埶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空虚不能奉軍糧内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义當自齎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物故且盡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風多齎鬴鍑薪炭重不可勝食糒飲水以厯四時師有疾疫之憂是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埶力不能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徐遁逃埶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要遮前後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且以創艾胡虜













  文編巻三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
  明 唐順之 編
  管仲論受鄭子華【左傳】
  秋盟干甯母謀鄭故也管仲言於齊侯曰臣聞之招擕以禮懷逺以德德禮不易無人不懷齊侯修禮於諸侯諸侯官受方物鄭伯使太子華聽命於會言於齊侯曰洩氏孔氏子人氏三族實違君命君若去之以為成我以鄭為内臣君亦無所不利焉齊侯將許之管仲曰君以禮與信屬諸侯而以姦終之毋乃不可乎子父不奸之謂禮守命共時之謂信違此二者奸莫大焉公曰諸侯有討於鄭未捷今茍有釁從之不亦可乎對曰君若綏之以德加之以訓辭而帥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若總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何懼且夫合諸侯以崇德也㑹而列姦何以示後嗣夫諸侯之㑹其德刑禮義無國不記記姦之位君盟替矣作而不記非盛德也君其勿許鄭必受盟夫子華既為太子而求介於大國以弱其國亦必不免鄭有叔詹堵叔師叔三良為政未可間也齊侯辭焉子華由是得罪於鄭
  季文子論出莒僕【左傳】
  莒紀公生太子僕又生季佗愛季佗而出僕且多行無禮於國僕因國人以弑紀公以其寳玉來奔納諸宣公公命與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諸竟曰今日必達公問其故季文子使太史克對曰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隊曰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毁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盜盜器為奸主藏之名賴姦之用為大凶德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行父還觀莒僕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為吉德盜賊藏奸為凶德夫莒僕則其孝敬則弑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寳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器則奸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則昏民無則焉不度於善而皆在於凶德是以去之昔髙陽氏有才子八人蒼舒隤敳戭大臨尨降庭堅仲容叔達齊聖廣淵明允篤誠天下之民謂之八愷髙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奮仲堪叔獻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忠肅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謂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濟其美不隕其名以至於堯堯不能舉舜臣堯舉八愷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時序地平天成舉八元使布五教於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昔帝鴻氏有不才子掩義隠賊好行凶德醜類惡物頑嚚不友是與比周天下之民謂之渾敦少皥氏有不才子毁信廢忠崇飾惡言靖譛庸回服讒蒐慝以誣盛德天下之民謂之窮奇顓頊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訓不知話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嚚狠傲明德以亂天常天下之民謂之檮杌此三族也世濟其凶增其惡名以至於堯堯不能去縉雲氏有不才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謂之饕餮舜臣堯賓于四門流四凶族渾敦窮竒檮杌饕餮投諸四裔以禦魑魅是以堯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為天子以其舉十六相去四凶也故虞書數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無違教也曰納于百揆百揆時序無廢事也曰賓于四門四門穆穆無凶人也舜有大功二十而為天子今行父雖未獲一吉人去一凶矣於舜之功二十之一也庶幾免於戾乎
  司馬子魚論用人于社【左傳】
  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于次雎之社欲以屬東夷司馬子魚曰古者六畜不相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況敢用人乎祭祀以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誰饗之齊桓公存三亡國以屬諸侯義士猶曰薄徳今一㑹而虐二國之君又用諸淫昏之鬼將以求霸不亦難乎得死為幸
  晉伯宗論伐狄【左傳】
  潞子嬰兒之夫人晉景公之姊也酆舒為政而殺之又傷潞子之目晉侯將伐之諸大夫皆曰不可酆舒有三儁才不如待後之人伯宗曰必伐之狄有五罪儁才雖多何補焉不祀一也嗜酒二也棄仲章而奪黎氏地三也虐我伯姬四也傷其君目五也怙其儁才而不以茂德兹益罪也後之人或者將敬奉德義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待之不討有罪曰將待後後有辭而討焉毋乃不可乎夫恃才與衆亡之道也商紂由之故滅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民反德為亂亂則妖災生故文反正為乏盡在狄矣晉侯從之六月癸卯晉荀林父敗赤狄於曲梁辛亥滅潞酆舒奔衛衛人歸諸晉晉人殺之
  師曠論衛人出君【左傳】
  師曠侍於晉侯晉侯曰衛人出其君不亦甚乎對曰或者其君實甚良君將賞善而刑淫養民如子葢之如天容之如地民奉其君愛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畏之如雷霆其可出乎夫君神之主而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匱神乏祀百姓絶望社稷無主將安用之弗去何為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有君而為之貳使師保之勿使過度是故天子有公諸侯有卿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朋友庶人工商皁牧圉皆有親暱以相輔佐也善則賞之過則匡之患則救之失則革之自王以下各有父兄子弟以補察其政史為書瞽為詩工誦箴諫大夫規誨士傳言庶人謗商旅于市百工獻藝故夏書曰遒人以木鐸狥於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正月孟春於是乎有之諫失常也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以從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
  晉司馬侯論三殆【左傳】
  許男如楚楚子止之遂止鄭伯復田江南許男與焉使椒舉如晉求諸侯二君待之椒舉致命曰寡君使舉曰日君有惠賜盟于宋曰晉楚之從交相見也以嵗之不易寡人願結驩於二三君使舉請間君若茍無四方之虞則願假寵以請於諸侯晉侯欲勿許司馬侯曰不可楚王方侈天或者欲逞其心以厚其毒而降之罰未可知也其使能終亦未可知也晉楚唯天所相不可與爭君其許之而修德以待其歸若歸於德吾猶將事之況諸侯乎若適淫虐楚將棄之吾又誰與爭公曰晉有三不殆其何敵之有國險而多馬齊楚多難有是三者何鄉而不濟對曰恃險與馬而虞鄰國之難是三殆也四岳三塗陽城大室荆山中南九州之險也是不一姓冀之北土馬之所生無興國焉恃險與馬不可以為固也從古以然是以先王務脩德音以亨神人不聞其務險與馬也鄰國之難不可虞也或多難以固其國啟其疆土或無難以喪其國失其守宇若何虞難齊有仲孫之難而獲桓公至今賴之晉有里㔻之難而獲文公是以為盟主衛邢無難敵亦喪之故人之難不可虞也恃此三者而不修政德亡於不暇又何能濟君其許之紂作淫虐文王惠和殷是以隕周是以興夫豈爭諸侯乃許楚使使叔向對曰寡君有社稷之事是以不獲春秋時見諸侯君實有之何辱命焉椒舉遂請昏晉侯許之
  薳啟疆論辱晉【左傳】
  晉韓宣子如楚送女叔向為介鄭子皮子大叔勞諸索氏大叔謂叔向曰楚王汰侈巳甚子其戒之叔向曰汰侈巳甚身之災也焉能及人若奉吾幣帛慎吾威儀守之以信行之以禮敬始而思終終無不復從而不失儀敬而不失威道之以訓辭奉之以舊法攷之以先王度之以二國雖汰侈若我何及楚楚子朝其大夫曰晉吾仇敵也茍得志焉無恤其他今其來者上卿上大夫也若吾以韓起為閽以羊舌肹為司宫足以辱晉吾亦得志矣可乎大夫莫對薳啟疆曰可茍有其備何故不可恥匹夫不可以無備況恥國乎是以聖王務行禮不求恥人朝聘有珪享覜有璋小有述職大有巡功設机而不倚爵盈而不飲宴有好貨飱有陪鼎入有郊勞出有贈賄禮之至也國家之敗失之道也則禍亂興城濮之役晉無楚備以敗於邲邲之役楚無晉備以敗於鄢自鄢以來晉不失備而加之以禮重之以睦是以楚弗能報而求親焉既獲姻親又欲恥之以召寇讐備之若何誰其重此若有其人恥之可也若其未有君亦圖之晉之事君臣曰可矣求諸侯而麇至求昏而薦女君親送之上卿及上大夫致之猶欲恥之君其亦有備矣不然柰何韓起之下趙成中行吳魏舒范鞅知盈羊舌肹之下祁午張趯籍談女齊梁丙張骼輔躒苗賁皇皆諸侯之選也韓襄為公族大夫韓須受命而使矣箕襄邢帶叔禽叔椒子羽皆大家也韓賦七邑皆成縣也羊舌四族皆彊家也晉人若喪韓起楊肹五卿八大夫輔韓須楊石因其十家九縣長轂九百其餘四十縣遺守四千奮其武怒以報其大恥伯華謀之中行伯魏舒帥之其蔑不濟矣君將以親易怨實亡禮以速寇而未有其備使羣臣往遺之禽以逞君心何不可之有王曰不穀之過也大夫無辱厚為韓子禮王欲敖叔向以其所不知而不能亦厚其禮
  申無宇論城陳蔡不羮【左傳】
  楚子城陳蔡不羮使棄疾為蔡公王問於申無宇曰棄疾在蔡何如對曰擇子莫如父擇臣莫如君鄭莊公城櫟而寘子元焉使昭公不立齊桓公城穀而寘管仲焉至於今賴之臣聞五大不在邊五細不在庭親不在外羇不在内今棄疾在外鄭丹在内君其少戒王曰國有大城何如對曰鄭京櫟實殺曼伯宋蕭亳實殺子游齊渠丘實殺無知衛蒲戚實出獻公若由是觀之則害於國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
  伍舉論章華之臺【國語】
  靈王為章華之臺與伍舉升焉曰臺美夫對曰臣聞國君服寵以為美安民以為樂聽德以為聰致逺以為明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髙彤鏤為美而以金石匏竹之昌大囂庶為樂不聞其以觀大視侈淫色以為明而以察清濁為聰也先君莊王為匏居之臺髙不過望國氛大不過容宴豆木不妨守備用不煩官府民不廢時務官不易朝常問誰宴焉則宋公鄭伯問誰相禮則華元駟騑問誰贊事則陳侯蔡侯許男頓子其大夫侍之先君是以除亂克敵而無惡於諸侯今君為此臺也國民罷焉財用盡焉年穀敗焉百官煩焉舉國留之數年乃成願得諸侯與始升焉諸侯皆距無有至者而後使大宰啟疆請於魯侯懼之以蜀之役而僅得以來使富都那豎贊焉而使長鬛之士相焉臣不知其美也夫美也者上下外内小大逺邇皆無害焉故曰美若於目觀則美縮於財用則匱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胡美之為夫君國者將民之與處民實瘠矣君安得肥且夫私欲侈則德義鮮少德義不行則邇者騷離而逺者距違天子之貴也唯其以公侯為官正而以伯子男為師旅其有美名也唯其施令德於逺近而小大安之也若歛民利以成其私欲使民蒿焉忘其安樂而有逺心其為惡也甚矣安用目觀故先王之為臺榭也榭不過講軍實臺不過望氛祥故榭度於大卒之居臺度於臨觀之髙其所不奪穡地其為不匱財用其事不煩官業其日不廢時務瘠磽之地於是乎為之城守之木於是乎用之官寮之暇於是乎臨之四時之隙於是乎成之故周詩曰經始靈臺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夫為臺榭將以教民利也不知其以匱之也若君謂此臺美而為之正楚其殆矣
  晏子論梁丘據【左傳】
  齊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臺子猶馳而造焉公曰唯據與我和夫晏子對曰據亦同也焉得為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曰異和如羮焉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齊之以味濟其不及以洩其過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無爭心故詩曰亦有和羮既戒既平鬷假無言時靡有爭先王之濟五味和五聲也以平其心成其政也聲亦如味一氣二體三類四物五聲六律七音八風九歌以相成也清濁小大短長疾徐哀樂剛柔遲速髙下出入周疏以相濟也君子聽之以平其心心平德和故詩曰德音不瑕今據不然君所謂可據亦曰可君所謂否據亦曰否若以水濟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一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
  魯君論酒味色能亡國【國䇿】
  梁王魏罃觴諸侯於范臺酒酣請魯君舉觴魯君興避席擇言曰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絶㫖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齊桓公夜半不嗛易牙乃煎熬燔炙和調五味而進之桓公食之而飽至旦不覺曰後世必有以味亡其國者晉文公得南之威三日不聽朝遂推南之威而逺之曰後世必有以色亡其國者楚王登强臺而望崩山左江而右湖以臨彷徨其樂忘死遂盟强臺而弗登曰後世必有以髙臺陂池亡其國者今主君之尊儀狄之酒也主君之味易牙之調也左白台而右閭須南威之美也前夾林而後蘭臺强臺之樂也有一於此足以亡其國今主君兼此四者可無戒與梁王稱善相屬
  莊辛論幸臣亡國【國䇿】
  莊辛謂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右夏侯輦從鄢陵君與夀陵君專淫佚侈靡不顧國政郢都必危矣襄王曰先生老悖乎將以為楚國妖祥乎莊辛曰臣誠見其必然者也非敢以為國妖祥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國必亡矣臣請避於趙淹留以觀之莊辛去之趙留五月秦果舉鄢郢巫上蔡陳之地襄王流揜於成陽於是使人發騶徴莊辛于趙莊辛曰諾荘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於此為之奈何莊辛對曰臣聞鄙語曰見兔而顧犬未為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臣聞昔湯武以百里昌桀紂以天下亡今楚國雖小絶長續短猶以數千里豈特百里哉王獨不見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飛翔乎天地之間俛啄蚉䖟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飲之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將調飴膠絲加巳乎四仞之上而下為螻蟻食也夫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俯噣白粒仰棲茂樹鼓翅奮翼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公子王孫左挾彈右攝丸將加已乎十仞之上以其類為招晝游乎茂樹夕調乎酸醎倐忽之間墜於公子之手夫黄雀其小者也黄鵠因是以游乎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鱔鯉仰囓䔖衡奮其六翮而凌清風飄揺乎髙翔自以為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射者方將修其碆盧治其矰繳將加巳乎百仞之上被㔋磻引㣲繳折清風而抎矣故晝游乎江河夕調乎鼎鼐夫黄鵠其小者也蔡靈侯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髙陂北陵乎巫山飲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魚左抱幼妾右擁嬖女與之馳騁乎髙蔡之中而不以國家為事不知夫子發方受命乎靈王繫已以朱絲而見之也蔡靈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輦從鄢陵君與夀陵君飯封禄之粟而載方府之金與之馳騁乎雲夢之中而不以天下國家為事而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黽塞之内而投巳乎黽塞之外襄王聞之顔色變怍身體戰栗於是乃以執珪而授之為陽陵君與淮北之地
  賈山至言【漢書】
  臣聞為人臣者盡忠竭愚以直諫主不避死亡之誅者臣山是也臣不敢以久逺諭願借秦以為諭唯陛下少加意焉夫布衣韋帶之士修身於内成名於外而使後世不絶息至秦則不然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賦歛重數百姓任罷赭衣半道羣盜滿山使天下之士戴目而視傾耳而聽一夫大謼天下嚮應者陳勝是也秦非徒如此也起咸陽而西至雍離宫三百鐘鼔帷帳不移而具又為阿房之殿殿髙數十仞東西五里南北千步從軍羅騎四馬騖馳旌旗不撓為宫室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聚廬而託處焉為馳道於天下東窮燕齊南極吳楚江湖之上瀕海之觀畢至道廣五十步三丈而樹厚築其外隠以金椎樹以青松為馳道之麗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邪徑而託足焉死葬乎驪山吏徒數十萬人曠日十年下徹三泉合采金石冶銅錮其内漆塗其外被以珠玉飾以翡翠中成觀遊上成山林為葬薶之侈至於此使其後世曾不得蓬顆蔽冢而託葬焉秦以熊羆之力虎狼之心蠶食諸侯并吞海内而不篤禮義故天殃巳加矣臣昩死以聞願陛下少留意而詳擇其中臣聞忠臣之事君也言切直則不用而身危不切直則不可以明道故切直之言明主所欲急聞忠臣之所以䝉死而竭知也地之磽者雖有善種不能生焉江皋河瀕雖有惡種無不猥大昔者夏商之季世雖闗龍逢箕子比干之賢身死亡而道不用文王之時豪傑之士皆得竭其智芻蕘採薪之人皆得盡其力此周之所以興也故地之美者善養禾君之仁者善養士雷霆之所擊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埶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顔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乃況於縱欲恣行暴虐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則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失矣弗聞則社稷危矣古者聖王之制史在前書過失工誦箴諫瞽誦詩諫公卿比諫士傳言諫過庶人謗於道商旅議於市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聞其過失而改之見義而從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天子之尊四海之内其義莫不為臣然而養三老于太學親執醤而餽執爵而酳祝䭇在前祝鯁在後公卿奉杖大夫進履舉賢以自輔弼求修正之士使直諫故以天子之尊尊養三老視孝也立輔弼之臣者恐驕也置直諫之士者恐不得聞其過也學問至於芻蕘者求善亡饜也商人庶人誹謗巳而改之從善亡不聽也昔者秦政力并萬國富有天下破六國以為郡縣築長城以為闗塞秦地之固大小之埶輕重之權其與一家之富一夫之彊胡可勝計也然而兵破於陳涉地奪於劉氏者何也秦王貪狠暴虐殘賊天下窮困萬民以適其欲也昔者周葢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用民之力不過嵗三日什一而藉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以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勞罷者不得休息饑寒者不得衣食亡罪而死者亡所告訴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讐故天下壞也秦皇帝身在之時天下已壞矣而弗自知也秦皇帝東巡狩至㑹稽琅邪刻石著其功自以為過堯舜統縣石鑄鐘虡篩土築阿房之宫自以為萬世有天下也古者聖王作謚三四十世耳雖堯舜禹湯文武絫世廣德以為子孫基業無過二三十世者也秦皇帝曰死而以謚法是父子名號有時相襲也以一至萬則世世不相復也故死而號曰始皇帝其次曰二世皇帝者欲以一至萬也秦皇帝計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然身死纔數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絶矣秦皇帝居滅絶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老之義亡輔弼之臣亡進諫之士縱恣行誅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諛媮合茍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于湯武天下巳潰而莫之告也詩曰匪言不能胡此畏忌聽言則對譛言則退此之謂也又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天下未嘗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寧者何也文王好仁則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用用之有禮義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不能盡其心則不能盡其力不能盡其力則不能成其功故古之賢君於其臣也尊其爵祿而親之疾則臨視之亡數死則往弔哭之臨其小歛大歛巳棺塗而後為之服錫衰麻絰而三臨其喪未歛不飲酒食肉未葬不舉樂當宗廟之祭而死為之廢樂故古之君人者於其臣也可謂盡禮矣服法服端容貌顔色然後見之故臣下莫敢不竭力盡死以報其上功德立於後世而令聞不忘也今陛下念思祖考述追厥功圖所以昭光洪業休德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訢訢焉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為常侍諸吏與之馳敺射獵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百官之墮於事也諸侯聞之又必怠於政矣陛下即位親自勉以厚天下損食膳不聴樂減外徭衛卒止嵗貢省廐馬以賦縣傳去諸苑以賦農夫出帛十萬餘匹以振貧民禮髙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賜天下男子爵大臣皆至公卿發御府金賜大臣宗族無不被澤者赦罪人憐其亡髪賜之巾憐其衣赭書其背父子兄弟相見也而賜之衣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説喜是以元年膏雨降五穀登此天之所以相陛下也刑輕於它時而犯法者寡衣食多於前年而盜賊少此天下之所以順陛下也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癃疾扶杖而往聴之願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風今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獵射擊兔伐狐以傷大業絶天下之望臣竊悼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臣不勝大願願少衰射獵以夏嵗二月定明堂造大學修先王之道風行俗成萬世之基定然後唯陛下所幸耳古者大臣不媟故君子不常見其齊嚴之色肅敬之容大臣不得與宴游方正修潔之士不得從射獵使皆務其方以髙其節則羣臣莫敢不正身修行盡心以稱大禮如此則陛下之道尊敬功業施於四海垂於萬世子孫矣誠不如此則行日壞而榮日滅矣夫士修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愍之陛下與衆臣宴遊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夫游不失樂朝不失禮議不失計軌事之大者也
  鼂錯論貴粟【漢書】
  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捐瘠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内為一土地人民之衆不遜湯禹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游食之民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奸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髙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煖饑之於食不待甘㫖饑寒至身不顧亷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終嵗不制衣則寒夫腹饑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歛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亡擇也夫珠玉金銀饑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衆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為物輕微易藏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内而亡饑寒之患此令臣輕背其主而民易去其鄉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長於時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弗勝不為姦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饑寒至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畮百畮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穫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繇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隂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弔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虐賦歛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其有者半賈而賣亡者取倍稱之息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操其竒贏日游都市乗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農夫之苦有阡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埶以利相傾千里游敖冠葢相望乗堅策肥履絲曳縞此商人所以兼并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賤商人商人已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巳貧賤矣故俗之所貴主之所賤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惡乖迕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巳矣欲民務農在于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農功今令民有車騎馬一匹者復卒三人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故為復卒神農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觀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復一人耳此其與騎馬之功相去逺矣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髙爵與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不過三嵗塞下之粟必多矣
  董仲舒論限民名田【漢書】
  古者税民不過什一其求易共使民不過三日其力易足民財内足以養老盡孝外足以事上共税下足以畜妻子極愛故民説從上至秦則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又顓川澤之利管山林之饒荒淫越制踰侈以相髙邑有人君之尊里有公侯之富小民安得不困又加月為更卒巳復為正一嵗屯戍一嵗力役三十倍於古田租口賦鹽鐵之利二十倍於古或耕豪民之田見税什五故貧民常衣牛馬之衣而食犬彘之食重以貪暴之吏刑戮妄加民愁無聊亡逃山林轉為盜賊赭衣半道斷獄嵗以千萬數漢因循而未改古井田法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塞并兼之路鹽鐵皆歸於民去奴婢除専殺之威薄賦歛省繇役以寛民力然後可善治也
  張敞論霍氏【漢書】
  臣聞公子季友有功於魯大犬趙衰有功於晉大夫田完有功於齊皆疇其官邑延及子孫終後田氏簒齊趙氏分晉季氏顓魯故仲尼作春秋迹盛衰譏世卿最甚乃者大將軍決大計安宗廟定天下功亦不細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將軍二十嵗海内之命斷于掌握方其隆時感動天地侵迫隂陽月朓日蝕晝㝠宵光地大震裂火生地中天文失度妖祥變怪不可勝記皆隂類盛長臣下顓制之所生也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寵故大將軍以報功德足矣間者輔臣顓政貴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請罷霍氏三侯皆就第及衛將軍張安世宜賜几杖歸休時存問召見以列侯為天子師明詔以恩不聴羣臣以義固爭而後許天下必以陛下為不忘功德而朝臣為知禮霍氏世世無所患苦今朝廷不聞直聲而令明詔自親其文非䇿之得者也今兩侯以出人情不相逺以臣心度之大司馬及其枝屬必有畏懼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計也臣敞願於廣朝白發其端直守逺郡其路亡由夫心之精微口不能言也言之微眇書不能文也故伊尹五就桀五就湯蕭相國薦淮隂累嵗乃得通況乎千里之外因書文論事指哉惟陛下省察
  貢禹論節儉【漢書】
  古者宫室有制宫女不過九人秣馬不過八匹牆塗而不琱木摩而不刻車輿器物皆不文畫苑囿不過數十里與民共之任賢使能什一而税亡他賦歛繇戍之役使民嵗不過三日千里之内自給千里之外各置貢職而巳故天下家給人足頌聲並作至髙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節儉宫女不過十餘廐馬百餘匹孝文皇帝衣綈履革器亡琱文金銀之飾後世爭為奢侈轉轉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衣服履絝刀劍亂於主上主上時臨朝入廟衆人不能别異甚非其宜然非自知奢僣也猶魯昭公曰吾何僣矣今大夫僣諸侯諸侯僣天子天子過kao天道其日久矣承衰救亂矯復古化在於陛下臣愚以為盡如太古難宜少放古以自節焉論語曰君子樂節禮樂方今宫室巳定亡可奈何矣其餘盡可減損故時齊三服官輸物不過十笥方今齊三服官作工各數千人一嵗費數鉅萬蜀廣漢主金銀器嵗各用五百萬三工官官費五千萬東西織室亦然廐馬食粟將萬匹臣禹嘗從之東宫見賜杯案盡文畫金銀飾非當所以賜食臣下也東宫之費亦不可勝計天下之民所為大饑餓死者是也今民大饑而死死又不葬為犬豬食人至相食而廐馬食粟苦其大肥氣盛怒至乃日步作之王者受命於天為民父母固當若此乎天不見邪武帝時又多取好女至數千人以填後宫及棄天下昭帝幼弱霍光專事不知禮正妄多臧金錢財物鳥獸魚鼈牛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盡瘞藏之又皆以後宫女置於園陵大失禮逆天心又未必稱武帝意也昭帝宴駕光復行之至孝宣皇帝時陛下惡有所言羣臣亦隨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過度諸侯妻妾或至數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曠夫及衆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實地下其過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辠也唯陛下深察古道從其儉者大減損乗輿服御器物三分去二子産多少有命審察後宫擇其賢者留二十人餘悉歸之及諸陵園女亡子者宜悉遣獨杜陵宫人數百誠可哀憐也廐馬可亡過數十匹獨舍長安城南苑地以為田獵之囿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復其田以與貧民方今天下饑饉可亡大自損減以救之稱天意乎天生聖人葢為萬民非獨使自娛樂而巳也故詩曰天難諶斯不易惟王上帝臨女毋貳爾心當仁不讓獨可以聖心參諸天地揆之往古不可與臣下議也若其阿意順㫖隨君上下臣禹不勝拳拳不敢不盡愚心
  郭舜論通康居【漢書】
  本匈奴盛時非以兼有烏孫康居故也及其稱臣妾非以失二國也漢雖皆受其質子然三國内相輸遺交通如故亦相伺見便則發合不能相親信離不能相臣役以今言之結配烏孫竟未有益反為中國生事然烏孫既結在前今與匈奴俱稱臣義不可距而康居驕黠訖不肻拜使者都䕶吏至其國坐之烏孫諸使下王及貴人先飲食已乃飲啗都護吏故為亡所省以夸旁國以此度之何故遣子入侍其欲賈市為好辭之詐也匈奴百蠻大國今事漢甚備聞康居不拜且使單于有自下之意宜歸其侍子絶勿復使以章漢家不通亡禮之國敦煌酒泉二郡及南道八國給使者往來人馬驢槖駝食皆苦之空罷耗所過送迎驕黠絶逺之國非至計巳
  谷永論神怪【漢書】
  臣聞明於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恠知萬物之情不可㒺以非類諸背仁義之正道不遵五經之法言而盛稱竒怪鬼神廣崇祭祀之方求報無福之祠及言世有仙人服食不終之藥興輕舉登遐倒景覽觀縣圃浮游蓬萊耕耘五德朝種暮穫與山石亡極黄冶變化堅冰淖溺化色五倉之術者皆奸人惑衆挾左道懷詐偽以欺㒺世主聴其言洋洋滿耳若將可遇求之盪盪如繫風捕影終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聴聖人絶而不語昔周史萇欲以鬼神之術輔尊靈王㑹朝諸侯而周室愈微諸侯愈叛楚懷王隆祭祀事鬼神欲以獲福助却秦師而兵剉地削身辱國危秦始皇初并天下甘心於神仙之道遣徐福韓終之屬多齎童男童女入海求神采藥因逃不還天下怨恨漢興新垣平齊人少翁公孫卿欒大等皆以仙人黄冶祭祀事鬼使物入海求神采藥貴幸賞賜累千金大尤尊盛至妻公主爵位重絫震動海内元鼎元封之際燕齊之間方士瞋目㧖言有神仙祭祀致福之術者以萬數其後平等皆以術窮詐得誅夷伏辜至初元中有天淵玉女鉅鹿神人轑陽侯師張宗之奸紛紛復起夫周秦之末三五之隆已嘗専意散財厚爵祿竦精神舉天下以求之矣曠日經年靡有毫釐之驗足以揆今經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惟曰不享論語説曰子不語怪神唯陛下距絶此類毋令奸人有以窺朝者











  文編巻四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五
  明 唐順之 編
  賈誼陳政事疏【漢書】
  臣竊惟事埶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者難徧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䛕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方今之埶何以異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國制搶攘非甚有紀胡可謂治陛下何不一令臣得熟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䇿試詳擇焉夫射獵之娯與安危之機孰急使為治勞智慮苦身體乏鐘鼓之樂勿為可也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民保首領匈奴賔服四荒鄉風百姓素朴獄訟衰息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内之氣清和咸理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于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徳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建久安之埶成長治之業以承祖廟以奉六親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羣生至仁也立綱陳紀輕重同得後可以為萬世法程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䝉業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逹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其具可素陳於前願幸毋忽臣謹稽之天地驗之往古按之當今之務日夜念此至熟也雖使舜禹復生為陛下計亡以易此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埶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呉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徳澤有加焉猶尚如此况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黃帝曰日中必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早為巳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乗今之時因天之助尚憚以危為安以亂為治假設陛下居齊桓之處將不合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設天下如曩時淮陰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韓信王韓張敖王趙貫髙為相盧綰王燕陳豨在代令此六七公皆亡恙當是時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淆亂髙皇帝與諸公併起非有仄室之埶以豫席之也諸公幸者乃為中㳙其次厪得舍人材之不逮至逺也髙皇帝以明聖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諸公多者百餘城少者乃三四十縣悳至渥也然其後十年之間反者九起陛下之與諸公非親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髙皇帝不能以是一嵗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諉者曰疏臣請試言其親者假令悼恵王王齊元王王楚中子王趙幽王王淮陽共王王梁靈王王燕厲王王淮南六七貴人皆亡恙當是時陛下即位能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諸王雖名為臣實皆有布衣昆弟之心慮亡不帝制而天子自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黃屋漢法令非行也雖行不軌如厲王者令之不肯聽召之安可致乎幸而來至法安可得加動一親戚天下圜視而起陛下之臣雖有悍如馮敬者適啓其口匕首已陷其胸矣陛下雖賢誰與領此故疏者必危親者必亂已然之效也其異姓負彊而動者漢已幸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既有徵矣其埶盡又復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刅不頓者所排擊剥割皆衆理解也至于髖髀之所非斤則斧夫仁義恩厚人主之芒刅也權埶法制人主之斧斤也今諸侯王皆衆髖髀也釋斤斧之用而欲嬰以芒刃臣以為不缺則折胡不用之淮南濟北埶不可也臣竊跡前事大抵彊者先反淮陰王楚最彊則最先反韓信倚胡則又反貫髙因趙資則又反陳豨兵精則又反彭越用梁則又反黥布用淮南則又反盧綰最弱最後反長沙乃在二萬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埶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埶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己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國小則無邪心令海内之埶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輳並進而歸命天子雖在細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齊趙楚各為若干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及燕梁他國皆然其分地衆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諸侯之地其削頗入漢者為徙其侯國及封其子孫也所以數償之一寸之地一人之衆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㢘地制一定宗室子孫莫慮不王下亡倍畔之心上亡誅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貫髙利幾之謀不生柴竒開章之計不萌細民鄉善大臣致順故天下咸知陛下之義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大治後世誦聖一動而五業附陛下誰憚而久不為此天下之埶方病大瘇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慉身慮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盭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恵王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權以偪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盭可為痛哭者此病是也天下之埶方倒縣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娒侵掠至不敬也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漢嵗致金絮采繒以奉之夷狄徵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非亶倒縣而已又類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邊北邊之郡雖有長爵不輕得復五尺以上不輕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將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醫能治之而上不使可為流涕者此也陛下何忍以帝王之號為戎人諸侯埶既卑辱而旤不息長此安窮進謀者率以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竊料匈奴之衆不過漢一大縣以天下之大困於一縣之衆甚為執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属國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計請必繫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衆唯上之令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㓂而搏畜菟玩細娯而不圖大患非所以為安也徳可逺施威可逺加而直數百里外威令不信可為流涕者此也今民賣僮者為之繡衣絲履偏諸縁内之閑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廟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紈之裏緁以偏諸美者黼繡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賈嘉會召客者以被牆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節適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后飾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皁綈而富民牆屋被文繡天子之后以縁其領庶人㜸妾縁其履此臣所謂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飢不可得也飢寒切於民之肌膚欲其亡為奸邪不可得也國已屈矣盜賊直須時耳然而獻計者曰毋動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冐上也進計者猶曰毋為可為長太息者此也商君遺禮義棄仁恩并心於進取行之二嵗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借父耰鉏慮有徳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公併倨婦姑不相説則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獸者亡幾耳然并心而赴時猶曰蹷六國兼天下功成求得矣終不知反㢘愧之節仁義之厚信并兼之法遂進取之業天下大敗衆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壯陵衰其亂至矣是以大賢起之威震海内徳從天下曩之為秦者今轉而為漢矣然其遺風餘俗猶尚未改今世以侈靡相競而上亡制度棄禮義捐㢘恥日甚可謂月異而嵗不同矣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盜者剟寢户之簾搴兩廟之器白晝大都之中剽吏而奪之金矯偽者出幾十萬石粟賦六百餘萬錢乗傳而行郡國此其亡行義之尤至者也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壊敗因恬而不知怪慮不動於耳目以為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務在于刀筆筐箧而不知大體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禮六親有紀此非天之所為人之所設也夫人之所設不為不立不植則僵不修則壊筦子曰禮義㢘恥是為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使筦子愚人也則可筦子而少知治體則是豈可不為寒心哉秦滅四維而不張故君臣乖亂六親殃戮姧人並起萬民離叛凡十三嵗而社稷為虚今四維猶未備也故姧人幾幸而衆心疑惑豈如今定經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姧人亡所幾幸而羣臣衆信上不疑惑此業一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制不定是猶渡江河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船必覆矣可為長太息者此也夏為天子十有餘世而殷受之殷為天子二十餘世而周受之周為天子三十餘世而秦受之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逺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使士負之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見于天也過闕則下過廟則趨孝子之道也故自為赤子而教固巳行矣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為太保周公為太傅太公為太師保保其身體傅傅之徳義師道之教訓此三公之職也於是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師是與太子宴者也故乃孩提有識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于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悌愽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故擇其所耆必先受業乃得嘗之擇其所樂必先有習乃得為之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貫如自然及太子少長知妃色則入于學學者所學之官也學禮曰帝入東學上親而貴仁則親疎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學上齒而貴信則長幼有差而民不誣矣帝入西學上賢而貴徳則聖智在位而功不遺矣帝入北學上貴而尊爵則貴賤有等而下不踰矣帝入太學承師問道退習而考於太傅太傅罰其不則而匡其不及則徳智長而治道得矣此五學者既成於上則百姓黎民化輯於下矣及太子既冠成人免於保傅之嚴則有記過之史徹膳之宰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敢諫之鼓瞽史誦詩工誦箴諫大夫進謀士傳民語習與智長故切而不媿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三代之禮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學坐國老執醬而親餽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鸞和步中采齊趣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於禽獸見其生不忍其死聞其聲不食其肉故逺庖厨所以長恩且明有仁也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其俗固非貴辭譲也所上者告訐也固非貴禮義也所上者刑罰也使趙髙傅胡亥而教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故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導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諺曰不習為吏視已成事又曰前車覆後車誡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其巳事可知也然而不能從者是不法聖智也秦世之所以亟絶者其轍跡可知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夫存亡之變治亂之機其要在是矣天下之命縣于太子太子之善在于早諭教與選左右夫心未濫而先諭教則化易成也開于道術智誼之指則教之力也若其服習積貫則左右而已夫胡粤之人生而同聲耆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行者有雖死而不相為者則教習然也臣故曰選左右早諭教最急夫教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書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時務也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于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用易見而禮之所為至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亡私如天地耳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云禮云者貴絶惡於未萌而起教於㣲眇使民日遷善逺辠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為人主計者莫如先審取舍取舍之極定於内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積漸然不可不察也人主之所積在其取舍以禮義治之者積禮義以刑罰治之者積刑罰刑罰積而民怨背禮義積而民和親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異或道之以徳教或敺之以法令道之以徳教者徳教洽而民氣樂敺之以法令者法令極而民風哀哀樂之感禍福之應也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徳行六七百嵗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嵗則大敗此亡他故矣湯武之定取舍審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審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湯武置天下於仁義禮樂而徳澤洽禽獸草木廣裕徳被蠻貊四夷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徳澤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惡之如仇讐禍幾及身子孫誅絶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其明效大騐邪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人主之尊譬如堂羣臣如陛衆庶如地故陛九級上㢘逺地則堂髙陛亡級㢘近地則堂卑髙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埶然也故古者聖主制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里諺曰欲投䑕而忌器此善諭也䑕近於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况於貴臣之近主乎㢘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亡戮辱是以黥劓之辠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逺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蹵其芻者有罰見君之几杖則起遭君之乗車則下入正門則趨君之寵臣雖或有過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此所以為主上豫逺不敬也所以體貎大臣而厲其節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命與衆庶同黥劓髠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則堂不亡陛乎被戮辱者不太廹乎㢘恥不行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亡恥之心乎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䑕而不忌器之習也臣聞之履雖鮮不加于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嘗已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禮貌之矣吏民嘗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繫紲之輸之司㓂編之徒官司㓂小吏詈罵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衆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習天下也非尊尊貴貴之化也夫天子之所嘗敬衆庶之所嘗寵死而死耳賤人安得如此而頓辱之哉豫譲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滅之移事智伯及趙滅智伯豫譲釁面吞炭必報襄子五起而不中人問豫子豫子曰中行衆人畜我我故衆人事之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故此一豫譲也反君事讐行若狗彘已而抗節致忠行出乎烈士人主使然也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馬彼將犬馬自為也如遇官徒彼將官徒自為也頑頓亡恥□詬亡節㢘恥不立且不自好茍若而可故見利則逝見便則奪主上有敗則因而挻之矣主上有患則吾茍免而已立而觀之耳有便吾身者則欺賣而利之耳人主將何便於此羣下至衆而主上至少也所託財器職業者粹于羣下也俱亡恥俱茍安則主上最病故古者禮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厲寵臣之節也古者大臣有坐不㢘而廢者不謂不㢘曰簠簋不飭坐汙穢淫亂男女亡别者不曰汙穢曰帷簿不脩坐罷軟不勝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辠矣猶未斥然正以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故其在大譴大呵之域者聞譴呵則白冠氂纓盤水加劍造請室而請辠耳上不執縛繫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盩而加也其有大辠者聞命則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有禮故羣臣自憙嬰以㢘恥故人矜節行上設㢘恥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君者則非人類也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主耳忘身國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茍就害不茍去唯義所在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誠死宗廟法度之臣誠死社稷輔翼之臣誠死君上守國扞敵之臣誠死城郭封疆故曰聖人有金城者此物此志也彼且為我死故吾得與之俱生彼且為我亡故吾得與之俱存彼將為我危故吾得與之皆安顧行而忘利守節而仗義故可以託不御之權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厲㢘恥行禮誼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故曰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賈誼請封建子弟疏【漢書】
  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埶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太彊漢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為蕃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陽代二國耳代北邊匈奴與强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厪如黑子之著面適足以餌大國耳不足以有所禁禦方今制在陛下制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工哉人主之行異布衣布衣者飾小行競小㢘以自託于鄉黨人主唯天下安社稷固不耳髙皇帝分天下以王功臣反者蝟毛而起以為不可故蔪去不義諸侯而虚其國擇良日立諸子雒陽上東門之外畢以為王而天下安故大人者不牽小行以成大功今淮南地逺者或數千里越兩諸侯而縣屬于漢其吏民徭役往來長安者自悉而補中道衣敝錢用諸費稱此其苦屬漢而欲得王至甚逋逃而歸諸侯者已不少矣其埶不可久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于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陽包陳以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呉楚陛下髙枕終亡山東之憂矣此二世之利也當今恬然適遇諸侯之皆少數嵗之後陛下且見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勞力以除六國之禍今陛下力制天下頤指如意髙拱以成六國之禍難以言智茍身亡事畜亂宿禍熟視而不定萬年之後傳之老母弱子將使不寕不可謂仁臣聞聖主言問其臣而不自造事故使人臣得畢其愚忠唯陛下財幸
  賈誼論積貯疏【漢書】
  筦子曰倉廪實而知禮節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纎至悉也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食者甚衆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産何得不蹷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嵗惡不入請賣爵子既聞耳矣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世之有飢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衆國胡以餽之兵旱相乗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罷夫羸老易子而齩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逺方之能疑者並舉而争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茍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懐敵附逺何招而不至今敺民而歸之農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轉而縁南畮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廪廪也竊為陛下惜之
  劉向論甘延夀等疏【漢書】
  郅支單于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事暴揚外國傷威毁重羣臣皆閔焉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嘗有忘西域都䕶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霛總百蠻之君㩜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絶域遂蹈康居屠五重城搴歙侯之旗斬郅支之首縣旌萬里之外揚威昆山之西掃谷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慴伏莫不懼震呼韓邪單于見郅支已誅且喜且懼鄉風馳義稽首來賔願守北藩累世稱臣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羣臣之勲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從其詩曰燀燀焞焞如霆如靁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荆來威易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今延壽湯所誅震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論大功者不録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司馬法曰軍賞不踰月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盖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歸周厚賜之其詩曰吉甫宴喜既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千里之鎬猶以為逺况萬里之外其勤至矣延壽湯既未獲受祉之報反屈捐命之功久挫於刀筆之前非所以勸有功厲戎士也昔齊桓公前有尊周之功後有滅項之罪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行事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靡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而厪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母鼓之首猶不足以復費其私罪惡甚多孝武以為萬里征伐不録其過遂封拜兩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餘人今康居國彊於大宛郅支之號重於宛王殺使者罪甚於留馬而延壽湯不煩漢士不費斗糧比於貳師功惪百之且常恵隨欲擊之烏孫鄭吉迎自來之日逐猶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方叔吉甫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貳師近事之功則髙於安逺長羅而大功未著小惡數布臣竊痛之宜以時解縣通籍除過勿治尊寵爵位以勸有功
  谷永上救陳湯疏【漢書】
  臣聞楚有子玉得臣文公為之側席而坐趙有㢘頗馬服彊秦不敢窺兵井陘近漢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鄉沙幕由是言之戰克之將國之爪牙不可不重也盖君子聞鼓鼙之聲則思將率之臣竊見闗内侯陳湯前使副西域都䕶忿郅支之亡道閔王誅之不加策慮愊億義勇奮發卒興師奔逝橫厲烏孫踰集都賴屠三重城斬郅支首報十年之逋誅雪邊吏之宿恥威震百蠻武暢四海漢元以來征伐方外之將未嘗有也今湯坐言事非是幽囚久繫歴時不决執憲之吏欲致之大辟昔白起為秦將南拔郢都北阬趙括以纎介之過賜死杜郵秦民憐之莫不隕涕今湯親秉鉞席卷蹀血萬里之外薦功祖廟告類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義以言事為罪亡赫赫之惡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夫犬馬有勞于人尚加帷盖之報况國之功臣者哉竊恐陛下忽於鼔鼙之聲不察周書之意而忘帷盖之施庸臣遇湯卒從吏議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厲死難之臣也
  杜欽訟馮奉世疏【漢書】
  日前莎車王殺漢使者約諸國背畔左將軍奉世以衛侯便宜發兵誅莎車王策定城郭功施邊境議者以奉世奉使有指春秋之義亡遂事漢家之法有矯制故不得侯今匈奴郅支單于殺漢使者亡保康居都䕶延壽發城郭兵屯田吏士四萬餘人以誅斬之封為列侯臣愚以為比辠則郅支薄量敵則莎車衆用師則奉世寡計勝則奉世為功於邊境安慮敗則延壽為禍於國家深其違命而擅生事同延壽割地封而奉世獨不録臣聞功同賞異則勞臣疑罪鈞刑殊則百姓惑疑生亡常惑生不知所從亡常則節趨不立不知所從則百姓亡所措手足奉世圖難忘死信命殊俗威功白著為世使表獨抑厭而不揚非聖主所以塞疑厲節之意也願下有司議
  劉向論起昌陵疏【漢書】
  臣聞易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故聖賢之君愽觀終始窮極事情而是非分明王者必通三統明天命所授者愽非獨一姓也孔子論詩至於殷士膚敏祼將于京喟然歎曰大哉天命善不可不傳於子孫是以富貴亡常不如是則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勸勉盖傷微子之事周而痛殷之亡也雖有堯舜之聖不能化丹朱之子雖有禹湯之徳不能訓末孫之桀紂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昔髙皇帝既滅秦將都雒陽感悟劉敬之言自以徳不及周而賢於秦遂徙都闗中依周之徳因秦之阻世之長短以徳為效故常戰栗不敢諱亡孔子所謂富貴亡常盖謂此也孝文皇帝居覇陵北臨厠意悽愴悲懐顧謂羣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椁用紵絮斮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張釋之進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可欲雖亡石椁又何戚焉夫死者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故釋之之言為亡窮計也孝文寤焉遂薄葬不起山墳易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臧之中野不封不樹後世聖人易之以棺椁棺椁之作自黃帝始黃帝葬于橋山堯葬濟陰丘壠皆小葬具甚微舜葬蒼梧二妃不從禹葬會稽不改其列殷湯無葬處文武周公葬於畢秦穆公葬于雍槖泉宫祈年館下樗里子葬于武庫皆無丘壠之處此聖帝明王賢君智士逺覽獨慮無窮之計也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此誠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夫周公武王弟也葬兄甚微孔子葬母於防稱古墓而不墳曰丘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不識也為四尺墳遇雨而崩弟子修之以告孔子孔子流涕曰吾聞之古者不修墓盖非之也延陵季子適齊而反其子死葬於嬴博之間穿不及泉歛以時服封墳掩坎其髙可隐而號曰骨肉歸復於土命也䰟氣則亡不之也夫嬴博去呉千有餘里季子不歸葬孔子往觀曰延陵季子於禮合矣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親骨肉皆微薄矣非茍為儉誠便於體也宋桓司馬為石椁仲尼曰不如速朽秦相吕不韋集知略之士而造春秋亦言薄葬之義皆明於事者也逮至呉王闔閭違禮厚葬十有餘年越人發之及秦恵文武昭嚴襄五王皆大作丘壠多其瘞藏咸盡發掘暴露甚足悲也秦始皇帝葬於驪山之阿下錮三泉上崇山墳其髙五十餘丈周囘五里有餘石椁為游館人膏為燈燭水銀為江海黃金為鳬雁珍寳之藏機械之變棺椁之麗宫館之盛不可勝原又多殺宫人生薶工匠計以萬數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驪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萬之師至其下矣項籍燔其宫室營宇往者咸見發掘其後牧兒亡羊羊入其鑿牧者持火照求羊失火燒其藏椁自古及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數年之間外被項籍之災内罹牧竪之禍豈不哀哉是故徳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亡徳寡知其葬愈厚丘壠彌髙宫廟甚麗發掘必速由是觀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見矣周徳既衰而奢侈宣王賢而中興更為儉宫室小寢廟詩人美之斯干之詩是也上章道宫室之如制下章言子孫之衆多也及魯嚴公刻飾宗廟多築臺囿後嗣再絶春秋刺焉周宣如彼而昌魯秦如此而絶是則奢儉之得失也陛下即位躬親節儉始營初陵其制絶小天下莫不稱賢明及徙昌陵增埤為髙積土為山發民墳墓積以萬數營起邑居期日廹卒功費大萬百餘死者恨於下生者愁於上怨氣感動陰陽因之以飢饉物故流離以十萬數臣甚惽焉以死者為有知發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亡知又安用大謀之賢知則不説以示衆庶則苦之若茍以説愚夫淫侈之人又何為哉陛下慈仁篤美甚厚聰明疏逹盖世宜漢家之徳崇劉氏之美光昭五帝三王而顧與暴秦亂君競為奢侈比方丘壟説愚夫之目隆一時之觀違賢知之心亡萬世之安臣竊為陛下羞之唯陛下上覽明聖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仲尼之制下觀賢知穆公延陵樗里張釋之之意孝文皇帝去墳薄葬以儉安神可以為則秦昭始皇增山厚臧以侈生害足以為戒初陵之撫宜從公卿大臣之議以息衆庶
  谷永論梁王淫亂疏【漢書】
  臣聞禮天子外屏不欲見外也是故帝王之意不窺人閨門之私聽聞中冓之言春秋為親者諱詩云戚戚兄弟莫逺具爾今梁王年少頗有狂病始以惡言按驗既亡事實而發閨門之私非本章所指王辭又不服猥强劾力傳致難明之事獨以偏辭成罪斷獄亡益於治道汚衊宗室以内亂之惡披布宣揚於天下非所以為公族隠諱增朝廷之榮華昭聖徳之風化臣愚以為王少而父同産長年齒不倫梁國之富足以厚聘美女招致妖麗父同産亦有恥辱之心案事者乃驗問惡言何故猥自發舒以三者揆之殆非人情疑有所廹切過誤失言而文吏躡尋不得轉移萌芽之時加恩勿治上也既已案驗舉憲宜及王辭不服詔廷尉選上徳通理之吏更審考清問著不然之效定失誤之法而反命于下吏以廣公族附疏之徳為宗室刷汙亂之恥甚得治親之誼
  王嘉薦公孫光等疏【漢書】
  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才難不其然乎故繼世立諸侯象賢也雖不能盡賢天子為擇臣立命卿以輔之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衆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于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或起於囚徒昔魏尚坐事繫獄文帝感馮唐之言遣使持節赦其辠拜為雲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為梁内史骨肉以安張敞為京兆尹有罪當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訟寃使者覆獄劾敞賊殺人上逮捕不下會免亡命數十日宣帝徵敞拜為冀州刺史卒獲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為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上下相望莫有茍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傅相促急又數改更政事司隸部刺史察過悉劾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道路中材茍容求全下材懐危内顧一切營私者多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於刺史司隸或至上書章下衆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等從橫吏士臨難莫肻伏節死義以守相威權素奪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詔書二千石不為縱遣使者賜金慰厚其意誠以為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孝宣皇帝愛其良民吏有章劾事留中會赦一解故事尚書希下章為煩擾百姓證驗繫治或死獄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惟陛下留神於擇賢記善忘過容忍臣子勿責以備二千石部刺史三輔縣令有材任職者人情不能不有過差宜可濶略令盡力者有所勸此方今急務國家之利也前蘇令發欲遣大夫使逐問狀時見大夫亡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為諫大夫遣之今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養可成就者則士赴難不愛其死臨事倉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嘉因薦儒者公孫光滿昌及能吏蕭咸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稱天子納而用之
  論選皇子疏【歐陽修】
  臣聞言天下之難言者不敢冀必然之聽知未必聽而不可不言者所以盡為忠之心况臣遭遇聖明容納諫諍言之未必不聽其可黙而不言臣伏見自去嵗以來羣臣多言皇嗣之事臣亦嘗因災異竊有奏陳雖聖度包容不加誅戮而愚誠懇至天聽未囘臣實不勝愛君之心日夜區區未嘗忘此思欲再陳狂瞽而未知所以為言今者伏見兖國公主近已出降臣因竊思人之常道莫親於父子之親人之常情亦莫樂於父子之樂雖在聖哲異於凡倫其為天性於理則一陛下嚮雖未有皇嗣而尚有公主之愛上慰聖顔今既出降漸踈左右則陛下萬㡬之暇處深宫之中誰可與語言誰可承顔色臣愚以謂宜因此時出自聖意於宗室之中選材賢可喜者録以為皇子使其出入左右問安侍膳亦足以慰恱聖情臣考於書史竊見自古帝王雖曰至尊未嘗獨處也其出而居外也不止百司公見奏事而已必有儒臣學士講論於閒宴又有左右侍從顧問語言其入而居内也不止宦官宫妾在於左右而已其平居燕寢也則有太子問安侍膳於朝夕其優游宴樂也多與宗室子弟懽然相接如家人計其一日之中未嘗一時獨處也今陛下日御前後殿百司奏事者往往仰瞻天顔而退其甚幸者得承一二言之徳音君臣之情不通上下之意不接其餘在廷之臣儒學侍從之列未聞一人從容親近於左右入而居内則至於問安侍膳亦闕於朝夕是則陛下富有四海之廣躬享萬乗之尊居外則亡一人可親居内則亡一人得親此臣所以區區欲言也况陛下荷祖宗之業承宗廟社稷之重皇子未降儲位久虚羣臣屢言大議未决臣前所奏陳以謂未必立為儲貳而且養為子既可以徐察其賢否亦可以待皇子之降生于今為之亦其時也臣言狂計愚伏俟斧鉞臣昧死再拜





  文編卷五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六
  明 唐順之 編
  魏絳請和戎【左傳】
  無終子嘉父使孟樂如晉因魏莊子納虎豹之皮以請和諸戎晉侯曰戎狄亡親而貪不如伐之魏絳曰諸侯新服陳新來和將觀於我我徳則睦否則擕貳勞師於戎而楚伐陳必弗能救是弃陳也諸華必叛戎禽獸也獲戎失華毋乃不可乎夏訓有之曰有窮后羿公曰后羿何如對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于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獸弃武羅伯因熊髠尨圉而用寒浞寒浞伯明氏之讒子弟也伯明后寒弃之夷羿收之信而使之以為已相浞行媚于内而施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樹之詐慝以取其國家外内咸服羿猶不悛將歸自田家衆殺而亨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諸死于窮門靡奔有鬲氏浞因羿室生澆及豷恃其讒慝詐偽而不徳于民使澆用師滅斟灌及斟尋氏處澆于過處豷于戈靡自有鬲氏收二國之燼以滅浞而立少康少康滅澆于過后杼滅豷于戈有窮由是遂亡失人故也昔周辛甲之為大史也命百官官箴王闕於虞人之箴曰芒芒禹迹畫為九州經啟九道民有寢廟獸有茂草各有攸處徳用不擾在帝夷羿冒于原獸忘其國恤而思其麀牡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獸臣司原敢告僕夫虞箴如是可不懲乎於是晉侯好田故魏絳及之公曰然則莫如和戎乎對曰和戎有五利焉戎狄荐居貴貨易土土可賈焉一也邊鄙不聳民狎其野穡人成功二也戎狄事晉四鄰振動諸侯威懐三也以徳綏戎師徒不勤甲兵不頓四也鑒于后羿而用徳度逺至邇安五也君其圖之公説使魏絳盟諸戎修民事田以時
  聲子請復椒舉【左傳】
  初楚伍參與蔡太師子朝友其子伍舉與聲子相善也伍舉娶于王子牟王子牟為申公而亡楚人曰伍舉實送之伍舉奔鄭將遂奔晉聲子將如晉遇之於鄭郊班荆相與食而言復故聲子曰子行也吾必復子及宋向戍將平晉楚聲子通使於晉還如楚令尹子木與之語問晉故焉且曰晉大夫與楚孰賢對曰晉卿不如楚其大夫則賢皆卿材也如杞梓皮革自楚往也雖楚有材晉實用之子木曰夫獨亡族姻乎對曰雖有而用楚材實多歸生聞之善為國者賞不僣而刑不濫賞僣則愳及淫人刑濫則愳及善人若不幸而過寧僣亡濫與其失善寧其利淫亡善人則國從之詩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亡善人之謂也故夏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愳失善也商頌有之曰不僣不濫不敢怠皇命于下國封建厥福此湯所以獲天福也古之治民者勸賞而畏刑恤民不倦賞以春夏刑以秋冬是以將賞為之加膳加膳則飫賜此以知其勸賞也將刑為之不舉不舉則徹樂此以知其畏刑也夙興夜寐朝夕臨政此以知其恤民也三者禮之大節也有禮亡敗今楚多淫刑其大夫逃死於四方而為之謀主以害楚國不可救療所謂不能也子儀之亂析公奔晉晉人寘諸戎車之殿以為謀主繞角之役晉將遁矣析公曰楚師輕窕易震蕩也若多鼓鈞聲以夜軍之楚師必遁晉人從之楚師宵潰晉遂侵蔡襲沈獲其君敗申息之師於桑隧獲申麗而還鄭於是不敢南面楚失華夏則析公之為也雍子之父兄譛雍子君與大夫不善是也雍子奔晉晉人與之鄐以為謀主彭城之役晉楚遇于靡角之谷晉將遁矣雍子發命於軍曰歸老幼反孤疾二人役歸一人簡兵蒐乗秣馬蓐食師陳焚次明日將戰行歸者而逸楚囚楚師宵潰晉降彭城而歸諸宋以魚石歸楚失東夷子辛死之則雍子之為也子反與子靈争夏姬而雍害其事子靈奔晉晉人與之邢以為謀主扞禦北狄通呉於晉教呉叛楚教之乗車射御驅侵使其子狐庸為呉行人焉呉於是伐巢取駕克棘入州來楚罷於奔命至今為患則子靈之為也若敖之亂伯賁之子賁皇奔晉晉人與之苗以為謀主鄢陵之役楚晨壓晉軍而陳晉將遁矣苗賁皇曰楚師之良在其中軍王族而已若塞井夷竈成陳以當之欒范易行以誘之中行二郤必克二穆吾乃四萃於其王族必大敗之晉人從之楚師大敗王夷師子反死之鄭叛呉興楚失諸侯則苗賁皇之為也子木曰是皆然矣聲子曰今又有甚於此椒舉娶於申公子牟子牟得戾而亡君大夫謂椒舉女實遣之懼而奔鄭引領南望曰庶幾赦余亦弗圖也今在晉矣晉人將與之縣以比叔向彼若謀害楚國豈不為患子木懼言諸王益其禄爵而復之聲子使椒鳴逆之




  文編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七
  明 唐順之 編
  韓安國王恢議擊匈奴【漢書】
  大行王恢燕人數為邊吏習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嵗即復背約不如勿許舉兵擊之安國曰千里而戰兵不獲利今匈奴負戎馬足懐鳥獸心遷徙烏集難得而制得其地不足為廣有其衆不足為彊自上古弗屬漢數千里争利則人馬罷虜以全制其敝埶必危殆臣故以為不如和親羣臣議多附安國于是上許和親明年雁門馬邑豪聶一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乃召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于幣帛文錦賂之甚厚單于待命加嫚侵盜亡已邊境數驚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大行恢對曰陛下雖未言臣固願效之臣聞前代之時北有彊胡之敵内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廪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内為一天下同任又遣子弟乗邊守塞轉粟輓輸以為之備然匈奴侵盜不已者亡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御史大夫安國曰不然臣聞髙皇帝嘗圍於平城匈奴至者投鞍髙如城者數所平城之飢七日不食天下歌之及解圍反位而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公故乃遣劉敬奉金千斤以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孝文皇帝又嘗一擁天下之精兵聚之廣武常谿然終亡尺寸之功而天下黔首亡不憂者孝文寤於兵之不可宿故復合和親之約此二聖之迹足以為效矣臣竊以為勿擊便恢曰不然臣聞五帝不相襲禮三王不相復樂非故相反也各因時宜也且髙帝身被堅執鋭䝉霧露沐霜雪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隠也臣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利不十者不易業功不百者不變常是以古之人君謀事必就祖發政占古語重作事也且自三代之盛夷狄不與正朔服色非威不能制彊弗能服也以為逺方絶地不牧之民不足煩中國也且匈奴輕疾悍亟之兵也至如炎風去如收電畜牧為業弧弓射獵逐獸隨草居處亡常難得而制今使邊郡久廢耕織以支胡之常事其埶不相權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然臣聞鳯鳥乗于風聖人因於時昔秦穆公都雍地方三百里知時宜之變攻取西戎辟地千里并國十四隴西北地是也及後䝉恬為秦侵胡辟數千里以河為境累石為城樹榆為塞匈奴不敢飲馬於河置㷭㸂然後敢牧馬夫匈奴獨可以威服不可以仁畜也今以中國之盛萬倍之資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譬猶以彊弩射且潰之癰也必不留行矣若是則北發月氏可得而臣也臣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飢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衆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且臣聞之衝風之衰不能起毛羽彊弩之末力不能入魯縞夫盛之有衰猶朝之必莫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敺難以為功從行則廹脇衡行則中絶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意者有他繆巧可以禽之則臣不知也不然則未見深入之利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然夫草木遭霜者不可以風過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通方之士不可以文亂今臣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埶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絶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上曰善廼從恢議
  蕭望之入粟贖罪議【漢書】
  民函陰陽之氣有仁義欲利之心在教化之所助堯在上不能去民欲利之心而能令其欲利不勝其好義也雖桀在上不能去民好義之心而能令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堯桀之分在於義利而已道民不可不慎也cq=209今欲令民量粟以贖罪如此則富者得生貧者獨死是貧富異刑而法不一也人情貧窮父兄囚執聞出財得以生活為人子弟者將不顧死亡之患敗亂之行以赴財利求救親戚一人得生十人以䘮如此伯夷之行壊公綽之名滅政教一傾雖有周召之佐恐不能復古者臧於民不足則取有餘則與詩曰爰及矜人哀此鰥寡上恵下也又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下急上也今有西邊之役民失作業雖户賦口歛以贍其困乏古之通義百姓莫以為非以死救生恐未可也陛下布徳施教教化既成堯舜亡以加也今議開利路以傷既成之化臣竊痛之
  侯應罷邊備議【漢書】
  周秦以來匈奴暴桀㓂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里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冐頓單于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㓂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得用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㓂少所蔽隠從塞以南徑深山谷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嘗不哭也如罷備塞戍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聖徳廣被天覆匈奴匈奴得䝉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彊則驕逆天性然也前以罷外城省亭隧今裁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復罷二也中國有禮義之教刑罰之誅愚民猶尚犯禁又况單于能必其終不犯約哉三也自中國尚建闗梁以制諸侯所以絶臣下之覬覦也設塞徼置屯戍非獨為匈奴而已亦為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與漢人交通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産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世世不絶今罷乗塞則生嫚易分争之漸五也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子孫貧困一旦亡出從其親戚六也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日聞匈奴中樂無柰候望急何然時有亡出塞者七也盗賊桀黠羣輩犯法如其窘廹亡走北出則不可制八也起塞以來百有餘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巖石木柴僵落谿谷水門稍稍平之卒徒築治功費久逺不可勝計臣恐議者不深慮其終始欲以一切省繇戍十年之外百嵗之内卒有他變障塞破壊亭隧滅絶當更發屯繕治累世之功不可卒復九也如罷戍卒省候望單于自以保塞守禦必深徳漢請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開夷狄之隙虧中國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制百蠻之長策也
  谷永受伊邪莫演降議【漢書】
  漢興匈奴數為邊害故設金爵之賞以待降者今單于詘體稱臣列為北藩遣使朝賀亡有二心漢家接之宜異於往時今既享單于聘貢之質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貪一夫之得而失一國之心擁有罪之臣而絶慕義之君也假令單于初立欲委身中國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詐降以卜吉凶受之虧徳沮善令單于自疏不親邊吏或者設為反間欲因而生隙受之適合其策使得歸曲而直責此誠邊境安危之原師旅動静之首不可不詳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詐諼之謀懐附親之心便
  劉歆毁廟議【漢書】
  臣聞周室既衰四夷並侵獫狁最强於今匈奴是也至宣王而伐之詩人美而頌之曰薄伐獫狁至于太原又曰嘽嘽焞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荆蠻來威故稱中興及至幽王犬戎來伐殺幽王取宗器自是之後南夷與北夷交侵中國不絶如綫春秋紀齊桓南伐楚北伐山戎孔子曰㣲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是故棄桓之過而録其功以為伯首及漢興冐頓始彊破東國禽月氏并其土地地廣兵彊為中國害南越尉佗總百粤自稱帝故中國雖平猶有四夷之患且亡寕嵗一方有急三面救之是天下皆動而被其害也孝文皇帝厚以貨賂與結和親猶侵暴無已甚者興師十餘萬衆近屯京師及四邊嵗發屯備敵其為患久矣非一世之漸也諸侯郡守連匈奴及百粤以為逆者非一人也匈奴所殺郡守郡尉畧取人民不可勝數孝武皇帝愍中國罷勞亡安寕之時乃遣大將軍驃騎伏波樓船之屬南滅百粤起七郡北攘匈奴降昆邪十萬之衆置五屬國起朔方以奪其肥饒之地東伐朝鮮起菟樂浪以斷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并三十六國結烏孫起敦煌酒泉張掖以鬲婼羌裂匈奴之右臂單于孤特逺遁於幕北四垂亡事斥地逺境起十餘郡功業既定乃封丞相為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實百姓其規模可見又招集天下賢俊與恊心同謀興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地之祠建封禪殊官號存周後定諸侯之制永亡逆争之心至今累世賴之單于守藩百蠻服從萬世之基也中興之功未有髙焉者也髙帝建大業為太祖孝文皇帝徳至厚也為文太宗孝武皇帝功至著也為武世宗此孝宣帝所以發徳音也禮記王制及春秋穀梁傳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士二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此喪事尊卑之序也與廟數相應其文曰天子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故徳厚者流光徳薄者流卑春秋左氏傳曰名位不同禮亦異數自上以下降殺以兩禮也七者其正法數可常數者也宗不在此數中宗變也茍有功徳則宗之不可預為設數故於殷太甲為太宗太戊為中宗武丁曰髙宗周公為無逸之戒舉殷三宗以勸成王繇是言之宗亡數也然則所以勸帝者之功徳博矣以七廟言之孝武皇帝未宜毁以所宗言之則不可謂亡功徳禮記祀典曰夫聖王之制祀也功施於民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救大災則祀之竊觀孝武皇帝功徳皆兼而有焉凡在於異姓猶將特祀之况於先祖或説天子五廟亡見文又説中宗髙宗者宗其道而毁其廟名與實異非尊徳貴功之意也詩云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思其人猶愛其樹况宗其道而毁其廟乎迭毁之禮自有常法亡殊功異徳固以親疏相推及至祖宗之序多少之數經傳亡明文至尊至重難以疑文虚説定也孝宣皇帝舉公卿之議用衆儒之謀既以為世宗之廟建之萬世宣布天下臣愚以為孝武皇帝功烈如彼孝宣皇帝崇立之如此不宜毁上覽其議而從之制曰太僕舜中壘校尉歆議可
  師丹為共皇立廟議【漢書】
  聖王制禮取法於天地故尊卑之禮明則人倫之序正人倫之序正則乾坤得其位而陰陽順其節人主與萬民俱䝉祐福尊卑者所以正天地之位不可亂也今定陶共皇太后共皇后以定陶共為號者母從子妻從夫之義也欲立官置吏車服與太皇太后並非所以明尊卑亡二上之義也定陶共皇號謚已前定義不得復改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為人後者為之子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朞明尊本祖而重正統也孝成皇帝聖恩深逺故為共王立後奉承祭祀今共皇長為一國太祖萬世不毁恩義已備陛下既繼體先帝持重太宗承宗廟天地社稷之祀義不得復奉定陶共皇祭入其廟今欲立廟于京師而使臣下祭之是無主也又親盡當毁空去一國太祖不墮之祀而就無主當毁不正之禮非所以尊厚共皇也
  禘祫議【韓愈】
  伏以陛下追孝祖宗肅敬祀事凡在擬議不敢自専聿求厥中延訪羣下然而禮文繁漫所執各殊自建中之初迄至今嵗屢經禘祫未合適從臣生遭聖明涵泳恩澤雖賤不及議而志切効忠今輙先舉衆議之非然後申明其説一曰獻懿廟主宜永蔵之夾室臣以為不可夫祫者合也毁廟之主皆當合食于太祖獻懿二祖即毁廟主也今雖蔵于夾室至禘祫之時豈得不食于太廟乎名曰合祭而二祖不得祭焉不可謂之合矣二曰獻懿廟主宜毁之瘞之臣又以為不可謹按禮記天子立七廟一壇一墠其毁廟之主皆蔵于祧廟雖百代不毁祫則陳于太廟而饗焉自魏晉以降始有毁瘞之議事非經據竟不可施行今國家徳厚流光創立九廟以周制推之獻懿二祖猶在壇墠之位况於毁瘞而不禘祫乎三曰獻懿廟主宜各遷于其陵所臣又以為不可二祖之祭於京師列於太廟也二百年矣今一朝遷之豈惟人聽疑惑抑恐二祖之靈眷顧依遲不即饗于下國也四曰獻懿廟主宜附於興聖廟而不禘祫臣又以為不可傳曰祭如在景皇帝雖太祖其於屬乃獻懿之子孫也今欲正其子東向之位廢其父之大祭固不可為典矣五曰獻懿二祖宜别立廟於京師臣又以為不可夫禮有所降情有所殺是故去廟為祧去祧為壇去壇為墠去墠為鬼漸而之逺其祭益稀昔者魯立煬宫春秋非之以為不當取已毁之廟既蔵之主而復築宫以祭今之所議與此正同又雖違禮立廟至于禘祫也合食則禘無其所廢祭則於義不通此五説者皆所不可故臣博采前聞求其折中以為殷祖王周祖后稷太祖之上皆自為帝又其代數已逺不復祭之故太祖得正東向之位子孫從昭穆之列禮所稱者盖以紀一時之宜非傳於後代之法也傳曰子雖齊聖不先父食盖言子為父屈也景皇帝雖太祖也其於獻懿則子孫也當禘祫之時獻祖宜居東向之位景皇帝宜從昭穆之列祖以孫尊孫以祖屈求之神道豈逺人情又常祭甚衆合祭甚寡則是太祖所屈之祭至少所伸之祭至多比於伸孫之尊廢祖之祭不亦順乎事異殷周禮從而變非失禮也臣伏以制禮作樂者天子之職也陛下以臣議有可采粗合天心斷而行之是則為禮如以為猶或可疑乞召臣對面陳得失庶有發明謹議
  復讐議【韓愈】
  右伏奉今月五日勑復讐據禮經則義不同天徵法令則殺人者死禮法二事皆王教之端有此異同必資論辯宜令都省集議聞奏者朝議郎行尚書職方員外郎上騎都尉韓愈議曰伏以子復父讐見於春秋見於禮記又見周官又見諸子史不可勝數未有非而罪之者也最宜詳於律而律亡其條非闕文也盖以為不許復讐則傷孝子之心而乖先王之訓許復讐則人將倚法専殺亡以禁止其端矣夫律雖本於聖人然執而行之者有司也經之所明者制有司者也丁寕其義於經而深沒其文於律者其意將使法吏一斷於法而經術之士得引經而議也周官曰凡殺人而義者令勿讐讐之則死義宜也明殺人而不得其宜者子得復讐也此百姓之相讐者也公羊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讐可也不受誅者罪不當誅也誅者上施于下之辭非百姓之相殺者也又周官曰凡報仇讐者書于士殺之亡罪言將復讐必先言于官則亡罪也今陛下垂意典章思立定制惜有司之守憐孝子之心示不自専訪議羣下臣愚以為復讐之名雖同而其事各異或百姓相讐如周官所稱可議於今者或為官所誅如公羊所稱不可行于今者又周官所稱將復讐先告于士則亡罪者若孤稚羸弱抱㣲志而伺敵人之便恐不能自言于官未可以為斷於今也然則殺之與赦不可一例宜定其制曰凡有復父讐者事發具其事申尚書省尚書省集議奏聞酌其宜而處之則經律亡失其指矣謹議
  駁復讐議【柳宗元】
  臣伏見天后時有同州下邽人徐元慶者父爽為縣尉趙師韞所殺卒能手刃父讐束身歸罪當時諫臣陳子昻建議誅之而旌其閭且請編之於令永為國典臣竊獨過之臣聞禮之大本以防亂也若曰無為賊虐凡為子者殺無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亂也若曰無為賊虐凡為治者殺無赦其本則合其用則異旌與誅莫得而並焉誅其可旌兹謂濫黷刑甚矣旌其可誅兹謂僣壊禮甚矣果以是示于天下傳于後代趨義者不知所向違害者不知所立以是為典可乎盖聖人之制窮理以定賞罰本情以正褒貶統於一而已矣嚮使刺讞其誠偽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則刑禮之用判然離矣何者若元慶之父不陷於公罪師韞之誅獨以其私怨奮其吏氣虐於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問上下䝉冐籲號不聞而元慶能以戴天為大恥枕戈為得禮處心積慮以衝讐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無憾是守禮而行義也執事者宜有慙色將謝之不暇而又何誅焉其或元慶之父不免於罪師韞之誅不愆於法是非死於吏也是死於法也法其可讐乎讐天子之法而戕奉公之吏是悖驁而凌上也執而誅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且其議曰人必有子子必有親親親相讐其亂誰救是惑於禮也甚矣禮之所謂讐者盖以寃抑沉痛而號亡告也非謂抵罪觸法陷于大戮而曰彼殺之我乃殺之不議曲直暴寡脅弱而已其非經背聖不亦甚哉周禮調人掌司萬人之讐凡殺人而義者令勿讐讐之則死有反殺者邦國交讐之又安得親親相讐也春秋公羊傳曰父不受誅子復讐可也父受誅子復讐此推刃之道復讐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斷兩下相殺則合於禮矣且夫不忘讐孝也不愛死義也元慶能不越于禮服孝死義是必逹理而聞道者也夫逹理聞道之人豈其以王法為敵讐者哉議者反以為戮黷刑壊禮其不可以為典明矣請下臣議附于令有斷斯獄者不宜以前議從事謹議









  文編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八
  明 唐順之 編
  劉更生條災異封事【漢書】
  臣前幸得以骨肉備九卿奉法不謹乃復蒙恩竊見災異並起天地失常徴表為國欲終不言念忠臣雖在畎畆猶不忘君惓惓之義也况重以骨肉之親又加以舊恩未報乎欲竭愚誠又恐越職然惟二恩未報忠臣之義一攄愚意退就農畆死無所恨臣聞舜命九官濟濟相讓和之至也衆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故簫韶九成而鳳凰來儀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四海之内靡不和寧及至周文開基西郊雜遝衆賢罔不肅和崇推讓之風以銷分爭之訟文王既没周公思慕謌詠文王之徳其詩曰於穆清廟肅雍顯相濟濟多士秉文之徳當此之時武王周公繼政朝臣和於内萬國驩於外故盡得其驩心以事其先祖其詩曰有來雍雍至止肅肅相維辟公天子穆穆言四方皆以和來也諸侯和於下天應報於上故周頌曰降福穰穰又曰飴我釐麰釐麰麥也始自天降此皆以和致和獲天助也下至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詩人疾而憂之曰民之無良相怨一方衆小在位而從邪議歙歙相是而背君子故其詩曰歙歙訿訿亦孔之哀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君子獨處守正不撓衆枉勉彊以從王事則反見憎毒讒愬故其詩曰密勿從事不敢告勞無辠無辜讒口嗸嗸當是之時日月薄蝕而無光其詩曰朔日辛夘日有食之亦孔之醜又曰彼月而㣲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又曰日月鞠凶不用其行四國亡政不用其良天變見於上地變動於下水泉沸騰山谷易處其詩曰百川沸騰山冢卒崩髙岸為谷深谷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懲霜降失節不以其時其詩曰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言民以是為非甚衆大也此皆不和賢不肖易位之所致也自此之後天下大亂簒殺殃祻並作厲王奔彘幽王見殺至乎平王末年魯隱之始即位也周大夫祭伯乖離不和出奔於魯而春秋為諱不言來奔傷其禍殃自此始也是後尹氏世卿而專恣諸侯背畔而不朝周室卑微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日食三十六地震五山陵崩阤二彗星三見夜常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一火災十四長狄入三國五石隕墜六鷁退飛多麋有蜮蜚鸜鵒來巢者皆一見晝㝠晦雨木氷李梅冬實七月霜降草木不死八月殺菽大雨雹雨雪雷霆失序相乘水旱飢蝝螽螟螽午並起當是時禍亂輙應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也周室多禍晉敗其師於貿戎伐其郊鄭傷桓王戎執其使衛侯朔召不徃齊逆而助朔五大夫爭權三君更立莫能正理遂至陵夷不能復興由此觀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衆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今陛下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游寛容使得並進今賢不肖渾淆白黒不分邪正雜糅忠讒並進章交公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膠戾乖剌更相讒愬轉相是非傳授增加文書紛紏前後錯謬毁譽混亂所以營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載分曹為黨徃徃羣朋將同心以陷正臣正臣進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亂之機也乘治亂之機未知孰任而災異數見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夫乘權藉勢之人子弟鱗集於朝羽翼隂附者衆輻輳於前毁譽將必用以終乖離之咎是以日月亡光雪霜夏隕海水沸出陵谷易處列星失行皆怨氣之所致也夫遵衰周之軌迹循詩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雅頌猶却行而求及前人也初元以來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日者也夫有春秋之異亡孔于之救猶不能解紛况甚於春秋乎原其所以然者讒邪並進也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既巳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譖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夫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羣枉之門讒邪進則衆賢退羣枉盛則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則政日亂故為否否者閉而亂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則政日治故為泰泰者通而治也詩又云雨雪麃麃見睍聿消與易同義昔者鯀共工驩兜與舜禹雜處堯朝周公與管蔡並居周位當是時迭進相毁流言相謗豈可勝道哉帝堯成王能賢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榮華至今孔子與季孟偕仕于魯李斯與叔孫俱宦於秦定公始皇賢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孫故以大亂汚辱至今故治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賢在於堅固而不移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踰時而反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論語曰見不善如探湯今二府奏佞讇不當在位歴年而不去故出令則如反汗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㧞山如此望隂陽之調不亦難乎是以羣小窺見間隙緣飾文字巧言醜詆流言飛文譁于民間故詩云憂心悄悄愠于羣小小人成羣誠足愠也昔孔子與顔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皋陶轉相汲引不為比周何則忠于為國無邪心也故賢人在上位則引其類而聚之於朝易曰飛龍在天大人聚也在下位則思與其類俱進易曰㧞茅茹以其彚征吉在上則引其類在下則推其類故湯用伊尹不仁者逺而衆賢至類相致也今佞邪與賢臣並在交㦸之内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歙歙訿訿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自古明聖未有無誅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罰而孔子有兩觀之誅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地之心迹察兩觀之誅覽否泰之卦觀雨雪之詩歴周唐之所進以為法原秦魯之所消以為戒考祥應之福省災異之禍以揆當世之變放逺佞邪之黨壊散險詖之聚杜閉羣枉之門廣開衆正之路决斷狐疑分别猶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衆祥並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也臣幸得託肺腑誠見隂陽不調不敢不通所聞竊推春秋災異以救今事一二條其所以不宜宣泄更生重封昧死上
  劉向極諌外家封事【漢書】
  臣聞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御臣之術也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未有不為害者也昔晉有六卿齊有田崔衛有孫甯魯有季孟常掌國事世執朝柄終後田氏取齊六卿分晉崔杼弑其君光孫林父甯殖出其君衎弑其君剽季氏八佾舞于庭三家者以雍徹並專國政卒逐昭公周大夫尹氏筦朝事濁亂王室子朝子猛更立連年乃定故經曰王室亂又曰尹氏殺王子克甚之也春秋舉成敗錄禍福如此類甚衆皆隂盛而陽微下失臣道之所致也故書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國孔子曰禄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秦昭王舅穰侯及涇陽葉陽君專國擅勢上假太后之威三人者權重于昭王家富于秦國國甚危殆頼寤范睢之言而秦復存二世委任趙髙專權自恣壅蔽大臣終有閻樂望夷之禍秦遂以亡近事不逺即漢所代也漢興諸吕亡道擅相尊王吕産吕禄席太后之寵據將相之位兼南北軍之衆擁梁趙王之尊驕盈亡厭欲危劉氏頼忠正大臣絳矦朱虛矦等竭誠盡節以誅滅之然後劉氏復安今王氏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内魚鱗左右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僣盛並作威福擊斷自恣行汙而寄治身私而託公依東宫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為威重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筦執樞機朋黨比周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遊談者助之説執政者為之言排擯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進逺絶宗室之任不令得給事朝省恐其與已分權數稱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諱吕霍而弗肯稱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論兄弟據重宗室磐互歴上古至于秦漢外戚僣貴未有如王氏者也雖周皇甫秦穰侯漢武安吕霍上官之屬皆不及也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為其人徴象孝昭帝時冠石立于泰山仆栁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墳墓在濟南者其梓柱生枝葉扶疏上出屋根垂地中雖立石起栁無以過此之明也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並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于外親降為皂隸縱不為身柰宗廟何婦人内夫家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與舅平昌樂昌侯權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於無形銷患於未然宜發明詔吐徳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黜逺外戚毋授以政皆罷令就第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誠東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䇿田氏復見于今六卿必起於漢為後嗣憂昭昭甚明不可不深圖不可不蚤慮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惟陛下深留聖思審固幾密覽徃事之戒以折中取信居萬安之實用保宗廟乆承皇太后天下幸甚
  王嘉論董賢封事【漢書】
  臣聞咎繇戒帝舜曰亡教佚欲有國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箕子戒武王曰臣亡有作威作福亡有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國人用側頗辟民用僣慝言如此則逆尊卑之序亂隂陽之統而害及王者其國極危國人傾仄不正民用僣差不一此君不由法度上下失序之敗也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自是以後縱心恣欲法度陵遲至于臣弑君子弑父父子至親失禮患生何况異姓之臣孔于曰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孝文皇帝備行此道海内蒙恩為漢太宗孝宣皇帝賞罰信明施與有節記人之功忽于小過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業温恭少欲都内錢四十萬萬水衡錢二十五萬萬少府錢十八萬萬嘗幸上林後宫馮貴人從臨獸圈猛獸驚出貴人前當之元帝嘉美其義賜錢五萬掖庭見親有加賞賜屬其人勿衆謝示平惡偏重失人心賞賜節約是時外戚貲十萬者少耳故少府水衡見錢多也雖遭初元永光凶年飢饉加有西羌之變外奉師旅内振貧民終亡傾危之憂以府藏内充實也孝成皇帝時諫臣多言燕出之害及女寵專愛耽於酒色損德傷年其言甚切然終不怨怒也寵臣淳于長張放史育育數貶退家貲不滿千萬放斥逐就國長榜死于獄不以私愛害公義故雖多内譏朝廷安平傳業陛下陛下在國之時好詩書上儉節徴來所過道上稱誦徳美此天下所以回心也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繡乘輿席緣綈繒而已共皇寢廟比比當作愛閔元元惟用度不足以義割恩輙且止息今始作治而駙馬都尉董賢亦起官寺上林中又為賢治大第開門郷北闕引王渠灌園池使者䕶作賞賜吏卒甚于治宗廟賢母病長安厨給祠具道中過者皆飲食為賢治器器成奏御乃行或物好特賜其工自貢獻宗廟三宫猶不至此賢家有賓婚及見親諸官並共賜及倉頭奴婢人十萬錢使者䕶視發取市物百賈震動道路讙譁羣臣惶惑詔書罷苑而以賜賢二千餘頃均田之制從此墮壞奢僣放縱變亂隂陽災異衆多百姓訛言持籌相驚被髪徒跣而走乘馬者馳天惑其意不能自止或以為籌者䇿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慎事今而有此大譏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備位竊内悲傷不能通愚忠之信身死有益于國不敢自惜惟陛下慎巳之所獨鄉察衆人之所共疑者寵臣鄧通韓嫣驕貴失度逸豫亡厭小人不勝情欲卒陷辠辜亂國亡軀不終其禄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宜深覽前世以節賢寵全安其命
  王嘉再論董賢封事【漢書】
  臣聞爵禄土地天之有也書云天命有徳五服五章哉王者代天爵人尤宜慎之裂地而封不得其宜則衆庻不服感動隂陽其害疾自深令聖體乆不平此臣嘉所内懼也髙安侯賢佞幸之臣陛下傾爵位以貴之殫貨財以富之損至尊以寵之主威以黜府藏已竭惟恐不足財皆民力所為孝文皇帝欲起露臺重千金之費克巳不作今賢散公賦以施私惠一家至受千金徃古以來貴臣未嘗有此流聞四方皆同怨之里諺曰千人所指無病而死臣常為之寒心今太皇太后以永信太后遺詔詔丞相御史益賢户賜三侯國臣嘉竊惑山崩地動日食於三朝皆隂侵陽之戒也前賢已再封晏商再増田業緣私横求恩已過厚求索自恣不知厭足甚傷尊尊之意不可以示天下為害痛矣臣驕侵㒺隂陽失節氣感相動害及身體陛下寢疾乆不平繼嗣未立宜思正萬事順天人之心以求福祐奈何輕身肆意不念髙祖之勤苦垂立制度欲傳之於無窮哉孝經曰天子有争臣七人雖亡道不失其天下臣謹封上詔書不敢露見非愛死而不自法恐天下聞之故不敢自劾愚戅數犯忌諱惟陛下省察















  文編巻八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九
  明 唐順之 編
  諸葛亮出師表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内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葢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徳恢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諌之路也宫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治不宜偏私使内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㧞以遺陛下愚以為宫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後施行必能禆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衆議舉寵以為督愚謂營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諮之必能使行陣和穆優劣得所也親賢臣逺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逺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頽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茍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勤恐託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當將率三軍北定中原庻竭駑鈍攘除奸凶興復漢室還於舊都此臣之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託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禕允等之咎以彰其慢陛下亦宜自謀以咨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逺離臨表泣涕不知所云
  諸葛亮再出師表【三國志】
  先帝深慮以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託臣以討賊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當知臣伐賊才弱敵强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託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安於蜀都故冐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謂為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髙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髙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羣疑滿腹衆難塞胷今嵗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并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絶於人其用兵也髣髴孫呉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偪於黎陽幾敗北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任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毎稱操為能猶有此失况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朞年耳然喪趙雲陽羣馬玉閻芝丁立白夀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千餘人皆數十年之内所紏合四方之精鋭非一州之所有若復數年則損三分之二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蚤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持乆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呉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呉更違盟關侯毁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論佛骨表【韓愈】
  伏以佛者外國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嵗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嵗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嵗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嵗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嵗帝舜及禹年皆百嵗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夀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嵗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夀所極推其年數盖亦俱不減百嵗周文王年九十七嵗武王年九十三嵗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纔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臺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髙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羣臣材識不逺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已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創立寺觀臣嘗以為髙祖之志必行於陛下之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今聞陛下令羣僧迎佛骨于鳳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内又令諸寺逓迎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狥人之心為京都士庻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茍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百十為羣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倣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若不即加禁遏更歴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夫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製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衆也况其身死已乆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令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逺之古之諸侯行弔于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後進弔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羣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絶根本斷天下之疑絶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
  徐州賀河平表【蘇軾】
  聖謨獨運天眷莫違庻邦子來民㒺告病萬杵雷動役不逾時遂消東北莫大之憂然後麥禾可得而食人無後患喜若再生伏以大河為災歴世所病禹治兖州之野十有三載乃同漢築宣房之宫二十餘年而定未有収狂瀾於既潰復故道於將堙俛仰而成神速若此恭惟皇帝陛下至仁博施神智無方達四聪以來衆言廣大孝以安宗廟水當潤下河不溢流屬嵗乆之無虞故患生於所忽方其决也本吏失其防而非天意及其復也葢天助有徳而非人功振古所亡溥天同慶維豐沛之大澤實汴泗之所鍾伊昔横流凛孤城之若塊迨兹平定蔚秋稼以如雲害既廣則利多憂獨深而喜倍雖官守有限不獲趨外庭以稱觴而民意所同亦能抒下情而作頌
  賀南郊禮畢肆赦第一表【王安石】
  精意上昭神靈底豫茂恩旁暢夷夏接和臣聞道以饗帝為難禮以配天為至有秩斯祜唯四表之歡心胡臭亶時匪九州之美味自古在昔若聖與仁厥遭昌辰乃暏熈事恭惟皇帝陛下邁種三徳敷奏九功率籲奉璋之衆髦肇稱奠璧之新禮廟籩致孝郊血告幽誠既格於穹旻福遂均於品庻振憂矜寡原宥眚烖第五玉以褒封善人是富發三錢而慶賜賤者不虛天其居歆人以呼舞臣夙叨寵奬親值休成雖亡預于駿奔寔不勝于竊抃
  賀南郊禮畢肆赦第二表【王安石】
  精眀條達神睠顧而依懷膏澤川流人歡呼而蹈厲臣聞語孝之至莫大於配天議禮而輕不足以享帝能舉釐事實歸聖時恭惟皇帝陛下鴻化已昭康年屢應奔走籩豆有董正之治官潔豐粢盛有底慎之財賦禮成榖旦恩浹緜區雖洛誦之休明尚難譬稱豈兒寛之淺訥能盡揄揚臣夙荷慈憐方嬰衰瘵望九賓之紳笏獨逺句傳狎百獸於山林猶知率舞
  賀駕幸太學表【蘇軾】
  輦回原廟既崇廣孝之風幄次儒宫復示右文之化禮行一日風動四方臣聞五學之臨三代所共葢天子不敢自聖而盛徳必有達尊在漢永平始舉是禮雖臨雍拜老有先王之規而正坐自講非人主之事豈如允哲退托不能奠爵復興意黙通於先聖横經問難言各盡於諸儒恭惟皇帝陛下文武憲邦聰明齊聖大度同符於藝祖至仁追配於昭陵故舉舊章以興盛節臣早塵法從乆侍經幃永矣馳誠想聞合語於東序斐然作頌行觀獻馘於西戎
  請皇帝御正殿復常膳表【王安石】
  陽春生物偶霑澤之稍愆睿意恤民遽側身而自抑德已修於消變數或係於非常當服彜儀用安羣下恭惟皇帝陛下天仁博施神知曲成躬忘旰食之勞坐講日新之政四時協序萬物致和適當化養之辰宜得涵濡之澤少違常候深軫清衷退師氏之正朝約大官之盛饌仰窺謙徳志在閔民然而異國來朝當即法宫之位誕辰入慶合陳燕俎之珍事有所先禮難偏廢伏願仰回淵聽俯狥輿情夙御九筵之居並羞十閤之具上以全於國體下以副於臣誠
  請皇帝御正殿復常膳第二表【王安石】
  時澤偶愆屢勤齋禱聖衷愈勵曲盡焦勞將損已以召休因退次而貶食列朝剡奏尚闕嗣音在臣列之靡遑伏帝閽而再扣恭惟皇帝陛下體居離正徳稟乾剛期揉俗以致康嘗納隍而興念七載于此繼獲豐穰一春而來或罹愆亢皇慈深軫羣祀徧修恐狴犴乖則親慮其囚愳黼黻美則躬變其服仍損内饔之舉兼虛正宇之朝然而禮貴從宜事難泥古而况甫臨誕節交舉慶儀有列辟拜萬年之觴有殊俗修兩朝之好茍虧彛制難副羣情伏望少屈淵衷特從誠懇天臨廣厦日御常珍親事法宫廓宣於政治惟辟玉食昭示於等威仰以慰兩宫之慈俯以安羣下之望
  李密陳情表【晉書】
  臣密言臣以險釁夙遭閔凶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嵗舅奪母志祖母劉愍臣孤弱躬親撫養臣少多疾病九嵗不行零丁孤苦至於成立既亡叔伯終鮮兄弟門衰祚薄晚有兒息外亡朞功彊近之親内亡應門五尺之童㷀㷀獨立形影相弔而劉夙嬰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湯藥未曾廢離逮奉聖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亷後刺史臣榮舉臣秀才臣以供養亡主辭不赴㑹詔書特下拜臣郎中尋䝉國恩除臣洗馬猥以微賤當侍東宫非臣隕首所能上報臣具以表聞辭不就職詔書切峻責臣逋慢郡縣逼廹催臣上道州司臨門急於星火臣欲奉詔奔馳則劉病日篤欲茍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為狼狽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猶蒙矜育况臣孤苦特為尤甚且臣少仕偽朝歴職郎署本圖宦達不矜名節今臣亡國賤俘至微至陋過蒙㧞擢寵命優渥豈敢盤桓有所希冀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臣亡祖母亡以至今日祖母亡臣亡以終餘年母孫二人更相為命是以區區不能廢逺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劉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於陛下之日長報劉之日短也烏鳥私情願乞終養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后土實所共鍳願陛下矜愍愚誠聽臣㣲志庻劉僥倖卒保餘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情謹拜表以聞
  乞罷政事表【歐陽修】
  臣聞士之行已所重者始終之不渝臣之事君所難者進退而合理茍亡大過善退其身昔之為臣全此者少臣頃侍先帝屢陳斯言今之懇誠葢廹於此伏念臣識不足以通今古材不足以語經綸達逄盛際之休明早自諸生而㧞擢方其與儒學文章之選居言語侍從之流每蒙過奬於羣公常媿虚名之浮實暨晚叨於重任益可謂於得時何嘗敢傷一士之賢豈不樂得天下之譽而動皆臣忌毁必臣歸人之愛憎不應遽異臣之本末亦豈頓殊葢以處非所宜用過其量惟是要權之地不勝指目之多周防所以履危而簡疎自任委曲所以從衆而拙直難移宜其舉足則蹈禍之機以身為歛怨之府復盤桓而不去遂謗議以交興讒説震驚輿情共憤皇明洞照聖斷不疑孤臣獲雪於至寃四海共忻於新政至於頼天地保全之力脱風波險陷之危使臣散髪林丘幅巾衡巷以此没地猶為幸民况乎擁蓋垂䄡其榮可喜撫民求瘼所寄非輕茍可効於勤勞亦寧分於内外伏惟皇帝陛下曲回天造俯察愚衷許臣解劇繁處之閑僻物還其分庻獲遂於安全心匪無知豈敢忘於報效
  乞罷政事第二表【王安石】
  私懷懇至已具布聞聖訓丁寧未蒙聞納敢冒崇髙之聽再輸愊悃之情臣聞任賢之方要其有用陳力之義止於不能茍弗集於事功且重罹於疹疾豈容叨據以累明揚伏念臣猥以孤生親逢盛世昧于量巳志欲補於休明失在信書事浸成於迂濶每煩衆論上慁聖聪乆知素願之難諧繼以積痾而自困辭而去位庻逃竊食之誅勉以就功重荷包荒之徳雖貪順命終愳妨功伏惟皇帝陛下閎度并容大明俯燭特垂矜允俾遂退藏如此則孤進之身獲全生于末路具瞻之地得改命於時材
  亳州乞致仕第二表【歐陽修】
  臣近貢封章乞還官政伏奉詔答未賜允俞退自省循奚勝殞越臣聞神功不宰而萬物得以曲成者惟各從其欲天鑒孔昭而一言可以感動者在能致其誠敢傾虔至之心再黷髙明之聽伏念臣本以一介之賤叨塵二府之聯知直道以事君每師心而自信然而既乏捐軀之効又無先覺之明用之已過其分而曾不自量毁者不堪其辱而莫知引去幸頼乾坤之再造得逃陥穽之危機仍許避於要權俾退安於晚節今乃苦於衰病莫自支持顧難冐於寵榮始欲収於骸骨敢期聖念過軫天慈謂雖廹於桑榆未忍棄於草莾竊以古今之制沿襲不同盖由兩漢而來雖處三公之貴每上還於印綬多自駕於車轅朝去朝廷暮歸田里一辭髙爵遂列編民豈如至治之朝深篤愛賢之意每示隆恩之典以勸知止之人故雖有還政之名而仍享終身之禄固已不類昔時之士無殊居位之榮然則在臣素心雖竊退休之志迹臣所乞尚虞僥倖之譏伏望皇帝陛下惻以深仁矜其至懇俾解方州之任遂歸環堵之居固將優游垂盡之年涵泳太平之樂惟辛勤白首迄亡一善之稱孤負明時莫報三朝之徳此為慚恨何可勝陳
  蔡州乞致仕第二表【歐陽修】
  睿訓丁寧曲加慰諭愚衷懇廹尚敢凟煩將再干於冕旒宜先伏於砧鑕伏念臣世惟寒陋少苦竒屯識不達於古今學僅知於章句名浮於實用之始見於無能器小易盈過則不勝於幾覆徒以早際千齡之亨㑹誤蒙三聖之奬知寵榮既溢其涯憂患亦隨而至稟生素弱顧身未老而先衰大道甚夷嗟力不前而難强每念恩私之莫報兼之疾病以交攻爰于守亳之初遂决竄漳之計逮此三遷於嵗律又更兩易於州符而犬馬巳疲理亡復壯田廬甚邇今也其時是敢更殫螻蟻之誠仰冀乾坤之造况今時不乏士物咸遂生鳬雁去來固不為於多少鳶魚上下皆自適於飛潛茍遂乞於殘骸庻少償其夙志伏望皇帝陛下哀憐舊物懚惻至仁察其有素非偽之誠成其識分知止之節曲從其欲賜報曰俞俾其解組官庭還車故里披裘散髪逍遥垂盡之年鑿井耕田謌詠太平之樂其為榮幸曷可勝陳
  蔡州乞致仕第三表【歐陽修】
  恩深煦嫗感極涕洟雖情有廹於危心不知自止而辭已窮於累牘幾至亡言惟以至誠期於必達自乞憐於君父不復訊於蓍伏念臣家世單平性姿中下少從宦學本免飢寒不自意於遭逢遂進階于華顯然而羣材方茂蒲栁未秋而早衰衆駿並馳駑駘中道而先乏而况荷難勝之任用竊逾分之寵榮風波憂畏而慮以深疾病侵凌而老亦至故自辭於機政即願謝于軒裳蒙上聖之至仁念三朝之舊物每曲煩於訓諭乆未忍於棄捐竊惟臣知事君必本忠信言不顧行是為㒺欺而臣口日誦於田廬身坐貪於禄利可畏至公之議何施有靦之顔每自省循莫遑啓處是敢㒺避再三之煩凟猶希萬一之矜從伏望皇帝陛下特軫天慈俯回睿聽察前言之可復葢屢請者有年哀下愚之不移俾卒成于素志徇其所欲乞以殘骸臣若得上還印綬於有司自架柴車而即路晚節知亡於大過没身永荷於鴻私
  乞退第一表【王安石】
  臣忠於為國故進而能致其身君恕以及人故病則閔勞以事此今昔共由之通義實上下相與之至情敢觸冐昧之誅冀蒙哀矜之聽臣受才鄙劣遭運休明陳愚或㑹於聖心承乏遂尸於宰事謀謨淺拙謾不見其有成操行陵夷又或幾于亡恥乆宜辭位尚茍貪恩豈圖養拙以乖方重以瞀昏而廢務粗嘗陳列未獲矜從黽勉以來浸淫遂劇大懼典司之曠上煩程督之嚴伏惟陛下詢事考言循名責實或輟夜分之寐常臨日昃之朝萬方黎獻之多各皆祗辟三事大夫之守豈可瘝官仰冀髙明俯昭悃愊念其服勞之乆愍其攖瘵之深及未干鈇鉞之時令遂解機衡之任豈特少安於私義兹惟畢協於師虞
  乞退第三表【王安石】
  聖恩所及有隆天重地之施私義未安有深淵薄氷之愳竊惟成湯髙宗之世有若伊尹傅説之臣其道則格于帝而無疑其政則加乎民而有變后惟時又相亦有終迨乎中世之陵夷非復古人之髣髴忠或不足以取信而事事至於自明義或不足以勝奸而人人與之為敵以此乘權而乆處孰能持禄以少安此臣之慮危於居寵之時而昧死有均勞之乞况於抱病浸以瘝官伏惟陛下道與日躋德侔乾覆哀一夫之失所樂萬物之皆昌矧夫眷遇之優既已勤劬之乆宜蒙善貸使獲曲全賜其疲賤之身假以安閒之地則敝車無用猶可具於勞薪棄席未忘或再施於華幄
  謝明堂覃恩轉官表【歐陽修】
  天地號令風雷鼔行一氣所均萬物咸被遂容僥倖亦與褒升伏念臣材不逮人識非慮逺徒有事君之節未知報國之方冐寵貪榮已踰其量見利臨得曽不知慙此葢伏遇皇帝陛下堯舜聰明禹湯勤儉修前王之曠典述先志以繼成昭致精禋躬臨路寢膺受上天之多福推與萬方而不私臣於此時限以官守講儀制禮不預議郎博士之流助祭陪祠不在諸侯方物之列既乏一言之獻又亡執事之勞徒隨翟閽共享餘賜普天率土難異衆以獨辭蹐厚跼髙但撫躬而無措
  謝朱炎傳聖㫖令視事表【王安石】
  使㫖遄臻訓詞俯逮敢圖衰疾尚悞眷存伏念臣曲荷搜揚乆孤付屬有能必獻未嘗擇事而辭難無力可陳乃始籲天而求佚然方焦思有為之日以此懷恩未報之身茍營燕安豈免慙悸伏蒙皇帝陛下人惟求舊義不忘遐乃因乘詔賦命之臣更喻推轂授方之意踦履亡用誠弗忍于弃捐朽株匪材尚奚勝于器使永惟奬勵徒誓糜捐
  謝復龍圖閣直學士表【歐陽修】
  恩還舊職事雪前誣感極心驚涕隨言出臣伏見前世材賢之士身結主知勛徳之臣功施王室然尚或一遭謗毁欲辨亡由少忤要權其禍不測顧如臣者何足道哉臣材不迨于中人功無益于當世用之未見有効去之無足可思矧㒺極之讒交興而並進易危之迹何恃而不顛而聖心不忘恩意特至辨㒺欺於曖昧沮仇嫉於衆多雖暫居譴謫之中而屢被陞遷之渥今又特蒙甄録牽復寵名以臣之愚豈比前人而獨異推其所幸盖由聖主之親逢謂宜如何可以論報再念臣稟生孤拙本乏藝能徒因學古之勤粗識事君之節茍臨危効命尚當不顧以奮身况為善亡傷何憚竭忠而報國誓期盡瘁少答髙明
  謝宣召入翰林表【歐陽修】
  使車入里君命在門閭巷驚傳豈識朝廷之故事縉紳竦歎以為儒者之至榮在臣之愚何以堪此竊以文章之任自古非輕待遇寵榮至有私人之目詢謀獻納因加内相之名恩既異於常倫人愈難於稱職伏念臣器非宏逺識匪該明學不通古今之宜材不適方圓之用乆叨塵於侍從曽莫著於勞能而自出守外藩近遭家禍茍存餘喘復齒周行風波流落者十年天日再瞻於雙闕進對之際已蕭䬃於霜毛慰勞有加賜憫憐於玉色形神若此志意可知身巳分於早衰心敢䝉於希進加以覉危之迹仇嫉交攻進退動繫于羣言議論多煩於睿聽雖覆載之造每賜保全而孤蹇偷安常思引去伏蒙皇帝陛下俯憐舊物曲軫宸慈因内署之闕員俾備官而承乏臣敢不勉尋舊學益勵前修感遺簮未棄之仁竭駑馬已疲之力庻伸薄効少答鴻恩
  謝宣召入院表【蘇軾】
  詔語春溫再命而僂使華天降一節以趨在故事以嘗聞豈平生之敢望省循非稱愧汗交深竊以視草之官自唐為盛雖職親事秘號為北門學士之榮而禄薄地寒至有京兆掾曹之請豈如聖代一振儒風非徒好爵之縻兼享大亨之養玉堂賜篆仰淳化之彌文寳帶重金佩元豐之新渥既厚其禮愈難其人而臣以空踈冗散之材衰病流離之後生還萬里坐閲三遷不綠左右之容躐處賢豪之上此葢伏遇皇帝陛下生資文武天祚聖神雖亮隂不言尚隱髙宗之德而訪落求助已啓成王之心首擇輔臣次求法從知人材之難得采虚名而用臣敢不益勵初心力圖後効才不逮古雖慙内相之名志常在民庻免私人之誚
  謝除侍讀表【蘇軾】
  北門視草已叨儒者之極榮西學上賢復玷侍臣之髙選省循非稱愧汗交懷竊惟講讀之臣止以言語為職考功課吏亡殿最之可書陳善閉邪有膏澤之潛潤豈臣愚陋亦所克堪此盖伏遇太皇太后陛下憂思深長徳業乆大受先帝投艱之託為神孫經逺之謀故選左右前後之人㒺非吉士使知興亡治亂之效莫若多聞謂臣雖無大過人之才知臣粗有不欺君之實故使朝夕與於討論奉永日之清閒未知所報畢㣲生於盡瘁終致此心
  謝復官提舉玉局觀表【蘇軾】
  七年逺謫不意自全萬里生還適有天幸驟從縲絏復齒縉紳伏念臣才不逮人性多忤物剛褊自用可謂小忠猖狂妄行乃蹈大難皆臣自取不敢怨尤㑹真人之勃興與萬物而更始而臣獨在幽逺最為冥頑迨兹起廢之初倍費生成之力終蒙記録不遂棄捐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正位龍飛對時虎變神武不殺孰非受命之符清淨無為坐獲銷兵之福聰明不作邪正自分使臣得同草木之㣲共霑雷雨之澤臣敢不益堅素守深念徃愆没齒何求不厭飯蔬之陋葢棺未已猶懷結草之忠
  南京留守謝上表【歐陽修】
  守宫鑰之謹嚴敢忘夙夜布政條之纎悉上副憂勤寄任非堪兢營並集伏念臣賦材庸薄稟數奇屯毁譽交興兩嘗過實寵榮踰分動輙招尤念報効之未伸敢不竭忠而盡瘁因風波之可畏則思逺去以深藏迨此六年外更三守學偷安而杜口負素志以媿心朽質易衰已凋零於齒髪良時難得尚希慕於功名豈謂皇慈未捐舊物擢從支郡委以名都惟此别京舊當孔道簿領少勤於職事厨傳取悦於路人茍循俗吏之所為雖能免過非有古人之大節未足報君
  亳州謝上表【歐陽修】
  貳政非才雖獲奉身而退分符善地猶懷竊禄之慙祗荷寵靈惟知戰懼伏念臣章句腐儒之學也豈足經邦斗筲小器之量也寧堪大用而叨塵二府首尾八年荷三朝之誤知罄一心而盡瘁若乃樞機宜慎而見事輙言陷穽當前而横身不避竊尋前載未有能全怨出仇家搆為死禍造謗于下者初若含沙之射影但期隂以中人宣言于廷者遂肆鳴梟之惡音孰不聞而掩耳頼聖人之在上廓日月之至明悉究罔誣遂投讒賊再念臣性實甚愚而踈於接物事多輕信而待以至誠如彼匪人失於泛愛平居握手惟期道義之交延譽當朝常丐齒牙之論而未乾薦襧之墨已彎射羿之弓知士其難世必以臣為戒常情共惡人將不食其餘而臣與遊既昧於擇賢在滿不思於將覆自貽禍釁幾至顛隮上煩睿聖之保全得完名節於終始洎懇辭於重任尤深惻於皇慈雖避寵辭隆僅能去位而清資顯秩愈更叨榮莫逃徼倖之譏實負心顔之靦斯葢伏遇皇帝陛下乾坤大度堯舜至仁察臣自取於怨仇本由孤直憫臣力難於勉彊盖迫衰殘既獲免于非辜仍曲從于私欲遂同萬物俾無失所之嗟未盡餘生敢忘必報之効
  謝男雱除中允説書表【王安石】
  恩驟加於私室多所超踰事或累於公朝誠難冐昧仰煩睿訓曲喻至懷永惟眷奬之殊寔重兢慙之至伏念臣首叨召節得侍詞林隨被贊書使陪經幄稍更嵗月莫補㳙埃竊觀上智之日躋内訟淺聞而知困况如賤息厥有童心尚迷鑚仰之方豈稱招延之禮恕已量主非敢以私而自嫌為官擇人顧雖成命而宜改輙布可辭之義上干難犯之威伏惟皇帝陛下屈體優容垂精寵答謂大人照臨之道廣當養以蒙意小夫誦説之智專遽忘其賤褒稱備厚訓飭加嚴揣實未安寄顔有恧重念自古君臣之相與未有如臣父子之所遭葢當用儒之時尤難講藝之職典謨方御實參備于討論誥誓未終已繼叨于奬擢獲世官於閭巷嗣家學於朝廷自非忘軀何以報國知人而官以哲慨已誤於明揚委質而教之忠誓永肩於素守
  謝元豐元年厯日表【曾鞏】
  一逺闕庭十移星厯顧彫零于齒髪亡報補于毫分伏惟皇帝陛下叙大禹之九疇齊有虞之七政隂陽寒暑㒺不若時草木昆蟲舉皆遂性循用頒正之典寵詒分土之官臣幸備守藩預聞告朔去親方逺巳驚嵗月之新許國雖堅更歎功名之晚惟體在民之意庻禆及物之仁
  謝賜漢書表【歐陽修】
  俯躬承命拭目生輝竊以右文興化乃致治之所先著錄藏書須太平而大備惟漢室上繼三代之統而班史自成一家之書文或舛訛盖其傳之已乆詔加刋定俾後學之無疑一新方冊之文増煥秘書之府而奏篇之始方經衡石之程賜本之榮惟及鈞樞之近敢期孤外特與恩頒此盖伏遇皇帝陛下曲軫睿慈俯矜舊物謂其嘗與臣隣之列不忍遽遺憐其自喜文字之間俾之娯老然臣兩目昏眊雖嗟執巻之已艱十襲珍藏但誓傳家而氷寳
  謝賜對衣金帶馬表【蘇軾】
  服章在笥賁及衰殘衘勒過庭喜先徒御伏以物生有待天地亡窮草木何知冐慶雲之渥采魚鰕至陋借滄海之榮光雖若可觀終非其有妻孥相顧驚屢致于匪頒道路竊窺或反増於指目此葢伏遇太皇太后陛下聰明齊聖陳錫載周含垢匿瑕而察於求賢卑宫菲食而侈於養士士豈輕于千里念非其人言有重於兼金當思所報
  謝賜對衣鞍馬表【王安石】
  出大庭之顯服束以精鏐引内廐之名駒傳之錯采隆恩所逮朽質知榮竊念臣弱力淺聞乆憂積疹中預從官之選外分守將之權僅免譴訶更蒙收召論思潤色曽莫效於㣲勞衣被服乘乃前叨於異數此盖伏遇皇帝陛下醲於慶賞詳在招延因示眷懷使知奮勵誓竭愚忠之報冀無虚授之嫌
  謝擅止散青苗錢放罪表【歐陽修】
  有罪必誅是為彜典原情以恕特出深仁聞命驚慙省躬涕泗伏念臣以一介之㣲賤荷三聖之奬知寵禄既豐初亡報効筋骸巳憊尚此遲徊曲蒙大度之并容誤委一方之寄任職當撫俗責在分憂方兹旰昃之勞心豈敢因循而避事昨遇國家新建官司而主計大商財利以均通分命出使之車交馳於郡縣悉發舊藏之鏹取息於農氓而臣方乆苦於昏衰初莫詳其利害既已大諠於物議始知不便於人情亦嘗略陳衆弊之三冀補萬分之一屬再當于班給顧已逼於㑹期雖具奏陳乃先擅止據兹專妄合被譴呵豈謂伏蒙皇帝陛下深軫睿慈俯矜朴拙免從吏議特貸刑章夫何艸木之㣲曲被乾坤之施臣敢不益思祗畏更勵操修戒小人之遂非希君子之改過冀圖薄効少答鴻私
  謝失覺察妖賊放罪表【蘇軾】
  盜發所臨守臣固當重責罪疑則赦聖主所以廣恩自驚廢逐之餘猶在愍憐之數伏念臣早蒙殊遇擢領大邦上不能以道化民達忠孝於所部下不能以刑齊物消奸宂於未萌致使妄庸敢圖僣逆原其不職夫豈勝誅况兹溝瀆之中重遇雷霆之譴無官可削撫已知危至於捕斬羣盜之功乃是鄰近一夫之力靖言其始偶出於臣雖為國督奸常懷此志而因人成事豈足言勞勉自列於涓埃庻少寛於斧鉞豈謂蕩然之澤許以勿推収驚魄于散亡假餘生之晷刻退思所自為幸何多此葢伏遇皇帝陛下舞虞舜之干示人不殺祝成湯之網與物求生其間用刑本不得巳稍有可赦無不從寛務在考實而原情何嘗記過而忘善益悟向時之所坐皆是㣲臣之自貽感愧終身論報無地布衣蔬食或未死於飢寒石心木腸誓不忘於忠義
  杭州謝放罪表【蘇軾】
  臣近以法外刺配本州百姓顔益二人上章待罪奉聖㫖特放罪者職在承宣當遵三尺之約束事關利害輙從一切之便宜曲荷天慈不從吏議伏念臣早緣剛拙屢致憂虞用之朝廷則逆耳之惷形於言施之郡縣則疾惡之心見於政雖知難每以為戒而臨事不能自回茍非日月之明肝膽必照則臣豈惟獲罪于今日乆已見傾於衆言恭惟皇帝陛下濬哲生知清明旁逹委任羣下退託於不能愛養成材惟恐其有過知臣欲去一方之積弊須除二猾以示民特屈憲章以全器使臣敢不省循過咎祗服簡書眷此善良自不犯於漢法時有貸捨用益廣於堯仁
  謝太皇太后表【蘇軾】
  亂羣之誅不請而决盖恩威之亡素致奸猾之敢行方俟譴呵豈期寛宥伏以法吏網宻盖出於近年守臣權輕無甚於今日觀祖宗信任之意以州郡責成於人不擇師帥之良但知繩墨之馭若平居僅能守法則緩急何以使民顧臣不才難以議此恭惟太皇太后陛下寛仁從衆信順得天推一身之至公納萬方於無罪而臣始終被遇中外蒙恩謂事有專而合宜情無他而可恕故加貸捨以示寵綏朝廷之明粗以臣為可信吏民自服當不令而率從












  文編巻九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十
  明 唐順之 編
  魏相條國家便宜奏【漢書】
  臣聞明主在上賢輔在下則君安虞而民和睦臣相幸得備位不能奉明法廣教化理四方以宣聖徳民多背本趨末或有饑寒之色為陛下之憂臣相罪當萬死臣相知能淺薄不明國家大體時用之宜惟民終始未得所繇竊伏觀先帝聖徳仁恩之厚勤勞天下垂意黎庶憂水旱之災為民貧窮發倉廩振乏餒遣諫大夫博士巡行天下察風俗舉賢良平寃獄冠葢交道省諸用寛租賦弛山澤陂池禁秣馬酤酒貯積所以周急繼困慰安元元便利百姓之道甚備臣相不能悉陳昧死奏故事詔書凡二十三事臣謹案王法必本於農而務積聚量入制用以備凶災亡六年之畜尚謂之急元鼎三年平原渤海太山東郡溥被災害民饑死于道路二千石不豫慮其難使至于此賴明詔振捄乃得䝉更生今嵗不登穀暴騰踴臨秋収歛猶有乏者至春恐甚亡以相恤西羌未平師旅在外兵革相乘臣竊寒心宜蚤圖其備唯陛下留神元元帥繇先帝盛德以撫海内
  趙充國上屯田奏一【漢書】
  臣聞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内不可不慎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月用糧穀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藳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難久不解繇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變相因並起為明主憂誠非素定廟勝之策且羌虜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以為擊之不便計度臨羌東至浩亹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以上其間郵亭多壞敗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材木大小六萬餘枚皆在水次願罷騎兵留弛刑應募及淮陽汝南步兵與吏士私從者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用穀月二萬七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百八斛分屯要害處冰解漕下繕鄉亭浚溝渠治湟陿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左右田事出賦人二十畮至四月草生發郡騎及属國胡騎伉健各千倅馬什二就草為田者遊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省大費令大司農所轉穀至者足支萬人一歲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惟陛下裁許
  趙充國上屯田奏二【漢書】
  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也今虜亡其美地薦草【薦草稠草也】愁於寄託遠遯骨肉心離人有畔志而明主般師罷兵萬人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敵雖未即伏辜兵決可期月而望羌虜瓦解前後降者萬七百餘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輩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萬人留屯以為武備因田致穀威徳並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地貧破其衆以成羌虜相畔之漸二也居民得並田作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甲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穀至臨羌以眎羌虜揚威武傳世折衝之具五也以閒暇時下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逺追死傷之害八也内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埶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开小开使生他變之憂十也治湟陿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十一也大費既省徭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策惟明詔博詳公卿議臣採擇
  趙充國上屯田奏三【漢書】
  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筭勝少筭先零羌精兵今餘不過七八千人失地逺客分散饑凍䍐开莫須又頗暴略其羸弱畜産畔還者不絶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逺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燉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里乗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衆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埶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與譙同謂高樓望敵】校聨不絶便兵弩飭鬭具㷭火幸通埶及并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内有亡費之利外有守禦之備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具其土崩歸徳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于它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復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策也至于虜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茍接刃攻不必取不茍勞衆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亶能令虜絶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即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從乗危之埶往終不見利空内自罷敝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夷也又大兵一出還不可復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復發也且匈奴不可不備烏桓不可不憂今久轉運煩費傾我不虞之用以贍一隅臣愚以為不便校尉臨衆幸得承威德奉厚幣撫循衆羌諭以明詔宜皆鄉風雖其前辭嘗曰得亡效五年宜亡它心不足以故出兵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逺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于山埜雖亡尺寸之功媮得避慊之便而亡後咎餘責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幸得奮精兵討不義久留天誅辠當萬死陛下寛仁未忍加誅令臣數得孰計愚臣伏計孰甚不敢避斧鉞之誅昧死陳愚惟陛下省察
  劉向上星孛等奏【漢書】
  臣聞帝舜戒伯禹毋若丹朱傲周公戒成王毋若殷王紂詩曰殷監不遠在夏后之世亦言湯以桀為戒也聖帝明王常以敗亂自戒不諱廢興故臣敢極陳其愚惟陛下留神察焉謹按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日食三十六襄公尤數率三嵗五月有竒而一食漢興訖竟寧孝景帝尤數率三嵗一月而一食臣向嘗數言日當食今連三年比食自建始以來二十嵗間而八食率二嵗六月而一發古今罕有異有小大希稠占有舒疾緩急而聖人所以斷疑也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昔孔子對魯哀公並言夏桀殷紂暴虐天下故厯失則攝提失方孟陬亡紀此皆易姓之變也秦始皇之末至二世時日月薄食山陵淪亡辰星出于四孟太白經天而行亡雲而雷枉矢夜光熒惑襲月㜸火燒宫埜禽戲廷都門内崩長人見臨洮石隕于東郡星孛大角大角以亡觀孔子之言考暴秦之異天命信可畏也及項籍之敗亦孛大角漢之入秦五星聚于東井得天下之象也孝惠時有雨血日食於衝滅光星見之異孝昭時有泰山卧石自立上林僵栁復起大星如月西行衆星隨之此為特異孝宣興起之表天狗夾漢而西久隂不雨者二十餘日昌邑不終之異也皆著於漢紀觀秦漢之易世覽惠昭之亡後察昌邑之不終視孝宣之紹起天之去就豈不昭昭然㢤高宗成王亦有雊雉拔木之變能思其故故高宗有百年之福成王有復風之報神明之應應若景嚮世所同聞也幸得託末屬誠見陛下寛明之徳冀銷大異而興高宗成王之聲以崇劉氏故豤豤數奸死亡之誅今日食尤屢星孛東井攝提炎及紫宫有識長老莫不震動此變之大者也其事難一二記故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是以設卦指爻而復說義書曰伻來以圖天文難以相曉臣雖圖上猶須口說然後可知願賜清燕之間指圖陳状
  王尊劾丞相衡等奏【漢書】
  丞相衡御史大夫譚位三公典五常九徳以總方畧壹統類廣教化美風俗為職知中書謁者令顯等專權擅埶大作威福縱恣不制亡所畏忌為海内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罰而阿諛曲從附下罔上懷邪迷國亡大臣輔政之義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後衡譚舉奏顯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于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稱失大臣體又正月行幸曲臺臨饗罷衛士衡與中二千石大鴻臚賞等會坐殿門下衡南鄉賞等西鄉衡更為賞布東鄉席起立延賞坐私語如食頃衡知行臨百官共職萬衆會聚而設不正之席使下坐上相比為小惠於公門之下動不中禮亂朝廷爵秩之位衡又使官大奴入殿中問行起居還言漏上十四刻行臨到衡安坐不變色改容亡怵惕肅敬之心驕慢不謹皆不敬
  御史中丞衆等劾薛况奏【漢書】
  况朝臣父故宰相再封列侯不相敕丞佐而骨肉相疑疑咸受修言以謗毁宣咸所言皆宣行迹衆人所共見公家所宜聞况知咸給事中恐為司舉奏宣而公令明等迫切宫闕要遮創戮近臣於大道人衆中欲以鬲塞聰明杜絶論議之端桀黠亡所畏忌萬衆讙譁流聞四方不與凡民忿怒爭鬭者同臣聞敬近臣為近主也禮公門式路馬君畜産且猶敬之春秋之義意惡功遂不免於誅上浸之源不可畏也况首為惡明手傷功意俱惡皆大不敬明當以重論及况皆弃市
  㳙勲論丞相宣奏【漢書】
  春秋之義王人微者序乎諸侯之上尊王命也臣幸得奉使以督察公卿以下為職今丞相宣請遣掾史以宰士督察天子奉使命大夫甚誖逆順之理宣本不師受經術因事以立奸威案浩商所犯一家之禍耳而宣欲專權作威乃害于國不可之大者願下中朝特進列侯將軍以下正國法度
  翟方進劾㳙勲奏【漢書】
  臣聞國家之興尊尊而敬長爵位上下之禮王道綱紀春秋之義尊上公謂之宰海内亡不統焉丞相進見聖主御坐為起在輿為下羣臣宜皆承順聖化以視四方勲吏二千石幸得奉使不遵禮儀輕謾宰相賤易上卿而又詘節失度邪讇亡常色厲内荏墮國體亂朝廷之序不宜處位臣請下丞相免勲
  翟方進劾陳咸等奏【漢書】
  立素行積為不善衆人所共知邪臣自結附托為黨庶㡬立與政事欲獲其利今立斥逐就國所交結尤著者不宜備大臣為郡守案後將軍朱博鉅鹿太守孫閎故光禄大夫陳咸與立交通厚善相與為腹心有背公死黨之信欲相攀援死而後已皆内有不仁之性而外有雋材過絶於人勇猛果敢處事不疑所居皆尚殘賊酷虐苛刻慘毒以立威而亡纎介愛利之風天下所共知愚者猶惑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不仁而多材國之患也此三人皆内懷奸猾國之所患而深相與結信於貴戚奸臣此國家大憂大臣所宜没身而爭也昔季孫行父有言曰見有善于君者愛之若孝子之養父母也見不善者誅之若鷹鸇之逐鳥爵也翅翼雖傷不避也貴戚彊黨之衆誠難犯犯之衆敵並怨善惡相冐臣幸得備宰相不敢不盡死請免博閎咸歸故鄉以銷奸雄之黨絶羣邪之望
  陳崇劾陳遵奏【漢書】
  遵兄弟幸得䝉恩超等厯位遵爵列侯備郡守級州牧奉使皆以舉直察枉宣揚聖化為職不正身自慎始遵初除乘藩車入閭巷過寡婦左阿君置酒謌謳遵起舞跳梁頓仆坐上暮因留宿為侍婢扶卧遵知飲酒飫宴有節禮不入寡婦之門而湛酒溷肴亂男女之別輕辱爵位羞汙印韍惡不可忍聞臣請皆免
  毋將隆収還武庫兵器奏【漢書】
  武庫兵器天下公用國家武備繕治造作皆度大司農錢大司農錢自乗輿不以給共養共養勞賜一出少府葢不以本藏給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費別公私示正路也古者諸侯方伯得顓征伐乃賜斧鉞漢家邊吏職在距寇亦賜武庫兵皆任其事然後䝉之春秋之誼家不藏甲所以抑臣威損私力也今賢等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給其私門契國威器共其家備民力分於㺯臣武兵設於微妾建立非宜以廣驕僣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於三家之堂臣請収還武庫
  賈讓論治河奏【漢書】
  治河有上中下策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埶所不及大川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汚澤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寛緩而不迫夫土之有川猶人之有口也治土而防其川猶止兒啼而塞其口豈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故曰善為川者決之使道善為民者宣之使言葢隄防之作近起戰國壅防百川各以自利齊與趙魏以河為竟趙魏瀕山齊地卑下作隄去河二十五里河水東抵齊隄則西汎趙魏趙魏亦為隄去河二十五里雖非其正水尚有所游盪時至而去則填淤肥美民耕田之或久亡害稍築室宅遂成聚落大水時至漂没則更起隄防以自救稍去其城郭排水澤而居之湛溺自其宜也今隄防陿者去水數百步逺者數里近黎陽南故大金隄從河西西北行至西山南頭乃折東與東山相屬民居金隄東為廬舎往十餘嵗更起隄從東山南頭直南與故大隄會又内黄界中有澤方數十里環之有隄往十餘歲太守以賦民民今起廬舎其中此臣親所見者也東郡白馬故大隄亦復數重民皆居其間從黎陽北盡魏界故大隄去河逺者數十里内亦數重此皆前世所排也河從河内北至黎陽為石隄激使東抵東郡平剛又為石隄使西北抵黎陽觀下又為石隄使東北抵東郡津北又為石隄使西北抵魏郡昭陽又為石隄激使東北百餘里間河再西三東迫阨如此不得安息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當水衝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隄埶不能逺泛濫期月自定難者將曰若如此敗壞城郭田廬冡墓以萬數百姓怨恨昔大禹治水山陵當路者毁之故鑿龍門辟伊闕析底柱破碣石墮斷天地之性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今瀕河十郡治隄歲費且萬萬及其大決所殘亡數如出數年治河之費以業所徙之民遵古聖之法定山川之位使神人各處其所而不相奸且以大漢方制萬里豈其與水爭咫尺之地㢤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載亡患故謂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於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殺水怒雖非聖人法然亦救敗術也難者將曰河水高於平地歲增隄防猶尚決溢不可以開渠臣竊按視遮害亭西十八里至淇水口乃有金隄高一丈自是東地稍下隄稍高至遮害亭高四五丈往五六歲河水大盛增丈七尺壞黎陽南郭門入至隄下水未踰隄二尺所從隄上北望河高出民屋百姓皆走上山水留十三日隄潰二所吏民塞之臣循隄上行視水埶南七十餘里至淇口水適至隄半計出地上五尺所今可從淇口以東為石隄多張水門初元中遮害亭下河去隄足數十步至今四十餘歲適至隄足由是言之其地堅矣恐議者疑河大川難禁制滎陽漕渠足以卜之其水門但用木與土耳今據堅地作石隄埶必完安冀州渠首盡當卬此水門治渠非穿地也但為東方一隄北行三百餘里入漳水中其西因山足高地諸渠皆往往股引取之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水則開西方高門分河流通渠有三利不通有三害民常罷於救水半失作業水行地上湊潤上徹民則病濕氣木皆立枯鹵不生穀決溢有敗為魚鼈食此三害也若有渠溉則鹽鹵下隰填淤加肥故種禾麥更為秔稻高田五倍下田十倍轉漕舟船之便此三利也今瀕河隄吏卒郡數千人伐買薪石之費歲數千萬足以通渠成水門又民利其灌溉相率治渠雖勞不罷民田適治河隄亦成此誠富國安民興利除害支數百歲故謂之中策若乃繕完故隄增卑倍薄勞費無已數逢其害此最下策也
  朱博復置御史大夫奏【漢書】
  帝王之道不必相襲各繇時務高皇帝以聖徳受命建立鴻業置御史大夫位次丞相典正法度以職相參總領百官上下相監臨厯載二百年天下安寧今更為大司空與丞相同位未獲嘉祐故事選郡國守相高第為中二千石選中二千石為御史大夫任職者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聖徳重國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為丞相權輕非所以重國政也臣愚以為大司空官可罷復置御史大夫遵奉舊制臣願盡力以御史大夫為百寮率
  朱博復刺史奏【漢書】
  漢家至徳溥大宇内萬里立置郡縣部刺史奉使典州督察郡國吏民安寧故事居部九歲舉為守相其有異材功効著者輒登擢秩卑而賞厚咸勸功樂進前丞相方進奏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闕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茍自守而已恐功効陵夷奸宄不禁臣請罷州牧置刺史如故
  丙吉奏記霍光【漢書】
  將軍事孝武皇帝受襁褓之屬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内憂懼欲亟聞嗣主發䘮之日以大誼立後所立非其人復以大誼廢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廟羣生之命在將軍之一舉竊伏聽於衆庶詧其所言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聞于民間也而遺詔所養武帝曾孫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時見其㓜小至今十八九矣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和願將軍詳大議參以蓍豈宜褒顯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後決定大䇿天下幸甚







  文編巻十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十一
  明 唐順之 編
  蘇代遺燕王書【國䇿】
  齊伐宋宋急蘇代乃遺燕昭王書曰夫列在萬乘而寄質于齊名卑而權輕奉齊助之伐宋民勞而實費破宋殘楚淮北肥大齊讐强而國弱也此三者皆國之大敗也而足下行之將欲以除害取信于齊也而齊未加信于足下而忌燕也愈甚矣然則足下之事齊也失所為矣夫民勞而實費又亡尺寸之功破宋肥讐而世負其禍矣足下以宋加淮北强萬乗之國也而齊并之是益一齊也北夷方土百里加之以魯衛此所謂强萬乘之國也而齊并之是益二齊也夫一齊之强而燕猶不能支也今乃以三齊臨燕其禍必大矣雖然臣聞智者之舉事也轉禍而為福因敗而成功者也齊人紫敗素也而賈十倍越王勾踐棲于會稽而後殘吳霸天下此皆轉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者也今王若欲轉禍而為福因敗而為功乎則莫如遥霸齊而厚尊之使之盟于周室盡焚天下之秦符約曰夫上計破秦其次長賔客秦秦挾賔客以待破秦王必患之秦五世以結諸侯今為齊下秦王之志茍得窮齊不憚以一國都為功然而王何不使布衣之人以窮齊之説説秦謂秦王曰燕趙破宋肥齊尊齊而為之下者燕趙非利之也弗利而勢為之者何也以不信秦王也今王何不使可以信者接収燕趙令涇陽君若高陵君先於燕趙秦有變因以為質則燕趙信秦矣秦為西帝趙為中帝燕為北帝立為三帝而令諸侯韓魏不聴則秦伐之齊不聴則燕趙伐之天下孰敢不聴天下服聴因驅韓魏以攻齊曰必反宋地而歸楚之淮北夫反宋地而歸楚之淮北燕趙之所同利也並立三帝燕趙之所同願也夫實得所利名得所願則燕趙之棄齊也猶釋敝躧今王之不收燕趙則齊霸必成矣諸侯戴齊而王獨弗從也是國伐也諸侯戴齊而王從之是名卑也王不収燕趙名卑而國危王収燕趙名尊而國寧夫去尊寧而就卑危智者不為也秦王聞若説也必如刺心然則王何不務使智士以若此言說秦伐齊必矣夫取秦上交也伐齊正利也尊上交務正利聖王之事也【燕昭王善其書曰先人嘗有德蘇氏子之之亂而蘇氏去燕燕欲報讐仇於齊非蘇氏莫可乃召蘇氏復善待之與謀伐齊竟破齊閔王出走】
  蘇代約燕昭王書【國䇿】
  秦召燕王燕王欲往蘇代約燕王曰楚得枳而國亡齊得宋而國亡齊楚不得以有枳宋事秦者何也是則有功者秦之深讐也秦取天下非行義也暴也秦之行暴正告天下告楚曰蜀地之甲輕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漢中之甲輕舟出于巴乘夏水下漢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積甲宛東下隨智者不及謀勇者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王乃待天下之攻函谷不亦逺乎楚王為是之故十七年事秦秦正告韓曰我起乎少曲一日而斷太行我起乎宜陽而觸平陽二日而莫不盡繇我離兩周而觸鄭五日而國舉韓氏以為然故事秦秦正告魏曰我舉安邑塞女㦸韓氏太原巻下軹道道南陽封冀兼包兩周乘夏水浮輕舟彊弩在前銛㦸在後决滎口魏亡大梁决白馬之口魏亡濟陽决宿胥之口魏亡虚頓丘陸攻則擊河内水攻則滅大梁魏以為然故事秦秦欲攻安邑恐齊據之則以宋委于齊曰宋王亡道為木人以象寡人射其面寡人地絶兵遠不能攻也王茍能破宋有之寡人如自得之已得安邑塞女㦸因以破宋為齊辠秦欲攻韓恐天下救之則以齊委于天下曰齊人四與寡人約四欺寡人必率天下以攻寡人者三有齊無秦無齊有秦必伐之必亡之已得宜陽少曲致藺離石因以破齊為天下罪秦欲攻魏重楚則以南陽委於楚曰寡人固與韓且絶矣殘均陵塞黽隘茍利于楚寡人如自有之魏棄與國而合於秦因以塞黽隘為楚罪兵困于林中重燕趙以膠東委于燕以濟西委于趙已得講於魏質公子延因犀首攻趙兵傷于離石遇敗于馬陵而重魏則以葉蔡委于魏已得講于趙則刼魏魏不為割困則使太后穰侯為和贏則兼欺舅與母適燕者曰以膠東適趙者曰以濟西適魏者曰以葉蔡適楚者曰以塞鄳阨適齊者曰以宋必令其言如循環用兵如刺蜚母不能知舅不能約龍賈之戰岸門之戰封陵之戰高商之戰趙莊之戰秦之所殺三晉之民數百萬今其生者皆死秦之孤也西河之外上雒之地三川晉國之禍三晉之半秦禍如此其大而燕趙之秦者皆以爭事秦說其主此臣之所大患【燕昭王不行蘇代復重于燕燕反約從親如蘇秦時或從或否而天下由此宗蘇氏之從約代厲皆以夀死名顯諸侯】
  枚乘奏吳王書【漢書】
  臣聞得全者全昌失全者全亡舜無立錐之地以有天下禹無十户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土不過百里上不絶三光之明下不傷百姓之心者有王術也故父子之道天性也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諌則事亡遺策功流萬世臣乘願披腹心而効愚忠惟大王少加意念惻怛之心於臣乘言夫以一縷之任繫千鈞之重上縣無極之高下垂不測之淵雖甚愚之人猶知哀其將絶也馬方駭鼓而驚之繫方絶又重鎮之繫絶於天不可復結隊入深淵難以復出其出不出間不容髪能聽忠臣之言百舉必脱必若所欲為危於絫卵難于上天變所欲為易於反掌安于泰山今欲極天命之壽敝亡窮之樂究萬乘之埶不出反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絫卵之危走上天之難此愚臣之所大惑也人性有畏其景而惡其跡者却背而走迹逾多景愈疾不知就隂而止景滅迹絶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為欲湯之凔一人炊之百人揚之亡益也不如絶薪止火而已不絶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猶抱薪而救火也養由基楚之善射者也去楊葉百步百發百中楊葉之大加百中焉可謂善射矣然其所止乃百步之内耳比於臣乘未知操弓持矢也福生有基禍生有胎納其基絶其胎禍自何來泰山之霤穿石單極之䋁斷幹水非石之鑚索非木之鋸漸靡便之然也夫銖銖而稱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過石稱丈量徑而寡失夫十圍之木始生如蘖足可搔而絶手可擢而拔據其未生先其未形也磨礱底厲不見其損有時而盡種樹畜養不見其益有時而大積徳累行不知其善有時而用弃義背理不知其惡有時而亡臣願大王熟計而身行之此百世不易之道也
  鄒陽諫吳王書【漢書】
  臣聞秦倚曲臺之宫懸衡天下畫地而人不犯兵加胡越至其晚節末路張耳陳勝連從兵之據以叩函谷咸陽遂危何則列郡不相親萬室不相救也今胡數涉北河之外上覆飛鳥下不見伏鬭城不休救兵不至死者相隨輦車相屬轉粟流輸千里不絶何則彊趙責于河間六齊望于惠后城陽顧於盧博三淮南之心思墳墓大王不憂臣恐救兵之不專胡馬遂進窺于邯鄲越水長沙還舟青陽雖使梁并淮陽之兵下淮東越廣陵以遏越人之糧漢亦折西河而下北守漳水以輔大國敵亦益進越亦益深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臣聞蛟龍襄首奮翼則浮雲出游霧雨咸集聖王底節修徳則游談之士歸義思名今臣盡智畢議易精極慮則無國不可奸飾固陋之心則何王之門不可曳長裾乎然臣所以厯數王之朝背淮千里而自致者非惡臣國而樂呉民也竊高下風之行尤説大王之義故願大王之亡忽察聴其至臣聞鷙鳥累百不如一鶚夫全趙之時武力鼎士袨服樷臺之下者一旦成市而不能止幽王之湛患淮南連山東之俠死士盈朝不能還厲王之西也然則計議不得雖諸賁不能安其位亦明矣故願大王審畫而已始孝文皇帝據關入立寒心銷志不明求衣自立天子之後使東牟朱虚東褒儀父之後深割嬰兒王之壤子王梁代益以淮陽卒仆濟北囚弟于雍者豈非象新垣平等哉今天子新據先帝之遺業左規山東右制闗中變權易埶大臣難知大王弗察臣恐周鼎復起于漢新垣過計于朝則我吳遺嗣不可期於世矣高皇帝燒棧道灌章邯兵不留行収敝民之倦東馳函谷西楚大破水攻則章邯以亡其城陸擊則荆王以失其地此皆國家之不㡬者也願大王熟察之
  鄒陽獄中上梁王書【漢書】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虚語耳昔荆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義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荆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臣熟察之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佯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聴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此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熟察少加憐焉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葢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藉荆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郤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為燕尾生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劒而怒食以駃騠白圭顯于中山人惡之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故女亡美惡入宫見妒士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脚于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脅折齒于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于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于世義不茍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于道路繆公委之以政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于朝借譽于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于心合于行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衆口哉故偏聴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聴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辨不能自免于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衆口鑠金積毁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霸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彊威宣此二國豈拘于俗牽于世係奇偏之辭哉公聴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秦越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讐敵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魯宋之聴則五霸不足侔而三王易為也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悅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亡厭也夫晉文親其讐彊霸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嘉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彊天下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呉而霸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叔孫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仲子辭三公為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厚徳終與之窮達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何况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荆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衆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隋珠和璧祗結怨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䝉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辨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于當世之君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迹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衆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䝉嘉之言以信荆軻而匕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吕尚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拘攣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乎昭曠之道也今人主沈諂諛之辭牽帷廧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此鮑焦所以憤于世也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汚義底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廖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于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巖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










  文編巻十一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十二
  明 唐順之 編
  司馬相如諫獵書【漢書】
  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期賁育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逢䝉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盡為難矣是戈矛起于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後馳猶時有銜橜之變况乎涉豐草騁丘虛前有利獸之樂而内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而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為娯臣竊為陛下不取也葢明者逺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喻大臣願陛下留意幸察
  壺闗三老上救太子書【漢書】
  臣聞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故天平地安隂陽和調物乃茂成父慈母愛室家之中子乃孝順隂陽不和則萬物夭傷而父子不和則室家喪亡故父不父則子不子君不君則臣不臣雖有粟吾豈得而食諸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于瞽叟孝已被謗伯竒放流骨肉至親父子相疑何者積毁之所生也由是觀之子亡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子為漢適嗣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閭閻之臣耳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蹵皇太子造飾奸詐羣邪錯謬是以親戚之路隔塞而不通太子進則不得上見退則困于亂臣獨寃結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愳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為亡邪心詩曰營營青蠅止于藩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其辠固宜陛下不省察深過太子發盛怒舉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辨士不敢説臣竊痛之臣聞子胥盡忠而忘其號比干盡仁而遺其身忠臣竭誠不顧鈇鉞之誅以陳其愚志在匡君安社稷也詩云取彼譛人投畀豺虎唯陛下寛心慰意少察所親毋患太子之非亟罷甲兵無令太子久亡臣不勝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闕下
  公乗興訟王尊書【漢書】
  尊治京兆功効日著往者南山盗賊阻山横行剽刦良民殺奉法吏道路不通城門至以警戒步兵校尉使逐捕暴師露衆曠日煩費不能禽制二卿坐黜羣盗寖彊吏氣傷沮流聞四方為國家憂當此之時有能捕斬不愛金爵重賞闗内侯寛中使問所徵故司校尉王尊捕羣盗方畧拜為諫大夫守京輔都尉行京兆尹事尊盡節勞心夙夜思職卑體下士厲奔北之吏起沮傷之氣二旬之間大黨震壞渠率效首賊亂蠲除民反農業拊循貧弱鉏耘豪傑長安宿豪大猾東市賈萭城西萭章箭張禁酒趙放杜陵楊章等皆通邪結黨挾養奸軌上干王法下亂吏治并兼役使侵漁小民為百姓豺狼更數二千石二十年莫能禽討尊以正法案誅皆伏其辜奸邪銷釋吏民說服尊攘劇整亂誅暴禁邪皆前所希有名將所不及雖拜為真未有殊絶褒賞加于尊身今御史大夫奏尊傷害隂陽為國家憂亡承用詔書之意靖言庸違象恭滔天原其所以出御史丞楊輔故為尊書佐素行隂賊惡口不信好以刀筆陷人于法輔常醉過尊大奴利家利家捽搏其頰兄子閎㧞刀欲剄之輔以故深怨疾毒欲傷害尊疑輔内懷怨恨外依公事建畫為此議傅致奏文浸潤加誣以復私怨昔白起為秦將東破韓魏南拔郢都應侯譛之賜死杜郵呉起為魏守西河而秦韓不敢犯讒人間焉斥逐奔楚秦聽浸潤以誅良將魏信讒言以逐賢守此皆偏聽不聰失人之患也臣等竊痛傷尊修身潔已砥節守公刺譏不憚將相誅惡不避豪强誅不制之賊解國家之憂功著職修威信不廢誠國家爪牙之吏折衝之臣今一旦亡辜制于仇人之手傷于詆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䝉棘木之聽獨掩怨讐之偏奏猥被共工之大惡亡所陳怨愬罪尊以京師廢亂羣盜並興選賢徵用起家為卿賊亂既除豪猾伏辜即以佞巧廢黜一尊之身三期之間乍賢乍佞豈不甚哉孔子曰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是惑也浸潤之譛不行焉可謂明矣願下公卿大夫博士議郎定尊素行夫人臣而傷害隂陽死誅之罪也靖言庸違放殛之刑也審如御史章尊乃當伏觀闕之誅放於亡人之域不得茍免及任舉尊者當獲選舉之辜不可但已即不如章飾文深詆以愬亡罪亦宜有誅以懲讒賊之口絶詐欺之路惟明主參詳使白黑分别
  谷永等救劉輔書【漢書】
  臣聞明王垂寛容之聽崇諫爭之官廣開忠直之路不罪狂狷之言然後百僚正位竭忠盡謀不懼後患朝廷無讇諛之士元首無失道之諐竊見諫大夫劉輔前以縣令求見擢為諫大夫此其言必有卓詭切至當聖心者故得拔至於此旬日之間収下袐獄臣等愚以為輔幸得託公族之親在諫臣之列新從下士來未知朝廷體獨觸忌諱不足深過小罪宜隱忍而已如有大惡宜暴治理官與衆共之昔趙簡子殺其大夫鳴犢孔子臨河而還今天心未豫災異屢降水旱迭臻方當隆寛廣問褒直盡下之時也而行慘急之誅於諫爭之臣震驚羣下失忠直心假令輔不坐直言所坐不著天下不可户曉同姓近臣本以言顯其於治親養忠之義誠不宜幽錮于掖庭獄公卿以下見陛下進用輔急而折傷之暴人有懼心精銳銷耎莫敢盡節正言非所以昭有虞之聽廣德美之風臣等切深傷之惟陛下留神省察
  梅福論王氏書【漢書】
  臣聞箕子佯狂於殷而為周陳洪範叔孫通遁秦歸漢制作儀品夫叔孫通非不忠也箕子非䟽其家而畔親也不可為言也昔髙祖納善若不及從諫若轉圜聽言不求其能舉功不考其素陳平起于亡命而為謀主韓信拔于行陳而建上將故天下之士雲合歸漢爭進竒異知者竭其策愚者盡其慮勇士極其節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并天下之威是以舉秦如鴻毛取楚若拾遺此高祖所以亡敵于天下也孝文皇帝起于代谷非有周召之師伊吕之佐也循高祖之法加以恭儉當此之時天下幾平由是言之循高祖之法則治不循則亂何者秦為亡道削仲尼之迹滅周公之軌壞井田除五等禮廢樂崩王道不通故欲行王道者莫能致其功也孝武皇帝好忠諫説至言出爵不待廉茂慶賜不須顯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厲志竭精以赴闕廷自衒鬻者不可勝數漢家得賢於此為盛使孝武皇帝聴用其計升平可致于是積尸暴骨快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縁間而起所以計慮不成而謀議泄者以衆賢聚於本朝故其大臣埶陵不敢和從也方今布衣乃窺國家之隙見間而起者蜀郡是也及山陽亡徒蘇令之羣蹈藉名都大郡求黨與索隨和而亡逃匿之意此皆輕量大臣亡所畏忌國家之權輕故匹夫欲與上爭衡也士者國之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廟堂之議非草茅所當言也臣誠恐身塗埜草尸并卒伍故數上書求見輒報罷臣聞齊桓之時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闗自鬻繆公行霸繇余歸徳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書求見者輒使詣尚書問其所言言可采取者秩以升斗之禄賜以一束之帛若此則天下之士發憤懣吐忠言嘉謀日聞于上天下條貫國家表裏爛然可睹矣夫以四海之廣士民之數能言之類至衆多也然其雋桀指世陳政言成文章質之先聖而不繆施之當世合時務若此者亦亡幾人故爵禄束帛者天下之底石高祖kao所以厲世摩鈍也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則不然張誹謗之罔以為漢敺除倒持太阿授楚其柄故誠能勿失其柄天下雖有不順莫敢觸其鋒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為漢世宗也今不循霸者之道乃欲以三代選舉之法取當世之士猶察伯樂之圖求騏驥于市而不可得亦已明矣故高祖弃陳平之過而獲其謀晉文召天王齊桓用其讐亡益于時不顧逆順此所謂霸道者也一色成體謂之醇白黒雜合謂之駁欲以承平之法治暴秦之緒猶以鄉飲酒之禮理軍市也今陛下既不納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䳒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愚者䝉戮則知士深退間者愚民上疏多觸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衆自陽朔以來天下以言為諱朝廷尤甚羣臣皆承順上指莫有執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資質忠直敢面引廷爭孝元皇帝擢之以厲其臣而矯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惡惡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家折直士之節結諫臣之舌羣臣皆知其非然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願陛下循髙祖之軌杜亡秦之路數御十月之歌留意亡逸之戒除不急之法下亡諱之詔博覽兼聽謀及䟽賤令深者不隱遠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且不急之法誹謗之微者也往者不可反來者猶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隂盛陽微金鐵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呂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為右當與之賢師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為子孫慮故權臣易世則危書曰毋若火始燄燄埶陵于君權隆于主然後防之亦亡及已
  鮑宣論丁傅董賢書【漢書】
  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蝕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覆别于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鯁白首耆艾魁壘之士論議通古今喟然動衆心憂國如饑渴者臣未見也敦外親小童及幸臣董賢等在公門省户下陛下欲與此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難今世俗謂不智者為能謂智者為不能昔堯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而衆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賞人反惑請寄為奸羣小日進國家空虚用度不足民流亡去城郭盗賊並起吏為殘賊歲增于前凡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税二亡也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彊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繇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鼔鳴男女遮迣六亡也盗賊刼畧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寃陷亡辜三死也盗賊横發四死也怨仇相殘五死也歲惡饑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羣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豈有肻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營私家稱賓客為奸利而已以茍容曲從為賢以拱黙尸禄為智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岩穴誠冀有益毫毛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髙門之地哉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一合尸鳩之詩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霍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悦民服豈不難㢤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辨足以移衆彊可用獨立奸人之雄惑世尤劇者也宜以時罷退及外親㓜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徵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厯三公智謀威信可與建教化圖安危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輸官不敢為姦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内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徳者甚衆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上之皇天見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諫爭之臣陛下茍欲自薄而厚惡臣天下猶不聽也臣雖愚戅獨不知多受禄賜美食大官廣田宅厚妻子不與惡人結仇怨以安身邪誠迫于大義官以諫爭為職不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覽五經之文原聖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呐鈍於辭不勝惓惓盡死節而已
  鮑宣論董賢書【漢書】
  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養黎民即位以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恐今日食于三始誠可畏懼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毁敗器物何况于日虧乎陛下深内自責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失罷退外親及旁仄素餐之人徵拜孔光為光禄大夫發覺孫寵息夫躬過惡免官遣就國衆庶歙然莫不説喜天人同心人心說則天意解矣乃二月丙戌白虹虷日連陰不雨此天有憂結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侍中駙馬都尉董賢本亡葮莩之親但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亡度竭盡府藏并合三第尚以為小復壤暴室賢父子坐使天子使者將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賞賜上冡有會輒大官為供海内貢獻當養一君今反盡之賢家豈天與民意邪天不可久負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讐海内免遣就國収乘輿器物還之縣官如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海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孫寵息夫躬不宜居國可皆免以視天下復徵何武師丹彭宣傅喜曠然使民易視以應天心建立大政以興太平之端高門去省户數十步求見出入二年未省欲使海瀕仄陋自通遠矣願賜數刻之閒極竭毣毣之思退入三泉死亡所恨
  師丹論封拜丁傅書【漢書】
  古者諒闇不言聽于冡宰三年亡改于父之道前大行尸柩在堂而官爵臣等以及親屬赫然皆貴寵封舅為陽安侯皇后尊號未定豫封父為孔鄉侯出侍中王邑射聲校尉王邯等詔書比下變動政事卒暴亡漸臣縱不能明陳大義復曾不能牢讓爵位相隨空受封侯增益陛下之過間者郡國多地動水出流殺人民日月不明五星失行此皆舉錯失中號令不定法度失理陰陽溷濁之應也臣伏惟人情無子年雖六七十猶博取而廣求孝成皇帝深見天命燭知至徳以壯年克己立陛下為嗣先帝暴棄天下而陛下繼體四海安寧百姓不懼此先帝聖徳當合天人之功也臣聞天威不違顔咫尺願陛下深思先帝所以建立陛下之意且克己躬行以觀羣下之從化天下者陛下之家也肺腑何患不富貴不宜倉卒先帝不量臣愚以為太傅陛下以臣託師傅故亡功徳而備鼎足封大國加賜黄金位為三公職在左右不能盡忠補過而令庶人竊議災異數見此臣之大罪也臣不敢言乞骸骨歸于海濱恐嫌于偽誠慙負重責義不得不盡死
  何武言傅喜書【漢書】
  喜行義修潔忠誠憂國内輔之臣也今以寢病一旦遣歸衆庶失望皆曰傅氏賢子以論議不合於定陶太后故退百寮莫不為國恨之忠臣社稷之衛魯以季友治亂楚以子玉輕重魏以無忌折衝項以范增存亡故楚跨有南土帶甲百萬鄰國不以為難子玉為將則文公側席而坐及其死也君臣相慶百萬之衆不如一賢故秦行千金以間廉頗漢散萬金以疏亞父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輝傅氏之廢興也
  論䑓諫官言事未蒙聽允書【歐陽修】
  月日具官臣歐陽修謹昧死再拜上書于體天法道欽文聰武聖神孝徳皇帝闕下臣聞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為治君而常至于亂莫不欲為明主而常至于昏者其故何㢤患於好疑而自用也夫疑心動於中則視聽惑於外視聽惑則忠邪不分而是非錯亂是非錯亂則舉國之臣皆可疑盡疑其臣則必自用其所見夫以疑惑錯亂之意而自用則多失失則其國之忠臣必以理而爭之爭之不切則人主之意難回爭之切則激其君之怒心而堅其自用之意然後君臣爭勝于是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希㫖順意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惟人主之所欲者從而助之夫為人主者方與其臣爭勝而得順意之人樂其助已而忘其邪佞也乃與之并力以拒忠臣夫為人主者拒忠臣而信邪佞天下亡不亂人主亡不昏也自古人主之用心非惡忠臣而喜邪佞也非惡治而好亂也非惡明而欲昏也以其好疑自用而與下爭勝也使為人主者豁然去其疑心而回其自用之意則邪佞遠而忠言入忠言入而聰明不惑而萬事得其宜使天下尊為明主萬世仰為治君豈不臣主俱榮而樂哉與其區區自執而與臣下爭勝用心益勞而事益惑者相去逺矣臣聞書載仲虺稱湯之徳曰改過不吝又戒湯曰自用則小成湯古之聖人也不能亡過而能改過此其所以為聖也以湯之聰明其所為不至于繆戾矣然仲虺猶戒其自用則自古人主惟能改過而不敢自用然後得為治君明主也臣伏見宰臣陳執中自執政以來不叶人望累有過惡招致人言而執中遷延尚玷宰府陛下憂勤恭儉仁愛寛慈堯舜之用心也推陛下之用心天下宜至于治者久矣而紀綱日壞政令日乖國日益貧民日益困流民滿埜濫官滿朝其亦何為而致此由陛下用相不得其人也近年宰相多以過失因言者罷去陛下不悟宰相非其人反疑言事者好逐宰相疑心一生視聽既惑遂成自用之意以謂宰相當由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罷之故宰相雖有大惡顯過而屈意以容之彼雖惶恐自欲求去而屈意以留之雖天災水旱饑民流離死亡道路皆不暇顧而屈意以用之其故非他直欲沮言事者爾言事者何負于陛下哉使陛下上不顧天災下不恤人言以天下之事委一不學亡識諂邪狠愎之執中而甘心焉言事者本欲益于陛下而反損聖徳者多矣然而言事者之用心本不圖至于此也由陛下好疑自用而自損也今陛下用執中之意益堅言事者攻之愈切陛下方思有以取勝于言事者而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必有希合陛下之意者將曰執中宰相不可以小事逐不可使小臣動揺甚者則誣言事者欲逐執中而引用他人陛下方患言事者上忤聖聰樂聞斯言之順意不復察其邪佞而信之所以拒言事者益峻用執中益堅夫以萬乘之尊與三數言事小臣角必勝之力萬一聖意必不可回則言事者亦當知難而止矣然天下之人與後世之議者謂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以陛下為何如主也前日御史論梁適辠惡陛下赫怒空臺而逐之而今日御史又復敢論宰相不避雷霆之威不畏權臣之禍此乃至忠之臣也能忘其身而愛陛下者也陛下嫉之惡之拒之絶之執中為相使天下水旱流亡公私困竭而又不學亡識憎愛挾情除改差繆取笑中外家私穢惡流聞道路阿意順㫖專事逢君此乃諂上傲下愎戾之臣也陛下愛之重之不忍去之陛下睿知聰明羣臣善惡亡不照見不應倒置如此直由言事者太切而激成陛下之疑惑爾執中不知廉恥復出視事此不足論陛下豈忍因執中上累聖徳而使忠臣直士巻舌于明時也臣願陛下廓然回心釋去疑慮察言事者之忠知執中之過惡悟用人之非法成湯改過之聖遵仲虺自用之戒盡以御史前後章疏出付外廷議正執中之過惡罷其政事别用賢材以康時務以拯斯民以全聖徳則天下幸甚臣以身叨恩遇職在論思意切言狂罪當萬死臣昧死再拜
  論包拯除三司使書【歐陽修】
  臣聞治天下者在知用人之先後而巳用人之法各有所宜軍旅之士先材能朝廷之士先名節軍旅主成功惟恐其不趨賞而爭利其先材能而後名節者亦埶使之然也朝廷主教化風俗之薄厚治道之汙隆在乎用人而教化之於下也不能家至而諄諄諭之故常務尊名節之士以風動天下而聳勵其媮薄夫所謂名節之士者知廉恥修禮讓不利於茍得不牽於茍隨而惟義之所處白刃之威有所不避折枝之易有所不為而惟義之所守其立于朝廷進退舉止皆可以為天下法也其人至難得也至可重也故其為士者常貴名節以自重其身而君人者亦常全名節以養成善士伏見陛下近除前御史中丞包拯為三司使命下之日中外喧然以謂朝廷貪拯之材而不為拯惜名節然猶冀拯能執節守義堅讓以避嫌疑而為朝廷惜事體數日之間遂聞拯已受命是可惜也亦可嗟也拯性好剛天姿峭直然素少學問朝廷事體或有不思至如逐其人而代其位雖初亡是心然見得不能思義此皆不足怪若乃嫌疑之迹常人皆知可避而拯豈獨不思哉昨聞拯在臺日常自至中書詬責宰相指陳前三司使張方平過失怒宰相不早罷之既臺中寮屬相繼論列方平由此罷去而以宋祁代之又聞拯亦曾彈奏宋祁過失自其命出臺中寮屬又交章力言而祁亦因此而罷而拯遂代其任此所謂蹊田奪牛豈得亡過而整冠納履當避可疑者也如拯材能資望雖别加進用人豈為嫌其不可為者惟三司使爾非惟自涉嫌疑其於朝廷所損不細臣請原其本末而言之國家自數十年來士君子務以恭謹靜慎為賢及其也循黙茍且頽惰寛弛習成風俗不以為非至于百職不修紀綱廢壞時方亡事固未覺其害也一旦强敵犯邊兵出亡功而財用空虚公私困盗賊並起天下騷然陛下奮然感悟思革其弊進用三數大臣鋭意于更張矣於此之時始增置諫官之貟以寵用言事之臣俾之舉職由是修紀綱而繩廢壞遂欲分别賢不肖進退材不材而久之俗驟見而駭因共指言事者而非之或以為好訐陰私或以為公相傾陷或謂沽激名譽或謂自圖進取羣言百端㡬惑上聽上賴陛下至聖至明察見諸臣本以忘身徇國非為己利讒間不入遂荷保全而中外之人久而亦漸為信自是以來二十年間臺諫之選屢得讜言之士中間斥去奸邪屛絶權倖拾遺救失不可勝數是則納諫之善從古所難自陛下臨御以來寔為盛徳于朝廷補助之効不為亡功今中外習安上下已信纎邪之人凡所舉動每畏言事之臣時政亡巨細亦惟言事官是聽原其自始開發言路至于今日之成効豈易致㢤可不惜㢤夫言人之過似於激訐逐人之位似于傾陷而言事之臣得以自明者惟亡所利於其間爾而天下之人所以為信者亦以其亡所利焉今拯併逐二臣自居其位使將來奸佞者得以為説而惑亂主聽今後言事者不為人信而亡以自明是則聖明用諫之功一旦由拯而壞夫有所不取之謂廉有所不為之謂恥近臣舉動人所儀法使拯於此時有所不取而不為可以風天下以廉恥之節而拯取其所不宜取為其所不宜為豈惟自薄其身亦所以開誘他時言事之臣傾人以覬得相習而成風此之為患豈謂小哉然拯所恃者惟以本亡心耳夫心者藏于中而人所不見迹者示于外而天下所瞻今拯欲自信其不見之心而外掩天下之迹是猶手探其物口云不欲雖欲自信人誰信之此臣所謂嫌疑之不可不避也况如拯者少有孝行聞于鄉里晚有直節著在朝廷但其學問不深思慮不熟而處之乖當其人亦可惜也伏望陛下别選材臣為三司使而處拯他職置之京師使拯得避嫌疑之迹以解天下之惑而全拯之名節不勝幸甚臣叨塵侍從職號論思昔嘗親見朝廷致諫之初甚難今又復見陛下用諫之效已著實不欲因拯而壞之者為朝廷惜也臣言狂計愚伏俟誅戮
  通進司上書【歐陽修】
  十二月二十四日宣徳郎守太子中允充館閣校勘臣歐陽脩謹昧死再拜上書于皇帝闕下臣伏見國家自元昊叛逆關西用兵以來為國言事者衆矣臣初竊為二策以料賊情然臣迂儒不識兵之大計始猶遲疑未敢自信今兵興既久賊形已露如臣素料頗不甚逺故竊自謂有可以助萬一而塵聽覽者謹條以聞惟陛下仁聖寛其狂妄之誅幸甚夫關西弛備而民不見兵者二三十年矣使賊萌亂之初藏形隱計卒然而來當是時吾之邊屯寡弱城堡未完民習久安而易警將非素選而敗怯使其羊驅豕突可以奮然而深入然國威未挫民力未疲彼得城而居不能久守擄掠而去可邀擊其歸此下策也故賊知而不為之戎狄侵邊自古為患其攻城掠埜敗則走而勝則來葢其常事此中策也故賊兼而用之若夫假僣名號以威其衆先擊吾之易取者一二以恱其心然後訓養精鋭為長久之謀故其來也雖勝而不前不敗而自退所以誘吾兵而勞之也或擊吾東或擊吾西乍出乍入所以使吾兵分備多而不得減息也吾欲速攻賊方新鋭坐而待戰彼則不來如此相持不三四歲吾兵已老民力已疲不幸又遇水旱之災調歛不勝而盗賊羣起彼方奮其全鋭擊吾困可也使吾不堪其困忿而出攻决於一戰彼以逸而待吾勞亦可也幸吾苦兵計未知出遂求通聘以邀歲時之賂度吾困急不得不從亦可也是吾力一困則賊謀亡施而不可此兵法所謂不戰而疲人兵者上策也而賊今方用之今三十萬之兵食于西者二歲矣又有十四五萬之鄉兵不耕而自食其民自古未有四五十萬之兵連年仰食而國力不困者也臣聞元昊之為賊威能畏其下恩能死其人自初僣叛嫚書已上逾年而不出一出則鋒不可當執刼蕃官獲吾將帥多禮而不殺此其兇謀所畜皆非倉卒者也奈何彼能以上策而疲吾吾不自知其已困彼為久計以撓我我亡長策而制之哉夫訓兵養士伺隙乘便用間出竒此將帥之職也所謂閫外之事而君不御者可也至于外料賊謀之心内察國家之埶知彼知此因謀制敵此朝廷之大計也所謂廟算而勝者也不可以不思今賊謀可知以久而疲我耳吾埶可察西人已困也誠能豐財積粟以紓西人而完國壯兵則賊謀沮而廟筭得矣夫兵攻守而已然皆以財用為彊弱也守非財用而不久此不待言請試言攻昔秦席六國之彊資以事邊卒困天下而不得志漢因文景之富力三舉而纔得河南隋唐突厥吐蕃常與中國相勝敗擊而勝之有矣未有舉而滅者秦漢尤彊者其所攻今元昊之地是也况自劉平陷沒賊鋒熾銳未嘗挫衂攻守之計非臣所知天威所加雖終期於掃盡然臨邊之將尚未聞得賊釁隙挫其兇鋒是攻守皆未有休息之期而財用不為長久之計臣未見其可也四五十萬之人坐而仰食然關西之地物不加多闗東所有莫能運致掊克細碎既以亡益而罷之矣至於鬻官入粟下亡應者改法貨而商旅不行是四五十萬之人惟取足于西人而已西人何為而不困困而不起為盗者須水旱爾外為賊謀之所疲内遭水旱而多故天下之患可勝道哉夫關西之物不能加多則必通其漕運而致之漕運已通而闗東之物不充則亡得而西矣故臣以謂通漕運盡地利榷商賈三術並施則財用足而西人紓國力完而兵可久以守以攻惟上所使夫小瑣目前之利既不足為長久之謀非旦夕而可効故為長久而計者初若迂愚而可笑在必而行之則其利博矣故臣區區不敢避迂愚之責請上便宜三事惟陛下裁擇其一曰通漕運臣聞今為西計者皆患漕運之不通臣以謂但未求之耳今京師在汴漕運不西而人之習見者遂以為不能西不知秦漢隋唐其都在雍則天下之物皆可致之西也山川地形非有變易于古其路皆在昔人可行今人胡為而不可漢初歲漕山東粟數十萬石是時運路未修其漕尚少其後武帝益修渭渠至漕百餘萬石隋文帝時沿水為倉轉相運置而闗東汾晉之粟皆至渭南運物最多其遺倉之迹往往皆在然皆尚有三門之險自唐裴耀卿又尋隋迹於三門東西置倉開山十八里為陸運以避其險卒泝河而入渭當時歲運不減二三百萬石其後劉晏遵耀卿之路悉漕江淮之米以實闗西後世言能經財利而善漕運者耀卿與晏為首今江淮之米歲入于汴者六百萬石誠能分給闗西得一二百萬石足矣今兵之食汴漕者出戍甚衆有司不惜百萬之粟分而及之其患者三門阻其中爾今宜浚治汴渠使歲運不阻然後按求耀卿之迹不憚十許里陸運之勞則河漕通而物可致且紓闗西之困使古亡法今有可為尚當為之况昔人行之而未逺今人行之而豈難哉耀卿與晏初理漕時其得尚少至其末年所入十倍是可久行之法明矣此水運之利也臣聞漢高祖之入秦不由東闗而道南陽過酈析而入武闗曹操等起兵誅董卓亦欲自南陽道丹析而入長安是時張濟又自長安出武闗奔南陽則自古用兵往來之徑也臣嘗至南陽問其遺老云自鄧西北至永興六七百里今小商賈往往行之初漢祖入關其兵十萬夫能容十萬兵之路宜不甚狹而險也但自雒陽為都行者皆趨東闗其路久而遂廢今能按求而通之則武昌漢陽郢復襄陽梁洋金商均房光化沿漢之地十一二州之物皆可漕而頓之南陽自南陽為輕車人輦而逓之募置遞兵為十五六舗則十餘州之物日日入闗而不絶沿漢之地山多美木近漢之民仰足而有餘以造舟車甚不難也前日陛下深恤有司之勤内賜禁錢數十萬以供西用而道路艱逺輦運逾年不能畢至至于軍裝輸送多苦秋霖邊州已寒冬服尚滯于路其艱如此夫使州縣綱吏逺輸京師轉冐艱滯然後得西豈若較南陽之旁郡度其道里入于武闗與至京師逺近等者與其尤近者皆使直輸于闗西京師之用有不足則以禁帑出賜有司者代而充用其迂曲簡直利害較然矣此陸運之利也其二曰盡地利臣聞昔之畫財利者易為工今之言財利者難為術昔者之民賦稅而已故其不足則鑄山煮海酒與茶征闗市而筭舟車尚有可為之法以茍一時之用自漢魏迄今其法日增其取益細今取民之法盡矣昔者賦外之征以備有事之用今盡取民之法用於亡事之時悉以冗費而糜之矣至卒然有事則亡法可增然獨猶有可為者民作而輸官者已勞而游手之人方逸地之産物者耕不得代而不墾之土尚多是民有遺力地有遺利此可為也况厯視前世用兵者未嘗不先營田漢武帝時兵興用乏趙過為畎田人犂之法以足用趙充國攻西羌議者爭欲出擊而充國深思全勝之策能忍而待其敝至違詔罷兵而治屯田田于極邊以遊兵而防鈔宼則其理田不為易也猶勉為之後漢之時曹操屯兵許下彊敵四面以今視之疑其旦夕戰爭而不暇然用棗祗韓浩之計建置田官募民而田近許之地歲得穀百萬石其後郡國皆田積穀亡數隋唐田制尤廣不可勝舉其埶艱而難田莫若充國迫急而不暇田莫如曹操然皆勉焉不以迂緩而不田者知地利之博而可以紓民勞也今天下之土不耕者多矣臣未能悉言謹舉其近者自京以西土之不闢者不知其數非土之瘠而棄也葢人不勸農與夫役重而逃爾久廢之地其利數倍於營田今若督之使勤與免其役則願耕者衆矣臣聞鄉兵之不便於民議者方論之矣充兵之人遂弃農業託云教習聚而飲博取資【一有於字】其家不顧亡有官吏不加禁父兄不敢詰家家自以為患也河東河北闗西之鄉兵此猶有用若京東西者平居不足以備盗而水旱適足以為盗其尤可患者京西素貧之地非有山澤之饒民惟力農是仰而今三夫之家一人五夫之家三人為游手凡十八九州以少言之尚可四五萬人不耕而食是自相糜耗而重困也今誠能盡驅之使耕于棄地官貸其種歲田之入與中分之如民之法募吏之習田者為官田優其課而誘之則民願田者衆矣太宗皇帝時嘗貸陳蔡民錢使市牛而耕真宗皇帝時亦用耿望之言買牛湖南而治屯田今湖南之牛歲賈于北者皆出京西若官為買之不難得也且鄉兵本農也籍而為兵遂弃其業今幸其去農未久尚可復驅還之田畝使不得羣游而飲博以為父兄之患此民所願也一夫之力以逸而言任耕縵田一頃使四五萬人皆耕而久廢之田利又數倍則歲穀不可勝數矣京西之分北有大河南至漢而西接闗若又通其水陸之運所在積穀惟陛下詔有司而移用之耳其三曰權商賈臣聞秦廢王法啟兼并其上侵公利下刻細民為國之患久矣自漢以來嘗欲為法而抑奪之然不能也葢為國者興利日繁兼并者趨利日巧至其甚也商賈坐而權國利其故非他由興利廣也夫興利廣則上難專必與下民共之然後通流而不滯然為今議者方欲奪商之利一歸于公上而專之故奪商之謀益深則為國之利益損前日有司屢變其法法每一變則一歲之間所損數百萬議者不知利不可專欲專而反損但云變法之未當變而不已其損愈多夫欲十分之利皆歸于公至其虧少十不得三不若與商共之常得其五也今為國之利多者茶與鹽耳茶自變法已來商賈不復一歲之失數年莫補所在積朽棄而焚之前日議者屢言三説之法為便有司既以詳之矣今誠能復之使商賈有利而通行則上下濟矣解池之鹽積若山阜今宜暫下其價誘羣商而散之先為令曰三年將復舊價則貪利之商爭先而凑矣夫茶者生於山而亡窮鹽者出於水而不竭賤而散之三年十未減其一二夫二物之所以貴者以能為國資錢幣爾今不散而積之是惜朽壞也夫何用哉夫大商之能蕃其貨者豈其錙銖躬自鬻於市哉必有販夫小賈就而分之販夫小賈無利則不為故大商不妬販夫之分其利者恃其貨博雖取利少貨行流速則積少而為多也今為大國者有亡窮不竭之貨反妬大商之分其利寧使亡用而積為朽壞何哉故大商之善為術者不惜其利而誘販夫大國之善為術者不惜其利而誘大商此與商賈共利取少而致多之術也若乃縣官自為鬻市之事此大商之不為臣謂行之難久者也誠能不較錙銖而思逺大則積朽之物散而錢幣通可不勞而用足矣臣愚不足以知時事若夫堅守以扞賊利則出而擾之凡小便宜願且委之邊將至于積穀與錢通其漕運不二三歲而國力漸豐邊兵漸習賊鋭漸挫而有隙可乘然後一舉而滅之此萬全之策也願陛下以其小者責將帥謀其大計而行之則天下幸甚臣修昧死再拜
  鼂錯言兵事書【漢書】
  臣聞漢興以來胡虜數入邊地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高后時再入隴西攻城屠邑敺畧畜産其後復入隴西殺吏卒大㓂盗竊聞戰勝之威民氣百倍敗兵之卒沒世不復自髙后以來隴西三困于匈奴矣民氣破傷亡有勝意今兹隴西之吏賴社稷之神靈奉陛下之明詔和輯士卒底厲其節起破傷之民以當乘勝之匈奴用少擊衆殺一王敗其衆而大有利非隴西之民有勇怯乃將吏之制巧拙異也故兵法曰有必勝之將亡必勝之民由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于良將不可不擇也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溝漸車之水山林積石經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車騎二不當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屬平原廣埜此車騎之地也步兵十不當一平陵相遠川谷居間仰高臨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當一兩陳相近平地淺草可前可後此長㦸之地也劒楯三不當一雈葦竹蕭草木䝉蘢支葉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長㦸二不當一曲道相伏險阸相薄此劒楯之地也弓弩三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金鼔之音相失此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宻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逺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亡矢同中不能入與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臣又聞小大異形彊弱異埶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彊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衆易撓亂也勁弩長㦸射疏及逺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襍遊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鬭劒㦸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十萬之衆以誅數萬之匈奴衆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也雖然兵凶器戰危事也以大為小以彊為弱在俛仰之間耳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則悔之亡及也帝王之道出於萬全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衆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即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制之兩軍相為表裏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衆此萬全之術也傳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擇焉臣錯愚陋昧死上狂言惟陛下財擇
  鼂錯上守邊備塞事【漢書】
  臣聞秦時北攻胡貉築塞河上南攻揚粤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越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貪利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埶戰則為人禽屯則卒積死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木皮三寸氷厚六尺食肉而飲酪其人密理鳥獸毳毛其性能寒揚粤之地少隂多陽其人疏理鳥獸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邊輸者僨于道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讁發之名曰讁戍先發吏有讁及贅壻賈人後以嘗有市籍者又後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後入閭取其左發之不順行者深怨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計為之也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攻城屠邑則得其財鹵以富家室故能使其衆䝉矢石赴湯火視死如生今秦之發卒也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死事之後不得一筭之復天下明知禍烈及已也陳勝行戍至于大澤為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刼而行之之敝也胡人衣食之業不著于地其埶易以擾亂邊竟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飲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歸居如飛鳥走獸於廣埜美草甘水則止草盡水竭則移以是觀之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畮也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于塞下或當燕代或當上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絶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纔至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為費甚大罷之則復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憂邊竟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今遠方之士戍塞一嵗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為之高城深塹具藺石布渠答復為一城其内城間百五十步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為中周虎落先為室屋具田器乃募辠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贖辠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賜高爵復其家予冬夏衣廪食能自給而止郡縣之民得買其爵以自增至卿其亡夫若妻者縣官買予之人情非有匹敵不能久安其處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縣官為贖其民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敵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埶而心畏敵者功相萬也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逺方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繫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
  鼂錯上募民徙塞下事【漢書】
  陛下幸募民相徙以實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誠能稱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壯士和輯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虚也相其隂陽之和嘗其水泉之味審其土地之宜觀其草木之饒然後營邑立城製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為築室家有一堂二内門户之閉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為置醫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䘏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臣又聞古之制邊縣以備敵也使五家為伍伍有長十長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連連有假五百十連一邑邑有假候皆擇其邑之賢材有䕶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于射法出則教民於應敵故卒伍成于内則軍正定于外服習以成勿令遷徙㓜則同遊長則共事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驩愛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罰則前死不還踵矣所徙之民非壯有材力但費衣糧不可用也雖有材力不得良吏猶亡功也陛下絶匈奴不與和親臣竊意其冬來南也一大治則終身創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膠來而不能困使得氣去後未易服也愚臣亡識惟陛下財察
  主父偃諫伐匈奴書【漢書】
  臣聞明主不惡切諫以博觀忠臣不避重誅以直諫是故事亡遺策而功流萬世今臣不敢隱忠避死以效愚計願陛下幸赦而少察之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天下旣平天子大愷春蒐秋獮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戰也且夫怒者逆徳也兵者凶器也爭者末節也古之人君一怒必伏尸流血故聖王重行之夫務戰勝窮武事未有不悔者也昔秦皇帝任戰勝之威蠶食天下并吞戰國海内為一功齊三代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輕兵深入糧食必絶運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勝必弃之非民父母靡敝中國甘心匈奴非完計也秦皇帝不聽遂使䝉恬將兵而北攻胡却地千里以河為竟地固澤鹵不生五穀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踰河而北是豈人衆之不足兵革之不備哉其埶不可也又使天下飛芻挽粟起于黄腄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鍾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糧餉女子紡績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死者相望葢天下始叛也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于邊聞匈奴聚代谷之外而欲擊之御史成諫曰不可夫匈奴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景今以陛下盛徳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至代谷果有平城之圍高帝悔之乃使劉敬往結和親然後天下亡干戈之事故兵法曰興師十萬日費千金秦常積衆數十萬人雖有覆車殺將係虜單于適足以結怨深讐不足以償天下之費夫匈奴行盗侵敺所以為業天性固然上自虞夏殷周固不程督禽獸畜之不比為人夫不上觀虞夏殷周之統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以大恐百姓所疾苦也且夫兵久則變生事苦則慮易使邊竟之民靡敝愁苦將吏相疑而外市故尉佗章邯得成其私而秦政不行權分二子此得失之效也故周書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願陛下孰計之而加察焉
  嚴安論征伐書【漢書】
  臣聞周有天下其治三百餘歲成康其隆也刑錯四十餘年而不用及其衰也亦三百餘歲故五伯更起伯者常佐天子興利除害誅暴禁邪匡正海内以尊天子五霸既沒賢聖莫續天子孤弱號令不行諸侯恣行彊陵弱衆暴寡田常簒齊六卿分晉並為戰國此民之始苦也于是彊國務攻弱國備守合從連横馳車轂擊介冑生蟣蝨民亡所告愬及至秦王蠶食天下并吞戰國稱號曰皇帝一海内之政壞諸侯之城銷其兵鑄以為鐘虡示不復用元元黎民得免于戰國逢明天子人人自以為更生嚮使秦緩其刑罰薄賦歛省徭役貴仁義賤權利上篤厚下智巧變風易俗化于海内則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風而循其故俗為智巧權利者進篤厚忠信者退法嚴政峻諂諛者衆日聞其美意廣心軼欲肆威海外乃使䝉恬將兵以北攻胡辟地進境戍于北河蜚芻輓粟以隨其後又使尉佗屠睢將樓船之士南攻百越使監禄鑿渠運糧深入越地越人遁逃曠日持久糧食乏絶越人擊之秦兵大敗秦乃使尉佗將卒以戍越當是時秦禍北搆於胡南挂於越宿兵于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于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陳勝呉廣舉陳武臣張耳舉趙項梁舉吳田儋舉齊景駒舉郢周市舉魏韓廣舉燕窮山通谷豪士並起不可勝載也然皆非公侯之後非長史之吏亡尺寸之埶起閭巷杖棘矜應時而皆動不謀而俱起不約而同會壤長地進至于霸王時數使然也秦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滅世絶祀者窮兵之禍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彊不變之患也今欲招南夷朝夜郎降羌僰畧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也非天下之長策也今中國亡狗吠之警而外累于逺方之備靡敝國家非所以子民也行亡窮之欲甘心快意結怨于匈奴非所以安邊也禍結而不解兵休而復起近者愁苦逺者驚駭非所以持久也今天下鍛甲砥劒矯箭控轉輸軍糧未見休時此天下之所共憂也夫兵久而變起事煩而慮生今外郡之地或㡬千里列城數十形束壤制旁脅諸侯非公室之利也上觀齊晉之所以亡者公室卑削六卿大盛也下觀秦之所以滅者嚴法刻深欲大亡窮也今郡守之權非特六卿之重也地幾千里非特閭巷之資也甲兵器械非特棘矜之用也以遭萬世之變則不可稱諱也
  揚雄諫不受單于朝書【漢書】
  臣聞六經之治貴於未亂兵家之勝貴於未戰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單于上書來朝國家不許而辭之臣愚以為漢與匈奴從此隙矣匈奴本北地之狄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甚明臣不敢逺稱請引秦以來明之以秦始皇之彊䝉恬之威帶甲四十餘萬然不敢窺西河乃築長城以界之會漢初興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衆困于平城士或七日不食時竒譎之士石畫之臣甚衆卒其所以脫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后嘗忿匈奴羣臣庭議樊噲請以十萬衆横行匈奴中季布曰噲可斬也妄阿順指于是大臣權書遺之然後匈奴之結解中國之憂平及孝文時匈奴侵暴北邊候騎至雍甘泉京師大駭發三將軍屯細栁棘門霸上以備之數月乃罷孝武即位設馬邑之權欲誘匈奴使韓安國將三十萬衆徼于便墬匈奴覺之而去徒費財勞師一虜不可得見况單于之面乎其後深惟社稷之計規恢萬載之策乃大興師數十萬使衛青霍去病操兵前後十餘年于是浮西河絶大幕破寘顔襲王庭窮極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禪于姑衍以臨瀚海虜名王貴人以百數自是之後匈奴震怖益求和親然而未肻稱臣也且夫前世豈樂傾亡量之費役亡罪之人快心于狼望之北哉以為不一勞者不久佚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烏孫侵公主乃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獵其南而長羅侯以烏孫五萬騎震其西皆至質而還時鮮有所獲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風雷耳雖空行空反尚誅兩將軍故北狄不服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間大化神明鴻恩博洽而匈奴内亂五單于爭立日逐呼韓邪攜國歸死扶伏稱臣然尚羈縻之計不顓制自此之後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彊何者外國天性忿鷙形容魁健負力怙氣難化以善易以惡其彊難詘其和難得故未服之時勞師逺攻傾國殫貨伏尸流血破堅拔敵如彼之難也既服之後慰薦撫循交接賂遺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嘗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壘探姑繒之壁藉蕩姐之場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逺不離二時之勞固已犂其庭掃其閭郡縣而置之雲徹席巻後亡餘菑惟北狄為不然真中國之堅敵也三垂比之縣矣前世重之兹甚未易可輕也今單于歸義懷欵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于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奈何拒以來厭之辭疏以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隙夫欵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歸怨于漢因以自絶終亡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于亡形聰者聽于亡聲誠先于未然即䝉恬樊噲不復施棘門細栁不復備馬邑之策安所設衛霍之功何得用五將之威安所震不然一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于内辨者轂擊于外猶不若未然之時也且往者圖西域制車師置城郭都䕶三十六國費歲以大萬計者豈為康居烏孫能踰白龍堆而宼西邊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惟陛下少畱意于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
  魏相諫擊匈奴書【漢書】
  臣聞之救亂誅暴謂之義兵兵義者王敵加于已不得已而起者謂之應兵兵應者勝爭恨小故不忍憤怒者謂之忿兵兵忿者敗利人土地貨寶者謂之貪兵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矜民人之衆欲見威于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間者匈奴嘗有善意所得漢民輒奉歸之未有犯于邊竟雖爭屯田車師不足致意中今聞諸將軍欲興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邊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萊之實常恐不能自存難以動兵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隂陽之和也出兵雖勝猶有後憂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按今年計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乃欲發兵報纎介之忿于逺夷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内也願陛下與平昌侯樂昌侯平恩侯及有識者詳議乃可
  耿育上訟陳湯書【漢書】
  延壽湯為聖漢揚鉤深致遠之威雪國家累年之恥討絶域不羈之君繫萬里難制之虜豈有比哉先帝嘉之仍下明詔宣著其功改年垂厯傳之亡窮應是南郡獻白虎邊垂亡警備會先帝寢疾然猶垂意不忘數使尚書責問丞相趣立其功獨丞相匡衡排而不予封延壽湯數百户此功臣戰士所以失望也孝成皇帝承建業之基乘征伐之威兵革不動國家亡事而大臣傾邪讒佞在朝曾不深惟本末之難以防未然之戒欲專主威排妬有功使湯塊然被寃拘囚不能自明卒以亡罪老棄燉煌正當西域通道令威名折衝之臣旋踵及身復為郅支遺孽所笑誠可悲也至今奉使外蠻者未嘗不陳郅支之誅以揚漢國之盛夫援人之功以懼敵弃人之身以快讒豈不痛哉且安不忘危盛必慮衰今國家素亡文帝累年節儉富饒之畜又亡武帝薦延梟俊禽敵之臣獨有一陳湯耳假使異世不及陛下尚望國家追錄其功封表其墓以勸後進也湯幸得身當聖世功曾未久反聽邪臣鞭逐斥逺使亡逃分竄死無處所逺覽之士莫不計度以為湯功累世不可及而湯過人情所有湯尚如此雖復破絶筋骨暴露形骸猶復制于唇舌為嫉妬之臣所繫虜耳此臣所以為國家尤戚戚也
  代張方平諫用兵書【蘇軾】
  臣聞好兵猶好色也傷生之事非一而好色者必死賊民之事非一而好兵者必亡此理之必然者也夫惟聖人之兵皆出于不得已故其勝也享安全之福其不勝也必亡意外之患後世用兵皆得已而不已故其勝也則變遲而禍大其不勝也則變速而禍小是以聖人不計勝負之功而深戒用兵之禍何者興師十萬日費千金内外騷動殆于道路者七十萬家内則府庫空虚外則百姓窮匱饑寒逼迫其後必有盜賊之憂死傷愁怨其終必致水旱之報上則將帥擁衆有跋扈之心下則士衆久役有潰叛之志變故百出皆由用兵至于興事首議之人㝠謫尤重葢以平民亡故緣兵而死怨氣充積必有任其咎者是以聖人畏之重之非不得已不敢用也自古人主好動干戈由敗而亡者不可勝數臣今不敢復言請為陛下言其勝者秦始皇既平六國復事胡越戍役之患被于四海雖拓地千里遠過三代而墳土未乾天下怨叛二世被害子嬰被禽滅亡之酷自古所未嘗有也漢武帝承文景富溢之餘首挑匈奴兵連不解遂使侵尋及于諸國歲歲調發所向成功建元之間兵禍始作是時蚩尤旗出長與天等其春戾太子生自是師行三十餘年死者無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尸數萬太子父子皆敗班固以為太子生長于兵與之終始帝雖悔悟自克而殁身之恨已無及矣隋文帝既下江南繼事夷狄煬帝嗣位此心不衰皆能誅滅彊國威震萬里然而民怨盗起亡不旋踵唐太宗神武無敵尤喜用兵既已破滅突厥高昌吐谷渾等猶且未厭親駕遼東皆志在立功非不得已而用其後武氏之難唐室陵遲不絶如綫葢用兵之禍物理難逃不然太宗仁聖寛厚克己裕人㡬至刑措而一傳之後子孫塗炭此豈為善之報也哉由此觀之漢唐用兵於寛仁之後故其勝而僅存秦隋用兵于殘暴之餘故其勝而遂滅臣每讀書至此未嘗不掩巻流涕傷其計之過也若使此四君者方其用兵之初隨即敗衂惕然戒愳知用兵之難則禍敗之興當不至此不幸每舉輒勝故使狃于功利慮患不深臣故曰勝則變遲而禍大不勝則變速而禍小不可不察也昔仁宗皇帝覆育天下無意于兵將士惰偷兵革朽鈍元昊乘間竊發西鄙延安涇原麟府之間敗者三四所喪動以萬計而海内晏然兵休事已而民無怨言國無遺患何者天下臣庶知其無好兵之心天地鬼神諒其有不得已之實故也今陛下天錫勇智意在富彊即位以來繕甲治兵伺候鄰國羣臣百寮窺見此指多言用兵其始也弼臣執國命者無憂深思逺之心樞臣當國論者無慮害持難之識在臺諫之職者無獻替納忠之議從微至著遂成厲階既而薛向為横山之謀韓絳効深入之計陳升之呂公弼等隂與之協力師徒喪敗財用耗屈較之寶元慶厯之敗不及十一然而天怒人怨邊兵皆叛京師騷然陛下為之旰食者累月何者用兵之端陛下作之是以吏士無怒敵之意而不直陛下也尚賴祖宗積累之厚皇天保佑之深故使兵出亡功感悟聖意然淺見之士方且以敗為恥力欲求勝以稱上心于是王韶搆禍于熙河章惇造釁于横山熊本發難于渝瀘然此等皆戕賊已降俘纍老弱困弊腹心而取空虚亡用之地以為武功使陛下受此虛名而忽于實禍勉强砥礪奮于功名故沈起劉彛復發于安南使十餘萬人暴露瘴毒死者十而五六道路之人斃于輸送貲糧器械不見敵而盡以為用兵之意必且少衰而李憲之師復出于洮州矣今師徒克捷鋭氣方盛陛下喜于一勝必有輕視四夷陵侮敵國之意天意難測臣寔畏之且夫戰勝之後陛下可得而知者凱旋捷奏拜表稱賀赫然耳目之觀耳至于逺方之民肝腦塗于白刃筋骨絶于饋餉流離破産鬻賣男女薰眼折臂自經之狀陛下必不得而見也慈父孝子孤臣寡婦之哭聲陛下必不得而聞也譬猶屠殺牛羊刳臠魚鼈以為膳羞食者甚美死者甚苦使陛下見其號呼於挺刃之下宛轉于刀几之間雖八珍之美必將投筯而不忍食而况用人之命以為耳目之觀乎且使陛下將卒精彊府庫充實如秦漢隋唐之君既勝之後禍亂方興尚不可救而况所在將吏罷軟凡庸較之古人萬萬不逮而數年以來公私窘乏内府累世之積掃地亡餘州郡征税之儲上供殆盡百官俸廩僅而能繼南郊賞給久而未辦以此舉動雖有智者無以善其後矣且饑疫之後所在盗賊起京東河北尤不可言若軍事一興横歛隨作民窮而亡告其埶不為大盗無以自全邊事方深内患復起則勝廣之形將在于此此老臣所以終夜不寐臨食而歎至于慟哭而不能自止也且臣聞之凡舉大事必順天心天之所向以之舉事必成天之所背以之舉事必敗葢天心向背之迹見於災祥豐歉之間今自近歲日蝕星變地震山崩水旱癘疫連年不解民死將半天心之向背可以見矣而陛下方且斷然不顧興事不已譬如人子得過于父母惟有恭順靜思引咎自責庶幾可解今乃紛然詰責奴婢恣行箠楚以此事親未有見赦於父母者故臣願陛下遠覽前世興亡之迹深察天心向背之理絶意兵革之事保疆睦鄰安靜亡為固社稷長久之計上以安二宫朝夕之養下以濟四方億兆之命則臣雖老死溝壑瞑目于地下矣昔漢祖破滅羣雄遂有天下光武百戰百勝祀漢配天然至白登被圍則講和親之議西域請吏則出謝絶之言此二帝者非不知兵也葢經變既多則慮患深逺今陛下深居九重而輕議討伐老臣庸懦私竊以為過矣然人臣納説于君因其既厭而止之則易為力迎其方鋭而折之則難為功凡有血氣之倫皆有好勝之意方其氣之盛也雖布衣賤士有不可奪自非智識特達度量過人未有能勇于奮發之中舎己從人惟義是聽者也今陛下盛氣于用武埶不可回臣非不知而獻言不已者誠見陛下聖徳寛大聽納不疑故不敢以衆人好勝之常心望于陛下且意陛下他日親見用兵之害必將哀痛悔恨而追咎左右大臣未嘗一言臣亦cq=210將老且死見先帝于地下亦有以藉口矣惟陛下哀而察之
  路温舒上尚徳緩刑書【漢書】
  臣聞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霸近世趙王不終諸呂作亂而孝文為太宗由是觀之禍亂之作將以開聖人也故桓文扶微興壞尊文武之業澤加百姓功潤諸侯雖不及三王天下歸仁焉文帝永思至徳以承天心崇仁義省刑罰通闗梁一逺近敬賢如大賓愛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天下太平夫繼變化之後必有異舊之恩此聖賢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亡嗣大臣憂戚焦心合謀皆以昌邑尊親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亂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禍亂之故乃皇天之所以開至聖也故大將軍受命武帝股肱漢國披肝膽决大計黜亡義立有徳輔天而行然後宗廟以安天下咸寧臣聞春秋正即位大一統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統滌煩文除民疾存亡繼絶以應天意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秦之時羞文學好武勇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之誹謗遏過者謂之妖言故盛服先王不用於世忠良切言皆鬱于胸譽諛之聲日滿于耳虚美熏心實禍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賴陛下厚恩亡金革之危饑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然太平未洽者獄亂之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復生者不可復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敺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視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道以明之上奏畏郤則鍛鍊而周内之葢奏當之成雖咎繇聽之猶以為死有餘辜何則成鍊者衆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獄吏專為深刻殘賊而亡極媮為一切不顧國患此世之大賊也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獄敗法亂正離親塞道莫甚乎治獄之吏此所謂一尚存者也臣聞烏鳶之卵不毁而後鳳凰集誹謗之罪不誅而後良言進故古人有言山藪藏疾川澤納汙瑾瑜匿惡國君含詬惟陛下除誹謗以招切言開天下之口廣箴諫之路掃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徳省法制寛刑罰以廢治獄則太平之風可興于世永履和樂與天亡極天下幸甚




  文編巻十二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十三
  明 唐順之 編
  凖詔言事上書【歐陽修】
  月日臣修謹昧死再拜上書于皇帝陛下臣近準詔書許臣上書言事臣學識愚淺不能廣引深逺以明治亂之原謹採當今急務條為三弊五事以應詔書所求伏惟陛下裁擇臣聞自古王者之治天下雖有憂勤之心而不知致治之要則心愈勞而事愈乖雖有納諫之明而無力行之果斷則言愈多而聽愈惑故為人君者以細務而責人專大事而獨斷此致治之要術也納一言而可用雖衆說不得以沮之此力行之果斷也知此二者天下無難治矣伏見國家自大兵一動中外騷然陛下思社稷之安危念兵民之疲弊四五年來聖心憂勞可謂至矣然而兵日益老賊日益彊併九州之力討一西戎小者尚無一人敢前今又北戎大者違盟而動其將何以禦之從來所患者西夏今西夏叛矣所惡者盗賊今盗賊起矣所憂者水旱今水旱作矣所賴者民力今民力困矣所須者財用今財用乏矣陛下之心日憂於一日天下之勢嵗危於一嵗此臣所謂用心雖勞不知求致治之要者也近年朝廷開發言路獻計之士不下數千然而事緒轉多枝梧不暇從前所採衆議紛紜至於臨事誰䇿可用此臣所謂聽言雖多不如力行之果斷者也伏思聖心所甚憂而當今所尚闕者不過曰無兵也無將也無財用也無禦戎之䇿也無可任之臣也此五者陛下憂其未有而臣謂今皆有之然陛下未得而用者未思其術也國家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地狹兵民不多然尚能南取荆楚收偽唐定閩嶺西平兩蜀東下并潞北窺幽燕當時所用兵財將吏其數幾何惟善用之故不覺其少何况今日承百年祖宗之業盡有天下之富彊人衆物盛十倍國初故臣敢言有兵有將有財用有禦戎之䇿有可任之臣然陛下皆不得而用者其故何哉由朝廷有三大弊故也何謂三弊一曰不慎號令二曰不明賞罰三曰不責功實此三弊因循於上則萬事弛慢廢壞於下臣聞號令者天子之威也賞罰者天子之權也若號令不信賞罰不當則天下不服故又須責臣下以功實然後號令不虛出而賞罰不濫行是慎號令明賞罰責功實此三者帝王之竒術也自古人君英雄如漢武帝聰明如唐太宗皆知用此三術而自執威權之柄故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漢武好用兵則誅滅四夷立功萬里以快其心欲求將則有衛霍之材以供其指使欲得賢士則有公孫董汲之徒以稱其意唐太宗好用兵則誅突厥服遼東威振夷狄以逞其志欲求將則有李靖李績之徒入其駕馭欲得賢士則有房杜之徒在其左右此二帝者可謂所求無不得所欲皆如意無他術也惟能自執威權之柄耳伏惟陛下以聖明之姿超出二帝又盡有漢唐之天下然而欲禦邊則常患無兵欲破賊則常患無將欲贍軍則常患無財用欲威服四夷則常患無䇿欲任使賢材則常患無人是所求皆不得所欲皆不如意也其故無他由不用威權之術也自古帝王或為强臣所制或為小人所惑則威權不得出於已今朝無强臣之患旁無小人偏任之溺内外臣庶尊陛下如天愛陛下如父傾耳延首願陛下之有為然何所憚而不為乎若一日赫然執威柄以臨之則可使萬事皆辦何患五者之無奈何為三弊之因循一事之不集臣請言三弊夫言多變則不信令頻改則難從今出令之初不加詳審行之未久尋又更張以不信之言行難從之令故每有處置之事州縣知朝廷未是一定之命則官吏或相謂曰且未要行不久必須更改或曰備禮行下畧與應破指揮旦夕之間果然又變至於將吏更易道路疲於送迎符牒縱横上下莫能遵守中外臣庶或聞而歎息或聞而竊笑歎息者有憂天下之心竊笑者有輕朝廷之意號令如此欲威天下其可得乎此不慎號令之弊也用人之術不過賞罰然賞及無功則恩不足勸罰失有罪則威無所懼雖有人不可用矣太祖時王全斌破蜀而歸功不細矣犯法一貶十年不問是時方討江南故黜全斌與諸將立法太祖神武英斷所以能平定天下者其賞罰之法皆如此也昨關西用兵四五年矣大將以無功罷者依舊居官軍中見無功者不妨得好官則諸將誰肯立功矣禆將畏懦逗畱者皆當斬罪或暫貶而尋遷或不貶而依舊軍中見有罪者不誅則諸將誰肯用命矣所謂賞不足勸威無所懼賞罰如此而欲用人其可得乎此不明賞罰之弊也自兵動以來處置之事不少然多有名而無實臣請畧言其一二則其他可知數年以來㸃兵不絶諸路之民半為兵矣其間老弱病患短小怯懦者不可勝數是有㸃兵之虚名而無得兵之實數也新集之兵所在教習追呼上下民不安居主教者非將領之材所教者無旗鼔之節徃來州縣愁歎嗷嗷旣多是老病小怯之人又無訓齊精練之法此有教兵之虛名而無訓兵之實藝也諸路州軍分造器械工作之際已勞民力輦運般送又苦道塗然而鐵刃不剛筋膠不固長短大小多不中度造作之所但務充數而速了不計所用之不堪經歴官司又無檢責此有器械之虛名而無器械之實用也以草草之法教老怯之兵執鈍折不堪之器械百戰百敗理在不疑臨事而悟何可及乎故事無大小悉皆鹵莽則不責功實之弊也臣故曰三弊因循於上則萬事弛慢廢壞於下萬事不可盡言臣請言大者五事其一曰兵臣聞攻人以謀不以力用兵鬭智不鬭多前代用兵之人多者常敗少者常勝漢王尋等以百萬之兵遇光武九千人而敗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苻堅以百萬之兵遇東晉二三萬人而敗是多者敗而少者勝也曹操以三十萬青州兵大敗於呂布退而歸許復以二萬人破袁紹十四五萬是用兵多則敗少則勝之明驗也况於夷狄尤難以力爭只可以計取李靖破突厥於定襄只用三千人其後破頡利於隂山亦不過一萬葢兵不在多能以計取爾故善用兵者以少為多不善用者雖多而愈少也為今計者添兵則耗國减兵則破賊今沿邉之兵不下七八十萬可謂多矣然訓練不精又有老弱虚數則十人不當一人是七八十萬之兵不當七八萬人之用加之軍無統制分散支離分多為寡兵法所忌此所謂不善用兵者雖多而愈少故常戰而常敗也臣願陛下赫然奮威勑勵諸將精加訓練去其老弱七八十萬中可得五十萬數古人用兵以一當百今旣未能但得以一當十則五十萬精兵可當五百萬兵之用此所謂善用兵者以少而為多古人所以少而常勝者以此也今不思實効但務添多耗國耗民積以年嵗賊雖不至天下已困矣此一事也其二曰將臣又聞古語曰將相無種故或出於奴僕或出於軍卒或出於盗賊惟能不次而用之乃為名將耳國家求將之意雖勞選將之路太狹今詔近臣舉將而限以資品則英豪之士在下位者不可得矣試將材者限以弓馬一夫之勇則智畧萬人之敵皆遺之矣山林竒傑之士召而至者以其貧賤而薄之不過與一主簿借職使其怏怏而去則古之屠釣飯牛之傑皆激怒而失之矣至於無人可用則寜用龍鍾跛躄庸懦暗劣之徒皆授之兵柄天下三尺童子皆為朝廷危之前日澶淵之卒幾為國家生事此可見也議者不知取將之無術但云當今之無將臣願陛下革去舊弊奮然精求有賢豪之士不須限以下位有智畧之人不必試以弓馬有山林之傑不可薄其貧賤惟陛下能以非常之禮待人人臣亦將以非常之効報國此二事也其三曰財用臣又聞善治病者必醫其受病之䖏善救弊者必尋其起弊之源今天下財用困乏其弊安在起於用兵而費大故也漢武好窮兵用盡累世之財當時勒兵單于臺不過十八萬尚能困其國力况未若今日七八十萬連四五年而不罷所以罄天地之所生竭萬民之膏血而用不足也今雖有智者物不能增而計無所出矣惟有减冗卒之虚費練精兵而速戰功成兵罷自然足矣今兵有可减之理無人敢當其事賊有速擊之便無將敢奮其勇後時敗事徒耗國而耗民此三事也其四曰禦戎之䇿臣又聞兵法曰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契丹與朝廷通好僅四十年不敢妄動今一旦發其狂謀者其意何在葢見中國頻為元昊所敗故敢啟其貪心伺隙而動爾今若勑勵諸將選兵秣馬疾入西界但能痛敗昊賊一陣則吾軍威大振而敵計沮矣此所謂上兵伐謀者也今論事者皆知契丹與西賊通謀欲併二國之力窺我河北陜西今若我能先擊敗其一國則敵勢减半不能獨舉此兵法所謂伐交者也元昊地狹賊兵不多向來攻我傳聞契丹常有助兵今若虜中自有㸃集之謀而元昊驟然被擊必求助於契丹契丹分兵助昊則可牽其南宼之力若不助昊則二國有隙自相疑貳此亦伐交之䇿也假令二國剋期分路來寇我能先期大舉則元昊蒼皇自救不暇豈能與契丹相為表裏是破其素定之約乖其剋日之期此兵法所謂親而離之也亦伐交之䇿也元昊叛逆以來幸而屢勝常有輕視諸將之心今又見朝廷北憂契丹方經營於河朔必謂我師不能西出今乘其驕怠正是疾驅急擊之時此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此取勝之上䇿也前年西將有請出攻者當時賊氣力方盛我兵未練朝廷尚許其出師况今元昊有可攻之勢此不可失之時彼方幸吾憂河北而不虞我能西征出其不意此可攻之勢也自四路分帥今已半年訓練恩信兵已可用故近日屢奏小㨗是我師漸振賊氣漸衂此可攻之勢也茍失此時而使二虜先來則吾無䇿矣臣願陛下詔執事之臣熟議而行之此四事也其五曰可任之臣臣又聞仲尼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况今文武列職徧於天下其間豈無材智之臣而陛下總治萬幾之大既不暇盡識其人故不能躬自進賢而退不肖執政大臣動拘舊例又不敢進賢而退不肖審官吏部三班之職但掌文簿差除而已又不敢越次進賢而退不肖是上自天子下至有司無一人得進賢而退不肖者所以賢愚混雜僥倖相容三載一遷更無旌别平居無事惟患太多而差遣不行一旦臨事要人常患乏人使用自古任官之法無如今日之繆也今議者或謂舉主轉官為進賢犯罪黜責為退不肖此不知其弊之深也大凡善惡之人各以類聚故守亷慎者各舉清幹之人有贓汙者各舉貪濁之人好徇私者各舉請求之人性庸暗者各舉不材之人朝廷不問是非但見舉主數足便與改官則清幹者進矣貪濁者亦進矣請求者亦進矣不材者亦進矣混淆如此便可為進賢之法乎方今黜責官吏豈有澄清糾舉之術哉惟犯贓之人因民論訴者乃能黜之耳夫能舞弄文法而求財賂者亦强黠之吏政事必由已出故雖誅剥豪民尚或不及貧弱至於不材之人不能主事衆胥群吏共為奸欺則民無貧富一時受弊以此而言則贓吏與不材之人為害等耳今贓吏因自敗者乃加黜責十不去其一二至於不材之人上下共知而不問寛緩容姦其弊如此便可為退不肖之法乎賢不肖旣無别則宜乎設官雖多而無人可用也臣願陛下明賞罰責功實則財皆列於陛下之前矣臣故曰五者皆有然陛下不得而用者為有弊也三弊五事臣既已詳言之矣惟陛下擇之天下之務不過此也方今天文變於上地理逆於下人心怨於内四夷攻於外事勢如此矣非是陛下遲疑寛緩之時惟願為社稷生民畱意臣修昧死再拜
  上仁宗皇帝書【蘇洵】
  嘉祐三年十二月一日眉州布衣臣蘇洵謹頓首再拜冒萬死上書皇帝闕下臣前月五日蒙本州錄到中書劄子連牒臣以兩制議上翰林學士歐陽修奏臣所著權書衡論幾䇿二十二篇乞賜甄錄陛下過聽召臣試䇿論舍人院仍令本州發遣臣赴闕臣本田野匹夫名姓不登於州閭今一旦卒然被召實不知其所以自通於朝廷承命悸恐不知所為以陛下躬至聖之資又有群公卿之賢與天下士大夫之衆如臣等輩固宜不少有臣無臣不加損益臣不幸有負薪之疾不能奔走道路以副陛下搜揚之心憂惶負罪無所容處臣本凡才無路自進當少年時亦嘗欲僥倖於陛下之科舉有司以為不肖輒以擯落葢退而處者十有餘年矣今雖欲勉彊扶病戮力亦自知其疎拙終不能合有司之意恐重得罪以辱明詔且陛下所為千里而召臣者其意以臣為能有所發明以庶幾有補於聖政之萬一而臣之所以自結髪讀書至於今兹犬馬之齒幾已五十而猶未敢廢者其意亦欲效尺寸於當時以快平生之志耳今雖未能奔伏闕下以累有司而猶不忍黙黙卒無一言而已也天下之事其深逺切至者臣自惟疎賤未敢遽言而其近而易行淺而未見者謹條為十通以塞明詔其一曰臣聞利之所在天下趨之是故千金之子欲有所為則百家之市無寧居者古之聖人執其大利之權以奔走天下意有所嚮則天下爭先為之今陛下有奔走天下之權而不能用何則古者賞一人而天下勸今陛下增秩拜官動以千計其人皆以為己所自致而不知戮力以報上之恩至於臨事誰當効用此由陛下輕用其爵祿使天下之士積日持久而得之譬如傭力之人計工而受直雖與之千萬豈知德其主哉是以雖有能者亦無所施以為謹守繩墨足以自致髙位官吏䌓多溢於局外使陛下皇皇汲汲求以處之而不暇擇其賢不肖以病陛下之民而耗竭大司農之錢穀此議者所欲去而未得也臣竊思之葢今制馭天下之吏自州縣令錄幕職而改京官者皆未得其術是以若此紛紛也今雖多其舉官而逺其考重其舉官之罪此適足以隔賢者而容不肖且天下無事雖庸人皆足以無過一旦改官無所不為彼其舉者曰此亷吏此能吏朝廷不知其所以為亷與能也幸而未有敗事則長為亷與能矣雖重其罪未見有益上下相蒙請託公行涖官六七考求舉主五六人此誰不能者臣愚以為舉人者當使明著其迹曰某人亷吏也嘗有某事以知其亷某人能吏也嘗有某事以知其能雖不必有非常之功而皆有可紀之状其特曰亷能而已者不聽如此則夫庸人雖無罪而不足稱者不得入其間老於州縣不足甚惜而天下之吏必皆務為可稱之功與民興利除害惟恐不出諸已此古之聖人所以驅天下之人而使爭為善也有功而賞有罪而罰其實一也今降官罷任者必奏曰某人有某罪其罪當然然後朝廷舉而行之今若不著其所犯之由而特曰此不才貪吏也則於朝廷安肯以空言而加之罪今又何獨至於改官而聽其空言哉是不思之甚也或者以為如此則天下之吏務為可稱用意過當生事以為己功漸不可長臣以為不然葢聖人必觀天下之勢而為之法方天下初定民厭勞役則聖人務為因循之政與之休息及其久安而無變則必有不振之禍是以聖人破其茍且之心而作其怠惰之氣漢之元成惟不知此以至於亂今天下少惰矣宜有以激發其心使踴躍於功名以變其俗况乎冗官紛紜如此不知所以節之而又何疑於此乎且陛下與天下之士相期於功名而毋茍得此待之至深也若其宏才大略不樂於小官而無聞焉者使兩制得以非常舉之此天下亦不過幾人而已吏之有過而不得遷者亦使得以功贖如此亦以示陛下之有所推恩而不惟艱之也其二曰臣聞古者之制爵祿必皆孝悌忠信脩潔博習聞於鄉黨而達於朝廷以得之及其後世不然曲藝小數皆可以進然其得之也猶有以取之其弊不若今之甚也今之用人最無謂者其所謂任子乎因其父兄之資以得大官而又任其子弟子將復任其孫孫又任其子是不學而得者常無窮也夫得之也易則其失之也不甚惜以不學之人而居不甚惜之官其視民如草芥也固宜朝廷自近年始有意於裁節然皆知損之而未得其所損此所謂制其末而不窮其原見其粗而未識其精僥倖之風少衰而猶在也夫聖人之舉事不惟曰利而已必將有以大服天下之心今欲有所去也必使天下知其所以去之之說故雖盡去而無疑何者恃其說明也夫所謂任子者亦猶曰信其父兄而用其子弟云爾彼其父兄固學而得之也學者任人不學者任於人此易曉也今之制茍幸而其官至於可任者舉使任之不問其始之何從而得之也且彼任於人不暇又安能任人此猶借資之人而欲從之匄貸不已難乎臣愚以為父兄之所任而得官者雖至正郎宜皆不聽任子弟惟其能自修餙而越錄躐次以至於清顯者乃聽如此則天下之冗官必大衰少而公卿之後皆奮志為學不待父兄之資其任而得官者知後不得復任其子弟亦當勉彊不肯終老自棄於庸人此其為益豈特一二而已其三曰臣聞自設官以來皆有考績之法周室既亡其法廢絶自京房建考課之議其後終不能行夫有官必有課有課必有賞罰有官而無課是無官也有課而無賞罰是無課也無官無課而欲求天下之大治臣不識也然更歴千載而終莫之行行之則益以紛亂而終不可考其故何也天下之吏不可以勝考今欲人人而課之必使入於九等之中此宜其顛倒錯繆而不若無之為便也臣觀自昔行考課者皆不得其術葢天下之官皆有所屬之長有功有罪其長皆得以舉刺如必人人而課之於朝廷則其長為將安用惟其大吏無所屬而莫為之長也則課之所宜加何者其位尊故課一人而其下皆可整齊其數少故可以盡其能否而不謬今天下所以不大治者守令丞尉賢不肖混淆而莫之辨也夫守令丞尉賢不肖之不辨其咎在職司之不明職司之不明其咎在無所屬而莫為之長陛下以無所屬之官而寄之以一路其賢不肖當使誰察之古之考績者皆從司㑹而至於天子古之司㑹即今之尚書尚書既廢唯御史可以總察中外之官臣愚以為可使朝臣議定職司考課之法而於御史臺前立考課之司中丞舉其大綱而屬官之中選彊明者一人以專治其事以舉刺多者為上以舉刺少者為中以無舉刺者為下因其罷歸而奏其治要使朝廷有以為之賞罰其非常之功不可掩之罪又當特有以償之使職司知有所懲勸則其下令守丞尉不容復有所依違而其所課者又不過數十人足以求得其實此所謂用力少而成功多法無便於此者矣今天下號為太平其實逺方之民窮困已甚其咎皆在職司臣不敢盡言陛下試加採訪乃知臣言之不妄其四曰臣聞古者諸侯臣妾其境内而卿大夫之家亦各有臣陪臣之事其君如其君之事天子此無他其一境之内所以生殺予奪富貴貧賤者皆自我制之此固有以臣妾之也其後諸侯雖廢而自漢至唐猶有相君之勢何者其署置辟舉之權猶足以臣之也是故太守刺史坐於堂上州縣之吏拜於堂下雖奔走頓伏其誰曰不然自太祖受命収天下之尊歸之京師一命以上皆上所自署而大司農衣食之自宰相至於州縣吏雖貴賤相去甚逺而其實皆所與比肩而事主耳是以百餘年間天下不知有權臣之威而太守刺史猶用漢唐之制使州縣之吏事之如事君之禮皆受天子之爵皆食天子之祿不知其何以臣之也小吏之於大官不憂其有所不從惟恐其從之過耳今天下以貴相髙以賤相諂奈何使州縣之吏趨走於太守之庭不啻若僕妾唯唯不給故大吏常恣行不忌其下而小吏不能正以至於曲随諂事助以為虐其能中立而不撓者固已難矣此不足怪其勢固使然也夫州縣之吏位卑而禄薄法於民最近而易以為姦朝廷所恃以制之者特以厲其亷隅全其節槩而養其氣使知有所耻也且必有異材焉後將以為公卿而安可薄哉其尤不可者今以縣令從州縣之禮夫縣令官雖卑其所負一縣之責與京朝官知縣等耳其吏胥人民習知其官長之拜伏於太守之庭如是之不威也故輕之輕之故易為姦此縣令之所以為難也臣愚以為州縣之吏事太守可恭遜卑抑不敢抗而已不至於通名賛拜趨走其下風所以全士大夫之節且以儆大吏之不法者其五曰臣聞為天下者必有所不可窺是以天下有急不求其素所不用之人使天下不能幸其倉卒而取其祿位惟聖人為能然何則其素所用者緩急足以使也臨事而取者亦不足用矣傳曰寛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今者所用非所養所養非所用國家用兵之時購方略設武舉使天下屠沽健武皆能徒手攫取陛下之官而兵休之日雖有超世之才而惜斗升之祿臣恐天下有以窺朝廷也今之任為將帥卒有急難而可使者誰也陛下之老將曩之所謂戰勝而善守者今亡矣臣愚以為可復武舉而為之新制以革其舊弊且昔之所謂武舉者葢疎矣其以弓馬得者不過挽强引重市井之麤材而以䇿試中者亦皆紀錄章句區區無用之學又其取人太多天下之知兵者不宜如此之衆而待之又甚輕其下第者不免於役故其所得皆貪汙無行之徒豪傑之士耻不忍就宜因貢士之嵗使兩制各舉其所聞有司試其可者而陛下親䇿之權畧之外便為弓馬可以出入險阻勇而有謀者不過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試以守邊之任文有制科武有武舉陛下欲得將相於此乎取之十人之中豈無一二斯亦足以濟矣其六曰臣聞法不足以制天下以法而制天下法之所不及天下斯欺之矣且法必有所不及也先王知其有所不及是故存其大略而濟之以至誠使天下之所以不吾欺者未必皆吾法之所能禁亦其中有所不忍而已人君御其大臣不可以用法如其左右大臣而必待法而後能御也則其疎逺小吏當復何以哉以天下之大而無可信之人則國不足以為國矣臣觀今兩制以上非無賢俊之士然皆奉法供職無過而已莫肯於繩墨之外為陛下深思逺慮有所建明何者陛下待之於繩墨之内也臣請得舉其一二以言之夫兩府與兩制宜使日夜交於門以講論當世之務且以習知其為人臨事授任以不失其才今法不可以相徃來意將以杜其言謁之私也君臣之道不同人臣惟自防人君惟無防之是以歡欣相接而無間以兩府兩制為可信耶當無所請屬以為不可信耶彼何患無所致其私意安在其相徃來耶今兩制知舉不免用封彌謄録既奏而下御史親徃涖之凛凛如鞫大獄使不知誰人之辭又何其甚也臣愚以為如此之類一切徹去彼稍有知宜不忍負若其猶有所欺也則亦天下之不才無耻者矣陛下赫然震威誅一二人可以使天下姦吏重足而立想聞朝廷之風亦必有倜儻非常之才為陛下用也其七曰臣聞為天下者可以名器授人而不可以名器許人人之不可以一日而知也久矣國家以科舉取人四方之來者如市一旦使有司第之此固非真知其才之髙下大小也特以為姑收之而已將試之為政而觀其悠久則必有大異不然者今進士三人之中釋褐之日天下望為卿相不及十年未有不為兩制者且彼以其一日之長而擅終身之富貴舉而歸之如有所負如此則雖天下之美材亦或怠而不修其率意恣行者人亦望風畏之不敢按此何為者也且又有甚不便者先王制其天下尊尊相髙貴貴相承使天下仰視朝廷之尊如泰山喬嶽非扳援所能及茍非有大功與出群之才則不可以輕得其髙位是故天下知有所忌而不敢覬覦今五尺童子斐然皆有意於公卿得之則不知愧不得則怨何則彼習知其一旦之可以僥倖而無難也如此則匹夫輕朝廷臣愚以為三人之中茍優與一官足以報其一日之長舘閣臺省非舉不入彼果不才者也其安以入為彼果才者也其何患無所舉此非獨以愛惜名器將以重朝廷耳其八曰臣聞古者敵國相觀不觀其於山川之險士馬之衆相觀於人而已髙山大江必有猛獸怪物時見其威故人不敢褻夫不必戰勝而後服也使之常者所忌而不敢發使吾常有所恃而無所怯耳今以中國之大使夷狄視之不畏甚者敢有煩言以凟亂吾聽此其心不有所窺其亦安能如此之無畏也敵國有事相待以將無事相觀以使今之所謂使者亦輕矣曰此人也為此官也則以為此使也今嵗以某來嵗當以某又來嵗當以某如縣令署役必均而已矣人之才固有所短而不可彊其專對捷給勇敢又非可以學致也今必使彊之彼有倉皇失次為夷狄笑而已古者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國家利社稷則專之今法令太宻使小吏執簡記其旁一揺足輒随而書之雖有竒才辯士亦安所效用彼夷狄觀之以為樽俎談燕之間尚不能辦軍旅之際固宜其無人也如此將何以破其姦謀而折其驕氣哉臣愚以為奉使宜有常人惟其可者而不必均彼其不能者陛下責之以文學政事不必彊之於言語之間以敗吾事而亦稍寛其法使得有所施且今世之患以奉使為艱危故必均而後可陛下平世使人而皆得以辭免後有緩急使之出入死地將皆逃耶此臣又非獨為出使而言也其九曰臣聞刑之有赦其來逺矣周制八議有可赦之人而無可赦之時自三代之衰始聞有肆赦之令然皆因天下有非常之事凶荒流離之後盜賊垢汙之餘於是有以沛然洗濯於天下而猶不若今之因郊而赦使天下之凶民可以逆知而僥倖也平時小民畏法不敢趦趄當郊之嵗盜賊公行罪人滿獄為天下者將何利於此而又糜散帑廪以賞無用冗雜之兵一經大禮費以萬億賦歛之不輕民之不聊生皆此之故也以陛下節用愛民非不欲去此矣顧以為所從來久逺恐一旦去之天下必以為少恩而凶豪無賴之兵或因以為辭而生亂此其所以重改也葢事有不可改而遂不改者其憂必深改之則其禍必速惟其不失推恩而有以救天下之弊者臣愚以為先郊之嵗可因事為辭特發大號如郊之赦與軍士之賜且告之曰吾於天下非有惜乎推恩也惟是凶殘之民知吾當赦輒以犯法以賊害吾良民今而後赦不於郊之嵗以為常制天下之人喜乎非郊之嵗而得郊之賞也何暇慮其後其後四五年而行之七八年而行之又從而盡去之天下晏然不知而日以逺矣且此出於五代之後兵荒之間所以姑息天下而安反側耳後之人相承而不能去以至於今法令明具四方無虞何畏而不改今不為之計使姦人猾吏養為盜賊而後取租賦以啖驕兵乘之以饑饉鮮不及亂矣當此之時欲為之計其猶有及乎其十曰臣聞古者所以採庶人之議為其疎賤而無嫌也不知爵祿之可愛故其言公不知君威之可畏故其言直今臣幸而未立於陛下之朝無所愛惜顧念於其心者是以天下之事陛下之諸臣所不敢盡言者臣請得以僣言之陛下擢用俊賢思致太平今幾年矣事垂立而輒廢功未成而旋去陛下知其所由乎陛下知其所由則今之在位者皆足以有立若猶未也雖得賢臣千萬天下終不可為何者小人之根未去也陛下遇士大夫有禮凡在位者不敢用䙝狎戯嫚以求親媚於陛下而讒言邪謀之所由至於朝廷者天下之人皆以為陛下不疎逺宦官之過陛下特以為耳目玩弄之臣而不知其隂賊險詐為害最大天下之小人無由至於陛下之前故皆通於宦官珠玉錦繡所以為賂者絡繹於道以間關齟齬賢人之謀陛下縱不聽用而大臣常有所顧忌以不得盡其心臣故曰小人之根未去也竊聞之道路陛下將有意去而疎之也若如所言則天下之福然臣方以為憂而未敢賀也古之小人有為君子之所抑而反激為天下之禍者臣毎痛傷之葢東漢之衰宦官用事陽球為司校尉發憤誅王甫等數人磔其尸於道中常侍曹節過而見之遂奏誅陽球而宦官之用事過於王甫之未誅其後竇武何進又欲去之而反以遇害故漢之衰至於掃地而不可救夫君子之去小人惟能盡去乃無後患惟陛下思宗廟社稷之重與天下之可畏既去之又去之既疎之又疎之刀鋸之餘必無忠良縱有區區之小節不過幃闥掃灑之勤無益於事惟能務絶其權使朝廷清明而忠言嘉謨易以入則天下無事矣惟陛下無使為臣之所料而後世以臣為知言不勝大願曩臣所著二十二篇略言當世之要陛下雖以此召臣然臣觀朝廷之意特以其文采詞致稍有可嘉而未必其言之可用也天下無事臣每每狂言以迂闊為世笑然臣以為必將有時而不迂闊也賈誼之䇿不用於孝文之時而使主父偃之徒得其餘論而施之於孝武之世夫施之於孝武之世固不如用之於孝文之時之易也臣雖不及古人惟陛下不以一布衣之言而忽之不勝越次憂國之心效其所見且非陛下召臣臣言無以至於朝廷今老矣恐後無由復言故云云之多至於此也惟陛下寛之臣洵誠惶誠懼頓首頓首謹書
  上神宗皇帝書【蘇軾】
  熈寧四年二月日具位臣蘇軾謹冐萬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近者不度愚賤輒上封章言買燈事自知瀆犯天威罪在不赦蓆藁私室以待斧鉞之誅而側聽逾旬威命不至問之府司則買燈之事尋已停罷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聽之驚喜過望以至感泣何者改過不吝從善如流此堯舜禹湯之所勉彊而力行秦漢以來之所絶無而僅有顧此買燈毫髪之失豈能上累日月之明而陛下翻然改命曾不移刻則所謂智出天下而聽於至愚威加四海而屈於匹夫臣今知陛下可與為堯舜可與為湯武可與富民而措刑可與彊兵而伏戎虜矣有君如此其忍負之惟當披露腹心捐棄肝腦盡力所至不知其他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於買燈者矣而獨區區以此為先者葢未信而諫聖人不與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試論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將有待而後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誅則是旣已許之矣許而不言臣則有罪是以願終言之臣之所欲言者三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而已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勝伏彊暴至於人主所恃者誰歟書曰予臨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馭六馬言天下莫危於人主也聚則為君臣散則為仇讎聚散之間不容毫釐故天下歸徃謂之王人各有心謂之獨夫由此觀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於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燈之有膏如魚之有水如農夫之有田如商賈之有財木無根則槁燈無膏則㓕魚無水則死農夫無田則饑商賈無財則貧人主失人心則亡此必然之理也不可逭之災也其為可畏從古以然茍非樂禍好狂輕易失志詎敢肆其胷臆輕犯人心乎昔子産焚載書以弭衆言賂伯石以安巨室以為衆怒難犯專欲難成而孔子亦曰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已也惟商鞅變法不顧人言雖能驟致富彊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義見刑而不見徳雖得天下旋踵而亡至於其身亦卒不免負罪出走而諸侯不納車裂以狥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間豈願如此宋襄公雖行仁義失衆而亡田常雖不義得衆而彊是以君子未論行事之是非先觀衆心之向背謝安之用諸桓未必是而衆之所樂則國以乂安庾亮之召蘇峻未必非而勢有不可則反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衆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也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無賢不肖皆言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使副判官經今百年未嘗闕事今者無故又創一司號曰制置三司條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内使者四十餘輩分行營幹於外造端宏大民實驚疑創法新竒吏皆惶惑賢者則求其說而不可得未免於憂小人則以意而度於朝廷遂以為謗謂陛下以萬乘之主而言利謂執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財商賈不行物價騰涌近自淮甸逺及川蜀喧傳萬口論説百端或言京師正店議置監官夔路深山當行酒禁拘収僧尼常住减剋兵吏廪祿如此等類不可勝言而甚者至以為欲復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顧陛下與二三大臣亦聞其語矣然而莫之顧者徒曰我無其事又無其意何恤於人言夫人言雖未必皆然而疑似則有以致謗人必貪財也而後人疑其盜人必好色也而後人疑其滛何者未置此司則無此謗豈去嵗之人皆忠厚而今嵗之士皆虛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諱其事有其名而辭其意雖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購人人必不信謗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條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與使者四十餘輩求利之器也驅鷹犬而赴林藪語人曰我非獵也不如放鷹犬而獸自馴操網罟而入江湖語人曰我非漁也不如捐網罟而人自信故臣以為消讒慝而召和氣復人心而安國本則莫若罷制置三司條例司夫陛下之所以創此司者不過以興利除害也使罷之而利不興害不除則勿罷罷之而天下悅人心安興利除害無所不可則何苦而不罷陛下欲去積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議而後行事若不由中書則是亂世之法聖君賢相夫豈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書熟議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設無乃冗長而無名智者所圖貴於無迹漢之文景紀無可書之事唐之房杜傳無可載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與文景言賢者與房杜葢事已立而迹不見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豈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圖者萬分未獲其一也而迹之布於天下已若泥中之鬬獸亦可謂拙謀矣陛下誠欲富國擇三司官屬與漕運使副而陛下與二三大臣孜孜講求磨以嵗月則積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堅中道而廢孟子有言其進銳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後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則不逹見小利則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聖人則此言亦不可用書曰謀及卿士至於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逆多而從少則靜吉而作凶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辭免不為則外之議論斷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汚而陛下獨安受其名而不辭非臣愚之所識也君臣宵旰幾一年矣而富國之效茫如捕風徒聞内帑出數百萬緡祠部度五千餘人耳以此為術其誰不能且遣使縱横本非令典漢武遣繡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盜賊公行出於無術行此下䇿宋文帝元嘉之政比於文景當時責成郡縣未嘗遣使至孝武以為郡縣遲緩始命臺使督之以至蕭齊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極言其事以為此等朝辭禁門情態即異暮宿州縣威福便行驅迫郵傳折辱守宰公私煩擾民不聊生唐開元中宇文融奏置勸農判官使裴寛等二十九人並攝御史分行天下招擕戸口檢責漏田時張說楊瑒皇甫璟楊相如皆以為不便而相繼罷黜雖得户八千餘萬皆州縣希㫖以主為客以少為多及使百官集議都省而公卿以下懼融威勢不敢異辭陛下試取其傳而讀之觀其所行為是為否近者均稅寛恤冠葢相望朝廷亦旋覺其非而天下至今以為謗曾未數嵗是非較然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昔且其所遣尤不適宜事少而員多人輕而權重夫人輕而權重則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興爭事少而員多則無以為功必須生事以塞責陛下雖嚴賜約束不許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從其令而從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動而惡靜好同而惡異指趣所在誰敢不從臣恐陛下赤子自此無寧嵗矣至於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難何者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秦人之歌曰涇水一石其泥數斗且溉且糞長我禾黍何嘗曰長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嵗一淤三嵗而滿矣陛下遽信其說卽使相視地形萬一官吏茍且順從真謂陛下有意興作上縻帑廪下奪農時隄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補於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遺利葢畧盡矣今欲鑿空訪尋水利所謂即鹿無虞豈惟徒勞必大煩擾凡所擘畫利害不問何人小則随事酬勞大則量才錄用若官私格沮並重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材力不辦興修便許申奏替換賞可謂重罰可謂輕然並終不言諸色人妄有申陳或官私誤興功役當得何罪如此則妄庸輕剽浮浪姦人自此爭言水利矣成功則有賞敗事則無誅官司雖知其疎豈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視可否吏卒所過雞犬一空若非灼然難行必須且為興役何則格沮之罪重而誤興之過輕人多愛身勢必如此且古陂廢堰多為側近冐耕嵗月旣深已同永業茍欲興復必盡追收人心或揺甚非善政又有好訟之黨多怨之人妄言某䖏可作陂渠規壞所怨田産或指人舊業以為官陂冒佃之訟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無一事何苦而行此哉自古役人必用鄉戸猶食之必用五穀衣之必用桑麻濟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馬雖其間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終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聞江浙之間數郡僱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猶見燕晉之棗栗岷蜀之蹲鴟而欲以廢五糓豈不難哉又欲官賣所在坊場以充衙前僱直雖有長役更無酬勞長役所得既㣲自此必漸衰散則州郡事體憔悴可知士大夫捐親戚棄墳墓以從官於四方者宣力之餘亦欲取樂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傳蕭然則似危邦之陋風恐非太平之盛觀陛下誠慮及此必不肯為且今法令莫嚴於御軍軍法莫嚴於逃竄禁軍三犯廂軍五犯大率處死然逃軍常半天下不知僱人為役與廂軍何異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勢必輕於逃軍則其逃必甚於今日為其官長不亦難乎近者雖使鄉户頗得僱人然至於所僱逃亡鄉户猶任其責今遂欲於兩稅之外别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僱則僱人之責官所自任矣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為兩稅取大厯十四年應於賦歛之數以定兩稅之額則是租調與庸兩稅既兼之矣今兩稅如故奈何復欲取庸聖人立法必慮後世豈可於常稅之外生出科名哉萬一不幸後世有多欲之君輔之以聚歛之臣庸錢不除差役仍舊使天下怨毒推所從來則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與鄉戸均役品官形勢之家與齊民並事其說曰周禮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養民今者民養官給之以田而不耕勸之以農而不力於是乎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而民無以為生去為商賈事勢當耳何名役之且一嵗之戍不過三日三日之僱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戸之役自公卿以降無得免者其費豈特三百而已矣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事故若民所不恱俗所不安縱有經典明文無補於怨若行此二者必怨無疑女戶單丁葢天民之窮者也古之王者首務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茍非戸將絶而未亡則是家有丁而尚㓜若假之數嵗則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孟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春秋書作丘甲用田賦皆重其始為民患也青苗放錢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毎嵗常行雖云不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君汚吏陛下能保之歟異日天下恨之國史記之曰青苗錢自陛下始豈不惜哉且東南買絹本用見錢陜西糧草不許折兊朝廷既有著令職司又每舉行然而買絹未嘗不折鹽糧草未嘗不折鈔乃知青苗不許抑配之說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揀刺義勇當時詔㫖慰諭明言永不戍邊著在簡書有如盟約於今幾日議論已揺或以代還東軍或欲抵換弓手約束難恃豈不明哉縱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計其間情願人戸必皆孤貧不濟之人家若自有贏餘何至與官交易此等鞭撻已急則繼之以逃亡逃亡之餘則均之隣保勢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為法也可謂至矣所守者約而所及者廣借使萬家之邑已有千斛而穀貴之際千斛在市物價自平一市之價既平一邦之食自足無操瓢乞丐之弊無里正催驅之勞今若變為青苗家貸一斛則千戸之外孰救其飢且常平官錢常患其少若盡數収糴則無借貸若畱充借貸則所糴幾何乃知常平青苗其勢不能兩立壞彼成此所喪愈多虧官害民雖悔何逮臣竊計陛下欲考其實則必然問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謂此法有利無害以臣愚見恐未可憑何以明之臣頃在陜西見刺義勇提舉諸縣臣嘗親行愁怨之民哭聲震野當時奉使還者皆言民盡樂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則山東之盗二世何縁不覺南詔之敗明皇何緣不知今雖未至於斯亦望陛下審聽而已昔漢武之世財力匱竭用賈人桑羊之說買賤賣貴謂之均輸於時商賈不行盜賊滋熾幾至於亂孝昭既立學者爭排其說霍光順民所欲從而予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者此論復興立法之初其說尚淺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逺然而廣置官屬多出緡錢豪商大賈皆疑而不敢動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既已許之變易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爭利者未之聞也夫商賈之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廪祿為費已厚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商賈之利何縁而得朝廷不知慮此乃捐五百萬緡以與之此錢一出恐不可復縱使其間薄有所獲而征商之額所損必多今有人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則隱而不言五羊之獲則指為勞績陛下以為壞常平而言青苗之功虧商稅而取均輸之利何以異此陛下天機洞照聖畧如神此事至明豈有不曉必謂巳行之事不欲中變恐天下以為執徳不一用人不終是以遲留嵗月庶幾萬一臣竊以為過矣古之英主無出漢髙酈生謀撓楚權欲復六國髙祖曰善趣刻印及聞留侯之言吐哺而罵曰趣銷印夫稱善未幾繼之以罵刻印銷印有同兒戲何嘗累髙祖之知人適足以明聖人之無我陛下以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罷之至聖至明無以加此議者必謂民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故陛下堅執不顧期於必行此乃戰國貪功之人行險僥倖之說陛下若信而用之則是狥髙論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實禍未及樂成而怨已起矣臣之所謂願結人心者此之謂也士之進言者為不少矣亦嘗有以國家之所以存亡厯數之所以長短告陛下者乎夫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徳之淺深而不在乎彊與弱厯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而不在乎富與貧道德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長而存道徳誠淺風俗誠薄雖彊且富不救於短而亡人主知此則知所輕重矣是以古之賢君不以弱而亡道徳不以貧而傷風俗而智者觀人之國亦必以此察之齊至彊也周公知其後必有簒弑之臣衛至弱也季子知其後亡吳破楚入郢而陳大夫逄滑知楚之必復晉武既平吳何曾知其將亂隋文既平陳房喬知其不久元帝斬郅支朝呼韓功多於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釁生宣宗収燕趙復河隍力彊於憲武矣銷兵而龎勛之亂起臣願陛下務崇道徳而厚風俗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彊使陛下富如隋彊如秦西取靈武北取燕薊謂之有功可也而國之長短則不在此夫國之長短如人之壽夭人之壽夭在元氣國之長短在風俗世有尫羸而壽考亦有盛壯而暴亡若元氣猶存則尫羸而無害及其已耗則盛壯而愈危是以善養生者慎起居節飲食導引關節吐故納新不得已而用藥則擇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無害者則五臓和平而壽命長不善養生者薄節慎之功遲吐納之效厭上藥而用下品伐真氣而助彊陽根本已危僵仆無日天下之勢與此無殊故臣願陛下愛惜風俗如䕶元氣古之聖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齊衆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於迂闊老成初若遲鈍然終不肯以彼而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䘮大也曹參賢相也曰慎無擾獄市黄覇循吏也曰治道去泰甚或譏謝安以清談廢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劉晏為度支專用果銳少年務在急速集事好利之黨相師成風徳宗初即位擢崔祐甫為相祐甫以道德寛大推廣上意故建中之政其聲翕然天下想望庶幾貞觀及盧杞為相諷上以刑名整齊天下馴至澆薄以及播遷我仁祖之御天下也持法至寛用人有叙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然考其成功則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以言其府庫則僅足而無餘徒以徳澤在人風俗知義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䘮考妣社稷長逺終必賴之則仁祖可謂知本矣今議者不察徒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來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已成且天時不齊人誰無過國君含垢至察無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則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廣置耳目務求瑕疵則人不自安各圖茍免恐非朝廷之福亦豈陛下所願哉漢文欲用虎圈嗇夫釋之以為利口傷俗今若以口舌㨗給而取士以應對遲鈍而退人以虚誕無實為能文以矯激不仕為有德則先王之澤遂將散微自古用人必須歴試雖有卓異之器必有巳成之功一則使其更變而知難事不輕作一則待其功髙而望重人自無辭昔先主以黄忠為後將軍而諸葛亮憂其不可以為忠之名望素非關張之倫若班爵遽同則必不恱其後關侯果以為言以黄忠豪勇之姿以先主君臣之契尚復慮此而况其他世嘗謂漢文不用賈生以為深恨臣嘗推䆒其旨竊謂不然賈生固天下之竒才所言亦一時之良䇿然請為屬國欲係單于則是處士之大言少年之鋭氣昔髙祖以三十萬衆困於平城當時將相羣臣豈無賈生之比三表五餌人知其踈而欲以困中行説尤不可信矣兵㐫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趙括之輕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説則天下殆將不安使賈生嘗歴艱難亦必自悔其説用之晚嵗其術必精不幸䘮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豈棄才之主絳灌豈蔽賢之士至於晁錯尤號刻薄文帝之世止於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為御史大夫申屠賢相發憤而死紛更政令天下騷然及至七國發難而錯之術亦窮矣文景優劣於此可見大抵名器爵祿人所奔趨必使積勞而後遷以明持久而難得則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開驟進之門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從跬步可圖其得者既不肯以僥倖自名則不得者必皆以沉淪為恨使天下常調舉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選人之改京官常須十年以上洊更險阻計析毫釐其間一事聱牙常至終身淪棄今乃以一人之薦舉而予之猶恐未稱章服随至使積勞久次而得者何以厭服哉夫常調之人非守則令員多闕少久已患之不可復開多門以待巧進若巧者侵奪已甚則拙者迫怵無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嵗朴拙之人愈少而巧進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獻言使天下郡選一人催驅三司文字許之先次指射以酬其勞則其數年之後審官吏部又有三百餘人得先占闕常調待次不其愈難此外勾當發運均輸按行農田水利已振監司之體各懐進用之心轉對者望以稱㫖而驟遷奏課者求為優等而速化相勝以力相髙以言而名實亂矣惟陛下以簡易為法以清浄為心使奸無所縁而民徳歸厚臣之所願厚風俗者此之謂也古者建國使内外相制輕重相權如周如唐則外重而内輕如秦如魏則外輕而内重内重之失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必有大國問鼎之憂聖人方盛而慮衰當先立法以救弊國家租賦籍於計省重兵聚於京師以古揆今則似内重㳟惟祖宗所以深計而預圖固非小臣所能億度而周知然觀其委任臺諫之一端則是聖人過防之至計歴觀秦漢以及五代諫諍而死葢數百人而自建隆以來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陞許以風聞而無官長風采所繫不問尊卑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議者譏宰相但奉行臺諫風㫖而已聖人深意流俗豈知擢用臺諫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須養其銳氣而借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夫奸臣之始以臺諫折之而有餘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嚴宻朝廷清明所謂奸臣萬無此理然養猫所以去鼠不可以無鼠而養不捕之猫畜狗所以防奸不可以無奸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設此官之意下為子孫立萬世之防朝廷綱紀孰大於此臣自㓜小所記及聞長者之談皆謂臺諫所言常随天下公議公議所與臺諫亦與之公議所擊臺諫亦擊之及至英廟之初始建稱親之議本非人主大過亦無禮典明文徒以衆心未安公議不允當時臺諫以死爭之今者物論沸騰怨讟交至公議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顧不發中外失望夫彈劾積威之後雖庸人亦可以奮揚風采消委之餘雖豪傑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徃習慣成風盡為執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紀綱一廢何事不生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歟哉其未得之也患不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矣臣始讀此書疑其太過以為鄙夫之患失不過備位而茍容及觀李斯憂蒙恬之奪其權則立二世以亡秦盧杞憂懐光之數其惡則誤德宗以再亂其心本生於患失而其禍乃至於䘮邦孔子之言良不為過是以知為國者平居必常有忘軀犯顔之士則臨難庶幾有徇義守死之臣茍平居尚不能一言則臨難何以責其死節人臣茍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羮同如濟水故孫寳有言周公大聖召公大賢猶不相恱著於經典兩不相損晉之王導可謂元臣每與客言舉坐稱善而王述不恱以為人非堯舜安得毎事盡善導亦歛袵謝之若使言無不同意無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賢萬一有小人居其間則人主何縁知覺臣之所謂願存紀綱者此之謂也臣非敢歴詆新政茍為異論如近日減皇族恩例刋定任子條式修完器械閱習鼓旗皆陛下神算之至明乾剛之必斷物議既允臣敢有辭然至於所獻之三言則非臣之私見中外所病其誰不知昔禹戒舜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舜豈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無若商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徳哉成王豈有是哉周昌以漢髙為桀紂劉毅以晉武為桓靈當時人君曾莫之罪而書之史冊以為美談使臣所獻三言皆朝廷未嘗有此則天下之幸臣與有焉若有萬一似之則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為計可謂愚矣以螻蟻之命試雷霆之威積其狂愚豈可屢赦大則身首異處破壞家門小則削籍投荒流離道路雖然陛下必不為此何也臣天賦至愚篤於自信向者與議學校貢舉首違大臣本意已期竄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獨然其言曲賜召對從容久之至謂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雖朕過失指陳可也臣即對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速進人太銳聽言太廣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狀陛下頷之曰卿所獻三言朕當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獨今日陛下容之久矣豈有容之於始而不赦之於終恃此而言所以不懼臣之所懼者譏刺既衆怨仇實多必將詆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雖欲赦臣而不得豈不殆哉死亡不辭但恐天下以臣為戒無復言者是以思之經月夜以繼日書成復毁至於再三感陛下聽其一言懐不能已卒進其說惟陛下憐其愚忠而卒赦之不勝俯伏待罪憂恐之至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書
  上皇帝書【蘇軾】
  元豐元年十月日尚書祠部員外郎直史館權知徐州軍州事臣蘇軾謹昧萬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以庸材備員冊府出守兩郡皆東方要地私竊以為守法令治文書赴期㑹不足以報塞萬一輙伏思念東方之要務陛下之所宜知者得其一二草具以聞而陛下擇焉臣前任宻州建言自古河北與中原離合常係社稷存亡而京東之地所以灌輸河北缾竭則罍耻唇亡則齒寒而其民喜為盜賊為患最甚因為陛下盡所以待盜賊之䇿及移守徐州覧觀山川之形勢察其風俗之所上而考之於載籍然後又知徐州為南北之襟要而京東諸郡安危所寄也昔項羽入關既燒咸陽而東歸則都彭城夫以羽之雄略捨咸陽而取彭城則彭城之險固形便足以得志於諸侯者可知矣臣觀其地三面被山獨其西平川數百里西走梁宋使楚人開關而延敵材官騶發突騎雲縱真若屋上建瓴水也地宜粟麥一熟而飽數嵗其城三面阻水樓堞之下以汴泗為池獨其南可通車馬而戲馬臺在焉其髙十仞廣袤百步若用武之世屯千人其上聚櫑木砲石凡戰守之具以與城相表裏而積三年糧於城中雖用十萬人不易取也其民皆長大膽力絶人喜為剽掠小不適意則有飛揚䟦扈之心非止為盜而已漢髙祖沛人也項羽宿遷人也劉裕彭城人也朱全忠碭山人也皆在今徐州數百里間耳其人以此自負㓙桀之氣積以成俗魏太武以三十萬人攻彭城不能下而王智興以卒伍庸材恣睢於徐朝廷亦不能討豈非以其地形便利人卒勇悍故耶州之東北七十餘里即利國監自古為鐵官商賈所聚其民富樂凡三十六冶冶戶皆大家藏鏹巨萬常為盜賊所窺而兵衛寡弱有同兒戲臣中夜以思即為寒心使劇賊致死者十餘人白晝入市則守者皆棄而走耳地既産精鐵而民皆善鍛散冶户之財以嘯召無賴則烏合之衆數千人之仗可以一夕具也順流南下辰發已至而徐有不守之憂矣不幸而賊有過人之才如呂布劉備之徒得徐而逞其志則京東之安危未可知也近者河北轉運司奏乞禁止利國監鐵不許入河北朝廷從之昔楚人亡弓不能忘楚孔子猶小之况天下一家東北二冶皆為國興利而奪彼與此不已隘乎自鐵不北行冶戸皆有失業之憂詣臣而訴者數矣臣欲因此以征冶戸為利國監之捍屏今三十六冶冶各百餘人採鑛伐炭多飢寒亡命强力鷙忍之民也臣欲使冶戸毎冶各擇有材力而忠謹者保任十人籍其名於官授以郤刃刀槊教之擊刺毎月兩衙集於知監之庭而閱試之藏其刃於官以待大盜不得役使犯者以違制論冶戶為盜所擬久矣民皆知之使冶出十人以自衛民所樂也而官又為除近日之禁使鐵得北行則冶戸皆恱而聽命奸猾破膽而不敢謀矣徐城雖嶮固而樓櫓敝惡又城大而兵少緩急不可守今戰兵千人耳臣欲乞移南京新招騎射兩指揮於徐此故徐人也嘗屯於徐營壘材石既具矣而遷於南京異時轉運使分東西路畏餽餉之勞而移之西耳今兩路為一其去來無所損益而足以為徐之重城下數里頗産精石無窮而奉化廂軍見闕數百人臣願募石工以足之聽不差出使此數百人者常採石以甃城數年之後舉為金湯之固要使利國監不可窺則徐無事徐無事則京東無虞矣沂州山谷重阻為逋逃淵藪盜賊毎入徐州界中陛下若採臣言不以臣為不肖願復三年守徐且得兼領沂州兵甲廵檢公事必有以自效京東惡盜多出逃軍逃軍為盜民則望風畏之何也技精而法重也技精則難敵法重則致死其勢然也自陛下置將官修軍政士皆精銳而不免於逃者臣嘗考其所由葢自近嵗以來部送罪人配軍者皆不使役人而使禁軍軍士當部送者受牒即行徃返常不下十日道路之費非取息錢不能辦百姓畏法不敢貸貸亦不可復得惟所部將校乃敢出息錢與之歸而刻其糧賜以上下相持軍政不修博奕飲酒無所不至窮苦無聊則逃去為盜臣自至徐即取不係省錢百餘千别儲之當部送者量逺近裁取以三月刻納不取其息將吏有敢貸息錢者痛以法治之然後嚴軍政禁酒博比朞年士皆飽暖練熟技藝等第為諸郡之冠陛下遣勑使按閲所具見也臣願下其法諸郡推此行之則軍政修而逃者寡亦去盜之一端也臣聞之漢相王嘉曰孝文帝時二千石長吏安官樂職上下相望莫有茍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轉相促急司部刺史發揚隂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知其易危小失意則起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從横吏士臨難莫肯仗節死義者以守相威權素奪故也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以王嘉之言而考之於今郡守之威權可謂素奪矣上有監司伺其過失下有吏民持其長短未及按問而差替之命已下矣欲督捕盜賊法外求一錢以使人且不可得盜賊㐫人情重而法輕者守臣輙配流之則使所在法司覆按其狀劾以失入惴惴如此何以得吏士死力而破奸人之黨乎由此觀之盜賊所以滋熾者以陛下守臣權太輕故也臣願陛下稍重其權責以大綱濶畧其小過凡京東多盜之郡自青鄆以降如徐沂齊曹之類皆慎擇守臣聽法外處置强盜頗賜緡錢使得以布設耳目畜養爪牙然緡錢多賜則難常少又不足於用臣以為毎郡可嵗别給一二百千使以釀酒凡使人緝捕盜賊得以酒予之敢以為他用者坐贓論賞格之外嵗得酒數百斛亦足以使人矣此又治盜之一術也然此皆其小者其大者非臣之所當言欲黙而不發則又私自念遭值陛下英聖特達如此若有所不盡非忠臣之義故昧死復言之昔者以詩賦取士今陛下以經術用人名雖不同然皆以文詞進耳考其所得多吳楚閩蜀之人至於京東西河北河東陜西五路葢自古豪傑之場其人沈鷙勇悍可任以事然欲使治聲律讀經義以與吳楚閩蜀之人爭得失於毫釐之間則彼有不仕而已故其得人常少夫惟忠孝禮義之士雖不得志不失為君子若徳不足而才有餘者困於無門則無所不至矣故臣願陛下特為五路之士别開仕進之門漢法郡縣秀民推擇為吏考行察廉以次遷補或至二千石入為公卿古者不專以文詞取人故得士為多黄覇起於卒史薛宣奮於書佐朱邑選於嗇夫邴吉出於獄吏其餘名臣循吏由此而進者不可勝數唐自中葉以後方鎮皆選列校以掌牙兵是時四方豪傑不能以科舉自逹者皆爭為之徃徃積功以取旄鉞雖老奸巨盜或出其中而名卿賢將如髙仙芝封常清李光弼來瑱李抱玉段秀實之流所得亦已多矣王者之用人如江河江河所趨百川赴焉蛟龍生之及其去而之他則魚鼈無所還其體而鯢鰍為之制今世胥史牙校皆奴僕庸人者無他以陛下不用也今將用胥史牙校而胥史行文書治刑獄錢穀其勢不可廢鞭撻鞭撻一行則豪傑不出於其間故凡士之刑者不可用用者不可刑故臣願陛下採唐之舊使五路監司郡守共選土人以補牙職皆取人材心力有足過人而不能從事於科舉者祿之以今之庸錢而課之鎮稅場務督捕盜賊之類自公罪杖以下聽贖依將校法使長吏得薦其才者第其功閥書其嵗月使得出仕比任子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異者擢用數人則豪傑英偉之士漸出於此塗而奸猾之黨可得而籠取也其條目委曲臣未敢盡言惟陛下留神省察昔晉武平吳之後詔天下罷軍役州郡悉去武備惟山濤論其不可帝見之曰天下名言也而不能用及永寧之後盜賊蜂起郡國皆以無備不能制其言乃驗今臣於無事之時屢以盜賊為言其私憂過計亦已甚矣陛下縱能容之必為議者所笑使天下無事而臣獲笑可也不然事至而圖之則已晚矣干犯天威罪在不赦臣軾誠惶誠恐頓首頓首謹言
  上神宗皇帝書【蘇轍】
  熈寧二年三月日具位臣蘇轍謹冐萬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臣官至踈賤朝廷之事非所得言然竊自惟雖其勢不當進言至於報國之義猶有可得言者昔仁宗親䇿直言之士臣以不識忌諱得罪於有司仁宗哀其狂愚力排羣議使臣得不遂棄於世臣之感激思有以報為日久矣今者陛下以聖徳臨御天下將大有為以濟斯世而臣材力駑下無以自效竊聽之道路得其一二思致之左右茍懲創前事不復以聞則其思報之誠没世而不能自達是以輙發於狂言而不知止臣聞善為國者必有先後之次自其所當先者為之則其後必舉自其所當後者為之則先後並廢書曰欲升髙必自下欲陟遐必自邇世未有不自下而能髙不自近而能逺者然世之人常鄙其下而厭其近務先從事於髙逺不知其不可得也詩曰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思逺人勞心忉忉以為田甫田而力不給則田茀而不治不若不田也思逺人而德不足則心勞而無獲不若不思也欲田甫田則必自其小者始小者之有餘而甫田可啟矣欲來逺人則必自其近者始近者之既服而逺人自至矣茍由其道其勢可以自得茍不由其道雖彊求而不獲也臣愚不肖葢嘗試妄論今世先後之宜而竊觀陛下設施之萬一以為所當先者失在於不為而所當後者失在於太早然臣非敢以為信然也特其所見有近於是者是以因其近似而為陛下深言之伏惟陛下即位以來躬親庶政聰明睿知博達宏辯文足以經治武足以制斷重之以勤勞加之以㳟儉凡古之帝王曠世而不能有一焉者陛下一旦兼而有之矣夫以天縱之姿濟之以求治之心施之於事宜無為而不成無欲而不遂今也為國歴年於兹而治不加進天下之弊日益於前世天下之人未知所以適治之路災變横生川原震裂江河湧沸人民流離災火繼作歴月移時而其變不止此臣所以日夜思念而不曉疑其先後之次有所未得者也夫今世之患莫急於無財而已財者為國之命而萬事之本國之所以存亡事之所以成敗常必由之昔趙充國論備邊之計以為湟中穀斛八錢糴三百萬斛羌人不敢動矣諸葛亮用兵如神而以糧道不繼屢出無功由是觀之茍無其財雖有聖賢不能自致於跬步茍有其財雖庸人可以一日而千里陛下頃以西夏不臣赫然發憤建用兵之䇿招來横山之民將奪其險阻破壞其國而後已方是之時夏人殘虐失衆横山之民厭苦思漢而又乘其洊饑茍加之以兵此非計之失者也然而㳂邊無數月之糧關中無終嵗之儲而所興之役有莫大之費陛下方且泰然不以為憂以為萬舉而有萬全之功既而邊臣失律先事輕發亦既入踐其國係虜其民矣然而陛下得其地而不敢収獲其人而不敢臣雖有成功而不能繼也其終卒致於廢黜謀臣而講和好夫陛下謀之於朞年之前而罷之於既發之後豈以為是失當而悔之哉誠無財以善其後爾且夫財之不足是為國之先務也至於鞭笞四夷臣服異類是極治之餘功而太平之粉飾也然今且先之此臣所以知其先後之次有所未得者也今者陛下懲前事之失出秘府之財徙内郡之租賦督轉漕之吏使備㳂邊三嵗之畜臣以此疑陛下之有意乎財矣然猶以為未也何者秘府之財不可多取而内郡之民不可重困可以紓目前之患而未可以為長久之計此臣所以求效其區區而不能自已也葢善為國者不然知財之最急而萬物賴焉故常使財勝其事而事不勝財然後財不可盡而事無不濟財者車馬也事者其所載物也載物者常使馬輕其車車輕其物馬有餘力車有餘量然後可以涉塗泥而車不僨登坂險而馬不躓今也四方之財莫不盡取民力屈矣而上用不足平居惴惴僅能以自完而事變之生復不可料譬如弊車羸馬而引丘山之載幸而無虞猶恐不能勝不幸而有隂雨之變陵谷之險其患必有不可知者故臣深思極慮以為方今之計莫如豐財然臣所謂豐財者非求財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財者而已矣夫使事之害財者未去雖求財而益之財愈不足使事之害財者盡去雖不求豐財然而求財之不豐亦不得也故臣謹為陛下言事之害財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費冗吏之說曰請原古之所以置吏之意有是民也而後有是官有是官也而後有是吏量民而置官量官而求吏其本凡以為民而已是以古者即其官以取人郡縣之職缺而取之於民府寺之屬缺而取之於郡縣出以為守令入以為卿相出入相受中外相貫一人去之一人補之其勢不容有冗食之吏近世以來取人不由其官士之來者無窮而官有限極於是兼守判知之法生而官法始壞浸滛分散不復其舊是以吏多於上而士多於下上下相窒譬如决水於不流之澤前者未盡來者已至填咽充滿一陷於其中而不能出故布衣之士多方以求官已仕之吏多方以求進下慕其上後慕其前不愧詐偽不耻爭奪禮義消忘風俗敗壞勢之窮極遂至於此夫人情紓則樂易樂易則有所不為窘則懣亂懣亂則無所不至今使衆人相與皆出於隘足履相躡肩肘相逮傍徨而不得進又將禁其奔走而爭先者茍將禁之則莫如止來者而闢其隘今也驅市人而納之不勝其多也設險於中塗而艱難之是以法愈設而爭愈甚惟陛下以時救之下哀痛之書明告天下以吏多之故與之更立三法其一使進士諸科增年而後舉其額不增累舉多者無推恩其説曰凡今之所以至於不可勝數者以其取之之多也古之人其擇吏也甚精人知吏之不可以妄求故不敢輕為士為士者皆其修潔之人也今世之取人誦文書習程課未有不可為吏者也其求之不難而得之甚樂是以羣起而趨之凡今農工商賈之家未有不捨其舊而為士者也為士者日多然而天下益以不治舉今世所謂居家不事生産仰不養父母俯不恤妻子浮游四方侵擾州縣造作誹謗者農工商賈不與也祖宗之世士之多少其比於今不能一二也然其削平僣亂創制立法功業卓然見於後世今世之士不敢望其萬一也士之多不及於今世而功則過之無足怪者取之至少則人不敢輕為士其所取者皆州郡之選人也故為是法使人知上意之所向十年之後無實之士將不黜而自減且夫設科以待天下之士葢將使其才者得之不才者不可得也吾則取之而彼則不能得猶曰雖不能得而累舉多者必取無棄則是以官狥人也且累舉之士類非少年矣耳目昏塞筋力疲勌而後得之數日而計之知其不能有所及也則其為政無所賴矣今有人畜牛羊而求牧既取其壯者又取其老者取其壯者曰吾取其力也取其老者曰吾憐其老也如憐其老而已則曷為以累牛羊哉茍誠以為有遺才焉則今所謂遺逸之書有以収之矣其二使官至於任子者任其子之為後者世世禄仕於朝襲簮紱而守祭祀可以無憾矣然而為是法也則必始於二府法行於賤而屈於貴天下將不服天下不服而求法之行不可得也葢矯失以救患者必有所過而後濟臣非不知二府之不可以齒庶官也其三使百司各損其職掌而多其出職之嵗月其説曰百司臣不得而盡詳也請言其尤甚者莫如三司三司之吏世以為多而不可損何也國計重而簿書衆也臣以為不然主大計者必執簡以御䌓以簡自處而以䌓寄人以簡自處則心不可亂心不可亂則利至而必知害至而必察以䌓寄人則事有所分事有所分則毫末不遺而情偽必見今則不然舉四海之大而一毫之用必㑹於三司故三司者案牘之委也案牘既積則吏不得不多案牘積而吏多則欺之者衆雖有大利害不能察也夫天下之財下自郡縣而至於轉運轉相鈎

  不可獨信而必三司之可任則三司未有不責成於吏者豈三司之吏則重於轉運使歟故臣以為天下之財其詳可分於轉運使而使三司嵗攬其綱目既使之得優游以治財貨之源又可頗損其吏以絶亂法之弊茍三司猶可損也而百司可見矣然此三法者皆世之謂拂世戾俗召怨而速謗者也今且將行之臣非敢犯衆人之怒而行此危事也以為有可行之道焉何者自臺省六品諸司五品一郊而任一人自兩制以上一嵗而任一人此祖宗百年之法相承而不變者也而仁宗之世則損之三載而考績無罪者遷其官自唐以來亦未始有變者也而英宗之世則增之此二者夫豈便於世俗哉然而莫敢怨者以為吏多而欲損者天下之公議其不欲者天下之私計也以私計而怨公議其為怨也不直矣是以善為國者循理而不䘏怨非不䘏怨知其無能為也且今此三法者固未嘗行也然而天下亦不免於怨何者士之出身為吏者損其生業棄其田里以盡力於王事而今也以吏多之故故積勞者久而不得遷去官者久而不得調又多為條約以沮格之減罷其舉官破壞其次第使之窮窘無聊求進而不遂此其為怨豈減於布衣之士哉均之二怨皆將不免然使新進之士日益多國力匱竭而不能支十年之後其患必有不可勝言者故臣願陛下親斷而力行之茍日增之吏漸於衰少則臣又將有以治其舊吏使諸道職司毎嵗終任其所部郡守監郡各任其屬曰自今以前未有以私罪至某贓罪正入巳至若干者二者皆自上鈞其輕重而裁之巳而以他事發則與之同罪雖去官與赦不降也夫以私罪至某贓罪正入巳至若干其為惡也著矣而上不察則上之不明亦可知矣故雖與之同罪而不過今世之法任人者任其終身茍有其罪終身鈞坐之夫任人之終身任其未然之不可知者也任人之嵗終而無過任其已然之可知者也臣請得以較之任其未然之不可知雖聖人有所不能任其已然之可知雖衆人能之今也任之以聖人之所不能既不敢辭矣而况任之以衆人之所能顧不可哉且按察之吏則亦不患其不知也患其知而未必皆按曰是無損於我而徒以為怨云爾今使其罪及之其勢將無所不問陛下誠能擇奉公疾惡之臣而使行之陛下勵精而察之去民之患如除腹心之疾則其以私罪至某贓罪正入已至若干者非復過誤適陷於深文者也茍遂放歸終身不齒使姦吏有所懲則冗吏之弊可去矣冗兵之說曰臣聞國朝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地狹兵革至少其後蕩滅諸國拓地既廣兵亦隨衆雍熈之間天下之兵僅三十萬方此之時屯戌征討百役並作而兵力不屈未嘗有兵少之患也自咸平景徳以來契丹内侵繼遷叛逆毎有警急將帥不問得失輙請益兵於是召募日增而兵額之多遂倍前世其後寳元慶厯之間元昊竊發復使諸道㸃民為兵而㳂邉所屯至七八十萬自是天下遂以百萬為額雖復近嵗無事而關中之兵至於二十八萬舉雍熈天下之衆適以備方今關中一隅之用兵多之甚於此見矣然臣聞方今宿遷之兵分堡障戰兵統於將帥者其實無幾毎一見賊賊兵常多我兵常少衆寡不敵毎戰輒敗徃者將帥失利未有不以此自解者也夫祖宗之兵至少而常若有餘今世之兵至多而常患於不足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兵法有之曰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内外騷動怠於道路者七十萬家而愛爵禄百金不能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重於間間者三軍之司命也臣竊惟祖宗用兵至於以少為多而今世用兵至於以多為少得失之原皆出於此何以言之臣聞太祖用李漢超馬仁瑀韓令坤賀惟忠何繼筠等五人使備契丹用郭進武守琪李謙溥李繼勲等四人使備河東用趙賛姚内斌董遵誨王彦升馮繼業等五人使備西羌皆厚之以關市之征饒之以金帛之賜其家屬之在京師者仰給於縣官貿易之在道路者不問其商稅故此十四人者皆富厚有餘其視棄財如棄糞土賙人之急如恐不及是以死力之士貪其金錢捐軀命冐患難深入敵國刺其隂計而效之至於飲食動靜無不畢見每有入冦輙先知之故其所備者寡而兵力不分敵之至者舉皆無得而有䘮是以當此之時備邉之兵多者不過萬人少者五六千人以天下之大而三十萬兵足為之用今則不然一錢以上皆籍於三司有敢擅用謂之自盜而所謂公使錢多者不過數千緡百須在焉而監司又伺其出入而繩之以法至於用間則曰官給茶綵夫百餅之茶數束之綵其不足以易人之死也明矣是以今之為間者皆不足恃聽傳聞之言採疑似之事其行不過於出境而所問不過於熟戸得有籍口以欺其將帥則止矣非有能知敵之至情者也敵之至情既不可得而知故常多屯兵以備不意之患以百萬之衆而常患於不足由此故也陛下何不權其輕重而計其利害夫關市之征比於茶綵則多而三十萬人之奉比於百萬則約衆人知目前之害而不知嵗月之病平居不忍棄關市之征以與人至於百萬則恬而不知怪昔太祖起於布衣百戰以定天下軍旅之事其思之也詳其計之也熟矣故臣願陛下復修其成法擇任將帥而厚之以財使多養間諜之士以為耳目耳目既眀雖有强敵而不敢輒近則雖雍熈之兵可以足用於今世陛下誠重難之臣請陳其可減之實何者今世之彊兵莫如㳂邊之土人而今世之惰兵莫如内郡之禁旅其名愈髙其廪愈厚其廪愈厚其材愈薄徃者西邊用兵禁旅不堪其役死者不可勝計羌人每出聞多禁軍輒舉手相賀聞多土兵輒相戒不敢輕犯以實較之土兵一人其材力足以當禁軍三人禁軍一人其廪給足以贍土兵三人使禁軍萬人在邊其用不能當三千人而常耗三萬人之畜邊郡之儲比於内郡其價不啻數倍以此權之則土兵可益而禁軍可損雖三尺童子知其無疑也陛下誠聽臣之謀臣請使禁軍之在内郡者勿復以戍邊因其老死與亡而勿復補使足以為内郡之備而止去之以漸而行之以十年而冗兵之弊可去矣冗費之說曰世之冗費不可勝計也請言其大與臣之所知者而陛下以類推之臣聞事有所必至恩有所必窮事至而後謀則害於事恩窮而後遷則傷於恩昔者太祖太宗敦睦九族以先天下方此之時宗室之衆無幾也是以合族於京師久而不别世歷五聖而太平百年矣宗室之盛未有過於此時者也祿廪之費多於百官而子孫之衆宫室不能受無親疎之差無貴賤之等自生齒以上皆養於縣官長而爵之嫁娶䘮葬無不仰給於上日引月長未有知其所止者此亦事之所必至而恩之所必窮者也然而未聞所以謀而遷之古者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而七以人子之愛其親推而上之至於其祖由祖而上至於百世冝無所不愛則宜無所不廟茍推其無窮之心則百世之祖皆廟而後為稱也聖人知其不可故為之制七廟之外非有功德則迭毁春秋之祭不與莫貴於天子莫尊於天子之祖而廟不加於七何者恩之所不能及也何獨至於宗室而不然臣聞三代之間公族有以親未絶而列於庶人者兩漢之法帝之子為王王之庶子猶有為侯者自侯以降則庶子無復爵土葢有去而為民者有自為民而復仕於朝者至唐亦然故臣以為凡今宗室宜以親䟽貴賤為差以次出之使得從仕比於異姓擇其可用而試之以漸凡其禄秩之數遷叙之等黜陟之制任子之令與異姓均臨之以按察持之以寮吏威之以刑禁以時察之使其不才者不至於害民其賢者有以自效而其不任為吏者則出之於近郡官為廬舎而廪給之使得占田治生與士庶比今聚而養之厚之以不訾之禄尊之以莫貴之爵使其賢者老死鬰鬰而無所施不賢者居處隘陋戚戚而無以為樂甚非計之得也昔唐武徳之初封從昆弟子自勝衣以上皆爵郡王太宗即位疑其不便以問大臣封徳彛曰爵命崇則力役多以天下為私奉非至公之法也於是䟽屬王者降為公夫自王而為公非人情之所樂也而猶且行之今使之爵禄如故而獲治民雖有内外之異宜無有怨者然臣觀朝廷之議未嘗敢言及此何者以宗室之親而布之於四方懼其啓姦人之心而生意外之變也臣竊以為不然古之帝王好疑而多防雖父子兄弟不得尺寸之柄幽囚禁錮齒於匹夫者莫如秦魏然秦魏皆數世而亡其所以亡者劉氏項氏與司馬氏而非其宗室也故為國者茍失其道雖胡越之人皆得謀之茍無其釁雖宗室誰敢覬者惟陛下蕩然與之無疑使得以次居外如漢唐之故此亦冗費之一端也臣聞漢唐以來重兵分於四方雖有末大之憂而饋運之勞不至於太甚祖宗受命懲其大患而畧其細故歛重兵而聚之京師根本既强天下承命而服然而轉漕之費遂倍於古凡今東南之米毎嵗遡汴而上以石計者至五六百萬山林之木盡於舟楫州郡之卒弊於道路月廩嵗給之奉不可勝計徃返數千里飢寒困迫每毎侵盜雜以他物米之至京師者皆非完物矣由此觀之今世之法直以其力致之而不計其患非法之良者也臣願更為之法舉今毎嵗所運之數而四分之其二即用舊法官出船與兵而漕之凡皆如舊其一募六道之富人使以其船及人漕之而所過免其商稅能以若干至京師而無所欺盜敗失者以今二司軍大將之賞與之方今濱江之民以其船為官運者不求官直葢取官之所入而不覆較者得其贏以自潤而富民之欲仕者徃徃求為軍大將以此推之宜有應募者其一官自置場而買之京師京師之兵當得米而不願者計其直以錢償之夫物有常數取之於南則不足於北捨之於東則有餘於西此數之必然而不可逃者也今官欲買之其始不免於貴貴甚則東南之民傾而赴之赴之者衆則將反於賤致賤必以貴致貴必以賤此亦必然之數也故臣願為此二者與舊法皆立試其利害而較其可否必將有可用者然後舉而從之此又去冗費之一端也臣聞富國有道無所不䘏者富之端也不足䘏者貧之源也從其可䘏而収之無所不収則其所存者廣矣從其無足䘏而棄之無所不棄則其所亡者多矣然而世人之議者則不然以為天下之富而顧區區之用此有司之職而非帝王之事也此說之行於天下數百年於兹矣故天下之費其可已者常多於舊臣不敢逺引前世請言近嵗之事自嘉祐以來聖人迭興而天下之吏京秩以上再遷其官天下郡守職司再補其親戚自治平京師之大水與去嵗河朔之大震百役並作國有至急之費而郊祀之賞不費於百官自横山用兵供億之未定與京西流民勞徠之未息官私乏困日不暇給而宗室之䘮不候嵗月而葬臣以此觀之知朝廷有無足䘏之義臣誠知事之既徃無可為者然茍自今從其可䘏而救之則無益之費猶可漸減此又去冗費之一端也臣不勝拳拳私憂過計為是三冗之說以獻伏惟陛下思深謀逺聽斷詳盡於天下之事無所不矚臣之所陳何足言者然臣愚以為茍三冗未去要之十年之後天下將益衰耗難以復治陛下何不講求其原而定其方略擇任賢俊而授之以成法使皆久於其官而後責其成績方今天下之官泛泛乎皆有欲去不久之心侍從之臣逾年而不得代則皇皇而不樂今雖不能使之盡久然至於諸道之職司三司之官吏㳂邊之將佐此皆與天子共成事者也天下之事將責成之而不久其任開其源者不見其流發其謀者不見其成功此事之所以不得成也陛下誠擇人而用之使與二府皆久於其官人知不得茍免而思長久之計君臣同心上下恊力磨之以嵗月如此而三冗之弊乃可去也然而為此猶有所患何者今世之士大夫惡同而好異疾成而喜敗事茍不出於已小有齟齬不合則羣起而排之借如今使按察之官任其屬吏嵗終而無過此其勢必將無所不按得罪者必將多於其舊然則天下之口紛然非之矣不幸而有一不當衆將群指以罪法一不當不能動不幸而至於再三雖上之人亦將不免於惑衆人非之於下而朝廷疑之於上攻之者衆而持之者不堅則法從此敗矣葢世有耕田而以其耕殺人者或者因以耕田為可廢夫殺人之可誅與耕田之不可廢此二事也安得以彼而害此哉故夫按人而不以其實者罪之可也而法之是非則不在此茍陛下誠以為可行必先能破天下之浮議使良法不廢於中道如此而後三冗之弊可去也三冗既去天下之財得以日生而無害百姓充足府庫盈溢陛下所為而無不成所欲而無不如意舉天下之衆惟所用之以攻則取以守則固雖有西戎北敵不臣之國宥之則為漢文帝不宥則為唐太宗伸縮進退無不在我今陛下不事其本而先舉其末此臣所以大惑也臣不勝憤懣越次言事雷霆之譴無所逃避臣轍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謹書
  文編巻十三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十四
  明 唐順之 編
  蘇秦説秦惠王【國䇿】
  蘇秦始將連横説秦惠王曰大王之國西有巴蜀漢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東有殽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戰車萬乗奮擊百萬沃埜千里畜積饒多地勢形便此所謂天府天下之雄國也以大王之賢士民之衆車騎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諸侯吞天下稱帝而治願大王少留意臣請奏其効秦王曰寡人聞之毛羽不豐滿者不可以髙飛文章不成者不可以誅罰道徳不厚者不可以使民政教不順者不可以煩大臣今先生儼然不逺千里而庭教之願以異日蘇秦曰臣固疑大王之不能用也昔者神農伐補遂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堯伐驩兠舜伐三苗禹伐共工湯伐有夏文王伐崇武王伐紂齊桓任戰而霸天下由此觀之惡有不戰者乎古者使車轂擊馳言語相結天下為一約從連横兵革不藏文士並飭諸侯亂惑萬端俱起不可勝理科條既備民多偽態書策稠濁百姓不足上下相愁民亡所聊明言章理兵甲愈起辯言偉服戰攻不息繁稱文辭天下不治舌敝耳聾不見成功行義約信天下不親扵是乃廢文任武厚養死士綴甲厲兵効勝扵戰塲夫徒處而致利安坐而廣地雖古五帝三王五伯明主賢君常欲坐而致之其勢不能故以戰續之寛則兩軍相攻迫則杖㦸相撞然後可建大功是故兵勝扵外義强扵内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今欲并天下凌萬乗詘敵國制海内子元元臣諸侯非兵不可今之嗣主忽扵至道皆惽扵教亂于治迷于言惑于語沉于辯溺于辭以此論之王固不能行也説秦王書十上而説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盡資用乏絶去秦而歸贏縢履蹻負書擔囊形容枯槁面目黧黒狀有愧色歸至家妻不下絍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蘇秦喟然歎曰妻不以我為夫嫂不以我為叔父母不以我為子是皆秦之罪也乃夜發書陳篋數十得太公陰符之謀伏而誦之簡練以為揣摩讀書欲睡引錐自刺其股血流至足曰安有説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錦繡取卿相之尊者乎期年揣摩成曰此眞可以説當世之君矣于是乃摩燕烏集闕見説趙王于華屋之下抵掌而談趙王大說封為武安君受相印革車百乗錦繡千純白璧百雙黄金萬鎰以隨其後約從散横以抑强秦故蘇秦相于趙而闗不通當此之時天下之大萬民之衆王侯之威謀臣之權皆欲決扵蘇秦之䇿不費斗糧未煩一兵未戰一士未絶一未折一矢諸侯相親賢于兄弟夫賢人在而天下服一人用而天下從故曰式扵政不式扵勇式扵廊廟之内不式扵四境之外當秦之隆黄金萬鎰為用轉轂連騎炫熿扵道山東之國從風而服使趙大重且夫蘇秦特窮巷掘門桑户捲樞之士耳伏軾撙銜横厯天下庭説諸侯之主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伉將說楚王路過洛陽父母聞之清宫除道張樂設飲郊迎三十里妻側目而視側耳而聽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而謝蘇秦曰嫂何前倨而後卑也嫂曰以季子位尊而多金蘇秦曰嗟乎貧窮則父母不子富貴則親戚畏懼人生世上勢位富厚盖可以忽乎哉
  蘇秦說燕文侯【國䇿】
  蘇秦将為從北説燕文侯曰燕東有朝鮮遼東北有林胡樓煩西有雲中九原南有呼沲易水地方二千里帶甲數十萬車七百乗騎六千匹粟支二年南有碣石鴈門之饒北有棗栗之利民雖不田作棗栗之實足食扵民矣此所謂天府也夫安樂亡事不見覆軍殺将之憂亡過燕矣大王知其所以然乎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兵者以趙之為蔽扵其南也秦趙五戰秦再勝而趙三勝秦趙相敝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難也且夫秦之攻燕也踰雲中九原過代上谷彌地踵道數千里雖得燕城秦計固不能守也秦之不能害燕亦明矣今趙之攻燕也發號出令不至十日而數十萬之衆軍扵東垣矣度呼沲涉易水不至四五日而距國都矣故曰秦之攻燕也戰扵千里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扵百里之内夫不憂百里之患而重千里之外計亡過扵此者是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國必亡患矣燕王曰寡人國小西迫强秦促近齊趙齊趙强國今主君幸教詔之合從以安燕敬以國從扵是齎蘇秦車馬金帛以至趙
  蘇秦説趙王【國䇿】
  蘇秦從燕之趙始合從説趙王曰天下之卿相人臣乃至布衣之士莫不髙賢大王之行義皆願奉教陳忠扵前之日久矣雖然奉陽君妬大王不得任事是以外賔客㳺談之士亡敢盡忠扵前者今奉陽君捐館舍大王乃今然後得與士民相親臣故敢進其愚忠為大王計莫若安民亡事請亡庸有為也安民之本在扵擇交擇交而得則民安擇交不得則民終身不得安請言外患齊秦為兩敵而民不得安倚秦攻齊而民不得安倚齊攻秦而民不得安故夫謀人之主伐人之國常苦出辭斷絶人之交願大王愼亡出扵口也請屏左右曰言所以異隂陽而已矣大王誠能聽臣燕必致氊裘狗馬之地齊必致海隅魚鹽之地楚必致橘柚雲夢之地韓魏皆可使致封地湯沐之邑貴戚父兄皆可以受封侯夫割地效實五伯之所以覆軍禽将而求也封侯貴戚湯武之所以放殺而争也今大王垂拱而兩有之是臣之所以為大王願也大王與秦則秦必弱韓魏與齊則齊必弱楚魏魏弱則割河外韓弱則効宜陽宜陽効則上郡絶河外割則道不通楚弱則亡援此三策者不可不熟計也夫秦下軹道則南陽動刼韓包周則趙自銷鑠據衛取淇則齊必入朝秦欲己得行扵山東則必舉甲而向趙秦甲涉河踰漳據番吾則兵必戰扵邯鄲之下矣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也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如趙彊趙地方三千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乗騎萬匹粟支十年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燕固弱國不足畏也且秦之所畏害扵天下者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甲而伐趙者何也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然則韓魏趙之南蔽也秦之攻韓魏也則不然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蠶食之傅之國都而止矣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扵秦秦亡韓魏之隔禍必中扵趙矣此臣之所以為大王患也臣聞堯亡三夫之分舜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禹亡百人之聚以王諸侯湯武之卒不過三千人車不過三百乗而為天子誠得其道也是故明主外料其敵國之彊弱内度其士卒之衆寡賢與不肖不待兩軍相當而勝敗存亡之機節固己見扵胷中矣豈掩扵衆人之言而以㝠㝠決事哉臣竊以天下地圖按之諸侯之地五倍扵秦料諸侯之卒十倍扵秦六國并力為一西面而攻秦秦破必矣今西面而事之見臣扵秦夫破人之與破扵人也臣人之與臣扵人也豈可同日而言之哉夫横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成與秦成則髙臺榭美宫室聽竽笙琴瑟之音察五味之和前有軒轅後有長庭美人巧笑卒有秦患而不與其憂是故横人日夜務以秦權恐喝諸侯以求割地願大王之熟計之也臣聞明主絶疑去讒屏流言之迹塞朋黨之門故尊主廣地彊兵之計臣得陳忠扵前矣故竊為大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六國從親以儐畔秦令天下之将相相與㑹扵洹水之上通質刑白馬以盟之約曰秦攻楚齊魏各出鋭師以佐之韓絶食道趙涉河漳燕守常山之北秦攻韓魏則楚絶其後齊出銳師以佐之趙涉河漳燕守雲中秦攻齊則楚絶其後韓守成臯魏塞午道趙涉河漳博闗燕出銳師以佐之秦攻燕則趙守常山楚軍武闗齊涉渤海韓魏出銳師以佐之秦攻趙則韓軍宜陽楚軍武闗魏軍河外齊涉渤海燕出銳師以佐之諸侯有先背約者五國共伐之六國從親以儐秦秦必不敢出兵扵函谷闗以害山東矣如是則霸業成矣趙王曰寡人年少莅國之日淺未嘗得聞社稷之長計今上客有意存天下安諸侯寡人敬以國從乃封蘇秦為武安君飾車百乗黄金千鎰白璧百雙錦繡千純以約諸侯
  蘇秦説韓王【國䇿】
  蘇秦為趙合從說韓王曰韓北有鞏洛成臯之固西有宜陽常阪之塞東有宛穰洧水南有陘山地方千里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彊弓勁弩皆自韓出谿子少府時力距來皆射六百步之外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逺者達胸近者掩心韓卒之劒㦸皆出扵冥山棠谿墨陽合伯鄧師宛馮龍淵太阿皆陸斷馬牛水擊鵠鴈當敵即斬堅甲盾鞮鍪鐵幕革決㕹芮亡不畢具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蹠勁弩帶利劒一人當百不足言也夫以韓之勁與大王之賢乃欲西面事秦稱東藩築帝宫受冠帶祠春秋交臂而服焉夫羞社稷而為天下笑無過此者矣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陽成臯今兹効之明年又益求割地與之即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而後更受其禍且夫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己夫以有盡之地而逆無己之求此所謂市怨而賈禍者也不戰而地已削矣臣聞鄙語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今大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以異扵牛後乎夫以大王之賢挾彊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臣竊為大王羞之韓王忿然作色攘臂按劒仰天太息曰寡人雖死必不能事秦今主君以趙王之教詔之敬奉社稷以從
  蘇秦說魏王【國策】
  蘇子為趙合從說魏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鴻溝陳汝許鄢昆陽邵陵舞陽新郪東有淮頴沂黄煮棗無疎西有長城之界北有河外巻衍燕酸棗地方千里名雖小然而廬田廡舍曾亡所芻牧牛馬之地人民之衆車馬之多日夜行不休已亡以異扵三軍之衆臣竊料之大王之國不下扵楚然横人訹謀王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國患不被其禍夫挾强秦之勢以内刼其主罪亡過此者且魏天下之强國也大王天下之賢主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稱東藩築帝宫受冠帶祠春秋臣竊為大王愧之臣聞越王句踐以散卒三千禽夫差扵干遂武王卒三千人革車三百乗斬紂于牧之埜豈其士卒衆哉誠能振其威也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力二十餘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厮徒十萬車六百乗騎五千匹此其過越王句踐武王逺矣今乃刼扵羣臣之說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効質故兵未用而國已虧矣凡羣臣之言事秦者皆奸臣非忠臣也夫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偷取一旦之功而不顧其後破公家而成私門外挾强秦之勢以内刼其主以求割地願大王之熟察之也周書曰綿綿不絶蔓蔓若何毫毛不拔將成斧柯前慮不定後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誠能聽臣六國從親専心并力則必亡强秦之患故敝邑趙王使使臣獻愚計奉明約在大王詔之魏王曰寡人不肖未嘗得聞明教今主君以趙王之詔詔之敬以國從
  蘇秦說齊宣王【國䇿】
  蘇秦為趙合從説齊宣王曰齊南有泰山東有琅邪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謂四塞之國也齊地方二千里帶甲數十萬粟如丘山齊車之良五家之兵疾如錐矢戰如雷電解如風雨即有軍役未嘗倍太山絶清河涉渤海也臨淄之中七萬户臣竊度之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萬不待發扵逺縣而臨淄之卒固己二十一萬矣臨淄甚富而實其民亡不吹竽鼔瑟擊筑彈琴鬭雞走犬六博蹹鞠者臨淄之途車轂擊人肩摩連袵成幃舉袂成幙揮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髙而揚夫以大王之賢與齊之强天下不能當今乃西面事秦竊為大王羞之且夫韓魏所以畏秦者以與秦接界也兵出而相當不至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竟不守戰而不勝以亡隨其後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為之臣也今秦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至衛陽晉之道徑亢父之險車不得方馬不得並行百人守險千人不能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也是故恫疑虚喝髙躍而不敢進則秦不能害齊亦明矣夫不料秦之不奈我何也而欲西面事秦是羣臣之計過今臣亡事秦之名而有强國之實臣固願大王之少留計齊王曰寡人不敏今主君以趙王之詔告之敬奉社稷以從
  蘇秦說楚威王【國䇿】
  蘇秦為趙合從説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强國也大王天下之賢王也楚地西有黔中巫郡東有夏州海陽南有洞庭蒼梧北有陘塞郇陽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車千乗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夫以楚之强大王之賢天下莫能當也今乃欲西面而事秦則諸侯莫不南面而朝扵章臺之下矣秦之所害扵天下莫如楚楚强則秦弱楚弱則秦强此其勢不兩立故為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大王不從親秦必起兩軍一軍出武闗一軍下黔中若此則鄢郢動矣臣聞之治之其未亂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後憂之則無及矣故願大王之早計之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制委社稷宗廟練士厲兵在大王之所用之大王誠能聽臣之愚計則韓魏齊燕趙之妙音美人必充後宫矣趙代良馬槖駝必實扵外廏故從合則楚王横成則秦帝今釋霸王之業而有事人之名竊為大王不取也夫秦虎狼之國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讐也横人皆欲割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謂養仇而奉讐者也夫為人臣而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顧其禍夫外挾强秦之威以内刼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無過此者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横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逺矣有億兆之數兩者大王何居焉故敝邑趙王使臣効愚計奉明約在大王命之楚王曰寡人之國西與秦接境秦有舉巴蜀并漢中之心秦虎狼之國不可親也而韓魏迫扵秦患不可與深謀與深謀恐反人以入扵秦故謀未發而國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當秦未見勝焉内與羣臣謀不足恃也寡人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揺揺如懸旌而無所終薄今君欲一天下安諸侯存危國寡人謹奉社稷以從
  蘇秦説齊閔王【國䇿】
  蘇秦説齊閔王曰臣聞用兵而喜先天下者憂約結而喜主怨者孤夫後起者藉也而逺怨者時也是以聖人從事必藉扵權而務興扵時夫權藉者萬物之率也而時勢者百事之長也故無權藉倍時勢而能事成者寡矣今雖干将莫邪非得人力則不能割劌矣堅箭利金不得機之利則不能逺殺矣矢非不銛而劒非不利也何則權藉不在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趙氏襲衛車舍人不休傳衛國城割平衛八門土而二門墮矣此亡國之形也衛君跣行告遡扵魏魏王身被甲底劒挑趙索戰邯鄲之中騖河山之間亂衛得是藉也亦收餘甲而北而殘剛平墮中牟之郭衛非强扵趙也譬之衛矢而魏機也藉力魏而有河東之地趙氏懼楚人救趙而伐魏戰扵州西出梁門軍舍林中馬飲扵大河趙得是藉也亦襲魏之河北燒棘蒲隊黄城故剛平之殘也中牟之墮也黄城之隊也棘蒲之燒也此皆非趙魏之欲也然二國勸行之者何也衛明扵時權之藉也今世之為國者不然矣兵弱而好敵彊國罷而好衆怨事敗而好鞠之兵弱而憎下人地狹而好敵大事敗而好長詐行此六者而求霸則逺矣臣聞善為國者順民之意而料兵之能然後從扵天下故約不為人主怨伐不為人挫强如此則兵不費權不輕地可廣欲可成也昔者齊之與韓魏伐秦楚也戰非甚疾也分地又非多韓魏也然而天下獨歸咎扵齊者何也以其為韓魏主怨也且天下徧用兵矣齊燕戰而趙氏兼中山秦楚戰韓魏不休而宋越専用其兵此十國者皆以相敵為意而獨舉心扵齊者何也約而好主怨伐而好挫强也且夫强大之禍常以王人為意也夫弱小之殃常以謀人為利也是以大國危小國滅也大國之計莫若後起而重伐不義夫後起之藉與多而兵勁則是以衆强敵罷寡也兵必立也事不塞天下之心則利必附矣大國行此則名號不攘而至霸王不為而立矣小國之情莫如謹静而寡信諸侯謹静則四鄰不反寡信諸侯則天下不賣外不賣内不反則稸積朽腐而不用幣帛矯蠧而不服矣小國道此則不祠而福矣不貸而見足矣故曰祖仁者王立義者霸用兵窮者亡何以知其然也昔呉王夫差以强大為天下先襲郢而棲越身從諸侯之君而卒身死國亡為天下戮者何也此夫差平居而謀王强大而喜先天下之禍也昔者萊莒好謀陳蔡好詐莒恃越而滅蔡恃晉而亡此皆内長詐外信諸侯之殃也由此觀之則强弱大小之禍可見扵前事矣語曰騏驥之衰也駑馬先之孟賁之倦也女子勝之夫駑馬女子筋力骨勁非賢扵騏驥孟賁也何則後起之藉也今天下之kao相與也不並滅有能案兵而後起寄怨而誅不直微用兵而寄扵義則亡天下可跼足而須也眀扵諸侯之故察扵地形之理者不約親不相質而固不趨而疾衆事而不反交割而不相憎俱强而加以親何則形同憂而兵趨利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燕齊戰扵桓之曲燕不勝十萬之衆盡胡人襲燕樓煩數縣取其牛馬夫胡之與齊非素親也而用兵又非約質而謀燕也然而甚扵相趨者何也形同憂而兵趨利也由此觀之約扵同形則利長後起則諸侯可趨役也故明主察相誠欲以霸王為志則戰攻非所先戰者國之殘也而都縣之費也殘費已先而能從諸侯者寡矣彼戰者之為殘也士聞戰則輸私財而富軍市輸飲食而待死士令折轅而炊之殺牛而觴士則是路窘之道也中人禱祀君翳釀通都小縣置社有市之邑莫不正事而奉王則此虚中之計也夫戰之明日尸死扶傷雖若有功也軍出費中哭泣則傷主心矣死者破家而葬夷傷者空財而共藥完者内酺而華樂故其費與死傷者鈞故民之所費也十年之田而不償也軍之所出矛㦸折鐶絶傷弩破車罷馬亡矢之太半甲兵之具宫之所私出也士大夫之所匿厮養士之所竊十年之田而不償也天下有此再費者而能從諸侯者寡矣攻城之費百姓理襜蔽舉衝櫓家雜總身窟穴中罷扵刀金而士困扵土功将不釋甲期數而能拔城者為亟耳上倦扵教士斷扵兵故三下城而能勝敵者寡矣故曰彼戰攻者非所先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伯瑶攻范中行氏殺其君滅其國又西圍晉陽吞并二國而憂一主此用兵之盛也然而智伯卒身死國亡為天下笑者何謂也兵先戰攻而滅二子之患也昔者中山悉起而迎燕趙南戰扵長子敗趙氏北戰扵中山克燕軍殺其将夫中山千乗之國也而攻萬乗之國二再戰比勝此用兵之上節也然而國遂亡君臣扵齊者何也不嗇扵戰攻之患也由此觀之則戰攻之敗可見扵前事矣今世之所謂善用兵者終戰比勝而守不可抜天下稱為善一國得而保之則非國之利也臣聞戰大勝者其士多死而兵益弱守而不可拔者其百姓罷而城郭露夫士死扵外民殘扵内而城郭露扵境則非王之樂也今夫鵠的非咎罪扵人也便弓引弩而射之中者則善不中則愧少長貴賤則同心扵貫之者何也惡其示人以難也今窮戰比勝而守必不拔則是非徒示人以難也又且害人者也然則天下仇之必矣夫罷士露國而多與天下為仇則明君不居也素用强兵而弱之則察相不事彼明君察相者則五兵不動而諸侯從辭讓而重賂至矣故明君之攻戰也甲兵不出扵軍而敵國勝衝櫓不施而邊城降士民不知而王業至矣彼明君之從事也用財少曠日逺而利長者故曰兵後起則諸侯可趨役也臣之所聞攻戰之道非師者雖有百萬之軍比之堂上雖有闔閭吳起之将禽之户内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間百尺之衝折之袵席之上故鐘鼔竽瑟之音不絶地可廣而欲可成和樂倡優侏儒之笑不乏諸侯可同日而致也故名配天地不為尊利制海内不為厚故夫善為王業者在勞天下而自逸亂天下而自安諸侯亡成謀則其國亡宿憂也何以知其然也佚治在我勞亂在天下則王之道也銳兵來則拒之患至則趨之使諸侯亡成謀則其國無宿憂矣何以知其然也昔者魏王擁土千里帶甲三十六萬恃其强而㧞邯鄲西圍定陽又從十二諸侯朝天子以西謀秦秦王恐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令扵境内盡堞中為戰具竟為守備為死士置将以待魏氏衛鞅謀扵秦王曰夫魏氏其功大而令行于天下有十二諸侯而朝天子其與必衆故以一秦而敵大魏恐不如王何不使臣見魏王則臣請必北魏矣秦王許諾衛鞅見魏王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扵天下矣今大王之所從十二諸侯非宋衛也則鄒魯陳蔡此固大王之所以鞭箠使也不足以王天下大王不若北取燕東伐齊則趙必從矣西取秦南伐楚則韓必從矣大王有伐齊楚心而從天下之志則王業成矣大王不如先行王服然後圖齊楚魏王説扵衛鞅之言也故身廣公宫制丹衣柱建九斿從七星之旟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處之扵是齊楚怒諸侯奔齊齊人伐魏殺其太子覆其十萬之軍魏王大恐跣行按兵扵國而東次扵齊然後天下乃舍之當是時秦王垂拱而受西河之外而不以徳魏王故衛鞅之始與秦王計也謀約不下席言扵尊俎之間謀成扵堂上而魏将己禽扵齊矣衝櫓未施而西河之外已入扵秦矣此臣之所謂比之堂上禽将户内拔賊扵尊俎之間折衝席上者也
  張儀説韓王【國䇿】
  張儀為秦連横説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麥而豆民之所食大抵豆飯藿羹一嵗不収民不厭糟糠地方不滿九百里無二嵗之所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過三十萬而厮徒負養在其中矣為除守徼亭障塞見卒不過二十萬而已秦帶甲百餘萬車千乗騎萬匹虎鷙之士跿跔科頭貫頥奮㦸者至不可勝計也秦馬之良戎兵之衆探前蹶後蹄間三尋者不可勝數也山東之卒被甲冐胄以㑹戰秦人捐甲徒裎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秦卒之與山東之卒也猶孟賁之與怯夫也以重力相壓猶烏獲之與嬰兒也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以異扵墮千鈞之重集扵鳥卵之上必無幸矣諸侯不料兵之弱食之寡而聽從人之甘言好辭比周以相飾也皆言曰聽吾計則可以强伯天下夫不顧社稷之長利而聽須㬰之説詿誤人主者無過扵此者矣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斷絶韓之上地東取成臯宜陽則鴻臺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己夫塞成臯絶上地則王之國分矣先事秦則安矣不事秦則危矣夫造禍而求福計淺而怨深逆秦而順趙楚雖欲無亡不可得也故為大王計莫如事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韓非以韓能强扵楚也其地勢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敝邑秦王必喜夫攻楚而私其地轉禍而説秦計無便于此者也是故秦王使使臣獻書大王御史須以決事韓王曰客幸而教之請比郡縣築帝宫祠春秋稱東藩効宜陽
  張儀説楚王【國䇿】
  張儀為秦破從連横説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敵四國被山帶河以為固虎賁之士百餘萬車千乗騎萬匹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難樂死主嚴以明将智以武雖無出兵甲席卷常山之險折天下之脊天下後服者先亡且夫為從者無以異扵驅羣羊而攻猛虎也夫虎之與羊不格明矣今大王不與猛虎而與羣羊竊以為大王之計過矣凡天下彊國非秦而楚非楚而秦兩國敵侔交争其勢不兩而大王不與秦秦下甲兵據宜陽韓之上地不通下河東取成臯韓必入臣扵秦韓入臣魏則從風而動秦攻楚之西韓魏攻其北社稷豈得無危哉且夫約從者聚羣弱而攻至强也夫以弱攻强不料敵而輕戰國貧而驟舉兵此危亡之術也臣聞之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夫從人者飾辯虚辭髙主之節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卒有楚禍無及為己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秦西有巴蜀方船積粟起扵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餘里舫船載卒一舫載五十人與三月之糧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餘里里數雖多不費汗馬之勞不至十日而距扞闗扞闗驚則從竟陵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已秦舉甲出之武闗南面而攻則北地絶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内而楚恃諸侯之救在半嵗之外此其勢不相及也夫恃弱國之救而忘强秦之禍此臣所以為大王之患也且大王嘗與吳人五戰三勝而亡之陳卒盡矣有偏守新城而居民苦矣臣聞之攻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扵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竊為大王危之且夫秦之所以不出甲扵函谷闗十五年以攻諸侯者隂謀有吞天下之心也楚嘗與秦搆難戰扵漢中楚人不勝通侯執珪死者七十餘人遂亡漢中楚王大怒興師襲秦與秦戰扵藍田又却此所謂兩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韓魏以全制其後計無過【一作危】扵此者矣是故願大王熟計之也秦下兵攻衛陽晉必闗扃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數月而宋可舉舉宋而東指則泗上十二諸侯盡王之有已凡天下所信約從親堅者蘇秦封為武安君而相燕即隂與燕王謀破齊共分其地乃佯有辠出奔入齊齊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覺齊王大怒車裂蘇秦扵市夫以一詐偽反覆之蘇秦而欲經營天下混一諸侯其不可成也亦明矣今秦之與楚也接境壤界固形親之國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秦太子入質扵楚楚太子入質扵秦請以秦女為大王箕帚之妾效萬家之都以為湯沐之邑長為昆弟之國終身亡相攻擊臣以謂計無便扵此者故敝邑秦王使使臣獻書之從車下風須以決事楚王曰楚國僻陋託東海之上寡人年幼不習國家之長計今上客幸教以明制寡人聞之敬以國從乃遣使車百乗獻雞駭之犀夜光之璧扵秦王
  張儀説魏王【國䇿】
  張儀為秦連横説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過三十萬人地四平諸侯四通條達輻湊亡有名山大川之限從鄭至梁不過百里從陳至梁二百餘里馬馳人趨不待倦而至梁南與楚境西與韓境北與趙境東與齊境卒戍四方守亭障者參列粟糧漕庾不下十萬魏之地勢故戰塲也魏南與楚而不與齊則齊攻其東東與齊而不與趙則趙攻其北不合扵韓則韓攻其西不親扵楚則楚攻其南此所謂四分五裂之道也且夫諸侯之為從者以安社稷尊主彊兵顯名也合從者一天下約為兄弟刑白馬以盟扵洹水之上以相堅也夫親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錢財而欲恃詐偽反覆蘇秦之餘謀其不可以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拔巻衍燕酸棗刼衛取晉陽則趙不南趙不南則魏不北魏不北則從道絶則大王之國欲求無危不可得也秦挾韓而攻魏韓刼扵秦不敢不聽秦韓為一國魏之亡可立而須也此臣之所為大王患也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事秦則楚韓必不敢動無楚韓之患則大王髙枕而卧國必無憂矣且夫秦之所欲弱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魏楚雖有富大之名其實空虚其卒雖衆多然而輕走易北不敢堅戰悉魏之兵南面而伐勝楚必矣夫虧楚而益魏攻楚而適秦内嫁禍安國此善事也大王不聽臣秦甲出而東伐雖欲事秦而不可得也且夫從人多奮辭而寡可信説一諸侯之王出而乗其車約一國而成反而取封侯之基是故天下之㳺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齒以言從之便以說人主人主覽其辭牽其説惡得無哉臣聞積羽沈舟羣輕折軸衆口鑠金故願大王之熟計之也魏王曰寡人惷愚前計失之請稱東藩築帝宫受冠帶祠春秋効河外
  張儀説齊王【國䇿】
  張儀為秦連横説齊王曰天下强國無過齊者大臣父兄殷衆富樂無過齊者然而為大王計者皆為一時説而不顧萬世之利從人説大王者必謂齊西有强趙南有韓魏負海之國也地廣人衆兵强士勇雖有百秦将無奈我何大王覽其説而不其至實夫從人朋黨比周莫不以從為可臣聞之齊與魯三戰而魯三勝國以危亡隨其後雖有勝名而有亡之實是何故也齊大而魯小今趙之與秦也猶齊之與魯也秦趙戰扵河漳之上再戰而再勝秦戰扵番吾之下再戰而再勝秦四戰之後趙亡卒數十萬邯鄲僅存雖有勝秦之名而國破矣是何故也秦强而趙弱也今秦楚嫁子取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魏效河外趙入朝黽池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魏攻齊之南地悉趙涉河闗指博闗臨菑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被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願大王熟計之齊王曰齊僻陋隱居託扵東海之上未嘗聞社稷之長利今大客幸而教之請奉社稷以事秦獻魚鹽之地三百扵秦
  張儀説趙王【國䇿】
  張儀為秦連横説趙王曰敝邑秦王使臣敢獻書扵大王御史大王收率天下以儐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闗十五年矣大王之威行扵天下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厲兵飾車騎習馳射力田積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懾處不敢動揺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秦以大王之力西舉巴蜀并漢中東収兩周而西遷九鼎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逺然而心忿悁含怒之日久矣今寡君有敝甲鈍兵軍扵澠池願渡河踰漳據番吾迎戰邯鄲之下願以甲子之日合戰以正殷紂之事敬使臣先以聞扵左右凡大王之所信以為從者恃蘇秦之計秦熒惑諸侯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欲反覆齊國而不能自令車裂扵齊之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魏稱扵東藩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臂也夫斷右臂而求與人鬭失其黨而孤居求欲無危豈可得哉今秦發三將軍一軍塞午道告齊使興師渡清河軍扵邯鄲之東一軍軍扵成臯敺韓魏而軍扵河外一軍軍扵澠池約曰四國為一以攻趙破趙而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隱情先以聞扵左右臣切為大王計莫如與秦遇扵澠池面相見而身相結也臣請案兵無攻願大王之定計趙王曰先王之時奉陽君相専權擅勢蔽晦先王獨制官事寡人宫居屬扵師傅不得與國謀先王棄羣臣寡人年少奉祠祭之日淺私心固竊疑焉以為一從不事秦非國之長利也乃且願變心易慮剖地謝前過以事秦方將約車趨行而適聞使者之明詔扵是乃以車二百乗入朝澠池割河間以事秦
  張儀説燕王【國䇿】
  張儀為秦破從連横謂燕王曰大王之所親莫如趙昔趙王以其姊為代王妻欲并代約與代王遇于勾注之塞乃令工人作為金斗長其尾令之可以擊人與代王飲而隂告厨人曰即酒酣樂進熱歠即因反斗擊之于是酒酣樂進取熱歠厨人進斟羮因反斗而擊代王殺之王腦塗地其姊聞之摩笄以自刺也故至今有摩笄之山天下莫不聞夫趙王之狼戾亡親大王之所明見知也且以趙王為可親邪趙興兵而攻燕再圍燕都而刼大王大王割十城乃却以謝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馳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王之有也且今時趙之於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興師以征伐今大王事秦秦王必喜而趙不敢妄動矣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無齊趙之患是故願大王之熟計也燕王曰寡人蠻夷僻處雖大男子裁如嬰兒言不足以求正謀不足以決事今上客幸而教之請奉社稷西面而事秦獻常山之尾五城
  韓非初見秦王【國䇿】
  韓非初見秦王曰臣聞弗知而言為不智知而不言為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言不審亦當死雖然臣願悉言所聞大王裁其罪臣聞天下隂燕陽魏連荆固齊収餘韓成從將西南以與秦為難臣竊笑之世有三亡而天下得之其此之謂乎臣聞之曰以亂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天下之府庫不盈囷倉空虚悉其士民張軍數千百萬白刃在前斧質在後而皆去之不能死非其百姓不能死也言賞則不與言罰則不行賞罰不行故民不死也今秦出號令而行賞罰不攻耳有功無功相事也出其父母懐袵之中生未嘗見冦也聞戰頓足徒裼犯白刃蹈煨炭斷死於前者比比是也夫斷死與斷生也不同而民為之者是貴奮也一可以合十十可以合百百可以合千千可以合萬萬可以勝天下矣今秦地形斷長續短方數千里名師數百萬秦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善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知秦戰未嘗不勝攻未嘗不取所當未嘗不破也開地數千里此甚大功也然而甲兵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虚四鄰諸侯不服伯王之名不成此無異故謀臣皆不盡其忠也臣敢言徃昔昔者齊南破荆中破宋西服秦北破燕中使韓魏之君地廣而兵强戰勝攻取詔令天下濟清河濁足以為限長城鉅防足以為塞齊五戰之國也一戰不勝而無齊故由此觀之夫戰者萬乗之存亡也且臣聞之曰削株掘根無與禍鄰禍乃不存秦與荆人戰大破荆襲郢取洞庭五都江南荆王亡走東伏扵陳當是之時隨荆以兵則兵可舉舉荆則其民足貪也地足利也東以强齊燕中陵三晉然則是一舉而伯王之名可成也四隣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與荆人和令荆人収亡國聚㪚民立社主置宗廟令帥天下西面以與秦為難此固己無霸王之道一矣天下有比志而軍華下大王以詐破之兵至梁都圍梁數旬則梁可拔拔梁則魏可舉舉魏則荆趙之志絶荆趙之志絶則趙危趙危而荆孤東以强齊燕中陵三晉然則是一舉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鄰諸侯可朝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與魏氏和令魏氏収亡國取散民立社主置宗廟此固己無霸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國之兵而欲以成兩國之功是故兵終身暴露扵外士民潞病扵内霸王之名不成此固已無霸王之道三矣趙氏中央之國也雜民之所居也其民輕而難用也號令不治賞罰不信地形不便上非能盡其民力彼固亡國之形也而不憂民氓悉其士民軍扵長平之下以争韓之上黨大王以詐破之拔武安當是時趙氏上下不相親也貴賤不相信也然則是邯鄲不守拔邯鄲完河間引軍而去西攻修武踰羊腸降代上黨代三十六縣上黨十七縣不用一領甲不苦一民皆秦之有也代上黨不戰而已為秦矣東陽河外不戰而已反為齊矣中呼沱以北不戰而已為燕矣然則是舉趙則韓必亡韓亡則荆魏不能獨立則是一舉而壞韓蠧魏挾荆以東弱齊燕決白馬之口以流魏氏一舉而三晉亡從者敗大王拱手以須天下徧隨而伏霸王之名可成也而謀臣不為引軍而退與趙氏為和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霸王之業地尊不可得乃取欺扵亡國是謀臣之拙也且夫趙當亡不亡秦當霸不霸天下固量秦之謀臣一矣乃復悉以攻邯鄲不能拔也棄甲兵怒戰慄而却天下固量秦力二矣軍乃引退并扵李下大王又并軍而致與戰非能厚勝之也又交罷却天下固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謀臣外者極吾兵力由是觀之臣以天下之從豈其難矣内者吾甲兵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虛外者天下比志甚固願大王有以慮之也且臣聞之戰戰慄慄日愼一日茍愼其道天下可有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紂為天子帥天下将百萬左飲扵淇谷右飲扵洹水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與周武為難武王將素甲三千領戰一日破紂之國禽其身據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不傷智伯帥三國之衆以攻趙襄主扵晉陽決水灌之三年城且拔矣襄主錯數策占兆以視利害何國可降而使張孟談扵是潛行而出反智伯之約得兩國之衆以攻智伯之國禽其身以成襄子之功今秦地斷長續短方數千里名師數百萬秦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與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臣昧死望見大王言所以舉破天下之從舉趙亡韓臣荆魏親齊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鄰諸侯之道大王試聽其説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荆魏不臣齊燕不親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狥扵國以主不忠扵國者
  蘇代為韓說秦【國䇿】
  韓人攻宋秦王大怒曰吾愛宋與新城陽晉同也韓珉與我交而攻我所甚愛何也蘇代因為韓説秦王曰韓珉之攻宋所以為王也以韓之强輔之以宋楚魏必恐恐必西面事秦王不折一兵不殺一人無事而割安邑此韓珉之所以禱扵秦也秦王曰吾固患韓之難知一從一横此其說何也對曰天下固令韓可知矣韓固已攻宋矣其西事秦以萬乗自輔不西事秦則宋地不安矣中國白頭游敖之士皆積智欲離秦韓之交伏軾結靷西馳者未有一人言善韓者也伏軾結靷東馳者未有一人言善秦者也皆不欲韓秦之合者何也則晉楚智而韓秦愚也晉楚合必同韓秦韓秦合必圖晉楚請以決事秦王曰善
  蘇代為信安君說秦【國䇿】
  秦召魏相信安君信安君不欲往蘇代為説秦王曰臣聞之忠不必黨黨不必忠今臣願為大臣陳臣之愚意恐其不忠扵下吏自使有要領之辠願大王察之今大王令人執事扵魏以完其交臣恐魏交之益疑也将以塞趙也臣又恐趙之益勁也夫魏王之愛習魏信也甚矣其智能而任用之也厚矣其畏惡嚴尊秦也明矣今王之使人入魏而不用則王之使人入魏亡益也若用魏必舍所愛習而用所畏惡此魏王之所不安也夫舍萬乗之事而退此魏信之所難行也夫令人之君處所不安令人之相行所不能以此為親則難久矣臣故恐魏交之益疑也且魏信舍事則趙之謀者必曰合扵秦秦必令其所愛信者用趙是趙存而我亡也趙亡而我危也則上有埜戰之氣下有堅守之心臣故恐趙之益勁也大王欲完魏之交而使趙小心乎不如用魏信而尊之以名魏信事王則國安而名尊離王則國危而權輕然則魏信之事王也上所以為其主者忠矣下所以自為者厚矣彼其事王必完矣趙之用事者必曰魏氏之名族不高扵我土地之實不厚扵我魏信以韓魏事秦秦甚善之國得安焉身得尊焉今我搆難扵秦兵為招質國處削危之形非得計也結怨扵外生患扵中身處死亡之地非完事也彼将傷其前事而悔過其行冀其利必多割地以深下王則是大王垂拱多割地以為利重堯舜之所求而不能得也臣願大王察之
  黄歇說秦昭王【國䇿】
  物至而反冬夏是也致至而危絫棊是也今大國之地半天下有二垂此從生民以來萬乗之地未嘗有也先帝文王武王王之身三世而不接地扵齊以絶從親之要今王使成橋守事扵韓成橋以北入燕是王不用甲不伸威而出百里之地王可謂能矣王又舉甲兵而攻魏杜大梁之門舉河内拔燕酸棗虚桃人楚燕之兵雲翔而不敢校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衆二年然後復之又取蒲衍首垣以臨仁平丘小黄濟陽嬰城而魏氏服矣王又割濮磨之北屬之燕斷齊秦之要絶楚魏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救也王之威亦單矣王若能持功守威省攻伐之心而肥仁義之誡使亡復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負人徒之衆恃甲兵之强毁魏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有後患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何以知其然也智氏見伐趙之利而不知榆次之禍也吳見伐齊之便而不知干隧之散也此二國者非亡大功也没利扵前而易患扵後也吳之信越也從而伐齊遂攻齊人扵艾陵還為越王禽扵三江之浦智氏信韓魏從而伐趙攻晉陽之城勝有日矣韓魏反之殺智伯瑶扵鑿臺之上今王妬楚之不毁也而忘毁楚之彊魏也臣為大王慮而不取詩云大武逺宅不涉從此觀之楚國援也鄰國敵也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躍躍毚兔遇犬獲之今王中道而信韓魏之善王也此正吳信越也臣聞敵不可易時不可失臣恐韓魏之卑辭慮患而實欺大國也王既亡重世之徳扵韓魏而有絫世之怨焉夫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扵秦者百世矣本國殘社稷壞宗廟隳刳腹拆頤首身分離暴骨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扵境父子老弱係虜相隨扵路鬼神狐祥亡所食百姓不聊生族類離散流亡為臣妾滿海内矣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之攻楚不亦失乎且王攻楚之日則惡出兵王将藉路扵仇讐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反也是王以兵資扵仇讐之韓魏必攻隨陽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溪谷不食之地王雖有之不為得地是王有毁楚之名亡得地之實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悉起應王秦楚之兵搆而不離魏氏将出兵而攻留方與銍胡陵碭蕭相故宋必盡齊人南面泗北必舉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也而王使之獨攻王破楚扵以肥韓魏扵中國而勁齊韓魏之强足以校扵秦矣而齊南以泗為境東負海北倚河而無後患天下之國莫强扵齊齊魏得地葆利而詳事下吏一年之後為帝若未能扵以禁王之為帝有餘夫以王壤土之博人徒之衆兵革之强而注地扵楚詘令韓魏歸帝重扵齊是王失計也臣為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為一以臨韓韓必授首王襟以山東之險帶以河曲之利韓必為闗中之侯若是王以十萬戍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上蔡召陵不徃來也如此而魏亦闗内侯矣王一善楚而闗内二萬乗之主注地扵秦齊之右壤可拱手而取也是王之地一經兩海要絶天下也是燕趙無齊楚齊楚無燕趙也然後危動燕趙持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
  楚人以弋説頃襄王【國䇿】
  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繳加鳬鴈之上者頃襄王聞召而問之對曰小臣之好射鶀鴈羅鸗小矢之發也何足為大王道也且稱楚之大因大王之賢所弋非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徳五伯以弋戰國故秦魏燕趙者鶀鴈也齊魯韓衛者青首也鄒費郯邳者羅鸗也外其餘則不足射者見鳥六雙以王何取王何不以聖人為弓以勇士為繳時張而射之此六雙者可得而囊載也其樂非特朝夕之樂也其獲非特鳬鴈之實也王朝張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徑屬之扵韓則中國之路絶而上蔡之郡壊矣還射圉之東解魏左肘而外擊定陶則魏之東外棄而大宋方興二郡者舉矣且魏斷二臂顚越矣膺撃郯國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繳蘭臺飲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發之樂也若王之扵弋誠好而不厭則出寳弓碆新繳射噣鳥扵東海還盖長城以為防朝射東莒夕發須丘夜加即墨顧據午道則長城之東収而太山之北舉矣西結境扵趙而北達扵燕三國布則從不待約而可成也北逰目扵燕之遼東而南登望扵越之㑹稽此再發之樂也若夫泗上十二諸侯左縈而右拂之可一旦而盡也今秦破韓以為長憂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亡功擊趙顧病則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漢中析酈可得而復有也王出寳弓碆新繳涉鄳塞而待秦之倦也山東河内可得而一也勞民休衆南面稱王矣故曰秦為大鳥負海内而處東面而立左臂據趙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擊韓魏垂頭中國處既形便勢有地利奮翼鼔方三千里則秦未可得獨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對以此言襄王因召與語遂言曰夫先王為秦所欺而客死扵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報萬乗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猶足以踴躍中埜也而坐受困臣竊為大王弗取也扵是頃襄王遣使扵諸侯約為從欲以伐秦
  婁敬説髙祖都闗中【漢書】
  陛下都雒陽豈欲與周室比隆哉上曰然敬曰陛下取天下與周異周之先自后稷堯封之邰積徳絫善十餘世公劉避桀居豳太王以狄伐故去豳杖馬箠去居岐國人争歸之及文王為西伯斷虞芮訟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濱來歸之武王伐紂不期而㑹孟津上八百諸侯遂滅殷成王即位周公之屬傅相焉乃營成周都雒以為此天下中諸侯四方納貢職道里鈞矣有徳則易以王無徳則易以亡凡居此者欲令務以徳致人不欲阻險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分而為二天下莫朝周周不能制非徳薄形勢弱也今陛下起豐沛収卒三千人以之徑往巻蜀漢定三秦與項籍戰滎陽大戰七十小戰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腦塗地父子暴骸中埜不可勝數哭泣之聲不絶傷夷者未起而欲比隆成康之時臣竊以為不侔矣且夫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卒然有急百萬之衆可具因秦之故資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謂天府陛下入闗而都之山東雖亂秦故地可全而有也夫與人鬬不搤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勝今陛下入關而都按秦之故此亦搤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
  枚乗說吳王辭【漢書】
  昔者秦西舉胡戎之難北備榆中之闗南距羌筰之塞東當六國之從六國乗信陵之籍明蘇秦之約厲荆軻之威并力一心以備秦然秦卒禽六國滅其社稷而并天下是何也則地利不同而民輕重不等也今漢據全秦之地兼六國之衆修戎狄之義而南朝羌筰此其與秦地相什而民相百大王之所明知也今夫諂䛕之臣為大王計者不論骨肉之義民之輕重國之大小以為呉禍此臣所以為大王患也夫舉吳兵以訾扵漢譬猶蠅蚋之附羣牛腐肉之齒利劍鋒接必無事矣天子聞吳率失職諸侯願責先帝之遺約今漢親誅其三公以謝前過是大王之威加扵天下而功越扵湯武也夫吳有諸侯之位而實富扵天子有隱匿之名而居過扵中國夫漢并二十四郡十七諸侯方輸錯出運行數千里不絶扵道其珍怪不如東山之府轉粟西鄉陸行不絶水行滿河不如海陵之倉修治上林雜以離宫積聚玩好圈守禽獸不如長洲之苑㳺曲臺臨上道不如朝夕之池深壁髙壘副以闗城不如江淮之險此臣之所為大王樂也今夫王還兵疾歸尚得十半不然漢知吳之有吞天下之心也赫然加怒遣羽林黄頭循江而下襲大王之都魯東海絶吳之饟道梁王飭車騎習戰射積粟固守以備滎陽待吾之飢大王雖欲反都亦不得已夫三淮南之計不負其約齊王殺身以滅其跡四國不得出兵其郡趙囚邯鄲此不可掩亦已明矣大王已去千里之國而制扵十里之内矣張韓将北地弓髙宿左右兵不得下壁軍不得太息臣竊哀之願大王熟焉
  杜欽說王鳳論九女【漢書】
  禮壹娶九女所以極陽數廣嗣重祖也必鄉舉求窈窕不問華色所以助徳理内也娣姪雖缺不復補所以養夀塞争也故后妃有貞淑之行則嗣有賢聖之君制度有威儀之節則人君有夀考之福廢而不由則女徳不厭女徳不厭則夀命不究扵髙年書云或四三年言失欲之生害也男子五十好色未衰婦人四十容貌改前以改前之容侍扵未衰之年而不以禮為制則其原不可救而後俫異態後倈異態則正后自疑而支庶有間適之心是以晉獻被納讒之謗申生蒙亡罪之辜今聖主富扵春秋未有適嗣方鄉術入學未親后妃之議将軍輔政宜因始初之隆建九女之制詳擇有行義之家求淑女之質毋必有聲色音技能為萬世大法夫少戒之在色小弁之作可為寒心惟将軍常以為憂
  杜欽説王鳳論罽賓【漢書】
  前罽賓王隂求赴本漢所立後卒畔逆夫徳莫大扵有國子民辠莫大扵執殺使者所以不報恩不愳誅者自知絶逺兵不至也有求則卑辭亡欲則驕嫚終不可懐服凡中國所以為通厚蠻夷㥦快其求者為壤比而為寇今縣度之阸非罽賓所能越也其鄉慕不足以安西域雖不附不能危城郭前親逆節惡暴西域故絶而不通今悔過来而亡親屬貴人奉獻者皆行賈賤人欲通貨市買以獻為名故煩使者送至縣度恐失實見欺凡遣使送客者欲為防護寇害也起皮山南更不屬漢之國四五斥士百餘人五分夜擊刁斗自守尚時為所侵盜驢畜負糧須諸國稟食得以自贍國或貧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給擁漢之節餒山谷之間乞丐亡所得離一二旬則人畜棄捐曠埜而不反又厯大頭痛小頭痛之山赤土身熱之阪令人身熱亡色頭痛嘔吐驢畜盡然又有三池盤石阪道陿者尺六七寸長者徑三十里臨峥嶸不測之深行者騎步相持繩索相引二千餘里乃到縣度畜隊未半阬谷盡靡碎人墮勢不得相収視險阻危害不可勝言聖王分九州制五服務盛内不求外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蠻夷之賈勞吏士之衆涉危難之路罷敝所恃以事亡用非久長計也使者業已受節可至皮山而還















  文編巻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十五
  明 唐順之 編
  移滄州過闕上殿劄子【曾鞏】
  臣聞基厚者埶崇力大者任重故功徳之殊埀光錫祚舄奕繁衍久而彌昌者蓋天人之理必至之符然生民以來能濟登兹者未有如大宋之隆也夫禹之績大矣而其孫太康乃墜厥緒湯之烈盛矣而其孫太甲既立不明周自后稷十有五世至於文王而大統未集武王成王始收太平之功而康王之子昭王難於南狩昭王之子穆王殆於荒服暨於幽厲陵夷盡矣及秦以絫世之智并天下然二世而亡漢定其亂而諸呂七國之禍相尋以起建武中興然沖質以後世故多矣魏之患天下為三晉宋之患天下為南北隋文始一海内然傳子而失唐之治在於正觀開元之際而女禍世出天寳以還綱紀㣲矣至於五代葢五十有六年而更八姓十有四君其廢興之故甚矣宋興太祖皇帝為民去大殘致更生兵不再試而粤蜀吳楚五國之君生致闕下九州來同復禹之跡内輯師旅而齊以節制外卑藩服而約以繩墨所以安百姓禦四夷綱理萬事之具雖創始經營而彌綸巳悉莫貴於為天子莫富於有天下而舎子傳弟為萬世策造邦受命之勤為帝太祖功未有高焉者也太宗皇帝遹求厥寧既定晉疆錢俶自歸作則埀憲克紹克類保世靖民丕丕之烈為帝太宗悳未有高焉者也真宗皇帝繼統遵業以涵煦生養蕃息齊民以并容徧覆擾服中外葢自天寳之末宇内板蕩及真人出天下平而西北之國猶間入闚邊至於景悳二百五十餘年契丹始講和好悳明亦受約束而天下銷鋒灌燧亡鷄鳴犬吠之警以迄于今故於是時遂封泰山禪社首薦告功悳以明示萬世不祧之廟所以為帝者宗仁宗皇帝寛仁慈恕虚心納諫慎注措謹規矩早朝晏退亡一日之懈在位日久明於羣臣之賢不肖忠邪選用政事之臣委任責成然公聽並觀以周知其情偽其用舎之際一稽于衆故任事者亦皆警愳否輙罷免世以謂得馭臣之體春秋未高授立有悳傳付惟允故傳天下之日不陳一兵不宿一士以戒非常而上下晏然殆古所未有其愷悌之行足以附衆者非家施而人悦之也積之以誠心民皆有父之尊有母之親故棄羣臣之日天下聞之路祭巷哭人人感動歔欷其得人之深未有知其所繇然者故皇祖之廟為宋仁宗英宗皇帝聰明睿智言動以禮上帝眷相大命所集而稱疾遜避至於絫月自踐東朝淵黙恭慎亡所言議施為而天下傳頌稱說徳號彰聞及正南面勤勞庶政毎延見三事省決萬幾必咨詢舊章考求古義聞者惕然皆知其志在有為雖早遺天下成功盛烈未及宣究而明識大畧足以克配前人之休故皇考之廟為宋英宗陛下神聖文武可謂有不世出之姿仁孝恭儉可謂有君人之大悳憫自晚周秦漢以來世主不能獨見於衆人之表其政治所出大扺踵襲卑近因於世俗而已於是慨然以上追唐虞三代荒絶之迹修列先王法度之政為其任在已可謂有出於數千載之大志變易因循號令必信使海内觀聽莫不奮起羣下遵職以後為羞可謂有能行之効今斟酌損益革敝興壞制作法度之事日以大備非因陋就寡拘牽常見之世所能及也繼一祖四宗之緒推而大之可謂至矣蓋前世或不能附其民者刑與賦役之政暴也宋興以來所用者鞭朴之刑然猶詳審反覆至于緩故縱之誅重誤入之辟葢未嘗用一暴刑也田或二十而税一然嵗時省察數議寛減之宜下蠲除之令蓋未嘗加一暴賦也民或老死不知力政然猶憂憐惻怛常謹復除之科急擅興之禁葢未嘗興一暴役也所以附民者如此前世或失其操柄者天下之埶或在於外戚或在於近習或在於大臣宋興以來戚里宦臣曰將曰相未嘗得以擅事也所以謹其操柄者如此而况輯師旅於内天下不得私尺兵一卒之用卑藩服於外天下不得專尺土一民之力其自處之埶如此至於畏天事神仁民愛物之際未嘗有須臾懈也其憂勞者又如此蓋不能附其民而至於失其操柄又怠且忽此前世之所以危且亂也民附於下操柄謹於上處埶甚便而加之以憂勞此今之所以治且安也故人主之尊意諭色授而六服震動言傳號渙而萬里奔走山岩窟穴之氓不待期㑹而時輸嵗送以供其職者惟恐在後航浮索引之國非有發召而籯齎槖負以致其贄者惟恐不及西北之戎投弓縱馬相與袨服而戲豫東南之夷正冠束衽相與挾册而吟誦至於六府順叙百嘉鬯遂凡在天地之内含氣之屬皆裕如也蓋逺莫懿於三代近莫盛於漢唐然或四三年或一二世而天下之變不可勝道也豈有若今五世六聖百有二十餘年自通邑大都至於荒陬海聚亡變容動色之慮萌於其心亡援枹擊柝之戒接於其耳目臣故曰生民以來未有如大宋之隆也竊觀於詩其在風雅陳太王王季文王致王迹之所由與武王之所以繼伐而成王之興則美有假樂鳬鷖戒有公劉泂酌其所言者蓋農夫女工築室治田師旅祭祀飲尸受福委曲之常務至於罝之武夫行修於隱牛羊之牧人愛及㣲物亡不稱紀所以論功徳者由小以及大其詳如此後嗣所以昭先人之功當世之臣子所以歸美其上非徒薦告鬼神覺悟黎庶而已也書稱勸之以九歌俾勿壊葢歌其善者所以起其嚮慕興起之意防其怠廢難久之情養之於聽而成之於心其於勸帝者之功美昭法戒於將來聖人之所以列之於經埀為世教也今大宋祖宗興造功業猶太王王季文王陛下承之以徳猶武王成王而羣臣之於考次論撰列之簡册被之金石以通神明昭法式者闕而不圖此學士大夫之過也蓋周之徳盛於文武而雅頌之作皆在成王之世今以時考之則祖宗神靈固有待於陛下臣誠不自揆輙冐言其大體至於尋類取稱本隠以之顯使莫不究悉則今文學之臣充於列位惟陛下之所使至若周之積仁累善至成王周公為最盛之時而泂酌言皇天親有悳嚮有道所以為成王之戒葢履極盛之埶而動之以戒愳者明之至智之盡也如此者非周獨然唐虞至治之極也其君臣相飭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則處至治之極而保之以秖慎唐虞之所同也今陛下履祖宗之基廣太平之祚而世世治安三代所不及則宋興以來全盛之時實在今日陛下仰探皇天所以親有悳嚮有道之意而奉之以寅畏俯念一日二日萬幾之不可以不而處之以兢兢使休光美實日新嵗益閎逺崇侈循之亡窮至千萬世永有法則此陛下之素所蓄積臣愚區區愛君之心誠不自揆欲以庶幾詩人之義也惟陛下之所擇論美人張氏恩寵宜加裁損劄子【歐陽修】
  臣近風聞禁中因皇女降生於左藏庫取綾羅八千疋染院工匠當此大雪苦寒之際敲氷取水染練供應頗甚艱辛臣伏思陛下恭儉勤勞愛民憂國以此勞人枉費之事必不肯為然外議相傳皆云見今染練未絶臣又見近日内降美人張氏親戚恩澤太頻臣忝為諫官毎聞小有虧損聖悳之事須合力言難避天譴臣竊見自古帝王所寵嬪御若能謙儉柔善不求恩澤則可長保君恩或恣意驕奢多求恩澤則皆速致禍敗臣不敢逺引古事只以今宫禁近事言之陛下近年所寵尚氏楊氏余氏苖氏之類當其被寵之時驕奢自恣不早裁損及至滿盈今皆何在况聞張氏本良家子昨自修媛退為美人中外皆聞以謂與楊尚等不同故能保寵最久今一旦宫中取索頓多恩澤日廣漸為奢侈之事以招外人之言臣不知陛下欲愛惜保全張氏或欲縱恣而敗之若欲保全則須常令謙儉不至驕盈臣料八千疋綾羅豈是張氏一人獨用不過支散與衆人而已乃是枉費財物盡為衆人至於中外譏議則陛下自受以此而言廣散何益昨正月一日曹氏封縣君至初五日又封郡君四五日間兩度封拜又聞别有内降應是疎逺親戚盡求恩澤父母因子而貴可矣然名分亦不可太過其他疎逺皆可減罷臣謂張氏未入宫之前疎逺親戚各皆何在今日富貴何必廣為閒人自招謗議以絫聖悳若陛下只為張氏計亦宜如此况此事不獨為張氏大凡後宫恩澤太多宫中用度奢侈皆是虧損聖悳之事繫於國體臣合力言伏望聖慈防㣲杜漸早為裁損取進止
  奏内中車子爭道亂行劄子【蘇軾】
  元祐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南郊鹵簿使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守兵部尚書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謹按漢成帝郊祠甘泉泰畤汾隂后土而趙昭儀常從在屬車間時揚雄待詔承明奏賦以諷其略曰想西王母欣然而上壽兮屏玉女而却虙妃言婦女不當與齋祀之間也臣今備位夏官職在鹵簿准故事郊祀既成乘輿還齊宫改服通天冠絳紗袍教坊鈞容作樂還内然後后妃之屬中道迎謁巳非典禮而况方當祀事未畢而中宫掖庭得在勾陳豹尾之間竊見二聖崇奉大祀嚴恭寅畏度越古今四方來觀莫不悦服今車駕方宿齋太廟而内中車子不避仗衛爭道亂行臣愚竊恐於觀望有損不敢不奏乞賜約束仍乞取問隨行合干勾當人施行取進止
  論任人之體不可疑劄子【歐陽修】
  臣近見淮南按察使邵飾奏為體量知潤州席平為政不治及不教閲兵士等朝廷以飾為未足信又下提刑司再行體量臣竊以轉運提刑俱領按察然朝廷寄任重者為轉運其次乃提刑爾今寄任重者言事反不信又質於其次者而決疑臣不知邵飾果是才與不才可信與不可信如不才不可信則一路數十州事豈宜委之若果才而可信又何疑焉又不知為提刑者其才與飾優劣如何若才過於飾尚可取信萬一不才於飾見事相背却言席平為才邵飾合有罔上之辠矣若反以辠飾臣料朝廷必不肯行若舎飾與席平俱不問則善惡不辨是非不分况席平曽作臺官立朝亡狀只令制勘亦不能了尋為御史中丞以不才奏罷朝廷兩府而下誰不識乎其才與不才人人盡知何必更令提刑體量然後為定今外議皆言執政大臣託以審慎為名其寔不肻主事而當怨須待言事者再三陳述使被黜者知大臣迫於言者不得已而行只圖怨不歸已茍誠如此豈有念民疾苦澄清官吏之意哉若亡此意是好疑不決則尤是朝廷任人之失自去年以為轉運使不察官吏特出詔書加以使名責其按察今按察使依禀詔書舉其本職又却疑而不聽今後朝廷命令誰肻信之凡任人之道要在不疑寧可艱於擇人不可輕任而不信若無賢不肖一例疑之則人各心闌誰肻辦事今邵飾言一不才顯者所貴朝廷肻行然後部下振竦官吏畏服今反為朝廷不信却委别人則飾之使威誰肻信服飾亦慙見其下今後見事不若不為不獨邵飾一人臣竊聞諸處多有按察官吏皆為朝廷不行人各嗟慙以謂任以事權反加沮惑朝廷之意不可諭也伏望聖慈特勑其邵飾所奏特與施行又令今後按察使奏人如不才老病灼然不疑者不必更委别官示以不信所貴不失任人之道而令臣下盡心取進止
  論乞令百官議事劄子【歐陽修】
  臣伏見祖宗時猶用漢唐之法凡有軍國大事及大刑獄皆集百官叅議葢聖人慎於臨事不敢專任獨見欲採天下公論擇其所長以助不逮之意也方今朝廷議事之體與祖宗之意相背毎有大事秘不使人知之惟小事可以自決者却送兩制定議兩制知非急務故忽略拖延動經年嵗其中時有一兩事體大者亦與小事一例忽之至於大事秘而不宣此尤不便當處事之始雖侍從之列皆不與聞已行之後事須彰布縱有乖誤却欲論列則追之不及况外庭百官疎逺者雖欲有言陛下豈得而用哉所以兵興數年西北二方累有事宜處置多繆者皆由大臣自亡謀慮而杜塞衆見也臣今欲乞凡有軍國大事度外廷須知而不可秘宻者如契丹去年有請合從與不合從西戎今嵗求和當許與不當許凡如此事之類皆下百官廷議隨其所見同異各令署狀而陛下擇其長者而行之不惟慎重大事廣採衆見兼又於庶官寒賤疎逺人中時因議論可見其高材敏識者國家得以用之若百官都亡所長則自用廟堂之議至於小事並乞只令兩府自定其錢糓合要見本末則召三司官吏至兩府討尋供析而使大臣自擇至於禮法亦可召禮官法官詢問如此則事之大小各得其體如允臣所請且乞將西戎請和一事先集百官廷議取進止
  論按察官吏劄子【歐陽修】
  臣伏見天下官吏貟數極多朝廷無由徧知其賢愚善惡審官三班吏部等處又只主差除月日人之能否都不可知諸路轉運使等除有贓吏自敗者臨時舉行外亦别無按察官吏之術致使年老病患者或懦弱不材者或貪殘害物者此等之人布在州縣並無黜陟因循積弊冗濫者多使天下州縣不治者十有八九今兵戎未息賦役方煩百姓嗷嗷瘡痍未復捄其疾苦擇吏為先臣今欲乞特立按察之法於内外朝官中自三丞以上至郎官中選强幹廉明者為諸路按察使自來雖差安撫使縁管他事不專按察今請令進奏院各録一州官吏姓名為空行簿以授之使至州縣遍見官吏其公廉才幹明著實狀及老病不才顯有不治之迹者皆以朱書於姓名之下其中材之人别亡竒効亦不至曠敗者則以墨書之又有雖是常材能専長於一事亦以朱書别之使還具奏則朝廷可以坐見天下官吏賢愚善惡不遺一人然後别議黜陟之法如此足以澄清天下年嵗之間可望至治只勞朝廷精選二十許人充使别亡難行之事取進止
  論學士不可令中書差除劄子【歐陽修】
  臣近見翰林學士蘇紳葉清臣等相繼解職風聞侍從之臣内有姦憸小人頗急經營爭先進用至有喧忿之語傳聞中外者既虧廉讓之風又損朝廷之體臣伏思翰林之職重於唐世乃是天子親信朝夕謀議内助之臣當時號為内相故其進用尤極精選只用材識不限資品往往自州縣官而拜者國朝近歲於此一職頗非其人既見其材識愚下不足以備訪問人主因之薄其待遇迹漸疎外同於冗官遂容小人得以濫進臣思其弊葢由不合令中書依資差除且學士之職本要内助天子講論外朝闕失今若却令中書除人致於内則是恩出中書之人雖在天子左右與無同也伏乞自今後翰林學士不必足員用人不限資品但擇有才望正人堪充者出自上意擢用以杜小人爭進之端而天子左右更無奸邪之人庶清侍臣之列取進止
  論館職劄子【王安石】
  臣伏見今館職一除乃至十人此本所以儲公卿之材也然陛下試求以為講官則必不知其誰可試求以為諌官則必不知其誰可試求以為監司則必不知其誰可此患在於不親考試以實故也孟子曰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今所除館職將一二大臣以為賢而巳非國人皆曰賢國人皆曰賢尚未可信用必躬察見其可賢而後用况於一二大臣以為賢而已何可遽信而用也臣願陛下察舉衆人所謂材良而行美可以為公卿者召令三館祇雖已帶館職亦可令兼祇事有當論議者召至中書或召至禁中令具條奏利害及所當施設之方及察其才可以備任使者有四方之事則令往相賛襄左右又或令各陳其所言是非利害其所言是非利害雖不盡中義理可施用然其於相視問察能詳盡而不為蔽欺者即皆可以備任使之材也其有經術者又令講説如此至於數四則材否畧見然後罷其否者而召其材者更親訪問以事訪問以事非一事而後可以知其人之實也必至於期年所訪一二十事則其人之賢不肖審矣然後隨其材之所宜任使其尤材良行美可與謀者雖常令備訪問可也此與用一二大臣薦舉不考試以實而加以職固萬萬不侔然此説在他時或難行今陛下有堯舜之明洞見天下之理臣度亡實之人不能蔽也則推行此事甚易既因考試可以出材實又因訪問可以知事情所謂敷納以言明試以功用人惟已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聰者葢如此而已以今在位乏人上下壅隔之時恐行此不宜在衆事之後也然巧言令色孔壬之人能伺人主意所在而為傾邪者此堯舜之所畏而孔子之所欲逺也如此人當知而逺之使不得親近然如此人亦有數陛下博訪於忠臣良士知其人如此則逺而弗見誤而見之以陛下之仁聖以道揆之以人參之亦必知其如此知其如此則宜有所懲如此則巧言令色孔壬之徒消而正論不蔽於上今欲廣聞見而使巧言令色孔壬之徒得志乃所以自蔽畏巧言令色孔壬之徒為害而一切疎逺羣臣亦所以自蔽葢人主之患在不窮理不窮cq=211理則不足以知言不知言則不足以知人不知人則不能官人不能官人則治道何從而興乎陛下堯舜之主也其所明見秦漢以來欲治之主未有能彷彿者固非羣臣所能窺望然自堯舜文武皆好問以窮理擇人而官之以自助其意以為王者之職在於論道而不在於任事在於擇人而官之而不在於自用願陛下以堯舜文武為法則聖人之功必見於天下至於有司叢脞之務恐不足以弃日力勞聖慮也以方今所急為在如此敢不盡愚臣愚才薄然䝉㧞擢使豫聞天下之事聖㫖宣諭富弼等欲於講筵召對輔臣討論時事顧如臣者材薄不足以望陛下之清光然陛下及此言也實天下幸甚自備位政府毎得進見所論皆有司叢脞之事至於大體粗有所及則迫於日晷已復旋退而方今之事非博論詳説令所改更施設本末先後小大詳略之方巳熟於聖心然後以次奉行則治道終無由興起然則如臣者非䝉陛下賜之從容則所懐何能自竭葢自古大有為之君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逸樂今陛下仁聖之質秦漢以來人主未有企及者也於天下事又非不憂勤然所操或非其要所施或未得其方則恐未能終於逸樂亡為而治也則於博論詳説豈宜緩然陛下欲賜之從容使兩府並進則論議者衆而不一有所懐者或不得自竭謂宜使中書宻院迭進則人各得盡其所懐而陛下聽覽亦不至於煩陛下即以臣言為可乞明喻大臣使各舉所知無限人數皆實封以聞然後陛下推擇召置以為三館祇其不足取者旋即罷去則所置雖多亦亡所害也
  臣伏見某人云云皆衆人所謂材良行美宜䝉陛下訪問任使者凡此九人臣或熟聞而未識或熟識而未敢任或敢任其可以為公卿臣雖未識然衆人之所謂賢臣不敢蔽也臣雖敢任其可以為公卿然陛下不親見其可賢亦難遽信而用若陛下以臣前所論奏為合於義理即乞悉置此九人者以為三館祇親考試其材行若不可用旋即罷去若其可用然後留備訪問任使如此則所置雖多未有濫得官職者然此但臣一人所聞所知恐執政大臣各有所聞所知陛下若令各舉所聞所知而如此考試庶幾人材亡所遺逸經曰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善人君子者天下之民心所願舉欲其延問視其所在而從之者也陛下自即位以來以在事之人或乏才能故所㧞用者多士之有小材而無行義者此等人得志則風俗壊風俗壊則朝夕左右者皆懐利以事陛下而不足以質朝廷之是非使於四方者皆懐利以事陛下而不可以知天下之利害其弊巳効見於前矣恐不宜不察也欲救此弊惟日親近忠良而巳伏惟陛下仁聖已深察此理臣愚猶欲及此者忠臣惓惓之義也
  論䑓諫官唐介等宜早牽復劄子【歐陽修】
  臣材識庸暗碌碌於衆人中䝉陛下不次拔擢置在樞府其於報効自宜如何而自居職以來已逾半歲凡事闗大體必須衆議之協同其餘日逐進呈皆是有司之常務至於謀猷啓沃蔑爾亡聞上辜聖恩下愧清議人雖未責臣豈自安所以夙夜思惟願竭愚慮茍有可採冀禆萬一臣近見諌官唐介臺官范師道等因言陳旭事得辠或與小郡或竄逺方陛下自臨御以來擢用諍臣開廣言路雖言者時有中否而聖慈毎賜優容一旦臺諫聨翩被逐四出命下之日中外驚疑臣雖不知臺諫所言是非但見唐介范師道皆久在言職其人立朝各有本末前後補益甚多豈於此時頓然改節故為欺罔上昧聖聰在於人情不宜有此臣竊以謂自古人臣之進諫於其君者有難有易各因其時而巳若剛暴猜忌之君不欲自聞其過而樂聞臣下之過人主好察多疑於上大臣側足畏辠於下於此之時諫人主者難而言大臣者易若寛仁恭儉之主動遵禮法自聞其失則從諫如流聞臣下之過則務為優容以保全之而為大臣者外秉國權内有左右之助言事者未及見聽而怨仇巳結於其身故於此時諫人主者易言大臣者難此不可不察也自古人主之聽言也亦有難有易在知其術而已夫忠邪並進於前而公論與私言交入於耳此所以聽之難也若知其人之忠邪辨其言之公私則聽之易也凡言拙而直逆耳違意初聞若可惡者此忠臣之言也言婉而順希㫖合意初聞若可喜者邪臣之言也至於言事之官各舉其職或當朝正色顯言於廷或連章列署共論其事言一出則萬口爭傳衆目共視雖欲為私其勢不可故凡明言於外不畏人知者皆公言也若非其言職又不敢顯言或宻奏乞留中或面言乞出自聖斷不欲人知言有主名者葢其言涉傾邪懼遭彈劾故凡隂有奏而畏人知者皆挾私之説也自古人主能以此術知臣下之情則聽言易也伏惟陛下仁聖寛慈躬履勤儉樂聞諫諍容納直言其於大臣尤所優禮常欲保全終始思與臣下愛惜名節尤慎重於進退故臣謂方今言事者規切人主則易欲言大臣則難臣自立朝耳目所記景祐中范仲淹言宰相吕夷簡貶知饒州皇祐中唐介言宰相文彥博貶春州别駕至和初呉中復呂景初馬遵言宰相梁適並罷職出外其後趙抃范師道言宰相劉沆亦罷職出外前年韓絳言富弼貶知蔡州今又唐介等五人言陳旭得罪自范仲淹貶饒州後至今凡二十年間居臺諫者多矣未聞有規諫人主而得罪者臣故謂方今諫人主則易言大臣則難陛下若推此以察介等所言則可知其用心矣昨所罷黜臺諫五人惟吕誨入臺未久其它四人出處本末迹狀甚明可以歴數也唐介前因言文彦博逺竄廣西烟瘴之地頼陛下仁恕哀憐移置湖南得存性命范師道趙抃並因言忤劉沆罷臺職守外郡連延數年然後【一有來字】復今三人者又以言樞臣罷黜然則介不以前蹈必死之地為愳師道與抃不以中滯進用數年為戒遇事必言得罪不悔葢所謂進退一節終始不變之士也至如王陶者本出孤寒只因韓絳薦舉始得臺官及絳為中丞陶不敢内顧私恩與之爭議絳終得罪夫牽顧私恩人之常情爾斷恩以義非知義之士不能也以此言之陶可謂徇公滅私之臣矣此四人者出處本末之迹如此可以知其為人也就使言雖不中亦其情必亡他議者或謂言事之臣好相朋黨動搖大臣以作威埶臣竊以謂不然至於去歲韓絳言富弼之時介與師道不與絳為黨乃與諸臺諫共論絳為非然則非相朋黨非欲動搖大臣可明矣臣固謂未可以此疑言事之臣也况介等比者雖為謫官幸䝉陛下寛恩各得為郡未至失所其可惜者斥逐諫臣非朝廷美事阻塞言路不為國家之利而介等盡忠守節未䝉憐察也欲望聖慈特賜召還介等置之朝廷以勸守節敢言之士則天下幸甚今取進止
  論賈昌朝除樞密使劄子【歐陽修】
  臣伏見近降制書除賈昌朝為樞宻使旬日以來中外人情莫不疑懼縉紳公議漸以沸騰蓋縁昌朝稟性囘邪執心傾險頗知經術能文飾姦言好為隂謀以陷害良士小人朋附者衆皆樂為其用前在相位絫害善人所以聞其再來望風恐畏陛下聰明仁聖勤儉憂勞毎於用人尤所審慎然而自古毁譽之言未嘗不並進於朝而聽察之際人主之所難也臣以謂能知聽之要則不失之矣何謂其要在先察毁譽之人若所譽者君子所毁者小人則不害其進用矣若君子非之小人譽之則可知其人不可用矣今有毅然立於朝危言讜論不阿人主不附權臣其直節忠誠為中外素所稱信者君子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為非矣宦官宫女左右使令之人往往小人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為是矣陛下察此則昌朝為人可知矣今陛下之用昌朝與執政大臣謀而用之乎與立朝忠正之士謀而用之乎與左右近習之臣謀而用之乎或不謀於臣下斷自聖心而用之乎昨聞昌朝隂結宦豎搆造事端謀動大臣以圖進用若陛下與執政大臣謀之則大臣埶在嫌疑必難啓口若立朝忠正之士則亡不以為非矣其稱譽昌朝以為可用者不過宦官左右之人爾陛下用昌朝為天下而用之乎為左右之人而用之乎臣伏思陛下必不為左右之人而用之也然左右之人謂之近習朝夕出入進見亡時其所讒諛能使人主不覺其漸昌朝善結宦官人人喜為稱譽朝一人進一言暮一人進一説亡不稱昌朝之善者陛下視聽漸熟遂簡在於聖心及將用之時則不必與謀也蓋稱薦已漸久巳熟於聖聰矣是則陛下雖斷自聖心不謀臣下而用之亦左右之人積漸稱譽之力也陛下常患近嵗以來大臣體輕連為言事者彈擊蓋由用非其人不叶物議而然也今昌朝身為大臣見事不能公論乃結交中貴因内降以起獄以此規圖進用竊聞臺諫方欲論列其過惡而忽有此命是以中外疑愳物論喧騰也今昌朝未來議論已如此則使其在位必不免言事者上煩聖聴若不爾則昌朝得遂其志傾害善人壊亂朝政必為國家生事臣愚伏望聖慈抑左右陰薦之言採縉紳公正之論早罷昌朝還其舊鎮則天下幸甚臣官為學士職號論思見聖心求治甚勞而一旦用人偶失而外廷物議如此既有見聞合思裨補取進止
  論狄青劄子【歐陽修】
  臣聞人臣之能盡忠者不敢避難言之事人主之善馭下者常欲聞難言之言然後下亡隠情上亡壅聴姦宄不作禍亂不生自古固有伏藏之禍未發之機天下之人皆未知而有一人能獨言之人主又能聴而用之則銷患於未萌轉禍而為福者有矣若夫天下之人共知而獨人主之不知者此莫大之患也今臣之所言者乃天下之人皆知而惟陛下未知也今士大夫亡貴賤相與語于親戚朋友下至庶民亡愚智相與語於閭巷道路而獨不以告陛下也其故何哉蓋其事伏而未發言者難於指陳也臣竊見樞宻使狄青出自行伍號為武勇自用兵陜右巳著名聲及捕賊廣西又薄立勞効自其初掌機宻進列大臣當時言事者巳為不便今三四年間雖未見其顯過然而不幸有得軍情之名推其所因蓋由軍士本是小人面有黥文樂其同類見其進用自言我輩之内出得此人既以為榮遂相悦慕加之青之事業實過於人比其輩流又粗有見識是以軍士心共服其材能國家從前難得將帥經略招討常用文臣或不知軍情或不閑訓練自青為將領既能自以勇力服人又知訓練之方頗以恩信撫士以臣愚見如青所為尚未得古之名將一二但今之士卒不慣見如此等事便謂須是我同類中人乃能知我軍情而以恩信撫我青之恩信亦豈能徧及於人但小人易為扇誘所謂一犬吠形百犬吠聲遂皆翕然喜共稱説且武臣掌機宻而得軍情不唯於國家不便亦於其身未必不為害然則青之流言軍士所喜亦其不得巳而埶使之然也臣謂青不得巳而為人所喜亦將不得已而為人所禍者矣為青計者宜自退避事權以止浮議而青本武人不知進退近日以來訛言益甚或言其身應圖讖或言其宅有火道路傳説以為常談矣而惟陛下猶未聞也且唐之朱泚本非反者倉卒之際為軍士所迫爾大扺小人不能成事而能為患者多矣泚雖自取族滅然為徳宗之患亦豈小哉夫小人陷於大惡未必皆其本心所為直由漸積以至蹉跌而時君不能制患於未萌爾故臣敢昧死而言人之所難言者惟願陛下早聞而省之耳如臣愚見則青一常才未有顯過但為浮議所喧埶不能容耳若如外人衆論則謂青之用心有不可知者此臣之所不能決也但武臣掌機宻而為軍士所喜自於事體不便不計青之用心如何也伏望聖慈深思逺慮戒前世禍亂之迹制於未萌宻訪大臣早決宸㫁罷青機務與一外藩以此觀青去就之際心迹如何徐流言可以臨事制變且二府均勞逸而出入亦是常事若青之忠孝出處如一事權既去流議漸消則其誠節可明可以永保終始夫言未萌之患者常難於必信若俟患之已萌則又言亡及矣臣官為學士職號論思聞外議喧沸而事繫安危臣言狂計愚不敢自黙取進止
  論張子奭恩賞太頻劄子【歐陽修】
  臣風聞知汝州范祥為相度陜西青白鹽勅差張子奭權知汝州子奭自選入二年内遷至貟外郎朝廷之意雖曰賞勞而天下物議皆云僥倖葢以子奭宣勞絶少止兩次而遷官恩賜已數重自古賞功不過一次賞之不巳故難弭人言初自選人改京官曰賞勞未及二嵗改秘書丞又曰賞勞賜以章服又曰賞勞秘書丞不久又轉官又曰賞勞合得太常博士超遷貟外郎又曰賞勞後行祠部為名曹又曰賞勞作京官合作知縣而作僉判又曰賞勞一任未滿合更有一任知縣又超通判差遣又曰賞勞此所以外人之議不允也况范祥暫出勾當只合交割以次官貟或轉運司自差人權今朝廷差人已是失體又於子奭為此僥倖今朝臣待闕在京者甚衆豈亡一人堪權知州者朝廷毎用一人必當使天下人服今每一差遣則物議沸騰累日不息昔五代桑維翰為晉相一夕除節度使十五人為將而人皆服其精今中書差一權知州而不能免人譏議者蓋事亡大小當與不當而巳其張子奭伏乞追寢權差之命仍乞今後外處差出知州只委本路轉運使差官權至於賞罰之柄貴在至公今莫大之罪不過一刑而止豈有勞者終身行賞而不已亦乞今後有勞効之人量其大小一賞而止若其别著能効則拔擢自可不次人亦自然亡言伏以朝廷用人惟患守例而不能不次選任但不涉於僥倖寔有材藝之人誰敢有言子奭作使西鄙不謂亡勞但恩典已優於賞巳足可惜令天下指為僥倖之人而掩其前効况又上虧朝政不可不思取進止
  代滕甫辨謗乞郡劄子【蘇軾】
  臣聞人情不問賢愚莫不畏天而嚴父然而疾痛則呼父窮窘則號天葢情發於中言亡所擇豈以號呼之故謂亡嚴畏之心今臣之所患不止於疾痛而所憂有甚於窮窘若不號呼於君父更將趨赴於何人伏望聖慈少加憐察中謝臣本亡學術亦亡材能惟有忠義之心生而自許昔季孫有言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臣雖不肖允蹈斯言但信道直前謂人如巳既䝉深知於聖主肻復借交於衆人任其惷愚稍成仇怨一自離去左右十有二年浸潤之言何所不有至謂臣陰黨反者故縱辠人若依斯言死未塞責竊伏思宣帝漢之英主也以臣言而誅楊惲太宗唐之興王也以單詞而殺劉洎自古忠臣烈士遭時得君而不免於禍者何可勝數而臣獨䝉皇帝陛下始終照愛惜保全則陛下聖度已過於宣帝太宗而臣之遭逢亦古人所未有日月在上更何憂虞但念世之憎臣者多而臣之賦命至薄積毁銷骨巧言鑠金市虎成於三人投杼起於屢至倘因疑似復致人言至時雖欲自明陛下亦難屢赦是以及今亡事之日少陳危苦之詞晉王導乃王敦之弟也而不害其為元臣崔造源休之甥也而不廢其為宰相臣與反者義同路人獨於寛大之朝為臣終身之累亦可悲矣凡今游宦之士稍與貴近之人有葭莩之親半面之舊則所至便䝉異待人亦不敢交攻况臣受知於陛下中興之初効力於衆人未遇之日而乃毁訾不忌踐踏亡嚴臣何足言有辱天眷此臣所以涕泣而自傷者也今臣既安善地又忝清班非敢别有僥求更思録用但患難之後積憂傷心風波之間怖畏成疾敢望陛下憫餘生之亡幾究前日之異恩或乞移臣淮浙間一小郡稍近墳墓漸謀歸休異日復得以枯朽之餘仰瞻天日之表然後退伏田埜自稱老臣追叙始終之遭逢以詫郷鄰之父老區區志願永畢於斯伏願陛下憐其志察其愚而赦其罪臣亡任感恩知罪激切屏營之至
  文編巻十五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十六
  明 唐順之 編
  論乞不受吕紹寜所進羨餘錢劄子【歐陽修】
  臣風聞轉運使吕紹寧纔至淮南便進見錢十萬貫不知是否臣見兵興以來天下困弊者非獨備邊之費半由官吏攘之今三司自為闕錢累於東南剗刷及以穀帛囘易則南方庫藏豈有剩錢閭里編民必無藏鏹故淮甸近嵗號為錢荒不知紹寧纔至淮南用何術於何處得此錢以進若將官庫錢上進則逐路合使錢處甚多必致闕乏若於民間科率則人力豈任且十萬緡錢國家得之所益至㣲外處取之為害不細徃年李定王逵輩皆刻剝疲民進奉至今南方嗟怨况今年江淮王倫大驚刦後繼以蝗旱為孽民間困窘尤要撫存而紹寧欺罔朝廷妄有進獻伏乞特降指揮下别路選差一精彊官將淮南一路見管錢帛磨勘大數取見紹寧所進何處得來茍涉欺妄乞賜重行朝典其所進錢伏乞聖慈拒而不受以彰朝廷均䘏外方防禦姦吏刻剝之意取進止
  再論積欠六事四事劄子【蘇軾】
  元祐七年六月十六日龍圗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劄子奏臣巳具積欠六事及舊所論四事上奏臣聞之孟子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若陛下初無此心則臣亦不敢必望此政屢言而屢不聴亦可以止矣然臣猶孜孜強聒不已者蓋由陛下實有此心而為臣子所格沮也竊觀即位之始發政施仁天下聳然望太平於朞月今者八年而民益貧此何道也願陛下深思其故若非積欠所壓自古至今豈有行仁政八年而民不蘇者哉臣前所論四事不為不切而經百餘日略不施行臣既論奏不巳執政乃始奏云初不見臣此疏遂奉聖㫖令臣别録聞奏意謂此奏朝上而夕行今又二年於此矣以此知積欠之事大臣未欲施行也若非陛下留意痛與指揮只作常程文字降出仍却作熟事進呈依例送户部㸔詳則萬無施行之理臣人㣲言輕不足計較所惜陛下赤子日困日急無復生理也臣又竊料大臣必云今者西邊用兵急於財利未可行此臣謂積欠之在户部者其數不貲實似可惜若實計州縣催到數目經涉嵗月積欠之在户部者累毫何足以助經費之萬一臣願聖主特出英斷早賜施行臣訪聞浙西饑疫大作蘇湖秀三州人死過半雖積水稍退露出泥田然皆無土可作田塍有田無人有人無糧有糧無種有種無牛殍死之餘人如鬼腊臣竊度此三州之民朝廷加意惠養仍須官吏得人十年之後庶可完復書曰制治於未亂保邦於未危浙西災患若於一二年前上下疚心同方拯濟其勞費殘弊必不至若今之甚也臣知杭州日豫先奏乞下發運司多糴米斛以備來年拯濟饑民聖明埀察支賜緡錢百萬收糴而發運使王覿堅稱米貴不糴是年米雖稍貴而比之次年春夏猶為甚賤縱使貴糴尚勝於無而覿執所見終不肯收糴顆粒是致次年拯濟失備上下共知而不詰問小人淺見只為朝廷惜錢不為君父惜民類皆如此淮南東西諸郡累歲災傷近者十年逺者十五六年矣今來夏田一熟民於百死之中㣲有生意而監司爭言催欠使民反思凶年嗟怨之氣必復致水旱欲望聖慈救之於可救之前莫待如浙西救之於不可救之後也臣敢昧死請内降手詔云訪聞淮浙積欠最多累嵗災傷流殍相屬今來淮南始獲一麥浙西未保豐凶應淮南東西浙西諸般欠負不問新舊有舊官本竝特與權住催理一年使久困之民稍知一飽之樂仍更别賜指揮行下臣所言六事四事今諸路安撫鈐轄司推類講求與天下疲民一洗瘡痏則猶可望太平於數年之後也臣伏覩詔書以五月十六日册立皇后本枝百世天下大慶孟子有言詩曰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當是時也内無怨女外無曠夫此周之所以王也今陛下膺此大慶猶不念積欠之民流離道路室家不保鬻田質子以輸官者乎若親發徳音力行此事所全活者不知幾千萬人天監不逺必為子孫無疆之福臣不勝拳拳孤忠昧死一言取進止
  上五事劄子【王安石】
  陛下即位五年更張改造者數千百事而為書具為法立而為利者何其多也就其多而求其法最大其効最晚其議論最多者五事也一曰和戎二曰青苗三曰免役四曰保甲五曰市易今青唐洮河幅貟三千餘里舉戎羌之衆二十萬獻其地因為熟户則和戎之䇿巳効矣昔之貧者舉息之於豪民今之貧者舉息之於官官薄其息而民救其乏則青苗之令已行矣惟免役也保甲也市易也此三者有大利害焉得其人而行之則為大利非其人而行之則為大害緩而圖之則為大利急而成之則為大害傳曰事不師古以克永世非說攸聞若三法者可謂師古矣然而知古之道然後能行古之法此臣所謂大利害者也蓋免役之法出於周官所謂府史胥徒王制所謂庶人在官者也然而九州之民貧富不均風俗不齊版籍之髙下不足據今一旦變之則使之家至户到均平如一舉天下之役人人用募釋天下之農歸於畎畝茍不得其人而行則五等必不平而募役必不均矣保甲之法起於三代丘甲管仲用之齊子産用之鄭商君用之秦仲長統言之漢而非今日之立異也然而天下之人鳬居雁聚散而之四方而無禁也者數千百年矣今一旦變之使行什伍相維隣里相屬察姦而顯諸仁宿兵而藏諸用茍不得其人而行之則搔之以追呼駭之以調發而民心搖矣市易之法起於周之司市漢之平凖今以百萬緡之錢權物價之輕重以通商而貫之令民以嵗入數萬緡息然甚知天下貨賄未甚行竊恐希功幸賞之人速求成効於年歲之間則吾法隳矣臣故曰三法者得其人緩而謀之則為大利非其人急而成之則為大害故免役之法成則農時不奪而民力均矣保甲之法成則寇亂息而威勢彊矣市易之法成則貨賄通流而國用饒矣
  劄子一首【歐陽修】
  臣伏見朝廷議濮安懿王典禮兩制禮官請稱皇伯中書之議以謂事體至大理宜慎重必合典故方可施行而皇伯之稱考於經史皆無所據方欲下三省百官博訪羣議以求其當陛下屈意手詔中罷而衆論紛然至今不已臣以為衆論雖多其説不過有三其一曰宜稱皇伯者是無稽之臆説也其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是厚誣天人之言也其三曰不當用漢宣哀為法以干亂統紀者是不廣本末之論也臣請為陛下條列而辨之謹按儀禮喪服記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報者齊衰期也謂之降服以明服可降父母之名不可改也又按開元開寳禮國朝五服年月喪服令皆云為人後者為其所生父齊衰不杖期葢以恩莫重於所生故父母之名不可改義莫重於所繼故寧抑而降其服此聖人所制之禮著之六經以為萬世法者是中書之議所據依也若所謂稱皇伯者考於六經無之方今國朝見行典禮及律令皆無之自三代之後秦漢以來諸帝由藩邸入繼大統者亦皆無之可謂無稽之臆説矣夫儀禮者聖人六經之文開元禮者有唐三百年所用之禮開寳通禮者聖宋百年所用之禮五服年月及喪服令亦皆祖宗累朝所定方今天下共行之制今議者皆棄而不用直欲自用無稽之臆説此所以不可施行也其二曰簡宗廟致水災者臣伏以上天降災皆主人事故自古聖王逢災恐懼多求闕政而修之或自知過失而改悔之庶幾以塞天譴然皆須人事已著於下則天譴為形於上今者濮王之議本因兩制禮官違經棄禮用其無稽之臆説欲定皇伯之稱中書疑其未可施行乃考古今典禮雖有明據亦未敢自信而自專方更求下外廷博議而陛下遽詔中罷欲使有司徐求典禮是則臣下慎重如此人君謙畏如此君臣不敢輕議妄舉而天遽譴怒殺人害物此臣所謂厚誣天也議猶未決仍罷不議而便謂兩統二父以致天災者厚誣人也其三引漢宣哀之事者臣謹按漢書宣帝父曰悼皇考初稱親諡曰悼置奉邑寢園而已其後改親稱皇考而立廟京師皇考者親之異名爾皆子稱其父之名也漢儒初不以為非也自元帝以後貢禹韋元成等始建毁廟之議數十年間毁立不一至哀帝時大司徒平晏等百四十七人奏議云親諡曰悼裁置奉邑皆應經義是不非宣帝稱史皇孫為親也所謂應經義者即儀禮云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是也惟其立廟京師亂漢祖宗昭穆故晏等以謂兩統二父非禮宜毁也定陶恭王初但號共皇立廟本國師丹亦無所議至其後立廟京師欲去定陶不繫以國有進於漢統之漸丹遂大非之故丹議云定陶恭皇諡號已前定議不得復改而但論立廟京師為不可爾然則稱親置園皆漢儒所許以為應經義者惟去其國號立廟京師則不可爾今言事者不究朝廷本議何事不尋漢臣所非者何事此臣故謂不原本末也中書之議本謂稱皇伯無稽而禮經有不改父名之義方議名號猶未定故尊崇之禮皆未及議而言事者便引漢去定陶國號立廟京師之事厚誣朝廷以為干亂大統何其過論也夫去國號而立廟京師以亂祖宗昭穆此誠可非之事若果為此議宜乎指臣等為姦邪之臣而人主有過舉之失矣其如陛下之意未嘗及此而中書亦初無此議而言事者不原本末過引漢世可非之事以為說而外庭之臣又不審知朝廷本議如何但見言事者云云遂以為欲知非禮干亂統紀信為然矣是以衆口一辭紛然不止而言事者欲必遂其皇伯無稽之說牽引天災恐廹人主而中書守經執禮之議又指以為姦邪之言朝廷以言事之臣禮當優容不欲與之爭辨而外庭羣論又不可家至而戸曉是非之禮不辨上下之情不通此所以呶呶而不止也夫為人後者既以所後為父矣而聖人又存其所生父名者非曲為之意也蓋自有天地以來未有無父而生之子也旣有父而生則不可諱其所生矣夫無子者得以宗子為後是禮之所許也然安得無父而生之子以為後乎此聖人所以不諱無子者立人之子以為後亦不諱為人後者有父而生葢不欺天不誣人也故為人後者承其宗之重任其子之事而不得復歸於本宗其所生父母亦不得往與其事至於喪服降而抑之一切可以義斷惟其父母之名不易者理不可易也易之則欺天而誣人矣子為父母服謂之正服出為人後者為本生父母齊衰期謂之降服又為所後父斬衰三年謂之義服今若以本生父為皇伯則濮安懿王為從祖父反為小功而濮王夫人是本生嫡母也反為義服自宗懿巳下本生兄弟於禮雖降猶為大功是禮之齊衰期今反為小功禮之正服今反為義服上於濮王父也反服小功於宗懿等兄弟也反服大功此自古所以不稱所生父為伯父叔父者稱之則禮制乖違人倫錯亂如此也伏惟陛下聰明睿聖理無不燭今衆人之議如彼中書之議如此必將從衆乎則衆議不見其可欲違衆乎則自古為國未有違衆而能舉事者伏願陛下霈然下詔明告中外以皇伯無稽決不可稱而今所欲定者正名號爾至於立廟京師干亂統紀之事皆非朝廷本議庶幾羣疑可釋若知如此而猶以為必稱皇伯則雖孔孟復生不能復為之辨矣
  議南郊三聖竝侑劄子【王安石】
  臣等聞推尊尊以享帝義之至推親親以享親仁之極尊尊不可以瀆故郊無二主親親不可以僣故廟止其先今三后竝配欲以致孝也而適所以瀆乎享帝後宫有廟欲以廣恩也而適所以僣乎享親推存事亡則非所以寧親也臣等今詳議欲乞各如禮官所議
  議郊祀壇制劄子【王安石】
  先王所以交於神明壇坎牲幣器服時日形色度數莫不依其象類易曰一隂一陽之謂道乾陽物也坤隂物也冬日至祀天於地上之圎丘所謂為高必因丘陵而因天事天也夏日至祭地於澤中之方丘所謂為下必因川澤而因地事地也蓋陽以圎為形其性動隂以方為體其性靜天陽而動故祀於地上之圎丘而禮神以蒼璧璧亦圎也地隂而静故祭於澤中之方丘而禮神以黄琮琮亦方也合祀天地為圎壇而於國陽之地上豈聖人以類求神之意哉熙寧郊儀祭皇地示壇八角祭神州地示壇廣四十八步高五尺今則變方為圎壇神州築方壇而復無坎皆不應禮伏請皇地示神州示為方壇壇之外為坎庶協古制
  議郊廟太牢劄子【王安石】
  謹按禮記王制祭宗廟之牛角握周禮小司徒凡小祭祀奉牛牲入古者諸侯五廟礿祠烝嘗毎廟一太牢大夫三廟有天子之大夫故曰大夫用索牛謂之索者求得而用之但不在滌而已諸侯之祔祭用太牢吉祭則少牢自諸侯與天子之大夫時祭用牲如此然則天子之祭用牛者可知矣唐郊祀并宗廟社稷等祭悉用太牢其後稍易舊制九廟時享有攝事共用一犢國朝開寳初冬至親郊詔有司宗廟共用犢一郊壇用犢三又詔其常祀惟昊天上帝用犢自餘大祀悉以羊豕代之嘉祐中仁宗親祫即每室用太牢自餘三年親祀八室共用一犢有司攝事惟以羊豕記曰先王之制禮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唯其稱也是故君子太牢而祭謂之禮曰君子謂大夫以上也夫以天下奉其祖禰而廟享牲牢用過乎儉不可謂稱今三年親祠而八室共用一犢及祫享盛祭有司攝事而少牢則非稱欲乞三年親祠并食饗有司攝事伏請太廟每室并用太牢一
  上圓丘合祭六議劄子【蘇軾】
  元祐八年三月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伏見九月二十二日詔書節文俟郊禮畢集官詳議祠皇地祇事及郊祀之嵗廟饗典禮聞奏者臣恭覩陛下近者至日親祀郊廟神祇饗答實䝉休應然則圎丘合祭允當天地之心不宜復有改更臣竊惟議者欲變祖宗之舊圎丘祀天而不祀地不過以謂冬至祀天於南郊陽時陽位也夏至祀地於北郊隂時隂位也以類求神則陽時陽位不可以求隂也是大不然冬至南郊既祀上帝則天地百神莫不從也古者秋分夕月於西郊亦可謂隂位矣至於從祀上帝則以冬至而祀月於南郊議者不以為疑今皇地祇亦從上帝而合祭於圎丘獨以為不可則過矣書曰肆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舜之受禪也自上帝六宗山川羣神莫不畢告而獨不告地祇豈有此理哉武王克商庚戌柴望柴祭上帝也望祭山川也一日之間自上帝而及山川必無南北郊之别也而獨略地祇豈有此理哉臣以知古者祀上帝則并祀地祇矣何以明之詩之序曰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此乃合祭天地經之明文而説者乃以比之豐年秋冬報也曰秋冬各報而皆歌豐年則天地各祀而皆歌昊天有成命也是大不然豐年之詩曰豐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為酒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禮降福孔皆歌於秋可也歌於冬亦可也昊天有成命之詩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於緝熙單厥心肆其靖之終篇言天而不及地頌所以告神明也未有歌其所不祭祭其所不歌也今祭地於北郊歌天而不歌地豈有此理也臣以此知周之世祀上帝則地祇在焉歌天而不歌地所以尊上帝故其序曰郊祀天地也春秋書不郊猶三望左氏傳曰望郊之細也説者曰三望太山河海或曰淮海也又或曰分野之星及山川也魯諸侯也故郊之細及其分野山川而已周有天下則郊之細獨不及五嶽四瀆乎嶽瀆猶得從祀而地祇獨不得合祭乎秦燔詩書經籍散亡學者各以意推類而已王鄭賈服之流未必皆得其真臣以詩書春秋考之則天地合祭久矣議者乃謂合祭天地始於王莽以為不足法臣竊謂禮當驗其是非不當以人廢光武皇帝親誅莽者也尚采用元始合祭故事謹按後漢書郊祀志建武二年初制郊祀於洛陽為圎壇八陛中又為重壇天地位其上皆南郷西上此則漢世合祭天地之明驗也又按水經注伊水東北至洛陽縣圎丘東大魏郊天之所凖漢故事為圎壇八陛中又為重壇天地位其上此則魏世合祭天地之明驗也唐睿宗將有事於南郊賈曾議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鯀郊之與廟皆有禘於廟則祖宗合食於太祖禘於郊則地祇羣望皆合於圎丘以始祖配享葢有事祭非常祀也三輔故事祭於圎丘上帝后土位皆南面則漢嘗合祭矣時禇無量郭山惲等皆以曾言為然明皇天寳元年二月勅曰凡所祠享必在躬親朕不親祭禮將有闕其皇地祇宜如南郊全祭是月二十日合祭天地於南郊自後有事於圎丘皆合祭此則唐世合祭天地之明驗也今議者欲冬至祀天夏至祀地蓋以為用周禮也臣請言周禮與今禮之别古者一嵗祀天者三明堂饗帝者一四時迎氣者五祭地者二饗宗廟者四為此十五者皆天子親祭也而又朝日夕月四望山川社稷五祀及羣小祀之類亦皆親祭此周禮也太祖皇帝受天眷命肇造宋室建隆初郊先饗宗廟竝祀天地自真宗以來三歲一郊必先有事景靈徧饗太廟乃祀天地此國朝之禮也夫周之禮親祭如彼其多而歲行之不以為難今之禮親祭如此其少而三歲一行不以為易其故何也古者天子出入儀物不繁兵衛甚簡用財有節而宗廟在大門之内朝諸侯出爵賞必於太廟不止時祭而已天子所治不過王畿千里唯以齊祭禮樂為政事能守此則天下服矣是故歲歲行之率以為常至於後世海内為一四方萬里皆聽命於上機務之繁億萬倍於古日力有不能給自秦漢以來天子儀物日以滋多有加無損以至於今非復如古之簡易也今所行皆非周禮三年一郊非周禮也先郊二日而告原廟一日而祭太廟非周禮也郊而肆赦非周禮也優賞諸軍非周禮也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䕃補親屬非周禮也自宰相宗室以下至百官皆有賜賚非周禮也此皆不改而獨於地祇則曰周禮不當祭於圓丘此何義也議者必曰今之寒暑與古無異而宣王薄伐玁狁六月出師則夏至之日何為不可祭乎臣將應之曰舜一歲而巡四岳五月方暑而南至衡山十一月方寒而北至常山亦今之寒暑也後世人主能行之乎周所以十二歲一巡者唯不能如舜也夫周巳不能行舜之禮而謂今可以行周之禮乎天之寒暑雖同而禮之繁簡則異是以有虞氏之禮夏商有所不能行夏商之禮周有所不能用時不同故也宣王以六月出師驅逐玁狁蓋非得已且吉甫為將王不親行也今欲定一代之禮為三歲常行之法豈可以六月出師為比乎議者必又曰夏至不能行禮則遣官攝祭祀亦有故事此非臣之所知也周禮大宗伯若王不與則攝位鄭氏注曰王有故則代行其祭事賈公彥疏曰有故謂王有疾及哀慘皆是也然則攝事非安吉之禮也後世人主不能嵗嵗親祭故命有司行事其所從來久矣若親郊之歳遣官攝事是無故而用有故之禮也議者必又曰省去繁文末節則一歲可以再郊臣將應之曰古者以親郊為常禮故無繁文今世以親郊為大禮則繁文有不能省也若帷城幔屋盛夏則有風雨之虞陛下自宫入廟出郊冠通天乘大輅日中而舎百官衛兵暴露於道鎧甲具裝人馬喘汗皆非夏至所能堪也王者父事天母事地不可偏也事天則備事地則簡是於父母有隆殺也豈得以為繁文末節而一切欲省去乎國家養兵異於前世自唐之時未有軍賞猶不能嵗嵗親祠天子出郊兵衛不可簡省大輅一動必有賞給今三年一郊傾竭帑藏猶恐不足郊賚之外豈可復加若一年再賞國力將何以給分而與之人情豈不失望議者必又曰三年一祀天又三年一祭地此又非臣之所知也三年一郊已為疏闊若獨祭地而不祭天是因事地而愈疏於事天自古未有六年一祀天者如此則典禮愈壊欲復古而背古益逺神祇必不顧饗非所以為禮也議者必又曰當郊之歳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方澤之祀則可以免方暑舉事之患此又非臣之所知也夫所以議此者為欲舉從周禮也今以十月易夏至以神州代方澤不知此周禮之經耶抑變禮之權耶若變禮從權而可則合祭圎丘何獨不可十月親祭地十一月親祭天先地後天古無是禮而一歳再郊軍國勞費之患尚未免也議者必又曰當郊之嵗以夏至祀地祇於方澤上不親郊而通爟火天子於禁中望祀此又非臣之所知也書之望秩周禮之四望春秋之三望皆謂山川在境内而不在四郊者故逺望而祭也今所在之處俛則見地而云望祭是為京師不見地乎此六議者合祭可不之決也夫漢之郊禮尤與古戾唐亦不能如古本朝祖宗欽崇祭祀儒臣禮官講求損益非不知圎丘方澤皆親祭之為是也蓋以時不可行是故參酌古今上合典禮下合時宜較其所得巳多於漢唐矣天地宗廟之祭皆當嵗徧今不能嵗徧是故徧於三年當郊之嵗又不能於一歲之中再舉大禮是故徧於三日此皆因時制宜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竝祀不失親祭而北郊則必不能親往二者孰為重乎若一年再郊而遣官攝事是長不親事地也三年間郊當行郊地之嵗而暑雨不可親行遣官攝事則是天地皆不親祭也夫分祀天地決非今世之所能行議者不過欲於當郊之嵗祀天地宗廟分而為三耳分而為三有三不可夏至之日不可以動大衆舉大禮一也軍賞不可復加二也自有國以來天地宗廟唯饗此祭累聖相承唯用此禮此乃神祗所歆祖宗所安不可輕動動之則有吉凶禍福不可不慮三也凡此三者臣熟計之無一可行之理伏請從舊為便昔西漢之衰元帝納貢禹之言毁宗廟成帝用丞相衡之議改郊位皆有殃咎著於史䇿徃鑒甚明可為寒心伏望陛下詳覽臣此章則知合祭天地乃是古今正禮本非權宜不獨初郊之嵗所當施行實為無窮不刋之典願陛下謹守太祖建隆神宗熙寧之禮無更改易郊祀廟饗以敉寧上下神祇仍乞下臣此章付有司集議如有異論即須畫一解破臣所陳六議使皆屈伏上合周禮下不為當今軍國之患不可但執更不論當今可與不可施行所貴嚴祀大典以時定取進止
  請詰難圓丘六議劄子【蘇軾】
  元祐八年三月二十二日端明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左朝奉郎守禮部尚書蘇軾劄子奏臣近奏論圎丘合祭天地非獨適時之宜亦自然上合三代六經為萬世不刋之典然臣不敢必以為是故發六議以開異同之端欲望聖㫖行下令議者與臣反覆詰難盡此六議之是非而取其通者則其論可得而定也今奉聖㫖但云令集議官集議聞奏竊慮議者各伸其意不相詰難則是非可否終莫之決雖聖明必有所擇而人各自為一議但欲遂其前説豈聖朝考禮之本意哉臣今欲乞集議之日若所見不同即須畫一難臣六議明著可否之狀不得但持一説不相詰難臣非敢自是而求勝也蓋欲從長而取通也若議不通敢不廢前説以從衆論取進止
  議服劄子【王安石】
  先王制服也順性命之理而為之節恩之深淺義之逺近禮之所與奪刑之所生殺皆於此乎權之傳曰三年之喪未有知其所從來者也葢朞年及緦麻緣是以為衰而其輕重遲速之制非得與時變易唯貴之於賤或降或絶或否葢在先王之時諸侯大夫各君其父兄欲尊尊之義有所伸則宜親親之恩有所屈此其所以降絶之意也自封建之法廢諸侯大夫降絶之禮無所復施士大夫無宗其適孫傳重之屬不可純用周制臣愚以謂方今惟諸侯大夫降絶之禮可廢而適子死非傳爵者無衆子乃可於適孫承重自餘喪服當用周禮而已何則先王制服三年之喪以為差非得與時變易故也然自秦漢以來言禮者或失經旨而歴代承用傳守至今與夫近世改制亦皆有説非以義折衷則不明故臣於所欲定則為議以辨之末學寡陋獨用巳見決千嵗以來之所惑恐不能盡伏乞以付學士大夫博議令臣得與反復
  議入廟劄子【王安石】
  臣今日曾公亮傳聖㫖以臣寮上言郊祀不當入廟令臣詳議臣愚以為制天下之事當令本末終始相稱今既奉先帝遺詔外行以日易月之禮又諸所以崇事祖宗皆循本朝制度獨於入廟則欲變先帝故事而逺從三代之禮臣恐於事之本末終始不為相稱必欲盡除近世之制度一以三代為法則今陛下尚在諒陰之中非可以制禮之時且言者以為喪三年不祭於廟禮也而今乃欲令公卿代告此何禮也臣竊以為今之禮不合於三代者多矣言者不以為非而專疑不當入廟者蓋於所習見則安於所罕見則恠恐不足留聖聽也臣學術淺陋誤䝉訪逮敢不盡愚取進止
  論葬荆王劄子【歐陽修】
  臣伏覩朝㫖雖差宋祁監䕶故荆王葬事然未見降下葬日及一行事件或聞以嵗月不利未可葬或聞有司以財用不足乞且未葬夫陰陽拘忌之説陛下聰明睿聖必不信此巫卜之言而違禮典但慮議者堅執方今財用不足不可辦葬陛下聞有勞民枉費之説則不得不慮因以遲疑臣謂前後勅葬大臣浮費枉用之物至多豈是朝廷本意皆為主司措置之失致人因緣以為姦爾今若盡節浮費及絶其侵蠧而使用物不廣則將復以何辭而云不葬又不知所司曾將一行用度計定大數否内若干是浮費若干是實用若實用之物數猶至多而力不可辦則緩之可也若實用之物少只是舊例浮費多則可削去浮費而已今都不計度而但云無物可葬則不可也未見實用之數多少不量力能及否而曰必須遵禮而曰必須葬亦未可也如臣愚見酌此兩端葬則為便然須先乞令王堯臣宋祁等將一行合用之物列其名件内浮費不急者一一減去之若只留實用之物數必不多假如稍多更加節減雖至儉薄理亦無害如此則葬得及時物亦不費夫儉葬古人之美節侈葬古人之惡名今避儉葬不肯節費留喪而待有物之年以就侈葬則非臣所知也若曰儉葬亦未能辦則乃過言之甚也然外之輿議為國家論事體者皆云葬則為便今朝廷議者分而為二顧物力者則不顧典禮國體論典禮國體者則不思財用辦否各執偏見議久不決以惑陛下之聰明今便葬之害一不葬之害五便葬之害不過費物然力有可為不葬之害所失則大不肯薄葬而留之以待侈塟成王之惡名一也信巫卜之説而違典禮二也目下減節力所易為他時豐足理或難待使皇叔之柩五七年間不得安宅而神靈無歸三也使四夷聞天子皇叔薨而無錢出塟遂輕中國而動心四也今天下物力雖乏然凡百用度不能節費處多獨於皇叔之身有所裁損傷陛下孝治之美五也此臣所謂塟則為便者也荆王於國屬最尊名位最重伏乞早令定議無使後時取進止
  論葬荆王一行事劄子【歐陽修】
  臣風聞巳有聖㫖荆王葬事令三司與太常禮院及監葬官等同議減節浮費此足見陛下厚於皇叔之恩念民惜費之意一舉而兩得也然臣毎見朝廷作事欲愛民節用而常枉費勞人蓋為議事之初不得其要或失於不精審者有四民間不科配一也州縣供應物有定數二也送塟之人在路禁其呼索三也州縣官吏不得過外供須以邀名譽四也茍絶此四者則無大患矣昨京西一路遭張海驚刼之後不可更有誅求臣今欲乞指揮三司應是合要之物竝須官給不得民間科買仍乞先將一行儀仗人馬并送葬人等一人以上先定人數然後劄與京西令依數供頓則可無廣費自荆王以下諸喪非至親者不必令其盡徃仍乞限定人數及每人將帶隨行人數亦乞限定凡皇親及一行官吏除宿頓合供飲食外不得數外呼索州縣官吏亦不得於官供飲食外别以諸物獻送權要其受獻送并呼索竝以入巳贓論仍乞御史裏行一人隨行糺察其數外帶人及州縣隨順呼索獻送物等官吏物出於巳亦從違制若託以供應為名於民間賤買及率掠者皆以枉法贓論如此防禦方可杜絶浮費以稱陛下厚親節用之心
  乞校正陸贄奏議進御劄子【蘇軾】
  臣等猥以空疎備貟講讀聖明天縱學問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無窮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為竊謂人臣之納忠譬如醫者之用藥藥雖進於醫手方多傳於古人若已經效於世間不必皆從於已出伏見唐宰相陸贄才本王佐學為帝師論深切於事情言不離於道徳智如子房而文則過辯如賈誼而術不疎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但其不幸仕不過時徳宗以苛刻為能而贄諫之以忠厚徳宗以猜忌為術而贄勸之以推誠徳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為先徳宗好聚財而贄以散財為急至如用人聽言之法治邊馭將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數可謂進苦口之藥石鍼害身之膏肓使徳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臣等毎退自西閣即私相告以陛下聖明必喜贄議論但使聖賢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時昔馮唐論頗牧之賢則漢文為之太息魏相條鼂董之對則孝宣以致中興若陛下能自得師則莫若近取之贄夫六經三史諸子百家非無可觀皆足為治但聖言幽逺末學支離譬如山海之崇深難以一二而推擇如贄之論開巻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實治亂之鑑臣等欲取其奏議稍加校正繕冩進呈願陛下置之坐隅如見贄面反覆熟讀如與贄言必能發聖性之髙明成治功於歳月臣等不勝區區之意取進止
  論更改貢舉事件劄子【歐陽修】
  臣竊聞近有臣寮上言請改更貢舉進士所試詩賦策論先後事巳下兩制詳議伏以貢舉之法用之巳久則弊當變更然臣謂必先知致弊之因方可言變法之利今貢舉之失者患在有司取人先詩賦而後策論使學者不根經術不本道理但能誦詩賦節抄六帖初學記之類者便可剽盜偶儷以應試格而童年新學全不曉事之人往往幸而中選此舉子之弊也今為考官者非不欲精較能否務得賢才而常恨不能如意大半容於繆濫者患在詩賦䇿論通同雜考人數既衆而文巻又多使考者心識勞而愈昏是非紛而益惑故於取捨往往失之者此有司之弊也故臣謂先宜知此二弊之源方可言變法之利今之可變者知先詩賦為舉子之弊則當重策論知通考紛多為有司之弊則當隨塲去留而後可使學者不能濫選考者不至疲勞今若不改通考之法而但更其試日之先後則於革弊未盡其方凡臣所請者若漫然泛言之恐不能盡其利害請借二千人為率以明變法之便謹條如左
  凡貢舉舊法若二千人就試常額不過選五百人是於詩賦策論六千巻中選五百人而日限又迫使考試之官殆廢寢食疲心竭慮因勞致昏故雖有公心而所選多濫此舊法之弊也今臣所請者寛其日限而先試以策而考之擇其文辭鄙惡者文意顛倒重雜者不識題者不知故實略而不對所問者誤引事迹者雖能成文而理識乖誕者雜犯舊格不考式者凡此七等之人先去之計於二千人可去五六百以其留者次試以論又如前法而考之又考去其二三百其留而試詩賦者不過千人矣於千人而選五百則少而易考不至勞昏考而精當則盡善矣縱使考之不精亦選者不至大濫葢其節抄剽盜之人皆以先經策論去之矣比及詩賦皆是已經策論粗有學問理識不至乖誕之人縱使詩賦不工亦足以中選矣如此可使童年新學全不曉事之人無由而進此臣所謂變法必須隨場去留然後能革舊弊者也其外州解送到且當博採要在南省精選若省榜奏人至精則殿試易為考矣故臣但言南省之法此其大概也其高下之等仍乞細加詳定大率當以策論為先
  論逐路取人劄子【歐陽修】
  臣伏見近有臣寮上言乞將南省考試舉人各以路分糊名於逐路每十人解一人等事雖巳奉聖㫖送兩制詳定臣亦有愚見合具敷陳竊以國家取士之制比於前世最號至公葢累聖留心講求曲盡以謂王者無外天下一家故不問東西南北之人盡聚諸路貢士混合為一而惟材是擇又糊名謄録而考之使主司莫知為何方之人誰氏之子不得有所憎愛薄厚於其間故議者謂國家科塲之制雖未復古法而便於今世其無情如造化至公如權衡祖宗以來不可易之制也傳曰無作聰明亂舊章又曰利不百者不變法今言事之臣偶見一端即議更改此臣所區區欲為陛下守祖宗之法也臣所謂偶見一端者葢言事之人但見每次科塲東南進士得多而西北進士得少故欲改法使多取西北進士爾殊不知天下至廣四方風俗異宜而人性各有利鈍東南之俗尚文故進士多而經學少西北之人尚質故進士少而經學多所以科塲取士東南多取進士西北多取經學者各因其材性所長而各隨其多少取之今以進士經學合而較之則其數均若必論進士則多少不等此臣所謂偏見之一端其不可者一也國家方以官濫為患取士數必難增若欲多取西北之人則却須多減東南之數今東南州軍進士取解者二三千人處只解二三十人是百人取一人葢已痛裁抑之矣西北州軍取解至多處不過百人而所解至十餘人是十人取一人比之東南十倍假借之矣若至南省又減東南而増西北則是巳裁抑者又裁抑之已假借者又假借之此其不可者二也東南之士於千人中解十人其初選已精矣故至南省所試合格者多西北之士學業不及東南當發解時又十倍優假之葢其初選已濫矣故至南省所試不合格者多今若一例以十人取一人則東南之人合格而落者多矣西北之人不合格而得者多矣至於他路理不可齊偶有一路合格人多亦限以十一落之偶有一路合格人少亦須充足十一之數使合落者得合得者落取捨顛倒能否混淆其不可者三也且朝廷專以較藝取人而使有藝者屈落無藝者濫得不問繆濫只要諸路數停此其不可者四也且言事者本欲多取諸路土著之人若此法一行則寄應者爭趨而往今開封府寄應之弊可驗矣此所謂法出而姦生其不可者五也今廣南東西路進士例各絶無舉業諸州但據數解發其人亦自知無藝只來一就省試而歸冀作攝官爾朝廷以嶺外煙瘴北人不便須藉攝官亦許其如此今若一例與諸路十人取一人此為繆濫又非西北之比此其不可者六也凡此六者乃大概爾若舊法一壊新議必行則弊濫隨生何可勝數故臣以謂且遵舊制但務擇人推朝廷至公待四方如一惟能是選人自無言此乃當今可行之法爾若謂士習浮華當先考行就如新議亦須只考程試安能必取行實之人議者又謂西北近邊士要牢籠此甚不然之論也使不逞之人不能為患則已茍可為患則何方無之前世賊亂之臣起於東南者甚衆其大者如項羽蕭銑之徒是巳至如黄巢王仙芝之輩又皆起亂中州者爾不逞之人豈専西北矧貢舉所設本待材賢牢籠不逞當别有術不在科塲也惟事久不能無弊有當留意者然不須更改法制止在振舉條綱爾近年以來舉人盛行懷挾排門大譟免冠突入虧損士風傷敗善類此由舉人既多而君子小人雜聚所司力不能制雖朝廷素有禁約條制甚嚴而上下因循不復申舉惟此一事為科塲大患而言事者獨不及之願下有司議革其弊此當今科塲之患也臣忝貳宰司預聞國論茍不能為陛下守祖宗之法而言又不足取信於人主則厚顔尸禄豈敢偷安而久處乎故猶此彊言乞賜裁擇
  議學校貢舉劄子【蘇軾】
  准勅講求學校貢舉利害令臣等各具議狀聞奏者右臣伏以得人之道在於知人知人之法在於責實使君相有知人之才朝廷有責實之政則胥史皂未嘗無人而况於學校貢舉乎雖因今之法臣以為有餘使君相無知人之才朝廷無責實之政則公卿侍從猶患無人况學校貢舉乎雖復古之制臣以為不足矣夫時有可否物有廢興方其所安雖暴君不能廢及其既厭雖聖人不能復故風俗之變法制隨之譬如江河之徙移順其所欲行而治之則易為功彊其所不欲而復之則難為力使三代聖人復生於今其選舉養才亦必有道矣何必由學且天下固嘗立學矣慶厯之間以為太平可待至於今日惟有空名僅存今陛下必欲求徳行道藝之士責九年大成之業則將變今之禮易今之俗又當發民力以治宫室歛民財以養游士百里之内置官立師獄訟聽於是軍旅謀於是又當以時簡不率教者屏之逺方終身不齒則無乃徒為紛亂以患苦天下耶若乃無大變改而望有益於時則與慶厯之際何異故臣以謂今之學者特可因循舊制使先王之舊物不廢於吾世足矣至於貢舉之法行之百年治亂盛衰初不由此陛下視祖宗之世貢舉之法與今孰為精言語文章與今孰為優所得文章長才與今孰為多天下之士與今孰為辯較此四者而短長之議決矣今議者所變改不過數端或曰郷舉徳行而略文章或曰專取策論而罷詩賦或欲舉唐室故事兼採譽望而罷封彌或欲罷經生樸學不用貼墨而考大義此數者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也臣請歴言之夫欲興徳行在於君人者修身以格物審好惡以表俗孟子所謂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之所向天下趨焉若欲設科立名以取之則是教天下相率而為偽也上以孝取人則勇者割股怯者廬墓上以廉取人則敝車羸馬惡衣菲食凡可以中上意無所不至矣徳行之弊一至於此即自文章而言之則策論為有用詩賦為無益自政事言之則詩賦策論均為無用矣雖知其無用然自祖宗以來莫之廢者以為設法取士不過如此也豈獨吾祖宗自古堯舜亦然書曰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自古堯舜以來進人何嘗不以言試人何嘗不以功乎議者必欲以策論定賢愚能否臣請有以質之近世士大夫文章華靡者莫如楊億使楊億尚在則忠清鯁亮士也豈得以華靡少之通經學古莫如孫復石介使孫復石介尚在則迂闊矯誕之士也又可施之於政事之間乎自唐至今以詩賦為名臣者不可勝數何負於天下而必欲廢之近世士人纂類經史綴緝時務謂之策括待問條目搜抉略盡臨時剽竊竄易首尾以有司有司莫能辨也且其為文也無規矩凖繩故學之易成無聲病對偶故考之難精以易學之士付難考之吏其弊有甚於詩賦者矣唐之通牓故是弊法雖有以名取人厭伏衆論之美亦有賄賂公行權要請託之害一使恩去王室權歸私門降及中葉結為朋黨之論通牓取人又豈足尚哉諸科舉人多出三路能文者既巳變而為進士曉義者又皆去以為明經其餘皆樸魯不化者也至於人才則有定分施之有政能否自彰今進士日夜治經傳子史貫穿馳騖可謂博矣至於臨政曷嘗用其一二顧視舊學已為虚器而欲使此等分别注疏粗識大義而望其人能増長亦巳疎矣臣故曰此數者皆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特願陛下留意其逺者大者必欲登俊良黜庸回總覽衆才經略世務則在陛下與二三大臣下至諸路職司與良二千石耳區區之法何預焉然臣竊有私憂過計者敢不以告昔王衍好老莊天下皆師之風俗陵夷以至南渡王縉好佛捨人事而修異教大厯之政至今為笑故孔子罕言命則為知者少也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夫性命之説自子貢不得聞而今之學者耻不言性命此可信也哉今士大夫至以佛老為聖人粥書於市者非莊老之書不售也讀其文浩然無當而不可窮觀其貌超然無著而不可挹此豈真能然哉蓋中人之性安於放而樂於誕耳使天下之士能如莊周齊死生一毁譽輕富貴安貧賤則人主之名器爵禄所以礪世磨鈍者廢矣陛下亦安用之而况其實不能而竊取其言以欺世者哉臣願陛下明勅有司議之以法言取之以實學博通經術者雖樸不廢稍涉浮議者雖工必黜則風俗稍厚學術近正庶幾得忠實之士不至蹈衰季之風則天下幸甚
  乞不分差經義詩賦試官劄子【蘇軾】
  元祐三年三月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同孫覺劄子奏臣等近奏為將來科塲既復詩賦乞更不分經取人已奉聖㫖依奏今來却見禮部新立條貫將來科塲如差試官三貟者以二貟經義一貟詞賦兩貟者各差一貟臣等竊謂既復詩賦與經義策論通考舉人尚不分經而試官乃分而為二甚無謂也凡差試官務在有詞學者而已若得其人則治易及第不害其能問春秋經義入官不害其能考詩賦若不得其人雖用本科不免乖錯頃自聲律變為經義則詩賦之士便充試官何曾别求經義及第之人然後取士若必用本科各考所試則經義策論詩賦四塲文理不同亦須各差試官一人而後可此本議者私憂過計而有司不察便為創立此條使一試院中有兩頭項試官自有科塲以來無此故事自來試官患在爭競不一又分為兩黨試經義者主虚浮之文考詩賦者主聲病之學紛紜爭競理在不疑舉人聞之必興詞訟為害如此了無所益今來朝廷既復詩賦又立此條深恐天下監司妄意朝廷必欲用詩賦之人為試官不問有無詞學一例差充其間久離科塲之人或已廢學若用虚名差使顯不如經義及第有文之人人之有材何施不可經義詩賦等是文詞而議者便謂治經之人不可使考詩賦何其待天下士大夫之薄也欲乞特賜指揮今後差試官不拘曾應經義詩賦舉者專務選擇有詞學人充其禮部近日所立條貫更不施行取進止
  辯試館職策問劄子【蘇軾】
  元祐元年十二月十八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劄子奏臣竊聞諌官言臣近所撰試館職人策問有涉諷議先朝之語臣退伏思念其略曰今朝廷欲師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或至於媮欲法神考之勵精而恐監司守令不識其意流入於刻臣之所謂媮與刻者專指今之百官有司及監司守令不能奉行恐致此病於二帝何與焉至於前論周公太公後論文帝宣帝皆是為文引證之常亦無比擬二帝之意况此策問第一第二首鄧温伯之詞末篇乃臣所撰三者皆臣親書進入䝉御筆㸃用第三首臣之愚意豈逃聖鑒若有毫髪諷議先朝則臣死有餘罪伏願少囘天日之照使臣孤忠不為衆口所鑠臣無任伏地待罪戰恐之至取進止
  又辯試館職策問劄子【蘇軾】
  元祐二年正月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蘇軾劄子奏臣近以試館職策問為臺諌所言臣初不敢深辯蓋以自辯而求去是不欲去也今者竊聞明詔已察其實而臣四上章四不允臣子之義身非已有詞窮理盡不敢求去是以區區復一自言臣所撰策問首引周公太公之治齊魯後世皆不免衰亂者以明子孫不能奉行則雖大聖大賢之法不免於有弊也後引文帝宣帝仁厚而事不廢核實而政不苛者以明臣子若奉行得其理無觀望希合之心則雖文帝宣帝足以無弊也中間又言六聖相受為治不同同歸於仁其所謂媮與刻者専謂今之百官有司及監司守令不識朝廷所以師法先帝之本意或至於此也文理甚明粲若黒白何嘗有毫髪疑似議及先朝非獨朝廷知臣無罪可放臣亦自知無罪可謝也然臣聞之古人曰人之至信者心目也相親者母子也不惑者聖賢也然至於竊斧而知心目之可亂於投杼而知母子之可疑於拾煤而知聖賢之可惑今言臣者不止三人交章累上不啻數十而聖斷確然深明其無罪則是過於心目之相信母子之相親聖賢之相知逺矣徳音一出天下頌之史册書之自耳目所聞見明智特達洞照情偽未有如陛下者非獨㣲臣區區欲以一死上報凡天下之為臣子者聞之莫不欲碎首靡軀效忠義於陛下也不然者亦非獨臣受曖昧之謗凡天下之為臣子者聞之莫不以臣為戒崇尚忌諱畏避形迹觀望雷同以求茍免豈朝廷之福哉臣自聞命以來一食三歎一夕九興身口相謀未知死所然臣所撰策問實亦有罪若不盡言是欺陛下也臣聞聖人之治天下也寛猛相資君臣之間可否相濟若上之所可不問其是非下亦可之上之所否不問其曲直下亦否之則是晏子所謂以水濟水誰能食之孔子所謂惟予言而莫子違足以喪邦者也臣昔於仁宗朝舉制科所進策論及所答聖問大扺皆勸仁宗勵精庶政督察百官果斷而力行也及事神宗䝉召對訪問退而上書數萬言大扺皆勸神宗忠恕仁厚含垢納汙屈已以裕人也臣之區區不自量度常欲希慕古賢可否相濟葢如此也伏觀二聖臨御已來聖政日新一出忠厚大率多行仁宗故事天下翕然啣戴恩徳固無可議者然臣私憂過計常恐百官有司矯枉過直或至於媮而神宗勵精核實之政漸致惰壊深慮數年之後馭吏之法漸寛理財之政漸疎備邊之計漸弛則意外之患有不可勝言者雖陛下廣開言路無所諱忌而臺諫所擊不過先朝之人所非不過先朝之法正是以水濟水臣竊憂之故輙用此意撰上件策問實以譏諷今之朝廷及宰相臺諫之流欲陛下覽之有以感動聖意庶幾兼行二帝忠厚勵精之政也臺諫若以此言臣朝廷若以此罪臣則斧鉞之誅其甘如薺今乃以為譏諷先朝則亦疎而不近矣且非獨此策問而已今者不避煩瀆盡陳本末臣前歳自登州召還始見故相司馬光光即與臣論當今要務條其所欲行者臣即答言公所欲行者諸事皆上順天心下合人望無可疑者惟役法一事未可輕議何則差役免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歛民財十室九空錢聚於上而下有錢荒之患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專力於農而貪吏猾胥得縁為姦此二害輕重蓋略相等今以彼易此民未必樂光聞之愕然曰若如君言計將安出臣即答言法相因則事易成事有漸則民不驚昔三代之法兵農為一至秦始分為二及唐中葉盡變府兵為長征之卒自爾以來民不知兵兵不知農農出糓帛以養兵兵出性命以衛農天下便之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今免役之法實大類此公欲驟罷免役而行差役正如罷長征而復民兵葢未易也先帝本意使民户率出錢專力於農雖有貪吏猾胥無所施其虐坊場河渡官自出賣而以其錢雇募衙前民不知有倉庫綱運破家之禍此萬世之利也決不可變獨有二弊多以供他用實封取寛剩役錢爭買坊場河渡以長不實之價此乃王安石吕惠卿之隂謀非先帝本意也公若盡去二弊而不變其法則民悦而事易成今寛剩役錢名為十分取二通計天下乃及十五而其實一錢無用公若盡去此五分又使民得從其便以布帛糓米折納役錢而官亦以為雇直則錢荒之弊亦可盡去如此而天下便之則公又何求若其未也徐更議之亦未晚也光聞臣言大以為不然臣又與光言熙寧中常行給田募役法其法以係官田及以寛剩役錢買民田以募役人大略如邊郡弓箭手臣時知宻州推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此本先帝聖意所建推行未幾為左右異議而罷今略計天下寛剩錢斛約三千萬貫石兵興支用僅耗其半此本民力當復為民用今内帑山積公若力言於上索還此錢復完三千萬貫石而推行先帝買田募役法於河北河東陜西三路數年之後三路役人可減大半優裕民力以待邊鄙緩急之用此萬世之利社稷之福也光尤以為不可及去年二月六日勅下始行光言復差役法時臣弟轍為諫官上疏具論乞將見在寛剩役錢雇募役人以一年為期令中外詳議然後立法又言衙前一役可即用舊人仍一依舊數支月給重難錢以坊場河渡錢總計諸路通融支給皆不䝉施行及䝉差臣詳定役法臣因得伸弟轍前議先與本局官吏孫永傅堯俞之流論難反復次於西府及政事堂中與執政商議皆不見從遂上疏極言衙前可雇不可差先帝此法可守不可變之意因乞罷詳定役法當此之時臺諫相視皆無一言決其是非今者差役利害未易一二遽言而弓手不許雇人天下之所同患也朝廷知之已變法許雇天下皆以為便而臺諫猶累疏力爭由此觀之是其意専欲變熙寧之法不復校量利害叅用所長也臣為中書舎人刑部大理寺列上熙寧巳來不該赦降去官法凡數十條盡欲删去臣與執政屢爭之以謂先帝於此葢有深意不可盡改因此得存留者甚多臣毎行監司守令告詞皆以奉守先帝約束毋敢弛廢為戒文案具在皆可復按由此觀之臣豈謗議先朝者哉所以一一屢陳者非獨以自明誠見士大夫好同惡異泯然成俗深恐陛下深居法宫之中不得盡聞天下利害之實也願因臣此言警策在位救其所偏損所有餘補所不足天下幸甚若以其狂妄不識忌諱雖賜誅戮死且不朽臣無任感恩思報激切戰恐之至取進止
  論澧州瑞木乞不宣示外廷劄子【歐陽修】
  臣近聞澧州進柿木成文有太平之道四字其知州馮載本是武人不識事體便為祥瑞以媚朝廷臣謂前世號稱太平者須是四海晏然萬物得所方今西羌叛逆未平之患在前北敵寖盛藏伏之禍在後一患未滅一患巳萌加以西則瀘戎南則湖嶺凡與邉境連接無一處無事而又内則百姓困弊盜賊縱横昨京西陜西出兵八九千人捕數百之盜不能一時剪滅只是僅能遺散然却於别處結集今張海雖死而達州軍賊巳却百人又殺使臣其勢不小興州又奏八九十人州縣皇皇何以存濟以臣視之乃是四海騷然萬物失所實未見太平之象臣聞天道貴信示人不欺臣不敢逺引他事只以今年内事驗之昨夏秋之問太白經天累月不滅金木相掩近在端門考於星占皆是天下大兵將起之象豈有纔出大兵之象又出太平之道是一歳之内前後頓殊豈非星象麗天異不虚出凡於戒懼常合修省而草木萬類變化無常不可信慿便生懈怠臣又思若使木文不偽實是天生則亦有深意葢其文止曰太平之道者其意可推也夫自古帝王致太平皆自有道得其道則太平失其道則危亂臣視方今但見其失未見其得也願陛下憂勤萬務舉賢納善常如近日不生逸豫則二三歳間漸期修理若以前賊張海等小衰便謂後賊不足憂以近京得雪便謂天下大豐熟見北敵未來便謂必無事見西賊通使便謂可罷兵指望太平漸生安逸則此瑞木乃誤事之妖木耳臣見今年曾進芝草者今又進瑞木竊慮四方相効爭造妖妄其所進瑞木伏乞更不宣示臣僚仍乞速詔天下州軍告以興兵累年四海困弊方當責已憂勞之際凡有竒禽異獸草木之類竝不得進獻所以彰示聖徳感勵臣民取進止








  文編巻十六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十七
  明 唐順之 編
  論軍中選將劄子【歐陽修】
  臣伏見國家自西鄙用兵累經敗失京師勁卒多在征行禁衛諸軍全然寡少又無將帥以備爪牙方今爲國計者但務外憂夷狄專意邊陲殊不思根本内虚朝廷勢弱萬一有事無以枝梧今軍帥暗懦非其人禁兵驕惰不可用此朝廷自以為患不待臣言而可知也臣亦歴考前世有國之君多於無事之際恃安忘危備患不謹使禍起倉卒而至敗亡者有矣然未有於用兵之時而反忘武備如今日者兵法曰將者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今外以李昭亮王克基輩當契丹内以曹琮李用和等衞天子如當今之事勢而以民之司命國之安危繫此數人安得不取笑四夷遭其輕侮臣謂去嵗北敵忽興干戈今年元昊妄有請求若使朝廷有一二人中材之將叩頭効死奮身請戰誓雪君耻少增國威則敵國未敢侵陵朝廷未至屈辱柰何自中及外都無一人既無可恃以力争遂至甘心於自弱夫天下至廣遂無一人者非真無人也但求之不勤不至耳臣伏思自用兵以來朝廷求將之法不過命近臣舉朝士換武官及選試班行方略等人而已近臣所舉不過俗吏材幹之士班行所選乃是弓馬一夫之勇至於方略之人尤爲乖濫試中者僅堪借職縣尉參軍齊挽而已於此求將而欲捍當今之患此所以困天下而敗於敵人者也臣不知朝廷以此數事為求將之術果是乎果非乎以為是則所得何人知其非則盍思改革又不知朝廷以將為易得乎為難得乎為易得則數嵗未見一人知其難得則當多方用意早思求擇俟其臨患何可得乎伏望陛下特詔兩府大臣别議求將之法盡去循常之格以求非常之人茍非不次以用人難弭當今之大患臣亦嘗有愚見久欲條陳若必講求庶可參用臣伏見唐及五代至乎國朝征伐四方立功行陣其間名將多出軍卒只如西鄙用兵以來武將稍可稱者往往出於軍中臣故謂只於軍中自可求將試略言求將之法謹條如左
  凡求將之法先取近下禁軍至廂軍中年少有力者不拘等級因其伎同者每百人團為一隊而教之較其伎精而最勇者百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隊將此一人伎勇實能服其百人矣以為百人之將可也合十隊將而又教之較其伎精而最勇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裨將此一人之伎勇實能服其千人矣以為千人之將可也合十裨將而又教之夫伎勇出千人之上而難為勝矣則當擇其有識見知變通者十人之中必有一人矣得之以為大將此一人之伎勇乃萬人之選而又粗知變通因擇智謀之士以輔之以為萬人之將可也幸而有伎勇不足而材識出乎萬人之外者此不世之竒將非常格之所求也臣所謂只於軍中自可求將者此也誠能如此得五七萬兵隨而又得萬人之將五七人下至千人百人之將皆自足然後别立軍名而為階級之制每萬人為一軍以備宿衞有事則行師出征無事則坐威天下比夫以豐衣厚禄養驕惰無用之卒而逓遷次補至於校帥皆是凡愚暗懦之人得失相萬矣若臣之説果可施行俟成一軍則代舊禁兵萬人散出之使就食于外新置之兵便制其始稍增舊給不使太優常役其力不令驕惰比及新兵成立舊兵出盡則京師減冗費得精兵此之為利又逺矣
  右臣所陳只是選勇將訓衞兵之一法耳如捍邊破賊竒才異略之人不可謂無伏乞早賜畱意精求謹具奏聞伏勑㫖
  論邊將隱匿敗亡憲司體量不實劄子【蘇軾】
  元祐三年閏十二月四日翰林學士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以目昏臂痛堅乞一郡葢亦自知受性剛褊黑白太明難以處衆伏䝉聖慈降詔不許兩遣使者存問慰安天恩深厚淪入骨髓臣謂此恩當以死報不當更計身之安危故復起就職而職事清閒木知死所每因進讀之間事有切於今日者輙復盡言庶補萬一昨日所讀寶訓有云淳化二年上謂侍臣諸州牧監馬多瘦死葢養飼失時枉致病斃近令取十數槽寘殿庭下視其芻秣教之養療庶革此弊臣因進言馬所以病葢將吏不職致圉人盜減芻粟且不䘏其飢飽勞逸故也馬不能言無由申訴故太宗至仁深哀憐之寘之殿庭親加督視民之於馬輕重不同若官吏不得其人人雖能言上下隔絶不能自訴無異於馬馬之飢瘦勞苦則有斃踣奔逸之憂民之困窮無聊則有溝壑盜賊之患然而四海之衆非如養馬可以寘之殿庭惟當廣任忠賢以為耳目若忠賢疎逺諂佞在傍則民之疾苦無由上達秦二世時陳勝呉廣已屠三州殺李由而二世不知陳後主時隋兵已渡江而後主不知此皆昏主不足道如唐明皇親致太平可謂明主而張九齡死李林甫楊國忠用事鮮于仲通以二十萬人没于雲南不奏一人反更告㨗明皇不問以至上下相䝉禄山之亂兵已過河而明皇不知也今朝廷雖無此事然臣聞去嵗夏賊犯鎮戎所殺掠不可勝數或云至萬餘人而邊將乃奏云野無所掠其後朝廷訪聞委提刑司體量而提刑孫路止奏十餘人乞朝廷先賜放罪然後體量實數至今遷延二年終木結絶聞奏凡死事之家官所當䘏若隠而不奏則生死啣寃何以使人此豈小事而路為耳目之司既不隨事奏聞朝廷既行䝉蔽又乞放罪遷延侮玩一至於此臣謂此風漸不可長馴致其患何所不有此臣之所深憂也臣非不知陛下必已厭臣之多言左右必已厭臣之多事然受恩深重不敢自同衆人若以此獲罪亦無所憾取進止
  乞放還蕃官胡繼諤劄子【歐陽修】
  臣竊見朝廷前嵗以延州蕃官胡繼諤因為邊臣所疑移入内地見任亳州都監以子守清悉領父之諸部風聞近為不服亳州水土死亡却家族身又疾病曾有奏陳乞移一京西地凉之處臣謂方今西鄙用兵之際朝廷宜廣推恩信撫御蕃夷既欲守清盡死於邊疆當厚遇繼諤保全其家族豈有既任其子又疑其父繼諤求遷内地其實異鄉雖曰居官乃是囚繫致其失所身病家亡况彼初心又無顯過在繼諤之身已有幽囚寃枉之歎於守清之分乂失駕馭豪傑之方萬一繼諤疾病死而不歸守清父子之心豈得無恨反視中國乃為世讐必與邊陲别生患害其餘部族亦必離心國家自用兵以來凡有計謀未聞勝算尤於招撫蕃夷之術常失恩威致使離叛者多皆願附賊在於繼諤處置特乖臣欲乞因其有請召至京師與雪前疑厚加禮遇放還本族示以推誠守清得父子復完必思盡節繼諤感國家之遇必有所施若朝廷猶以為疑即乞先以此意詔問守清計其必無棄父之理若彼自不欲其歸則他日可無後患取進止
  論契丹求御容劄子【歐陽修】
  臣伏見契丹所遣汎使專為御容而來中外之議皆謂前嵗既已許之於理不可中止失於不早踐言致彼非時遣使及朝夕以來傳聞頗異或云大臣共議欲遂拒而不與若然則臣恐釁隙之端自此而始禍患之起未易遽言大凡為國謀事者必先明信義重曲直酌人情量事勢四者皆得然後可以不疑苟一有未然尚恐敗事况四者俱失豈可不思契丹與中國通盟久矣而嚮來宗真特於信好自表慇懃别有家書繼以畫像聖朝納其來意許以報之而乃遷延至今遂欲食言而中輟是則彼以推誠結我我以不信待之失信傷義甚非中國待逺人之術而又其曲在我使彼易以為辭自南北通和以來信問往復之際每於報答常從優厚假借既久其心已驕况此畫像之來特表慇懃之意是則於平常之禮厚報以驕之慇懃之來則不報以沮之沮之彼必怒不報彼必耻懐耻畜怒何所不為此人之常情也許其父不許其子厚薄之際此亦人情之難處也臣竊見契丹來書初無寒温問之言直以踐言孤約為説其意在於必得若此時被沮勢必更來事既再三豈能堅執若待其失於遜順已成釁隙然後與之則重為中國之辱又使敵人謂中國難以恩意交惟可以勢力脅因之引惹别有他求則為後患何可涯哉今敵主雖弱而中國邊備未完廟謀未勝未可生事而欲執我曲彼直之議以起戎而結禍夫察彼事勢必不能中止量我事勢又未能必沮之臣故曰四者俱失也臣又聞敵使入境之日地震星隕變異非常先事深防猶恐不及失計招禍豈可自為臣願聖慈出於獨斷勿沮其善意無失我信言臣今欲乞回諭契丹告以如約直今冬因遣常使特與之則於事體稍便伏乞速下兩府商議上繫國家利害臣不敢不言今取進止
  論河北守備事宜劄子【歐陽修】
  臣伏見朝廷方遣使與西賊議通和之約近日竊聞邊臣頻得北界文字來問西夏約和了與未了茍實如此事深可憂臣以謂天下之患不在西戎而在北敵縱使無此文字終湏貽患朝廷契丹通好僅四十年無有纖介之隙而輙萌姦計妄有請求竊以敵人貪惏難馴易動遇强則伏見弱便欺見我無謀動皆屈就謂我為弱知我可欺故添以金繒未滿其志更邀名分抑使必從無事而來尚猶如此若更因西事攬以為功别有過求將何塞請此天下之人無愚與智共為朝廷寒心者也今若果有文字來督通和之事則臣謂契丹狂計其迹已萌不和則詰我違言既和則論功責報不出年嵗恐須動作茍難曲就必至交兵至於選將練師既難卒辦禦戎制勝當在機先臣竊怪在朝之臣尚偷安静自河以北絶無處置因循弛慢誰復挂心豈可待敵使在庭宼兵壓境然後計無所出空務張皇而巳哉今國家必謂兩意雖乖尚牽盟誓邊防處置未敢張皇以臣思之莫若精選材臣付與邊郡使其各圖禦備宻務修完此最為得也况今邊防處置百事乖方惟有擇人最為首務今北邊要害州軍不過十有餘處於文武臣寮中選擇十餘人不為難得各以一州付之使其各得便宜如理家事完城壘訓兵戎習山川蓄糧食凡百自辦不煩朝廷經度以兹預備尚可枝梧至如鎮定一路最為要害張存昔在延州以不了事罷去今乃委以鎮府王克基凡庸輕巧非將臣之材而任定州其餘州郡多匪其人臣欲乞陛下特詔兩府大臣取見在邊郡守臣可以禦敵捍城訓兵待戰者畱之其餘中常之材不堪邊任者悉行換易若秋風漸勁敵釁有端陛下試思邊鄙之臣誰堪力戰朝廷之將誰可出師當臣初授諫職之時見朝廷進退大臣陛下鋭意求治必謂羣臣自此震懾百事自此修舉西北二事最為大者自當處置不待人言及就職以來巳數十日而政令之出漸循舊弊惟言事之臣拾遺補闕者勉强施行其一二至如講大利害正大紀綱外制四方内紓百姓凡廟堂帷幄之謀未有一事施行於外者臣忝司諫諍豈敢不言伏望陛下不忘社稷之深耻無使邉境之交侵駿發天威督勵臣下仍乞詢問兩府大臣西鄙和與不和能保契丹别無辭説否茍有所説能以廟謀竒算沮止之否茍無謀以止之則練兵選將備邊待契丹至而後圖能不敗事否臣願陛下勿謂去嵗六符之來可以賄解今而有請則事難從矣勿謂累年西賊為患習以為常若此事一動則天下揺矣臣所言者社稷之大計也願陛下畱意而行之取進止
  論乞不遣張子奭使元昊劄子【歐陽修】
  臣竊聞昊賊來人議論數日全無遜順之意朝廷又欲遣張子奭復往賊中仍聞且只在延州伺賊意待其來迎方敢前進不知果有如此議否若實有之大為不便臣謂方今兩議未决正是各争名分之時尤不可自虧事體元昊既見朝廷議論不合必料邊防預為凖備其偽以好辭來迎子奭使我望和而少弛然後不意以出攻子奭或被拘畱或遭虐害以為中國萬世之辱則悔何及焉雖不如此使子奭端坐延州不來省問欲歸則又慮來迎久待則寂然無報進退不得何耻如之葢元昊已與中國一次商量必知難合子奭之往又别無議論未盡之事彼不急求相見則於臣二説慮有一焉臣不知朝廷以昊賊為可臣乎不可乎若有可臣則自當以重兵壓境仍選忠厚智謀之士直入賊中説令臣伏如其不可則何必遣人或但欲遷延嵗月不拒絶之則只當因如定之回賜以甘言許其厚賂諭以若能遜順則使通意邊臣俟得其實然後定議乃是未絶其來之意也不可令天子使臣待賊命而進退萬一遭其拒絶或被拘執則於事無益空損國威為今計者不若速遣范仲淹嚴備邊境徐放如定等還當自為謀以求勝算取進止
  論元昊來人不可令朝臣管伴劄子【歐陽修】
  臣風聞朝㫖欲以殿中丞任顓管領元昊遣來一行人等臣竊知元昊此來全無好意不肯稱臣索物太多其志不小乃是欲以强相廹脅爾朝廷既不能從則待其來人凡事不可過分至於禮數厚薄賜與多少雖云小事不足較量然於事體之間所繫者大凡兵交之使來入大國必湏窺伺將相勇怯覘察國家强弱若見朝廷威怒未息事勢未削則必内憂斬戮次恐拘畱使其偶得生歸自為大幸則我弱形未露壯論可持今若便損國威過加厚禮先為自弱長彼驕心使其知我可欺則議論愈難合矣必若成就其事尤湏鎮重為先况其議必不成可惜空損事體前次元昊來人至少朝廷只差一班行待之今來漸多遂差朝士若其後次來者漸盛則必湏差近侍矣是彼轉自强我轉自弱况聞邵良佐昨來往彼僅免屈辱而還則彼雖戎狄不謂無謀今其來人必湏極騁强辭以圖相勝若能先薄其禮以折之亦挫賊之一端也其元昊來人欲乞更不差官管領送置驛中不湏急問至於監視饋犒傳道語言一了事班行足矣臣料今國家若不能曲從其意則雖尊寵來人厚加禮遇元昊不免出兵攻寇逞彼忿心等是不和何必自虧事體不若急脩邊備以圖勝算取進止
  論乞與元昊約不攻置勒斯賚劄子【歐陽修】
  臣風聞魚周詢余靖孫抃等奉使契丹皆有事宜為【一無為字】契丹中詰問元昊通和之意將來必須因此别與朝廷生患又聞契丹已欲議移界至漸示相侵禍亂之萌其端可見臣自去年春始䝉聖恩擢在諫列便値朝廷與西賊初議和好臣當時首建不可通和之議前後具奏狀劄子十餘次論列皆言不和則害少和則害多利害甚詳懇切亦至然天下之士無一人助臣言朝廷之臣無一人採臣説今和議埀就禍胎已成而韓琦自西來方言和有不便之狀余靖自北至始知彼利急和之謀見事何遲雖悔無及當臣建議之際衆人方欲急和以臣一人誠難力奪衆議今韓琦余靖親見二國事宜中外之人亦漸知通和為患臣之前説稍似可採但願大臣不執前議早肯回心則於後悔之中尚有可為之理昨來許賊之物數已太多然尚有禁青鹽還侵地等事非賊所利幸其因此自絶不遣人來朝廷深戒前非慎自持重因而罷議不落賊計則轉禍為福後䇿可為若賊志愈驕貪心未滿復遣【一作馳】人使更有湏求則假此為名亦可拒絶今通和之事為中國之患大為敵人之利深萬一西賊貪深利而不惜侵地更無他求急來就和則此時取舍便繫安危陛下宜詔執議之臣定果决之計認賊肯和之意知我害彼利之謀尤湏多方以事拒絶臣計西賊無故而請和者不止與北敵通謀共困中國兼欲詐謀欵我併力以吞置勒斯賚摩正轄戬之類諸族地大力盛然後東向以攻中國耳今若未有他計拒其來和則當賜以詔書言置勒斯賚等皆受朝廷官爵父子為國蕃臣今若講和則不得攻此數族且攻此數族是賊本心所貪聞我此言必難聽約用此為説亦可解和臣所以區區惟願未和者葢臣愚慮知不和患輕易為處置和後患太不可枝梧臣前後奏章論列已備此乃天下安危大計聖心日夜所憂臣為言事之官見利害甚明若不極言罪當誅戮伏望聖慈特賜省覽取進止
  論與西夏大斤茶劄子【歐陽修】
  臣伏覩昨者西賊來議通和朝廷許物數目不少内茶一色元計五萬斤縁中國茶法大斤小斤不同當初擬議之時朝廷謀慮不審不曾明有指定斤數竊慮西賊通和之後湏要大斤若五萬斤大斤是三十萬小斤之數如此則金帛二十萬茶三十萬乃是五十萬物真宗時契丹大舉至澶州只用三十萬物三十年後乘國家用兵之際兩國交争方添及五十萬今元昊一隅之敵一口便與五十萬物臣請略言為國家大患一兩事不知為國計者何以處之三十萬斤之茶自南方水陸二三千里方至西界當今民力困乏陛下不耻屈志就和本為休民息力若嵗般輦不絶只此一物可使中國公私俱困此大患一也計元昊境土人民嵗得三十萬茶其用已足然則兩場捨茶之外湏至别將好物博易賊中無用之物其大患二也契丹常與中國為敵國指元昊為小邦若見元昊得物之數與彼同則湏更要增添何以應付不過云茶不比銀絹本是麤物則彼必湏亦要十數萬大斤中國大貨利止於鹽茶而已今西賊一嵗三十萬斤北敵更【一作乂】要三二十萬中國豈得不困此其大患三也昨於西賊議和之初大臣急欲事就不顧國家利害唯恐許物不多及和議將成契丹語洩兩府方有悔和之色然許物已多不可追改今天幸有此一事尚可罷和臣乞陛下特召兩府大臣共議保得久逺供給四夷中國不困則雖大斤不惜若其為患如臣所説不至妄言即乞早議定計取進止
  論水洛城事宜乞保全劉滬等劄子【歐陽修】
  臣近風聞狄青與劉滬争水洛城事枷禁滬等奏來竊以邊將不和用兵大患况狄青劉滬皆是可惜之人事體湏要兩全利害最難處置臣聞水洛城自曹瑋以來心知其利患於難得未暇經營今滬能得之則於滬之功不小於秦州之利極多昨韓琦等自西來聞有論奏非以水洛為不便但慮難得而難成今滬能得之又有成之之志正宜專委此事責其必成而狄青所見不同遂成釁隙其間利害臣請詳言國家近年邊兵屢敗常患大將無權今若更沮狄青釋放劉滬則不惟於狄青之意不足兼沿邊諸將皆挫其威此其不便一也臣聞劉滬經營水洛城之初奮身展効不少先以力戰取勝然後誘而服從乃是党畱諸族畏滬之威信今忽見滬先得罪帶枷入獄則新降生户豈不驚疑若使翻然復叛則今後邊臣以威信招誘諸族誰肯聽從不惟【一作特】水洛城更無可成之期兼沿邊生户永無可招之理此其不便二也自用兵以來諸將為國立事者少此水洛城不惟自曹瑋以來未能得之亦聞韓琦近在秦州嘗欲經營而未暇今滬奮然力取其功埀就而中道獲罪遂無所成則今後邊將誰肯為國家立事此其不便三也臣又聞水洛之戍雖能救援秦州而湏藉渭州應付今劉滬既與狄青異議縱使水洛築就他時萬一緩急狄青怒滬異已又欲遂其偏見稍不應付則水洛必湏復失其不便四也縁此之故遂移青於別路則是因一小將移一部署此其不便五也此臣所謂利害甚多最難處置者也臣謂今宜遣一中使處分魚周詢等速令和解務要兩全必先宻諭狄青曰滬城水洛本有所禀非是擅為役衆築城不比行師之際滬見利堅執意在成功不可以違節制加罪滬宜釋放朝廷不欲直放恐挫卿之威卿自釋之使感卿惠若他時出師臨陣有違進退之命者任卿自行軍法然後宻諭滬曰汝違大將指揮自合有罪朝廷以汝於水洛展効望汝成功故諭青使赦汝責爾卒事以自贖俟水洛功就則又戒青不可因前曾異議堅執不修惟幸失之遂已偏見今後水洛緩急尤湏極力應付萬一小有疎失則是汝挾情故䧟之必有重責如此則水洛之利可成蕃户之恩信不失邊將立事者不懈大將之威不挫茍不如此未見其可葢罪滬既不可罷水洛城又不可沮狄青又不可事闗利害伏望聖慮深思取進止
  再論水洛城事乞保全劉滬劄子【歐陽修】
  臣伏見朝廷近為修水洛城事雖已差魚周詢等就彼相度風聞周詢近有奏來為水洛蕃族見狄青枷取劉滬等因致驚騷周詢却乞將帶滬等往彼以此足驗劉滬能以恩信服彼一方朝廷必知水洛為利而不欲廢之非滬守之不可然滬與狄青尹洙已立同異難使共了此事臣謂必不得已寜移尹洙不可移滬尚慮議者必謂不可因小將而動大將今若但移洙而不動狄青即不是特移大將矣若却移路分更升差遣或召拜他官茍不類前後因事移替之人即不是因滬被移矣如此則於洙無損於滬獲全其功於邊防利便三者皆獲其利若曲為尹洙狄青却將立功將校輕沮則其害有三大凡文武官常以類分武官常疑朝廷偏厚文臣假有二人相爭實是武人理曲然武人亦不肯服但謂執政盡是文臣遞相黨䕶輕沮武士況今滬與洙争而滬實有功効其理不曲若曲罪劉滬則沿邊武臣盡鼓怨怒其害一也自有西事以來朝廷擢用邊將極多能立功効者絶少惟范仲淹築大順城种世衡築青澗城滬築水洛耳臣亦聞三者惟滬尤為艱辛是功不在二人之下今若曲加輕沮則今後武臣不肯為朝廷作事其害二也滬若不在水洛則蕃族恐他人不能綏撫别致生事則今後邊防永不能招緝蕃部其害三也今三利三害其理甚明但得大臣公心不於尹洙曲有黨庇則不與邊防生患此繫國家利害甚大伏望聖意斷而行之取進止
  因擒果莊論西羌夏人事宜劄子【蘇軾】
  元祐二年九月八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竊見近者熙河路奏生擒果莊百官稱賀中外同慶臣愚無知竊謂安危之機正在今日若應之有道處之有術則安邊息民必自是始不然將驕卒惰以勝為災亦不足怪故臣區區欲乞陳前後致寇之由次論當今待敵之要雖狂愚無取亦臣子之常分昔先帝用兵累年雖中國靡弊然夏人困折亦幾於亡横山之地沿邊七八百里不敢耕者至二百餘里嵗賜既罷和市亦絶虜中疋帛至五十餘千其餘老弱轉徙牛羊墮壊所失葢不可勝數飢羸之餘乃始欵塞當時執政大臣謀之不深因中國厭兵遂納其使每一使賜予貿易無慮得絹五萬餘匹歸鬻之其民疋五六千民大悦一使所獲率不下二千萬緡使五六至而累年所罷嵗賜可以坐復既使虜因吾資以徳其民且飽而思奮又使其窺我厭兵欲和之意以為欲戰欲和權皆在我以故輕犯邊陲利則進否則復求和無不可者若當時大臣因虜之請受其詞不納其使且詔邊臣與之徃返啇議所獲新疆取舍在我俟其詞意屈服約束堅明然後納之則虜雖背恩反覆亦不至如今日之速也虜雖有易我意然不得西蕃解仇結好亦未敢動夫鄂特凌古棟戬之賊臣也挾契丹公主以殺其君之二妻棟戬死匿䘮不發逾年衆定乃詐稱嗣子偽書果莊温錫沁等名以請於朝當時執政若且令邊臣審問果莊等以鄂特凌古當立不立若朝廷從汝請遂授節鉞鄂特凌古真汝主矣汝能臣之如棟戬乎若此等無詞則是諸心服既立之後必能統一都部吾又何求若其不服則釁自彼爵命未下曲不在吾彼既一國三公則吾分其恩禮各以一近上使額命之果莊等各得所欲宜亦無患當時執政不深慮此專以省事為安因其妄請便授節鉞鄂特凌古自知不當立而憂果莊之討也故欲借力於西夏以自重於是始有解仇結好之謀而果莊亦不平朝廷之以賊臣君我也故怒而盜邊夏人知諸羌之叛也故起而和之此臣所謂前後致宼之由明主不可不知者也雖既往不咎然可以為方來之鑒元昊本懐大志長於用兵亮祚天付兇狂輕用其衆故其為邊患皆歴年而後定今梁氏專國素與人多不協方内自相圖其能以創殘呻吟之餘久與中國敵乎料其姦謀葢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謂二聖在位恭黙守成仁恕之心著於逺邇必無用武之意可肆無厭之求蘭㑹諸城鄜延五寨好請不獲勢脅必從猖狂之後求無不獲計不過此耳今者竊聞朝廷降詔諸路勑勵戰守深明逆順曲直之理此固當今之急務而詔書之中亦許夏人之自新臣竊以為開之太急納之太速曾未一戰而厭兵欲和之意己見乎外此復蹈前日之失矣臣甚惜之今若聞果莊之㨗或漸有欵塞之謀必將為恭狠相半之詞而繼之以無厭之請若朝廷復納其使則是欲戰欲和權皆在虜有求必獲不獲必叛雖媮一時之安必起無窮之釁故臣願明主斷之於中深詔大臣宻勑諸將若夏人欵塞當受其詞而却其使然後明勑邊臣以夏人受恩不貲無故犯順今雖欵塞反覆難保若實改心向化當且與邊臣商議茍詞意未甚屈服約束未甚堅明則且却之以示吾雖不逆其善意亦不汲汲求和也彼若心服而來吾雖未納其使必不於往返商議之間遽復盜邊若非心服則吾雖蕩然開懐待之如舊能必其不叛乎今嵗涇原之入豈吾待之不至邪但使吾兵練士飽斥精明虜無大獲不過數年必自折困今雖小勞後必堅定此臣所謂當今待敵之要亦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今朝廷意在息民不憚屈已而臣獻言乃欲艱難其請不急於和似與聖意異者然古之聖賢欲行其意必有以曲成之未嘗直情而徑行也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取之必固予之夫直情而徑行未有獲其意者也若權其利害究其所至則臣之愚計於安邊息民必久而固與聖意初無小異然臣竊度朝廷之間似欲以畏事為無事者臣竊以為過矣夫為國不可以生事亦不可以畏事畏事之弊與生事均譬如無病而服藥與有病而不服藥皆可以殺人夫生事者無病而服藥也畏事者有病而不服藥也乃者鄂特凌古之請人人知其不當予而朝廷予之以求無事然事之起乃至於此不幾於有病而不服藥乎今又欲遽納夏人之使則是病未除而藥先止其與幾何臣於侍從之中受恩至深其於委曲保全與衆獨異故敢出位先事而言不勝恐悚待罪之至取進止
  乞召還邊吏無進取及論果莊事宜劄子【蘇軾】
  元祐二年九月二十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聞善用兵者先服其心次屈其力則兵易解而功易成若不服其心惟力是恃則戰勝而冦愈深况不勝乎功成而兵不解况不成乎頃者西方用兵累年先帝之意全在弔伐而貪功生事之臣惟務殺人爭地得尺寸之土不問利害先築城堡置州縣使四夷争畏中國以為朝廷專欲得地非盡滅我族類不止是以併力致死莫有服者今雖朝廷好生惡殺不務逺略而此心未信憎畏未衰心既不服惟有鬭力力屈情見勝負未可知也今日新獲果莊威震邉境邊臣賈勇争欲立功以為河南之地指顧可得正使得之不免築城堡屯兵置吏積粟而守之則中國何時息肩乎乃者王韶取熈河全師獨克使韶有逺慮誅其叛者乃以忠順即用其豪酋而已則今復何事其所以兵連禍結罷敝中國者以郡縣其地故也往者既不可悔而來者又不以為戒今又欲取講武城曰此要害地不可不取方唐盛時安西都䕶去長安萬里若論要害自此以西無不可取者使諸羌知中國有進取不已之意則宼愈深而兵不解其禍豈可量哉臣願陛下深詔邊吏叛則討之服則安之自今已往無取尺寸之地無焚廬舍無殺老弱未及朞年諸羌可傳檄而定然朝廷至意亦自難知將帥未必從也雖日行文書終恐無益宜驛召陜西轉運使一員赴闕面勑戒之使歸以安將帥而察其不如詔者臣又竊聞朝論謂果莊犯順罪當誅死然譬之鳥獸不足深責其子孫部族猶足以陸梁於邊全其首領以累其心以為重質庶獲其用此實當今之良䇿然臣竊料果莊兇豪素貴老病埀死必不能甘於困辱為久生之計自知生存終不得歸徒使其臣子首鼠顧忌不敢復讐必將不食求死以發其衆之怒就使不然老病愁憤自非久生之道果莊若死則其臣子專意復讐必與鄂特凌古合而北交於夏人此正呉越同舟遇順風之勢其交必堅而温錫沁介於鄂特凌古夏人之間地狹力弱其勢必危若見并而吾不能救使二㓂合三面以窺熙河則其患未可以一二數也如臣愚計可詔邊臣與果莊約若能使其部族討鄂特凌古而納趙純忠者當放汝生還質之天地示以必信果莊若從則稍富貴之使其信臣而喻至意焉果莊既有生還之望不為求死之計其衆必從以果莊之衆與温錫沁合而討鄂特凌古其勢必克既克而納純忠雖放還果莊可以無患此必然之勢也西羌本與夏人世仇而果莊本與鄂特凌古不協若許以生還其衆必相攻縱未能誅鄂特凌古亦足以使二盜相疑而不合也昔太史慈與孫䇿戰㡬殺䇿䇿後得慈釋不誅放還豫章卒立奇功李愬得呉元濟將李祐解縛用之與同卧起卒擒元濟非豪傑名將不能行此度外事也議者或謂果莊之獲兼用近界酋豪力戰而得之仇怨已深若放生還此等必無全理臣以謂不然若果莊死於中國其衆讐此等必深若其生還其讐之亦淺此等依中國為援足以自全自古西羌之患惟恐解仇結盟若所在為讐敵正中國之利無可疑者臣出位言事不勝恐悚待罪之至取進止
  乞約果莊討鄂特凌古劄子【蘇軾】
  元祐二年十月七日翰林學士朝奉郎知制誥兼侍讀蘇軾劄子奏臣近者竊見劉舜卿賀表具言鄂特凌古罪狀又竊聞舜卿乞削鄂特凌古官爵又竊聞鄂特凌古上章kao請命議者或欲許其自新以臣愚慮二者之説皆未為得何者鄂特凌古兇狡反覆必無革面洗心之理今聞其女巳嫁梁沁布之子度其久逺必湏協力致死共為邊患今來上章請命葢是部族新破衆叛親離恐吾乘勝致討力不能支故匿情忍垢以就大事若得休息數年蓄力養鋭假吾爵命以威脅諸羌誅不附己者羽翼既成西北相應必為中原之憂非獨一方之病也且夏賊逆天犯順本因輕料朝廷以為必不能討已今若便從鄂特凌古之請則其所料良不為過西蕃小醜朝為叛逆暮許通和則夏國之請理無不許二宼滔天自若欲戰欲和無不可者則西方之憂無時而止矣然遂從舜卿之請削奪官爵即湏發兵深入致討彼新喪大首領舉國戒懼我師深入茍無他竒恐難以得志臣愚以謂當使邊將發厚幣遣辯士以離其腹心壊其羽翼今聞溫錫沁等諸族已為所質勢未能動而森摩凌戬在其肘腋迹同而心異若用臣前計使邊臣與果莊約若能使其部族與溫錫沁凌戬等合而討鄂特凌古納趙純忠即許以生還此正所謂以盗賊攻盗賊計無出此者若朝廷便許鄂特凌古通和即湏推示赤心待之如舊不可復用計謀以圖此賊數年之後必自飛揚此所謂養虎自遺患者也故臣願朝廷既不納其通和之請又不削奪其官爵存而勿論置之度外隂使邊臣以計圖之似為得䇿臣屢瀆天聽罪當誅死取進止
  論沂州軍賊王倫事宜劄子【歐陽修】
  臣近聞沂州軍賊王倫等殺却忠佐朱進打刼沂宻海楊泗楚等州邀呼官吏公取器甲横行淮海如履無人比至高郵軍已及二三百人皆面刺天降聖㨗指揮字號其王倫仍衣黄衫據其所為豈是常賊驟聞可駭深思可憂臣竊見自古國家禍亂皆因兵革先興而盜賊繼起遂至横流後漢隋唐之事可以為鑒國家自初兵興必知湏有盜賊便合先事為備而謀國之臣昧於先見致近年盜賊縱横不能撲滅未形之事雖或有所不及已兆之患豈可因循不為臣遍思天下州軍無一處有備假令王倫等周逰江海之上驅集罪人徒衆漸多南越閩廣而斷大嶺西走巴峽以窺兩蜀所在空虛誰能禦之若不多為方略竊恐未可剪除而朝廷之臣尚若常事不過差一兩人使臣領兵捕捉此外更無處置竊以去患宜速防禍在微伏望陛下深懼禍端督責宰輔早為擘畫務速剪除臣亦有短見數事謹具條列以禆萬一
  一乞訪㝷被殺朱進或有兒男便與一官令其捕賊以復父讐仍許令乘驛隨逐指射兵士隨行
  一竊知王倫在沂宻間只有四五十人及至高郵已二三百人皆是平民被其驅脅欲乞除軍賊不赦外特赦驅脅之人先與安慰其家各令家人以書招諭有能殺軍賊脱身自歸者等第重與酬賞可使自相疑貳壊散兇徒
  一竊慮江淮諸處先有賊盜漸與王倫合勢則兇徒轉熾卒難剪滅欲乞指揮募諸處未獲盜賊有能謀殺軍賊者亦等第重行酬奬可使賊心自疑徒黨難集
  一乞出榜招募諸處下第舉人及山林隠士負犯流落之人有能以身入賊算殺首領及設計誤賊䧟於可敗之地者重與酬奬所貴兇黨懐疑不肯招延無頼之人以為謀主
  一竊見朝廷雖差使臣領兵追捕而兇賊已遍刼江淮深慮趕趂不及徒黨漸多欲乞特差中使馳騎先計㑹沿江淮諸路州軍㑹合廵檢縣尉預先等截續發禁兵隨後追逐所貴不至走透
  右臣所陳五事伏乞詳擇施行外有先被王倫脅從人等首告者百餘人其中有當與酬賞及合行分配者乞早賜施行用安反側謹具狀奏聞
  論盜賊事宜劄子【歐陽修】
  臣近因軍賊王倫等事累有論奏為見天下空虚全無武備指陳後漢隋唐亡國之鑒皆因兵革先興而盜賊繼起不能撲滅遂至横流又見國家綱紀隳頽法令寛弛賞罰不立善惡不分體弱勢危可憂可懼欲乞朝廷講求禦盜之術峻行責下之法兼聞搢紳之内憂國者多日有封章皆論賊事臣但謂朝廷見已形之患聞衆多之言必動於心略知恐懼及聞樞宻院戒勵進奏官不使外人知事方認兩府厭苦獻言之人又見自和州奏破王倫之後更不講求禦賊之策又認上下已有偷安之意殊不知前賊雖滅後賊更多今建昌軍一火四百人桂陽監一火七十人草賊一火百人其餘池州解州鄧州南京等處各有强賊不少皆建旗鳴鼔白日入城官吏逢迎飲食宴樂其敢如此者葢為朝廷無賞罰都不足畏盜賊有生殺時下湏從臣恐上下因循日過一日國家政令轉弱盜賊威勢轉强使畏賊者多向國者少天下之勢從兹去矣臣竊聞京西提㸃刑獄張師錫為部内使臣與賊同坐喫酒及廵檢縣尉不肯用心曾有論奏其言甚切臣舊識師錫其人恬静長者遲緩優柔不肯生事今尚有此奏則臣謂天下無賢愚皆為國家憂之獨不憂者朝廷爾嗟夫古之智士能慮未形之機今之謀臣不識已形之禍以患為樂以危為安見盜賊雖多而時有敗者遂生翫宼之意見言事者衆而聽之已熟遂有忽人之心臣近曾求對便殿伏䝉陛下語及賊事憂形于色及退見宰輔閒暇從容天下之事深可憂矣今建昌桂陽賊數不少想其為害尤甚王倫在於逺處更合留意今自京發兵則道逺不及外處就撥則處處無兵欲乞嚴勑大臣鑒此已成難救之患速講定禦盜之法頒行天下使四方漸為備禦及早擘畫剪撲諸處見在賊數自有賊已來羣臣上言者皆為自來寛法致得不肯用心捉賊皆乞峻行法令近見池州官吏各只罰銅五斤乃知言者皆不䝉聽納臣謂大臣為國計者寧厭忠言之多不厭盜賊之多乃如此行事爾臣前後上言賊事文字不少仍乞類聚擇其長者講定法制陛下欲知大臣不肯峻國法以繩官吏葢由陛下不以威刑責大臣此乃社稷安危所繫陛下之事也伏望留意而行之取進止
  論江淮官吏劄子【歐陽修】
  臣聞江淮官吏等各為王倫事奏案已到多時而尚未聞斷遣仍聞議者猶欲寛貸臣聞昨來江淮官吏或歛物獻送或望賊奔迎或獻納兵甲或同飲宴臣謂倫一叛卒偶肆猖狂而官吏敢如此者葢知賊可畏而朝廷不足畏也今若更行寛貸則紀綱隳壊盜賊縱横天下大亂從此始矣何以知之昨王倫事起江淮官吏未行遣之間京西官吏又已棄城而走望賊而迎若江淮官吏不重行遣則京西官吏亦湏輕恕京西官吏見江淮官吏已如此則天下諸路亦指此兩路為法在處官吏皆迎賊棄城獻兵納物矣則天下何由不大亂也臣伏思祖宗艱難創造基圖陛下憂勤嗣守先業而一旦四境外叛盜賊内攻其壊之者誰哉皆由前後迂繆之臣因循寛弛使朝威不振綱紀遂隳今巳壊之至此而猶不革前非以寛濟寛何以救弊如晁仲約等情法至重俱合深行議者無由曲解或聞以謂自是朝廷素不為備不可全罪外官假如有殺父與兄者豈可只言自是朝廷素無教化而不罪殺親之人又如有人掠奪生人男女金帛不可只言自是朝廷素無禮讓而不罪刼人之賊迂儒不可用可笑如此李熙古豈獨是朝廷素有備之州傅永吉豈獨是朝廷素練之兵葢用命則破賊矣今朝廷素無禦備為大臣者又不責之守州縣者合有罪又寛之天下之事何人任責竊縁韓綱是大臣之家父子兄弟並在朝廷權要之臣皆是相識多方營救故先於江淮官吏寛之只要韓綱行遣不重今大臣不思國體但樹私恩惟陛下以天下安危為計出於聖斷以勵羣下則庶幾國威粗振賞罰有倫其晁仲約等乞重行朝典乞不寛恕取進止
  論討蠻賊任人不一劄子【歐陽修】
  臣嘗患朝廷慮事不早及其臨事草草便行應急倉皇常多失誤昨湖南蠻賊初起自昇州差劉沆知潭州授龍圖閣學士令專了蠻事沆未到湖南乂差楊畋作提刑又令專了蠻事畋未到續後又差周陵為轉運使令專了蠻事周陵差勑未到又自朝廷遣王絲安撫令專了蠻事王絲方在路又自淮南遣徐的往彼令專了蠻事不惟任人不一難責成功兼此數人一時到彼不相統制凡於事體見各不同使彼一方從誰則可若所遣皆是才者則用才不在人多若遣不才雖多適足為害此臣所謂臨事倉皇應急草草之失也今劉沆自守方面不可動楊畋周陵自是本路不可動徐的於數人中最才又是朝廷最後差去可以專委責成其間惟有王絲一人在彼無用可先抽回近聞絲有奏請欲盡驅荆南土丁往彼捉殺臣曾謫官荆楚備知土丁子細若果如此則必與國家生患朝廷已不從之然絲處事可見矣若絲到彼黙然端坐並無所為一任徐的等擘畫則絲在彼何用自可召還若以其身是臺官出禀朝命恥以不才黙坐於中强有施為竊慮的等不能制絲又州縣畏絲是朝廷差去從其所見誤事必多尚恐大臣有主張絲者遂非偏執曲庇於絲不欲中道召回彰已知人之失䕶其不才之恥未肯抽回即乞諭徐的專了賊事只令絲至一路州軍遍行安慰訖即速還庶不敗事取進止
  論湖南蠻賊可招不可殺劄子【歐陽修】
  臣風聞楊畋近與蠻賊鬭敵殺得七八十人首級仍聞入彼巢穴奪其糧儲挫賊之鋒增我士氣畋之勇略固亦可嘉然朝廷謀慮事機宜思久逺竊恐上下之心急於平賊聞此小㨗便形虚喜不能鎮静外示輕脱其間二事尤合深思一曰不待成功便行厚賞二曰謂其可殺更不肯招茍或如此則計之大失而事之深害也今湖南捕賊者殺一人頭賞錢十千官軍利賞見平人皆殺平人驚懼盡起為盜除鄧和尚李花脚等數十頭項外其餘隨大小成火者不可勝數今畋所擊只一洞所聚已二千餘人於二千人中殺七八十人是二十分之一其餘時暫鳥散必湏復集臣見自古蠻蜑為害者不聞盡殺湏是招降昨縁邵飾等失信於黄捉鬼遂恐更難招誘今若因畋小勝示以恩威正是天與招服之機不可失也若令畋自作意度招取大頭項者因此小勝傳布㨗聲其餘諸處結集者分行招誘藉此聲勢必可盡降旬日之間湖南定矣若失此時漸向夏熱以我所病【一作病暑】之兵當彼慣習水土之賊小有敗衂則彼勢復堅不惟為害湖南必慮自此貽朝廷憂患今於未了之間便行厚賞則諸處廵檢捕賊官等見畋獲賞争殺平人而畋等自恃因戰得功堅執不招之議朝廷亦恃畋小勝更無招輯之心上下失謀必成大患其楊畋等伏乞且降勑書奬諭授與事宜俟彼招安便行厚賞今湖南賊數雖多然首惡與本賊絶少其餘盡是枉遭殺戮逼脅為盜之徒在於人情豈忍盡殺惟能全活人命多者則其功更大仍乞明説此意諭與楊畋其賞典乞少遲畱庶合事體取進止
  再論湖南蠻賊宜早招降劄子【歐陽修】
  臣風聞湖南蠻賊近日漸熾殺戮官吏鋒不可當新差楊畋鋭於討擊與郭輔之異議不肯招降又王絲去時朝廷亦别無處分慮絲到彼與畋同謀葢蠻賊止可招携卒難剪撲而畋等急於展効恐失事機今深入而攻則山林險惡巢穴深逺議者皆知其不可若以兵外守待其出而擊之則又未見其利也葢以蠻所依山在衡州永州道州桂陽監之間四面皆可出寇若官兵守於東則彼出於西官兵守於南則彼出於北四面盡守則用兵太多分兵而邀之則兵寡易敗此進退未有可擊之便也今盤氏正蠻已為鄧和尚黄捉鬼兄弟所誘其餘山民莫徭之類亦皆自起而為盜竊聞常寧一縣殆無平民大小之盜一二百火推其致此之因云莫徭之俗衣服言語一類正蠻黄鄧初出之時捕盜官吏急於討擊逢蠻便殺屢殺平人遂致莫徭驚惶至此以此而言則本無為盜之心固有可招之理然欲諸盜肯降必湏先得黄鄧昨邵飾等初招黄捉鬼之時失於恩信致彼驚逃㝷捕獲之斷其脚筋因而致死今鄧和尚等若指前事為戒計其必未輕降如云且招終恐難得必湏示以可信之事推以感動之恩若得黄鄧先降其餘指麾可定今深入而攻既不可待其出而擊之又不可且殺且招又不可以臣思之莫若罷兵曲赦示信推恩庶幾招之可使聽命臣亦廣詢南方來者云我若推信彼不難招鄧和尚等大則希一班行其次不過殿侍足矣正蠻叛者得一團主之名亦足矣莫徭之類使安耕織而嵗輸皮粟得為平民乃彼大幸不徒足志而已今若擊之不已則其為害愈深漸近夏暑南方燀濕士卒不習水土湏慮死傷仍恐追之太急則潭彬全邵諸寨向化之蠻皆誘脅而起則湖南一路可為國家之憂臣欲乞速令兩府大臣深究招殺之利害共思長策决定廟謀若遷延後時致彼猖熾不幸官吏頻遭殺害則朝廷之體難為屈法而招彼以其罪既多必恐不能自信則兵久不解害未有涯伏望聖明斷之在早取進止
  論監牧劄子【歐陽修】
  臣所領羣牧司近凖宣差呉中復王安石王陶等同共相度監牧利害事竊以國馬之制置自祖宗嵗月既深官司失守積習成弊匪止一時前後因循重於改作今者幸䝉朝廷因言事之官有所陳述選差臣寮相度更改臣以謂監牧之設法制具存條目既繁弊病亦衆若祗坐案文籍就加增損恐不足以深革弊源如欲大為更張剏立制度則凡於利害難以遥度必湏目見心曉熟於其事然後可以審詳裁制果决不疑葢謀於始也不精則行於後也難久况此是臣本職豈敢辭勞欲乞權暫差臣仍於呉中復等三人内更差一人與臣同詣左右廂監牧地頭躬親按視至於土地廣狹水草善惡嵗時孳牧吏卒勤惰以至牝牡種類各隨所宜棚井溫凉亦有更否嚮何以致馬之耗减今何以得馬之蕃滋既羣究其根源兼旁采於衆議如此不三數月間可以周遍然後更將前後臣寮起請與衆官叅詳審處與其坐而遥度倉卒改更其為得失不可同日而論也臣又竊思今之馬政皆因唐制而今馬多少與唐不同者其利病甚多不可悉舉至於唐世牧地皆與馬性相宜西起隴右金城平凉天水外暨河曲之野内則岐幽涇寧東接銀夏又東至於樓煩皆唐養馬之地也以今考之或䧟没夷狄或巳為民田皆不可復得惟聞今河東嵐石之間山荒甚多及汾河之側草地亦廣其間草軟水甘最宜牧養往時河東軍馬常在此處牧放今馬數全少閒地極多此乃唐樓煩監地也可以興置一監臣以謂推迹而求之則天池元池三監之地尚冀可得又臣往年因奉使河東嘗行威勝以東及遼州平定軍見其不耕之地甚多而河東一路山川深峻水草甚佳其地高寒必宜馬性及京西唐汝之間久荒之地其數甚廣欲乞更下河東京西轉運司差官就近於轄下訪求草地有可以興置監牧處如稍見次第即乞朝廷差官與羣牧司官員同共往彼踏行擘畫若可以興置新監則河北諸監内有地不宜馬處却可議行廢罷惟估馬一司利害最為易見若國家廣捐金帛則劵馬利厚來者必多於其多中時得好馬若有司惜費則蕃部利薄馬來漸少兼亦好馬不來然而招誘之方事非一體亦湏知其委曲欲乞特差羣牧司或禮賔院官一員直至秦州以來體問蕃部劵馬利害凡此三者雖暫差官比及呉中復等檢閲本司文字講求商議未就之間已各來復可以參酌相度庶不倉卒輕為改更如允臣所請乞賜施行取進止
  相度牧馬所舉薛向劄子【王安石】
  臣等竊觀自古國馬盛衰皆以所任得人失人而已汧渭之間未嘗無牧而非子獨能蕃息於周河隴之間未嘗無牧而張萬嵗獨能蕃息於唐此前世得人之明效也使得人而不久其官久其官而不使得專其事使得專其事而不臨之以賞罰亦不可以成功今臣等相度陜西一路買馬監牧利害大綱已具奏聞伏見權陜西轉運副使薛向有力强果達於政事河北使糴陜西鹽皆有已試之效今來相度陜西馬事尤為詳悉臣等前奏已乞就委薛向提舉陜西買馬及監牧公事今欲一降指揮許令久任縁今來馬價多出於解池鹽利三司所支銀紬絹等又許令於陜西轉運司兑換見錢今薛向既掌解鹽又領陜西財賦則通融變轉於事為便兼臣等訪問得薛向陜西有官空地可以興置監牧處甚多若將來稍成次第即可以漸興置葢得西戎之馬牧之於西方不失其土性一利也因未嘗耕墾之地無傷於民二利也因向之材而就令經始三利也又河北有河防塘泊之患而土多舄鹵不毛戎馬所屯地利不足諸監牧多在此路所占草地多是肥饒而馬又不堪未嘗大致孳息若陜西興置監牧漸成次第河北諸監有可有者悉以陜西良馬易其惡種有可無者悉以肥饒之地賦民於地不足而馬所不宜之處以肥饒之地賦民而收其課租以助戎馬之費於地有餘而馬所宜之處以未嘗耕墾之地牧馬而無傷於民此又利之大者也如允臣等所奏即乞薛向自舉官員及論改舊弊朝廷一切應付成功則無愛賞敗事則無憚罰如此則臣等保任薛向必能上副朝廷改法之意如將來敗事臣等各甘同罪取進止
  論大理寺斷寃獄不當劄子【歐陽修】
  臣風聞大理寺近奏斷徳州公案一道為一班行王守度謀殺妻事止斷杖六十私罪其守度所犯情理極惡本因踰濫欲誘一求食婦人為妻自持刃杖恐逼正妻阿馬令其誣以姦事髠截頭髪又自以繩索付與阿馬守度持刀在旁逼令自縊其命埀盡只為未有棺器却且解下其後又與繩索令自縊阿馬偶得生逃臣略聞此大槩其他守度兇惡之狀備於案牘人不忍聞阿馬幽苦寃枉如此而法吏止斷誣姦降以杖罪竊以刑在禁惡法本原情今阿馬之寃於情可憫守度所犯其惡難容若以法家斷罪舉重而論則守度誣姦不實之罪輕廹人以死之情重原其用意合從謀殺凡謀殺之罪其類甚多或有兩相争恨理直之人因發忿心殺害理曲之人者死與未死湏被謀殺之刑豈比守度曲在自身阿馬本無所争備極凌辱廹以自裁虐害之情深於謀殺逺矣臣嘗伏讀真宗皇帝賜諫臣之詔曰寃枉未申賞刑踰度者皆許論列今之寃婦臣職當言者也豈有聖主在上國法方行而令强暴之男而敢逼人以死臣恐守度不誅則自今强者凌弱踈者害親國法遂隳人倫敗矣其王守度一宗公案伏望聖慈特令中書細詳情理果如臣之所聞即乞行刑法以止姦兇取進止
  論開孫村河劄子【蘇轍】
  臣為户部右曹兼領金倉二部任居天下財賦之半適當中外匱竭不繼之時日夜憂惶常恐敗事竊見左藏見緡一月出納之數大抵皆五十餘萬略無贏餘其他金帛諸物雖小有羡數亦不足頼臣之愚怯常恐天災流行水旱作沴西羌旅距邉鄙繹騷河議失當賦役横起三事有一大計不支雖使桑羊劉晏復生計無從出矣而况於臣之駑下乎今者幸頼二聖慈仁恭儉天地埀貺諸道秋稼稍復成熟雖京西陜西災旱相接而一方之患未為深憂羌人困窮旋聞欵塞惟有黄河西流議復故道事之經嵗役兵二萬人蓄聚梢椿等物三千餘萬方河朔災傷困敝之餘興必不可成之功吏民竊嘆勞苦已甚而莫大之役尚在來嵗天啟聖意均知民心特召河北轉運司官吏訪以得失近聞回河大議巳寢不行臣平日過憂頓然釋去然尚聞議者固執開河分水之策雖權罷大役而兵功小役竟未肯休如此則河北來年之憂亦與今年何異今者小呉決口入地巳深而孫村所開丈尺有限不獨不能回河亦必不能分水况黄河之性急則通流緩則淤澱既無東西皆急之勢安有兩河並行之理哉縱使兩河並行不免各立隄防其為費耗又倍今日矣臣聞自古聖人不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故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朝廷舉動義當如此今議河失當知其害人中道而復本何所愧雖使天下知之亦足以明二聖憂民之深為之改過不吝今乃顧惜前議未肯曠然更張果於遂非難於遷善臣實為朝廷惜之然臣聞議者初建開分水之策其説有三其一曰御河堙滅失饋運之利其二曰恩冀已北漲水為害公私損耗其三曰河徙無常萬一自北界入海邊防失備凡有所以熒惑聖聰沮難公議皆以三説藉口矣夫河決西流勢如登屋雖使三説可信亦莫如之何矣況此三説皆未必然臣請得具言之昔大河在東御河自懐衛經北京漸歴邊郡餽運既便商賈通行今河既西流御河堙滅失此大利誰則不知天實使然人力何及然議者能復澶淵故道則御河有可復之理今河自小呉北行占壓御河故地雖使如議者之意自北京以南折而東行則御河堙滅已一二百里亦無由復見矣此御河之説不足聽一也河之所行利害相半夏潦漲溢浸敗秋田濵河數十里為之破税此其害也漲水既去淤厚累尺粟麥之利比之他田其收十倍寄居丘冡以避淫潦民習其事不甚告勞此其利也今河水在西勢亦如此逺為隄防不與之争正得漢賈遜治河之意比之故道嵗省兵夫稍芟其數甚廣而故道已退之地桑麻千里賦税完復為利不貲安用逆天地之性移西流之憂為東流之患哉此恩冀以北漲水為害之説不足聽二也河昔在東自河以西郡縣與敵接境無山河之限邊臣建為塘水以捍戎馬之衝今河既西行則西山一帶戎馬可行之地已無幾矣其為邊防之利不言可知然議者尚恐河復北徙則海口出敵界中造舟為梁便于南牧臣聞敵中諸河自北南注以入于海葢地形北高河無北徙之道而海口深浚勢無徙移臣雖非目見而習北方之事者為臣言之大略如此可以遣使按視圖畫而知此河界邊防失備之説不足聽三也臣願以此説質之議者則開河分水之説誠不足復為矣又臣訪聞今嵗四五月間河上役兵勞苦無告嘗有數百人持板築之械訪求都水使者意極不善頼防邏之卒擁拒而散盛夏苦疫病死者相繼使者恐朝廷知之皆於埀死放歸本郡斃於道路者不知其數若今冬放凍來嵗春暖復調就役則意外之患復當如前臣不知朝廷何苦而不罷此役哉今建議之臣恥於不效而堅持之於上小臣急於利禄不顧可否隨而和之於下上下膠固以罔朝廷其間正言不避權要纔一二人耳然事非本職亦不敢盡言臣以户部休戚計在此河若復緘黙誰當言者惟斷自聖心盡罷其議則天下不勝幸甚
  再論回河劄子【蘇轍】
  臣頃聞朝廷議罷回河來年當用役兵開河分水臣以為天下財賦匱竭河朔災傷之後民力未復未堪此役輙奏言不便既而采察衆議聞河北轉運使謝卿材到闕倡言於朝曰黄河自小呉决口乘高注下水勢奔快上流隄防無復决怒之患而下流湍駛行於地中日益深浚朝廷若以河事付臣臣請不役一夫不費一金十年之間保無河患大臣以其異已罷歸本任而使王孝先俞瑾張景先三人重畫回河之計三人利在回河雖言其便而亦知其難成故於議狀之末復言若將來河勢變移乞免修河官吏責罰都下洶洶傳笑以為口實葢回河之非斷可知矣然近日復聞内批降付三省如云若河流不復故道終為河朔之患外廷疎逺不知此説信否然衆心憂懼深恐羣臣由此觀望不敢正言得失臣職在財賦憂責至深不敢畏避誅戮願畢陳其説方今回河之䇿中外講之熟矣雖大臣固執亦心知其非無以藉口矣獨有邊防一説事係安危可以竦動上下伸其曲説陛下深居九重羣言不得盡達是以遲遲不决耳昔真宗皇帝親征澶淵拒破契丹因其敗亡與結歡好自是以來河朔不見兵革幾百年矣陛下試思之此豈獨黄河之功哉昔石晉之敗黄河非不在東而祥符以來非獨河南無邉患河北亦自無兵患由此觀之交接外國顧徳政何如耳未聞逆天地之性引趨下之河升積高之地興莫大之役冀不可成之功以為設險之計者也昔李埀孫氏等號知河事嘗建言乞導河西行復禹舊迹以為河水自西山北流東赴海口河北諸州盡在河南平日契丹之憂宋可無慮今因天祚中國不因人力河自西流行正合昔人之策自今以往北岸決溢漸及敵境雖使異日河復北徙則敵地日蹙吾土日紓其為憂患正在契丹耳而大臣過計以為中國之懼遂欲罄竭民力導河東流其為契丹謀則多為朝廷慮則疎矣議者或謂河入敵境彼或造舟為梁長驅南牧非國之利臣聞契丹長技在鞍馬舟楫之利固非所能且跨河繫橋當先兩岸進築馬頭及伐木為船其功不細契丹物力寡弱勢必不能就使能之今兩界修築城柵比舊小增輙移文詰問必毁而後已豈有坐視大役而不能出力止之乎假設契丹遂成此橋黄河上流盡在吾地若㳂河州郡多作戰艦養兵聚糧順流而下則長艘巨纜可以一炬而盡形格勢禁彼將自止矣臣竊怪元老大臣久更事任而力陳此説意其謀已出口重於改過而假此不測之憂以取必於朝廷耳不然豈肯于天下困敝河朔災傷之後興數十萬夫費數千萬物料而為萬無一成之功哉夫大役既興勢不中止預約功料有少無多官不獨辦必行科配官出其一民出數倍公私費耗必有不可勝言者矣茍民力窮竭事變之出不可復知飢餓相逼必為盜賊昔秦築長城以備邊城既成而民叛今欲回大河以設險臣恐河不可回而民勞變生其計又出秦下異日雖欲悔之不可得也陛下數年以來休養民力如恐傷之今河以安流契丹無變而强生瘡痏以擾之非計之得也故臣願陛下斷之於心罷此夫役留神察之自河決小呉於今九年不為不久然虜情恭順與事祖宗無異陛下誠重違大臣姑復以三年觀之事久情見大臣之言與天下公議可以坐而察也












  文編巻十七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十八
  明 唐順之 編
  論史館日厯狀【歐陽修】
  右臣伏以史者國家之典法也自君臣善惡功過與其百事之廢置可以埀勸戒示後世者皆得直書而不隠故自前世有國者莫不以史職為重伏見國朝之史以宰相監脩學士脩撰又以兩府之臣撰時政記選三館之士當升擢者乃命脩起居注如此不為不重矣然近年以來員具而職廢其所撰述簡略遺漏百不存一至於事闗大體者皆没而不書此實史官之罪而臣之責也然其弊在於脩撰之官惟據諸司供報而不敢書所見聞故也今時政記雖是兩府臣僚修纂然聖君言動有所宣諭臣下奏議事闗得失者皆不紀録惟書除目辭見之類至於起居注亦然與諸司供報公文無異修撰官只據此銓次繫以月日謂之日厯而已是以朝廷之事史官雖欲書而不得書也自古人君皆不自閲史今撰述既成必録本進呈則事有諱避史官雖欲書而又不可得也加以日厯時政記起居注例皆承前積滯相因故纂録者常務造修累年前事而嵗月既逺遺失莫存至於事在目今可以詳於見聞者又以追修積滯不暇及之若不革其弊則前後相因史官永無舉職之時使聖朝典法遂成廢墜矣臣竊聞趙元昊自初僭叛至復稱臣始終一宗事節皆不曾書亦聞修撰官甚欲紀述以修纂後時追求莫得故也其於他事又可知焉臣今欲乞特詔修時政記起居注之臣並以徳音宣諭臣下奏對之語書之其修撰官不得依前只據諸司供報編次除目辭見並湏考驗事實其除某官者以某功如狄青等破儂智高文彦博等破王則之類其貶某職者坐某罪如昨來麟州守將及并州龎籍縁白草平事近日孫沔所坐之類事有文據及迹狀明白者皆備書之所以使聖朝賞罰之典可以勸善懲惡昭示後世若大臣用情朝廷賞罰不當者亦得以書為警戒此國家置史之本意也至於其他大事並許史院據所聞見書之如聞見未詳者直牒諸處㑹問及臣寮公議異同朝廷裁置處分並書之已上事節並令修撰官逐時旋據所得録為草巻標題月分於史院躬親入櫃封鎻諸司供報齊足修為日厯仍乞每至嵗終命監修宰相親至史院㸃檢修撰官紀録事迹内有不勤其事隳官失職者奏行責罰其時政記起居注日歴等除今日以前積滯者不住追修外截自今後並令次月供報如稍遲滯許修撰官自至中書樞宻院催請其諸司供報拖延及史院有所㑹問諸處不畫時報應致妨修纂者其當行年分並許史院牒開封府勾追嚴斷其日厯時政記起居注並乞更不進本所貴少修史職上存聖朝典法此乃臣之職事不敢不言
  論禁止無名子傷毁近臣狀【歐陽修】
  右臣竊見前年宋庠等出外之時京師先有無名子詩一首傳於中外尋而庠罷政事近又風聞外有小人欲中傷三司使王堯臣者復作無名子詩一篇略聞其一兩句臣自聞此詩日夕疑駭深思事理不可不言伏以陛下視聽聰明外邊事無小大無不知者竊恐此詩流傳漸廣湏達聖聰臣忝為陛下耳目之官不欲小人浮謗之言上惑天聴合先論列以杜姦讒况自兵興累年繼以災旱民財困竭國帑空虚天下安危繫於財用虚實三司之職其任非輕近自姚仲孫罷去之後朝廷以積年蠧弊貧虚窘乏之三司付與堯臣仰其辦事乃是陛下委信責成之日堯臣多方展効之時臣備見從前任人率多顧惜禄位寜可敗事於國不肯當怨於身如堯臣者領職以來未及一月自副使以下不才者悉請換易足見其不避嫌怨不狥人情竭力救時以身當事今若下容讒間上不主張則不惟材智之臣無由展効亦恐忠義之士自兹解體臣思作詩者雖不知其姓名竊慮在朝之臣有名位與堯臣相類者嫉其任用故欲中傷只知争進於一時不思沮國之大計伏自陛下罷去吕夷簡夏竦之後進用韓琦范仲淹以來天下欣然皆賀聖徳君子既䝉進用小人自恐道消故共喧然務騰讒口欲惑君聽欲沮好人不早絶之恐終敗事况今三司蠧弊已深四方匱乏已極堯臣必湏大有更張方能集事未容展効已被謗言臣近日已聞浮議紛然云堯臣更易官吏專權侵政今又造此詩語揺惑羣情若不止之則今後陛下無以使人忠臣無由事主讒言罔極自古所患若一啟其漸則扇惑羣小動揺大臣貽患朝廷何所不至伏望特降詔書戒勵臣下敢有造作言語誣搆隂私者一切禁之及有轉相傳誦則必推究其所來重行朝典所貴禁止讒巧保全善人
  論兩制以上罷舉轉運使副省府推判官等狀【歐陽修】
  右臣近凖御史臺牒為臣寮上言待制以上舉省府推判官轉運使副等事奉聖㫖去年勑命更不行用令臣知委者臣竊詳臣寮上言悉渉虚妄葢因近日陛下進退大臣改更庶事小人希合欺罔天聰臣試請辨之據上言者云若令兩制以上保舉則下長犇競之路方今上自朝廷下至州縣保舉之法多矣只如臺官亦是兩制以上舉以至大理詳斷審刑詳議刑部詳覆等官三路知州知縣通判選人改京官學官入國學班行遷閣職武臣充將領選人入縣令下至天下茶鹽場務場及課利多處酒務凡要切差遣無大小盡用保舉之法皆不聞以犇競而廢之豈可獨於省府等官獨長犇競而可廢此其欺罔可知也上言者又云遂令端士並起馳騖且馳騖盡係【一作自是】小人豈名端士至如自來舉官之法多矣豈能盡絶小人干求况自頒新勑以來何人舊是端士頓然改節馳騖於何門而得舉乞賜推究姓名若果無之則見其欺妄可知也上言者又云不因請託人莫肯言此又厚誣之甚也今内外臣寮無大小曾受人舉者十八九豈可盡因請託而得自兩府大臣而下至外處通判以上人人各曾舉官豈可盡因請託而舉若云其它舉官不請託只此勑舉官須請託即非臣所知也今兩制之中好人不少繁難要害之地皆已委信任用豈可不如外郡通判等不堪委任舉官况兩制之臣除此勑外亦更别許舉官豈可舉他官則盡公惟此勑則頓徇私請此其欺妄可知也又云每嵗舉一百五十人致人多而争差遣臣算一人有三人舉主方敢望差遣一百五十人須一嵗内有四百五十員兩制為舉主今兩制不及五十人使人人嵗舉三人即纔各是一人舉主豈敢便争差遣况有不曾舉人者或舉不及三人者乞賜檢㑹去年終兩制以上舉到人數便可知其恣情欺妄也近日改更政令甚多惟此一事尤易辨明故臣不避煩言而辨者伏冀陛下因此深悟小人希合而欺妄也縁自去年陛下用范仲淹富弼在兩府値累年盜賊頓起天下官吏多不得力因此屢建舉官之議然亦不是自出意見皆先檢祖宗故事請陛下擇而行之所以元降勑文首引國書為言是也當時臣寮並不論議近因仲淹等出外與朝廷經畫邊事讒嫉之人幸其不在左右百端攻擊只此事朝廷不暇審察便與施行臣昨見富弼自至河北縁山傍海經畫勤勞河北人皆云自來未有大臣如此其經畫所得事亦不少歸至國門臨入而黜使河北官吏軍民見其盡忠而不知其罪狀小人貪務希合又不為朝廷惜事體凡事攻擊至今未巳况朝廷用人屢有進退豈有一人纔出便不問是非盡改所行之事若大臣一度進退政令一度改更如此紛紜豈有定制伏望陛下重察愛憎之私辨其虚實之説凡於政令更慎改張臣檢詳元降舉官勑意亦【一作本】是於國書檢用祖宗所行之法今上言者却云因諫官論列致差遣不定而有更張事渉臣身不敢自辨然臣在諫署日言事無狀致今來臣寮指以為辭豈可尚冐寵榮不能自劾請從黜罰以弭人言臣伏見陛下聖徳仁慈保全忠正之士進退之際各有恩意此所以能使忠臣義士忘身報國至死而不巳也其今後臣寮希附上言攻擊前兩府所行之事乞賜辨明擇其實有不便者方與改更庶全大體則天下幸甚也臣伏覩去年八月二日元降勑命節文云比於國書擇【一作撮】諸治要見其官人之際尤慎外臺之選又云然其進任必屬近臣又今告示賞罰之命皆三朝之攸行此是元議舉官因依乞賜詳酌臣無任激切祈天待罪之至
  論䑓官上言按察使狀【歐陽修】
  右臣伏覩近降朝㫖約束諸路按察使備載臺官所上之言意謂按察使等所奏之人多不實或因迎送文移之間有所闕失挾其私怒枉奏平人朝廷都不深思輕信其説臣自聞降此約束日夕憂嗟竊思國家方此多事難了之時正是貴人展効之際奬之猶恐不竭力疑之誰肯盡其心昨大選諸路按察之際兩府聚㕔數日盡破常例不次用人中外翕然皆謂一時之極選凡被選之者皆亦各負才業久無人知常患無所施為一旦忽䝉擢用各思宣力争奮所長不惟欲報朝廷豈不更希進用豈可頓為欺罔便徇私情料其心必未至此茍或如臺官所説則是兩府聚㕔數日選得不公之人其或不至如斯何必更加約束竊以任人之術自古所難常能力主張猶或有沮者何况更生疑異使其各自心闌如此用人安能集事况按察之任人所難能或大臣薦引之人或權勢僥倖之子彼按察使者下當怨怒上忤權勢而不敢避者只頼朝廷主張而已今按察者所奏則未能施行沮毁者一言則便加輕信皆由朝廷未知官吏為州縣大患而按察可以利民委任之意不堅故毁謗之言易入也所可惜者自差諸路按察今雖未有大効而老病昏昧之人望風知懼近日致仕者漸多州縣方欲澄清而朝廷自沮其事臣欲乞聖慈令兩府召臺官上言者至中書問其何路按察之人因挾私怒茍有迹狀乞下所司辨明若實無人乃是妄説其近降劄子乞賜抽還不使四方見朝廷自沮按察之權而為貪贓老繆之吏所快
  再論按察官吏狀【歐陽修】
  右臣自初忝諫官於第一次上殿日首曾建言方今天下凋殘公私困急全由官吏冗濫者多乞朝廷選差按察使糺舉年老病患贓汚不材四色之人以行澄汰仍具陳按察之法條目甚詳如臣之議葢欲使使者四出而天下悚然知朝廷有賞善罰惡之意然後按文責實甚惡者黜有善者升中材之人盡使警勵凡臣所言者乃所以救民急病革數十年蠧弊之事若非遭逢聖主鋭意求治之時上下力行之不可也柰何議者憚於作事惟樂因循祗命諸路轉運使就兼其職命出之日外論皆謂諸路之中貪贓如魏兼老病如陳杲穢惡如錢延年庸常齷齪如袁抗張可久之輩盡為轉運使皆自是可黜之人必不能舉職臣亦再具論奏其議格而不行按察空名今遂寢廢生民蠧病日益可哀伏見陛下聖徳日新憂心庶政近發手詔督勵宰輔然天下之事積弊已多如治亂絲未知頭緒欲事事更改則力未能周而煩擾難行欲漸漸整頓則困弊已極而未見速効臣謂如欲用功少為利溥及民速於事切則莫若精選明幹朝臣十許人分行天下盡籍官吏能否而升黜之如臣前所陳者而後可臣聞治天下者如農夫之治田不可一槩也蒿萊蕪穢久荒之地必先力加墾闢芟除待其成田然後以時耘耨冗濫之官蕪穢天下久矣必先力行澄汰待其百職粗治然後精選有司常令糺舉今特遣之使如久荒而芟闢也轉運兼按察乃以時之耘耨者耳寛猛疾徐各有所宜也漢時刺舉唐世黜陟使考課使之類嵗嵗遣出祖宗朝亦有考課院葢按察升黜古今常法非是難行之異事也方今言事者多以高論見棄或以有害難行如臣所言只是選十餘人明幹朝臣察視官吏善惡灼然有迹易見者著之簿籍朝廷詳之黜其甚者耳臣自謂於論不為甚高行之有利無害然尚慮議者未以為然謹條陳冗官利害六事以明利博効速而可行不疑伏望聖慈特賜裁擇如有可採乞早施行
  一曰去冗官則民之科率十分减九
  臣伏見兵興以來公私困弊者不惟賦歛繁重全由官吏為姦每或科率一物則貪殘之吏先於百姓而刻剥老繆之吏恣其羣下之誅求朝廷得其一分姦吏取其十倍民之重困其害在斯今若去此四色冗官代以循良之吏事隨便宜絶去騷擾使民專供朝廷實數科率免却州縣分外誅求故臣謂於民力十分减九也比於别圖减省細碎無益者其利博矣
  二曰不材之人為害深於贓吏
  國家之法除贓吏因民告發者乃行之其他不材之人大者壊州小者壊縣皆明知而不問臣謂凡贓吏多是强黠之人所取在於豪富或不及貧弱不材之人不能馭下雖其一身不能乞取而恣其羣下共行誅剥更無貧富皆被其殃為害至深縱而不問故臣尤欲盡取老病繆懦者與贓吏一例黜之
  三曰内外一體若外官不澄則朝廷無由致治今朝廷雖有號令之善者降出外方若落四色冗官之手則或施設乖方不如朝廷本意反為民害或稽滯廢失全不施行而又無糺舉弃【一作多】作空文若外邊去却冗官盡得良吏則朝廷所下之令雖有乖錯彼亦自能回改或執奏更易終不至為大害是民之得失不獨上頼朝廷全繫官吏善惡以此而言冗官豈可不去
  四曰去冗官則吏員清簡差遣通流
  今天下官有定員而入仕之人無定數既不黜陟冐濫者多差遣不行賢愚同滯每有一闕衆人争之争得者無廉耻之風不得者騰怨嗟之口濫官之弊近古無之今若擇四色冗官去之則待闕之人可無怨滯
  五曰去冗官則中材之人可使勸懼
  今天下官吏豈必盡是不材葢為朝廷本無黜陟善惡不分今若見國家責實求治逐一人人精别則中材之人皆自勉强不敢因循雖有貪殘亦湏歛手
  六曰去冗官則不過朞月民受其賜
  方今朝廷雖有愛念疲民之意然上下困乏必未有餘力廣惠及民若但去冗官則民受速賜葢臣常見外處州縣每一繆官替去一能者代之不過數日民已歌謡今若盡去冗濫之吏而以能吏代之不過朞月民即受賜此臣所謂及民速於事切者也
  論杜衍范仲淹等罷政事狀【歐陽修】
  臣聞士不忘身不為忠言不逆耳不為諫故臣不避羣邪切齒之禍敢干一人難犯之顔惟頼聖明幸加省察臣伏見杜衍韓琦范仲淹富弼等皆是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繼罷黜【一作而罷】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賢而不聞其可罷之罪臣雖供職在外事不盡知然臣竊見自古小人讒害忠賢其説不遠欲廣䧟良善則不過指為朋黨欲動揺大臣則必湏誣以專權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衆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欲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有指以為朋則可一時盡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䝉信任則難以他事動揺惟有專權是上之所惡故湏此説方可傾之臣料衍等四人各無大過而一時盡逐弼與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離間必有以朋黨專權之説上惑聖聰臣請試辨之昔年仲淹初以忠言讜論聞於中外天下賢士争相稱慕當時姦臣誣作朋黨猶難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數人並在兩府察其臨事可以辨也葢衍為人清慎而謹守規矩仲淹則恢廓自信而不疑琦則純正而質直弼則明敏而果鋭四人為性既各不同雖皆歸於盡忠而其所見各異故於議事多不相從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諒仲淹則力争而寛之仲淹謂契丹必攻河東請急修邊備富弼料以九事力言契丹必不來至如尹洙亦號仲淹之黨及争水洛城事韓琦則是尹洙而非劉滬仲淹則是劉滬而非尹洙此數事尤彰著陛下素已知者此四人者可謂天下至公之賢也平日閑居則相稱美之不暇為國議事則公言廷諍而不私以此而言臣見衍等真得漢史所謂忠臣有不和之節而小人讒為朋黨可謂誣矣臣聞有國之權誠非臣下之得專也然臣竊思仲淹等自入兩府以來不見其專權之迹而但見其善避權也權者得名位則可行故好權之臣必貪位自陛下召琦與仲淹於陜西琦等讓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富弼三命學士兩命樞宻副使每一命皆再三懇讓讓者愈切陛下用之愈堅臣見其避讓太繁不見其好權貪位也及陛下堅不許辭方敢受命然猶未敢别有所為陛下見其皆未作事乃特開天章召而賜坐授以紙筆使其條事然衆人避讓不敢下筆弼等亦不敢獨有所述因此又煩聖慈特出手詔指定姓名專責弼等條列大事而施行弼等遲回又近一月方敢略條數事然仲淹深練世事必知凡百難猛更張故其所陳志在逺大而多若迂緩但欲漸而行之以久冀皆有効弼性雖鋭然亦不敢自出意見但多舉祖宗故事請陛下擇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便行臣方怪弼等䝉陛下如此堅意委任督責丁寜而猶遲緩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譖已曰專權者豈不誣哉至如兩路宣撫聖朝常遣大臣况自中國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勞困及於天下契丹乘釁違盟而動其書辭侮慢至有貴國祖宗之言陛下憤耻雖深但以邊防無備未可與争屈志買和莫大之辱弼等見中國累年侵凌之患感陛下不次進用之恩故各自請行力思雪國家之前耻沿山傍海不憚勤勞欲使武備再修國威復振臣見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權以禦四夷未見其侵權而作過也伏惟陛下睿哲聰明有知人之聖臣下能否洞見不遺故於千官百辟之中特選得此數人驟加擢用夫正士在朝羣邪所忌謀臣不用敵國之福也今此數人一旦罷去而使羣邪相賀於内四夷相賀於外此臣所為陛下惜之也伏惟陛下聖徳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際恩禮各優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輕矣惟願陛下拒絶羣謗委任不疑使盡其所為猶有禆補方今西北二虜交争未已正是天與陛下經營之時如弼與琦豈可置之閑處伏望陛下早辨讒巧特加圖任則不勝幸甚臣自前嵗召入諫院十月之内七受聖恩而致身兩制方思君寵至深未知報効之所今羣邪争進讒巧正士繼去朝廷乃臣忘身報國之秋豈可緘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擇之臣無任祈天待罪懇激屏營之至臣脩昧死再拜
  再論水災狀【歐陽修】
  右臣伏覩近降手詔以水災為變上軫聖憂既一人形罪已之言宜百辟無遑安之意而應詔言事者猶少亦未聞有所施行豈言者不足採歟將遂無人言也豈有言不能用歟然則上有詔而下不言下有言而上不用皆空言也臣聞語曰應天以實不以文動民以行不以言臣近有實封應詔竊謂水入國門大臣犇走渰浸社稷破壊都城此天地之大變也恐非小有所為可以消弭因為陛下陳一二大計而言狂計愚不足以感動聽覽臣日夜思惟方今之弊紀綱之壊非一日政事之失非一端水災至大天譴至深亦非一事之所致災譴如此而禍患所應於後者又非一言而可測是則已往而當救之弊甚衆未來而可憂之患無涯亦非獨責二三大臣所能取濟况自古天下之治必與衆賢共之也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寜書載堯舜之朝一時同列者䕫龍稷契之徒二十餘人此特其大者爾其百工在位莫不皆賢也今欲救大弊弭大患如臣前所陳一二大計既未果為而又不思衆賢以濟庶務則天變何以塞人事何以修故臣復敢進用賢之説也臣材識愚暗不能知人然衆人所知者臣亦知之伏見龍圖閣直學士知池州包拯清節美行著自貧賤讜言正論聞于朝廷自列侍從良多補益方今天災人事非賢罔乂之時拯以小故棄之遐逺此議者之所惜也祠部員外郎直史館知襄州張瓌静黙端直外柔内剛學問通達似不能言者至其見義必為可謂仁者之勇此朝廷之臣非州郡之才也祠部員外郎崇文院檢討吕公著故相夷簡之子清静寡欲生長富貴而淡於榮利識慮深逺文學優長皆可過人而喜自晦黙此左右顧問之臣也太常博士羣牧判官王安石學問文章知名當世守道不茍自重其身論議通明兼有時才之用所謂無施不可者凡此四臣者難得之士也拯以小過棄之其三人者進退與衆人無異此皆為世所知者猶如此臣故知天下之廣賢材淪没於無聞者不少也此四臣者名迹已著伏乞更廣詢採亟加進擢置之左右必有裨補凡臣所言者乃願陛下聽其言用其才以濟時艱爾非為其人私計也若量霑恩澤稍陞差遣之類適足以為其人累耳亦非臣薦賢報國之本心也臣伏見近年變異非止水災譴告丁寜無所不有董仲舒曰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斯言極矣伏惟陛下切詔大臣深圖治亂廣引賢俊與共謀議未有衆賢並進而天下不治者此亦救災弭患一端之大者臣又竊見京東京西皆有大水並當存䘏而獨河北遣使安撫兩路遂不差人或云就委轉運使此則但虚為行遣爾兩路運司只見河北遣使便認朝廷之意有所重輕以謂不遣使路分非朝廷憂恤之急者兼又放税賑救皆耗運司錢物於彼不便兼又運使未必皆得人其才未必能救災䘏患又其一司自有常行職事亦豈能專意撫綏故臣以為虚作行遣爾伏乞各差一使於此兩路安撫雖未能大叚有物賑濟至於興利除害臨時措置更易官吏詢求疾苦事既專一必有所得與就委運司其利百倍也又聞兩浙大旱赤地千里國家運米仰在東南今年災傷若不賑濟則來年不惟民飢國家之物亦自闕供此不可不留心也竊聞三司今嵗京師糧米已有二年備準外猶有三百五十萬餘未漕之物今年東南既旱則來年少納上供此未漕之米誠不可不惜然少輟以濟急時亦未有所闕欲下三司勘㑹若實如臣所聞則乞量輟五七十萬石給與兩浙一路令及時賑救一十三州只作借貸他時米熟不妨還官然所利甚博也此非弭災之術亦救災之一端也臣愚狂妄伏望聖慈特賜裁擇
  杭州召還乞郡狀【蘇軾】
  元祐六年五月十九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前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近奉詔書及聖㫖劄子不允臣辭免翰林學士承㫖恩命及乞郡事臣已第三次奏乞除臣揚越陳蔡一郡去訖竊慮區區之誠未能遽回天意湏至盡露本心重干聖聽惶恐死罪惶恐死罪臣昔於治平中自鳳翔職官得替入朝首被英宗皇帝知遇欲驟用臣當時宰相韓琦以臣年少資淺未經試用故且與館職亦㑹臣丁父憂去官及服闋入覲便䝉神宗皇帝召對面賜奬激許臣職外言事自惟羈旅之臣未應得此豈非以英宗皇帝知臣有素故耶是時王安石新得政變易法度臣若少加附㑹進用可必自惟逺人䝉二帝非常之知不忍欺天負心欲具論安石所為不可施行狀以禆萬一然未測聖意待臣深淺因上元有㫖買燈四千椀有司無狀虧減市價臣即上書論奏先帝大喜即時施行臣以此卜知先帝聖明能受盡言上疏六千餘言極論新法不便後復因考試進士擬對御試策進上并言安石不知人不可大用先帝雖未聽從然亦嘉臣愚直初不譴問而安石大怒其黨無不切齒争欲傾臣御史知雜謝景溫首出死力彈奏臣丁憂歸鄉日舟中曾販私鹽遂下諸路體量追捕當時梢工篙手等cq=212考掠取證但以實無其事故鍜鍊不成而止臣縁此懼禍乞出連三任外補而先帝眷臣不衰時因賀謝表章即對左右稱道黨人疑臣復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構造飛語醞釀百端必欲致臣於死先帝初亦不聽而此三人執奏不已故臣得罪下獄定等選差悍吏皇遵將帶吏卒就湖州追攝如捕寇賊臣即與妻子訣别畱書與弟轍處置後事自期必死過楊子江便欲自投江中而吏卒監守不果到獄即欲不食求死而先帝遣使就獄有所約勑故獄吏不敢别加非横臣亦覺知先帝無意殺臣故復畱殘喘得至今日及竄責黄州毎有表疏先帝復對左右稱道哀憐奬激意欲復用而左右固争以為不可臣雖在逺亦具聞之古人有言聚蚊成雷積羽沉舟言寡不勝衆也以先帝知臣特達如此而臣終不免於患難者以左右疾臣者衆也及陛下即位起臣於貶所不及一年備位禁林遭遇之異古今無比臣每自惟昆蟲草木之微無以仰報天地生成之徳惟有獨立不倚知無不言可以少報萬一始論衙前差雇利害與孫永傅堯俞韓維争議因亦與司馬光異論光初不以此怒臣而臺諫諸人逆探光意遂與臣為仇臣又素疾程頤之姦未嘗假以色詞故頤之黨人無不側目自朝廷廢黜大姦數人而其餘黨猶在要近陰為之地特未發爾小臣周穜乃敢上疏乞用王安石配享以嘗試朝廷料穜草芥之微敢建此議必有陰主其事者是以上書逆折其姦鋒乞重賜行遣以破小人之謀因此黨人尤加忿疾其後又於經筵極論黄河不可回奪利害且上疏争之遂大失執政意積此數事恐別致患禍又縁臂痛目昏所以累章力求補外竊伏思念自忝禁近三年之間臺諫言臣者數四只因發策草麻羅織語言以為謗訕本無疑似口加誣執其間曖昧譖愬陛下察其無實而不降出者又不知其幾何矣若非二聖仁明洞照肝鬲則臣為黨人所傾首領不保豈敢望如先帝之赦臣乎自出知杭州二年粗免人言中間法外刺配顔章顔益二人葢攻積弊事不獲已陛下亦已赦臣而言者不赦論奏不已其意豈為顔章等哉以此知黨人之意未嘗一日不在傾臣洗垢求瑕止得此事今者忽䝉聖恩召還擢用又除臣弟轍為執政此二事皆非大臣本意竊計黨人必大猜忌磨礪以湏勢必如此聞命悸恐以福為災即日上章辭免乞郡行至中路果聞弟轍為臺諫所攻般出廨宇待罪又䝉陛下委曲照見情狀方獲保全臣之剛褊衆所共知黨人嫌忌甚於弟轍豈敢以衰病之餘復犯其鋒雖自知無罪可言而今之言者豈問是非曲直竊謂人主之待臣子不過公道以相知黨人之報怨嫌必為巧發而陰中臣豈敢恃二聖公道之知而傲黨人陰中之禍所以不避煩凟自陳入仕以來進退本末欲陛下知臣危言危行獨立不回以犯衆怒者所從來逺矣又欲陛下知臣平生冐渉患難危嶮如此今餘年無幾不免有逺禍全身之意再三辭遜實非矯飾柳下惠有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臣若貪得患失隨世俛仰改其常度則陛下亦安所用臣若守其初心始終不變則羣小側目必無安理雖䝉二聖深知亦恐終不勝衆所以反覆計慮莫若求去非不懐戀天地父母之恩而衰老之餘耻復與羣小計較短長曲直為世間高人長者所笑伏望聖慈察臣至誠特賜指揮執政檢㑹累奏只作親嫌回避早除一郡所有今來奏狀乞畱中不出以保全臣子臣不勝大願若朝廷不以臣不才猶欲驅使或除一重難邊郡臣不敢辭避報國之心死而後已惟不願在禁近使黨人猜疑别加陰中也干犯天威謹俟斧質臣不任祈天請命戰恐殞越之至
  論變鹽法事宜狀【韓愈】
  張平叔所奏鹽法條件
  右奉勑將變鹽法事貴精詳宜令臣等各陳利害可否聞奏者平叔所上變法條件臣終始詳度恐不可施行各隨本條分析利害如後
  一件平叔請令州府差人自糶官鹽收實估匹叚省司凖舊例支用自然獲利一倍已上者臣令通計所在百姓貧多富少除城郭外有見錢糴鹽者十無二三多用雜物及米糓博易鹽商利歸於已無物不取或從賒貸升斗約以時熟塡還用此取濟兩得利便今令州縣人吏坐鋪自糶利不闗已罪則加身不得見錢及頭叚物恐失官利必不敢糶變法之後百姓貧者無從得鹽而食矣求利未得歛怨已多自然坐失鹽利常數所云獲利一倍臣所未見
  一件平叔又請鄉村去州縣逺處令所由將鹽就村糶易不得令百姓闕鹽者臣以為鄉村逺處或三家五家山谷居住不可令人吏將鹽家至户到多將則糶貨不盡少將則得錢無多【無或作不】計其往來自充糧食不足比來商人或自負擔斗石往與百姓博易所冀平價之上利得三錢兩錢不比所由為官所使到村之後必索百姓供應所利至少為弊則多此又不可行者也
  一件平叔云所務至重湏令廟堂宰相充使臣以為若法可行不假令宰相充使若不可行雖宰相為使無益也又宰相者所以臨察百司考其殿最若自為使縱有敗闕遣誰舉之此又不可者也
  一件平叔又云法行之後停減鹽司所由糧課年可收錢十萬貫臣以為變法之後弊隨事生尚恐不登常數安得更望贏利
  一件平叔欲令府縣糶鹽每月更加京兆尹料錢百千司録及兩縣令每月各加五十千其餘觀察及諸州刺史縣令録事叅軍多至每月五十千少至五千三千者臣今計此用錢已多其餘官典及廵察手力所由等糧課仍不在此數通計所給每嵗不下十萬貫未見其利所費巳廣平叔又云停鹽司諸色所由糧課約每嵗合減得十萬貫錢今臣計其新法亦用十萬不啻減得十萬却用十萬所亡所得一無贏餘也平叔又請以糶鹽多少為刺史縣令殿最多者遷轉不拘常例如闕課利依條科責者刺史縣令職在分憂今惟以鹽利多少為之升黜不復考其治行非唐虞三載考績黜陟幽明之義也
  一件平叔請定鹽價每斤三十文又每二百里每斤價加收二文以充脚價量地逺近險易加至六文脚價不足官與出名為每斤三十文其實已三十六文也今鹽價京師每斤四十諸州則不登此變法之後祗校數文於百姓未有厚利也脚價用五文者官與出二文用十文者官與出四文是鹽一斤官糶得錢名為三十其實斤多得二十八少得二十六文折長補短每斤收錢不過二十六七百姓折長補短每斤用錢三十四則是公私之間每斤常失七八文也下不及百姓上不歸官家積數至多不可遽算以此言之不為有益平叔又請令所在及農隙時併召車牛般鹽送納都倉不得令有闕絶州縣和雇車牛百姓必無情願事湏差配然付脚錢百姓將車載鹽所由先皆無檢齊集之後始得載鹽及至院監請受又湏待其輪次不用門户皆被停留輸納之時人事又别凡是和雇無不皆然百姓寜為私家載物取錢五文不為官家載物取十文錢也不和雇則無可載鹽和雇則害及百姓此又不可也
  一件平叔稱停減鹽務所由收其糧課一嵗尚得十萬貫文【尚或作計】今又稱既有廵院請量閑劇畱官吏於倉塲勾當要害守捉少置人數優恤糧料嚴加把捉如有漏失私糶等並準條處分者平叔所管鹽務所由人數有幾量留之外收其糧課一嵗尚得十萬貫此又不近理也比來要害守捉人數至多尚有漏失私糶之弊今又減置人數謂能私鹽斷絶此又於理不可也
  一件平叔云變法之後嵗計必有所餘日用還恐不足請一年以來且未責以課利後必數倍校多者此又不可方今國用常言不足若一嵗頓闕課利為害已深雖云明年校多豈可懸保此又非公私蓄積尚少之時可行者也
  一件平叔又云浮寄姦猾者轉富土著守業者日貧若官自糶鹽不問貴賤貧富士農工商道士僧尼并兼游惰因其所食盡輸官錢并諸道軍諸使家口親族逓相影占不曾輸税若官自糶鹽此輩無一人遺漏者臣以此數色人等官未自糶鹽之時從來糴鹽而食不待官自糶然後食鹽【糴上或有來字○今按文勢恐來字上更有從字今亦補足】若官不自糶鹽此色人等不糴鹽而食官自糶鹽即糴而食之則信如平叔所言矣若官自糶與不自糶皆常糴鹽而食則今官自糶亦無利也所謂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見其近而不見其遠也國家鹽糶與商人商人納糶與百姓則是天下百姓無貧富貴賤皆已輸錢於官矣不必與國家交手付錢然後為輸錢於官也
  一件平叔云初定兩税時絹一匹直錢三千今絹一匹直錢八百百姓貧虚或先取粟麥價及至收穫悉以還債又充官税顆粒不殘若官中糶鹽一家五口所食鹽價不過十錢隨日而輸不勞驅遣則必無舉債逃亡之患者臣以為百姓困弊不皆為鹽價貴也今官自糶鹽與依舊令商人糶其價貴賤所校無多通計一家五口所食之鹽平叔所計一日以十錢為率一月當用錢三百是則三日食鹽一斤一月率當十斤新法實價與舊每斤不校三四錢以下通計五口之家以平叔所約之法計之賤於舊價日校一錢月校三十不滿五口之家所校更少然則改用新法百姓亦未免窮困流散也初定税時一匹絹三千今只八百假如特變鹽法絹價亦未肯貴五口之家因變鹽法日得一錢之利豈能便免作債收穫之時不被徴索輸官税後有贏餘也以臣所見百姓困弊日久不以事擾之自然漸校不在變鹽法也今絹一匹八百百姓尚多寒無衣者若使匹直三千則無衣者必更衆多况絹之貴賤皆不縁鹽法以此言之鹽法未要變也
  一件平叔云每州糶鹽不少長吏或有不親公事所由浮詞云當界無人糴鹽臣即請差清强廵官檢責所在實户據口團保給一年鹽使其四季輸納鹽價口多糶少及鹽價遲違請停觀察使見任改散慢官其刺史已下貶與上佐其餘官貶逺處者平叔本請官自糶鹽以寛百姓令其蘇息免更流亡今令責實户口團保給鹽令其隨季輸納鹽價所謂擾而困之非前意也百姓貧家食鹽至少或有淡食動經旬月若據口給鹽依時徴價辦與不辦並湏納錢遲違及違條件觀察使巳下各加罪譴茍官吏畏罪必用威刑臣恐因此所在不安百姓轉致流散此又不可之大者也
  一件平叔請限商人鹽納官後不得輒於諸軍諸使覓職掌把錢捉店㸔守莊磑以求影庇請令所在官吏嚴加訪察如有違犯應有資財並令納官仍牒送府縣充所由者臣以為鹽商納為官糶鹽子父相承坐受厚利比百姓實則校優今既奪其業又禁不得求覓職事及為人把錢捉店看守莊磑不知何罪一朝窮蹙之也若必行此則富商大賈必生怨恨或收市重寶逃入反側之地以資宼盜此又不可不慮也
  一件平叔云行此策後兩市軍人富商大賈或行財賄邀截喧訴請令所由切加收捉如獲頭首所在决殺連狀聚衆人等各决脊杖二十檢責軍司軍户鹽如有隠漏並準府縣例科决幷賞所由告人者此一件若果行之不惟大失人心兼亦驚動逺近不知糶鹽所獲幾何而害人蠧政其弊實甚
  乞罷登萊榷鹽狀【蘇軾】
  元豐八年十二月【缺】日朝奉郎前知登州軍州事蘇軾狀奏右臣竊聞議者謂近來京東鹽既獲厚利而無甚害以為可行以臣觀之葢比之河北淮浙用刑稀少因以為便不知舊日京東販鹽小客無以為生大半去為盜賊然非臣職事所當言者故不敢以聞獨臣所領登州計入海中三百里地瘠民貧商賈不至所在鹽貨只是居民喫用今來既入官官買價賤比之竈户賣與百姓三不及一竈户失業漸以逃亡其害一也居民咫尺大海而令頓食貴鹽深山窮谷遂至食淡其害二也商賈不來鹽積不散有入無出所在官舍皆滿至於露積若行配賣即與福建江西之患無異若不配賣即一二年間舉為糞土坐棄官本官吏被責專副破家其害三也官無一毫之利而民受三害决可廢罷竊聞萊州亦是元無客旅興販事體與此同欲乞朝廷相度不用行臣所言只乞出自聖意先罷登萊兩州鹽依舊令竈户賣與百姓官收鹽税其餘州軍更委有司詳講利害施行
  制置三司條例司論事狀【蘇轍】
  竊見本司近日奏遣使者八人分行天下按求農田水利與徭役利害以為方今職司無可信欲有興作當别遣使愚陋不達竊以為國家養材如治民之官碁布海内興利除害豈待他人今始有事輙特遣使使者一出人人不安能者嫌使者之侵其官不能者畏使者之議其短主客相忌情又不通利害相加事多失實使者既知朝廷方欲造事必謂功効可以立成人懐此心誰肯徒返為國生事漸不可知徒使官有送迎供饋之煩民受更張勞擾之弊得不補失將安用之朝廷必欲興事以利民轍以為職司守令足矣葢勢有所便衆有所安今以職司治民雖其賢不肖不可知而衆所素服於勢為順稍加選擇足以有為是以古之賢君聞選用職司以責其成功未聞遣使以代職司治事者也葢自近世政失其舊均税寛䘏每事遣使冠葢相望而卒無絲毫之益謗者至今未息不知今日之使何以異此至於遣使條目亦所未安何者勸課農桑墾闢田野人存則舉非有成法誠使職司得人守令各舉其事罷非時無益之役去猝暴不急之賦不奪其力不傷其財使人知農之可樂則將不勸而自勵今不治其本而遂遣使將使使者何從施之議者皆謂方今農事不修故經界可興農官可置轍觀職司以下勸農之號何異於農官嘉祐以來方田之利令何異於經界行之歴年未聞有益此農田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天下水利雖有未興然而民之勞佚不同國之貧富不等因民之力而用國之富以興水利則其富先見茍誠知生民之勞佚與國用之貧富則水利之廢興可以一言定矣而况事起無漸人不素講未知水利之所在而先遣使使者所至必將求之官吏官吏有不知者有知而不告者有實無可告者不得於官吏必求于民其勢將求於中野興事至此葢已甚勞此水利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徭役之事議者甚多或欲使鄉户助錢而官自雇人或欲使城郭等第之民與鄉户均役或欲使品官之家與齊民並事此三者皆見其利不見其害者也役人之不可不用鄉户猶官吏之不可不用士人也有田以為生故無逃亡之憂朴魯而少詐故無欺慢之患今乃捨此不用而用浮浪不根之人轍恐掌財者必有盜用之姦捕盜者必有竄逸之弊今國家設捕盜之吏有廵檢有縣尉然較其所獲縣尉常宻廵檢常踈非廵檢則愚縣尉則智葢弓手鄉戸之人與屯駐客軍異耳今將使雇人捕盜則與獨任廵檢不殊盜賊縱横必自此始轍觀近嵗雖使鄉户頗得雇人然至於所雇逃亡鄉户猶任其責今遂欲於兩税之外别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雇鄉户舊法革去無餘雇人之責官所自任且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為兩税取大厯十四年應於賦歛之數以定兩税之額則是租庸調與兩税既兼之矣今兩税如舊柰何復欲取庸葢天下郡縣上户常少下户常多少者徭役頻多者徭役簡是以中下之户每得休閑今不問户之高低例使出錢助役上户則便下户實難顚倒失宜未見其可然議者皆謂助役之法要使農夫專力於耕轍觀三代之間務農最切而戰陣田獵皆出於農茍以徭役較之則輕重可見矣城郭人户雖號兼并然而緩急之際郡縣所頼飢饉之嵗將勸之分以助民盜賊之嵗將借其力以捍敵故財之在城郭者與在官府無異也方今雖天下無事而三路芻粟之費多取京師銀絹之餘配賣之民皆在城郭茍復充役將何以濟故不如稍加寛假使得休息此誠國家之利非民之利也品官之家復役已久議者不究其本末徒聞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遂欲使衣冠之人與編户齊役夫一嵗之更不過三日三日之雇不過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下無得免者以三大户之役而較之三日之更則今世既已重矣安可復加哉葢自古太平之世國子俊造將用其材者皆復其身胥史賤吏既用其力者皆復其家聖人舊法良有深意以為責之以學而奪其力用之於公而病其私人所難兼是以不取柰何至於官户而又將役之且州縣差役之法皆以丁口為之高下今已去鄉從官則丁口登降其勢難詳將使差役之際以何為據必用丁則州縣有不能知必不用丁則官户之役比民為重今朝廷所以條約官户如租佃田宅斷買坊場廢舉貨財與衆争利比於平民皆有常禁茍使之與民皆役則昔之所禁皆當廢罷廢罷之則其弊必甚不罷則不如為民此徭役之説轍所以未諭也轍又聞發運之職今將改為均輸常平之法今將變為青苖愚鄙之人亦所未達昔漢武外事四夷内興宫室財用匱竭力不能支用賈人桑羊之説買賤賣貴謂之均輸雖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足然而法術不正吏縁為姦掊克日深民受其病孝昭既立學者争排其説霍光順民所欲而從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世此論復興衆口紛然皆謂具患必甚於漢何者方今聚歛之臣才智方略未見羊之比而朝廷破壊規矩解縱繩墨使得馳騁自由惟利是嗜以轍觀之其害必有不可勝言者矣今立法之初其説甚美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逺茍誠止於此則似亦可為然而假以財貨許置官吏事體既大人皆疑之以為雖不明言販賣然既許之以變易矣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争利者未之聞也夫商賈等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貨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然至往往敗折亦不可期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禄廪為費已厚然後使民各輸其所有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然則商賈之利何縁可得徒使謗議沸騰商旅不行議者不知慮此至欲捐數百萬緡以為均輸之法但恐此錢一出不可復還之官今欲用忠實之人則患其拘滯不通如欲用巧智之士則患其出没難考委任之際尤難得人此均輸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常平條勑纖悉具存患在不行非法之弊必欲修明舊制不過以時歛之以利農以時散之以利末歛散既得物價自平貴賤之間官亦有利今乃改其成法雜以青苖逐路置官號為提舉别立賞罰以督增虧法度紛紜何至如此而况錢布於外水旱凶荒有不可知歛之則結怨於民捨之則官將何頼此青苖之説轍所以未諭也凡此數事皆議者之所詳諭明公之所深究而轍於才性朴拙學問空踈用意不同動成違忤雖欲勉勵自効其勢無由茍明公見寛諒其不逮特賜敷奏使轍得外任一官茍免罪戾而明公選賢舉能以備僚佐兩獲所欲幸孰厚焉













  文編巻十八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十九
  明 唐順之 編
  論茶法奏狀【歐陽修】
  右臣伏見朝廷近改茶法本欲救其弊失而為國誤計者不能深思逺慮究其本末惟知圖利而不圖其害方一二大臣鋭於改作之時樂其合意倉卒輕信遂決而行之令下之日猶恐天下有以為非者遂直詆好言之士指為立異之人峻設刑名禁其論議事旣施行而人知其不便者十盖八九然君子知時方厭言而意殆不肯言小人畏法懼罪而不敢言今行之踰年公私不便為害旣多而一二大臣以前者行之太果令之太峻勢旣難囘不能遽改而士大夫能知其事者但騰口於道路而未敢顯言於朝廷幽逺之民日被其患者徒怨嗟於閭里而無由得聞于天聽陛下聰明仁聖開廣言路從前容納補益尤多今一旦下令改事先為峻法禁絶人言中外聞之莫不嗟駭語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多今壅民之口已踰年矣民之被害者亦已衆矣古不虚語於今見焉臣亦聞方改法之時商議已定猶選差官數人分出諸路訪求利害然則一二大臣不惟初無害民之意實亦未有自信之心但所遣之人旣見朝廷必欲更改不敢沮議又志在希合以求功賞傳聞所至州縣不容吏民有所陳述直云朝廷意在必行但來要一審狀爾果如所傳則誤事者在此數人而已盖初以輕信於人施行太果今若明見其害救失何遲患莫大於遂非過莫深乎不改臣於茶法本不詳知但外論旣喧聞聽漸熟古之為國者庶人得謗於道商旅得議於市而士得傳言於朝正為此也臣竊聞議者謂茶之新法旣行而民無私販之罪嵗省刑人甚多此一利也然而為害者五焉江南荆湖兩浙數路之民舊納茶税今變租錢使民破産亡家怨嗟愁苦不可堪忍或舉族而逃或自經而死此其為害一也自新法旣用小商所販至少大商絶不通行前世為法以抑豪商不使過侵國利與為僭侈而已至於通流貨財雖三代至治猶分四民以相利養今乃斷絶商旅此其為害二也自新法之行税茶路分猶有舊茶之税絶而新茶之税少年嵗之間舊茶税盡新税不登則頓虧國用此其為害三也徃時官茶容民入雜故茶多而賤徧行天下今民自買賣須要真茶真茶不多其價遂貴小商不能多販又不暇逺行故近茶之處頓食貴茶逺茶之方向去更無茶食此其為害四也近年河北軍糧用見錢之法民入米於州縣以鈔算茶於京師三司為於諸場務中擇近上場分特留八處專應付河北入米之人飜鈔算請今場務盡廢然猶有舊茶可算所以河北和糴日下未妨竊聞自明年以後舊茶當盡無可算請則河北和糴實要見錢不惟客旅得錢變轉不動兼亦自京師嵗嵗輦錢於河北和糴理必不能此其為害五也一利不足以補五害今雖欲減放租錢以救其弊此得寛民之一端爾然未盡公私之利害也伏望聖慈特詔主議之臣不䕶前失深思今害黜其遂非之心無襲弭謗之迹除去前令許人獻説亟加詳定精求其當庶幾不失祖宗之舊制臣冐禁有言伏待罪責
  奏戸部抅収度牒狀【蘇軾】
  元祐五年五月二十七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近者伏見二聖遇災而懼憂勞四方所以拯救饑民者可謂至矣兩浙淮南䝉賜度牒六百道而杭揚二州各得百道吏民鼓舞歌詠聖澤曽未數日而淮西提刑申户部本路常平斛㪷足用不須上件度牒兩浙轉運提刑亦申本路今年豐熟别無流民是故户部申都省却乞抅收度牒錢斛以備别時支用都省更不奏禀聖㫖便行下本路提刑司依户部所申施行臣勘㑹自來聖恩以災傷特賜錢物賑濟即無似此中變却自都省行下追收體例深駭物聽淮浙兩路去嵗災傷之甚行路備知便使今年秋穀大稔猶恐未補瘡痍而况春夏之交稻秧未了未委逐路提轉如何見得今年秋熟便申豐稔顯是小臣無意䘏民專務獻謟而户部都省樂聞其言即時施行追寢二聖已行之澤百姓聞之皆謂朝廷不惜饑民而惜此數百紙度牒中路翻悔為惠不終臣忝備禁從受恩至深不忍小臣惑誤執政屯膏反汗虧汙聖德惜毫毛之費致丘山之損是以冐昧獻言伏望聖慈察臣孤忠留中省覽更不降出只作聖意訪聞戒飭執政令速降指揮更不得抅收一依前降聖㫖盡用賑濟所貴難食之民始終被恵亦免二聖已行恩命反覆追收失信天下臣不勝區區論積欠六事并乞檢㑹應詔四事一處行下狀【蘇軾】
  元祐七年五月十六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揚州蘇軾狀奏臣聞之孔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夫民旣富而教然後可以即戎古之所謂善人者其不及聖人逺甚今二聖臨御八年于兹仁孝慈儉可謂至矣而帑廪日益困農民日益貧商賈不行水旱相繼以上聖之資而無善人之効臣竊痛之所至訪問耆老有識之士隂求其所以皆曰方今民荷寛政無它疾苦但為積欠所壓如負千鈞而行免於僵仆則幸矣何暇舉首奮臂以營求於一飽之外哉今大姓富家昔日號為無比戸者皆為市易所破十無一二矣其餘自小民已上大率皆有積欠監司督守令守令督吏卒文符日至其門鞭笞日加其身雖有白圭猗頓亦化為蓽門圭竇矣自祖宗以來每有勅令必曰凡欠官物無侵欺盗用及雖有侵盗而本家及五保人無家業者並與除放祖宗非不知官物失陷姦民幸免之弊特以民旣乏竭無以為生雖加鞭撻終無所得緩之則為姦吏之所蠶食急之則為盗賊之所慿藉故舉而放之則天下悦服雖有水旱盗賊民不思亂此為捐虛名而收實利也自二聖臨御以來每以施舍已責為先務登極赦令每次郊赦或隨事指揮皆從寛厚凡今所催欠負十有六七皆聖恩所貸矣而官吏刻薄與聖意異舞文巧詆使不該放監司以催欠為職業守令上為監司之所廹下為胥吏之所使大率縣有監催千百家則縣中胥徒舉欣欣然日有所得若一旦除放則此等皆寂寥無獲矣自非有力之家納賂請賕誰肯舉行恩貸而積欠之人皆隣於寒餓何賂之有其間貧困掃地無可蠶食者則縣胥教令通指平人或云衷私擅買抵當物業或雖非衷私而云買不當價似此之類蔓延追擾自甲及乙自乙及丙無有窮已每限皆空身到官或三五限得一二百錢謂之破限官之所得至㣲而胥徒所取盖無虚日俗謂此等為縣胥食邑户嗟乎聖人在上使民不得為陛下赤子而皆為姦吏食邑户此何道也商賈販賣例無現錢若用現錢則無利息須今年索去年所賣明年索今年所賖然後計算得行彼此通濟今富户先已殘破中民又有積欠誰敢賖賣物貨則商賈自然不行此酒税課利所以日虧城市房廊所以日空也諸路連年水旱上下共知而轉運司窘於財用例不肯放税縱放亦不盡實雖無明文指揮而以喜怒風曉官吏孰敢違者所以逐縣例皆拖欠兩税較其所欠與依實檢放無異於官了無所益而民有追擾鞭撻之苦近者詔㫖凡積欠皆分為十料催納通計五年而足聖恩隆厚何以加此而有司以謂有㫖倚閣者方得依十料指揮餘皆併催縱使盡依十料吏卒乞覔必不肯分料少取人户旣未納足則追擾常在縱分百料與一料同臣頃知杭州又知潁州今知揚州親見兩浙京西淮南三路之民皆為積欠所壓日就窮蹙死亡過半而欠籍不除以至虧欠兩税走陷課利農末皆病公私並困以此推之天下大率皆然矣臣自潁移揚舟過濠壽楚泗等州所至麻麥如雲臣每屏去吏卒親入村落訪問父老皆有憂色云豐年不如凶年天災流行民雖乏食縮衣節口猶可以生若豐年舉催積欠胥徒在門枷棒在身則人户求死不得言訖淚下臣亦不覺流涕又所至城邑多有流民官吏皆云以夏麥旣熟舉催積欠故流民不敢歸鄉臣聞之孔子曰苛政猛於虎昔常不信其言以今觀之殆有甚者水旱殺人百倍於虎而人畏催欠乃甚於水旱臣竊度之每州催欠吏卒不下五百人以天下言之是常有二十餘萬虎狼散在民間百姓何由安生朝廷仁政何由得成乎臣自到任以來日以檢察本州積欠為事内已有條貫除放而官吏不肯舉行者臣即指揮本州一面除放去訖其於理合放而於條未有明文者即且令本州權住催理聽候指揮其於理合放而於條有礙者臣亦未敢住催各具利害奏取聖㫖
  論淮西事宜狀【韓愈】
  右臣伏以淮西三州之地自少陽疾病去年春夏已來圖為今日之事有職位者勞於計慮撫循奉所役者修其器械防守金帛糧畜耗於賞給執兵之卒四向侵掠農夫織婦擕持幼弱餉於其後雖時侵掠小有所得力盡筋疲不償其費又聞畜馬甚多自半年已來皆上槽櫪譬如有人雖有十夫之力自朝及夕常自大呼跳躍初雖可畏其勢不久必自委頓乗其力衰三尺童子可使制其死命况以三小州殘弊困劇之餘而當天下之全力其破敗可立而待也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夫兵不多不足以必勝必勝之師必在速戰兵多而戰不速則所費必廣兩界之間疆場之上日相攻劫必有殺傷近賊州縣徴役百端農夫織婦不得安業或時小遇水旱百姓愁苦當此之時則人人異議以惑陛下之聽陛下持之不堅半塗而罷傷威損費為弊必深所以要先决於心詳度本末事至不惑然可圖功為統帥者盡力行之於前而㕘謀議者盡心奉之於後内外相應其功乃成昔者殷髙宗大聖之主也以天子之威伐背叛之國三年乃克不以為遲志在立功不計所費傳曰斷而後行鬼神避之遲疑不斷未有能成其事者也臣謬承恩寵獲掌綸誥地親職重不同庶寮輒竭愚誠以效裨補謹條次平賊事宜一一如後
  一諸道發兵或三二千人勢力單弱羇旅異鄉與賊不相諳委望風懾懼難便前進所在將帥以其客兵難處使先不存優恤待之旣薄使之又苦或被分割隊伍屬諸頭士卒本將一朝相失心孤意怯難以有功又其本軍各須資遣道路遼逺勞費倍多士卒有征行之艱閭里懷離别之思今聞陳許安唐汝壽等州與賊界連接處村落百姓悉有兵器小小俘劫皆能自防習於戰鬬識賊深淺旣是土人䕶惜鄉里比來未有處分猶願自備衣糧共相保聚以備寇賊若令召募立可成軍若要添兵自可取足賊平之後易使歸農伏請諸道先所追到行營者悉令却牒歸本道據行營所追人額器械弓矢一物已上悉送行營充給所召募人兵數旣足加之教練三數月後諸道客軍一切可罷比之徴發逺人利害懸隔
  一繞逆賊州縣堡栅等各置兵馬都數雖多每處則兵至少又相去濶逺難相應接所以數被攻劫致有損傷今若分為四道每道各置三萬人擇要害地屯聚一處使有隱然之望審量時勢乗時逐利可入則四道一時俱發使其狼狽驚惶首尾不相救濟若未可入則深壁髙壘以逸待勞自然不要諸處多置防備臨賊小縣可收百姓於便地作行縣以主領之使免散失
  一蔡州士卒為元濟迫脅勢不得已遂與王師交戰原其本根皆是國家百姓進退皆死誠可閔傷宜明勅諸軍使深知此意當戰鬬之際固當以盡敵為心若形勢已窮不能為惡者不須過有殺戮喻以聖德放之使歸銷其兇悖之心貸以生全之幸自然相率棄逆歸順一論語曰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比來征討無功皆由欲其速㨗有司計算所費茍務因循小不如意即求休罷河北淮西等見承前事勢知國家必不與之持久併力苦戰幸其一勝即希冀恩赦朝廷無至忠憂國之人不惜傷損威重因其有請便議罷兵徃日之事患皆然也臣愚以為淮西三小州之地元濟又甚庸愚而陛下以聖明英武之姿用四海九州之力除此小寇難易可知太山壓卵未足為喻
  一兵之勝負實在賞罰賞厚可令廉士動心罰重可令凶人喪魄然可集事不可愛惜所費憚於行刑
  一淄青恒冀兩道與蔡州氣類畧同今聞討伐元濟人情必有救助之意然皆闇弱自保無暇虚張聲勢則必有之至於分兵出界公然為惡亦必不敢宜特下詔云蔡州自吳少誠已來相承為節度使亦㣲有功効少陽之殁朕亦本擬與元濟恐其年少未能理事所以未便處置待其稍能緝綏然後許其承繼今忽自為狂悖侵掠不受朝命事不得已所以有此討伐至如淄青恒州范陽等道祖父各有功業相承命節年嵗已久朕必不利其土地輕有改易各宜自安如妄自疑懼敢相扇動朕即赦元濟不問迴軍討之自然破膽不敢妄有異説
  論劉三嘏事狀【歐陽修】
  臣伏見契丹宣徽使劉三嘏挈其愛妾兒女等七口向化南歸見在廣信軍聽候朝㫖竊慮朝廷只依常式投來人等依例約囘不納國家大患無如契丹自四五十年來智士謀臣晝思夜算未能為朝廷出一竒策坐而制之今天與吾時使其上下乖離而親貴臣忽來歸我此乃陛下威德所加祖宗社稷之福竊慮憂國之臣過有思慮以謂納之别恐引惹臣請畧陳納之却之二端利害伏望聖慈裁擇其可徃年山遇捨元昊而歸朝邊臣為國家存信拒而遣之元昊甘心山遇盡誅其族由是河西之人皆怒朝廷不納而痛山遇以忠而赤族吾旣自絶西人歸化之路堅其事賊之心然本欲存信以懷元昊而終至叛逆幾困天下是拒而不納未足存信而反與賊堅人心此已驗之効也其後朝廷悟其失計歸罪郭勸悔已難追矣此事不逺可為鑒戒伏望陛下思之此不可拒而可納一也三嘏是契丹貴臣秉節鉞兼宣徽可謂至親且貴矣一旦君臣離心走而歸我是彼國中大醜之事必須掩諱不欲人聞必不敢明言求之於我此其可納二也况彼來投又無追者相繼旣絶蹤跡别無明驗雖欲索之於我難以為辭此其可納三也三嘏旣彼之貴臣彼國之事無不與知今旣南來則彼之動靜虚實我盡知之可使契丹日夕懼我攻取之不暇安敢求索於我自起兵端若使契丹疑三嘏果在中國則三四十年之間卒無南向之患此又納之大利其可納四也彼旣窮來歸我若拒而遣之使其受山遇之禍則幽燕之間四五十年來心欲南向之人盡絶其歸路而堅其自外之心思為三嘏報仇於中國又終不能固契丹之信此為誤計其失尤多且三嘏在中國則契丹必盡疑幽燕之人是其半國離心常恐向背凡契丹南寇常藉幽燕使其盡疑幽燕之人則可無南寇之患此又可納大利五也古語曰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此不可失之幾也其劉三嘏伏望速降宻㫖與富弼令就近安存津遣赴闕惟乞決於睿斷不惑羣言取進止
  論契丹侵地界狀【歐陽修】
  右臣伏見契丹近於界首添建城寨及拘囚定州巡兵湯則侵過銀坊冶谷地界等事竊聞朝廷至今未有分明嚴切指揮令邊臣以理爭辨竊料朝廷之意必謂爭之恐有引惹之虞此乃慮之過而計之失也夫敵性貪狠素稱勇悍欺弱畏彊難示以怯今杜之於早而力為拒絶猶恐不能若縱之不爭而誘其來侵乃是引惹况西山道路有三十餘處皆可行兵其險要所扼在於軍城銀坊等路為彼奪據而不爭則北寨王栁等口漸更來侵豈能爭矣是則西山險要盡為彼奪一日使敵以大兵渡易水由太行之西平陸而來以竒兵自飛狐出西山諸口而下則我腹背受敵之患不知何以禦之此盖兵法必爭之地也且與人為鄰敵而自棄險要任彼奪據而不爭雖使我弱彼彊尚須勉彊何况勢鈞力敵又違誓約而彼曲我直乎臣謂朝廷所以然者盖由未察敵中彊弱之形而不得其情偽之實也臣又見朝廷常有懼敵之色而無憂敵之心夫憂之與懼名近而意殊憂者深思極慮而不敢暫忘懼者臨事惶惑而莫知所措今邊防之事措置多失其機者懼敵之意過深也若能察其彊弱之形得其情偽之實則今日之事誠不足懼而將來之患深有可憂奈何不憂其深可憂而反懼其不足懼且北方雖以戰射為國而耶律氏自幼承其父祖與中國通和之後未嘗躬戰陣遭勍敵謀臣舊將又皆老死今其臣下如貫寧者無三兩人寧才不及中人已是彼之傑者所以君臣計事動多不臧當初對梁適遣使河西使與中國通好及議和垂就不能小忍以邀中國厚利乃與元昊爭夾山小族遂至交兵而累戰累敗亡人失馬國内瘡痍誅歛山前漢人怨怒徃時彼殺漢人者罰漢人殺彼者死近聞反此二法欲悦漢人漢人未能收其心而彼人亦已怒矣又聞今春女真渤海之類所在離叛攻劫近纔稍定方且招輯敗亡修完器甲内恐國中之復叛外有西夏之為虞心自懷疑憂我乗虚而北襲故於界上勉彊虚張囚我巡兵侵我地界葢其實弱而示彊者用兵之詭計故臣謂茍能察其彊弱知其情偽則無不勝之理何必懼其不足懼哉自國家困於西鄙用兵常慮北戎合謀乗隙而動及見二國相失而交攻議者皆云中國之福夫幸其相攻為我之福則不幸使其解仇而復合豈不為我禍乎臣謂契丹昨所以敗於元昊者亦其久不用兵驟戰而逢勍敵耳聞其自敗衂以來君臣恐懼日夜謀議通招丁口東募甲兵處處開教閲之場家家括糧馬之數以其天姿驍勁之俗加以日夜訓練之勤則其彊難敵矣今契丹雖未有人然大抵為國者久無事則人難見因用兵則將自出使其交戰旣頻而謀臣猛將爭能並出則是夾山一敗警其四十年因循之弊變驕心而為憤志化惰卒而為勁兵因屢戰而得驍將此乃契丹之福非中國之福也此臣所謂將來之患者也然二國勢非久相攻者也一二年間不能相并則必復合使契丹驅新勵之彊兵無西人之後害而南向以窺河北則又將來之患大者也臣雖不知朝廷顧河北為何如但於本路之事以今年較去年則亦可見去年以前河北官吏無大小皆得舉材而擇能急於用人如不及者惟恐一事之失計故也自今春已來差除漸循舊弊凡幹敏之吏熟於北方事者舉留奏乞百不一從不惟使材臣能吏不勸而怠亦足見朝廷不憂河北之事辦否也至如廢縁邊久任之制而徙劉貽孫以王世文當冀州李中吉當廣信王中庸當保州劉忠順當邢州如此數人於閒慢州軍尚憂敗政况於邊要之任乎臣愚以朝廷不以北事為憂則又怯懼如此旣曰懼矣則於用人之際又若忽而不憂此臣之所未諭也臣聞契丹侵我冶谷雖立寨屋三十餘間然尚遲延未敢便貯兵甲更伺我意慢若不及早毁拆而少緩縱之使其以兵守之則尤難爭矣此旦夕之間不可失也至於湯則亦聞囚而未敢殺此亦不可不爭臣願陛下但以將來之患為憂不忘此事用人之際革去舊例而惟材是擇勿聽小人之繆謀勿於忠良而疑貳使得上下畢力庶幾漸成禦備至於目今小事未銷過自怯懼夫事之利害激切而言則議者以為太過言不激切則聽者或未動心此自古以為難也况未形之事雖曰必然而敢冀盡信乎伏望陛下留意聽納不以人廢言則庶竭愚瞽少禆萬一
  言西邊事宜第一狀【歐陽修】
  右臣伏見諒祚狂僭釁隙已多不越嵗年必為邊患臣本庸暗不達時機輙以外料敵情内量事勢鑒徃年已驗之失思今日可用之謀雖兵不先言俟見形而應變然坐而制勝亦大計之可圖謹具條陳庶禆萬一臣所謂外料敵情者諒祚世有夏州自彞興克叡以前止於一鎮五州而已太宗皇帝時繼捧繼遷始為邊患其後遂陷靈鹽盡有朔方之地盖自淳化咸平用兵十五餘年旣不能剪滅遂務招懷適㑹繼遷為潘羅支所殺其子德明乃議歸欵而我惟以恩信復其王封嵗時俸賜極於優厚德明旣無南顧之憂而其子元昊亦壯遂併力西攻囘紇拓地千餘里德明旣死地大兵强元昊遂復背叛國家自寶元慶厯以後一方用兵天下騷動國虚民敝如此數年元昊知我有厭兵之患遂復議和而國家待之恩禮又異於前矣號為國主僅得其稱臣嵗予之物百倍德明之時半於契丹之數今者諒祚雖曰狂童然而習見其家世所為盖繼遷之叛而復王封元昊再叛而為國主今若又叛其志可知是其欲自比契丹抗衡中國以為鼎峙之勢爾此臣竊料敵情在於如【一無如字】此也夫所謂内量事勢者盖以慶厯用兵之時視方今禦邊之備較彼我之虚實彊弱以見勝敗之形也自真宗皇帝景德二年盟契丹於澶淵明年始納西夏之欵遂務休兵至寶元初元昊復叛盖三十餘年矣天下安於無事武備廢而不修廟堂無謀臣邊鄙無勇將將愚不識干戈兵驕不識戰陣器械朽腐城郭隳頽而元昊勇鷙桀黠之雄也其包畜姦謀欲窺中國者累年矣而我方恬然不以為慮待其謀成兵具一旦反書來上然後茫然不知所措中外震駭舉動倉惶所以用兵之初有敗而無勝也旣而朝廷用韓琦范仲淹等付以西事極力經營而勇夫鋭將亦因戰陣稍稍而出數年之間人謀漸得武備漸修似可枝梧矣然而天下已困也所以屈意忍恥復與之和此慶厯之事爾今則不然方今甲兵雖未精利不若徃年之腐朽也城壘粗嘗完緝不若徃年之隳頽也土兵蕃落増添訓練不若徃年寡弱之驕軍也大小將校曾經戰陣者徃徃尚在不若徃年魏昭炳夏隨之徒綺紈子弟也一二執政之臣皆當時宣力者其留心西事熟矣不若徃時大臣茫然不知所措者也盖徃以不知邊事之謀臣馭不識干戈之將用驕兵執朽器以當桀黠新興之虜此所以敗也方今謀臣武將城壁器械不類徃年而諒祚狂童不及元昊逺甚徃年忽而不思今又已先覺可以早為之備茍其不叛則已若其果叛未必不為中國利也臣謂可因此時雪前恥收後功但顧人謀如何爾若上慿陛下神威睿算係纍諒祚君臣獻於廟社此其上也其次逐夏人於黄河之北以復朔方故地最下盡取山界奪其險而我守之以永絶邊患此臣竊量事勢謂或如此臣所謂鑒徃年已驗之失者其小失非一不可悉數臣請言其大者夫夏人變詐兵交陣合彼佯敗以為誘我貪利而追之或不虞横出而為其所邀或進陷死地而困于束手此前日屢敗之戒今明習兵戰者亦能知之此雖小事也亦不可忽所謂大計之繆者攻守之策皆失爾臣視慶厯御邊之備東起麟府西盡秦隴地長一千餘里分為路者五而路分為州軍者又二十有四而州軍分為寨為堡為城者又幾二百皆須列兵而守之故吾兵雖衆不得不分所分旣多不得不寡而賊之出也常舉其國衆合聚為一而來是吾兵雖多分而為寡彼兵雖寡聚之為多以彼之多擊吾之寡不得不敗也此【一無此字】城寨之法旣不足自守矣而五路大將所謂戰兵者分在二十四州軍欲合而出則懼後空而無備欲各留守備而合其餘則數少不足以出攻此當時所以用兵累年終不能一出者以此也夫進不能出攻退不足自守是謂攻守皆無策者徃年已驗之失也臣所謂今日可用之謀者在定出攻之計爾必用先起制人之術乃可以取勝也盖列兵分地而守敵得時出而撓於其間使我處處為備常如敵至師老糧匱我勞彼逸者周世宗以此策困李景於淮南昨元昊亦用此策以困我之西鄙夫兵分備寡兵家之大害也其害常在我以逸待勞兵家之大利也其利常在彼所以徃年賊常得志也今誠能反其事而移我所害者子敵奪敵所利者在我則我當先為出攻之計使彼疲於守禦則我亦得志矣凡出攻之兵勿為大舉我毎一出彼必呼集而來拒彼集於東則别出其西我歸彼散則我復出而彼又集我以五路之兵畨休出入使其一國之衆聚散奔走無時暫停則無不困之國矣此臣所謂方今可用之謀也盖徃年之失在守方今之利在攻昔至道中亦嘗五路出攻矣當時將相為謀不重盖欲攻黠虜方彊之國不先以謀困之而直為一戰必取之計大舉深入所以不能成功也夫用兵至難事也故謀旣審矣則其發也必果故能動而有成功也若其山川之險易道里之迂直蕃漢兵馬之彊弱騎軍步卒長兵短兵之所利與夫左右前後一出一入開闔變化有正有竒凡用兵之形勢有可先知者有不可先言者臣願陛下遣一重臣出而巡撫遍見諸將與熟圖之以先定大計凡山川道里蕃漢步騎出入之所宜可先知者悉圖上方畧其餘不可先言付之將率使其見形應變因敵制勝至於諒祚之所為宜少屈意含容而曲就之旣以驕其心亦少緩其事以待吾之為備而且嚴戒五路訓兵選將利器甲畜資糧常具兵行之計待其反書朝奏則王師暮出以駭其心而奪其氣使其枝梧不暇則勝勢在我矣徃年議者亦欲招輯横山蕃部謀取山界之地然臣謂必欲招之亦須先藉勝㨗之威使知中國之彊則方肯來附也由是言之亦以出攻為利矣凡臣之所言者大畧如此爾然臣足未嘗踐邊陲目未嘗識戰陣以一儒生偏見之言誠知未可必用直以方當陛下勞心西事廣詢衆議之時思竭愚慮備蒭蕘之一説爾
  論西賊議和利害狀【歐陽修】
  右臣伏自如定等到京以來竊聞朝議不許賊稱吾祖必欲令其稱臣然後許和此乃國家大計廟堂得策盖由陛下至聖至明不茍目前之事能慮嚮去之憂斷自宸衷决定大議然數日來風聞頗有無識之人妄陳愚見不思逺患欲急就和臣雖知必不能上惑聖聰然亦慮萬一少生疑沮則必壞已成之計臣職在言責理合辨明伏自西賊請和以來衆議頗有異同多謂朝廷若許賊不稱臣則慮北敵别索中國名分此誠大患然臣猶謂縱使賊肯稱臣而北敵尚有邀功責報之患是臣與不臣皆有後害如不得已則臣而通好猶勝不臣然於後患不免也此有識之士憂國之人所以不願急和者也今若不許通和不過懼賊來寇耳且數年西兵遭賊而敗非是賊能善戰盖由我自謬謀今如遣范仲淹處置邊防稍不失所賊之勝負尚未可知以彼驕兵當吾整旅使我因而獲勝則善不可加但得兩不相傷亦已挫賊鋭氣縱仲淹不幸小敗亦所失不至如前後之謬謀是比于通和之後别有大患則所損猶少此善算之士見逺之人所以知不和害小而不懼未和也臣謂方今不羞屈志急欲就和者其人有五一曰不忠於陛下者欲急和二曰無識之人欲急和三曰姦邪之人欲急和四曰疲兵懦將欲急和五曰陜西之民欲急和自用兵以來居廟堂者勞於斡運在邊鄙者勞於戎事若有避此勤勞茍欲陛下屈節就和而自偷目下安逸他時後患任陛下獨當此臣所謂不忠之臣欲急和者也和而偷安利在目下和後大患伏而未發此臣所謂無識之人欲急和者也自兵興以來陛下憂勤庶政今小人但欲茍和之後寛陛下以太平無事而望聖心怠於庶政因欲進其邪佞惑亂聰明大抵古今人主憂勤小人所不願也此臣所謂姦邪之人欲急和也屢敗之軍不知得人則勝但謂賊來常敗此臣所謂懦將疲兵欲急和也此四者皆不足聽也惟西民困乏意必望和請因宣撫使告以朝廷非不欲和而賊未遜順之意然後深戒有司寛其力役可也其餘一切小人無識之論伏望聖慈絶而不聽使大議不沮而善算有成則社稷之福也
  論乞廷議元昊通和事狀【歐陽修】
  右臣近有奏論今後軍國大事不須秘宻請集百官廷議近聞元昊再遣使人將至闕下和之與否決在此行竊計廟謀合思成算臣謂此最大事也天下安危繫之今公卿士大夫愛君憂國者人人各為陛下深思極慮惟恐廟堂之失策遂落小醜之姦謀衆口云云各有論議一曰天下困矣不和則力不能支少屈就之可以紓患一曰羌夷險詐雖和而不敢罷兵則與不和無異是空包屈就之羞全無紓患之實一曰自屈志講和之後退而休息練兵訓卒以為後圖然此亦必不能者只以河朔之事可知盖慮纔和之後便忘發憤因循弛廢為患轉深一曰縱使元昊復臣西邊減費不弛武備不忘後圖然猶有大可憂者北戎將攬通和之事以為已功過有邀求遂興兵革是暫息小患於關西復生大患於河北臣忝為耳目之官見國有大事旁採外論所聞如此異同然大抵皆謂就和則難不和則易不和則害少和則害多然臣又不知朝廷之意其議云何臣見漢唐故事大事必須廷議盖以朝廷示廣大不欲自狹謀臣思公共不敢自强故舉事多臧衆心皆服伏思國家自兵興以來常秘大事初欲隱藏䕶惜不使人知及其處置乖違豈能掩蔽臣謂莫若採大公之議收衆善之謀待其都無所長自用廟謀未晚其元昊請和一事伏乞於使人未至之前集百官廷議臣只自朝夕以來諸處詢訪已聞衆説如此若使並集於廷各陳所見必有長策以禆萬一謹具狀奏聞伏勅㫖
  論西賊議和請以五問詰大臣狀【歐陽修】
  右臣伏見張子奭奉使賊中近巳到闕風聞賊意雖肯稱臣而尚有數事邀求未審朝廷如何處置臣聞善料敵者必揣其情偽之實能知彼者乃可制勝負之謀今賊非難料難知但患為國計者昧於逺見落彼姦謀茍一時之暫安召無涯之後患自為削弱助賊姦謀此左傳所謂疾首痛心賈誼所以太息慟哭者也今議賊肯和之意不過兩端而已欺罔天下者必曰賊困窘而求和稍能曉事者皆知賊權詐而可懼若賊實困窘則正宜持重以裁之若知其詐謀則豈可厚以金繒助成姦計昨如定等囘但聞許與之數不過十萬今子奭所許乃二十萬仍聞賊意未已更有過求先朝與契丹通和只用三十萬一旦劉六符輩來又添二十萬今昊賊一口許二十萬到他日更來又須一二十萬使四方窺見中國廟謀勝算惟以金帛告人則邈川首領豈不動心一旦興兵又須三二十萬生民膏血有盡敵人貪欲無厭引之轉衆何有限極今已許之失旣不可追分外過求尚可抑絶見今契丹徃來尚在沿邊市易豈可西蕃絶逺須要直至京師只用此詞自可拒止至如青鹽弛禁尤不可從於我雖所損非多在賊則為利甚博况鹽者民間急用旣開其禁則公私徃來姦細不分若使賊捐百萬之鹽以㗖邊民則數年之後皆為盗用矣凡此三事皆難允許今若只為目下茍安之計則何必愛惜盡可曲從若為社稷久逺之謀則不止目前須思後患臣願陛下試發五問詢於議事之臣一問西賊不因敗衂忽肯通和之意或用計困之使就和乎或其與契丹連謀而偽和乎二問旣和之後邊備果可徹而寛國用乎三問北使一來與二十萬西人一去又二十萬從今更索又更與之凡廟謀為國計者止有此策而已乎四問旣和之後能使契丹不邀功責報乎敵或一動能使天下無事乎五問元昊一議許二十萬他日保不更有邀求乎他日有求能不更添乎陛下赫然以此五事問之萬一能有説焉非臣所及若其無説則天下之憂從此始矣方今急和謬議旣不可追許物已多必不能減然臣竊料元昊不出三五年必須更别猖獗以邀増添而將相大臣只如今日之謀定須更與添物若今日一頓盡與則他時何以添之故臣願惜今日所求其如西賊雖和所利極鮮若和而復動其患無涯此臣前後非不切言今無及矣伏望陛下留意而思之且可不與彼若實欲就和雖不許此亦可若實無和意與之適有後虞謹具狀奏聞伏候勅㫖
  黃家賊事宜狀【韓愈】
  一臣去年貶嶺外刺史其州雖與黄家賊不相鄰接然見徃來過客并諳知嶺外事人所説至精至熟其賊並是夷獠亦無城郭可居依山傍險自稱洞主衣服言語都不似人尋常亦各營生急則屯聚相保比縁邕管經畧使多不得人德旣不能綏懐威又不能臨制侵欺虜縛以致怨恨蠻夷之性易動難安遂至攻劫州縣侵暴平人或復私讎或貪小利或聚或散終亦不能為事近者征討夲起於裴行立陽旻此兩人者本無逺慮深謀意在邀功求賞亦縁見賊未屯聚之時將謂單弱立可摧破爭獻謀計惟恐後時朝廷信之遂允其請自用兵以來已經二年前後所奏殺獲計不下一二萬人儻皆非虚賊已尋盡至今賊猶依舊足明欺罔朝廷邕容兩管因此凋敝殺傷疾患十室九空百姓怨嗟如出一口陽旻行立相繼身亡實由自邀功賞造作兵端人神共嫉以致殃咎陽旻行立事既已徃今所用嚴公素者亦非撫御之才不能别立規模依前還請攻討如此不已臣恐嶺南一道未有寧息之時
  一昨者併邕容兩管為一道深合事宜然邕州與賊逼近容州則甚懸隔其經畧使若置在邕州與賊隔江對岸兵鎮所處物力必全一則不敢輕有侵犯一則易為逐便控制今置在容州則邕州兵馬必少賊見勢弱易生姦心伏請移經畧使於邕州其容州但置刺史實為至便
  一比者所發諸道南討兵馬例皆不諳山川不服水土逺鄉羈旅疾疫殺傷臣自南來見説江西所發共四百人曽未一年其所存者數不滿百岳鄂所發都三百人其所存者四分纔一續添續死每發倍難若令於邕容側近召募添置千人便割諸道見供行營人數糧賜均融充給所費旣不增加而兵士又皆便習長有守備不同客軍守則有威攻則有利
  一自南討已來賊徒亦甚傷損察其情理厭苦必深大抵嶺南人稀地廣賊之所處又更荒僻假如盡殺其人盡得其地在於國計不為有益容貸羈縻比之禽獸來則捍禦去則不追亦未虧損朝廷事勢以臣之愚若因改元大慶赦其罪戾遣一郎官御史親徃宣諭必望風降伏讙呼聽命仍為擇選有材用威信諳嶺南事者為經畧使處理得宜自然永無侵叛之事
  登州召還議水軍狀【蘇軾】
  元豐八年十二月日朝奉郎前知登州軍州事蘇軾狀奏右臣竊見登州地近契丹號為極邊彼中山川隱約可見便風一舟奄至城下自國家以來常屯重兵教習水戰旦暮傳烽以通警急毎嵗四月遣兵戍駞基島至八月方還以備不虞自景德以後屯兵常不下四五千人除本州諸軍外更於京師南京濟鄆兖單等州差撥兵馬屯駐至慶厯二年知州郭志髙為諸處差來兵馬頭項不一軍政不肅擘畫奏乞創置澄海水軍弩手兩指揮并舊有平海兩指揮並用教習水軍以備契丹為京東一路捍屏敵知有備故未嘗有警議者見其久安便謂無事近嵗始差平海六十人分屯宻州信陽板橋濤洛三處去年本路安撫司人更差澄海二百人徃萊州一百人徃宻州屯駐檢㑹景德三年五月十二日聖㫖指揮今後宣命抽差本城兵士徃諸處只於威邊等指揮内差撥即不得抽差平海兵士其平海兵士雖無不許差出指揮盖縁元初創置本為抵替諸州差來兵馬豈有却許差徃諸處之理顯是不合差撥不惟兵勢分弱以啟戎心而此四指揮更畨差出無處學習水戰武藝惰廢有悞緩急伏乞朝廷詳酌明降指揮今後登州平海澄海四指揮兵士並不得差徃别州屯駐










  文編巻十九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二十
  明 唐順之 編
  議學狀【歐陽修】
  右臣等伏見近日言事之臣為陛下言建學取士之法者衆矣或欲立三舍以養生徒或欲復五經而置博士或欲但舉舊制而修廢墜或欲特創新學而立科條其言雖殊其意則一陛下慎重其事下其議於羣臣而議者遂欲創新學立三舍因以辨士之能否而命之以官其始也則教以經藝文辭其終也則取以材識德行聽其言則甚備考於事則難行夫建學校以養賢論材德而取士此皆有國之本務而帝王之極致也而臣等謂之難行者何哉盖以古今之體不同而施設之方皆異也古之建學取士之制非如今之法也盖古之所謂為政與設教者遲速異宜也夫立時日以趨事考其功過而督以賞罰者為政之法也故政可速成若夫設教則以勸善興化尚賢勵俗為事其被於人者漸則入於人也深收其效者遲則推其功也逺故常緩而不迫古者家有塾黨有庠遂有序國有學自天子諸侯之子下至國之俊選莫不入學自成童而學至年四十而仕其習乎禮樂之容講乎仁義之訓敦乎孝悌之行以養父兄事長上信朋友而臨財廉處衆讓其修於身行於家達於隣里聞於鄉黨然後詢於衆庶又定於長老之可信者而薦之始謂之秀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為選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為俊士久之又取其甚秀者為進士然後辨其論隨其材而官之夫生七八十嵗而死者人之常壽也古乃以四十而仕盖用其半生為學考行又廣察以隣里鄉黨而後其人可知然則積德累善如此勤而久求賢審官如此慎而有次第然後矯偽干利之士不容於其間而風俗不陷於媮薄也古之建學取士其施設之方如此也方今之制以貢舉取人徃者四嵗一詔貢舉而議者患於太遲更趣之為間嵗而應舉之士來學於京師者類皆去其鄉里逺其父母妻子而為旦暮干禄之計非如古人自成童至于四十就學於其庠序而隣里鄉黨得以衆察徐考其行實也盖古之養士本於舒遲而今之取人患於急迫此施設不同之大槩也臣請詳言方今之弊旣以文學取士又欲以德行官人且速取之歟則真偽之情未辨是朝廷本欲以學勸人修德行反以利誘人為矯偽此其不可一也若遲取之歟待其衆察徐考而漸進則文辭之士先已中於甲科而德行之人尚未登於内舍此其不可二也且今入學之人皆四方之游士齎其一身而來烏合羣處非如古人在家在學自少至長親戚朋友隣里鄉黨衆察徐考其行實也不過取於同舍一時之毁譽而決於學官數人之品藻爾然則同學之人蹈利爭進愛憎之論必分朋黨昔東漢之俗尚名節而黨人之禍及天下其始起於處士之横議而相訾也此其不可三也夫人之材行若不因臨事而見則守常循理無異衆人茍欲異衆則必為迂僻竒怪以取德行之名而髙談虚論以求材識之譽前日慶厯之學其弊是也此其不可四也今若外方專以文學貢士而京師獨以德行取人則實行素履著於鄉曲而守道丘園之士皆反見遺此其不可五也近者朝廷患四方之士寓京師者多而不知其士行遂嚴其法使各歸於鄉里今又反使來聚於京師云欲考其德行若不用四方之士止取京師之士則又示人以不廣此其不可六也夫儒者所謂能通古今者在知其意達其理而酌時之宜爾大抵古者教學之意緩而不迫所以勸善興化養賢勵俗在於遲久而不求近効急功也臣謂宜於今而可行者立為三舍可也復五經博士可也特創新學雖不若即舊而修廢然未有甚害創之亦可也教學之意在乎敦本而修其實事給以糇糧多陳經籍選士之良者以通經有道之士為之師而舉察其有過無行者黜去之則在學之人皆善士也然後取以貢舉之法待其居官為吏已接於人事可以考其賢善優劣而時取其尤出類者旌異之則士知修身力行非為一時之利而可伸於終身則矯偽之行不作而媮薄之風歸厚矣此所謂實事之可行於今者也臣等伏見論學者四人其説各異而朝廷又下臣等俾之詳定是欲盡衆人之見而採其長者爾故臣等致陳其所有以助衆議之一非敢好為異論也伏望聖慈特賜裁擇
  諫買浙燈狀【蘇軾】
  熙寧四年正月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蘇軾狀奏右臣嚮䝉召對便殿親奉德音以為凡在館閣當為朕深思治亂指陳得失無有所隱者自是以來臣每見同列未嘗不為道陛下此語非獨以稱頌盛德亦欲朝廷之間如臣等輩皆知陛下不以疎賤間廢其言共獻所聞以輔成太平之功業然竊謂空言率人不如有實而人自勸欲知陛下能受其言之實莫如以臣試之故臣願以身先天下試其小者上以補助聖明之萬一下以為賢者卜其可否雖以此獲罪萬死無悔臣伏見中使傳宣下府市司買浙燈四千餘盞有司具實直以聞陛下又令減價收買見已盡數拘收禁止私買以須上令臣始聞之驚愕不信咨嗟累日何者竊謂陛下惜此舉動也臣雖至愚亦知陛下游心經術動法堯舜窮天下之嗜慾不足以易其樂盡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憂而豈以燈為悦者哉此不過以奉二宫之歡而極天下之養耳然大孝在乎養志百姓不可户曉皆謂陛下以耳目不急之玩而奪其口體必用之資賣燈之民例非豪民舉債出息畜之彌年衣食之計望此旬日陛下為民父母唯可添價貴買豈可減價賤酧此事至小體則甚大凡陛下所以減價者非欲以與此小民爭此豪末豈以其無用而厚費也如知其無用何必更索惡其厚費則如勿買且内庭故事每遇放燈不過令内東門雜物務臨時收買數目旣少又無拘收督迫之嚴費用不多民亦無憾故臣願追還前命凡悉如舊京城百姓不慣侵擾恩德已厚怨讟易生可不慎歟可不畏歟近日小人妄造非語士人有展年科場之説商賈有京城酒之議吏憂減俸兵憂減廪雖此數事朝廷所決無而此紛紛亦有以見陛下勤恤之德未信於下而有司聚歛之意或形于民方當責已自求以消讒慝之口而臺官又勸陛下以嚴刑悍吏捕而戮之虧損聖德莫大於此而又重以買燈之事使得因縁以為口實臣實惜之方今百冗未除物力凋弊陛下縱出内帑財物不用大司農錢而内帑所儲孰非民力與其平時耗於不急之用曷若留貯以待乏絶之供故臣願陛下將來放燈與凡游觀苑囿宴好賜予之類皆飭有司務從儉約頃者詔㫖裁減皇族恩例此實陛下至明至斷所以深計逺慮割愛為民然竊揆其間不能無少望於陛下惟當痛自刻損以身先之使知人主且猶若此而況於吾徒哉非惟省費亦且弭怨昔唐太宗遣使徃涼州諷李大亮獻其名鷹大亮不可太宗深嘉之詔曰有臣若此朕復何憂明皇遣使江南採鵁鶄汴州刺史倪若水論之為反其使又令益州織半臂背子琵琶捍撥鏤牙合子等蘇許公不奉詔李德裕在浙西詔造銀盝子粧具二十事織綾二千疋德裕上疏極論亦為罷之使陛下内之臺諫有如此數人者則買燈之事必須力言外之有司有如此數人者則買燈之事必不奉詔陛下聰明睿聖追迹堯舜而羣臣不以唐太宗明皇事陛下竊嘗深咎之臣忝備府寮親見其事若又不言臣罪大矣陛下若赦之不誅則臣又有非職之言大於此者忍不為陛下盡之若不赦亦臣之分也
  論髙麗進奉狀【蘇軾】
  元祐四年十一月三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臣伏見熙寧以來髙麗人屢入朝貢至元豐之末十六七年間館待賜予之費不可勝數兩浙淮南京東三路築城造船建立亭館調發農工侵漁商賈所在騷然公私告病朝廷無絲毫之益而夷人獲不貲之利使者所至圖畫山川購買書籍議者以為所得賜予大半歸之契丹雖虚實不可明而契丹之彊足以禍福髙麗若不隂相計構則髙麗豈敢公然入朝中國有識之士以為深憂自二聖嗣位髙麗數年不至淮浙京東吏民有息肩之喜唯福建一路多以海商為業其間凶險之人猶敢交通引惹以希厚利臣稍聞其事方欲覺察行遣今月三日准秀州差人押到泉州百姓徐戩擅於海舶内載到髙麗僧統義天手下侍者僧壽介繼常潁流院子金保裴善等五人及賫到本國禮賔省牒云奉本國王㫖令壽介等賫義天祭文來祭奠杭州僧源闍棃臣已指揮本州送承天寺安下選差職員二人兵級十人常切照管不許出入接客及選有行止經論僧伴話量行供給不令失所外已具事由畫一奏禀朝㫖去訖又據髙麗僧壽介有狀稱臨發日奉國母指揮令賫金塔二所祝延皇帝太皇太后聖壽臣竊觀其意盖為二聖嗣位數年不敢輕來入貢頓失厚利欲復遣使又未測聖意故以祭奠源闍棃為名因獻金塔欲以嘗試朝廷測知所以待之之意輕重厚薄不然者豈有欲獻金塔為壽而不遣使奉表止因祭奠亡僧遂致國母之意盖疑中國不受故為此茍簡之禮以試朝廷若朝廷待之稍重則貪心復啟朝貢紛然必為無窮之患待其已至然後拒之則又傷恩恭惟聖明灼見情狀廟堂之議固有以處之臣忝備侍從出使一路懷有所見不敢不盡以備採擇
  奏為法外刺配罪人待罪狀【蘇軾】
  元祐四年八月日龍圖閣學士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自入境以來訪聞兩浙諸郡近年民間例織輕疎糊藥紬絹以備送納和買夏税官吏欲行揀擇而奸猾人户及攬納人遞相扇和不納好絹致使官吏無由揀擇期限旣迫不免受納嵗嵗如此習以成風故京師官吏軍人但請兩浙衣賜皆不堪好上京綱運嵗有估剥日以滋多去年估剥至九十餘貫元納專典枷鏁鞭撻典賣竭産有不能償姑息之弊一至於此臣自到郡欲漸革此弊即指揮受納官吏稍行揀擇至七月二十七日有百姓二百餘人於受納場前大呌數聲官吏軍民並皆辟易遂相率入州衙詣臣諠訴臣以理喻遣方稍引去臣知此數百人必非齊同發意當有凶奸之人為首料率宻行葺探當日據受納官仁和縣丞陳皓狀申有人户顔巽男顔章顔益納和買絹五疋並是輕疎糊藥丈尺短少以此揀退其逐人却將專典拑撮及與攬納人等數百人對監官髙聲呌喊奔走前去臣即時差人捉到顔章顔益二人枷送右司理院禁勘只至明日人户一時送納好絹更無一人敢行喧閙續據右司理院勘到顔章顔益招為本家有和買紬絹共三十七疋章等為見遞年例只是將輕疎糊藥紬絹納官今年本州為綱運估剝數多以此指揮要納好絹章等旣請和買官錢毎疋一貫不合將低價收買昌化縣輕疎糊藥短絹納官其顔章又不合與兄顔益商量若或揀退即須拑撮專揀扇揺衆户呌喊投州嚇脅官吏令只依遞年受納不堪紬絹尋將買到輕疎糊藥短絹五疋付揀子家人翁誠納官尋被翁誠覆本官揀退章等旣見衆户亦有似此輕疎短絹多被揀退尋拑撮翁誠呌屈顔益在後用手推翁誠令顔章拑去投州即便走出三門前呌屈二聲跳出欄干將兩手擡起喚衆户扇摇呌喊稱一時投州去來衆户約二百餘人因此亦一時呌喊相隨投州衙喧訴臣尋體訪得顔章顔益係第一等豪户顔巽之子巽先充書手因受贓虚消税賦刺配本州牢城尋即用倖計構胥吏醫人託患放停又為詐將産業重疊當出官鹽刺配滁州牢城依前託患放停歸鄉父子奸凶衆所畏惡下獄之日閭里稱快謹按顔益顔章以匹夫之㣲令行於衆舉手一呼數百人從之欲以衆多之勢脅制官吏必欲今後常納惡絹不容臣等少革前弊情理巨蠧實難含忍本州旣已依法決訖臣獨判云顔章顔益家傳凶狡氣盖鄉閭故能奮臂一呼從者數百欲以揺動長吏脅制監官蠧害之深難從常法已刺配本州牢城去訖仍以散行曉示郷村城郭人户今後更不得織造輕疎糊藥紬絹以備納官庶幾明年全革此弊伏望朝廷詳酌備録臣此狀下本路轉運司遍行約束曉示所貴今後京師及本路官吏軍人皆得堪好衣賜及元納專副不至破家陪填所有臣法外刺配顔章顔益二人亦乞重行朝典謹録奏聞伏候勅㫖
  論河北京東盜賊狀【蘇軾】
  熙寧七年十一月日太常博士直史館權知宻州軍州事蘇軾狀奏臣伏見河北京東比年以來蝗旱相仍盜賊漸熾今又不雨自秋至冬方數千里麥不入土竊料明年春夏之際寇攘為患甚於今日是以輒陳狂瞽庶補萬一謹按山東自上世以來為腹心根本之地其與中原離合常係社稷安危昔秦并天下首收三晉則其餘强敵相繼滅亡漢髙祖殺陳餘走田横則項氏不支光武亦自漁陽上谷發突騎席巻以并天下魏武帝破殺袁氏父子收冀州然後四方莫敢敵宋武帝以英雄絶人之資用武厯年而不能并中原者以不得河北也隋文帝以庸夫穿窬之智竊位數年而一海内者以得河北也故杜牧之論以為山東之地王者得之以為王霸者得之以為霸猾賊得之以為亂天下自唐天寶以後奸臣僭峙於山東更十一世竭天下之力終不能取以至於亡近世賀德倫挈魏博降後唐而梁亡周髙祖自鄴都入京師而漢亡由此觀之天下存亡之權在河北無疑也陛下即位以來北方之民流移相屬天災譴告亦甚於四方五六年間未有以塞大異者至於京東雖號無事亦當常使其民安逸富强緩急足以灌輸河北缾竭則罍恥脣亡則齒寒而近年以來公私匱乏民不堪命今流離饑饉議者不過欲散賣常平之粟勸誘蓄積之家盗賊縱横議者不過欲増開告賞之門申嚴緝捕之法皆未見其益也常平之粟累經振發所存無幾矣而饑寒之民所在皆是人得升合官費丘山蓄積之家例皆困乏貧者未䝉其利富者先被其災昔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乃知上不盡利則民有以為生茍有以為生亦何苦而為盜其間凶殘之黨樂禍不悛則須勅法以峻刑誅一以警百今中民以下舉皆闕食冐法而為盜則死畏法而不盜則饑饑寒之與棄市均是死亡而賖死之與忍饑禍有遲速相率為盜正理之常雖日殺百人勢必不止茍非陛下至明至聖至仁至慈較得喪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特於財利少有所捐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徧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如此而人心不革盜賊不衰者未之有也謹條其事畫一如左
  一臣所領宻州自今嵗秋旱種麥不得直至十月十三日方得數寸雨雪而地冷難種雖種不生比常年十分中只種得二三竊聞河北京東例皆如此尋常檢放災傷依條須是檢行根苖以定所放分數今來二麥元不曽種即無根苗可檢官吏守法無縁直放若夏税一例不放則人户必至逃移尋常逃移猶有逐熟去處今數千里無麥去將安徃但恐良民舉為盜矣且天上無雨地下無麥有眼者共見有耳者共聞決非欺罔朝廷豈可坐觀不放欲乞河北京東逐路選差臣僚一員體量放税更不檢視若未欲如此施行即乞將夏税斛㪷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實直令三等已上人户取便納見錢或正色其四等以下且行倚閣縁今來麥田空閒若春雨調勻却可以廣種秋稼候至秋熟並將秋色折納夏税若是已種苖麥委有災傷仍與依條檢放其闕麥去處官吏諸軍請受且支白米或支見錢所貴小民不致大段失所
  一河北京東自來官不鹽小民仰以為生近日臣僚上章輒欲禁賴朝廷體察不行其言兩路吏民無不相慶然臣勘㑹近年鹽税日増元本兩路祖額三十三萬二千餘貫至熙寧六年増至四十九萬九千餘貫七年亦至四十三萬五千餘貫顯見刑法日峻告捕日繁是致小民愈難興販朝廷本為此兩路根本之地而煑海之利天以養活小民是以不忍盡取其利濟惠鰥寡隂銷盜賊舊時孤貧無業惟務販鹽所以五六年前盜賊稀少是時告捕之賞未嘗破省錢惟是犯人催納役人量出今鹽課浩大告訐如麻貧民販鹽不過一兩貫錢本偷税則賞重納税則利輕欲為農夫又值凶嵗若不為盜惟有忍饑所以五六年來課利日増盜賊日衆臣勘㑹宻州鹽税去年一年比祖額増二萬貫却支捉賊賞錢一萬一千餘貫其餘未獲賊人尚多以此較之利害得失斷可見矣欲乞特勅兩路應販鹽小客截自三百斤以下並與權免收税乃官給印本空頭關子與竈户及長引大客令上厯破使逐旋書填月日姓名斤兩與小客限十日更不行用如敢借名為人影帶分減鹽貨許諸人陳告重立賞罰候將來秋熟日仍舊并元降勅牓明言出自聖意令所在雕印散牓鄉村人非木石寧不感動一飲一食皆誦聖恩以至舊來貧賤之民近日饑寒之黨不待驅率一歸於鹽奔走爭先何暇為盜人情不逺必不肯捨安穩衣食之門而趨冐法危亡之地也議者必謂今用度不足若行此法則鹽税大虧必致闕事臣以為不然凡小客本少力㣲不過行得三兩程若三兩程外須藉大商興販決非三百斤以下小客所能行運無縁大段走失且平時大商所苦以鹽遲而無人買小民之病以僻逺而難得鹽今小商不出税錢則所在爭來分買大商旣不積滯則輪流販賣收税必多而鄉村僻逺無不食鹽所賣亦廣損益相補必無大虧之理縱使虧失不過却只得祖額元錢當時官司有何闕用茍朝廷捐十萬貫錢買此兩路之人不為盜賊所獲多矣今使朝廷為此兩路饑饉特出一二十萬貫見錢散與人户人得一貫只及二十萬人而一貫見錢亦未能濟其性命若特放三百斤以下鹽税半年則兩路之民人人受賜貧民有衣食之路富民無盜賊之憂其利豈可勝言哉若使小民無以為生舉為盜賊則朝廷之憂恐非十萬貫錢所能了辦又況所支捉賊賞錢未必少於所失鹽課臣所謂較得喪之孰多權禍福之孰重者為此也
  一勘㑹諸處盜賊大半是按問減等災傷免死之人走還舊處挾恨報讐為害最甚盜賊自知不死旣輕犯法而人户亦憂其復來不敢告捕是致盜賊公行切詳按問自言皆是詞窮理屈勢必不免本無改過自新之意有何可愍獨使從輕同黨之中獨不免死其災傷勅雖不下與行下同而盜賊小民無不知者但不傷變主免死無疑且不傷變主情理未必輕於偶傷變主之人或多聚徒衆或廣置兵仗或摽異服飾或質劫變主或驅掠平人或賂遺貧民令作耳目或書寫道店恐動官私如此之類雖偶不傷人情理至重非止闕食之人茍營餱糧而已欲乞令後盜賊贓證未明但已經考掠方始承認者並不為按問減等其災傷地方委自長吏相度情理輕重内情理重者依法施行所貴凶民稍有畏忌而良民敢於捕告臣所謂衣食之門一開骨髓之恩皆徧然後信賞必罰以威克恩不以僥倖廢刑不以災傷撓法者為此也
  右謹具如前自古立法制刑皆以盜賊為急盜竊不已必為强劫强劫不已必至戰攻或為豪傑之資而致勝廣之漸而況京東之貧富係河北之休戚河北之治亂係天下之安危識者共知非臣私説願陛下深察此事至重所捐小利至輕斷自聖心決行此策臣聞天聖中蔡齊知宻州是時東方饑饉齊乞放行鹽禁先帝從之一方之人不覺饑旱臣愚且賤雖不敢望於蔡齊而陛下聖明度越堯舜豈不能行此小事有愧先朝所以越職獻言不敢自外伏望聖慈察其區區之意赦其狂僭之誅臣無任悚慄待罪之至
  代李琮論京東盜賊狀【蘇軾】
  右臣伏見自來河北京東常苦盜賊而京東尤甚不獨穿窬胠篋椎埋發塜之奸至有飛揚跋扈割據僭擬之志近者李逢徒黨青徐妖賊皆在京東凶愚之民殆已成俗自昔大盜之發必有釁端今朝廷清明四方無虞而此等常有不軌之意者殆土地風氣習俗使然不可不察也漢髙帝沛人項羽宿遷人劉裕彭城人黄巢宛朐人朱全忠碭山人其餘厯代豪傑出於京東者不可勝數故凶愚之人常以此藉口而其材力心膽實亦過人加以近年改更貢舉條制掃除腐爛專取學術其秀民善士旣以改業而其朴魯强捍難化之流抱其無用之書各懷不逞之意朝廷雖勅有司别立字號以收三路舉人而此等自以世傳朴學無由復踐場屋老死田里不入彀中私出怨言幸災伺隙臣每慮及此即為寒心揚雄自言御得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使御失其道則天下狙詐咸作敵而班固亦論劇孟郭解之流皆有絶異之姿而惜其不入於道德茍放縱於末流是知人之善惡本無常性若御得其道則向之奸猾盡是忠良故許子將謂曹操曰子治朝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使韓彭不遇漢髙亦與盜賊何異臣竊嘗為朝廷計以謂窮其黨而去之不如因其材而用之何者其黨不可勝去而其材自有可用昔漢武嘗遣繡衣直指督捕盗賊所在以軍興從事斬二千石以下可謂急矣而盗賊不為少衰者其黨固不可盡也若朝廷因其材而用之則盗賊自消而豪傑之士可得而使請以唐事明之自天寶以後河北諸鎮相繼僭亂雖憲宗英武亦不能平觀其主帥皆卒伍庸材而能於六七十年間與朝廷相抗者徒以好亂樂禍之人背公死黨之士相與出力而輔之也至穆宗之初劉總入朝而河北始平總知河北之亂權在此軰於是盡籍軍中宿將名豪如朱克融之流薦於朝冀厚與爵位使北方之人羡慕向進革其亂心而宰相崔植杜元穎皆庸人無逺慮以為河北旣平天下無事克融輩久留京師終不録用饑寒無告怨忿思亂㑹張洪靖赴鎮遂遣還幽州而克融等作亂復失河朔今陛下鑑唐室旣徃之咎當收京東河北豪傑之心臣伏見近日沂州百姓程棐告獲妖賊郭進等竊聞棐之弟岳乃是李逄之黨配在桂州豪俠武健又過於棐京東州郡如棐岳者不可勝數此等棄而不用即作賊收而用之即捉賊其理甚明臣願陛下精選青鄆兩帥京東東西職司及徐沂兖單濰宻淄齊曹濮知州諭以此意使隂求部内豪猾之士或有武力或多權謀或通知術數而曉兵或家富於財而好施如此之類皆召而勸奬使以告捕自效籍其姓名以聞於朝所獲盜賊量輕重酧賞若獲真盜大奸隨即録用若只是尋常劫賊即累其人數酧以一官使此輩歆艶其利以為進身之資但能㧞擢數人則一路自然競勸貢舉之外别設此科則向之遺材皆為我用縱有奸雄嘯聚亦自無徒但毎州搜羅得一二十人即耳目徧地盗賊無容足之處矣厯觀自古竒偉之士如周處戴淵之流皆出於羣盗改惡修善不害為賢而况以捉賊出身有何不可若朝廷隨材試用異日拓邉境立功名未必不由此塗出也非陛下神聖英武不能決行此策臣雖非職事而受恩至深有所見聞不敢瘖然
  論修河第一狀【歐陽修】
  右臣竊見朝廷近因臣寮建議欲塞商胡開横壠回大河於故道已下三司候今秋興役見令京東計度物料次臣伏以國家興大役動大衆必先順天時量人力謀於其始而審然後必行計其所利者多乃能無悔伏見比年以來興役勤衆勞民費財不精謀慮於厥初輕信利害之偏説舉事之始旣已倉惶羣議一摇尋復悔罷臣不敢逺引它事上煩聖聰只如徃年河決商胡是時執政之臣不慎計慮遽謀修塞科配一千八百萬稍芟搔動六路一百有餘州官吏催驅急若星火民庶愁苦盈於道塗或物已輸官或人方在路未及興役遽已罷修虚費民財為國歛怨舉事輕脱為害若斯雖旣徃之失難追而可鑒之蹤未逺今者又聞復有修河之役聚三十萬人之衆開一千餘里之長河計其所用物力數倍徃年當此天災嵗旱之時民困國貧之際不量人力不順天時臣知其有大不可者五盖自去秋以及今春半天下苦旱而京東尤甚河北次之國家常務安靜振䘏之猶恐饑民起而為盗何况於此兩路聚大衆興大役此其必不可者一也河北自恩州用兵之後繼以凶年人户流亡十失八九數年以來人稍歸復然死亡之餘所存無幾瘡痍未歛物力未完今又遭此旱嵗京東自去冬無雨雪麥不生苖已及暮春粟未布種不惟目下乏食兼亦向去無望而欲於此兩路興三十萬人之役若别路差夫則逺處難為赴役就河便近則此兩路力所不任此其必不可者二也臣伏見徃年河決滑州曽議修塞當時公私事力未如今日貧虚然猶收聚物料誘率民財數年之間方能興役況今國用方乏民力方疲且合商胡塞大決之洪流此自是一大役也鑿横壠開久廢之故道此又一大役也自横壠至海一千餘里埽岸久已廢壞頓須修緝此又一大役也徃年公私有力之時興一大役尚須數年今併三大役倉卒興為於災旱貧虚之際此其必不可者三也就令商胡可塞故道可囘猶宜重察天時人力之難為何況商胡未必可塞故道未必可囘者哉臣聞鯀障洪水九年無功禹得洪範五行之書知水趨下之性乃因水之流疏決就下而水患乃息然則以大禹之神功不能障塞其流但能因而疏決爾今欲逆水之性障而塞之奪洪河之正流幹以人力而囘注此大禹之所不能此其必不可者四也横隴湮塞已二十年商胡決流又亦數嵗故道已塞而難鑿安流已久而難囘昨聞朝廷曽遣故樞宻直學士張奎計度功料極大近者再行檢計減得功料全少功料少則所開淺狹淺狹則水勢難囘此其必不可者五也臣伏見國家累嵗災譴甚多其於京東變異尤大地貴安靜動而有聲巨嵎山摧海水揺蕩如此不止僅乎十年天地警戒必不虚發臣謂變異所起之方尤宜加意防懼今乃欲於凶旱之年聚三十萬之大衆於變異最大之方臣恐地動山揺災禍自此而始方今京東赤地千里饑饉之民正苦天災又聞河役將動徃徃伐桑拆屋無復生計流亡盜賊之患不可不虞欲望聖慈特降德音速罷其事當此凶嵗務安人心徐詔有司審詳利害縱令河道可復乞候豐年餘力漸次興為臣實庸愚本無逺見得於外論不敢不言
  論修河第二狀【歐陽修】
  臣伏見學士院集兩省臺諫官議修河事未有一定之論盖由賈昌朝欲復故道李仲昌請開六塔互執一説莫知孰是以臣愚見皆謂不然言故道者未詳利害之原述六塔者近乎欺罔之謬何以言之今謂故道可復者但見河北水患而欲還之京東然不思天禧以來河水屢決之因所以未知故道有不可復之勢此臣故謂未詳利害之原也若言六塔之利者則不攻而自破矣且開六塔旣云減得大河水勢然今恩冀之患何縁尚告危急此則減水之利虚妄可知開六塔者又云可以全囘大河使復横壠故道見今六塔只是分減之水下流無歸已為濵德博之患若全囘大河以入六塔則其害如何此臣故謂近乎欺罔之謬也臣聞河本泥沙無不淤之理淤澱之勢常先下流下流淤髙水行不快乃自上流低下處決此其常勢也然避髙就下水之本性故河流已棄之道自是難復臣不敢逺引書史廣述河源只以今所欲復之故道言天禧以來屢决之因初天禧中河出京東水行於今所謂故道者水旣淤澁乃於滑州天臺潰決尋而修塞水復故道未幾又於滑州南鐡狗廟决其後數年又議修塞水令復故道已而又於王楚潰決所決差小與故道分流然而故道之水終以壅淤故又於横壠大决是則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復不久終必决於上流者由故道淤髙水不能行故也及横壠旣決水流就下所以十餘年間河未為患至慶厯三四年横壠之水又自下流先淤是時臣為河北轉運使海口已淤一百四十餘里其後遊金赤三河相次又淤下流旣梗乃又於上流商胡口决然則京東横壠兩河故道皆是下流淤塞河水已棄之髙地京東故道屢復屢决理不可復其驗甚明則六塔所開故道之不可復不待言而易知臣聞議者計度京東故道功料止云銅城已上地髙不知大抵東去皆髙而銅城已上乃特髙耳其東北銅城已上則似低比商胡已上則實髙也若云銅城已東地勢斗下則當日水流宜决銅城已上何縁而頓淤横壠之口亦何縁而大决也然則兩河故道旣皆不可為則河北水患何爲而可去臣聞智者之於事有不能必則較其利害之輕重擇其害少者而為之猶勝害多而利少何况有害而無利此三者可較而擇也臣見徃年商胡初決之時議欲修塞計用一千八百萬稍芟科配六路一百有餘州軍今欲塞者乃徃年之商胡必須用徃年之物數至於開鑿故道張奎元計功料極大後來李㕘等減得全少猶用三十萬人然欲以五十步之狹容大河之水此可笑也又欲増一夫所開三尺之方倍為六尺且濶厚三尺而長六尺已是一倍之功在於人力已為勞苦若云六尺之方以開方法算之乃八倍之功此豈人力之所勝是則前功浩大而難興後功雖小而不實大抵塞商胡開故道凡二大役皆困國而勞人所舉如此而欲開難復屢决已驗之故道使其虚費而商胡不可塞故道不可復此所謂有害而無利者也就使幸而暫塞暫復以紓目前之患而終於上流必决如龍門横壠之比重以困國勞人此所謂利少而害多也若六塔者於大河有減水之名而無減水之實今下流所散為患已多若全回大河以注之則濱德博河北所仰之州不勝其患而又故道淤澁上流必有他决之虞此直有害而無利耳是智者之不為也今若因水所在増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以入海則可無决溢散漫之虞今河所厯數州之地誠為患矣堤防嵗用之夫誠為勞矣與其虚費天下之財虚舉大衆之役而不能成功終不免為數州之患勞嵗用之夫則此所謂害少者乃智者之所擇也大抵今河之勢負三决之虞復故道上流必决開六塔上流亦决今河下流若不浚使入海則上流亦决臣請選知水利之臣就其下流求其入海之路而浚之不然下流梗澁則終虞上决為患無涯臣非知水者但以今事目可驗者而較之耳言狂計愚不足以備聖君博訪之求此大事也伏乞下臣之議廣謀於衆而裁擇之
  論修河第三狀【歐陽修】
  右臣伏見朝廷定議開修六塔河口回水入横壠故道此大事也中外之臣皆知不便而未有肯為國家極言其利害者何哉盖其説有三一曰畏大臣二曰畏小人三曰無竒策今執政之臣用心於河事亦勞矣初欲試十萬人之役以開故道旣又捨故道而修六塔未及興役遽又罷之已而終為言利者所勝今又復修然則其勢難於復止也夫以執政大臣鋭意主其事而又有不可復止之勢固非一人口舌可回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肯言也李仲昌小人利口偽言衆所共惡今執政之臣旣用其議必主其人且自古未有無患之河今河浸恩冀目下之患雖小然其患已形回入六塔將來之害必大而其害未至夫以利口小人為大臣所主欲與之爭未形之害勢必難奪就使能奪其議則言者猶須獨任恩冀為患之責使仲昌得以為辭大臣得以歸罪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敢言也今執政之臣用心太過不思自古無不患之河直欲使河不為患若得河不為患雖竭人力猶當為之况聞仲昌利口詭辯謂費物少而用功不多不得不信為竒策於是决意用之今言者謂故道旣不可復六塔又不可修詰其如何則又無竒策以取勝此所以雖知不便而罕肯言也衆人所不敢言而臣今獨敢言者臣謂大臣非有私仲昌之心也直欲興利除害爾若果知其為患愈大則豈有不回者哉至於顧小人之後患則非臣之所慮也且事欲知利害權重輕有不得已則擇其害少而患輕者為之此非明智之士不能也况治水本無竒策相地勢謹隄防順水性之所趨爾雖大禹不過此也夫所謂竒策者不大利則大害若循常之計雖無大利亦不至大害此明智之士善擇利者之所為也今言修六塔者竒策也然終不可成而為害愈大言順水治隄者常談也然無大利亦無大害不知為國計者欲何所擇哉若謂利害不可必但聚大衆興大役勞民困國以試竒策而僥倖於有成者臣謂雖執政之臣亦未必肯為也臣前已具言河利害甚詳而未䝉採聽今復畧陳其大要惟陛下詔計議之臣擇之臣謂河水未始不為患今順已决之流治隄防於恩冀者其患一而遲塞商胡復故道者其患二而速開六塔以回今河者其患三而為害無涯自河决横壠以來大名金堤埽嵗嵗増治及商胡再决而金堤益大加功獨恩冀之間自商胡决後議者貪建塞河之策未嘗留意於堤防是以今河水勢浸溢今若專意併力於恩冀之間謹治堤防則河患可禦不至大害所謂其患一者十數年間今河下流淤塞則上流必有决處此一患而遲者也今欲塞商胡口使水歸故道治堤修埽功料浩大勞人費物困弊公私此患一也幸而商胡可塞故道復歸髙淤難行不過一二年間上流必決此二患而速者也今六塔河口雖云已有上下約然全塞大河正流為功不小又開六塔河道治二千餘里堤防移一縣兩鎮計其功費又大於塞商胡數倍其為困弊公私不可勝計此一患也幸而可塞水入六塔而東横流散溢濱徳博與齊州之界咸被其害此五州者素號富饒河北一路財用所仰今引水注之不惟五州之民破壞田産河北一路坐見貧虚此二患也三五年間五州凋弊河流注溢久又淤髙流行梗澁則上流必决此三患也所謂為害而無涯者也今為國誤計者本欲除一患而反就三患此臣所不諭也至如六塔不能容大河横壠故道本以髙淤難行而商胡决今復驅而注之必横流而散溢自澶至海二千餘里堤埽不可卒修修之雖成又不能捍水如此等事甚多士無愚智皆所共知不待臣言而後悉也臣前未奉使契丹時已嘗具言故道六塔皆不可為惟治堤順水為得計及奉使徃來河北詢於知水者其説皆然雖恩冀之人今被水患者亦知六塔不便皆願且治恩冀堤防為是下情如此誰為上通臣旣知其詳豈敢自黙伏乞聖慈特諭宰臣使更審利害速罷六塔之役差替李仲昌等不用選一二精幹之臣與河北轉運使副及恩冀州官吏相度堤防併力修治則今河之水必不至為大患且河水天災非人力可囘惟當順導防捍之而已不必求竒䇿立難必之功以為小人僥冀恩賞之資也况功必不成後悔無及者乎臣言狂計愚惟陛下裁擇
  乞開杭州西湖狀【蘇軾】
  元祐五年四月二十九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聞天下所在陂湖河渠之利廢興成毁皆若有數惟聖人在上則興利除害易成而難廢昔西漢之末翟方進為丞相始決壞汝南鴻隙陂父老怨之歌曰壞陂誰翟子威飯我豆羮芋魁反乎覆陂當復誰言者兩黄鵠盖民心之所欲而托之天以為有神下告我也孫皓時吳郡上言臨平久廢復開事關興運雖天道難知而民心所欲天必從之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盖不可廢也唐長慶中白居易為刺史方是時湖漑田千餘頃及錢氏有國置撩湖兵士千人日夜開浚自國初以來稍廢不治水涸草生漸成葑田熙寧中臣通判本州則湖之葑合盖十二三耳至今纔十六七年之間遂堙塞其半父老皆言十年以來水淺葑横如雲翳空倐忽便滿更二十年無西湖矣使杭州而無西湖如人去其眉目豈復為人乎臣愚無知竊謂西湖有不可廢者五天禧中故相王欽若始奏曰西湖為放生池禁捕魚鳥為人主祈福自是以來每嵗四月八日郡人數萬㑹于湖上所活羽毛鱗介以百萬數皆西北向稽首仰祝千萬嵗壽若一旦堙塞使蛟龍魚鼈同為涸轍之鮒臣子坐觀亦何心哉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一也杭之為州本江海故地水泉鹹苦居民零落自唐李泌始引湖水作六井然後民足於水井邑日富百萬生聚待此而後食今湖狹水淺六井漸壞若二十年之後盡為葑田則舉城之人復飲鹹苦其勢必自耗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二也白居易作西湖石函記云放水漑田每減一寸可漑十五頃毎一伏時可漑五十頃若蓄洩及時則瀕河千頃可無凶嵗今雖不及千頃而下湖數十里間茭菱穀米所獲不貲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三也西湖深濶則運河可以取足於湖水若湖水不足則必取足於江潮潮之所過泥沙渾濁一石五斗不出三嵗輒調兵夫十餘萬工開浚而河行市井中盖十餘里吏卒搔擾泥水狼籍為居民莫大之患此西湖之不可廢者四也天下酒税之盛未有如杭者也嵗課二十餘萬緡而水泉之用仰給於湖若湖漸淺狹水不應溝則當勞人逺取山泉水不下二十萬工此西湖之不可廢者五也臣以侍從出膺寵寄目覩西湖有必廢之漸有五不可廢之憂豈得茍安嵗月不任其責輒已差官打量湖上葑田計二十五萬餘丈度用夫二十餘萬工近者伏䝉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以本路饑饉特寛轉運司上供額斛五十餘萬石出糶常平米亦數十萬石約勅諸路不取五穀力勝税錢東南之民所活不可勝計今又特賜本路度牒三百而杭獨得百道臣謹以聖意増價召人中米減價出賣以濟饑民而増減耗折之餘尚得錢米約共一萬餘貫石臣輒以此錢米募民開湖度可得十萬工自今月二十八日興工農民父老縱觀太息以謂二聖旣捐利與民活此一方而又以其餘棄興久廢無窮之利使數千人得食其力以度此凶嵗盖有泣下者臣伏見民情如此而錢米有限所募未廣葑合之地尚存大半若來者不嗣則前功復棄深可痛惜若更得度牒百道則一舉募民除去淨盡不復遺患矣伏望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少賜詳覽察臣所論西湖五不可廢之狀利害較然特出聖斷别賜臣度牒五十道仍勅轉運提刑司於前來所賜諸州度牒二百道内契勘賑濟支用不盡者更撥五十道價錢與臣通成一百道使臣得盡力畢志半年之間目見西湖復唐之舊環三十里際山為岸則農民父老與羽毛鱗介同詠聖澤無有窮已臣不勝大願
  乞相度開石門河狀【蘇軾】
  元祐六年三月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奏右臣謹按史記秦始皇三十六年東游至錢塘臨浙江水波惡乃西去二十里從狹中渡始皇帝以天下之力狥其意意之所欲出赭山橋海無難而獨畏浙江水波惡不敢徑渡以此知錢塘江天下之嶮無出其右者臣昔通守此郡今又忝郡寄二十年間親見覆溺無數自温台明波徃來者皆由西興徑渡不涉浮山之嶮時有覆舟然尚希少自衢睦處婺宣歙饒信及福建路八州徃來者皆出入龍山沿泝此江江水灘淺必乗潮而行潮自海門東來勢若雷霆而浮山峙於江中與魚浦諸山相望犬牙錯入以亂潮水洄洑激射其怒自倍沙磧轉移狀如鬼神徃徃於淵潭中湧出陵阜十數里旦夕之間又復失去雖舟師没人不能前知其深淺以故公私坐視覆溺無如之何老弱呌號求救於湍沙之間聲未及終已為潮水巻去行路為之流涕而已縱有勇悍敢徃之人又多是盗賊利其財物或因而擠之能自全者百無一二性命之外公私亡失不知一嵗凡幾千萬而衢睦等州人衆地狹所産五穀不足於食嵗常漕蘇秀米至桐廬散入諸郡錢塘億萬生齒待上江薪炭而活以浮山之嶮覆溺留礙之故此數州薪米常貴又衢婺睦歙等州及杭之富陽新城二邑公私所食鹽取足於杭秀諸場以浮山之嶮覆溺留礙之故官給脚錢甚厚其所亡失與依託風水以侵盜者不可勝數此最其大者其餘公私利害未可以一二遽數臣伏見宣德郎前權知信州軍州事侯臨因葬所生母於杭州之南蕩徃來江濱相視地形訪聞父老參之舟人反復講求具得其實建議自浙江上流地名石門並山而東或因斥鹵棄地鑿為運河引浙江及谿谷諸水凡二十二里有竒以達于江又並江為岸度潮水所向則用石所不向則用竹大凡八里有竒以達于龍山之大慈浦自大慈浦北折抵小嶺下鑿嶺六十五丈以達于嶺東之古河因古河稍加浚治東南行四里有竒以達于今龍山之運河以避浮山之嶮度用錢十五萬貫用捍江兵及諸郡廂軍三千人二年而成臣與前轉運使葉温叟轉運判官張璹躬徃按視皆如臨言凡福建兩浙士民聞臣與臨欲奏開此河萬口同聲以為莫大無窮之利臣縱欲不言已為衆論所迫勢不得黙已臣聞之父老章獻皇后臨朝日以江水有皇天蕩之嶮内出錢數十萬貫築長蘆起僧舍以拯溺者又見先帝以長淮之嶮賜錢十萬貫米十萬石人夫九萬二千人以開龜山河今浮山之嶮非特長蘆龜山之比而二聖仁慈視民如傷必將捐十五萬緡以平此積嶮也謹昧死上臨所陳開石門河利害事狀一本及臣所差觀察推官董華用臨之説約度功料及合用錢物料狀一本并地圖一面伏乞降付三省看詳或召臨赴省面加質問仍乞下本kao路監司或更特差官同共相視若臣與臨言不妄乞自朝廷擘畫支賜錢物施行臣觀古今之事非知之難言之亦易難在成之而已臨之才幹衆所共知臣謂此河非臨不成伏望聖慈特賜訪問左右近臣必有知臨者乞專差臨監督此役不惟救活無窮之性命完惜不貲之財物又使數州薪米流通田野市井詠歌聖澤子孫不忘臣不勝大願
  貼黄今建此議不知者必有二難其一不過謂浙江浮山之嶮經厯古今賢哲多矣若可平治必不至今日知此乃巷議臆度不足取信只如龜山新河易長淮為安流近日呂梁之嶮竊聞亦已平治豈可謂古人偶未經意便謂今人不可復作其一不過謂並江作岸為潮水所衝齧必不能經久今浙江石岸亦有成規自古本用木岸轉運使張夏始易以石自龍山以東江水溢深石岸立於漲沙之上又潮頭為西陵石磯所射正戰於岸下而四五十年隱然不動雖時有缺壞隨即修完人不告勞官無所費今自大慈浦以西江水皆露出石脚而潮頭自龍山轉向西南則岸之易成而難壞非張夏所建東堤之比也
  申三省起請開湖六條狀【蘇軾】
  元祐五年五月初五日龍圖閣學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蘇軾狀申軾於熙寧中通判杭州訪問民間疾苦父老皆云苦運河淤塞逺則五年近則三年率常一開浚不獨勞役兵民而運河自州前至北郭穿闤闠中盖十四五里每將興工市肆汹動公私騷然自胥吏壕栅兵級等皆能恐喝人户或方當於某處置土某處過泥水則居者皆有失業之憂旣得重賂又轉而之它及土役旣畢則房廊邸店作踐狼籍園圃隙地例成丘阜積雨蕩濯復入河中居民患厭未易悉數若三五年失開則公私壅滯以尺寸水行數百斛舟人牛力盡跬步千里雖監司使命有數日不能出郭者其餘艱阻固不待言問其所以頻開屢塞之由皆云龍山浙江兩門日納潮水沙泥渾濁一汛一淤積日稍久便及四五尺其勢當然不足怪也軾又問言潮水淤塞非獨近嵗若自唐以來如此則城中皆為丘阜無復平田今驗所在堆叠泥沙不過三五十年所積耳其故何也父老皆言錢氏有國時郡城之東有小堰門旣云小堰則容有大者昔人以大小二堰隔截江水不放入城則城中諸河專用西湖水水旣清激無由淤塞而餘杭門外地名半道洪者亦有堰名為清河意亦愛惜湖水不令走下自天禧中故相王欽若知杭州始壞此堰以快目下舟楫徃來今七十餘年矣以意度之必自此後湖水不足於用而取足於江潮又况今者西湖日就堙塞昔之水面半為葑田霖潦之際無所瀦畜流溢害田而旱亁之月湖自減涸不能復及運河謹按唐長慶中刺史白居易浚治西湖作石函記其畧曰自錢塘至鹽官界應漑夾河田者皆放湖入河自河入田每減一寸可漑十五頃毎一伏時可漑五十頃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時則瀕湖千頃無凶年矣由此觀之西湖之水尚能自運河入田以漑千頃則運河足用可知也軾於是時雖知此利害而講求其方未得要便今者䝉恩出典此州自去年七月到任首見運河亁淺使客出入艱苦萬狀穀米薪蒭亦縁此暴貴尋剗刷捍江兵士及諸色廂軍得千餘人自十月興工至今年四月終開浚茆山鹽橋二河各十餘里皆有水八尺以上見今公私舟船通利父老皆言自三十年已來開河未有若此深快者也然潮水日至淤填如舊則三五年間前功復棄軾方講問其策而臨濮縣主簿監在城商税蘇堅建議曰江潮灌注城中諸河嵗月已久若遽用錢氏故事以堰門却之令自城外轉過不惟事體稍大而湖面葑合積水不多雖引入城未可全恃宜㕘酌古今且用中策今城中運河有二其一曰茆山河南抵龍山浙江閘口而北出天宗門其一曰鹽橋河南至州前碧波亭下東合茆山河而北出餘杭門餘杭天宗二門東西相望不及三百步二河合於門外以北抵長河堰下今宜於鈐轄司前創置一閘每遇潮上則暫閉此閘令龍山浙江潮水徑從茅山河出天宗門候一兩時辰潮平水清然後開閘則鹽橋一河過闤闠中者永無潮水淤塞開淘搔擾之患而茅山河縱復淤填乃在人户稀少村落相半之中雖不免開淘而泥土有可堆積不為人患潮水自茅山河行十餘里至梅家橋下始與鹽橋河相通潮已行逺泥沙澄墜雖入鹽橋河亦不淤填茅山河旣日受潮水無縁涸竭而鹽橋河底低茆山河底四尺則鹽橋河亦無涸竭之理然猶當過慮以備乏水今西湖水貫城以入于清湖河者大小凡五道皆自清湖河而下以北出餘杭門不復與城中運河相灌輸此最可惜宜於湧金門内小河中置一小堰使暗門湧金門二道所引湖水皆入法慧寺東溝中南行九十一丈則鑿為新溝二十六丈以東達于承天寺東之溝又南行九十丈復鑿為新溝一百有七丈以東入于猫兒橋河口自猫兒橋河口入新水門以入于鹽橋河則咫尺之近矣此河下流則江潮清水之所入上流則西湖活水之所注永無乏絶之憂矣而湖水所過皆闤闠曲折之間頗作石櫃貯水使民得汲用澣濯且以備火災其利甚博此所謂參酌古今而用中策也軾尋以堅之言使通直郎知仁和縣事黄僎相度可否及率僚吏躬親驗視一一皆如堅言可成無疑也謹以四月二十日興工開導及作堰閘且以餘力修完六井皆不過數月可以成就而本州父老農民覩此利便相率詣軾陳狀凡一百一十五人皆言西湖之利上自運河下及民田億萬生聚飲食所資非止為游觀之美而近年以來堙塞幾半水面日減茭葑日滋更二十年無西湖矣勸軾因此盡力開之軾旣深愧其言而患兵工寡少費用之資無所從出父老皆言竊聞朝廷近賜度牒一百道每道一百七十貫為錢一萬七千貫本州旣髙估米價召人入中減價出糶以濟饑民消折之餘尚有錢米約共一萬貫石若支用此亦足以集事矣適㑹錢塘縣尉許敦仁建言西湖可開狀其畧曰議者欲開西湖久矣自太守鄭公戩以來茍有志於民者莫不以此為急然皆用工滅裂又無以善其後盖西湖水淺茭葑壯猛雖盡力開撩而三二年間人工不繼則隨手葑合與不開同竊見吳人種菱每嵗之春芟除澇漉寸草不遺然後下種若將葑田變為菱蕩永無茭草堙塞之患今乞用上件錢米雇人開湖候開成湖面即給與人户量出課利作菱蕩租佃獲利旣厚嵗嵗加功若稍不除治㣲生茭葑即許人剗賃但使人户常憂剗奪自然盡力永無後患今有錢米一萬貫石度所雇得十萬毎工約開葑一丈亦可添得十萬丈水面不為小補軾尋以敦仁之策參考衆議皆謂允當已一面牒本州依敦仁劈畫支上件錢米雇人仍差捍江船務樓店務兵士共五百人般載葑草於四月二十八日興工去訖今來有合行起請事件謹具畫一如左
  一今來所創置鈐轄司前一閘雖毎遇潮上閉得一兩時辰而公私舟船欲出入閘者自須先期出入必不肯端坐以待閉閘兼更有茅山一河自可通行以此實無阻滯之患而能隔截江潮徑自茅山河出天宗門至鹽橋一河永無堙塞開淘搔擾之患為利不小恐來者不知本末以阻滯為言輕有變改積以嵗月舊患復作今來起請新置鈐轄司前一閘遇潮上閉訖方得開龍山浙江閘候潮平水清方得却開鈐轄司前閘
  一鹽橋運河岸上有治平四年提刑元積中所立石刻為人户屋舍侵占牽路已行除拆外具載濶狹丈尺今方二十餘年而兩岸人户復侵占牽路盖屋數千間却於屋外别作牽路以致河道日就淺窄準法據理並合拆除本州方行相度而人户相率經州乞據逐人家後丈尺各作木岸以䕶河堤仍據所侵占地量出賃錢官為椿管凖備修補木岸乞免拆除屋舍本州已依狀施行去訖今來起請應占牽路人户所出賃錢並送通判㕔收管凖備修補河岸不得别將支用如違並科違制
  一自來西湖水面不許人租佃惟茭葑之地方許請賃種植今來旣將葑田開成水面須至給與人户請佃種菱深意嵗久人户日漸侵占舊來水面種植官司無由覺察已指揮本州候開湖了日於今來新開界止立小石塔三五所相望為界亦須至立條約束今來起請應石塔以内水面不得請射及侵占種植如違許人告每丈支賞錢伍貫文省以犯人家財充
  一湖上種菱人户自來臠割葑地如田塍狀以為疆界縁此即漸葑合不可不禁今來起請應種菱人户只得標插竹木為四至不得以臠葑為界如違亦許人剗賃
  一本州公使庫自來收西湖菱草蕩課利錢四百五十四貫充公使今來旣開草葑盡變為菱蕩給與人户租佃即今後課利亦必稍増若撥入公使庫未為穩便今來起請欲乞應西湖上新舊菱蕩課利並委自本州量立課額今後永不得増添如人户不切除治致少有草葑即許人剗賃其剗賃人特與權免三年課利所有新舊菱蕩課利錢盡送錢塘縣尉司収管謂之開湖司公使庫更不得支用以備逐年雇人開葑撩淺如敢别將支用並科違制
  一錢塘縣尉宇在西湖上今來起請今後差錢塘縣尉銜位内帶管勾開湖司公事常切㸃檢纔有茭葑即依法施行或支開湖司錢物雇人開撩替日委後政㸃檢交割如有茭葑不切除治即申所屬㸃檢申吏部理為遺闕
  以上六條並刻石置知州及錢塘縣尉㕔常切㸃檢
  右謹件如前勘會西湖葑田共二十五萬餘丈合用人夫二十餘萬工前件錢米約可雇十萬工只開得一半軾已具狀奏聞乞别賜度牒五十道通成一百道充開湖費用外所有逐一子細利害不敢一一紊煩天聽伏乞僕射相公門下侍郎中書侍郎尚書左丞尚書右丞特賜詳覽前件所陳利害及起請六事逐一敷奏立為本州條貫早賜降下依禀施行兼畫成地圖一面隨狀納上謹具狀申三省謹狀
  論罷修奉先寺等狀【歐陽修】
  右臣近曽上言為京師土木興作處多乞行減罷尋凖勅差臣與三司同共相度減定續具奏聞次今又聞聖㫖下三司重修慶基殿及奉先寺屋宇臣伏見近年政令乖錯紀綱隳頺上下因循未能整緝惟務崇修祠廟廣興土木百役俱作無一日暫停方今民力困貧國用窘急小人不識大計不思愛君但欲廣耗國財務為己利恣侵欺於官物圖酬奬之功勞託名祖宗張大事體况諸處神御殿當盖造之初務極崇奉棟宇堅壯莫不精嚴雖數百年未必損動近年以來不住修換昨開先殿只因兩柱損遂換一十三柱前後差官檢計朝廷並不取信只慿最後之言遂至廣張物料盖縁廣張得物料即多圖酹奬恩澤竊以崇奉祖宗禮貴清淨今乃頻有遷徙輕黷威靈要其所歸止為小人圖利臣見自古人君好興土木者自春秋史記厯代以來並皆書為過失以示萬世今小人圖一旦之利黷祖宗之威靈置人主於有過之地誰忍為之臣實痛惜臣因凖勅減定於三司畧見大槩開先殿初因兩條柱損今所用材植物料共一萬七千五百有零睦親宅神御殿所用物料又八十四萬七千又有醴泉福勝等處物料不可悉數此外軍營庫務合行修造者又有百餘處使厚地不生他物惟産木材亦不能供此廣費自古王者尊祖事神各有典禮不必廣興土木然後為能臣竊見累年火災自玉清昭應洞真上清鴻慶壽寧祥源㑹靈七宫開寶興國兩寺塔殿並皆焚燒蕩盡是以見天意厭土木之華侈為陛下惜國力民財譴戒丁寧前後非一陛下與其廣興土木以事神不若畏懼天戒而修省其已興作者旣不可及其未修者宜速寢停况睦親神御殿於禮不宜作其事甚明别無禮典講求乞更不下太常便行寢罷其慶基殿如的有損漏只令三司差官整補不得望為勞績其奉先寺乞勒寺家自修今垂拱殿是陛下常坐之處近聞為無梁木且止未修諸皇親自火燒居宅後至今寄寓宅所陛下尊為天子無梁木修一殿富有四海而皇族無屋可居盖為將良材美木俯狥小人並於不急處枉費遂致合行修造處却至乏材伏願陛下進思累次大火常發於土木最盛處凡國家極力興修者火必盡焚且天厭土木而焚之又欲興崇土木以奉之此所以福應未臻而災譴屢降也伏乞上思天戒下察人言人言雖狂而實忠天戒甚明而不逺伏惟陛下聖德恭儉不樂遊畋凡所興修皆非嗜好但以難違小人一時之請自取青史萬世之譏實為陛下惜之伏望聖慈廣賜裁擇










  文編巻二十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二十一
  明 唐順之 編
  伯陽甫論三川震【國語】
  幽王三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陽父曰周將亡矣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之亂也陽伏而不能出隂遁而不能烝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實震是陽失其所而鎮隂也陽失而在隂源必塞源塞國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水土無演民乏財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徴也川竭山必崩若國亡不過十年數之紀也夫天之所棄不過其紀是嵗也三川竭岐山崩十一年幽王乃滅周乃東遷
  史蘇論驪姬敗國【國語】
  獻公伐驪戎克之滅驪子獲驪姬以歸立以為夫人生奚齊其娣生卓子驪姬請使申生處曲沃以速懸重耳處蒲城夷吾處屈奚齊處絳以儆亡辱之故公許之史蘇朝告大夫曰二三大夫其戒之乎亂本生矣日君以驪姬為夫人民之疾心固皆至矣昔者之伐也起百姓以為百姓也是以民能欣之故莫不盡忠極勞以致死今君起百姓以自封也民外不得其利而内惡其貪則上下既有判矣然而又生男其天道也天彊其毒民疾其態其亂生哉吾聞君子好好而惡惡樂樂而安安是以能有常伐木不自其本必復生塞水不自其源必復流滅禍不自其基必復亂今君滅其父而畜其子禍之基也畜其子又從其欲子思報父之耻而信其欲雖好色必惡心不可謂好好其色必授之情彼得其情以厚其欲從其惡心必敗國且深亂亂必自女戎三代皆然驪姬果作難殺太子而逐二公子君子曰知難本矣
  郤叔虎論伐翟柤【國語】
  獻公田見翟柤之氛歸寢不寐郤叔虎朝公語之對曰牀第之不安邪抑驪姬之不存側邪公辭焉出遇士蒍曰今夕君不寐必為翟柤也夫翟柤之君好專利而不忌其臣競謟以求媚其進者壅塞其退者距違其上貪以忍其下偷以幸有縱君而亡諫臣有冐上而亡忠下君臣上下各厭其私以縱其回民各有心亡所據依以是處國不亦難乎君若伐之可克也吾不言子必言之士蒍以告公説乃伐翟柤
  展禽論祀爰居【國語】
  海鳥曰爰居止于魯東門之外三日臧文仲使國人祭之展禽曰越哉臧孫之為政也夫祀國之大節也而節政之所成也故慎制祀以為國典今亡故而加典非政之宜也夫聖王之制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扞大患則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昔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穀百蔬夏之興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伯九有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黄帝能成命百物以明民共財顓頊能修之帝嚳能序三辰以固民堯能單均刑法以儀民舜勤民事而野死鯀鄣洪水而殛死禹能以德修鯀之功契為司徒而民輯㝠勤其官而水死湯以寛治民而除其邪稷勤百穀而山死文王以文昭武王去民之穢故有虞氏禘黄帝而祖顓頊郊堯而宗舜夏后氏禘黄帝而祖顓頊郊鯀而宗禹商人禘舜而祖契郊㝠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幕能帥顓頊者也有虞氏報焉杼能帥禹者也夏后氏報焉上甲微能帥契者也商人報焉高圉太王能帥稷者也周人報焉凡禘郊宗祖報此五者國之典祀也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於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為民質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澤所以出財用也非是不在祀典今海鳥至已不知而祀之以為國典難以為仁且知矣夫仁者講功而知者處物亡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問非知也今兹海其有災乎夫廣川之鳥獸恒知而避其灾也是嵗也海多大風冬煗文仲聞柳下季之言曰信吾過也季子之言不可不法也使書以為三筴
  内史過論晉君臣【國語】
  襄王使召公過及内史過賜晉惠公命呂甥郤芮相晉侯不敬晉侯執玉卑拜不稽首内史過歸以告王曰晉不亡其君必無後且呂郤將不免王曰何故對曰夏書有之曰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無與守邦在湯誓曰予一人有罪無以萬夫萬夫有罪在予一人在盤庚曰國之臧則維女衆國之不臧則維予一人是有逸罰如是則長衆使民不可不慎也民之所急在於大事先王知大事之必以衆濟也故祓除其心以和惠民考中度衷以蒞之昭明物則以訓之制義庶孚以行之祓除其心精也考中度衷忠也昭明物則禮也制義庶孚信也然則長衆使民之道非精不和非忠不立非禮不順非信不行今晉侯即位而背内外之賂虐其處者棄其信也不敬王命棄其禮也施其所惡棄其忠也以惡實心棄其精也四者皆棄則遠不至而近不和矣將何以守國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上帝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諸侯春秋受職于王以臨其民大夫士日恪位著以儆其官庶人工商各守其業以共其上猶恐有墜失也故為車服旗章以旌之為贄幣瑞節以鎮之為班爵貴賤以列之為令聞嘉譽以聲之猶有散遷解慢而著在刑辟流在裔土於是乎有夷蠻之國有斧鉞刀墨之民而况可以淫縱其身乎夫晉侯非嗣也而得其位亹亹惕保任戒懼猶曰未也若將廣其心而遠其鄰陵其民而卑其上將何以固守夫執玉卑替其摯也拜不稽首誣其王也替摯無鎮誣王無民夫天事恒象任重享大者必速及故晉侯誣王人亦將誣之欲替其摯人亦將替之大臣享其禄弗諫而阿之亦必及焉襄王三年而立晉侯八年而隕于韓十六年而晉人殺懐公無胄秦人殺子金子公
  單襄公言陳必亡【國語】
  定王使單襄公聘于宋遂假道于陳以聘于楚火朝覿矣道茀不可行也侯不在疆司空不視塗澤不陂川不梁埜有庾積場功未畢道無列樹墾田若藝膳宰不致餼司里不授館國無寄寓縣無施舍民將築臺于夏氏及陳陳靈公與孔寜儀行父南冠以如夏氏留賔弗見單子歸告王曰陳侯不有大咎國必亡王曰何故對曰夫辰角見而雨畢天根見而水涸本見而草木節解駟見而隕霜火見而清風戒寒故先王之教曰雨畢而除道水涸而成梁草木節解而備藏隕霜而冬裘具清風至而修城郭宮室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時儆曰收而場功偫而畚挶營室之中土功其始火之初見期于司里此先王之所以不用財賄而廣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陳國火朝覿矣而道路若塞埜場若棄澤不陂障川無舟梁是廢先王之教也周制有之曰列樹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國有郊牧疆有寓望藪有圃草囿有林池所以禦災也其餘無非穀土民無懸耜埜無奥草不奪民時不蔑民功有優無匱有逸無罷國有班事縣有序民今陳國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間功成而不收民罷於逸樂是棄先王之法制者也周之秩官有之曰敵國賔至關尹以告行理以節逆之候人為導卿出郊勞門尹除門宗祝執祀司里授館司徒具徒司空視塗司㓂詰奸虞人入材甸人積薪火師監燎水師監濯膳宰致餐廪人獻餼司馬陳芻工人展車百官各以物至賔入如歸是故小大莫不懐愛其貴國之賔至則以班加一等益䖍至于王使則皆官正涖事上卿監之若王廵守則君親監之今雖朝也不才有分族於周承王命以為過賔於陳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賞善而罰淫故凡我造國無從非彛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今陳侯不念續之常棄其伉儷妃嬪而帥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凟姓矣乎陳我大姬之後也棄衮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簡彛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昔先王之敎茂帥其德也猶恐隕越若廢其教而棄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將何以守國居大國之間而無此四者其能久乎六年單子如楚八年陳侯殺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陳
  單襄公論郤氏必亡【國語】
  晉既克楚于鄢使郤至告慶於周未將事王叔簡公飲之酒交酧好貨皆厚飲酒宴語相説也明日王叔子譽諸朝郤至見召桓公與之語召公以告單襄公曰王叔子譽温季以為必相晉國相晉國必大得諸侯勸二三君子必先導焉可以樹今夫子見我以晉國之克也為已實謀之曰微我晉不戰矣楚有五敗晉不知乗我則彊之背宋之盟一也薄德而以地賂諸侯二也棄壯之良而用幼弱三也建立卿士而不用其言四也夷鄭從之三陳而不整五也罪不由晉晉得其民四軍之帥旅力方剛卒伍治整諸侯與之是有五勝也有辭一也得民二也軍帥彊禦三也行列治整四也諸侯輯睦五也有一勝猶足用也有五勝以伐五敗而避之者非人也不可以不戰欒范不欲我則彊之戰而勝是吾力也且夫戰也㣲謀吾有三伐勇而有禮反之以仁吾三逐楚君之卒勇也見其君必下而趨禮也能獲鄭伯而赦之仁也若是而知晉國之政楚越必朝吾曰子則賢矣抑晉國之舉也不失其次吾懼政之未及子也謂我曰夫何次之有昔先大夫荀伯自下軍之佐以政趙宣子未有軍行而以政今欒伯自下軍徃是三子也吾又過于四之無不及若佐新軍而升為政不亦可乎將必求之是其言也君以為奚若襄公曰人有言曰兵在其頸其郤至之謂乎君子不自稱也非以讓也惡其蓋人也夫人性陵上者也不可蓋也求蓋人其抑下滋甚故聖人貴讓且諺曰獸惡其網民惡其上書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詩曰豈弟君子求福不回在禮敵必三讓是則聖人知民之不可加也故王天下者必先諸民然後庇焉則能長利今郤至在七人之下而欲上之是求蓋七人也其亦有七怨怨在小醜猶不可堪而况在侈卿乎其何以待之晉之克也天有惡於楚也故儆之以晉而郤至佻天以為已力不亦難乎佻天不祥乗人不義不祥則天棄之不義則民勝之且郤至何三伐之有夫仁禮勇皆民之為也以義死用謂之勇奉義順則謂之禮畜義豐功謂之仁奸仁為佻奸禮為羞奸勇為賊夫戰盡敵為上守和同順義為上故制戍以果毅制朝以序成畔戰而擅舍鄭君賊也棄毅行容羞也畔國即讐佻也有三奸以求替其上遠于得政矣以吾觀之兵在其頸不可久也雖吾王叔未能違難在大誓曰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王叔欲卻至能勿從乎郤至歸明年死難及伯輿之獄王叔陳生奔晉
  單襄公論晉君臣【國語】
  柯陵之㑹單襄公見晉厲公視遠歩高晉郤錡見單子其語犯郤犨見其語迃郤至見其語伐齊國佐見其語盡魯成公見言及晉難及郤犨之單子曰君何患焉晉將有亂其君與三郤其當之乎魯侯曰寡人愳不免於晉今君曰將有亂敢問天道乎抑人故也對曰吾非瞽史焉知天道吾見晉君之容而聼三郤之語矣殆必禍者也夫君子目以定體足以從之是以觀其容而知其心矣目以處義足以歩目今晉侯視遠而足髙目不存體而足不歩目其心必異矣目體不相從何以能乆夫合諸侯國之大事也於是乎觀存亡故國將無咎其君在㑹歩言視聼必皆無謫則可以知德矣視遠日絶其義足髙日棄其德言爽日反其信聼淫日離其名夫目以處義足以踐德口以庇信耳以聼名者也故不可不慎也偏䘮有咎既䘮則國從之晉侯爽二吾是以云夫郤氏晉之寵人也三卿而五大夫可以戒懼矣髙位實疾僨厚味實腊毒今郤伯之語犯叔迃季伐犯則陵人迃則誣人伐則揜人有是寵也而益之以三怨其誰能忍之雖齊國子亦將與焉立于淫亂之國而好盡言以招人過怨之本也唯善人能受盡言齊其有乎吾聞之國德而鄰於不修必受其福今君偪于晉而鄰於齊齊晉有禍可以取伯無德之患何憂於晉
  北宮文子論威儀【左傳】
  衛侯在楚北宮文子見令尹圍之威儀言于衛侯曰令尹似君矣將有他志雖獲其志不能終也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令尹其將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對曰詩云敬慎威儀惟民之則令尹無威儀民無則焉民所不則以在民上不可以終公曰善哉何謂威儀對曰有威而可畏謂之威有儀而可象謂之儀君有君之威儀其臣畏而愛之則而象之故能有其國家令聞長世臣有臣之威儀其下畏而愛之故能守其官職保族宜家順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衛詩曰威儀棣棣不可選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儀也周詩曰朋友攸攝攝以威儀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訓以威儀也周書數文王之德曰大國畏其力小國懐其德言畏而愛之也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言則而象之也紂囚文王七年諸侯皆從之囚紂于是乎懼而歸之可謂愛之文王伐崇再駕而降為臣蠻夷帥服可謂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誦而歌舞之可謂則之文王之行至今為法可謂象之有威儀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愛進退可度周旋可則容止可觀作事可法德行可象聲氣可樂動作有文言語有章以臨其下謂之有威儀也
  公子札來聘【左傳】
  吳公子札來聘請觀於周樂使工為之歌周南召南曰美哉始基之矣猶未也然勤而不怨矣為之歌邶鄘衛曰美哉淵乎憂而不困者也吾聞衛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衛風乎為之歌王曰美哉思而不愳其周之東乎為之歌鄭曰美哉其細巳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為之歌齊曰美哉泱泱乎大風也哉表東海者其大公乎國未可量也為之歌豳曰美哉蕩乎樂而不淫其周公之東乎為之歌秦曰此之謂夏聲夫能夏則大大之至也其周之舊乎為之歌魏曰美哉渢渢乎大而婉險而易行以德輔此則明主也為之歌唐曰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遺民乎不然何憂之遠也非令德之後誰能若是為之歌陳曰國無主其能久乎自鄶以下無譏焉為之歌小雅曰美哉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猶有先王之遺民焉為之歌大雅曰廣哉熈熈乎曲而有直體其文王之德乎為之歌頌曰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邇而不偪遠而不擕遷而不淫復而不厭哀而不愁樂而不荒用而不匱廣而不宣施而不費取而不貪處而不底行而不流五聲和八風平節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見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猶有憾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見舞韶濩者曰聖人之也而猶有慙德聖人之難也見舞大夏者曰美哉勤而不德非禹其誰能修之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不敢請已
  晏嬰叔向論齊晉【左傳】
  齊侯使晏嬰請繼室於晉既成昏晏子受禮叔向從之宴相與語叔向曰齊其如何晏子曰此季世也吾弗知齊其為陳氏矣公棄其民而歸於陳氏齊舊四量豆區釡鍾四升為豆各自其四以登於釡釡十則鍾陳氏三量皆登一焉鍾乃大矣以家量貸而以公量收之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魚鹽蜃蛤弗加于海民參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蠧而三老凍餒國之諸市屨賤踊貴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其愛之如父母而歸之如流水欲無獲民將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戲其相胡公大姬巳在齊矣叔向曰然雖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馬不駕卿無軍行公乗無人卒列無長庶民罷敝而宫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聞公命如逃宼讐欒卻胥原續慶伯降在皂政在家門民無所依君日不悛以樂慆憂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況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將若何叔向曰晉之公族盡矣肹聞之公室將卑其宗族枝葉先落則公從之肹之宗十一族惟羊舌氏在而已肹又無子公室無度幸而得死豈其獲祀
  子產論伯有為厲【左傳】
  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徃鑄刑書之嵗二月或夢伯有介而行曰壬子余將殺帯也明年壬寅余又將殺段也及壬子駟帶卒國人益懼齊燕平之月壬寅公孫段卒國人愈懼其明月子產立公孫洩及良止以撫之乃止子大叔問其故子産曰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太叔曰公孫洩何為子產曰説也為身無義而圖説從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從也及子產適晉趙景子問焉曰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產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䰟彊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匹夫匹婦彊死其䰟猶能馮依於人以為淫厲况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孫子耳之子敝邑之卿從政三世矣鄭雖無腆抑諺曰蕞爾國而三世執其政柄其用物也矣其取精也多矣其族又大所馮厚矣而彊死能為鬼不亦宜乎
  叔向論楚子干得國【左傳】
  子干歸韓宣子問於叔向曰子干其濟乎對曰難宣子曰同惡相求如市賈焉何難對曰無與同好誰與同惡取國有五難有寵而無人一也有人而無主二也有主而無謀三也有謀而無民四也有民而無德五也子干在晉十三年矣晉楚之從不聞達者可謂無人族盡親叛可謂無主無釁而動可謂無謀為羈終世可謂無民亡無愛徴可謂無德王虐而不忌楚君子干渉五難以弑舊君誰能濟之有楚國者其棄疾乎君陳蔡城外屬焉苛慝不作盗賊伏隐私欲不違民無怨心先神命之國民信之芊姓有亂必季實立楚之常也獲神一也有民二也令德三也寵貴四也居常五也有五利以去五難誰能害之子干之官則右尹也數其貴寵則庶子也以神所命則又遠之其貴亡矣其寵棄矣民無懐焉國無與焉將何以立宣子曰齊桓晉文不亦是乎對曰齊桓衛姬之子也有寵於僖有鮑叔牙賔須無隰朋以為輔佐有莒衛以為外主有國高以為内主從善如流下善齊肅不藏賄不從欲施舍不倦求善不厭是以有國不亦宜乎我先君文公季姬之子也有寵於獻好學而不貳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餘子犯以為腹心有魏犨賈佗以為股肱有齊宋秦楚以為外主有欒郤先以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彌篤惠懐棄民民從而與之獻無異親民無異望天方相晉將何以代文此二君者異于子干共有寵子國有奥主無施于民無援于外去晉而不送歸楚而不逆何以冀國
  子太叔對趙簡子問禮【左傳】
  子太叔見趙簡子簡子問揖讓周旋之禮焉對曰是儀也非禮也簡子曰敢問何謂禮對曰吉也聞諸先大夫子產曰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實則之則天之明因地之性生其六氣用其五行氣為五味發為五色章為五聲淫則昏亂民失其性是故為禮以奉之為六畜五牲三犧以奉五味為九文六采五章以奉五色為九歌八風七音六律以奉五聲為君臣上下以則地義為夫婦外内以經二物為父子兄弟姑娣甥舅昏媾姻亞以象天明為政事庸力行務以從四時為刑罰威獄使民畏忌以類其震曜殺戮為温慈惠和以效天之生殖長育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於六氣是故審則宜類以制六志哀有哭泣樂有歌舞喜有施舍怒有戰鬬喜生于好怒生于惡是故審行信令禍福賞罰以制死生生好物也死惡物也好物樂也惡物哀也哀樂不失乃能叶于天地之性是以長久簡子曰甚哉禮之大也對曰禮上下之紀天地之經緯也民之所以生也是以先王尚之故人之能自曲直以赴禮者謂之成人大不亦宜乎簡子曰鞅也請終身守此言也
  沈尹戍論子常城郢【左傳】
  楚囊瓦為令尹城郢沈尹戍曰子常必亡郢苟不能衛城無益也古者天子守在四夷天子卑守在諸侯諸侯守在四鄰諸侯卑守在四境慎其四境結其四援民狎其埜三務成功民無内憂而又無外懼國焉用城今吳是懼而城于郢守已小矣卑之不獲能無亡乎昔梁伯溝其公宮而民潰民棄其上不亡何待夫正其疆場修其土田險其走集親其民人明其五候信其鄰國慎其官守守其交禮不僭不貪不懦不耆完其守備以待不虞又何畏矣詩曰無念爾祖聿修厥德無亦監乎若敖蚡冐至于武文土不過同慎其四境猶不城郢今土數圻而郢是城不亦難乎
  鬬旦論子常必亡【國語】
  鬬旦廷見令尹子常子常與之語問蓄貨聚馬歸以語其弟曰楚其亡乎不然令尹其不免乎吾見令尹令尹問畜聚積實如餓豺狼焉殆必亡者也夫古者聚貨不妨民衣食之利聚馬不害民之財用國馬足以行軍公馬足以稱賦不是過也公貨足以賔獻家貨足以共用不是過也夫貨馬郵則闕於民民多闕則有離畔之心將何以封矣昔鬬子文三舍令尹無一日之積恤民之故也成王聞子文之朝不及夕也于是乎毎朝設脯一束糗一筐以羞子文至于今令尹秩之成王毎出子文之祿必逃王止而後復人謂子文曰人生求富而子逃之何也對曰夫從政者以庇民也民多曠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死無日矣我逃死非逃富也故莊王之世滅若敖氏唯子文之後在至於今處鄖為楚良臣是不先恤民而後已之富乎今子常先大夫之後也而相楚君無令名于四方民之羸餒日日已甚四境盈壘道殣相望盗賊司目民無所放是之不恤而畜聚不厭其速怨於民多矣積貨滋多畜怨滋厚不亡何待夫民心之慍也若防大川焉潰而所犯必大矣子常其能賢于成靈乎成不禮于穆願食熊蹯不獲而死靈王不顧于民一國棄之如遺迹焉子常為政而無禮不顧甚於成靈其獨何力以待之期年乃有栢舉之戰子常奔鄭昭王奔隨
  史墨論季氏出君【左傳】
  趙簡子問於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諸侯與之君死於外而莫之或罪也對曰物生有兩有三有五有倍貳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體有左右各有配耦王有公諸侯有卿皆有貳也天生季氏以貳魯侯為日乆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魯君世從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雖死於外其誰矜之社稷無常奉君臣無常位自古以然故詩曰髙岸為谷深谷為陵三后之姓於今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乗乾曰大壯天之道也昔成季友桓之季也文姜之愛子也始震而卜卜人謁之曰生有嘉聞其名曰友為公室輔及生如卜人之言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名之既而有大功於魯受費以為上卿至于文子武子世增其業不廢舊績魯文公薨而東門遂殺嫡立庶魯君於是乎失國政在季氏於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國是以為君慎器與名不可以假人
  司馬錯與張儀爭論【戰國策】
  司馬錯與張儀爭論於秦惠王前司馬錯欲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説對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轘轅緱氏之口當屯留之道魏絶南陽楚臨南鄭秦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誅周主之罪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救九鼎寶噐必出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聼此王業也今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狄之長也敝兵勞衆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為利臣聞爭名者于朝爭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市朝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狄去王業遠矣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强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之地小民貧故臣願從事於易夫蜀西僻之國也而戎狄之長也而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辟如使豺狼逐羣羊也取其地足以廣國也得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衆而彼已服矣故㧞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四海諸侯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兩附而又有禁暴正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之所不欲危臣請謁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韓周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則必將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不能禁此臣所謂危不如伐蜀之完也惠王曰善寡人聼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蜀主更號為侯而使陳莊相蜀蜀既屬秦益强富厚輕諸侯
  田需對管燕【戰國䇿】
  管燕得罪齊王謂其左右曰子孰而與我赴諸侯乎左右默然莫對管燕連然流涕曰悲夫士何其易得而難用也田需對曰士三日不得饜而君鵝鶩有餘食下宮糅羅紈曵綺縠而士不得以為緣且財者君之所輕死者士之所重君不肯以所輕與士而責士以所重事君非士易得而難用也
  蘇代謂燕昭王【戰國䇿】
  蘇代謂燕昭王曰今有人於此孝如曾參孝已信如尾生高廉如鮑焦史鰌兼此三行以事王奚如王曰如是足矣對曰足下以為足則臣不事足下矣臣且處無為之事歸耕乎周之上地耕而食之織而衣之王曰何故也對曰孝如曾參孝巳則不過養其親耳信如尾生髙則不過不欺人耳廉如鮑焦史鰌則不過不竊人之財耳今臣為進取者也臣以為廉不與身俱達義不與生俱立仁義者自完之道也非進取之術也王曰自憂不足乎對曰以自憂為足則秦不出殽函齊不出營丘楚不出疏章三王代位五伯改政皆以不自憂故也若自憂而足則臣亦周之負籠耳何為煩大王之廷耶昔者楚取章武諸侯北面而朝秦取西山諸侯西面而朝曩者使燕母去周室之上則諸侯不為别馬而朝矣臣聞之善為事者先量其國之大小而揆其兵之强弱故功可成而名可立也不能為事者不先量其國之大小不揆其兵之强弱故功不可成而名不可立也今主有東嚮伐齊之心而愚臣知之王曰子何以知之對曰矜㦸砥劍登丘東嚮而歎是以愚臣知之今夫烏獲舉千鈞之重行年八十而求扶持故齊雖强國也西勞於宋南罷於楚則齊軍可敗而河間可取燕王曰善吾請拜子為上卿奉子車百乗子以此為寡人東游於齊何如對曰足下以愛之故與何不與愛子與諸舅叔父負床之孫不得而乃以與亡能之臣何也王之論臣何如人哉今臣之所以事足下者忠信也恐以忠信之故見罪於左右王曰安有為人臣盡其力竭其能而得罪者乎對曰臣請為王譬昔周之上地嘗有之其丈夫宦三年不歸其妻愛人其所愛者曰子之丈夫來則且柰何乎其妻曰勿憂也吾已為藥酒而待其來矣已而其丈夫果來于是因令其妾酌藥酒而進之其妾知之半道而立慮曰吾以此飲吾主父則殺吾主父以此事告吾主父則逐吾主母以殺吾主父逐吾主母者寜佯躓而覆之于是且佯僵而仆之其妻曰為子之遠行來之故為美酒今妾奉而仆之其丈夫不知縛其妾而笞之故妾所以笞者忠信也今臣為足下使於齊恐忠信不諭于左右也臣聞之曰萬乗之主不制於人臣十乗之家不制於衆人匹夫徒歩之士不制於妻妾而又况於當時之賢主乎臣請行矣願足下之無制于羣臣也
  觸讋請長安君為質【戰國䇿】
  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彊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靣左師觸讋願見太后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故願望見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鬻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歩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於身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少解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没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嵗矣雖少願及未塡溝壑而託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媪之愛燕后賢于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巳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媪尊長安之位而封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于趙老臣以媪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后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于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乗質于齊齊兵乃出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以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楚王用羣臣計不予齊地【戰國䇿】
  楚襄王為太子之時質于齊懐王薨太子辭于齊王而歸齊王隘之予我東地五百里乃歸子子不予我不得歸太子曰臣有傅請退而問傅傅慎子曰獻之地所以為身也愛地不送死父不義臣故曰獻之便太子入致命齊王曰敬獻地五百里齊王歸楚太子太子歸即位為王齊使車五十乗來取東地於楚楚王告慎子曰齊使來求東地為之柰何慎子曰王明日朝羣臣皆令獻其計上柱國子良入見王曰寡人之得求反主墳墓復羣臣歸社稷也以東地五百里許齊今來求地為之柰何子良曰王不可不與也王身出玉聲許强萬乗之齊而不與則不信後不可以約結諸侯請與而復攻之與之信攻之武臣故曰與之子良出昭常入見王曰齊使來求東地五百里為之柰何昭常曰不可與也萬乗者以地大為萬乗今去東地五百里是去戰國之半也有萬乗之號而無千乗之用也不可臣故曰勿與常請守之昭常出景鯉入見王曰齊使來求東地五百里為之柰何景鯉曰不可與也雖然楚不能獨守王身出玉聲許萬乗之强齊也而不與負不義於天下楚亦不能獨守臣請西索救于秦景鯉出慎子入王以三大夫計告慎子曰子良見寡人曰不可不與也與而復攻之常見寡人曰不可與也常請守之鯉見寡人曰不可與也雖然楚不能獨守也臣請索救于秦寡人誰用於三子之計慎子對曰王皆用之王怫然作色曰何謂也慎子曰臣請効其説而王且見其誠然也王發上柱國子良車五十乗而北獻地五百里於齊發子良之明日遣昭常為大司馬令徃守東地遣昭常之明日遣景鯉車五十乗西索救于秦王曰善乃遣子良北獻地於齊遣子良之明日立昭常為大司馬使守東地又遣景鯉西索救于秦子良至齊齊使人以甲受東地昭常應齊使曰我典主東地且與死生悉五尺至六十三十餘萬敝甲鈍兵願承下塵齊王謂子良曰大夫來獻地今常守之何如子良曰臣身受命敝邑之王是常矯也王攻之齊王大興兵攻東地伐昭常未渉疆秦以五十萬臨齊右壤曰夫隘楚太子弗出不仁又欲奪之東地五百里不義其縮甲則可不然則願待戰齊王恐焉乃請子良南道楚西使秦解齊患士卒不用東地復全
  蘇子論留楚太子【戰國䇿】
  楚王死太子在齊質蘇子秦謂薛公曰君何不留楚太子以市其下東國薛公曰不可我留太子郢中立王然則是我抱空質而行不義于天下也蘇子秦曰不然郢中立王君因謂其新王曰與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吾將與三國共立之然則下東國必可得也蘇子秦之事可以請行可以令楚王亟入下東國可以益割於楚可以忠太子而使楚益入地可以為楚王走太子可以忠太子使之亟去可以惡蘇子秦於薛公可以為蘇子秦請封于楚可以使人説薛公以善蘇子可以使蘇子自解于薛公蘇子秦謂薛公曰臣聞謀泄者事亡功計不决者名不成今君留楚太子者以市下東國也非亟得下東國者則楚之計變變則是君抱空質而負名于天下也薛公曰善為之柰何對曰臣請為君之楚使亟入下東國之地楚得成則君無敗矣薛公曰善因遣之故曰可以請行也謂楚王曰齊欲奉太子而立之臣觀薛公之留太子者以市下東國也今王不亟入下東國則太子且倍王之割而使齊奉巳楚王曰謹受命因獻下東國故曰可以使楚亟入地也謂薛公曰楚之勢可多割也薛公曰柰何請告太子其故使太子謁之君以忠太子使楚王聞之可以益入地故曰可以益割於楚謂太子曰齊奉太子而立之楚王請割地以留太子齊少其地太子何不倍楚之割地而資齊齊必奉太子太子曰善倍楚之割而延齊楚王聞之恐益割地而獻之尚恐事不成故曰可以使楚益入地也謂楚王曰齊之所以多割地者挾太子也今巳得地而求不止者以太子權王也故臣能去太子太子去齊無辭必不倍於王也王因馳强齊而為交齊辭必聼王然則是王去讐而得齊交也楚王大説曰請以國因故曰可以為楚王使太子亟去也謂太子曰夫剬楚者王也以空名市者太子也齊未必信太子之言也而楚功見矣楚交成太子必危矣太子其圖之太子曰謹受命乃約車而暮去故曰可以使太子急去也蘇子秦使人請薛公曰夫勸留太子者蘇子秦也蘇子秦非誠以為君也且以便楚也蘇子秦恐君之知之故多割楚以滅跡也今勸太子去者又蘇子秦也而君弗知也臣竊為君疑之薛公大怒於蘇子秦故曰可以使人惡蘇子於薛公也奉王而代立楚太子者又蘇子秦也割地因約者又蘇子秦也忠王而走太子者又蘇子秦也今人惡蘇子秦於薛公之側以其為齊薄而為楚厚也願王之知之楚王曰謹受命因封蘇子秦為武貞君故曰可以為蘇子秦請封於楚也又使景鯉請薛公曰君之所以重於天下者以能得天下之士而有齊權也今蘇子秦天下之辨士也世與少有君因不善蘇子秦則是圍塞天下士而不利説途也夫不善君者且奉蘇子秦而于君之事殆矣今蘇子秦善於楚王而君不蚤親則是與楚為讐也故君不如因而親之貴而重之是君有楚也薛公因善蘇子秦故曰可以為蘇子秦説薛公以善蘇子秦
  魯仲連責新垣衍【史記】
  趙孝成王時秦王使白起破趙長平之軍前後四十餘萬秦兵遂東圍邯鄲趙王恐諸侯之救兵莫敢擊秦軍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于蕩隂不進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為急圍趙者前與齊湣王争强為帝巳而復歸帝今齊湣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復求為帝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為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有所决此時魯仲連適遊趙㑹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為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前亡四十萬之衆於外今又内圍邯鄲而不能去魏王使客將軍新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仲連曰吾始以君為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新垣衍安在吾請為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為紹介而見之于先生平原君遂見新垣衍曰東國有魯仲連先生者今其人在此勝請為紹介交之于將軍新垣衍曰吾聞魯仲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仲連先生平原君曰勝既已泄之矣新垣衍許諾魯連見新垣衍而無言新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觀先生之玉貌非有求于平原君者也曷為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魯仲連曰世以鮑焦為無從頌而死者皆非也衆人不知則為一身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即肆然而為帝過而為政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吾不忍為之民也所為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新垣衍曰先生助之將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新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者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新垣衍曰秦稱帝之害何如魯連曰昔者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嵗餘周烈王崩齊後徃周怒赴于齊曰天崩地拆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斮齊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亡足怪新垣衍曰先生獨不見夫僕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寜力不勝而智不若邪畏之也魯仲連曰嗚呼梁之比於cq=213秦若僕邪新垣衍曰然魯仲連曰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悦曰噫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也吾將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獻之於紂紂以為惡醢九侯鄂侯爭之强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歎故拘之羑里之庫百日欲令之死曷為與人俱稱王卒就脯醢之地齊湣王將之魯夷維子為執䇿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廵狩諸侯辟舍納筦籥攝袵抱杌視膳于堂下天子已食乃退而聼朝也魯人投其籥不果納不得入于魯將之薛假途于鄒是時鄒君死湣王欲入弔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弔主人必將倍殯棺設北面于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弔也鄒之羣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于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賻襚然且欲行天子之禮于鄒魯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乗之國也梁亦萬乗之國也俱據萬乗之國各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僕妾也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于是新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為庸人吾乃今日知先生為天下之士也吾請出不敢復言帝秦
  蔡澤説應侯辭位【史記】
  蔡澤聞應侯任鄭安平王稽皆負重罪于秦應侯内慙蔡澤乃西入秦將見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應侯曰燕客蔡澤天下雄俊辯智士也彼一見秦王秦王必困君而奪君之位應侯聞曰五帝三代之事百家之説吾既知之衆口之辨吾皆摧之是惡能困我而奪我位乎使人召蔡澤蔡澤入則揖應侯應侯固不快及見之又倨應侯因讓之曰子常宣言欲代我相秦寜有之乎對曰然應侯曰請聞其説蔡澤曰吁君何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百體堅强手足便利耳目聰明而心聖智豈非士之願與應侯曰然蔡澤曰質仁秉義行道施德得志于天下天下懐樂敬愛而尊慕之皆願以為君王豈不辯智之期與應侯曰然蔡澤復曰富貴顯榮成理萬物使各得其所性命壽長終其天年而不夭傷天下繼其統守其業傳之亡窮名實純粹澤流千里世世稱之而無絶與天地終始豈道德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者與應侯曰然蔡澤曰若夫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其卒然亦可願與應侯知蔡澤之欲困已以説復謬曰何為不可夫公孫鞅之事孝公極身而無貳慮盡公而不顧私設刀鋸以禁奸邪信賞罰以致治披腹心示情素蒙怨咎欺舊友奪魏公子印安秦社稷利百姓卒為秦禽將破敵攘地千里吳起之事悼王也使私不得害公讒不得蔽忠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茍容不為危易行行義不辟難然為霸王彊國不辭禍凶大夫種之事越王也主雖困辱悉忠而不解主雖絶亡盡能而弗離成功而弗矜貴富而不驕怠若此三子者固義之至也忠之節也是故君子以義死難視死如歸生而辱不如死而榮士固有殺身以成名唯義之所在雖死無所恨何為不可哉蔡澤曰主聖臣賢天下之盛福也君明臣直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而不能存殷子胥智而不能完吳申生孝而晉國亂是皆有忠臣孝子而國家滅亂者何也無明君賢父以聽之故天下以其君父為僇辱而憐其臣子今商君吳起大夫種之為人臣是也其君非也故世稱三子致功而不見德豈慕不遇世死乎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聖管仲不足大也夫人之立功豈不期于成全邪身與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于是應侯稱善蔡澤少得間因曰夫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聖乎以君臣論之商君吳起大夫種其可願孰與閎夭周公旦哉應侯曰商君吳起大夫種弗若也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惇厚舊故其賢智與有道之士為膠漆義不倍功臣孰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應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澤曰今主親忠臣不過秦孝公楚悼王越王君之設智能為主安危修政治亂彊兵批患折難廣地植穀富國足家彊主尊社稷顯宗廟天下莫敢欺犯其主主之威蓋震海内功彰萬里之外聲名光輝傳于千世君孰與商君吳起大夫種應侯曰不若蔡澤曰今主之親忠臣不忘舊故不若孝公悼王勾踐而君之功績愛信親幸又不若商君吳起大夫種然而君之禄位貴盛私家之富過於三子而身不退者恐患之甚于三子竊為君危之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地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與時變化聖人之常道也故國有道則仕國亡道則隱聖人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今君之怨已讐而德已報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為君不取也且夫翠鵠犀象其處勢非不遠死也而所以死者惑於餌也蘇秦智伯之智非不足以辟辱遠死也而所以死者惑于貪利不止也是以聖人制禮節欲取於民有度使之以時用之有止故志不溢行不驕常與道俱而不失故天下承而不絶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至于葵丘之㑹有驕矜之志畔者九國吳王夫差兵無敵於天下勇彊以輕諸侯陵齊晉故遂以殺身亡國夏育太史激叱呼駭三軍然而身死於庸夫此皆乗至盛而不返道理不居卑退處儉約之患也夫商君為秦孝公明法令禁奸本尊爵必賞有罪必罰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决裂阡陌以静生民之業而一其俗勸民耕農利土一室無二事力田稸積習戰陳之事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秦無敵於天下立威諸侯成秦國之業功已成矣而遂以車裂楚地方數千里持㦸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以燒夷陵再戰南并蜀漢又越韓魏而攻彊趙北坑馬服誅屠四十餘萬之衆盡之於長平之下流血成川沸聲若雷遂入圍邯鄲使秦有帝業楚趙天下之彊國而秦之仇敵也自是之後楚趙皆懾伏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勢也身所服者七十餘城功已成矣而遂賜劍死于杜郵吳起為楚悼王立法卑減大臣之威重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一楚國之俗禁游客之民精耕戰之士南收揚越北并陳蔡破横散從使馳説之士無所開其口禁朋黨以厲百姓定楚國之政兵震天下威服諸侯功已成矣而卒枝解大夫種為越王深謀遠計免㑹稽之危以亡為存因辱為榮墾草入邑辟地殖穀率四方之士專上下之力輔勾踐之賢報夫差之讐卒擒勁吳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勾踐終負而殺之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禍至於此此所謂信而不能詘徃而不能返者也范蠡知之超然辟世長為陶朱公君獨不觀夫博者乎或欲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坐制諸侯利施三川以實宜陽决羊腸之險塞太行之道又斬范中行之塗六國不得合從棧道千里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欲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如是而不退則商君白公吳起大夫種是也吾聞之鑒於水者見面之容鑒於人者知吉與㐫書曰成功之下不可久處四子之禍君何居焉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而授之退而巖居川觀必有伯夷之廉長為應侯世世稱孤而有許由延陵季子之讓喬松之壽孰與以禍終哉即君何居焉忍不能自離疑不能自决必有四子之禍矣易曰亢龍有悔此言上而不能下信而不能詘徃而不能自反者也願君熟計之應侯曰善吾聞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先生幸教睢敬受命
  文編巻二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二十二
  明 唐順之 編
  秋水【莊子】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辨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巳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已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夏蟲不可以語於氷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崖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虚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嘗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隂陽吾在於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毫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逺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曏今故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無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塗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夫精小之㣲也垺大之殷也故異便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汙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衆不賤佞謟世之爵祿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徳不得大人無已約分之至也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已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覩矣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覩矣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噲讓而絶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宂言殊器也騏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䑕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葢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隂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簒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黙黙乎河伯女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舎吾終柰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徳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兼懐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虚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耶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於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巳至徳者火弗能熱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徳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䠱而屈伸反要而語極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絡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䕫憐蚿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䕫謂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予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柰何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謂蛇曰吾以衆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脅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鰌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衆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匝而絃歌不輟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女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王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辨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汒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公子牟隱機太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埳井之鼃乎謂東海之鱉曰吾樂與吾跳梁乎井幹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掖持頥蹶泥則沒足滅跗還虷蟹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塪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東海之鱉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於是逡廵而却告之海曰夫千里之逺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髙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於是埳井之鼃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蚉負山商蚷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塪井之鼃與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於不測無東無西始於冥反於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辨是直用管闚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徃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於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徃先焉曰願以境内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嵗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曵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曵尾塗中莊子曰徃矣吾將曵尾於塗中恵子相梁莊子徃見之或謂恵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恵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徃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鵷雛子知之乎夫鵷雛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䑕鵷雛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耶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游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女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難一【韓非子】
  晉文公將與楚人戰召舅犯問之曰吾將與楚人戰彼衆我寡為之柰何舅犯對曰臣聞之繁禮君子不厭忠信戰陣之間不厭詐偽君其詐之而已矣文公辭舅犯因召雍季而問之曰我將與楚人戰彼衆我寡為之柰何雍季對曰焚林而田偷取多獸後必無獸以詐遇民偷取一時後必無復文公曰善辭雍季以舅犯之謀與楚人戰以敗之歸而行爵先雍季而後舅犯羣臣曰城濮之事舅犯謀也夫用其言而後其身可乎文公曰此非君所知也夫舅犯言一時之權也雍季言萬世之利也仲尼聞之曰文公之霸也宜哉既知一時之權又知萬世之利或曰雍季之對不當文公之問凡對問者有因因小大緩急而對也所問髙大而對以卑狹則明主弗受也今文公問以少遇衆而對曰後必無復此非所以應也且文公不知一時之權又不知萬世之利戰而勝則國安而身定兵强而威立雖有後復莫大於此萬世之利奚患不至戰而不勝則國亡兵弱身死名息㧞拂今日之死不及安暇待萬世之利待萬世之利在今日之勝今日之勝在詐於敵詐敵萬世之利己故曰雍季之對不當文公之問且文公又不知舅犯之言舅犯所謂不厭詐偽者不謂詐其民謂詐其敵也敵者所伐之國也後雖無復何傷哉文公之所以先雍季者以其功耶則所以勝楚破軍者舅犯之謀也以其善言耶則雍季乃道其後之無復也此未有善言也舅犯則以兼之矣舅犯曰䌓禮君子不厭忠信者忠所以愛其下也信所以不欺其民也夫既以愛而不欺矣言孰善於此然必曰出於詐偽者軍旅之計也舅犯前有善言後有戰勝故舅犯有二功而後論雍季無一焉而先賞文公之霸也不亦宜乎仲尼不知善賞也管仲有病桓公徃問之曰仲父病不幸卒於大命將奚以告寡人管仲曰㣲君言臣故將謁之願君去竪刁除易牙逺衛公子開方易牙為君主味君主惟人肉未嘗易牙烝其首子而進之夫人情莫不愛其子今弗愛其子安能愛君君妬而好内竪刁自宫以治内人情莫不愛其身身且不愛安能愛君開方事君十五年齊衛之間不容數日行棄其母久官不歸其母不愛安能愛君臣聞之矜偽不長盖虛不久願君去此三子者也管仲卒死而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蟲出尸不葬或曰管仲所以見告桓公者非有度者之言也所以去竪刁易牙者以不愛其身適君之欲也曰不愛其身安能愛君然則臣有盡死力以為其主者管仲將不用也曰不愛其死安能愛君是君去忠臣也且以不愛其身度其不愛其君是將以管仲之不能死公子糾度其不死桓公也是管仲亦在所去之域矣明主之道不然設民所欲以求其功乃為爵祿以勸之設民所惡以禁其奸故為刑罰以威之慶賞信而刑罰必故君舉功於臣而姦不用於上雖有竪刁其柰君何且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禄以與臣市君臣之際非父子之親也計數之所出也君有道則臣盡力而姦不生無道則臣上塞主明而下成私管仲非明此度數於桓公也使去竪刁一竪刁又至非絶姦之道也且桓公所以身死蟲流尸不葬者是臣重也臣重之實擅主也有擅主之臣則君令不下究臣情不上通一人之力能隔君臣之間使善敗不聞禍福不通故有不葬之患也明主之道一人不兼官一官不兼事卑賤不待尊貴而進大臣不因左右而見百官修通羣臣輻凑有賞者君見其功有罰者君知其罪見知不悖於前賞罰不蔽於後安有不葬之患管仲非明此言於桓公也使去三子故曰管仲無度矣
  靡笄之役韓獻子將斬人郄獻子聞之駕徃救之比至則已斬之矣郄子因曰胡不以殉其僕曰曩不將救之乎郄子曰吾敢不分謗乎或曰郄子言不可不察也非分謗也韓子之所斬也若罪人則不可救救罪人法之所以敗也法敗則國亂若非罪人則勸之以殉勸之以殉是重不辜也重不辜民所以起怨者也民怨則國危郄子之言非危則亂不可不察也且韓子之所斬若罪人郄子奚分焉斬若非罪人則巳斬之矣而郄子乃至是韓子之謗已成而郄子且後至也夫郄子曰以殉不足以分斬人之謗而又生殉之謗是何言分謗也昔者紂為炮烙崇侯惡來又曰斬渉者之脛也奚分於紂之謗且民之望於上也甚矣韓子弗得且望郄子得之也今郄子俱弗得則民絶望於上矣故曰郄子之言非分謗也益謗也且郄子之徃救罪也以韓子為非也不道其所以為非而勸之以殉是使韓子不知其過也夫下使民望絶於上又使韓子不知其失吾未得郄子之所以分謗者也
  韓宣王問於樛留吾欲兩用公仲公叔其可乎樛留對曰昔魏兩用樓翟而亡西河楚兩用昭景而亡鄢郢今君兩用公仲公叔此必將爭事而外市則國必憂矣或曰昔者齊桓公兩用管仲鮑叔成湯兩用伊尹仲虺夫兩用臣者國之憂則是桓公不霸成湯不王也湣王一用淖齒而身死乎東廟主父一用李兊減食而死主有術兩用不為患無術兩用則爭爭事而外市一則專制而刼弑今留無術以規上使其主去兩用一是不有西河鄢郢之憂則必有身死減食之患是樛留未有善以知言也
  難二【韓非子】
  景公過晏子曰子宫小近市請徙子家豫章之圃晏子再拜而辭曰且嬰家貧待市食而朝暮趨之不可以逺景公笑曰子家習市識貴賤乎是時景公䌓於刑晏子對曰踊貴而屨賤景公曰何故對曰刑多也景公造然變色曰寡人其暴乎於是損刑五或曰晏子之貴踊非其誠也欲便辭以止多刑也此不察治之患也夫刑當無多不當無少無以不當聞而以太多説無術之患也敗軍之誅以千百數猶北不止即治亂之刑如恐不勝而姦尚不盡今晏子不察其當否而以太多為説不亦妄乎夫惜草茅者耗禾穗惠盗賊者傷良民今緩刑罰行寛惠是利姦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為治也齊桓公之時晉客至有司請禮桓公曰告仲父者三而優笑曰易哉為君一曰仲父二曰仲父桓公曰吾聞君人者勞於索人佚於使人吾得仲父巳難矣巳得仲父之後何為不易乎哉或曰桓公之所應優非君人者之言也桓公以君人為勞於索人何索人為勞哉伊尹自以為宰干湯百里奚自以為媵干穆公媵所辱也宰所羞也䝉羞辱而接君上賢者之憂世急也然則君人者無逆賢而已矣索賢不為人主難且官職所以任賢也爵祿所以賞功也設官職陳爵禄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勞哉使人又非所佚也人主雖使人必以度量準之以刑名參之以事遇於法則行不遇於法則止功當其言則賞不當則誅以刑名收臣以度量準下此不可釋也君人者焉佚哉索人不勞使人不佚而桓公曰勞於索人佚於使人者不然且桓公索管仲又不難管仲不死其君而歸桓公鮑叔輕官讓能而任之桓公得管仲又不難明矣已得管仲之後奚遽易哉管仲非周公旦周公旦假為天子七年成王壯授之以政非為天下計也為其職也夫不奪幼子而行天下者必不背死君而事其讐倍死君而事其讐者必不難奪幼子而行天下不難奪幼子而行天下者必不難奪其君國矣管仲公子糾之臣也謀殺桓公而不能其君死而臣桓公管仲之取舍非周公旦未可知也若使管仲大賢也且為湯武湯武桀紂之臣也桀紂作亂湯武奪之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桀紂之行居湯武之上桓公危矣若使管仲不肖人也且為田常田常簡公之臣也而弑其君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簡公之易居田常之上也桓公又危矣管仲非周公旦亦明矣然為湯武與田常未可知也為湯武有桀紂之危為田常有簡公之亂也已得仲父之後桓公奚遽易哉若使桓公之任管仲必知不欺已也是知不欺主之臣也然雖不知不欺主之臣今桓公以任管仲之專任竪刁易牙蟲流出尸而不葬桓公不知臣欺主與不欺主已明矣而任臣如彼其專也故曰桓公闇主
  孤憤【韓非子】
  智術之士必逺見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燭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勁直不勁直不能矯姦人臣循令而從事按法而治官非謂重人也重人也者無令而擅為虧法以利私耗國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謂重人也智術之士明察聽用且燭重人之隂情能法之士勁直聽用且矯重人之姦行故智術能法之士用則貴重之臣必在䋲之外矣是智法之士與當塗之人不可兩存之仇也當塗之人擅事要則外内為之用矣是以諸侯不因則事不應故敵國為之訟百官不因則業不進故羣臣為之用郎中不因則不得近主故左右為之匿學士不因則養祿薄禮卑故學士為之談也此四助者邪臣之所以自飾也重人不能忠主而進其仇人主不能越四助而燭察其臣故人主愈而大臣愈重凡當塗者之於主也希不信愛也又且習故若夫即主心同乎好惡固其所自進也官爵貴重朋黨又衆而一國為之訟則法術之士欲干上者非有所信愛之親習故之澤也又將以法術之言矯人主阿辟之心是與人主相反也處勢卑賤無黨孤特夫以踈逺與近愛信爭其數不勝也以新旅與習故爭其數不勝也以反主意與同好爭其數不勝也以輕賤與貴重爭其數不勝也以一口與一國爭其數不勝也法術之士操五不勝之勢以歳數而又不得見當塗之人乘五勝之資而旦暮獨説於前故法術之士奚道得進而人主奚時得悟乎故資必不勝而勢不兩存法術之士焉得不危其可以罪過誣者公法而誅之其不可被以罪過者以私劒而窮之是明法術而逆主上者不僇於吏誅必死於私劒矣朋黨比周以蔽主言曲以便私者必信於重人矣故其可以功伐借者以官爵貴之其不可借以美名者以外權重之是以蔽主上而趨於私門者不顯於官爵必重於外權矣今人主不合參驗而行誅不待見功而爵祿故法術之士安能䝉死亡而進其說姦邪之臣安肯乗利而退其身故主上愈卑私門益尊夫越雖國富兵强中國之主皆知無益於已也曰非吾所得制也今有國者雖地廣人衆然而人主壅蔽大臣專權是國為越也知不類越而不知不類其國不察其類者也人主所以謂齊亡者非地與城亡也吕氏弗制而田氏用之也所以謂晉亡者亦非地與城亡也姬氏弗制而六卿專之也今大臣執柄獨斷而上弗知收是人主不明也與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與亡國同事者不可存也今襲跡於齊晉欲國安存不可得也凡法術之難行也不獨萬乘千乘亦然人主之左右不必智也人主於人有所智而聽之因與左右論其言是與愚人論智也人主之左右不必賢也人主於人有所賢而禮之因與左右論其行是與不肖論賢也智者决䇿於愚人賢士程行於不肖則賢智之士羞而人主之論悖矣人臣之欲得官者其修士且以精潔固身其智士且以治辨進業其修士不能以貨賂事人恃其精潔而更不能以枉法為治則修智之士不事左右不聽請謁矣人主之左右行非伯夷也求索不得貨賂不至則精辨之功息而毁誣之言起矣治亂之功制於近習精潔之行决於毁譽則修智之吏廢人主之明塞矣不以功伐决智行不以參伍審罪過而聽左右近習之言則無能之士在廷而愚汙之吏處官矣萬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此人主之所公患也且人臣有大罪人主有大失臣主之利與相異者也何以明之哉曰主利在有能者任官臣利在無能而得事主利在有勞而爵祿臣利在無功而富貴主利在豪傑使能臣利在朋黨用私是以國地削而私家富主上卑而大臣重故主失勢而臣得國主更稱蕃臣而相室剖符此人臣之所以譎主便私也故當世之重臣主變勢而得固寵者十無二三是其故何也人臣之罪大也臣有大罪者其行欺主也其罪當死亡也智士者逺見而畏於死亡必不從重人矣賢士者修㢘介羞與姦臣欺其主必不從重人矣是當塗者之徒屬非愚而不知患者必汙而不避姦者也大臣挾愚汙之人上與之欺主下與之收利侵漁朋黨比周相與一口惑主敗法以亂士民使國危削主上勞辱此大罪也臣有大罪而主弗禁此大失也使其主有大失於上臣有大罪於下索國之不亡者不可得也
  正論【荀子】
  世俗之為説者曰主道利周是不然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儀也彼將聽唱而應視儀而動唱嘿則民無應也儀隱則下無動也不應不動則上下無以相有也若是則與無上同也不祥莫大焉故上者下之本也上宣明則下治辨矣上端誠則下愿慤矣上公正則下易直矣治辨則易一愿慤則易使易直則易知易一則疆易使則功易知則明是治之所由生也上周宻則下疑矣上幽險則下漸詐矣上偏曲則下比周矣疑則難一漸詐則難使比周則難知難一則不疆難使則不功難知則不明是亂之所由作也故主道利明不利幽利宣不利周故主道明則下安主道幽則下危故下安則貴上下危則賤上故上易知則下親上矣上難知則下畏上矣下親上則上安下畏上則上危故主道莫惡乎難知莫危乎使下畏已傳曰惡之者衆則危書曰克明明徳詩曰明明在下故先王明之豈特之耳哉世俗之為説者曰桀紂有天下湯武簒而奪之是不然以桀紂為常有天下之籍則然親有天下之籍則不然天下謂在桀紂則不然古者天子千官諸侯百官以是千官也令行於諸夏之國謂之王以是百官也令行於境内國雖不安不至於廢易遂亡謂之君聖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後也勢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然而不材不中内則百姓疾之外則諸侯叛之近者境内不一遥者諸侯不聽令不行於境内甚者諸侯侵削之攻伐之若是則雖未亡吾謂之無天下矣聖王沒有勢籍者罷不足以縣天下天下無君諸侯有能徳明威積海内之民莫不願得以為君師然而暴國獨侈安能誅之必不傷害無罪之民誅暴國之君若誅獨夫若是則可謂能用天下矣能用天下之謂王湯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義興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歸之也桀紂非去天下也反禹湯之徳亂禮義之分禽獸之行積其㓙全其惡而天下去之也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故桀紂無天下而湯武不弑君由此効之也湯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紂者民之怨賊也今世俗之為説者以桀紂為君而以湯武為弑然則是誅民之父母而師民之怨賊也不祥莫大焉以天下合為君則天下未嘗合於桀紂也然則以湯武為弑則天下未嘗有説也直隳之耳故天子唯其人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彊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衆也非至明莫之能知此三至者非聖人莫之能盡故非聖人莫之能王聖人備道全美者也是縣天下之權稱也桀紂者其知慮至險也其志意至闇也其行之為至亂也親者䟽之賢者賤之生民怨之禹湯之後也而不得一人之與刳比干囚箕子身死國亡為天下之大戮後世之言惡者必稽焉是不容妻子之數也故至賢疇四海湯武是也至罷不容妻子桀紂是也今世俗之為説者以桀紂為有天下而臣湯武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猶傴巫跂匡大自以為有知也故可以有奪人國不可有以奪人天下可以有竊國不可以有竊天下也可以奪之者可以有國而不可以有天下竊可以得國而不可以得天下是何也曰國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國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聖人莫之能有也世俗之為説者曰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墨黥慅嬰共艾畢菲䋽屨殺赭衣而不純治古如是是不然以為治耶則人固莫觸罪非獨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為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然則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輕庸人不知惡也亂莫大焉凡刑人之本禁暴惡惡且徵其未也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是謂惠暴而寛賊也非惡惡也故象刑殆非生於治古並起於亂今也治古不然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報也以類相從者也一物失稱亂之端也夫徳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功罰不當罪不祥莫大焉昔者武王伐有商誅紂斷其首懸之赤斾夫征暴誅捍治之盛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未有知其所由來者也刑稱罪則治不稱罪則亂故治則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罪固重犯亂之罪固輕書曰刑罰世輕世重此之謂也世俗之為説者曰湯武不能禁令是何也曰楚越不受制是不然湯武者至天下之善禁令者也湯居亳武王居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曷為楚越獨不受制也彼王者之制也視形勢而制械用稱逺邇而等貢獻豈必齊哉故魯人以榶衛人用柯齊人用一革土地形制不同者械用備飾不可不異也故諸夏之國同服同儀蠻夷戎狄之國同服不同制封内甸服封外侯服侯衛賔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賔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終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夫是之謂視形勢而制械用稱逺近而等貢獻是王者之至也彼楚越者且時享嵗貢終王之屬也必齊之日祭月祀之屬然後曰受制耶是規磨之説也溝中之瘠也則未足與及王者之制也語曰淺不足與測深愚不足以謀知坎井之鼃不可與語東海之樂此之謂也世俗之為説者曰堯舜擅讓是不然天子者勢位至尊無敵於天下夫有誰與讓矣道徳純備智慧甚明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天下無隱士無遺善同焉者是也異焉者非也夫有惡擅天下矣曰死而擅之是又不然聖王在上圖徳而定次量能而授官皆民載其事而各得其宜不能以義制利不能以偽飾性則兼以為民聖王以沒天下無聖則固莫足以擅天下矣天下有聖而在後者則天下不離朝不易位國不更制天下厭焉與鄉無以異也以堯繼堯夫又何變之有矣聖不在後子而在三公則天下如歸猶復而振之也天下厭然與鄉無以異也以堯易堯夫又何變之有矣唯其徙朝改制為難故天子生則天下一隆致順而治論徳而定次死則能任天下者必有之矣夫禮義之分盡矣擅讓惡用矣哉曰老衰而擅是又不然血氣筯力則有衰若夫智慮取舍則無衰曰老者不堪其勞而休也是又畏事者之議也天子者勢至重而形至佚心至愉而志無所詘形不為勞尊無上矣衣被則服五采雜間色重文繡加飾之以珠玉食飲則重太牢而備珍怪期臭味曼而饋代睪而食雍而徹乎五祀執薦者百人待西房居則設張容負依而坐諸侯趨走乎堂下出戸而巫覡有事出門而宗祝有事乘大路越席以養安側載睪芷以養鼻前有錯衡以養目和鸞之聲歩中武象騶中韶䕶以養耳三公奉軛持納諸侯持輪挾輿先馬大侯編後大夫次之小侯元士次之庶士介而坐道庶人隠竄莫敢望視居如大神動如天帝持老養衰猶有善於是者與不老者休也休猶有安樂恬愉如是乎故曰諸侯有老天子無老有擅國無擅天下古今一也夫曰堯舜擅讓是虛言也是淺者之傳陋者之説也不知逆順之理小大至不至之變也未可與及天下之大理者也世俗之為説者曰堯舜不能教化是何也曰朱象不化是不然也堯舜至天下之善教化者也南面而聽天下生民之屬莫不振動從服以化順之然而朱象獨不化是非堯舜之過朱衆之罪矣堯舜者天下之英也朱象者天下之嵬一時之也今世俗之為説者不怪朱象而非堯舜豈不過甚矣哉夫是之謂嵬説羿蠭門者天下之善射者也不能以撥弓曲矢中王梁造父者天下之善馭者也不能以辟馬毁輿致逺堯舜者天下之善教化者也不能使嵬瑣化何世而無嵬何時而無自太皡燧人莫不有也故作者不祥學者受其殃非者有慶詩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職競由人此之謂也世俗之為説者曰太古薄葬棺厚三寸衣衾三領葬田不妨田故不掘也亂今厚葬飾棺故掘也是不及知治道而不察於抇不抇者之所言也凡人之盗也必以有為不以備不足足則以重有餘也而聖王之生民也皆使當厚優猶知足而不得以有餘過度故盜不竊賊不刺狗豕吐菽粟而農賈皆能以貨財讓風俗之美男女自不取於塗而百姓羞拾遺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雖珠玉滿體文繡充棺黄金充椁加之以丹矸重之以曾青犀象以為樹琅玕龍兹華覲以為實人猶且莫之抇也是何也則求利之詭緩而犯分之羞大也夫亂今而後反是上以無法使下以無度行知者不得慮能者不得治賢者不得使若是則上失天性下失地利中失人和故百事廢財物屈而禍亂起王公則病不足於上庶人則凍餒羸瘠於下於是桀紂羣居而盜賊擊奪以危上矣安禽獸行虎狼貪故脯巨人而炙嬰兒矣若是則有何尤抇人之墓抉人之口而求利矣哉雖此倮而埋之猶且必抇也安得葬埋哉彼乃將食其肉而齕其骨也夫太古薄葬故不抇也亂今厚葬故抇也是持姦人之誤於亂説以欺愚者而潮陷之以偷取利焉夫是之謂大姦傳曰危人而自安害人而自利此之謂也子宋子曰明見侮之不辱使人不闘人皆以見侮為辱故闘也知見侮之為不辱則不鬬矣應之曰然則亦以人之情為不惡侮乎曰惡而不辱也曰若是則必不得所求焉凡人之鬬也必以其惡之為説非以其辱之為故也今俳優侏儒狎徒詈侮而不鬬者是詎知見侮之為不辱哉然而不鬬者不惡故也今人或入其央瀆竊其猪彘則援劍㦸而逐之不避死傷是豈以䘮猪為辱也哉然而不憚鬬者惡之故也雖以見侮為辱也不惡則不鬬雖知見侮為不辱惡之則必鬬然則鬬與不鬬耶亡于辱之與不辱也乃在於惡之與不惡也夫今子宋子不能解人之惡侮而務説人以勿辱也豈不過甚矣哉金舌蔽口猶將無益也不知其無益則不知知其無益也直以欺人則不仁不仁不知辱莫大焉將以為有益於人耶則與無益於人也則得大辱而退耳説莫病是矣子宋子曰見侮不辱應之曰凡議必將立隆正然後可也無隆正則是非不分而辨訟不决故所聞曰天下之大隆也是非之封界分職名象之所起王制是也故凡言議期命是非以聖王為師而聖王之分榮辱是也是有兩端矣有義榮者有勢榮者有義辱者有勢辱者志意修徳行厚知慮明是榮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榮爵列尊貢祿厚形勢勝上為天子諸侯下為卿相士大夫是榮從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勢榮流淫汙僈犯分亂理驕暴貪利是辱之由中出者也夫是之謂義辱詈侮捽搏捶笞臏腳斬斷枯磔藉靡舌是辱之由外至者也夫是之謂勢辱是榮辱之兩端也故君子可以有勢辱而不可以有義辱小人可以有勢榮而不可以有義榮有勢辱無害為堯有勢榮無害為桀義榮勢榮唯君子而後兼有之義辱勢辱唯小人然後兼有之是榮辱之分也聖王以為法士大夫以為道官人以為守百姓以為成俗萬世不能易也今子宋子案不然獨詘容為已慮一朝而改之説必不行矣譬之是猶以塼塗而塞江海也以僬僥而戴太山也蹎跌碎折不待頃矣二三子之善於子宋子者殆不若止之將恐得傷其體也子宋子曰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已之情欲為多是過也故率其羣徒辯其談説明其譬稱將使人知情欲之寡也應之曰然則亦以人之情為欲目不欲綦色耳不欲綦聲口不欲綦味鼻不欲綦臭形不欲綦佚此五綦者亦以人之情為不欲乎曰人之情欲是已曰若是則説必不行矣以人之情為欲此五綦者而不欲多譬之是猶以人之情為欲富貴而不欲貨也好美而惡西施也古之人為之不然以人之情為欲多而不欲寡故賞以富厚而罰以殺損也是百王之所同也故上賢祿天下次賢祿一國下賢禄田邑愿慤之民完衣食今子宋子以是之情為欲寡而不欲多然則先王以人之所不欲者賞而以人之所欲者罰耶亂莫大焉今子宋子嚴然而好説聚人徒立師學成文曲然而説不免於以至治為至亂矣豈不過甚矣哉















  文編巻二十二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二十三
  明 唐順之 編
  徐無鬼【莊子】
  有暖姝者有濡需者有巻婁者所謂暖姝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姝姝而私自説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謂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蝨是也擇䟽鬛自以廣宫大囿奎蹄曲隈乳間股脚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鼔臂布草操煙火而已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巻婁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羶也舜有羶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鄧之虛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巻婁者也是以神人惡衆至衆至則不比不比則不利也故無所甚親無所甚踈抱徳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於蟻棄知於魚得計於羊棄意以目視目以耳聽耳以心復心若然者其平也䋲其變也循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藥也其實堇也桔梗也雞㢕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句踐也以甲楯三千棲於㑹稽唯種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種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鴟目有所適鶴脛有所節解之也悲故曰風之過河也有損焉日之過河也有損焉請只風與日相與守河而河以為未始其攖也恃源而徃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審影之守人也審物之守物也審故目之於明也殆耳之於聰也殆心之於殉也殆凡能其於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給改禍之長也兹萃其反也縁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為已寳不亦悲乎故有亡國戮民無已不知問是也故足之於地也踐雖踐恃其所不蹍而後善博也人之知也少雖少特其所不知而後知天之所謂也知大一知大隂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隂解之大目視之大均緣之大方體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盡有天循有照冥有樞始有彼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後知之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頡滑有實古今不代而不可以虧則可不謂有大揚㩁乎闔不亦問是已奚惑然為以不惑解惑復於不惑是尚大不惑
  王命論【班彪】
  昔在帝堯之禪曰咨爾舜天之厯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暨子稷契咸佐唐虞光濟四海奕世載徳至於湯武而有天下雖其遭遇異時禪代不同至於應天順民其揆一也是故劉氏承堯之祚氏族之世著乎春秋唐據火徳而漢紹之始起沛澤則神母夜號以章赤帝之符由是言之帝王之祚必有明聖顯懿之徳豐功厚利積累之業然後精誠通於神明流澤加於生民故能為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徃未見運世無本功徳不紀而得崛起在此位者也世俗見髙祖興於布衣不達其故以為適遭暴亂得奮其劍游説之士至比天下於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若然者豈徒闇於天道哉又不覩之於人事矣夫餓饉流饑寒道路思有裋褐之襲儋石之畜所願不過一金然終於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阸㑹竊其權柄勇如信布疆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質烹醢分裂又况么麽尚不及數子而欲闇奸天位者乎是故駑蹇之乘不騁千里之塗燕雀之儔不奮六翮之用楶梲之材不荷棟樑之任斗筲之子不秉帝王之重易曰鼎折足覆公餗不勝其任也當秦之末豪傑共推陳嬰而王之嬰母止之曰自吾為子家婦而世貧賤卒富貴不祥不如以兵屬人事成少受其利不成禍有所歸嬰從其言而陳氏以寧王陵之母亦見項氏之必亡而劉氏之將興也是時陵為漢將而母獲於楚有漢使來陵母見之謂曰願告吾子漢王長者必得天下子謹事之無有二心遂對漢使伏劒而死以固勉陵其後果定於漢陵為宰相封侯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而全宗祀於無窮垂䇿書於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四者帝王之分决矣葢在髙祖其興也有五一曰帝堯之苗裔二曰體貌多竒異三曰神武有徵應四曰寛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信誠好謀達於聽受見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已從諫如順流趣時如嚮赴當食吐哺納子房之䇿㧞足揮洗揖酈生之説寤戍卒之言斷懐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膚之愛舉韓信於行陳收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羣䇿畢舉此髙祖之大畧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又可畧聞矣初劉媪任髙祖而夢與神遇震電晦有龍蛇之怪及其長而多靈有異於衆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劵呂公覩形而進女秦皇東游以厭其氣吕后望雲而知所處始受命則白蛇分西入闗則五星聚故淮隂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歴古今之得失驗行事之成敗稽帝王之世運考五者之所謂取舍不厭斯位符瑞不同斯度而茍昧於權衡越次妄據外不量力内不知命則必䘮保家之主失天下之壽遇折足之凶伏鈇鉞之誅英雄誠知覺寤畏若禍戒超然逺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絶信布之覬覦距逐鹿之瞽説審神器之有授母貪不可幾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於子孫天祿永終矣
  法象論【徐幹】
  夫法象立所以為君子法象者莫先乎正容貌慎威儀是故先王之制禮也為冕服采章以旌之為珮玉鳴璜以聲之欲其尊也欲其莊也焉可以懈慢也容貌者人之儀表也容貌正故性情治性情治故仁義存仁義存故盛徳著故可以為法象斯謂之君子矣君子者無尺土之封而民尊之無刑罰之威而民畏之無羽籥之樂而民樂之無爵禄之賞而民懐之其所以致之者一也故孔子曰君子威而不猛泰而不驕詩云敬慎威儀維民之則若夫惰其威儀玩其膽視忽其辭令而望民之則我者未之有也莫之則者必慢之者至矣小人見慢也而致怨乎人患已之卑而不思其所以焉哀哉故書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人性之所簡也存乎幽㣲人情之所忽也存乎孤獨夫幽㣲者顯之原也孤獨者見之端也胡可簡也胡可忽也是故君子敬孤獨而慎幽㣲雖在隠蔽鬼神不得見其隙耳詩云肅肅兎罝施於中林處獨之謂也又有顛沛而不可亂者則成王季路其人也昔成王將崩體被冕服然後發顧命之辭季路遭亂正冠結纓而後死白刅之難夫以彌留之困白刅之難猶不忘敬况於遊宴乎故詩曰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淺矣泳之游之言必濟也君子者無戲謔之言言必有防無戲謔之行行必有檢言必有防行必有檢故雖妻妾不得而黷也雖朋友不得而狎也是以不愠怒而教行於閨門不諌論而風聲紀乎鄉黨傳稱大人正已而物正者葢此之謂也以匹夫之居猶然况得志而行於天下乎唐堯之帝允恭克讓而光被四表成湯不敢怠遑而奄有九域文王祗畏而造彼區夏易曰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言下觀而化也禍敗之所由也則有媟嫚以為階可無慎乎昔宋閔碎首於碁局陳靈被矢於戲言閻邴造逆於相詬子公生弑於嘗黿是故君子居身也謙在敵也讓臨下也莊事上也敬四者備而怨咎不作福禄從之詩云靖共爾位正直是與神之聽之式穀以女君子之交人也歡而不媟和而不同好而不佞詐學而不虛行易親而難媚多恕而寡非故其絶交其誤畔書曰慎始而敬終以不困夫禮也者人之急也可終身思而不可須㬰忘也須臾離則惂慢之行臻焉須臾忘則惂慢之心生焉况無禮而可以終始乎夫禮也者敬之經也敬也者禮之情也無敬無以行禮無禮無以節敬道不偏廢相須而成是能盡敬以從禮者謂之成人過則生亂亂則災及其身昔晉惠公以慢瑞無嗣文公以肅命興國郄犫以傲享【缺】
  以敬妻受服子圉以大明招亂薳罷以既醉保禄良霄以鶉奔䘮家子展以草虫昌族君子感㓙懐之如彼見吉徳之如此故立以磬折坐必抱鼓周旋中規折旋中矩視不離於袺襘之間言不越乎表著之位聲氣可聽精神可愛俯仰可宗揖讓可貴作事有方動静有常師禮不荒故為萬夫之望也
  胠箧【莊子】
  將為胠箧探囊發匱之盗而為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扄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掲箧擔囊而趨唯恐緘扃鐍之不固也然則鄉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盗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耶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餘里闔四境之内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所盜者豈獨其國邪并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并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逢斬比干剖萇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問於跖曰盜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脣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聖人生而大盗起掊擊聖人縱舍盗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巳死則大盗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盗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盗跖也為之斗斛以量之則并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并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耶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耶故逐於大盗掲諸侯竊仁義并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絶聖棄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絶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絶鉤䋲而棄規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曽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徳始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徳則天下不僻矣彼曽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者皆外立其徳而以爚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子獨不知至徳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䋲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徃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粮而趣之則内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鳥亂於上矣鉤餌網罟罾笱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辨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巳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惴耎之虫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機而悦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悦夫啍啍之意啍啍巳亂天下矣
  五蠧【韓非子】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衆人民不勝禽獸虫蛇有聖人作搆木為巢以避羣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蜯蛤腥臊惡臭而傷害腹胃民多疾病有聖人作鑚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悦之使王天下號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鯀禹決瀆近古之世桀紂暴亂而湯武征伐今有搆木鑚燧於夏后氏之世者必為鯀禹笑矣有決瀆於殷周之世者必為湯武笑矣然則今有美堯舜湯武禹之道於當今之世者必為新聖笑矣是以聖人不期修古不法常行論世之事因為之備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兎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兎兎不可復得而身為宋國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養足人民少而財有餘故民不爭是以厚賞不行重罰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是以人民衆而貨財寡事力勞而供養薄故民爭雖倍賞累罰而不免於亂堯之王天下也有茅茨不剪采椽不斵糲粢之食藜藿之羮冬日麑裘夏日葛衣雖監門之服養不虧於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執耒臿以為民先股無胈脛不生毛雖臣僕之勞不苦於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讓天子者是去監門之養而離臣僕之勞也故傳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縣令一日身死子孫累世絜駕故人重之是以人之於讓也輕辭古之天子難去今之縣令者薄厚之實異也夫山居而谷汲者膢臘而相遺以水澤居苦水者買庸而決竇故飢歳之春幼弟不饟穰歳之秋䟽客必食非䟽骨肉愛過客也多少之實異也是以古人易財非仁也財多也今之爭奪非鄙也財寡也輕辭天子非髙也勢薄也爭土槖非下也權重也故聖人議多少薄厚為之政故罰薄不為慈誅嚴不為戾稱俗而行也故事因於世而備適於事古者文王處豐鎬之間地方百里行仁義而懷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處漢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荆文王恐其害已也舉兵伐徐遂滅之故文王行仁義而王天下偃王行仁義而䘮其國是仁義用於古不用於今也故曰世異則事異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徳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執干戚舞有苖乃服共工之戰鐡銛矩者及乎敵鎧甲不堅者傷乎體是干戚用於古不用於今也故曰事異則備變上古競於道徳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齊將攻魯魯使子貢説之齊人曰子言非不辨也吾所欲者地也非斯言所謂也遂舉兵伐魯去門十里以為界故偃王仁義而徐亡子貢辯智而魯削以是言之夫仁義辨智非所以持國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貢之智循徐魯之力使敵萬乘則齊荆之欲不得行於二國矣
  有度【韓非子】
  國無常强無常弱奉法者强則國强奉法者弱則國弱荆莊王并國二十六開地三千里莊王之氓社稷也而荆以亡齊桓公并國三十啟地三千里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齊以亡燕襄王以河為境以薊為國襲涿方城殘齊平中山有燕者重無燕者輕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魏安釐王攻趙救燕取地河東魏之地加兵於齊私平陸之都攻韓㧞管勝於淇下睢陽之事荆軍老而走蔡召陵之事荆軍破兵四布於天下威行於冠帶之國安釐王死而魏以亡故有荆莊齊桓則齊荆可以霸有燕襄魏安釐則燕魏可以强今皆亡國者其羣臣官吏皆務所以亂而不務所以治也其國亂弱矣又皆釋國法而私其外則是負薪而救火也亂弱甚矣故當今之時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國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兵强而敵弱故審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羣臣之上則主不可欺以詐偽審得失有權衡之稱者以聽逺事則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輕重今若以譽進能則臣離上而下比周若以黨舉官則民務交而不求用於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國亂以譽為賞以毁為罰也則好賞惡罰之人釋公行行私術比周以相為也忘主外交以進其與則其下所以為上者薄矣交衆與多外内朋黨雖有大過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於非罪奸邪之臣安利於無功忠臣之所以危死而不以其罪則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則奸臣進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則羣臣廢法而行私重輕公法矣數至能人之門不一至主之廷百慮私家之便不一圖主之國屬數雖多非所以尊君也百官雖具非所以任國也然則主有人主之名而實託於羣臣之家也故臣曰亡國之廷無人焉廷無人者非朝廷之衰也家務相益不務厚國大臣務相尊而不務尊君小臣奉禄養交不以官為事此其所以然者由主之不上斷於法而信下為之也故明主使法擇人不自舉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能者不可弊敗者不可飾譽者不能進非者弗能退則君臣之間明辨而易治故主讐法則可也賢者之為人臣北面委質無有二心朝廷不敢辭賤則軍旅不敢辭難順上之為從主之法虛心以待令而無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視而上盡制之為臣人者譬之若手上以修頭下以修足清煖寒熱不得不救鏌鋣傅體不敢不搏無私賢哲之臣無私事能之士故民不越鄉而交無百里之慼貴賤不相踰愚智提衡而立治之至也今夫輕爵禄易去亡以擇其主臣不謂㢘詐說逆法倍主强諌臣不謂忠行惠施利收下為名臣不謂仁離俗隠居而以非上臣不謂義外使諸侯内耗其國伺其危嶮之陂以恐其主曰交非我不親怨非我不解而主乃信之以國聽之卑主之名以顯其身毁國之厚以利其家臣不謂智此數物者險世之説也而先王之法所簡也先王之法曰臣毋或作威毋或作利從王之指無或作惡從王之路古者世治之民奉公法廢私術專意一行具以待任夫為之人主而身察百官則日不足力不給且上用目則下飾觀上用耳則下飾聲上用慮則下䌓辭先王以三者為不足故舍已能而因法數審賞罰先王之所守要故法省而不侵獨制四海之内聰智不得用其詐險躁不得闗其佞奸邪無所依逺在千里外不敢易其辭勢在郎中不敢蔽善飾非朝廷羣下直湊單㣲不敢相踰越故治不足而日有餘上之任勢使然也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漸以徃使人主失端東西易面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故明主使其羣臣不遊意於法之外不為惠於法之内動無非法法所以凌過遊外私也嚴刑所以遂令懲下也威不貸錯制不共門威制共則衆邪彰矣法不信則君行危矣刑不斷則邪不勝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繩然必先以規矩為度上智㨗舉中事必以先王之法為比故繩直而枉木斵準夷而髙科削權衡縣而重益輕斗石設而多益少故以法治國舉措而已矣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故矯上之失詰下之邪治亂決繆絀羡齊非一民之軌莫如法屬官威民退淫殆止詐偽莫如刑刑重則不敢以貴易賤法審則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則主强而守要故先王貴之而傳之人主釋法用私則上下不别矣
  刻意【莊子】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髙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修而巳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遊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彊國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閒曠釣魚閒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閒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伸為壽而已矣此道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閒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衆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徳也故曰夫恬惔寂漠虛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徳之質也故曰聖人休休焉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惔矣平易恬惔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徳全而神不虧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與隂同徳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廹而後動不得巳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䰟不罷虛無恬惔乃合天徳故曰悲樂者徳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徳之失故心不憂樂徳之至也一而不變静之至也無所於忤虛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勞而不休則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徳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静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寳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倫野語有之曰衆人重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
  繕性【莊子】
  繕性於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䝉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徳和也道理也徳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偏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蒙已徳徳則不冒冒則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隂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羣主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逮徳下衰及燧人伏羲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徳又下衰及神農黄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徳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淳散朴離道以善險徳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由是觀之世䘮道矣道䘮世矣世與道交相䘮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徳隠矣隠故不自隠古之所謂隠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迹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存身者不以辨飾知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徳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徳固不小識小識傷徳小行傷道故曰正已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来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嘗不荒也故曰䘮已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
  人間世【莊子】
  葉公子髙將使於齊問於仲尼曰王使諸梁也甚重齊之待使者葢將甚敬而不急匹夫猶未可動也而况諸侯乎吾甚慄之子嘗語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懽成事若不成則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則必有隂陽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後無患者唯有徳者能之吾食也執粗而不臧㸑無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飲氷我其内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隂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兩也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語我來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徳之至也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於恱生而惡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請復以所聞凡交近則必相靡以信逺則必忠之以言言必或傳之夫傳兩喜兩怒之言天下之難者也夫兩喜必多溢美之言兩怒必多溢惡之言凡溢之類妄妄則其信之也莫莫則傳言者殃故法言曰傳其常情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且以巧鬬力者始乎陽常卒乎隂泰至則多竒巧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亂泰至則多竒樂凡事亦然始乎諒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簡其將畢也必巨言者風波也行者實䘮也夫風波易以動實䘮易以危故忿設無由巧言偏辭獸死不擇音氣息茀然於是並生心厲尅核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不知其然也茍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終故法言曰無遷令無勸成過度益也遷令勸成殆事美成在久惡成不及改可不慎與且夫乗物以游心託不得已以養中至矣何作為報也莫若為致命此其難者






  文編巻二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二十四
  明 唐順之 編
  天運【莊子】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維綱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邪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邪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敢問何故巫咸祒曰來吾語女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九洛之事治成徳備監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北門成問於黄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惑蕩蕩黙黙乃不自得帝曰女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隂陽調和流光其聲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女故懼也吾又奏之以隂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郤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髙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虚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女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樷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曵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説故有焱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褁六極女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
  齊物論【莊子】
  南郭子綦隠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焉似䘮其耦顔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隠几者非昔之隠几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䘮我汝知之乎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汚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呌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冷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衆竅為虚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籟則衆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巳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䰟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搆日以心鬬縵者窖者宻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歎變熱姚佚啟態樂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逓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辨乎其無辨乎道惡乎隐而有真偽言惡乎隠而有是非道惡乎徃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隠於小成言隠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恑憰怪道通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無成與毁復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曰狙公賦芧曰朝三而莫四衆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莫三衆狙皆悦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鼔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鼔琴也師曠之枝䇿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未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徃巧厯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况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辨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徳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内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辨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辨也者有不辨也曰何也聖人懐之衆人辨之以相示也故曰辨也者有不見也夫大道不稱大辨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辨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园而幾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辨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况徳之進乎日者乎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女民溼寢則腰疾偏死鰌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鰌與魚遊毛嬙麗姬人之所羙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髙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吾惡能知其辨齧缺曰子不知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乗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巳而况利害之端乎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長梧子曰是黄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鶚炙予嘗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相尊衆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嵗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藴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䘮而不知歸者邪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牀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與若辨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辨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辨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天道【莊子】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内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徳者其自為也昩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静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况精神聖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虚静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法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虚虚則實實則倫矣虚則静静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虚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徳也以此處下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間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静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徳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騖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彫衆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隂同徳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䰟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虚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夫帝王之徳以天地為宗以道徳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乎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徳下與上同徳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辨雖彫萬物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内不自為也天不産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徳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羣之道也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徳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形名比詳治之末也鐘鼔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隆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徳次之道徳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説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辨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刑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庚桑楚【莊子】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逺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穰畏壘之民相與言曰庚桑子之始來吾洒然異之今吾日計之而不足歳計之而有餘庶幾其聖人乎子胡不相與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聞之南面而不釋然弟子異之庚桑子曰弟子何異於予夫春氣發而百草生正得秋而萬寳成夫春與秋豈無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聞至人尸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徃今以畏壘之細民而竊竊然欲爼豆予於賢人之間我其杓之人耶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弟子曰不然夫尋常之溝巨魚無所還其體而鯢鰌為之制歩仞之丘陵巨獸無所隠其軀而㜸狐為之祥且夫尊賢授能先善與利自古堯舜以然而况畏壘之民乎夫子亦聽矣庚桑子曰小子來夫函車之獸介而離山則不免於罔罟之患吞舟之魚碭而失水則蟻能苦之故鳥獸不厭髙魚鼈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稱揚哉是其於辨也將妄鑿垣墻而殖蓬蒿也簡髪而櫛數米而炊竊竊乎又何足以濟世哉舉賢則民相軋任知則民相盗之數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於利甚勤子有殺父臣有殺君正晝為盗日中穴阫吾語汝大亂之本必生於堯舜之間其末存乎千世之後千世之後其必有人與人相食者也南榮趎蹵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長矣將惡乎託業以及此言邪庚桑子曰全汝形無使汝思慮營營若此三年則可以及此言也南榮趎曰目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盲者不能自見耳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聾者不能自聞心之與形吾不知其異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與形亦辟矣而物或間之耶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謂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慮營營趎勉聞道達耳矣庚桑子曰辭盡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越雞不能伏鵠卵魯雞固能矣雞之與雞其徳非不同也有能與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見老子南榮趎贏粮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來乎南榮趎曰唯老子曰子何與人偕來之衆也南榮趎懼然顧其後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謂乎南榮趎俯而慙仰而歎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問老子曰何謂也南榮趎曰不知乎人謂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軀不仁則害人仁則反愁我身不義則傷彼義則反愁我已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願因楚而問之老子曰向吾見若眉睫之間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規規然若䘮父母掲竿而求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無由入可憐哉南榮趎請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惡十日自愁復見老子老子曰汝自洒濯孰哉鬱鬱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猶有惡也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將内揵内者不可繆而捉將外揵外内者道徳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榮趎曰里人有病里人問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猶未病也若趎之聞大道譬猶飲藥以加病也趎願聞衛生之經而已矣老子曰衛生之經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無卜筮而知吉㐫乎能止乎能巳乎能舎諸人而求諸已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兒子乎兒子終日嘷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終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徳也終日視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是衛生之經已南榮趎曰然則是至人之徳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謂氷解凍釋者夫至人者相與交食乎地而交樂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攖不相與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翛然而徃侗然而來是謂衛生之經已曰然則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兒子乎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宇泰定者發乎天光發乎天光者人見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謂之天民天之所助謂之天子學者學其所不能學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辨者辨其所不能辨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鈞敗之備物以將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達彼若是而萬惡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内於靈臺靈臺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見其誠巳而發毎發而不當業入而不舍毎更為失為不善乎顯明之中者人得而誅之為不善乎幽間之中者鬼得而誅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後能獨行劵内者行乎無名劵外者志乎期費行乎無名者唯庸有光志乎期費者唯賈人也人見其跂猶之魁然與物窮者物入焉與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無親無親者盡人兵莫於志鏌鎁為下宼莫大於隂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非隂陽賊之心則使之也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毁也所惡乎分者其分也以備所以惡乎備者其有以備故出而不反見其鬼出而得是謂得死滅而有實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無形者而定矣出無本入無竅有實而無乎處有長而無乎本剽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無見其形是謂天門天門者無有也萬物出乎無有有不能以有為有必出乎無有而無有一無有聖人藏乎是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將以生為䘮也以死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無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無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有無死生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是三者雖異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黬也披然曰移是嘗言移是非所言也雖然不可知者也臘者之有膍胲可散而不可散也觀室者周於寢廟又適其偃焉為是舉移是請嘗言移是是以生為本以知為師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實因以已為質使人以為已節因以死償節若然者以用為知以不用為愚以徹為名以窮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與鷽鳩同於同也蹍市人之足則辭以放驁兄則以嫗大親則已矣故曰至禮有不人至義不物至知不謀至仁無親至信辟金徹志之勃解心之謬去徳之累達道之塞貴富顯嚴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動色理氣意六者謬心也惡欲喜怒哀樂六者累徳也去就取與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盪胷中則正正則靜靜則明明則虚虚則無為而無不為也道者徳之欽也生者徳之光也性者生之質也性之動謂之為為之偽謂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謨也知者之所不知猶睨也動以不得已之謂徳動無非我之謂治名相反而實相順也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無已譽聖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虫能虫唯虫能天全人惡天惡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一雀適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為之籠則雀無所逃是故湯以胞人籠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籠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籠之而可得者無有也介者移畫外非譽也胥靡登髙而不懼遺死生也夫復謵不餽而忘人忘人因以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為然出怒不怒則怒出於不怒矣出為無為則為出於無為矣欲靜則平氣欲神則順心有為也欲當則縁於不得已不得已之類聖人之道
  大宗師【莊子】
  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天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後有真知何謂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謩士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髙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於道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衆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機淺古之真人不知説生不知惡死其出不訢其入不距翛然而徃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忘其容寂其顙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故聖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利澤施乎萬世不為愛人故樂通物非聖人也有親非仁也天時非賢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它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虚而不華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進我色也與乎止我徳也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連乎其似好閉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為體以禮為翼以知為時以徳為循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以禮為翼者所以行於世也以知為時者不得已於事也以徳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於丘也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已而身猶死之而况其眞乎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昩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猶有所遯若夫藏天下於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故聖人將遊於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又况萬物之所係而一化之所待乎夫道有情有性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髙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狶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得之以襲氣母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坯得之以襲崑崙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大山黄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説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乗東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
  楊權【韓非子】
  凡聴之道以其所出反以為之入故審名以定位明分以辨類聽言之道溶若甚醉彼自離之吾因以知之是非輻凑上不與構喜之則多事惡之則生怨故去喜去惡虚心以為道舍固閉内扄從室視庭以賞者賞以刑者刑若地若天孰踈孰親能象天地凡治之極下不能得周合刑名民乃守職去此更求是謂大惑猾民愈衆奸邪滿側故曰毋富人而貸焉毋貴人而逼焉毋專信一人而失其都國焉腓大於股難以趣走主失其神虎隨其後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將用之以伐我黄帝有言曰上下一日百戰下匿其私用試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寳也上失扶寸丁得尋常内索出圉必身自執其度量厚者虧之薄者靡之虧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虧之若月靡之若熱簡令謹誅必盡其罰毋弛而弓一棲兩雄一棲兩雄其鬬㘖㘖豺狼在牢其羊不繁為人君者數披其木毋使木枝扶踈木枝扶踈將塞公閭私門將實公庭將虚主將壅圉數披其木無使木枝外拒木枝外拒將逼主處數披其木毋使枝大本小枝大本小將不勝春風不勝春風枝將害心止之之道數披其木毋使枝茂木枝數披黨與乃離掘其根本本乃不神填其洶淵毋使水清探其懷奪之威主上用之若電若雷















  文編卷二十四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二十五
  明 唐順之 編
  非十二子【茍子】
  假今之世飾邪說文奸言以梟亂天下矞宇嵬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者有人矣縱情性安恣睢禽獸之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是它囂魏牟也忍情性綦谿利跂茍以分異人為髙不足以合大衆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是陳仲史鰌也不知一天下建國家之權稱上功用大儉約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異懸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是墨翟宋鈃也尚法而無法下脩而好作上則取聽於上下則取從於俗終日言成文典及紃察之則倜然無所歸宿不可以經國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是慎到田駢也不法先王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辯甚察而不恵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衆是恵施鄧析也畧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猶然而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而祗敬之曰此眞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遂受而傳之以為仲尼子㳺為兹厚於後世是則子思孟軻之罪也若夫總方畧齊言行一統類而羣天下之英傑而告之以太古教之以至順奥窔之間簟席之上歛然聖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六說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親也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在一大夫之位則一君不能獨畜一國不能獨容成名況乎諸侯莫不願以為臣是聖人之不得勢者也仲尼子弓是也一天下財萬物養長生民兼利天下通達之屬莫不服從六說者立息十二子者遷化則聖人kao之得勢者舜禹是也今夫仁人將何務哉上則法舜禹之制下則法仲尼子弓之義以務息十二子之說如是則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畢聖王之跡著矣
  八奸【韓非子】
  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術一曰在同牀何謂同牀曰貴夫人愛孺子便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託於燕處之虞乘醉飽之時而求其所欲此必聽之術也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謂同牀二曰在旁何謂在旁曰優笑侏儒左右近習此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諾諾先意承㫖觀貌而察色以先主心者也此皆俱進俱退皆應皆對一辭同軌以移主心者也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玩好外為之行不法使之化其主此之謂在旁三曰父兄何謂父兄曰側室公子人主之所親愛也大臣廷吏人主之所與度計也此皆盡力畢議人主之所必聽也為人臣者事公子側室以音聲子女收大臣廷吏以辭言處約言事事成則益爵益禄以勸其心使犯其主此之謂父兄四曰養殃何謂養殃曰人主樂羙宫室臺池好飾子女狗馬以娛其心此人主之殃也為人臣者盡民力以美宫室䑓池重賦歛以飾子女狗馬以娛其主而亂其心從其所欲而樹私利其間此謂養殃五曰民萌何謂民萌曰為人臣者散公財以說民人行小恵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勸譽巳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此之謂民萌六曰流行何謂流行曰人主者固壅其言談希於聽論議易移以辨說為人臣者求諸侯之辯士養國中之能說者使之以語其私為巧文之言流行之辭示之以利勢懼之以患害施屬虚辭以壊其主此之謂流行七曰威强何謂威强曰君人者以羣臣百姓為威强者也羣臣百姓之所善則君善之非羣臣百姓之所善則君不善之為人臣者聚帶劍之客養必死之士以彰其威明為已者必利不為已者必死以恐其羣臣百姓而行其私此之謂威强八曰四方何謂四方曰君人者國小則事大國兵弱則畏强兵大國之所索小國必聽強兵之所加弱兵必服為人臣者重賦歛盡府庫虚其國以事大國而用其威求誘其君甚者舉兵以聚邊境而制歛於内薄者數内大使以震其君使之恐懼此之謂四方凡此八者人臣之所以道成奸世主所以壅刼失其所有也
  行軍【孫子】
  孫子曰凡處軍相敵絶山依谷視生處髙戰隆無登此處山之軍也絶水必逺水客絶水而來勿迎之於水内令半渡而擊之利欲戰者無附於水而迎客視生處髙無迎水流此處水上之軍也絶斥澤唯亟去無留若交軍於斥澤之中必依水草而背衆樹此處斥澤之軍也平陸處易右背髙前死後生此處平陸之軍也凡此四軍之利黄帝之所以勝四帝也凡軍好髙而惡下貴陽而賤隂養生處實軍無百疾是謂必勝丘陵隄防必處其陽而右背之此兵之利地之助也上雨水沫至欲渉者待其定也凡地有絶澗天井天牢天羅天陷天隙必亟去之勿近也吾逺之敵近之吾迎之敵背之軍旁有險阻潢井蒹葭林木蘙薈者必謹覆索之此伏奸之所也近而静者恃其險也逺而挑戰者欲人之進也其所居易者利也衆樹動者來也衆草多障者疑也鳥起者伏也獸駭者覆也塵髙而鋭者車來也卑而廣者徒來也散而條達者樵採也少而往來者營軍也辭卑而益備者進也辭强而進驅者退也輕車先出其側者陳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奔走而陳兵者期也半進半退者誘也杖而立者飢也汲而先飲者渴也見利而不進者勞也鳥集者虛也夜呼者恐也軍擾者將不重也旌旗動者亂也吏怒者倦也殺馬肉食者軍無糧也懸缻不返其舍者窮寇也諄諄翕翕徐與人言者失衆也數賞者窘也數罰者困也先暴而後畏其衆者不精之至也來委謝者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迎乆而不合又不相去必謹察之兵非益多也雖無武進足以併力料敵取人而巳夫唯無慮而易敵者必擒於人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卒已親附而罰不行則不可用故令之以文齊之以武是謂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則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則民不服令素行者與衆相得也
  詭使【韓非子】
  聖人之所以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所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非此三者雖有不急矣今利非無有也而民不化上威非不存也而下不聽從官非無法也而治不當名三者非不存也而世一治一亂者何也夫上之所貴賞與其所以為治相反也夫立名號所以為尊也今有賤名輕實者世謂之髙設爵位所以為賤貴基也而簡上不求見者世謂之賢威利所以行令也而無利輕威者世謂之重法令所以為治也而不從法令為私善者世謂之忠官爵所以勸民也而好名義不進仕者世謂之烈士刑罰所以擅威也而輕法不避刑戮死亡之罪者世謂之勇夫民之急名也甚其求利也如此則士之飢餓乏絶者焉得無巖居苦身以爭名於天下哉故世之所以不治者非下之罪上失其道也常貴其所以亂而賤其所以治是故下之所欲常與上之所以為治相詭也今下而聽其上上之所急也而惇慤純信用心壹者則謂之窶守法固聽令審則謂之愚敬上畏罪則謂之怯言時莭行中適則謂之不肖無二心私學聽吏從教者則謂之陋難致謂之正難予謂之廉難禁謂之齊有令不聽從謂之勇無利於上謂之愿少欲寛恵行徳謂之仁重厚自尊謂之長者私學成羣謂之師徒閒静安居謂之有思損人逐利謂之疾險躁佻反覆謂之智先為人而後自為類名號言汎愛天下謂之聖言大本稱而不可用行而乖於世者謂之大人賤爵禄不撓上者謂之傑下漸行如此入則亂民出則不便也上宜禁其欲滅其迹而不止也又從而尊之是教下亂上以為治也凡所治者刑罰也今有私行義者尊社稷之所以立者安静也而躁險讒䛕者任四封之内所以聽從者信與徳也而陂知傾覆者使令之所以行威之所以立者恭儉也不聽上而巖居非世者顯倉廪之所以實者耕農之本務也而綦組錦繡刻書為末作者富名之所以成城池之所以廣者戰士也今死戰之孤飢餓乞子道而優笑酒徒之屬乘車衣絲賞禄所以盡民力易下死也今戰勝攻取之士勞而賞不霑而卜筮視手理狐虫為順辭於前者日賜上握度量所以擅生殺之柄也今守度奉量之士欲以忠嬰上而不得見巧言利辭行奸軌以倖偷世者數御據法直言名刑相當循䋲墨誅奸人所以為上治也而愈䟽逺謟施順意從欲以危世者近習悉租稅專民力所以備難充倉府也而士卒之逃事伏匿附託有威之門以避徭賦而上不得者萬數夫陳善田利宅所以戰士卒也而斷頭裂腹播骨乎平原曠野者無宅容身身死田奪而女妹有色大臣左右無功者擇宅而受擇田而食賞利一從上出所擅制下也而戰介之士不得職而閒居之士尊顯上以此為教名安得無卑位安得無危夫卑名位者必下之不從法令有二心無私學反逆世者也而不禁其行不破其羣以散其黨又從而尊之用事者過矣上世之所以立廉恥者所以屬下也今士大夫不羞汙泥醜辱而宦女妹私義之門不待次而宦賞賜之所以為重也而戰鬬有功之士貧賤而便辟優徒紹級名號誠信所以通威也而主揜障近習女謁並行百官主爵遷人用事者過矣大臣官人與下先謀比周不法行威利在下則主卑而大臣重矣立法令者以廢夫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廢矣私者所以亂法也而士有二心私學巖居窞處託伏深慮大者非世細者惑下上不禁又從而尊之以名化之以實是無功而顯無勞而富也如此則士之有二心私學者焉得無深慮勉知詐與誹謗法令以求索與世相反者也凡亂上反世者常士有二心私學者也故本言曰所以治者法也所以亂者私也法立則莫得為私矣故曰道私者亂道法者治上無其道則智者有私詞賢者有私意上有私恵下有私欲聖智成羣造言作辭以非法措於上上不禁塞又從而尊之是教下不聽上不從法也是以賢者顯名而居奸人頼賞而富賢者顯名而居奸人頼賞而富是以上不勝下也
  說難【韓非子】
  凡說之難非我知之有以說之之難也又非吾辯之能明吾意之難也又非吾敢横佚而能盡之難也凡說之難在如所說之心可以吾說當之所說出於為名髙者也而說之以厚利則見下莭而遇卑賤必棄逺矣所說出於厚利者也而說之以名髙則見無心而逺事情必不收矣所說隂為厚利而顯為名髙者也而說之以名髙則陽收其身而實䟽之說之以厚利則隂用其言顯棄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夫事以宻成語以泄敗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語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顯有所出事而乃以成它故說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為如此者身危規異事而當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於外必以為已也如此者身危周澤未渥也而語極知説行而有功則徳忘説不行而有敗則見疑如此者身危貴人有過端而説者明言禮義以挑其惡如此者身危貴人或得計而欲自以為功説者與知焉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與之論大人則以為間已與之論細人則以為賣重論其所愛則以為藉資論其所憎則以為嘗已徑省其說則以為不智而拙之米鹽博辯則以為多而交之畧事陳意則曰怯懦而不盡慮事廣肆則曰草野而倨侮此說之難不可不知也凡說之務在知飾所說之所矜而滅其所耻彼有私急也必以公義示而强之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已說者因為之飾其美而少其不為也其心有髙也而實不能及說者為之舉其過而見其惡而多其不行也有欲矜以智能則為之舉異事之同類者多為之地使之資說於我而佯不知也以資其智欲内相存之言則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見其合於私利也欲陳危害之事則顯其毁誹而㣲見其合於私患也譽異人與同行者規異事與同計者有與同汙者則必以大飾其無傷也有與同敗者則必以明飾其無失也彼自多其力則毋以其難概之也自勇其斷則毋以其謫怒之自智其計則毋以其敗窮之大意無所拂忤辭言無所繫縻然後極騁智辯焉此道所得親近不疑而得盡辭也伊尹為宰百里奚為虜皆所以千其上也此二人者皆聖人也然猶不能無役身以進如此其汙也今以吾言為宰虜而可以聽用而振世此非能仕之所耻也夫曠日彌乆而周澤未渥深計而不疑引爭而不罪則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飾其身以此相持此說之成也昔者鄭武公欲伐胡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娛其意因問於羣臣吾欲用兵誰可伐者大夫關其思對曰胡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國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聞之以鄭為親已遂不備鄭鄭人襲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墻壊其子曰不築必將有盗其鄰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財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隣人之父此二人說者皆當矣厚者為戮薄者見疑則非知之難也處知則難也故繞朝之言當矣其為聖於晉而為戮於秦也此不可不察昔者彌子瑕有寵於衛君衛國之法竊駕君車者罪刖彌子毋病人間往夜告彌子彌子矯駕君車以出君聞而賢之曰孝哉為母之故忘其刖罪異日與君㳺於果園食桃而甘不盡以其半㗖君君曰愛我哉忘其口味以㗖寡人及彌子色衰愛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固嘗矯駕吾車又嘗㗖吾以餘桃故彌子之行未變於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見賢而後獲罪者愛憎之變也故有愛於主則智當而加親有憎於主則智不當見罪而加踈故諫說談論之士不可不察愛憎之主而後說焉夫龍之為虫也柔可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若人有嬰之者則必殺人人主亦有逆鱗說者能無嬰人主之逆鱗則㡬矣
  王覇篇【荀子】
  國者天下之制利用也人主者天下之利勢也得道以持之則大安也大榮也積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則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無之有也及其綦也索為匹夫不可得也齊湣宋獻是也故人主天下之利勢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將道也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覇權謀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故挈國以呼禮義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櫟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之所與為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之所以為布陳於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羣臣而首嚮之者則舉義志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其綦定也綦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仲尼無置錐之地誠義乎志意加義乎身行著之言語濟之日不隱乎天下名垂乎後世今亦以天下之顯諸侯誠義乎志意加義乎法則度量著之以政事案申重之以貴賤殺生使襲然終始猶一也如是則夫名聲之部發於天地之間也豈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國齊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湯以亳武以鎬皆百里之地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以濟義矣是所謂義立而王也徳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畧奏矣刑賞已諾信乎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陳雖覩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覩利敗不欺其與如是則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五覇是也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髙也非綦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鄉方畧審勞佚謹畜積修戰備齺然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當故齊桓晉文楚莊吳闔閭越勾踐是皆僻陋之國也威動天下强殆中國無它故焉畧信也是所謂信立而覇也絜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内則不憚詐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則不憚詐其與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臣下百姓莫不以詐心待其上矣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也如是則敵國輕之與國疑之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齊閔薛公是也故用强齊非以修禮義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綿綿嘗以結引馳外為務故强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詘秦北足以敗燕中足以舉宋及以燕趙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國亡為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無它故焉唯其不由禮義而由權謀也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善擇者制人不善擇者人制之國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為擇所而後錯之錯險則危不可不善為擇道然後道之塗薉則塞危塞則亡彼國錯者非封焉之謂也何法之道誰子之與也故道王者之法與王者之人為之則亦王道覇者之法與覇者之人為之則亦霸道亡國之法與亡國之人為之則亦亡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而仁人之所務白也故國者重任也不以積持之則不立故國者世所以新者也是憚憚非變也改玉改行也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然而厭焉有千歳之國何也曰援夫千歳之信法以持之也安與夫千歳之信士為之也人無百歳之壽而有千歳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歳之法自持者是乃千歳之信士矣故與積禮義之君子為之則王與端誠信全之士為之則霸與權謀傾覆之人為之則亡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善擇之者制人不善擇之者人制之彼持國者必不可以獨也然則强國榮辱在於取相矣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懼而求能者如是强身不能不知恐懼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親比已者之用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國者巨用之則大小用之則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義而後利安不䘏親踈不䘏貴賤唯誠能之求夫是之謂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後義安不恤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親比已者之用夫是之謂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也亦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駮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之謂也國無禮則不正禮之所以正國也譬之猶衡之於輕重也猶繩墨之於曲直也猶規矩之於方圓也故錯之而人莫能誣也詩云如霜雪之將將如日月之光明為之則存不為之則亡此之謂也國危則無樂君國安則無憂民亂則國危治則國安今君人者急逐樂而緩治國豈不過甚矣哉譬之是猶好聲色而恬無耳目也豈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耳欲綦聲口欲綦味鼻欲綦臭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養五綦者有具無具則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萬乗之國可謂廣大富厚矣加有治辯强固之道焉若是則恬愉無患難矣然後養五綦之具具也故百樂者生於治國者也憂患生於亂國者也急逐樂而緩治國者非知樂者也故明君者必將先治其國然後百樂得其中闇君者必將荒逐樂而緩治國故憂患不可勝校也必至於身死國亡然後止也豈不哀哉將以為樂乃得憂焉將以為安乃得危焉將以為福乃得死亡焉豈不哀哉於乎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故治國有道人主有軄若夫貫日而治詳一日而曲列之是以所使夫百吏官人為也不足以是傷逰玩安燕之樂若夫論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鄉方而務是夫人主之軄也若是則一天下名配堯禹之主者守至約而詳事至佚而功垂衣裳不下簟席之上而海内之民莫不願得以為帝王夫是之謂至約樂莫大焉人主者以官人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為之匹夫則無所移之百畆一守事業窮無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使人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國必自為之然後可則勞苦耗悴莫甚焉如是則雖臧獲不肻與天子易勢業以是縣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為之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説也論徳使能而官施之者聖王之道也儒之所謹守也傳曰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軄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總方而議則天子共已而已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辯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禮法之大分也百里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虚其難者在人主之知之也取天下者非負其土地而從之之謂也道足以一人而已矣彼其人茍一則其土地且奚去我而適它故百里之地其等位爵服足以容天下之賢士矣其官軄事業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脩其舊法擇其善者而明用之足以順服好利之民矣賢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民服焉三者具而天下盡無有是其外矣故百里之地足以竭勢矣致忠信著仁義足以竭人矣兩者合而天下取諸侯後同者先危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一人之謂也羿蠭門者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善服馭者也聰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勢從之人不服而勢去之故王者已於服人矣故人主欲得善射射逺中㣲則莫若羿蠭門矣欲得善馭及速致逺則莫若王良造父矣欲調一天下制秦楚則莫若聰明君子矣其用知甚簡其為事不勞而功名致大甚易處而綦可樂也故明君以為寳而愚者以為難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名為聖王兼制人人莫得而制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財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飲食甚厚聲樂甚大䑓榭甚髙園囿甚廣臣使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禮制如是者也制度以陳政令以挾官人失要則死公侯失禮則幽四方之國有侈離之徳則必滅名聲若日月功積如天地天下之人應之如影嚮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羙焉耳好聲而聲樂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婦女莫衆焉形體好佚而安重間静莫愉焉心好利而糓祿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願兼而有之睪牢天下而制之若制子孫人茍不狂惑戇陋者其誰能睹是而不樂也哉欲是之主並肩而存違是之士不世絶千歳而不合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則外賢而偏舉人臣則争軄而妬賢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廣焉無恤親踈無偏貴賤唯誠能之求若是則人臣輕軄業讓賢而安隨其後如是則禹舜還至王業還起功一天下名配禹舜物由有可樂如是其羙者乎嗚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楊朱哭衢塗曰此夫過舉蹞歩而覺跌千里者夫哀哭之此亦榮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為可哀甚於衢塗嗚呼哀哉君人者千嵗而不覺也無國而不有治法無國而不有亂法無國而不有賢士無國而不有罷士無國而不有愿民無國而不有悍民無國而不有羙俗無國而不有惡俗兩者並行而國在上偏而國安在下偏而國危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治法其佐賢其民愿其俗美而四者齊夫是之謂上一如是則不戰而勝不攻而得甲兵不勞而天下服故湯以亳武王以鎬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服從無他故焉四者齊也桀紂即序於有天下之勢索為匹夫不可得也是無它故焉四者並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歸者一也上莫不致愛其下而制之以禮上之於下如保赤子政令制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有不理者如豪末則雖孤獨鰥寡必不加焉故下之親上歡如父母可殺而不可使不順君臣上下貴賤長㓜至於庶人莫不以是為隆正然後皆内自省以謹於分是百王之所以同也而禮法之樞要也然後農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軄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總方而議則天子共已而正矣若出若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辯是百王之所同而禮法之大分也若夫貫日而治平權物而稱用使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徒有數䘮祭械用皆有等宜以是用挾於萬物尺寸尋丈莫得不脩乎制數度量然後行則是官人使吏之事也不足數於大君子之前故君人者立隆政本朝而當所使要百事者誠仁人也則身佚而國治功大而名羙上可以王下可以覇立隆政夲朝而不當所使要百事者非仁人也則身勞而國亂功廢而名辱社稷必危是人君者之樞機者也故能當一人而天下取失當一人而社稷危不能當一人而能當千人百人者説無之有也既能當一人則身有何勞而為垂衣裳而天下定故湯用伊尹文王用吕尚武王用召公成王用周公且卑者五霸齊桓公閨門之内懸樂奢泰游抏之修於天下不見謂修然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為五霸長是亦無它故焉知一政於管仲也是君人者之要守也知者易為之興力而功名綦大舍是而孰足為也故古之有大功名者必道是者也䘮其國危其身者必反是者也故孔子曰知者之知固以多矣有以守少能無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無狂乎此之謂也治國者分已定則主相臣下百吏各謹其所聞不務聽其所不聞各謹其所見不務視其所不見所聞所見誠以齊矣則雖幽閒隠僻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化其上是治國之徴也主道治近不治逺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二主能治近則逺者理主能治明則幽者化主能當一則百事正夫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如此也是治之極也既能治近又務治逺既能治明又務見幽既能當一又務正百是過者也過猶不及也辟之是猶立直木而求其影之枉也不能治近又務治逺不能察明又務見幽不能當一又務正百是悖者也辟之是猶立枉木而求其影之直也故明主好要而闇主好詳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君者論一相陳一法明一指以兼覆之兼炤之以觀其盛者也相者論列百官之長要百事之聽以飾朝廷臣下百吏之分度其功勞論其慶賞嵗終奉其成功以效於君當則可不當則廢故君人勞於索之而休於使之
  解蔽篇【茍子】
  凡人之患蔽於一曲而闇於大理治則復經兩疑則惑矣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今諸侯異政百家異説則必或是或非或理或亂亂國之君亂家之人此其誠心莫不求正而以自為也妬繆於道而人誘其所迨也私其所積唯恐聞其惡也倚其所私以觀異術唯恐聞其美也是以與治雖走而是已不輟也豈不蔽於一曲而失正求也哉心不使焉則白黒在前而目不見雷鼓在側而耳不聞况於使者乎徳道之人亂國之君非之上亂家之人非之下豈不哀哉數為蔽欲為蔽惡為蔽始為蔽終為蔽逺為蔽近為蔽傳為蔽淺為蔽古為蔽今為蔽凡萬物異則莫不相為蔽此心術之公患也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紂是也桀蔽於末喜斯觀而不知關龍逄以惑其心而亂其行紂蔽於妲己飛亷而不知㣲子啓以惑其心而亂其行故羣臣去忠而事私百姓怨非而不用賢良退處而隠逃此其所以䘮九牧之地而虛宗廟之國也桀死於亭山紂懸於赤斾身不先知又莫之諫此蔽塞之祸也成湯鑒於夏桀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長用伊尹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夏王而受九有文王鑒於殷紂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長用呂望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王而受九牧逺方莫不致其珍故目視備色耳聽備聲口食備味形居備宫名受備號生則天下歌死則天下哭夫是之謂至盛詩曰鳯凰秋秋其翼若干其聲若簫有鳯有凰樂帝之心此不蔽之福也昔人臣之蔽者唐鞅奚齊是也唐鞅蔽於欲權而逐載子奚齊蔽於欲國而罪申生唐鞅戮於宋奚齊戮於晉逐賢相而罪孝兄身為刑戮然而不知此蔽塞之禍也故以貪鄙背叛争權而不滅亡者自古及今未嘗有之也鮑叔寗戚隰朋仁智且不蔽故能持管仲而名利福禄與管仲齊召公吕望仁智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禄與周公齊傳曰知賢之謂明輔賢之謂强勉之强之其福必長此之謂也此不蔽之福也昔賔孟之蔽者亂家是也墨子蔽於用而不知文宋子蔽於欲而不知得慎子蔽於法而不知賢申子蔽於勢而不知知恵子蔽於辭而不知實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謂之道盡利也由俗謂之道盡嗛也由法謂之道盡數矣由數謂之道盡便矣由辭謂之道盡論矣由天謂之道盡因矣而此數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體常而盡變一隅不足舉之曲知之人觀於道之一隅猶未之能識也故以為足而飾之内以自亂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祸也孔子仁智且不蔽故學亂術足以為先王者也一家得周道舉而用之不蔽於成積也故徳與周公齊名與三王並此不蔽之福也聖人知心術之患見蔽塞之祸故無欲無惡無始無終無近無逺無博無淺無古無今兼陳萬物而中懸衡焉是故衆異不得相蔽以亂其倫何謂衡曰道故心不可不知道心不知道則不可道而可非道人孰欲得恣而守其所不可以禁其所可以其不可道之心取人則必合於不道人而不知合於道人以其不可道之心與不可道之人論道亂之本也故曰心知道然後可道可道然後能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則合於道人而不合於不道之人矣以其可道之心與道人論非道治之要也何患不知故治之要存於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一而静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無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奪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刼而使墨云形可刼而使詘申心不可刼而使易意是之則受非之則辭故曰心容其擇也無禁必自見其物也雜博其情之至也不貳詩云采采巻耳不盈頃筐嗟我懐人寘彼周行頃筐易滿也巻耳易得也然而不可以貳周行故曰心枝則無知傾則不精貳則疑惑以賛稽之萬物可兼知也身盡其故則羙類不可兩也故知者擇一而一焉農精於田而不可以為田師賈精於市而不可以為賈師工精於器而不可以為器師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於道者也精於物者也精於物者以物物精於道者兼物物故君子一於道而以賛稽物一於道則正以賛稽物則察以正志行察論則萬物官矣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詔而萬物成處一之危其榮滿側飬一之㣲榮矣而未知故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㣲危㣲之幾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故人心譬如槃水正錯而勿動則湛濁在下而清明在上則足以見鬚眉而察理矣㣲風過之湛濁動乎下清明亂於上則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之以理養之以清物莫之傾則足以定是非决嫌疑矣小物引之則其正外易其心内傾則不足以决粗理也故好書者衆矣而蒼頡獨傳者一也好稼者衆矣而后稷獨傳者一也好樂者衆矣而夔獨傳者一也好義者衆矣而舜獨傳者一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於射奚仲作車乘杜作乘馬而造父精於御自古及今未嘗有兩而能精者也曾子曰視其庭可以搏鼠惡能與我歌乎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則敗其思蚊虫之聲聞則挫其精是以闢耳目之欲而逺蚊䖟之聲閒居静思則通思仁若是可謂㣲乎孟子惡敗而出妻可謂能自强矣有子惡卧而焠掌可謂能自忍矣未及好也闢耳目之欲可謂能自强矣未及思也蚊䖟之聲聞則挫其精可謂危矣未可謂㣲也夫㣲者至人也至人也何强何忍何危故濁明外景清明内景聖人縱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强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無為也聖人之行道也無疆也仁者之思也恭聖人之思也樂此理心之道也凡觀物有疑中心不定則外物不清吾慮不清則未可定然否也㝠㝠而行者見寢石以為伏虎也見植林以為後人也㝠㝠蔽其明也醉者越百歩之溝以為歩之澮俯而出城門以為小之閨也酒亂其神也厭目而視者視一以為兩掩耳而聽者聽漠漠以為㕼㕼勢亂其官也故從山上望牛者若羊而求羊者不下牽也逺蔽其大也從山下望木者十仭之木若箸而求箸者不上折也髙蔽其長也水動而影搖人不以定羙惡水勢也瞽者仰視而不見星人不以定有無用精惑也有人焉以此時定物則世之愚者也彼愚者之定物以疑决疑决必不當夫茍不當安能無過乎夏首之南有人焉曰㳙蜀梁其為人也愚以善畏明月而宵行俯見其影以為伏鬼也仰視其髪以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氣而死豈不哀哉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之間疑之時正之此人之所以無有而有無之時也而已以正事故傷於溼而撃鼓鼓痺則必有蔽鼓䘮豚之費矣而未有俞疾之福也故雖不在夏首之南則無以異矣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知人之性求可知物之理而無所疑止之則沒世窮年不能徧也其所以貫理焉雖億萬已不足以浹萬物之變與愚者若一學老身長子而與愚者若一猶不知錯夫是之謂妄人故學也者固學止之也惡乎止之曰止諸至足曷謂至足曰聖也聖也者盡倫者也王也者盡制者也兩盡者足以為天下極矣故學者以聖王為師案以聖王之制為法法其法以求其統類以務象效其人嚮是而務士也類是而幾君子也知之聖人也故有知非以慮是則謂之懼有勇非以持是則謂之賊察孰非以分是則謂之簒多能非以修蕩是則謂之知辯利非以言是則謂之詍傳曰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謂合王制與不合王制也天下有不以是為隆正也然而猶有能分是非治曲直者耶若夫非分是非非治曲直非辯治亂非治人道雖能之無益於人不能之無損於人案直將治怪說玩竒辭以相撓滑也案强鉗而利口厚顔而忍詬無正而恣睢妄辯而幾利不好辭讓不敬禮節而好相推擠此亂世奸人之說也則天下之治說者方多然矣傳曰析辭而為察言物而為辯君子賤之博聞强志不合王制君子賤之此之謂也為之無益於成也求之無益於得也憂戚之無益於幾也則廣焉能克之矣不以自妨也不少頃干之胷中不慕往不閔來無邑憐之心當時則動動至而應事起而辯治亂可否昭然明矣周而成泄而敗明君無之有也宣而成隠而敗闇君無之有也故君人者周則讒言至矣而直言反矣小人邇而君子逺矣詩曰墨以為明狐狸而蒼此言上幽而下險也君人者宣則直言至矣而讒言反矣君子邇而小人逺矣詩云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
  性惡篇【荀子】
  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滛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於文理而歸於治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故构木必將待櫽栝烝矯然後直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後利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後正得禮義然後治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治古者聖人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是以為之起禮義制法度以矯飾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擾化人之情性而道之也使皆出於治合於道者也今人化師法積文學道禮義者為君子縱性情安恣睢慢禮義者為小人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孟子曰人之學者其性善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而不察乎性偽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聖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在人者謂之偽是性偽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見耳可以聽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目明而耳聰不可學明矣孟子曰今之人性善將皆失䘮其性故也曰若是則過矣今之人性生而離其朴離其資必失而䘮之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所謂性善者不離其朴而美之不離其資而利之也使夫資朴之於美心意之於善若夫可以見之明不離目可以聽之聰不離耳故曰目明而耳聰也今人之性飢而欲飽寒而欲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飢見長而不敢先食者將有所讓也勞而不敢求息者將有所代也夫子之讓乎父弟之讓乎兄子之代父弟之代兄此二行者皆反於性而悖於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禮義之文理也故順情性則不辭讓矣辭讓則悖於情性矣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問者曰人之性惡則禮義惡生應之曰凡禮義者是生於聖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為器然則器生於工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故工人斵木而成器然則器生於工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聖人積思慮習偽故以生禮義而起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生聖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怢是皆生於人之情性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後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後然者人之生於偽是性偽之所生其不同之徴也故聖人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聖人之所生也故聖人之所以同於衆其不異於衆者性也所以異而過衆者偽也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有弟兄資財而分者且順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則兄弟相拂奪矣且化禮義之文理若是則讓乎國人矣故順性情則弟兄爭矣化禮義則讓國人矣凡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夫薄願厚惡願美狹願廣貧願富賤願貴茍無之中者必求於外故富而不願財貴而不願勢茍有之中者不及於外用此觀之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今人之性固無禮義故强學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禮義故思慮而求知之也然則性而已則人無禮義不知禮義人無禮義則亂不知禮義則悖然則性而已則悖亂在已用此觀之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孟子曰人之性善曰是不然凡古今天下之所謂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謂惡者偏險悖亂也是善惡之分也已今誠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則有惡用聖王惡用禮義矣哉雖有聖王禮義將曷加於正理平治也哉今不然人之性惡故古者聖人以人之性惡以為偏險而不正悖亂而不治故為之立君上之勢以臨之明禮義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於治合於善也是聖王之治而禮義之化也今當試去君上之勢無禮義之化去法正之治無刑罰之禁倚而觀天下民之相與也若是則夫强者害弱而奪之衆者暴寡而譁之天下之悖亂而相亡不待頃矣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故善言古者必有節於今善言天者必有徴於人凡論者貴其有辯合其符騐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設張而可施行今孟子曰人之性善無辨不合符驗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設張而不可施行豈不過甚矣哉故性善則去聖王息禮義矣性惡則興聖王貴禮義矣故櫽栝之生為构木也䋲墨之起為不直也立君上明禮義為性惡也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直木不待櫽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构木必將待櫽栝烝矯然後直者以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惡必將待聖王之治禮義之化然後皆出於治合於善也用此觀之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問者曰禮義積偽者是人之性故聖人能生之也應之曰是不然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則瓦埴豈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斵木而生器然則器木豈工人之性也哉夫聖人之於禮義也辟亦陶埴而生之也然則禮義積偽者豈人之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堯舜之與桀跖也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今將以禮義積偽人之性耶然則有曷貴堯禹曷貴君子矣哉凡所貴堯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然則聖人之於禮義積偽也亦陶埏而生之也用此觀之然則禮義積偽豈人之性也哉所賤於桀跖小人者從其性順其情安恣睢以出乎貪利爭奪故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天非私曾騫孝己而外衆人也然則曾騫孝己獨厚於孝之實而全於孝之名者何也以綦禮義故也天非私齊魯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於父子之義夫婦之别不如齊魯之孝具敬文者何也以秦人之從情性安恣睢慢於禮義故也豈其性異矣哉塗之人可以為禹曷謂也曰凡禹之所以為禹者以其為仁義法正也然則仁義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塗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今以仁義法正為固無可知可能之理邪然則唯禹不知仁義法正不能仁義法正也將使塗之人固無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而固無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邪然則塗之人也且内不可以知父子之義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不然今塗之人者皆内可以知父子之義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則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其在塗之人明矣今使塗之人者以其可以知之質可以能之具本夫仁義可知之理可能之具然則其可以為禹明矣今使塗之人伏術為學專心一志思索熟察加日縣乆積善而不息則通於神明叅於天地矣故聖人者人之所積而致也曰聖可積而致然而皆不可積何也曰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小人可以為君子而不肻為君子君子可以為小人而不肻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嘗不可以相為也然而不相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塗之人可以為禹則然塗之人能為禹未必然也雖不能為禹無害可以為禹足可以徧行天下然而未嘗有能徧行天下者也夫工匠農賈未嘗不可以相為事也然而未嘗能相為事也用此觀之然則可以為未必能也雖不能無害可以為然則能不能之與可不可其不同逺矣其不可以相為明矣堯問於舜曰人情何如舜對曰人情甚不美又何問焉妻子具而孝衰於親嗜欲得而信衰於友爵禄盈而忠衰於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又何問焉唯賢者為不然有聖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則文而類終日議其所以言之千舉萬變其統類一也是聖人之知也少言則徑而省論而法若佚之以䋲是士君子之知也其言也謟其行也悖其舉事多侮是小人之知也齊給便敏而無類雜能旁而毋用折速粹熟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論曲直以期勝人為意是役夫之知也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下勇者天下有中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於亂世之君下不俗於亂世之民仁之所在無貧窮仁之所亡無富貴天下知之則欲與天下同苦樂之天下不知之則傀然獨立天地之間而不畏是上勇也禮恭而意儉大齊信焉而輕貨財賢者敢推而上之不肖者敢援而廢之是中勇也輕身而重貨恬禍而廣解茍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勝人為意是下勇也繁弱鉅黍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擏則不能自正桓公之葱太公之闕文王之錄莊君之闔閭干將莫邪鉅闕辟閭此皆古之良劍也然而不加砥礪則不能利不得人力則不能斷驊騮騏驥纎離綠耳此皆古之良馬也然而前必有衘轡之制後有鞭䇿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馭然後一日而致千里也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必將求賢師而事之擇賢友而友之得賢師而事之則所聞者堯舜禹湯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則所見者忠信敬讓之行也身日進於仁義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今與不善人處則所聞者欺誣詐偽也所見者汗漫滛邪貪利之行也身且加於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傳曰不知其子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左右靡而已矣
  正名篇【荀子】
  凡語治而待去欲者無以道欲而困於有欲者也凡語治而待寡欲者無以節欲而困於多欲者也有欲無欲異類也生死也非治亂也欲之多寡異類也情之所也非治亂也欲不待可得而求者從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從所可受乎心也故欲過之而動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則欲雖多奚傷於治欲不及而動過之心使之也心之所可失理則欲雖寡奚止於亂故理亂在於心之所可亡於情之所欲不求之其所在而求之其所亡雖曰我得之失之矣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欲者情之應也以欲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為可而道之知所必出也故雖為守門欲不可去性之具也雖為天子欲不可盡欲雖不可盡可以近盡也欲雖不可去求可節也所欲雖不可盡求者猶近盡欲雖不可去所求不得慮者欲節求也道者進則近盡退則節求天下莫之若也凡人莫不從其所可而去其所不可知道之知莫之若也而不從道者無之有也假之有人而欲南無多而惡北無寡豈為夫南者之不可盡也離南行而北走也哉今人所欲無多所惡無寡豈為夫欲之不可盡也離得欲之道而取所惡也哉故可道而從之奚以損之而亂不可道而離之奚以益之而治故知者論道而已矣小家珎說之所願皆衰矣凡人之取也所欲未嘗粹而來也其去也所惡未嘗粹而徃也故人無動而不與權俱衡不正則重懸於仰而人以為輕輕懸於俛而人以為重此人所以惑於輕重也權不正則祸託於欲而人以為福福託於惡而人以為祸此亦人所以惑於祸福也道者古今之正權也離道而内自擇則不知祸福之所託易者以一易一人曰無得亦無䘮也以一易兩人曰無䘮而有得也以兩易一人曰無得而有䘮也計者取所多謀者從所可以兩易一人莫之為明其數也從道而出猶以一易兩也奚䘮離道而内自擇是猶以兩易一也奚得累百年之欲易一時之嫌然且為之不明其數也有嘗試深觀其隠而難其察者志輕理而不重物者無之有也外重物而不内憂者無之有也行離理而不外危者無之有也外危而不内恐者無之有也心憂恐則口衘芻豢而不知其味耳聽鍾鼓而不知其聲目視黼黻而不知其狀輕煖平簟而體不知其安故嚮萬物之羙而不能嗛也假問而嗛之則不能離也故嚮萬物之羙而盛憂兼萬物之利而盛害如此者其求物也飬生也粥夀也故欲飬其欲而縱其情欲飬其性而危其形欲飬其樂而攻其心欲飬其名而亂其行如此者雖封侯稱君其與盗無以異雖乘軒戴絻其與無足無以異夫是之謂以已為物役矣心平愉則色不及傭而可以飬目聲不及傭而可以飬耳蔬食菜而可以飬口麄布之衣麄紃之履而可以飬體屋室廬庾葭藁辱尚几筵而可以飬形故無萬物之羙而可以飬樂無勢利之位而可以飬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為天下多其和樂少矣夫是之謂重已役物無稽之言不見之行不聞之謀君子慎之










  文編巻二十五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二十六
  明 唐順之 編
  作戰【孫子】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内外之費賔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其用戰也勝乆則鈍兵挫銳攻城則力屈乆暴師則國用不足夫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故兵聞拙速未覩巧之乆也夫兵乆而國利者未之有也故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也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國之貧於師者逺輸逺輸則百姓貧近師者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財竭則急於丘役力屈財殫中原内虚於家百姓之費十去其七公家之費破軍罷馬甲胄矢弓㦸盾矛櫓丘牛大車十去其六故智將務食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秆一石當吾二十石故戰敵者怒也取敵之利者貨也車戰得車十乘以上賞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車雜而乘之卒善而飬之是謂勝敵而益强故兵貴勝不貴乆故知兵之將民之司命國家安危之主也
  虚實【孫子】
  孫子曰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故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能使敵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敵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敵佚能勞之飽能饑之安能動之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勞者行於無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㣲乎㣲乎至於無形神乎神乎至於無聲故能為敵之司命進而不可禦者衝其虚也退而不可及也夫我欲戰敵雖髙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戰雖畫地而守之敵不得與我戰者乖其所之也故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衆敵寡能以衆擊寡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吾所與戰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則敵所備者多敵所備者多則吾所與戰者寡矣故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寡者備人者也衆者使人備已者也故知戰之地知戰之日則可千里而㑹戰不知戰地不知戰日則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後後不能救前而况逺者數十里近者數里乎以呉度之越人之兵雖多亦奚益於勝哉故曰勝可為也敵雖衆可使無鬪故䇿之而知得失之計作之而知動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餘不足之處故形兵之極至於無形無形則深間不能窺智者不能謀因形而措勝於衆衆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勝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勝之形故其戰勝不復而應形於無窮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髙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故五行無常勝四時無常位日有短長月有死生
  兵勢【孫子】
  孫子曰凡治衆如治寡分數是也鬭衆如鬭寡形名是也三軍之衆可使必受敵而無敗者竒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碬投卵者虛實是也凡戰者以正合以竒勝故善出竒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終而復始日月是也死而更生四時是也聲不過五五聲之變不可勝聽也色不過五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味不過五五味之變不可勝嘗也戰勢不過竒正竒正之變不可勝窮也竒正相生如循環之無端孰能窮之哉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於毁折者節也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彍弩節如發機紛紛紜紜鬭亂而不可亂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敗亂生於治怯生於勇弱生於强治亂數也勇怯勢也强弱形也故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本待之故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故能擇人而任勢任勢者其戰人也如轉木石木石之性安則静危則動方則止圓則行故善戰人之勢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
  軍形【孫子】
  孫子曰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已可勝在敵故善戰者能為不可勝不能使敵之必可勝故曰勝可知而不可為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守則不足攻則有餘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見勝不過衆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戰勝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舉秋毫不為多力見日月不為明目聞雷霆不為聰耳古之所謂善戰者勝於易勝者也故善戰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故其戰勝不忒不忒者其所措勝勝已敗者也故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善用兵者脩道而保法故能為勝敗之政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數四曰稱五曰勝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故勝兵若以鎰稱銖敗兵若以銖稱鎰勝者之戰若决積水於千仞之谿者形也
  九地【孫子】
  孫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輕地有爭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圯地有圍地有死地諸侯自戰其地者為㪚地入人之地而不深者為輕地彼得有利我得亦利者為爭地我可以往彼可以來者為交地諸侯之地三屬先至而得天下之衆者為衢地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為重地山林險阻沮澤凡難行之道者為圯地所由入者隘所從歸者迂彼寡可以撃吾之衆者為圍地疾戰則存不疾戰則亡者為死地是故散地則無戰輕地則無止爭地則無攻交地則無絶衢地則合交重地則掠圯地則行圍地則謀死地則戰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敵人前後不相及衆寡不相恃貴賤不相救上下不cq=214相收卒離而不集兵合而不齊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敢問敵衆整而將來待之若何曰先奪其所愛則聽矣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凡為客之道深入則專主人不克掠於饒野三軍足食謹養而勿勞并氣積力運兵計謀為不可測投之無所往死且不北死焉不得亡人盡力兵士甚䧟則不懼無所往則固深入則拘不得已則鬪是故其兵不脩而戒不求而得不約而親不令而信禁祥去疑至死無所之吾士無餘財非惡貨也無餘命非惡夀也令發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偃卧者涕交頤投之無所往諸劌之勇也故善用兵者譬而率然率然者常山之蛇也擊其首則尾至撃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敢問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呉人與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濟而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是故方馬埋輪未足恃也齊勇若一政之道也剛柔皆得地之理也故善用兵者擕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將軍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無知易其事革其謀使人無識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慮帥與之期如登髙而去其梯帥與之深入諸侯之地而發其機若驅羣羊驅而往驅而來莫知所之聚三軍之衆投之於險此將軍之事也九地之變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也凡為客之道深則專淺則㪚去國越境而師者絶地也四通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入淺者輕地也背固前隘者圍地也無所徃者死地也是故散地吾將一其志輕地吾將使之屬爭地吾將趨其後交地吾將謹其守衢地吾將固其結重地吾將繼其食圯地吾將進其途圍地吾將塞其闕死地吾將示之以不活故兵之情圍則禦不得已則鬭過則從是故不知諸侯之謀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險阻沮澤之形者不能行軍不用嚮導者不能得地利四五者一不知非霸王之兵也夫霸王之兵伐大國則其衆不得聚威加於敵則其交不得合是故不爭天下之交不飬天下之權信已之私威加於敵故其城可㧞其國可隳施無法之賞懸無政之令犯三軍之衆若使一人犯之以事勿告以言犯之以利勿告以害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夫衆陷於害然後能為勝敗故為兵之事在順詳敵之意并力一向千里殺將是謂巧能成事是故政舉之日夷關折符無通其使厲於廟堂之上以誅其事敵人開闔必亟入之先其所愛微與之期踐墨隨敵以决戰事是故始如處女敵人開户後如脱兎敵不及拒
  始計【孫子】
  孫子曰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道者令民與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畏危也天者隂陽寒暑時制也地者逺近險易廣狹死生也將者智信仁勇嚴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將莫不聞知之者勝不知者不勝故校之以計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衆孰强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佐其外勢者因利而制權也兵者詭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逺逺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强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况於無算乎吾以此觀之勝負見矣
  謀攻【孫子】
  孫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脩櫓轒輼具器械三月而後成距堙又三月而後已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㧞者此攻之災也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㧞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國而非乆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强輔隙則國必弱故君之所以患於軍者三不知三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三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不知三軍之事而同三軍之政則軍士惑矣不知三軍之權而同三軍之任則軍士疑矣三軍既惑且疑則諸侯之難至矣是謂亂軍引勝故知勝有五知可以與戰不可以與戰者勝識衆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御者勝此五者知勝之道也故曰知彼知已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已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已毎戰必敗
  軍爭【孫子】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將受命於君合軍聚衆交和而舍莫難於軍爭軍爭之難者以迂為直以患為利故迂其途而誘之以利後人發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計者也故軍爭為利衆爭為危舉軍而爭利則不及委軍而爭利則輜重捐是故捲甲而趨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勁者先疲者後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三十里而爭利則三分之二至軍無輜重則亡無糧食則亡無委積則亡故不知諸侯之謀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險阻沮澤之形者不能行軍不用嚮道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詐立以利動以分合為變者也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隂動如雷霆掠郷分衆廓地分利懸權而動先知迂直之計者勝此爭軍之法也軍政曰言不相聞故為之金鼓視不相見故為之旌旗夫金鼔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專一則勇者不得獨進怯者不得獨退此用衆之法也故夜戰多火鼓晝戰多旌旗所以變人之耳目也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是故朝氣鋭晝氣惰暮氣歸善用兵者避其鋭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治待亂以静待譁此治心者也以近待逺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治力者也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陳此治變者也故用兵之法髙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從鋭卒勿攻餌兵勿食歸師勿遏圍師必闕窮冦勿廹此用兵之法也
  地形【孫子】
  孫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掛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險者有逺者我可以往彼可以來故曰通通形者先居髙陽利糧道以戰則利可以往難以返曰掛掛形者敵無備出而勝之敵若有備出而不勝難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敵雖利我我無出也引而去之令敵半出而撃之利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敵若敵先居之盈而勿從不盈而從之險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髙陽以待敵若敵先居之引而去之勿從逺形者勢均難以挑戰戰而不利凡此六者地之道也將之至任不可不察也故兵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亂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地之災將之過也夫勢均以一擊十曰走卒强吏弱曰弛吏强卒弱曰陷大吏怒而不服遇敵懟而自戰將不知其能曰崩將弱不嚴教道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横曰亂將不能料敵以少合衆以弱擊强兵無選鋒曰北凡此六者敗之道也將之至任不可不察也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阨逺近上將之道也知此而用戰者必勝不知此而用戰者必敗故戰道必勝主曰無戰必戰可也戰道不勝主曰必戰無戰可也故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於主國之寳也視卒如嬰兒故可與之赴深溪視卒如愛子故可與之俱死愛而不能令厚而不能使亂而不能治譬如驕子不可用也知吾卒之可以擊而不知敵之不可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擊勝之半也知敵之可擊知吾卒之可以撃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戰勝之半也故知兵者動而不迷舉而不窮故曰知彼知巳勝乃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
  九變【孫子】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將受命於君合軍聚衆圯地無舍衢地合交絶地無留圍地則謀死地則戰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撃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故將通於九變之利者知用兵矣將不通九變之利雖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民不知九變之術雖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是故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雜於利而務可信也雜於害而患可解也是故屈諸侯者以害後諸侯者以業趨諸侯者以利故用兵之法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必生可虜忿速可侮亷潔可辱愛民可煩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火攻【孫子】
  孫子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二曰火積三曰火輜四曰火庫五曰火隊行火必有因煙火必素具發火有時起火有日時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軫也凡此四宿者風起之日也凡火攻必因五火之變而應之火發於内則早應之於外火發而其兵静者待而勿攻極其火力可從而攻之不可從而止火可發於外無待於内以時發火發上風無攻下風晝風乆夜風止凡軍必知五火之變以數守之故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水可以絶不可以奪夫戰勝攻取而不脩其功者凶命曰費留故曰明主慮之良將脩之非利不動非得不用非危不戰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愠而致戰合於利而動不合於利而止怒可以復喜愠可以復悦亡國不可以復存死者不可以復生故明君慎之良將警之此安國全軍之道也
  用間【孫子】
  孫子曰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内外騷動怠於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萬家相守數年以爭一日之勝而愛爵禄百金不知敵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將也非主之佐也非勝之主也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或功出於衆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於鬼神不可象於事不可騐於度必取於人知敵之情者也故用間有五有因間有内間有反間有死間有生間五間俱起莫知其道是謂神紀人君之寳也因間者因其鄉人而用之内間者因其官人而用之反間者因其敵間而用之死間者為誑事於外令吾間知之而傳於敵間也生間者反報也故三軍之事莫親於間賞莫厚於間事莫宻於間非聖智不能用間非仁義不能使間非㣲妙不能得間之實㣲哉㣲哉無所不用間也間事未發而先聞者間與所告者皆死凡軍之所欲撃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殺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舎人之姓名令吾間必索知之必索敵間之來間我者因而利之導而舍之故反間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故鄉間内間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間為誑事可使告敵因是而知之故生間可使如期五間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於反間故反間不可不厚也昔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所恃而動也
  用間【蘇洵】
  孫武既言五間則又有曰商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商故明君賢將能以上智為間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軍所恃而動也按書伊尹適夏醜夏歸亳史太公嘗事紂去之歸周所謂在夏在商誠矣然以為間何也湯文王固使人間夏商耶伊呂固與人為間耶桀紂固待間而後可伐耶是雖甚庸亦知不然矣然則吾意天下存亡寄於一人伊尹之在夏也湯必曰桀雖暴一旦用伊尹則民心復安吾何病焉及其歸亳也湯必曰桀得伊尹不能用必亡矣吾不可以安視民病遂與天下共亡之呂牙之在商也文王必曰紂雖虐一旦用呂牙則天禄必復吾何憂焉及其歸周也文王必曰紂得呂牙不能用必亡矣吾不可以乆遏天命遂命武王與天下共亡之然則夏商之存亡待伊呂用否而决今夫問將之賢者必曰能逆知敵國之勝敗問其所以知之之道必曰不愛千金故能使人為之出萬死以間敵國或曰能因敵國之使而探其隂計嗚呼其亦勞矣伊呂一歸而夏商之國為决亡使湯武無用間之名與用間之勞而得用間之實此非上智其誰能之夫兵雖詭道而夲於正者終亦必勝今五間之用其歸於詐成則為利敗則為祸且與人為詐人亦將且詐我故能以間勝者亦或以間敗吾間不忠反為敵用一敗也不得敵之實而得敵之所偽示者以為信二敗也受吾財而不能得敵之隂計懼而以偽告我三敗也夫用心於正一振而羣綱舉用心於詐百補而千穴敗智於此不足恃也故五間者非明君賢將之所上明君賢將之所上者上智之間也是以淮隂曲逆義不事楚而髙祖擒籍之計定左車周叔不用於趙魏而淮隂進兵之謀决嗚呼是亦間也












  文編巻二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二十七
  明 唐順之 編
  易【蘇洵】
  聖人之道得禮而信得易而尊信之而不可廢尊之而不敢廢故聖人之道所以不廢者禮為之明而易為之幽也生民之初無貴賤無尊卑無長㓜不耕而不饑不蠶而不寒故其民逸民之苦勞而樂逸也若水之走下而聖人者獨為之君臣而使天下貴役賤為之父子而使天下尊役卑為之兄弟而使天下長役㓜蠶而後衣耕而後食率天下而勞之一聖人之力固非足以勝天下之民之衆而其所以能奪其樂而易之以其所苦而天下之民亦遂肯棄逸而即勞欣然戴之以為君師而遵蹈其法制者禮則使然也聖人之始作禮也其説曰天下無貴賤無尊卑無長㓜是人之相殺無已也不耕而食鳥獸之肉不蠶而衣鳥獸之皮是鳥獸與人相食無已也有貴賤有尊卑有長㓜則人不相殺食吾之所耕而衣吾之所蠶則鳥獸與人不相食人之好生也甚於逸而惡死也甚於勞聖人奪其逸死而與之勞生此雖三尺豎子知所趨避矣故其道之所以信於天下而不可廢者禮為之明也雖然明則易逹易逹則䙝䙝則易廢聖人懼其道之廢而天下復於亂也然後作易觀天地之象以為爻通隂陽之變以為卦考鬼神之情以為辭探之茫茫索之㝠㝠童而習之白首而不得其原故天下視聖人如神之幽如天之髙尊其人而其教亦隨而尊故其道之所以尊於天下而不敢廢者易為之幽也凡人之所以見信者以其中無所不可測者也人之所以獲尊者以其中有所不可窺者也是以禮無所不可測而易有所不可窺故天下之人信聖人之道而尊之不然則易者豈聖人務為新竒秘怪以誇後世耶聖人不因天下之至神則無所施其教卜筮者天下之至神也而卜者聽乎天而人不預焉者也筮者决之天而營之人者也龜漫而無理者也灼荆而鑽之方功義弓惟其所為而人何預焉聖人曰是純乎天技耳技何所施吾教於是取筮夫筮之所以或為隂或為陽者必自分而為二始掛一吾知其為一而掛之也揲之以四吾知其為四而揲之也歸竒於扐吾知其為一為二為三為四而歸之也人也分而為二吾不知其為幾而分之也天也聖人曰是天人參焉道也道之所施吾教矣於是因而作易以神天下之耳目而其道遂尊而不廢此聖人用其機權以持天下之心而濟其道於無窮也
  書【蘇洵】
  風俗之變聖人為之也聖人因風俗之變而用其權聖人之權用於當世而風俗之變益甚以至於不可復反幸而又有聖人焉承其後而維之則天下可以復治不幸其後無聖人其變窮而無所復入則已矣昔者吾嘗欲觀古之變而不可得也於詩見商與周焉而不詳及今觀書然後見堯舜之時與三代之相變如此之亟也自堯而至於商其變也皆得聖人而承之故無憂至於周而天下之變窮矣忠之變而入於質質之變而入於文其勢便也及夫文之變而又欲反之於忠也是猶欲移江河而行之山也人之喜文而惡質與忠也猶水之不肯避下而就髙也彼其始未嘗文焉故忠質而不辭今吾日食之以太牢而欲使之復茹其菽哉嗚呼其後無聖人其變窮而無所復入則已矣周之後而無王焉固也其始之制其風俗也固不容為其後者計也而又適不值乎聖人固也後之無王者也當堯之時舉天下而授之舜舜得堯之天下而又授之禹方堯之未授天下於舜也天下未嘗聞有如此之事也度其當時之民莫不以為大怪也然而舜與禹也受而居之安然若天下固其所有而其祖宗既已為之累數十世者未嘗與其民道其所以當得天下之故也乂未嘗悦之以利而開之以丹朱商均之不肖也其意以為天下之民以我為當在此位也則亦不俟乎援天以神之譽已以固之也湯之伐桀也囂囂然數其罪而以告人如曰彼有罪我伐之宜也既又懼天下之民不已悦也則又囂囂然以言柔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如曰我如是而為爾之君爾可以許我焉耳吁亦既薄矣至於武王而又自言其先祖父偕有顯功既已受命而死其大業不克終今我奉承其志舉兵而東伐而東國之士女束帛以迎我紂之兵倒戈以納我吁又甚矣如曰吾家之當為天子乆矣如此乎民之欲我速入商也伊尹之在商也如周公之在周也伊尹攝位三年而無一言以自解周公為之紛紛乎急欲自疏其非簒也夫固由風俗之變而後用其權權用而風俗成吾安坐而鎮之夫孰知風俗之變而不復反也
  書【蘇軾】
  愚讀史記商君列傳觀其改法易令變更秦國之風俗誅秦民之議令者以數千人黥太子之師殺太子之傅而後法令大行葢未嘗不壯其勇而有决也曰嗟夫世俗之人不可以慮始而可樂成也使天下之人各陳其所知而守其所學以議天子之事則事將有格而不得成者然及觀三代之書至其將有以矯拂世俗之際則其所以告諭天下者常丁寜激切亹亹而不倦務使天下盡知其君之心而又從而折其不服之意使天下皆信以為如此而後從事其言迴曲宛轉譬如平人自相議論而詰其是非愚讀而疑之以為近於濡滯迂逺而無决然其使天下樂從而無黽勉不得已之意其事既發而無紛紜異同之論此則王者之意也故常以為當堯舜之時其君臣相得之心歡然樂而無間相與吁俞嗟嘆唯諾於朝廷之中不啻若朋友之親雖其有所相是非論辨以求曲直之際當亦無足怪者及至湯武征伐之際周旋反覆自述其用兵之意以明曉天下此又其勢然也惟其天下既安君民之勢闊逺而不同天下有所欲為而其匹夫匹婦私有異論於天下以齟齬其上之畫筞令之而莫肯聽當此之時刑驅而勢脅之天下夫誰敢不聽從而上之人優㳺而徐譬之使之信之而後從此非王者之心誰能處而待之而不倦歟蓋盤庚之遷天下皆咨嗟而不恱盤庚為之稱其先王盛徳明聖而猶五遷以至於今今不承於古恐天之斷棄汝命不救汝死既又恐其不從也則又曰汝罔暨余同心我先后將降爾罪暨乃祖先父亦將告我髙后曰作大戮於朕孫蓋其所以開其不悟之心而諭之以其所以當然者如此其詳也若夫商君則不然以為要使汝獲其利而何恤乎吾之所為故無所求於衆人之論而亦無以告諭天下然其事亦終於有成是以後世之論以為三代之治柔懦不决然此乃王霸之所以為異也夫三代之君惟不忍鄙其民而欺之故天下有故而其議及於百姓以觀其意之所嚮及其不可聽也則乂反覆而諭之以窮極其説而服其不然之心是以其民親而愛之嗚呼此王霸之所為不同也哉
  詩【蘇洵】
  人之嗜欲好之有甚於生而憤憾怨怒有不顧其死於是禮之權又窮禮之法曰好色不可為也為人臣為人子為人弟不可以有怨於其君父兄也使天下之人皆不好色皆不怨其君父兄夫豈不善使人之情皆泊然而無思和易而優柔以從事於此則天下固亦大治而人之情又不能皆然好色之心敺諸其中是非不平之氣攻諸其外炎炎而生不顧利害趨死而後已噫禮之權止於死生天下之事不至乎可以博生者則人不敢觸死以違吾法今也人之好色與人之是非不平之心勃然而發於中以為可以博生也而先以死自處其身則死生之機固已去矣死生之機去則禮為無權區區舉無權之禮以彊人之所不能則亂益甚而禮益敗今吾告人曰必無好色必無怨而君父兄彼將遂從吾言而忘其中心所自有之情耶將不能也彼既已不能純用吾法將遂大棄而不顧吾法既已大棄而不顧則人之好色與怨其君父兄之心將遂蕩然無所隔限而易内竊妻之變與弑其君父兄之禍必反公行於天下聖人憂焉曰禁人之好色而至於滛禁人之怨其君父兄而至於叛患生於責人太詳好色之不絶而怨之不禁則彼將反不至於亂故聖人之道嚴於禮而通於詩禮曰必無好色必無怨而君父兄詩曰好色而無至於滛怨而君父兄而無至於叛嚴以待天下之賢人通以全天下之中人吾觀國風婉變柔媚而卒守以正好色而不至於滛者也小雅悲傷詬讟而君臣之情卒不忍去怨而不至於叛者也故天下觀之曰聖人固許我以好色而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也許我以好色不滛可也不尤我之怨吾君父兄則彼雖以虐遇我我明譏而明怨之使天下明知之則吾之怨亦得當焉不叛可也夫背聖人之法而自棄於滛叛之地者非斷不能也斷之始生於不勝人不自勝其忿然後忍棄其身故詩之教不使人之情至於不勝也夫橋之所以為安於舟者以有橋而言也水潦大至橋必解而舟不至於必敗故舟者所以濟橋之所不及也吁禮之權窮於易達而有易焉窮於後世之不信而有樂焉窮於强人而有詩焉吁聖人之慮事也蓋詳
  春秋論上【歐陽修】
  事有不幸出於乆逺而傳乎二説則奚從曰從其一之可信者然則安知可信者而從之曰從其人而信之可也衆人之説如彼君子之説如此則捨衆人而從君子君子博學而多聞矣然其傳不能無失也君子之説如彼聖人之説如此則捨君子而從聖人此舉世之人皆知其然而學春秋者獨異乎是孔子聖人也萬世取信一人而已若公羊髙糓梁赤左氏三子者博學而多聞矣其傳不能無失者也孔子之於經三子之於傳有所不同則學者寕捨經而從傳不信孔子而信三子甚哉其惑也經於魯隠公之事書曰公及邾儀父盟於蔑其卒也書曰公薨孔子始終謂之公三子者曰非公也是攝也學者不從孔子謂之公而從三子謂之攝其於晉靈公之事孔子書曰趙盾弑其君夷臯三子者曰非趙盾也是趙穿也學者不從孔子信為趙盾而從三子信為趙穿其於許悼公之事孔子書曰許世子止弑其君買三子者曰非弑之也買病死而止不嘗藥耳學者不從孔子信為弑君而從三子信為不嘗藥其捨經而從傳者何哉經簡而直傳新而竒簡直無悦耳之言新竒多可喜之論是以學者樂聞而易惑也予非敢曰不惑然信於孔子而篤者也經之所書予所信也經所不言子不知也難者曰子之言有激而云爾夫三子者皆學乎聖人而傳所以述經也經文隠而意深三子者從而發之故經有不言傳得而詳爾非為二説也予曰經所不書三子者何從而知其然也曰推其前後而知之且其有所傳而得也國君必即位而隠不書即位此傳得知其攝也弑君者不復見經而盾復見經此傳得知弑君非盾也君弑賊不討則不書而許悼公書此傳得知世子止之非實弑也經文隠矣傳曲而暢之學者以謂三子之説聖人之深意也是以從之耳非謂捨孔子而信三子也予曰然則妄意聖人而惑學者三子之過而已使學者必信乎三子予不能奪也使其惟是之求則予不得不為之辨
  春秋論下【歐陽修】
  弑逆大惡也其為罪也莫贖其於人也不容其在法也無赦法施於人雖小必慎况舉大法而加大惡乎既輒加之又輒赦之則自侮其法而人不畏春秋用法不如是之輕易也三子説春秋書趙盾以不討賊故加之大惡既而以盾非實弑則又復見於經以明盾之無罪是輒加之而輒赦之爾以盾為無弑心乎其可輕以大惡加之以盾不討賊情可責而宜加之乎則其後頑然未嘗討賊既不改過以自贖何為遽赦使同無罪之人其於進退皆不可此非春秋意也趙穿弑君大惡也盾不討賊不能為君復讎而失刑於下二者輕重不較可知就使盾為可責然穿焉得免也今免首罪為善人使無辜者受大惡此决知其不然也春秋之法使為惡者不得幸免疑似者有所辨明所謂是非之公也據三子之説初靈公欲殺盾盾走而免穿盾族也遂弑而盾不討其迹渉於與弑矣此疑似難明之事聖人尤當求情責實以明白之使盾果有弑心乎則自然罪在盾矣不得曰為法受惡而稱其賢也使果無弑心乎則當為之辨明必先正穿之惡使罪有所歸然後責盾縱賊則穿之大惡不可幸而免盾之疑似之迹獲辨而不討之責亦不得辭如此則是非善惡明矣今為惡者獲免而疑似之人陷於大惡此决知其不然也若曰盾不討賊有幸弑之心與自弑同故寜捨穿而罪盾此乃逆詐用情之吏矯激之為爾非孔子忠恕春秋以王道治人之法也孔子患舊史是非錯亂而善惡不明所以脩春秋就令舊史如此其肯從而不正之乎其肯從而稱羙又教人以越境逃惡乎此可知其繆傳也問者曰然則夷臯孰弑之曰孔子所書是矣趙盾弑其君也今有一人焉父病躬進藥而不嘗又有一人焉父病而不躬進藥之二父皆死又有一人焉操刄而殺其父使吏治之是三人者其罪同乎曰雖庸吏猶知其不可同也躬藥而不知嘗者有愛父之孝心而不習於禮是可哀也無罪之人爾不躬藥者誠不孝矣雖無愛親之心然未有殺父之意使善治獄者猶當與操刃殊科况以躬藥之孝反與操刃同其罪乎此庸吏之不為也然則許世子止實不嘗藥則孔子决不書曰弑君孔子書為弑君則止决非不嘗藥難者曰聖人借止以垂教爾對曰不然夫所謂借止以垂教者不過欲人之知嘗藥耳聖人一言明以告人則萬世法也何必加孝子以大惡之名而嘗藥之事卒不見於文使後世但知止為弑君而莫知藥之當嘗也教未可垂而已䧟人於大惡矣聖人垂教不如是之迂也果曰責止不如是之苛也難者曰然則盾曷為復見於經許悼公曷為書曰弑君之臣不見經此自三子説爾果聖人法乎悼公之且安知其不討賊而書也自止以弑見經後四年吳敗許師又十有八年當定公之四年許男始見於經而不名許之書於經者略矣止之事迹不可得而知也難者曰三子之説非其臆出也其得於所傳如此然則所傳者皆不可信乎曰傳聞何可盡信公羊糓梁以尹氏卒為正卿左氏以君氏卒為隠母一以為男子一以為婦人得於所傳者蓋如是是可盡信乎
  春秋【蘇洵】
  賞罰者天下之公也是非者一人之私也位之所在則聖人以其權為天下之公而天下以懲以勸道之所在則聖人以其權為一人之私而天下以榮以辱周之衰也位不在夫子而道在焉夫子以其權是非天下可也而春秋賞人之功赦人之罪去人之族絶人之國貶人之爵諸侯而或書其名大夫而或書其字不惟其法惟其意不徒曰此是此非而賞罰加焉則夫子固曰我可以賞罰人矣賞罰人者天子諸侯之事也夫子病天下之諸侯大夫僭天子諸侯之事而作春秋而已則為之其何以責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勝公則道不勝位位之權得以賞罰而道之權不過於是非道在我矣而不得為有位者之事則天下皆曰位之不可僭也如此不然天下其誰不曰道在我則是道者位之賊也曰夫子豈誠賞罰之耶徒曰賞罰之耳庸何傷曰我非君也非吏也執塗之人而告之曰某為善某為惡可也繼之曰某為善吾賞之某為惡吾誅之則人有不笑我者乎夫子之賞罰何以異此然則何足以為夫子何足以為春秋曰夫子之作春秋也非曰孔氏之書也又非曰我作之也賞罰之權不以自與也曰此魯之書也魯之作也有善而賞之曰魯賞之也有惡而罰之曰魯罰之也何以知之曰夫子繫易謂之繫辭言孝謂之孝經皆自名之則夫子私之也而春秋者魯之所以名史而夫子託焉則夫子公之也公之以魯史之名則賞罰之權固在魯矣春秋之賞罰自魯而及於天下天子之權也魯之賞罰不出境而以天子之權與之何也曰天子之權在周夫子不得已而以與魯也武王之崩也天子之位當在成王而成王㓜周公以為天下不可以無賞罰故不得已而攝天子之位以賞罰天下以存周室周之東遷也天子之權當在平王而平王昏亂故夫子亦曰天下不可以無賞罰而魯周公之國也居魯之地者宜如周公不得已而假天子之權以賞罰天下以尊周室故以天子之權與之也然則假天子之權宜如何曰如齊桓晉文可也夫子欲魯如齊桓晉文而不遂以天子之權與齊晉者何也齊桓晉文陽為尊周而實欲富彊其國故夫子與其事而不與其心周公心存王室雖其子孫不能繼而夫子思周公而許其假天子之權以賞罰天下其意曰有周公之心然後可以行桓文之事此其所以不與齊晉而與魯也夫子亦知魯君之才不足以行周公之事矣顧其心以為今之天下無周公故至此是故以天子之權與其子孫所以見思周公之意也吾觀春秋之法皆周公之法而又詳内而畧外此其意欲魯法周公之所為且先自治而後治人也明矣夫子歎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而田常弑其君則沭浴而請討然則天子之權夫子固明以與魯也子貢之徒不達夫子之意續經而書孔丘卒夫子既告老矣大夫告老而卒不書而夫子獨書夫子作春秋以公天下而豈私一孔丘哉嗚呼夫子以為魯國之書而子貢之徒以為孔氏之書也歟遷固之史有是非而無賞罰彼亦史臣之體宜爾也後之效夫子作春秋者吾惑焉春秋有天子之權天下有君則春秋不當作天下無君則天子之權吾不知其誰與天下之人烏有如周公之後之可與者與之而不得其人則亂不與人而自與則僭不與人不自與而無所與則散嗚呼後之春秋僭耶亂耶散耶
  禮【蘓洵】
  夫人之情安於其所常為無故而變其俗則其勢必不從聖人之始作禮也不因其勢之可以危亡困辱之者以厭服其心而徒欲使之輕去其舊而樂就吾法不能也故無故而使之事君無故而使之事父無故而使之事兄彼其初非如今之人知君父兄之不事則不可也而遂翻然以從我者吾以恥厭服其心也彼為吾君彼為吾父彼為吾兄聖人曰彼為吾君父兄何以異於我於是坐其君與其父以及其兄而以立於其旁且俛首屈膝於其前以為禮而謂之拜率天下之人而使之拜其君父兄夫無故而使之拜其君無故而使之拜其父無故而使之拜其兄則天下之人將復嗤笑以為迂怪而不從而君父兄又不可以不得其臣子弟之拜而徒為其君父兄於是聖人者又有術焉以厭服其心而使之肯拜其君父兄然則聖人者果何術也恥之而已古之聖人將欲以禮治天下之民故先自治其身使天下皆信其言曰此人也其言如是是必不可不如是也故聖人曰天下有不拜其君父兄者吾不與之齒而使天下之人亦曰彼將不與我齒也於是相率以拜其君父兄以求齒於聖人雖然彼聖人者必欲天下之拜其君父兄何也其㣲權也彼為吾君彼為吾父彼為吾兄聖人之拜不用於世吾與之皆坐於此皆立於此比肩而行於此無以異也吾一旦而怒奮手舉挺而搏逐之可也何則彼其心常以為吾儕也不見其異於吾也聖人知人之安於逸而苦於勞故使貴者逸而賤者勞且又知坐之為逸而立且拜者之為勞也故舉其君父兄坐之於上而使之立且拜於下明日彼將有怒作於心者徐而自思之必曰此吾嚮之所坐而拜之且立於其下者也聖人固使之逸而使我勞是賤於彼也奮手舉挺以搏逐之吾心不安焉刻木而為人朝夕而拜之他日析之以為薪而猶且忌之彼其始木焉已拜之猶且不敢以為薪故聖人以其㣲權而使天下尊其君父兄而權者又不可以告人故先之以恥嗚呼其事如此然後君父兄得以安其尊而至於今今之匹夫匹婦莫不知拜其君父兄乃曰拜起坐立禮之末也不知聖人其始之教民拜起坐立如此之勞也此聖人之所慮而作易以神其教也
  禮【蘇軾】
  昔者商周之際何其為禮之易也其在宗廟朝廷之中籩豆簠簋牛羊酒醴之薦交於堂上而天子諸侯大夫卿士周旋揖讓獻酬百拜樂作於下禮行於上雍容和穆終日而不亂夫古之人何其知禮而行之不勞也當此之時天下之人惟其習慣而無疑衣服器皿冠冕佩玉皆其所常用也是以其人入於其間耳目聪明而手足無所忤其身安於禮之曲折而其心不亂以能深思禮樂之意睟然見於面而盎然發於其躬夫是以能使天下觀其行事而㤀其暴戾鄙野之氣至於後世風俗變易更數千年以至於今今天下之事巳大異矣然天下之人尚皆記録三代禮樂之名詳其節目而習其俯仰冠古之冠服古之服而御古之器皿傴僂拳曲勞苦於宗廟朝廷之中區區而莫得其紀交錯紛亂而不中節此無足怪也其所用者非其素所習也甚矣夫後世之好古也昔者上古之世蓋嘗有巢居穴處汙尊抔飲燔黍捭豚蕢桴土鼓而以為是足以養生送死者矣及其後世聖人以為不足是故易之以宫室新之以籩豆鼎爼之器而盡去太古之法惟其祭祀以交於鬼神乃始薦其血毛豚解而腥之體解而爓之以為是不㤀本而非以為後世之禮不足用也是以退而體其犬豕牛羊實其簠簋籩豆鉶羮以極今世之美未聞其牽於上古之説巽愞而不决也且又有所大不安者宗廟之祭聖人所以追求先祖之神靈庶幾得而享之以安䘏孝子之志者也是以思其平生起居飲食之際而設其器用薦其酒食皆從其生以冀其來而安之而後世宗廟之祭皆用三代之器則是先祖終莫得而安也葢三代之時席地而食是以其器用各因其所便而為之髙下大小之制今世之禮坐於牀而食於牀上是以其器不得不有所變雖正使三代之聖人生於今而用之亦將以為便安故夫三代之視上古猶今之視三代也三代之器不可復用矣而其制禮之意尚可依倣以為法也宗廟之祭薦之以血毛重之以體薦有以存古之遺風矣而其餘者可以易三代之器而用今世之所便以從鬼神之所安惟其春秋社稷釋奠釋菜凡所以享古之鬼神者則皆從其器葢周人之祭蜡與田祖也吹葦籥擊土皷此亦各從其所安耳
  樂【蘇洵】
  禮之始作也難而易行既行也易而難乆天下未知君之為君父之為父兄之為兄而聖人為之君父兄天下未有異其君父兄而聖人為之拜起坐立天下未肯靡然以從我拜起坐立而聖人身先之以恥嗚呼其亦難矣天下惡夫死也乆矣聖人招之曰來吾生爾既而其法果可以生天下之人天下之人視其嚮也如此之危而今也如此之安則宜何從故當其時雖難而易行既行也天下之人視君父兄如頭足之不待别白而後識視拜起坐立如寢食之不待告語而後從事雖然百人從之一人不從則其勢不得遽至乎死天下之人不知其初之無禮而死而見其今之無禮而不至乎死也則曰聖人欺我故當其時雖易而難乆嗚呼聖人之所恃以勝天下之勞逸者獨有死生之説耳死生之説不信於天下則勞逸之説將出而勝之勞逸之説勝則聖人之權去矣酒有鴆肉有堇然後人不敢飲食藥可以生死然後人不敢以苦口為諱去其鴆徹其堇則酒肉之權固勝於藥聖人之始作禮也其亦逆知其勢之將必如此也曰告人以誠而後人信之幸今之時吾之所以告人者其理誠然而其事亦然故人以為信吾知其理而天下之人知其事事有不必然者則吾之理不足以折天下之口此吾告語之所不及也告語之所不及必有以隂驅而濳率之於是觀之天地之間得其至神之機而竊之以為樂雨吾見其所以濕萬物也日吾見其所以燥萬物也風吾見其所以動萬物也隠隠谹谹而謂之雷者彼何用也隂凝而不散物蹙而不遂雨之所不能濕日之所不能燥風之所不能動雷一震焉而凝者散蹙者遂曰雨曰日者曰風者以形用曰雷者以神用莫神乎聲故聖人因聲以為樂為之君臣父子兄弟者禮也禮之所不及而樂及焉正聲入乎耳而人皆有事君事父事兄之心則禮者固吾心之所有也而聖人之説又何從而不信乎
  史中【蘇洵】
  遷固史雖以事辭勝然亦兼道與法而有之故時得仲尼遺意焉吾今擇其書有不可以文曉而可以意達者四悉顯白之其一曰隠而彰其二曰直而寛其三曰簡而明其四曰㣲而切遷之傳亷頗也議捄閼與之失不載焉見之趙奢傳傳酈食其也謀撓楚權之謬不載焉見之留侯傳固之傳周勃也汗出洽背之耻不載焉見之王陵傳傳董仲舒也議和親之疏不載焉見之匈奴傳夫頗食其勃仲舒皆功十而過一者也茍列一以疵十後之庸人必曰智如亷頗辨如酈食其忠如周勃賢如董仲舒而十功不能贖一過則將苦其難而不怠矣是故本傳晦之而他傳發之則其與善也不亦隠而彰乎遷論蘇秦稱其智過人不使獨䝉惡聲論北宫伯子多其愛人長者固贊張湯與其推賢揚善贊酷吏人有所褒不獨暴其惡夫秦伯子湯酷吏皆過十而功一者也茍舉十以廢一後之凶人必曰蘇秦北宫伯子張湯酷吏雖有善不録矣吾復何望哉是窒其自新之路而堅其肆惡之志者也故於傳詳之於論於贊復明之則其懲惡也不亦直而寛乎遷表十二諸侯首魯訖呉實十三國而越不與焉夫以十二名篇而載國十三何也不數呉也皆諸侯耳獨不數呉何也重周禮也不數而載之何也周裔而霸盟上國也春秋書哀七年公㑹吳于鄫書十二年公㑹呉于槖臯書十三年公㑹晉侯及呉子于黄池此其所以雖不數而猶獲載也若越區區於南夷豺狼狐狸之與居不與中國㑹盟以觀華風而用夷俗之名以赴故君子即其自稱以罪之春秋書定五年於越入呉書十四年於越敗吳于檇李書哀十三年於越入呉此春秋所以蠻戎畜之也茍遷舉而措之諸侯之末則西戎獫狁亦或庶乎其間是以絶而棄之將使後之人君觀之曰不知中國禮樂雖勾踐之賢猶不免乎絶與棄則其尊王也不亦簡而明乎固之表八而王侯六書其人也必曰某土某王若侯某或功臣外戚則加其姓而首目之曰號諡姓名此異姓列侯之例也諸侯王其目止號謚豈以其尊故不曰名之耶不曰名之而實名之豈以不名則不著耶此同姓諸侯王之例也王子侯其目為二上則曰號謚名名之而曰名之殺一等矣此同姓列侯之例也及其下則曰號謚姓名夫以同姓列侯而加之異姓之例何哉察其故葢元始之間王莽偽褒宗室而封之者也非天子親親而封之者也宗室天子不能封而使王莽封之故從異姓例亦示天子不能有其同姓也將使後之人君觀之曰權之歸於臣雖同姓不能有名器誠不可以假人矣則其防僭也不亦㣲而切乎噫隠而彰則後人樂得為善之利直而寛則後人知有悔過之漸簡而明則人君知中國禮義之為貴㣲而切則人君知强臣專制之為患用力寡而成功博其能為春秋繼而使後之史無及焉者以是夫
  本論【歐陽修】
  佛法為中國患千餘嵗世之卓然不惑而有力者莫不欲去之已嘗去矣而復大集攻之暫破而愈堅撲之未滅而愈熾遂至於無可奈何是果不可去邪葢亦未知其方也夫醫者之於疾也必推其病之所自來而治其受病之處病之中人乘乎氣虚而入焉則善醫者不攻其疾而務飬其氣氣實則病去此自然之効也故救天下之患者亦必推其患之所自來而治其受患之處佛居極西去中國最逺而有佛固已乆矣堯舜三代之際王政脩明禮義之教充於天下雖有佛無由而入及三代衰王政闕禮義廢後二百餘年而佛至乎中國由是言之佛所以為吾患者乘其闕廢之時而來此其受患之本也補其闕脩其廢使王政明而禮義充則雖有佛無所施於吾民矣此亦自然之勢也昔堯舜三代之為政設為井田之法籍天下之人計其口而皆授之田凡人之力能勝耕者莫不有田而耕之歛以什一差其征賦以督其不勤使天下之人力皆盡於南畆而不暇乎其他然又懼其勞且怠而入於邪僻也於是為制牲牢酒醴以養其體匏爼豆以悦其耳目於其不耕休力之時而教之以禮故因其田獵而為蒐狩之禮因其嫁娶而為婚姻之禮因其死而為䘮祭之禮因其飲食羣聚而為鄉射之禮非徒以防其亂又因而教之使知尊卑長㓜凡人之大倫也故凡養生送死之道皆因其欲而為之制飾之物采而文焉所以悦之使其易趣也順其性情而節焉所以防之使其不過也然猶懼其未也乂為立學以講明之故上自天子之郊下至鄉黨莫不有學擇民之聰明者而習焉使相告語而誘勸其愚惰嗚呼何其備也蓋其慮民之意甚精治民之具甚備防民之術甚周誘民之道甚篤行之以勤而被於物者洽浸之以漸而入於人者深故民之生也不用力乎南畆則從事於禮樂之際不在其家則在乎庠序之間耳聞目見無非仁義樂而趣之不知其倦終身不見異物又奚暇夫外慕哉故曰雖有佛無由而入及周之衰秦并天下盡去三代之法而王道中絶後之有天下者不能勉强其為治之具不備防民之漸不周佛於此時乘間而出千有餘嵗之間佛之來者日益衆吾之所為者日益壊井田最先廢而兼并游惰之姦起其後所謂蒐狩婚姻䘮祭鄉射之禮凡所以教民之具相次而盡廢然後民之姦者有暇而為佗其良者泯然不見禮義之及已夫姦民有餘力則思為邪僻良民不見禮義則莫知所趣佛於此時乘其隙方鼔其雄誕之説而牽之則民不得不從而歸矣又况王公大人往往倡而敺之曰佛是眞可歸依者然則吾民何疑而不歸焉幸而有一不惑者方艴然而怒曰佛何為者吾將操戈而逐之又曰吾將有説以排之夫千嵗之患徧於天下豈一人一日之可為民之沉酣入於髓非口舌之可勝然則將奈何曰莫若脩其本以勝之昔戰國之時楊墨交亂孟子患之而專言仁義故仁義之説勝則楊墨之學廢漢之時百家並興董生患之而退脩孔氏故孔氏之道明而百家息此所謂脩其本以勝之之效也今八尺之夫被甲荷㦸勇蓋三軍然而見佛則拜聞佛之説則有畏慕之誠者何也彼誠壯佼其中心茫然無所守而然也一介之士然柔懦進趨畏怯然而聞有道佛者則義形於色非徒不為之屈又欲驅而絶之者何也彼無他焉學問明而禮義熟中心有所守以勝之也然則禮義者勝佛之本也今一介之士知禮義者尚能不為之屈使天下皆知禮義則勝之矣此自然之勢也
  太古【王安石】
  太古之人不與禽獸朋也幾何聖人惡之也制作焉以别之下而戾於後世多裳衣壯宫室隆耳目之觀以囂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婦皆不得其所當然仁義不足澤其性禮樂不足錮其情刑政不足綱其惡蕩然復與禽獸朋矣聖人不作昧者不識所以化之之術顧引而歸之太古太古之道果可行之萬世聖人惡用制作於其間必制作於其間於太古之不可行也顧欲引而歸之是去禽獸而之禽獸奚補於化哉吾以為識治亂者當言所以化之術曰歸之太古非愚則誣






  文編卷二十七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二十八
  明 唐順之 編
  正統論下【歐陽修】
  凡為正統之論者皆欲相承而不絶至其斷而不屬則猥以假人而續之是以其論曲而不通也夫居天下之正合天下於一斯正統矣堯舜夏商周秦漢唐是也始雖不得其正卒能合天下於一夫一天下而居上則是天下之君矣斯謂之正統可矣晉隋是也天下大亂其上無君僭竊並興正統無屬當是之時奮然而起並爭乎天下有功者彊有德者王威澤皆被於生民號令皆加乎當世幸而以大并小以彊兼弱遂合天下於一則大且彊者謂之正統猶有説焉不幸而兩立不能相并考其迹則皆正較其義則均焉則正統者將安予奪乎東晉後魏是也其或終始不得其正又不能合天下於一則可謂之正統乎魏及五代是也然則有不幸而丁其時則正統有時而絶也故正統之序上自堯舜歴夏商周秦漢而絶晉得之而又絶隋唐得之而又絶自堯舜以來三絶而復續惟有絶而有續然後是非公予奪當而正統明然諸儒之論至於秦及東晉後魏五代之際其説多不同其惡秦而黜之以為閏者誰乎是漢人之私論溺於非聖曲學之説者也其説有三不過曰滅棄禮樂用法嚴苛與其興也不當五德之運而巳五德之説可置而勿論其二者特始皇帝之事爾然未原秦之本末也昔者堯傳於舜舜傳於禹夏之衰也湯代之王商之衰也周代之王周之衰也秦代之王其興也或以德或以功大抵皆乘其而代之初夏世衰而桀為昬暴湯救其亂而起稍治諸侯而誅之其書曰湯征自葛也是其後卒以攻桀而滅夏及商世衰而紂為昬暴周之文武救其亂而起亦治諸侯而誅之其詩所謂崇宻是也其後卒攻紂而滅商推秦之興其功德固有優劣而其迹豈有異乎秦之紀曰其先大業出於顓頊之苗裔至孫伯翳佐禹治水有功唐虞之間賜姓嬴氏及非子為周養馬有功秦仲始為命大夫而襄公與立平王遂受岐豐之賜當是之時周衰固已久矣亂始於穆王而繼以厲幽之禍平王東遷遂同列國而齊晉大侯魯衞同姓擅相攻伐共起而弱周非獨秦之暴也秦於是時既平犬夷因取周所賜岐豐之地而穆公以來始東侵晉地至於河盡滅諸戎拓國千里其後關東諸侯强僭者日益多周之國地日益蹙至無復天子之制特其號在爾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之君臣稽首自歸於秦至其後世遂滅諸侯而一天下此其本末之迹也其德雖不足而其功力尚不優於魏晉乎始秦之興務以力勝至於始皇遂悖棄先王之典禮又自推水德益任法而少恩其制度文為皆非古而自是此其所以見黜也夫始皇之不德不過如桀紂桀紂不廢夏商之統則始皇未可廢秦也其私東晉之論者曰周遷而東天下遂不能一然仲尼作春秋區區於尊周而黜呉楚者豈非以其正統之所在乎晉遷而東與周無異而今黜之何哉曰是有説焉較其德與迹而然耳周之始興其來也遠當其盛也䂓方天下為大小之國衆建諸侯以維王室定其名分使傳子孫而守之以為萬世之計及厲王之亂周室無君者十四年而天下諸侯不敢僥倖而窺周於此然後見周德之深而文武周公之作眞聖人之業也况平王之遷國地雖蹙然周德之在人者未厭而法制之臨人者未移平王以子繼父自西而東不出王畿之内則正統之在周也推其德與迹可以不疑夫晉之為晉與乎周之為周也異矣其德法之維天下者非有萬世之計聖人之業也直以其受魏之禪而合天下於一推較其迹可以曰正而統耳自惠帝之亂至於愍懷之間晉如綫爾惟嗣君繼世推其迹曰正焉可也建興之亡晉於是而絶矣夫周之東也以周而東晉之南也豈復以晉而南乎自愍帝死賊庭琅邪起江表位非嗣君正非繼世徒以晉之臣子有不忘晉之心發於忠義而功不就可為傷已若因而遂竊正統之號其可得乎春秋之説君殺而賊不討則以為無臣子也使晉之臣子遭乎聖人適當春秋之誅况欲干天下之統哉若乃國已滅矣以宗室子自立於一方卒不能復天下於一則晉之琅邪與夫後漢之劉備五代漢之劉崇何異備與崇未嘗為正統則東晉可知焉耳其私後魏之論者曰魏之興也其來甚遠自昭成建國改元承天下衰得奮其力並爭乎中國七世至於孝文而去舊即華易姓建都遂定天下之亂然後修禮樂興制度而文之考其漸積之基其道德雖不及於三代而其為功何異王者之興今特以其不能并晉宋之一方以小不備而黜其大功不得承百王之統者何哉曰質諸聖人而不疑也今為魏説者不過曰功多而國彊耳此聖人有所不與也春秋之時齊桓晉文可謂有功矣呉楚之僭迭强於諸侯矣聖人於春秋所尊者周也然則功與彊聖人有所不取也論者又曰秦起夷狄以能滅周而一天下遂進之魏亦如秦以不能滅晉宋而見黜是則因其成敗而毁譽之豈至公之篤論乎曰是不然也各於其黨而已周秦之所以興者其説固已詳之矣當魏之興也劉淵以匈奴慕容以鮮卑苻生以氐弋仲以羌赫連秃髮石勒季龍之徒皆四裔之雄者也其力不足者弱有餘者彊其最强者苻堅當堅之時自晉而外天下莫不為秦休兵革興學校庶幾刑政之方不幸未幾而敗亂其又彊者曰魏自江而北天下皆為魏矣幸而傳數世而後亂以是而言魏者纔優於苻堅而已豈能干正統乎五代之得國者皆賊亂之君也而獨偽梁而黜之者因惡梁者之私論也唐自僖昭以來不能制命於四海而方鎮之兵作已而小者并於大弱者服於彊其尤彊者朱氏以梁李氏以晉共起而窺唐而梁先得之李氏因之借名討賊以與梁爭中國而卒得之其勢不得不以梁為偽也而繼其後者遂因之使梁獨被此名也夫梁固不得為正統而唐晉漢周何以得之今皆黜之而論者猶以漢為疑以謂契丹滅晉天下無君而漢起太原徐驅而入汴與梁唐晉周其迹異矣而今乃一槩可乎曰較其心迹小異而大同爾且劉智遠晉之大臣也方晉有契丹之亂也竭其力以救難力所不勝而不能存晉出於無可奈何則可以少異乎四國矣漢獨不然自契丹與晉戰者三年矣漢獨髙拱而視之如齊人之視越人也卒幸其敗亡而取之及契丹之北也以中國委之許王從益而去從益之勢雖不能存晉然使忠於晉者得以奉之可以冀於有為也漢乃殺之而後入以是而較其心迹其異於四國者幾何矧皆未嘗合天下於一也其於正統絶之何疑
  正統上【蘇軾】
  正統者何耶名耶實耶正統之説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統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不幸有天子之實而無其位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德是二人者立於天下天下何正何一而正統之論决矣正統之為言猶曰有天下云爾人之得此名而又有此實也夫何議天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聖人於此不得已焉而不以實傷名而名卒不能傷實故名輕而實重不以實傷名故天下不爭名輕而實重故天下趨於實天下有不肖而曰吾賢者矣未有賤而曰吾貴者也天下之爭自賢不肖始聖人憂焉不敢以亂貴賤故天下知賢之不能奪貴天下之貴者聖人莫不從而貴之恃有賢不肖存焉輕以與人貴而重以與人賢天下然後知貴之不如賢知賢之不能奪貴故不爭知貴之不如賢故趨於實使天下不爭而趨於實是亦足矣正統者名之所在焉而已名之所在而不能有益乎其人而後名輕名輕而後實重吾欲重天下之實於是乎始輕正統聽其自得者十曰堯舜夏商周秦漢晉隋唐予其可得者六以存教曰魏梁後唐晉漢周使夫堯舜三代之所以為賢於後世之君者皆不在乎正統故後世之君不以其道而得之者亦無以為堯舜三代之比於是乎實重
  正綂中【蘇軾】
  正統之論起於歐陽子為覇統之説起於章子二子之論吾與歐陽子故不得不與章子辨以全歐陽子之説歐陽子之説全而吾之説又因以明章子之説曰進秦梁失而未善也進魏非也是章子未知夫名實之所在也夫所謂正統者猶曰有天下云爾正統者果名也又焉實之知視天下之所同君而加之又焉知其它章子以為魏不能一天下不當與之統夫魏雖不能一天下亦無有如魏之强者呉雖存非兩立之勢奈何不與之統章子之不絶五代也亦徒以為天下無有與之敵者而已今也絶魏魏安得無辭哉正統者惡夫天下之無君而作也故天下雖不合於一而未至於兩立者則君子不忍絶之於無君且夫德同而力均不臣焉可也今以天下不幸而不合於一德既無以相過而弱者又不肻臣乎彊於是焉而不與之統亦見其重天下之不幸而助夫不臣者也章子曰鄉人且耻與盜者偶聖人豈得與簒君同名哉吾將曰是鄉人與是為盜者民則皆民也士則皆士也大夫則皆大夫也則亦與之皆坐乎茍其勢不得不與之皆坐則鄉人何耻耶聖人得天下簒君亦得天下顧其勢不得不與之同名聖人何耻耶吾將以聖人耻夫簒君而簒君又焉能耻聖人哉章子曰君子大居正而以不正人居之是正不正之相去未能相遠也且章子之所謂正者何也以一身之正為正耶以天下有君為正耶一身之正是天下之私正也天下有君是天下之公正也吾無取乎私正也天下無君簒君出而制天下湯武既没吾安所取正哉故簒君者亦當時之正而已章子曰祖與孫雖百歲而子五十則子不得為壽漢與晉雖得天下而魏不能一則魏不得為有統吾將曰其兄四十而死則其弟五十為壽弟為壽乎其兄魏為有統乎當時而已章子比之婦謂舅嬖妾為姑吾將曰舅則以為妻而婦獨奈何不以為姑乎以妾為妻者舅之過也婦謂之姑葢非婦罪也舉天下而授之魏晉是亦漢魏之過而已矣與之統者獨何罪乎雖然歐陽子之論猶有異乎吾説者歐陽子之所與者吾之所與也歐陽子之所以與之者非吾所以與之也歐陽子重與之而吾輕與之且其言曰秦漢而下正統屢絶而得之者少以其得之者少故其為名甚尊而重也嗚呼吾不善夫少也幸而得之者少故有以尊重其名不幸而皆得歐陽子其敢有所不與耶且其重之則其施於簒君也誠若過然故章子有以啟其説夫以文王而終身不得以魏晉梁而得之果其為重也則文王將有愧於魏晉梁焉必也使夫正統者不得為聖人之盛節則得之為無益得之為無益故雖舉而加之簒君而不為過使夫文王之所不得而魏晉梁之所得者皆吾之所輕者也然後魏晉梁無以愧文王而文王亦無所愧於魏晉梁焉
  正統下【蘇軾】
  始終得其正天下合於一是二者必以其道得之耶亦或不以其道得之耶病乎或者之不以其道得之也於是乎舉而歸之名歐陽子曰皆正統是以名言者也章子曰正統又曰覇統是以實言者也歐陽子以名言而純乎名章子以實言而不盡乎實章子之意以覇統重其實而不知實之輕自覇統始使天下之名皆不得過乎實者固章子意也天下之名果不過乎實也則吾以章子為過乎聖人聖人不得已則不能以實傷名而章子則能之且吾豈不知居得其正之為正不如至公大義之為正也哉葢亦有不得已焉耳章子之説吾將求其備堯舜以德三代以德與功漢唐以功秦隋後唐晉漢周以力晉梁以弑不言魏者因章子之説而與之辨以實言之則德與功不如德功不如德與功力不如功弑不如力是堯舜而下得統者凡更四不如而後至於晉梁而章子以為天下之實盡於其正統霸統之間矣歐陽子純乎名故不得實之所止章子雜乎實故雖晉梁弑君之罪天下所不容之惡而其實反不過乎覇彼其初得正統之虚名而不知其實罪之所至也章子則告之曰爾覇者也夫以弑君得天下而不失為覇則章子之説固便乎簒者也夫章子豈曰弑君者其實止乎覇也哉葢已舉其實而著之名雖欲復加之罪而不可得也夫王者没而覇者有功於天下吾以為在漢唐為宜必不得已而秦隋後唐晉漢周得之吾猶有憾焉奈何其舉而加之弑君之人乎嗚呼吾不惜乎名而惜乎實也覇之於王也猶兄之於父也聞天下之父嘗有曰堯者而曰必堯而後父少不若堯而降為兄則瞽鯀懼至僕妾焉天下將有降父而至於僕妾者無怪也從章子之説者其固至乎此也故曰莫若純乎名純乎名故晉梁之得天下其名曰正統而其弑君之實惟天下後世之所加而吾不為之齊量焉於是乎晉梁之惡不勝誅於天下實於此反不重乎章子曰堯舜曰帝三代曰王夏曰氏商周曰人古之人輕重其君有是也以為其覇統之説夫執聖人之一端以藉其口夫何説而不可吾亦將曰孔子刪書而虞夏商周皆曰書湯武王伯禽秦穆公皆曰誓以為吾皆曰正統之説其誰曰不可聖人之於實也不傷其名而後從之帝亦天子也王亦天子也氏亦人也人亦氏也夫何名之傷若章子之所謂覇統者傷乎名而喪乎實者也
  商【蘇轍】
  商之有天下者三十世而周之世三十有七商之既衰而復興者五王而周之既衰而復興者宣王一人而已蓋商之多賢君宜若其世之過於周而反不如周之賢君不如商之多而其久於商者乃數百歲其故何也葢周公之治天下務以文章繁縟之禮和柔馴擾剛毅之民故其道本於尊尊而親親貴老而慈幼使民之父子相愛兄弟相悦以無犯上難制之氣行其至柔之道以揉天下之戾心而去其剛毅果敢之志故其享天下至久而諸侯内侵京師不振卒於廢為至弱之國何者優柔和易可以為久而不可以為彊也若夫商人之所以為天下者不可復見矣嘗試求之詩書詩之寛緩而和柔書之委曲而繁重者舉皆周也而商人之詩駿發而嚴厲其書簡潔而明肅以為商人之風俗葢在乎此矣夫惟天下有剛强不屈之俗也故其後世有以自振於衰㣲然至其敗也一敗而不可復止葢物之彊者易以折而柔忍者可以久存柔者可以久存而常困於不勝彊者易以折而其末也乃可以有所立此商之所以不長而周之所以不振也嗚呼聖人之慮天下亦有所就而已不能使之無也使之能久而不能彊能以自振而不能以及遠此二者存乎其後世之賢與不賢矣太公封於齊尊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弑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太公曰後世寖衰矣夫尊賢尚功則近於彊親親尊尊則近於弱終於齊有田氏之禍而魯人困於盟主之令葢商之政近於齊而周公之所以治周者其所以治魯也故齊彊而魯弱魯未亡而齊亡也
  書稱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於亳葢伊尹耕於莘野既以處士從湯矣及其適夏非其私行也湯必與知之其君臣之心以為從湯伐桀以濟斯世不若使伊尹事桀以止其亂雖使夏不亡商不興無憾也及其不可復輔於是捨而歸耳其後文王事紂亦身為之三公至將囚而殺之然後棄之而西葢湯之於桀文王之於紂其不欲遽奪之者如此此其所以為湯文王而後世之所不及也
  六國【蘇洵】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或曰六國互喪率賂秦耶曰不賂者以賂者喪葢失彊援不能獨完故曰弊在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則獲邑大則得城較秦之所得與戰勝而得者其實百倍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則秦之所大欲諸侯所大患固不在戰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强弱勝負已判矣至於顛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齊人未嘗賂秦終繼五國遷滅何哉與嬴而不助五國也五國既喪齊亦不免矣燕趙之君始有遠略能守其土義不賂秦是故燕雖小國而後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為計始速禍焉趙嘗五戰於秦二敗而三勝後秦擊趙者再李牧連却之洎牧以讒誅邯鄲為郡惜其用武而不終也且燕趙處秦革滅殆盡之際可謂智力孤危戰敗而亡誠不得已向使三國各愛其地齊人勿附於秦刺客不行良將猶在則勝負之數存亡之理當與秦相較或未易量嗚呼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謀臣以事秦之心禮天下之竒才并力西嚮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勢而為秦人積威之所刼日削月割以趨於亡為國者無使為積威之所刼哉夫六國與秦皆諸侯其勢弱於秦而猶有可以不賂而勝之之勢茍以天下之大而下從六國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國下矣
  六國【蘇轍】
  嘗讀六國世家竊怪天下之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衆發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而不免於滅亡常為之深思遠慮以為必有可以自安之計葢未嘗不咎其當時之士慮患之疎而見利之淺且不知天下之勢也夫秦之所與諸侯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郊諸侯之所與秦爭天下者不在齊楚燕趙也而在韓魏之野秦之有韓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韓魏塞秦之衝而蔽山東之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韓魏也昔者范雎用於秦而收韓商鞅用於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韓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齊之剛壽而范雎以為憂然則秦之所忌者可見矣秦之用乓於燕趙秦之危事也越韓過魏而攻人之國都燕趙拒之於前而韓魏乘之於後此危事也而秦之攻燕趙未嘗有韓魏之憂則韓魏之附秦故也夫韓魏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於其間此豈知天下之勢邪委區區之韓魏以當彊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於秦哉韓魏折而入於秦然後秦人得通其兵於東諸侯而使天下徧受其禍夫韓魏不能獨當秦而天下之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韓親魏以擯秦秦人不敢逾韓魏以窺齊楚燕趙之國而齊楚燕趙之國因得以自完於其間矣以四無事之國佐當冦之韓魏使韓魏無東顧之憂而為天下出身以當秦兵以二國委秦而四國休息於内以隂助其急若此可以應夫無窮彼秦者將何為哉不知出此而乃貪疆場尺寸之利背盟敗約以自相屠滅秦兵未出而天下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國豈不悲哉
  秦一【蘇軾】
  秦始皇帝十八年取韓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趙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齊初并天下
  蘇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為巧於取齊而拙於取楚其不敗於楚者幸也嗚呼秦之巧亦創於智伯而已魏韓肘足接而智伯死秦知創智伯而諸侯終不知師魏韓秦并天下不亦宜乎齊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猶伐齊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趙齊楚救之趙乏食請粟於齊而齊不予秦遂圍邯鄲幾亡趙趙雖未亡而齊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於齊者四十餘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謹故不被兵夫秦欲并天下耳豈以謹故置齊也哉吾故曰巧於取齊者所以大慰齊人之心而解三晉之交也齊秦不兩立秦未嘗須臾忘齊也而四十餘年不加兵者豈其情乎齊人不悟而與秦合故秦得以其間取三晉三晉亡齊葢岌岌矣方是時猶有楚與燕也三國合猶足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齊不救故二國亡而齊亦虜不閲歲如晉取虞虢也可不謂巧乎二國既滅齊乃發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嗚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萬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以六十萬攻之葢空國而戰也使齊有中主具臣知亡之無日而掃境以伐秦以久安之齊而入厭兵空虚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於取楚然則奈何曰古之取國者必有數如取齠齒也必以漸故齒脱而兒不知今秦易楚以為是齠齒也可㧞遂抉其口一㧞而取之兒必傷吾指必齧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數也呉為三軍迭出而肆楚三年而入郢晉之平呉隋之平陳皆以是物也惟苻堅不然使堅知出此以百倍之衆為迭出之計雖韓白不能支而况謝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勝而堅不幸耳
  秦二【蘇軾】
  秦初并天下丞相綰等言燕齊荆地遠不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始皇下其議羣臣皆以為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衆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讐諸侯更相誅伐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頼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税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鬬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之靈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分天下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
  蘇子曰聖人不能為時亦不失時時非聖人之所能為也能不失時而已三代之興諸侯無罪不可奪削因而君之雖欲罷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謂不能為時者也周衰諸侯相并齊晉秦楚皆千餘里其勢足以建侯樹屏至於七國皆稱王行天子之事然終不封諸侯不立彊家世卿者以魯三桓晉六卿齊田氏為戒也久矣世之畏諸侯之禍也非獨始皇李斯知之始皇既并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當然如冬裘夏葛時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獨見也所謂不失時者而學士大夫多非之漢高帝欲立六國後張子房以為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斯之論與子房何異世特以成敗為是非耳高帝聞子房之言吐哺罵酈生知諸侯之不可復明矣然卒王韓彭英盧豈獨髙帝子房亦與焉故栁宗元曰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昔之論封建者曹元首陸機劉頌及唐太宗時魏徵李百藥顔師古其後有劉秩杜佑栁宗元宗元之論出而諸子之論廢矣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説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氣必爭爭必以利利莫大於封建封建者爭之端而亂之始也自書契以來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賊殺有不出於襲封而爭位者乎自三代聖人以禮樂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終不能已簒弑之禍至漢以來君臣父子相賊虐者皆諸侯王子孫其餘卿大夫不世襲者葢未嘗有也近世無復封建則此禍幾絶仁人君子忍復開之歟故吾以為李斯始皇之言栁宗元之論當為萬世法也
  三國【蘇轍】
  天下皆怯而獨勇則勇者勝皆闇而獨智則智者勝勇而遇勇則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則智者不足用也夫唯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難蠭起而難平葢嘗聞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後眞智大勇乃可得而見也悲夫世之英雄其處於世亦有幸不幸耶漢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獨過天下而得之者也曹公孫劉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以智攻智以勇擊勇此譬如兩虎相捽齒牙氣力無以相勝其勢足以相擾而不足以相斃當此之時惜乎無有以漢高帝之事制之者也昔者項籍乘百戰百勝之威而執諸侯之柄咄嗟咤叱奮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勢飄忽震蕩如風雨之至天下之人以為遂無漢矣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横塞其衝徘徊而不得進其頑鈍椎魯足以為笑于天下而卒能摧折項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則必有所耗竭而其智慮久而無成則亦必有所倦怠而不舉彼欲用其所長以制我於一時而我閉門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廵求去而不能去而項籍固已憊矣今夫曹公孫權劉備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世之言者曰孫不如曹而劉不如孫劉備唯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於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勝則亦巳惑矣葢劉備之才近似於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術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據勢勝之地以示天下之形廣收信越出竒之將以自輔其所不逮有果鋭剛猛之氣而不用以深折項籍猖狂之勢此三事者三國之君其才皆無有能行之者獨有一劉備近之而未至其中猶有翹然自喜之心欲為椎魯而不能純欲為果鋭而不能逹二者交戰於中而未有所定是故所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棄天下而入巴蜀則非地也用諸葛孔明治國之才而當紛紜征伐之衝則非將也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將以攻人則是其氣不足尚也嗟夫方其奔走於二袁之間困於吕布而狼狽於荆州百敗而其志不折不可謂無高祖之風矣而終不知所以自用之方夫古之英雄唯漢高帝為不可及也夫
  晉【蘇轍】
  御天下有道休之以安動之以勞使之安居而能勤逸處而能憂其君子周旋揖讓不失其節而能耕田射御以自致其力平居習為勉强而去其傲惰厲精而日堅勞苦而日彊冠冕佩玉之人而不憚執天下之大勞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無足為者而天下之匹夫亦無以求勝其上何者天下之亂葢常起於上之所憚而不敢為天下之小人知其上之有所憚而不敢為則有以乘其間而致其上之所難夫其上之所難者豈非死傷戰鬬之患匹夫之所輕而士大夫之所不忍以其身試之者耶彼以死傷戰鬬之患邀我而我不能應則無怪乎天下之至於亂也故夫君子之於天下不見其可畏求使其所畏之不見是故事有所不辭而勞苦有所不憚昔者晉室之敗非天下之無君子也其君子皆有好善之心高談揖讓泊然冲虚而無慷慨感激之操大言無當不適於用而畏兵革之事天下之英雄知其所忌而竊乘之是以顛沛隕越而不能以自存且夫劉聰石勒王敦祖約此其奸詐雄武亦一世之豪也譬如山林之人生於草木之間大風烈日之所咻而霜雪飢饉之所勞苦其筋力骨節之所嘗試者亦巳至矣而使王衍王導之倫清談而當其衝此譬如千金之家居然高堂之上食肉飲酒不習寒暑之勞而欲以之捍禦山林之勇夫而求其成功此固奸雄之所樂攻而無難者也是以雖有賢人君子之才而無益於世雖有盡忠致命之意而不救於患難此其病起於自處太高而不習天下之辱事故富而不能勞貴而不能治葢古之君子其治天下為其甚勞而不失其高食其甚美而不棄其糲使匹夫小人不知所以用其勇而其上不失為君子至於後世為其甚勞而不知以自復而為秦之彊食其甚美而無以自實而為晉之敗夫甚勞者固非所以為安而甚美者亦非所以自固此其所以喪天下之故也哉
  隋【蘇轍】
  人之於物聽其自附而信其自去則人重而物輕人重而物輕則物之附人也堅物之所以去人分裂四出而不可禁者物重而人輕也古之聖人其取天下非其驅而來之也其守天下非其刼而留之也使天下自附不得已而為之長吾不役天下之利而天下自至夫是以去就之權在君而不在民是之謂人重而物輕且夫吾之於人已求而得之則不若使之求我而後從之巳守而固之則不若使之不忍去我而後與之故夫智者或可與取天下矣而不可與守天下守天下則必有大度者也何者非有大度之人則常恐天下之去我而以術留天下以術留天下而天下始去之矣昔者三代之君享國長遠後世莫能及然而亡國之暴未有如秦隋之速二世而亡者也夫秦隋之亡其弊果安在哉自周失其政諸侯用事而秦獨得山西之地不過千里韓魏厭其衝楚脅其肩燕趙伺其北而齊掉其東秦人披甲持兵七世而不得解寸攘尺取至始皇然後合而為一秦見其取天下若此之難也而以為不急持之則後世且復割裂以為敵國是以銷名城殺豪傑鑄鋒鏑以絶天下之望其所以備慮而固守之者甚宻如此然而海内愁苦無聊莫有不忍去之意是以陳勝項籍因民之不服長呼起兵而山澤皆應由此觀之豈非其重失天下而防之太過之歟今夫隋文之世其亦見天下之久不定而重失其定也葢自東晉以來劉聰石勒慕容埀苻堅姚興赫連之徒紛紛而起者不可勝數至於元氏并吞滅取略已盡矣而南方未服元氏自分而為周齊周并齊而授之隋隋文取梁滅陳而後天下為一彼亦見天下之久不定也是以既得天下之衆而恐其失之享天下之樂而懼其不久立於萬民之上而常有猜防不安之心以為舉世之人皆有曩者英雄割據之懐制為嚴法峻令以杜天下之變謀臣舊將以誅滅略盡而獨死於楊素之手以及於大故終於煬帝之際天下大亂塗地而莫之救由此觀之則夫隋之所以亡者無以異於秦也悲夫古之聖人脩德以來天下天下之所為去就者莫不在我故其視失天下甚輕是故其心舒緩而其為政也寛寛者生於無憂而慘急者生於無聊耳㫺嘗聞之周之興太王避狄於岐之人民扶老携幼而歸之岐山之下累累而不絶喪失其舊國而卒以大興及觀秦隋唯不忍失之而至於亡然後知聖人之為是寛緩不速之行者乃其所以深取天下者也
  唐【蘇轍】
  天下之變常伏於其所偏重而不舉之處故内重則為内憂外重則為外患古者聚兵京師外無彊臣天下之事皆制於内當此之時謂之内重内重之奸臣内擅而外無所忌匹夫横行於四海而莫能禁其亂不起於左右之大臣則生於山林小民之英雄故夫天下之重不可使專在内也古者諸侯大國或數百里兵足以戰食足以守而其權足以生殺然後能使四夷盜賊之患不至於内天子之大臣有所畏忌而内患不作當此之時謂之外重外重之弊諸侯擁兵而内無以制由此觀之則天下之重固不可使在外而亦不可使在内也自周之衰齊晉秦楚緜地千里内不勝於其外以至於滅亡而不救秦人患其外之已重而至於此也於是收天下之兵而聚之關中夷滅其城池殺戮其豪傑使天下之命皆制於天子然至於二世之時陳勝呉廣大呼起兵而郡縣之吏熟視而走無敢誰何趙髙擅權於内頥指如意雖李斯為相備五刑而死於道路其子李由守三川擁山河之固而不敢校也此二患者皆始於外之不足而無有以制之也至於漢興懲秦孤立之乃大封侯王而高帝之世反者九起其遺孽餘烈至於文景而為淮南濟北呉楚之亂於是武帝分裂諸侯以懲大國之禍而其後百年之間王莽遂得以奮其志於天下而劉氏之子孫無復齟齬魏晉之世乃益侵削諸侯四方㣲弱不復為亂而朝廷之權臣山林之匹夫常為天下之大患此數君者其所以制其内外輕重之際皆有以自取其亂而莫之或知也夫天下之重在内則為内憂在外則為外患而秦漢之間不求其勢之本末而更相懲戒以就一偏之利故其禍循環無窮而不可解也且夫天子之於天下非如婦人孺子之愛其所有也得天下而謹守之不忍以分於人此匹夫之所謂智也而不知其無成者未始不自不分始故夫聖人將有所大定於天下非外之有權臣則不足以鎮之也而後世之君乃欲去其爪牙翦其股肱而責其成功亦巳過矣夫天下之勢内無重則無以威外之彊臣外無重則無以服内之大臣而絶奸民之心此二者其勢相持而後成而不可一輕者也昔唐太宗既平天下分四方之地盡以沿邊為節度府而范陽朔方之軍皆帶甲十萬上足以制夷狄之難下足以備匹夫之亂内足以禁大臣之變而將帥之臣常不至於叛者内有重兵之勢以預制之也貞觀之際天下之兵八百餘府而在關中者五百舉天下之衆而後能當關中之半然而朝廷之臣亦不至於乘隙伺釁以邀大利者外有節度之權以破其心也故外之節度有周之諸侯外重之勢而易置從命得以擇其賢不肖之才是以人君無征伐之勞而天下無世臣暴虐之患内之府兵有秦之關中内重之勢而左右謹飭莫敢為不義之行是以上無逼奪之危下無誅絶之禍葢周之諸侯内無府兵之威故陷於逆亂而不能以自止秦之關中外無節度之援故脅於大臣而不能以自立有周秦之利而無周秦之害形格勢禁内之不敢為變而外之不敢為亂未有如唐制之得者也而天下之士不究利害之本末猥以成敗之遺蹤而論計之得失徒見開元之後强兵悍將皆為天下之大患而遂以太宗之制為猖狂不審之計夫論天下論其勝敗之形以定其法制之得失則不若窮其所由勝敗之處葢天寳之際府兵四出萃於范陽而德宗之世禁兵皆戍趙魏是以祿山朱泚得至於京師而莫之能禁一亂塗地終於昭宗而天下卒無寧歲内之彊臣雖有輔國元振守澄士良之徒而卒不能制唐之命誅王涯殺賈餗自以為威震四方然劉從諌為之一言而震慴自斂不敢復肆其後崔昌遐倚朱温之兵以誅宦官去天下之監軍而無一人敢與抗者由此觀之唐之衰其弊在於外重而外重之起於府兵之在外非所謂制之失而後世之不用也
  五代【蘇轍】
  昔者商周之興始於稷契而至湯武凡數百年而後得志於天下其成功甚難享天下之利至緩也然桀紂既滅收天下朝諸侯自處於天子之尊而下無不服之志誅一匹夫天下遂定葢其用力亦甚易而無勞也至於秦漢之際其英雄豪傑逐天下之利惟恐不及而開天下之釁惟恐其後之也奮臂於大澤而天下之士雲合響應轉戰終日而闢地千里其取天下若此其無難也然天下已定君臣之分既明分裂海内以王諸將將以傳之無窮而數歲之間功臣大國反者如蝟毛而起是何其取之之易而守之之難也若夫五代干戈之際其事雖不足道然觀其帝王起於匹夫鞭笞海内戰勝攻取而自梁以來不及百年天下五禪遠者不過數十歲其知慮曾不足以及其後世甚可怪也葢嘗聞之梁之亡其父子兄弟自相屠滅虐用其民而天下叛周之亡適遭聖人之興而不能以自立此二者君子之所不疑也而後唐之莊宗明宗與晉漢之髙祖皆以英武特異之姿據天下太平之地及其子孫材力智勇亦皆有以過人者然終以敗亂而不可解此其勢必有以自取也葢唐漢之亂始於功臣而晉之亂始於邉鄙皆其以易取天下之過也莊宗之亂晉髙祖以兵趨夷門而後天下定於明宗後唐之亡匈奴破張達之兵而後天下定於晉匈奴之禍周髙祖發南征之議而後天下定於漢故唐滅於晉晉亂於匈奴而漢亡於周葢功臣負其創業之勲而匈奴恃其驅除之勞以要天子聽之則不可以久安而誅之則足以召天下之亂戮一功臣天下遂並起而軋之矣故唐奪晉髙祖之權而亡晉絶匈奴之和親而滅漢誅楊邠史肇而周人不服以及於禍彼其初無功臣無匈奴則不興而功臣匈奴卒起而滅之故古之聖人有可以取天下之資而不用有可以乘天下之勢而不顧撫循其民以待天下之自至此非以為茍仁而已矣誠以為天下之不可以易取也欲求天下而求之於易故凡事之可以就天下者無所不為也無所不為而就天下天下既安而不之改則非長久之計也改之而不顧此必有以忤天下之心者矣昔者晉獻公既没公子重耳在翟里克殺奚齊卓子而召重耳重耳不敢入秦伯使公子縶往弔且告以晉國之亂將有所立於公子重耳再拜而辭亦不敢當也至於夷吾聞召而起以汾陽之田百萬命里克以負蔡之田九十萬命丕鄭而奉秦以河外列城五及其既入而背内外之賂殺里克丕鄭而發兵以絶秦兵敗身虜不復其國而後文公徐起而收之大臣援之於内而秦楚推之於外既反而霸於諸侯唯其不求入而人入之無賂於内外而其勢可以自入此所以反國而後無憂也其後劉季起於豐沛之間從天下武勇之士入關以誅暴秦降子嬰當此之時功冠諸侯其勢遂可以至於帝王此皆沛公之所自為而諸將不與也然至追項籍於固陵兵敗諸將不至乃捐數千里之地以與韓信彭越而此兩人卒負其功背叛而不可制故夫取天下不可僥倖於一時之利僥倖於一時之利則必將有百歲不已之患此所謂不及於逺也




  文編巻二十八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二十九
  明 唐順之 編
  武王【蘇軾】
  武王克殷以殷遺民封紂子武庚祿父使其弟管叔鮮蔡叔度相祿父治殷武王崩祿父與管蔡作亂成王命周公誅之而立㣲子於宋
  蘇子曰武玉非聖人也昔者孔子葢罪湯武顧自以為殷之子孫而周人也故不敢然數致意焉曰大哉巍巍乎堯舜也禹吾無間然其不足於湯武也亦明矣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又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伯夷叔齊之於武王也葢謂之弑君至耻之不食其粟而孔子予之其罪武王也甚矣此孔子之家法也世之君子茍自孔氏必守此法國之存亡民之生死將於是乎在其孰敢不嚴而孟軻始亂之曰吾聞武王誅獨夫紂未聞弑君也自是學者以湯武為聖人之正若當然者皆孔氏之罪人也使當時有良史如董狐者南巢之事必以叛書牧野之事必以弑書而湯武仁人也必將為法受惡周公作無逸曰殷王中宗及髙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茲四人廸哲上不及湯下不及武王亦以是哉文王之時諸侯不求而自至是以受命稱王行天子之事周之王不王不計紂之存亡也使文王在必不伐紂紂不見伐而以考終或死於亂殷人立君以事周命為二王後以祀殷君臣之道豈不兩全也哉武王觀兵于孟津而歸紂若不改過則殷人改立君武王之待殷亦若是而已矣天下無王有聖人者出而天下歸之聖人所不得辭也而以兵取之而放之而殺之可乎漢末大亂豪傑並起荀文若聖人之徒也以為非曹操莫與定海内故起而佐之所以與操謀者皆王者之事也文若豈教操反者哉以仁義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將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及操謀九錫則文若死之故吾嘗以文若為聖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張子房而道似伯夷也殺其父封其子其子非人也則可使其子而果人也則必死之楚人將殺令尹子南子南之子棄疾為王御士王泣而告之既而殺子南其徒曰行乎曰吾與殺吾父行將焉入然則臣王乎曰棄父事讐吾弗忍也遂縊而死武王親以黄鉞斬紂使武庚受封而不叛豈復人也哉故武庚之必叛不待智者而後知也武王之封武庚葢亦不得已焉耳殷有天下六百年賢聖之君六七作紂雖無道其故家遺俗未盡滅也三分天下有其二殷不伐周而周伐之誅其君夷其社稷諸侯必有不悦者故封武庚以慰之此豈武王之意哉故曰武王非聖人也
  平王【蘇軾】
  太史公曰學者皆稱周伐紂居洛邑其實不然武王營之成王使召公卜居之居九鼎焉而周復都酆鎬至犬戎敗幽王周乃東遷于洛
  蘇子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謬也自平王至於亡非有大無道者也頿王之神聖諸侯服享然終以不振則東遷之過也昔武王克商遷九鼎于洛邑成王周公復增營之周公既没葢君陳畢公更居焉以重王室而巳非有意于遷也周公欲葬成周而成王葬之畢此豈有意於遷哉今夫富民之家所以遺其子孫者田宅而已不幸而有敗至於乞假以生可也然終不敢議田宅今平王舉文武成康之業而大棄之此一敗而鬻田宅者也夏商之王皆五六百年其先王之德無以過周而後王之敗亦不減幽厲然至於桀紂而後亡其未亡也天下宗之不如東周之名存而實亡也是何也則不鬻田宅之效也盤庚之遷復殷之舊也古公遷于岐方是時周人如狄人也逐水草而居豈所難哉衛文公東徙渡河恃齊而存耳齊遷臨淄晉遷于絳于新田皆其盛時非有所畏也其餘避冦而遷都未有不亡雖不即亡未有能復振者也春秋時楚大飢羣蠻叛之申息之北門不啓楚人謀徙于阪髙蒍賈曰不可我能往冦亦能往於是乎以秦人巴人滅庸而楚始大蘇峻之亂晉幾亡矣宗廟宫室盡為灰燼温嶠欲遷豫章三呉之豪欲遷會稽將從之矣獨王導不可曰金陵王者之都也王者不以豐儉移都若宏衛文大帛之冠何適而不可不然雖樂土為墟矣且北冦方彊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望實皆䘮矣乃不果遷而晉復安賢哉導也可謂能定大事矣嗟夫平王之初周雖不如楚之彊顧不愈於東晉之㣲乎使平王有一王導定不遷之計收豐鎬之遺民而修文武成康之政以形勢臨東諸侯齊晉雖彊未敢貳也而秦何自覇哉魏惠王畏秦遷于大梁楚昭王畏呉遷于郢項襄王畏秦遷于陳考烈王畏秦遷于壽春皆不復振有亡徵焉東漢之末董卓刼帝遷于長安漢遂以亡近世李景遷于豫章亦亡故曰周之失計未有如東遷之謬也
  始皇一【蘇軾】
  秦始皇帝時趙髙有罪蒙毅按之當死始皇赦而用之長子扶蘇好直諫上怒使北監蒙恬兵於上郡始皇東游會稽並海走琅邪少子胡亥李斯䝉毅趙髙從道病使䝉毅還禱山川未反而上崩李斯趙髙矯詔立胡亥殺扶蘇蒙恬蒙毅卒以亡秦
  蘇子曰始皇制天下輕重之勢使内外相形以禁奸備亂者可謂密矣䝉恬將三十萬人威振北方扶蘇監其軍而蒙毅侍帷幄為謀臣雖有大奸賊敢睥睨其間哉不幸道病禱祀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髙斯得成其謀始皇之遣毅毅見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言智雖然天之亡人國其禍敗必出於智所不及聖人為天下不恃智以防亂恃吾無致亂之道耳始皇致亂之道在用趙高夫閹尹之禍如毒藥猛獸未有不裂肝碎首者也自書契以來惟東漢吕彊後唐張承業二人號稱善良豈可望一二於千萬以徼必亡之禍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漢桓靈唐肅代猶不足深怪始皇漢宣皆英主亦湛於趙髙恭顯之禍彼自以為聰明人傑也奴僕熏腐之餘何能為及其亡國亂朝乃與庸主不異吾故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如始皇漢宣者或曰李斯佐始皇定天下不可謂不智扶蘇親始皇子秦人戴之久矣陳勝假其名猶足以亂天下而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誅而復請之則斯髙無遺類矣以斯之智而不慮此何哉蘇子曰嗚呼秦之失道有自來矣豈獨始皇之罪自商鞅變法以殊死為輕典以慘夷為常法人臣狼顧脅息以得死為幸何暇復請方其法之行也求無不索禁無不止鞅自以為軼堯舜而駕湯武矣及其出亡而無所舍然後知為法之弊夫豈獨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軻之變持兵者熟視始皇環柱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李斯之立胡亥不復忌二人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不敢復請也二人之不敢請亦知始皇之鷙悍而不可囘也豈料其偽也哉周公曰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孔子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其恕矣乎夫以忠恕為心而以平易為政則上易知而下易達雖有賣國之奸無所投其隙倉卒之變無自發焉然其令行禁止葢有不及商鞅者矣而聖人終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於徙木立威於棄灰刑其親戚師傅無惻容積威信之極以及始皇秦人視其君如雷電鬼神不可測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後寘刑今至使人矯殺其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請則威信之過也故夫以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孫者也漢武與始皇皆果於殺者也故其子如扶蘇之仁則寧死而不請如戾太子之悍則寧反而不訴知訴之而不察也戾太子豈欲反者哉計出於無聊也故為二君之子者有死與反而已李斯之智葢足以知扶蘇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出之以戒後世人主之果於殺者
  始皇二【蘇軾】
  昔者生民之初不知所以養生之具擊搏挽裂與禽獸爭一旦之命惴惴然朝不謀夕憂死之不給是故巧詐不生而民無知而聖人惡其無别而憂其無所生也是以作為器用耒耜弓矢舟車網罟之類莫不備至使民樂生便利役御萬物而適其情而民始有以極其口腹耳目之欲器利用便而巧詐生求得欲從而心志廣聖人又憂其桀猾變詐而難治也是故制禮以反其初禮者所以反本復始也聖人非不知箕踞而坐不揖而食便於人情而適於四體之安也將必使之習為迂闊難行之節寛衣博帶佩玉履舄所以回翔容與而不可以馳驟上至朝廷而下至於民其所以視聽其耳目者莫不近於迂闊其衣以黼黻文章其食以籩豆簠簋其耕以井田其進取選舉以學校其治民以諸侯嫁娶死喪莫不有法嚴之以鬼神而重之以四時所以使民自尊而不輕為奸故曰禮之近於人情者非其至也周公孔子所以區區於升降揖讓之間丁寧反覆而不敢失墜者世俗之所謂迂闊而不知夫聖人之權固在於此也自五帝三代相承而不敢破至秦有天下始皇帝以詐力而并諸侯自以為智術之有餘而禹湯文武之不知出此也於是廢諸侯破井田凡所以治天下者一切出於便利而不耻於無禮决壞聖人之藩墻而以利器明示天下故自秦以來天下惟知所以求生避死之具而以禮者為無用贅疣之物何者其意以為生之無事乎禮也茍生之無事乎禮則凡可以得生者無所不為矣嗚呼此秦之禍所以至今而未息歟昔者始有書契以科斗為文而其後始有規矩摹畫之迹葢今所謂大小篆者至秦而更以隷其後日以變革貴於速成而從其易又創為紙以易簡䇿是以天下簿書符檄繁多委壓而吏不能究奸人有以措其手足如使今世而尚用古之篆書簡筞則雖欲繁多其勢無由由此觀之則凡所以便利天下者是開詐偽之端也嗟夫秦既不可反矣茍後之君子欲治天下而惟便利之求則是引民而日趨於詐也悲夫
  漢髙帝【蘓洵】
  漢髙帝挾數用術以制一時之利害不如陳平揣摩天下之勢舉指揺目以刼制項羽不如張良㣲此二人則天下不歸漢而髙帝乃木彊之人而止耳然天下已定後世子孫之計陳平張良智之所不及則髙帝嘗先為之規畫處置以中後世之所為曉然如目見其事而為之者葢髙帝之智明於大而暗於小帝常語吕后曰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必勃也可令為太尉方是時劉氏既安矣勃又將誰安耶故吾之意曰高帝之以太尉屬勃也知有吕氏之禍也雖然其不去吕后何也勢不可也昔者武王没成王幼而三監叛帝意百歲後將相大臣及諸侯王有武庚祿父者而無有以制之也獨計以為家有主母而豪奴悍婢不敢與弱子抗吕后佐帝定天下為大臣素所畏服獨此可以鎭壓其邪心以待嗣子之壯其不去吕后者為惠帝計也吕氏既不可去故削其黨以損其權使雖有變而天下不揺是故以樊噲之功一旦遂欲斬之而無疑嗚呼彼豈獨於噲不仁耶且噲與帝偕起㧞城䧟陣功不為少矣方亞父嗾項莊時㣲噲誚讓羽則漢之為漢未可知也一旦人有惡噲欲滅戚氏者時噲出伐燕立命平勃即軍中斬之夫噲之罪未形也惡之者誠偽未必也且高帝之不以一女子斬天下之功臣亦明矣彼其娶於吕氏吕氏之族若祿産輩皆庸才不足恤獨噲豪健諸將所不能制後世之患無大於此矣夫高帝之視吕后也猶醫者之視堇也使其毒可以治病而無至於殺人而已矣樊噲死則吕氏之毒將不至於殺人髙帝以為是足以死而無憂矣彼平勃者遺其憂者也噲之死於惠之六年也天也彼其尚在則吕祿不可紿太尉不得入北軍矣或謂噲於帝最親使之尚在未必與産祿叛夫韓信黥布盧綰皆南面稱孤而綰又最為親幸然及髙帝之未崩也皆相繼以逆誅誰謂百歲之後椎埋屠狗之人見其親戚得為帝王而不欣然從之耶吾故曰平勃者遺其憂者也
  漢髙帝【蘇軾】
  有進説於君者因其君之資而為之説則用力寡矣人唯好善而求名是故仁義可以誘而進不義可以刼而退若漢髙帝起於草莽之中徒手奮呼而得天下彼知天下之利害與兵之勝負而巳安知所謂仁義者哉觀其天資固亦有合於仁義者而不喜仁義之説此如小人終日為不義而至以不義説之則亦怫然而怒故當時之善説者未嘗敢言仁義與三代禮樂之教亦惟曰如此而為利如此而為害如此而可如此而不可然後髙帝擇其利與可者而從之葢亦未嘗遲疑天下既平以愛故欲易太子大臣叔孫通周昌之徒力爭之不能得用留侯計僅得之嘗讀其書至此未嘗不太息以為髙帝最易曉者茍有以當其心彼無所不從盍亦告之以吕后太子從帝起於布衣以至於定天下天下望以為君雖不肖而大臣心欲之如百歲後誰肯北面事戚姬子乎所謂愛之者祗以禍之嗟夫無有以奚齊卓子之所以死為髙帝言者歟叔孫通之徒不足以知天下之大計獨有廢嫡立庶之説而欲持此以却之此固髙帝之所輕為也人固有所不平使如意為天子惠帝為臣絳灌之徒圜視而起如意安得而有之孰與其全安而不失為王之利也如意之為王而不免於死則亦高帝之過矣不少抑遠之以泄吕后不平之氣而又厚封焉其為計不已疎乎或曰吕后彊悍高帝恐其為變故欲立趙王此又不然自高帝之時而言之計吕后之年當死於惠帝之手吕后雖悍亦不忍奪之其子以與侄惠帝既死而吕后始有邪謀此出於無聊耳而髙帝安得逆知之且夫事君者不能使其心知其所以然以樂從吾説而欲以勢奪之亦已危矣如留侯之計髙帝顧戚姬悲歌而不忍特以其勢不得不從是以猶欲區區為趙王計使周昌相之此其心猶未悟以為一彊項之kao周昌足以抗吕后而捍趙王不知周昌激其怒而速死之耳古之善原人情而深識天下之勢者無如髙帝然至此而惑亦無有以告之者悲夫
  項籍【蘇洵】
  吾嘗論項籍有取天下之才而無取天下之慮曹操有取天下之慮而無取天下之量劉備有取天下之量而無取天下之才故三人者終其身無成焉且夫不有所棄不可以得天下之勢不有所忍不可以盡天下之利是故地有所不取城有所不攻勝有所不就敗有所不避其來不喜其去不怒肆天下之所為而徐制其後乃克有濟嗚呼項籍有百戰百勝之才而死於垓下無惑也吾於其戰鉅鹿也見其慮之不長量之不大未嘗不怪其死於垓下之晚也方籍之渡河沛公始整兵嚮關籍於此時若急引軍趨秦及其鋒而用之可以據咸陽制天下不知出此而區區與秦將爭一旦之命既全鉅鹿而猶徘徊河南新安間至函谷則沛公入咸陽數月矣夫秦人既巳安沛公而讐籍則其勢不得彊而臣故籍雖遷沛公漢中而卒都彭城使沛公得還定三秦則天下之勢在漢不在楚楚雖百戰百勝尚何益哉故曰兆垓下之死者鉅鹿之戰也或曰雖然籍必能入秦乎曰項梁死章邯謂楚不足慮故移兵伐趙有輕楚心而良將勁兵盡於鉅鹿籍誠能以必死之士擊其輕敵寡弱之師入之易耳且亡秦之守關與沛公之守善否可知也沛公之攻關與籍之攻善否又可知也以秦之守而沛公攻入之沛公之守而籍攻入之然則亡秦之守籍不能入哉或曰秦可入矣如救趙何曰虎方哺鹿羆據其穴搏其子虎安得不置鹿而返返則碎於羆明矣軍志所謂攻其必救也使籍入關王離涉間必釋趙自救籍據關逆擊其前趙與諸將救者十餘壁躡其後覆之必矣是籍一舉解趙之圍而收功於秦也戰國時魏伐趙齊救之田忌引兵疾走大梁因存趙而破魏彼宋義號知兵殊不逹此屯安陽不進而曰待秦敝吾恐秦未敝而沛公先據關矣籍與義俱失焉是故古之取天下者常先圖所守諸葛孔明棄荆州而就西蜀吾知其無能為也且彼未嘗見大險也彼以為劒門者可以不亡矣吾嘗觀蜀之險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繼兢兢而自完猶且不給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若夫秦漢之故都沃土千里洪河大山眞可以控天下又烏事夫不可以措足如劒門者而後曰險哉今夫富人必居四通五逹之都使其財布出於天下然後可以收天下之利有小丈夫者得一金櫝而藏諸家拒户而守之嗚呼是求不失也非求富也大盗至刼而取之又焉知其果不失也
  晉宣帝【蘇轍】
  世之説者曰司馬仲逹之於魏則曹孟德之於漢也是不然二人智勇權略則同而所處則異漢自董卓之後内潰外叛獻帝奔走困踣之不暇帝王之勢盡矣獨其名在耳曹公假其名號以服天下擁而植之許昌建都邑征叛逆皆曹公也雖使終身奉獻帝率天下而朝之天下不歸漢而歸魏者十室而九矣曹公誠能安而俟之使天命自至雖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事紂何以加之惜其為義不終使獻帝不安於上義士憤怨于下雖荀文若猶不得其死此則曹公之過矣如司馬仲逹則不然明帝之末曹氏之業固矣雖明帝以淫虐失衆曹爽以驕縱得罪而顛覆之形未見天下未叛魏也仲逹因其隙而乘之拊其背而奪其成業事與曹公異矣漢武帝之老也託昭帝於霍光昭帝尚幼燕王葢主有簒取之心上官桀桑洪羊助之此其禍急於曹爽霍光内斃燕葢外誅桀羊擁䕶昭帝訖無驕君之色及昭帝早喪國空無主迎立昌邑昌邑不令又援立宣帝柄在其手者屢矣然退就臣位不以自疑中外悉其本心亦無一人有異議者以仲逹擬光孰為得之耶然光猶不足道蜀先主將亡召諸葛孔明而告之曰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復語後主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後主之闇弱孔明之賢智蜀人知之矣使孔明有異志一摇手而定矣然外平徼外蠻夷内廢李平廖立旁禦魏呉功成業定又付之蔣琬費禕奉一昏主三十餘年而無纎芥之隙此又霍光之所不能望也故人患不誠茍誠忠孝舜之於父母伊尹之於太甲終無間然者自仲逹之後人臣受六尺之寄因而取之者多矣皆以地勢廹切置而不取則身必危國必亂至自比騎虎不可復下此亦自欺而已哉
  晉武帝【蘇轍】
  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古今之正義也然堯廢丹朱用舜而天下安帝乙廢微子立紂而商以亡古之人葢有不得已而行之者矣得已而不已不得已而已之二者皆亂也子非朱紂而廢天下之正義君子不忍也子如朱紂而守天下之正義君子不為也漢髙帝始謂惠帝仁弱欲廢之而立如意既而知人心之在太子也則寢廢立之議而用平勃平勃皆賢而權任均故惠帝雖没産祿雖横而援立文帝漢室不病也武帝既老知燕王旦廣陵王胥之不可用也廢之而立少子任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洪羊以後事當是時昭帝之賢否未可知而四人枉直相半也幸而昭帝明哲霍光忠良桀羊雖欲為亂而不遂其後復廢昌邑立宣帝而朝廷晏然無患葢人君不幸而立幼主當如二帝屬任賢臣乃免於亂此必然之勢也魏明帝疾篤而無子棄遠宗子而立齊王始欲輔以曹宇曹肇而倖臣劉放孫資不便宇肇之正勸帝易以司馬仲逹曹爽齊王既非天下之望而爽又以庸才與仲逹奸雄為對數年之間遂成簒弑之禍晉武帝親見此敗矣惠帝之不肖羣臣舉知之而牽制不忍忌齊王攸之賢而恃愍懐之小慧以為可以消未然之憂獨有一汝南王亮而不早用舉社稷之重而付之楊駿至於一敗塗地無足怪也帝之出齊王也王渾言於帝曰攸之於晉有姬旦之親若預聞朝政則腹心不貳之臣也國家之事若用后妃外親則有吕氏王氏之虞付之同姓至親則有呉楚七國之慮事任輕重所在未有不為害者也惟當任正道求忠良不可事事曲設疑防慮方來之患也若以智猜物雖親見疑至於疏遠亦安能自保乎人懷危懼非為安之理此最國家之深患也渾之言天下之至言也帝不能用而用王佑之計使太子母弟秦王柬都督關中楚王瑋淮南王允並鎮守要害以彊帝室然晉室之亂實成於八王吾嘗籌之如攸之親賢奪嫡之禍非其志也不幸至此天下所宗宗社之計猶有頼也如佑之計使子弟據兵以捍外患如梁孝王之禦呉楚尚可若變從中起而使人人握兵以救内難此與何進袁紹召丁原董卓以除宦官何異古人有言擇福莫若重擇禍莫若輕如武帝之擇禍福可謂不審矣
  梁武帝【蘇轍】
  史稱孔子既見老子退謂弟子曰鳥吾知其能飛魚吾知其能游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網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繒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雲氣而上天吾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老子體道而不嬰於物孔子至以龍比之然卒不與共斯世也捨禮樂政刑而欲行道於世孔子固知其難哉東漢以來佛法始入中國其道與老子相出入漢世士大夫不能明也魏晉以後畧知之矣好之篤者則欲施之於世疾之深者則欲絶之於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與吾道同而欲絶之老佛之教與吾教異而欲行之皆失之矣秦姚興區區一隅招延緇素譯經談妙至者凡數千人而姚氏之亡曾不旋踵梁武繼之江南佛事前世所未嘗見至捨身為奴隷郊廟之祭不薦毛血父子皆陷於侯景而國隨以亡議者觀秦梁之敗則以佛法為不足賴矣後魏太武深信崔浩浩不信佛法勸帝斥去僧徒毁經壞寺既滅佛法而浩亦以非罪赤族唐武宗欲求長生狥道士之私夷佛滅僧不期年而以弑崩議者觀魏唐之禍則以佛法為不可牾矣二者皆見其一偏耳老佛之道非一人之私説也自有天地而有是道矣古之君子以之治氣養心其高不可嬰其潔不可溷天地神人皆將望而敬之老子曰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道之於物無所不在而尚可非乎雖然蔑君臣廢父子而以行道於世其必有不可勝言者
  唐髙祖【蘇轍】
  唐髙祖起太原其謀發於太宗諸子不與也及克長安誅鋤羣盜天下為一其功亦出於太宗葢天心之所付予人心之所歸向其在太宗者審矣至立太子髙祖以長立建成建成當之不辭於是兄弟疑間卒至大亂夫建成不足言也其咎在髙祖其後武氏之亂廢中宗立睿宗以睿宗長子憲為太子矣及中宗之復睿宗父子皆以王就第韋氏之亂臨淄以兵入討睿宗踐阼而唐室復安又將以長立憲憲辭曰時平先長嫡國亂先有功不如此必且有難敢以死請睿宗從之而後臨淄之位定以太宗之賢而不免於爭奪宗之賢不逮太宗而晏然受命則憲之讓賢於人遠矣吾嘗論之高祖睿宗皆中主也其欲立長非專其私也以為立嫡以長古今之正義也謂之正義而不敢違胡不考之前世乎太王捨泰伯仲雍而立季厯文王捨伯邑考而立武王而周以之興誠天命之所在而吾無心焉亂何自生雖然泰伯奔呉以避王季亦畏亂故爾廢長而立少雖聖賢猶難之憲與宗兄弟相安終身無間言焉葢古今一人而已
  唐太宗【蘇轍】
  唐太宗之賢自西漢以來一人而已任賢使能將相莫非其人恭儉節用天下幾至刑措自三代以下未見其比也然傳子至孫遭武氏之亂子孫為戮不絶如綫後世推原其故而不得以吾觀之惜夫其未聞大道也哉昔楚昭王有疾卜之曰河為祟大夫請祭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江漢睢漳楚之望也禍福之至不是過也不穀雖不德河非所獲罪也遂弗祭及將死有雲如衆赤鳥夾日以飛三日王使問周史史曰其當王身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寘諸股肱何益不穀不有大過天其夭諸有罪受罰又焉移之亦弗禜孔子聞之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也宜哉吾觀太宗所為其不知道者衆矣其能免乎貞觀之間天下既平征伐四夷滅突厥夷髙昌殘吐谷渾兵出四克務勝而不知止最後親征髙麗大臣力爭不從僅而克之其賢於隋氏者幸一勝耳而帝安為之原其意亦欲夸當時髙後世耳太子承乾既立十餘年復寵魏王泰使兄弟相傾承乾既廢晉王嫡子也欲立泰而使異日傳位晉王疑不能决至引佩刀自刺大臣救之而止父子之間以愛故輕予奪至於如此帝嘗得秘䜟言唐後必中㣲有女武代王以問李淳風欲求而殺之淳風曰其兆既已成在宫中矣天之所命不可去也徒使疑似之戮滛及無辜且自今已往四十年其人巳老老則仁雖受終易姓必不能絶李氏若殺之復生壯者多殺而逞則子孫無遺類矣帝用其言而止然猶以疑似殺李君羡夫天命之不可易惟修德或能已之而帝欲以殺人弭之難哉帝之老也將擇大臣以輔少主李勣起於布衣忠力勁果有節俠之氣嘗事李宻及單雄信宻敗不忍以其地求利宻死不廢舊君之禮雄信將戮以股肉㗖之使與俱死帝以是為可用疾革謂高宗爾於勣無恩今以事出之我死即授以僕射髙宗從之及廢王后立武昭儀召勣與長孫無忌褚遂良計之勣稱疾不至帝曰皇后無子罪莫大於絶嗣將廢之遂良等不可它日勣見帝曰將立昭儀而顧命大臣皆以為不可今止矣勣曰此陛下家事不須問外人由此廢立之議遂定勣匹夫之俠也以死狥人不以為難至於禮義之重社稷所由安危勣不知也而帝以為可以屬幼孤寄天下過矣且使勣信賢託國於父竭忠力以報其子可也何至父逐之子復之而後可哉挾數以待臣下於義既已薄矣凡此皆不知道之過也茍不知道則凡所施於世必有逆天理失人心而不自知者故楚昭王惟知大道雖失國而必復太宗惟不知道雖天下既安且治而幾至於絶滅孔子之所以觀國者如此
  魯隱公一【蘇軾】
  魯隱公元年不書即位攝也公子翬請殺桓公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翬懼反譖公於桓而使賊殺公 歐陽子曰隱公非攝也使隱而果攝則春秋不書為公春秋書為公則隱公非攝無疑也
  蘇子曰非也春秋信史也隱攝而桓弑著於史也詳矣周公攝而克復子者也以周公薨故不稱王隱公攝而不克復子者也以魯公薨故稱公史有諡國有廟春秋獨得不稱公乎然則隱公之攝也禮歟曰禮也何自聞之曰聞之孔子曾子問曰君薨而世子未生如之何孔子曰卿大夫士從攝主北面於西階南何謂攝主曰古者天子諸侯卿大夫之世子未生而死則其弟若兄弟之子以當立者為攝主子生而女也則攝主立男也則攝主退此之謂攝主古之人有為之者季康子是也季桓子且死命其臣正常曰南孺子之子男也則以告而立之女也則肥也可桓子卒康子即位既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載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遺言命其圉臣曰南氏生男則以告於君與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康子請退康子之謂攝主古之道也孔子行之自秦漢以來不脩是禮而以母后攝孔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使與聞外事且不可曰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而况可使攝位而臨天下乎女子為政而國安唯齊之君王后吾宋之曹髙后也葢亦千一矣自東漢馬鄧不能無譏而漢吕后魏胡武靈唐武氏之流葢不勝其亂王莽楊堅遂因以易姓由是觀之豈若攝主之庶幾乎使母后而可信則攝主亦可信也若均之不可信則攝主取之猶吾先君之子孫也不猶愈於異姓之取哉或曰君薨而百官總已以聽於冡宰三年安用攝主曰非此之謂也嗣天子長矣宅憂而未出令則以禮從冡宰若太子未生生而弱未能君也則三代之禮孔子之學决不以天下付異姓其付之攝主也夫豈非禮而周公行之歟故隱公亦攝主也鄭儒之陋者也其傳攝主也曰上卿代君聽政者也使子生而女則上卿豈繼世者乎蘇子曰攝主先王之令典孔子之法言也而世不知習見母后之攝也而以為當然故吾不可不論以待後世之君子
  宋襄公【蘇軾】
  魯僖公二十二年冬十有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戰于宋師敗績春秋書戰未有若此之嚴而盡也
  蘇子曰宋公天子之上公宋先代之後於周為客天子有事膰焉有䘮拜焉非列國諸侯之所敢敵也而曰及楚人戰于楚夷狄之國人㣲者之稱以天子之上公而當夷狄之㣲者至於敗績宋公之罪葢可見矣而公羊傳以為文王之師不過是學者疑焉故不可以不辨宋襄公非獨行仁義而不終者也以不仁之資盜仁者之名爾齊宣捨一牛於德未有所損益孟子予之以王而宋襄公執鄫子用於次睢之社戕一國君若犬豕然此而忍為之天下孰有不忍者耶之役身敗國䘐乃欲以不重傷不禽二毛欺諸侯人能紾其兄之臂以取食而能忍飢於壺飱者天下知其不情也桓文之師存亡繼絶猶不齒於仲尼之門况用人於夷鬼以求覇而謂之王者之師可乎使鄫子有罪而討之雖聲之諸侯而戮於社天下不以為過若以喜怒興師則秦繆公獲晉侯且猶釋之而况敢用諸昏滛之鬼乎以愚觀之宋襄公王莽之流其不能欺天下則同也其不鼓不成列不能損襄公之虐其抱孺子以泣不能葢王莽之簒使莽無成則宋襄公襄公得志亦一莽也古人有言圖王不成其猶足以霸襄公行王者之事猶足以當桓文之師一戰之餘救死扶傷不暇此獨妄庸耳齊桓晉文得管仲子犯以興襄公有一子魚不能用豈可同日而語哉自古失道之君如是者多矣死而論定未有如宋襄公之欺於後世者也
  魏武帝【蘇軾】
  世之所謂智者知天下之利害而審乎計之得失如斯而已矣此其為智猶有所窮唯見天下之利而為之唯其害而不為則是有時而窮焉亦不能盡天下之利古之所謂大智者知天下利害得失之計而權之以人是故有所犯天下之至危而卒以成大功者此以其人權之輕敵者敗重敵者無成功何者天下未嘗有百全之利也舉事而待其百全則必有所格是故知吾之所以勝人而人不知其所以勝我者天下莫能敵之昔者晉荀息知虞公必不能用宫之竒齊鮑叔知魯君必不能用施伯薛公知黥布必不出於上䇿此三者皆危道也而直犯之彼不知用其所長又不知出吾之所忌是故不可以冒害而就利自三代之亡天下以詐力相并其道術政教無以相過而能者得之當漢氏之衰豪傑並起而圖天下二袁董吕爭為彊暴而孫權劉備又以區區於一隅其用兵制勝固不足以敵曹氏然天下終於分裂訖魏之世而不能一葢試嘗論之魏武長於料事而不長於料人是故有所重發而䘮其功有所輕為而至於敗劉備有葢世之才而無應卒之機方其新破劉璋蜀人未附一日而四五驚斬之不能禁釋此時不取而其後遂至於不敢加兵者終其身孫權勇而有謀此不可以聲勢恐喝取也魏武不用中原之長而與之爭於舟楫之間一日一夜行三百里以爭利犯此二敗以攻孫權是以䘮師於赤壁以成呉之彊且夫劉備可以急取而不可以緩圖方其危疑之間巻甲而趨之雖兵法之所忌可以得志孫權者可以計取而不可以勢破也而欲以荆州新附之卒乘勝而取之彼非不知其害特欲僥倖於權之不敢抗也此用之於新造之蜀乃可以逞故夫魏武重發於劉備而䘮其功輕為於孫權而至於敗此不亦長於料事而不長於料人之過歟嗟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天下之能者舉知之而不能權之以人則亦紛紛焉或勝或負爭為雄彊而未見其能一也
  苻堅【蘇轍】
  苻堅王猛君臣相得以成霸功雖齊桓管仲不能過也猛之將死也堅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處呉越然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寳也臣没之後願勿以晉為圖鮮卑羌虜我之仇讐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寧社稷言終而死堅不能用卒大舉伐晉敗于淝上歸未反國而慕容埀叛之既反國而姚萇叛之地分身死終斃於二人之手故後世皆多猛之賢而咎堅之不明吾嘗論之堅雖有霸者之畧而懐無厭之心以天下不一為深耻雖滅燕定蜀并秦凉下西域而其貪未已兵革歲克而不知懼也晉雖㣲弱謝安桓冲為之將相君臣相安民未忘晉而欲以力取之稽之天道論之人情雖内無埀萇之釁而堅之敗必不免矣然堅以逺裔之餘而有帝王之度其滅慕容姚也收二姓之子弟録其才能而官使之布滿中外凡其舊臣無不疑者若以世俗言之則以漸除之如猛之計得矣若以帝王之事言之則堅之意未必過也大雅之稱文王曰殷之孫子其麗不億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膚敏祼將于京厥作祼將常服黼冔文王用人其廣如此而堅何尤焉德雖不若文王而竊慕焉顧其所以處之何如耳文武既没周公成王之際殷之遺孽猶與管蔡間周之隙曰予復反鄙我周邦故周公克殷改封㣲子于宋而遷其頑民於洛邑保釐東郊作多士而撫寧之所以慮其變者至矣至若君陳畢公皆迭居成周而董帥之故康王之命畢公曰毖殷頑民遷于洛邑宻邇王室式化厥訓既歴三紀世變風移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然猶曰邦之安危惟茲殷士由此觀之文王之用殷人豈茍然而已哉今堅畜養豺虎於其腹心而貪功務勝不顧其後宜其斃於埀萇也哉使堅信猛之筞南結鄰好戢兵保境與民休息雖有埀萇百人安能動之文王雖未可覬然亦非王猛之所及矣
  孔子【蘇軾】
  魯定公十三年孔子言於公曰臣無藏甲大夫無百雉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弗狃叔孫輒率費人襲公公與三子入於季氏之宫孔子命申句湏樂頎下伐之費人北二子奔齊遂墮費將墮成公斂處父以成叛公圍成弗克或曰殆哉孔子之為政也亦危而難成矣孔融曰古者王畿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諸侯曹操疑其論建漸廣遂殺融融特言之耳安能為哉操以為天子有千里之畿將不利已故殺之不旋踵季氏親逐昭公公死於外從公者皆不敢入雖子家覊亦亡季氏之忌克忮害如此雖地勢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葢不減操也孔子安能以是時墮其名都而出其藏甲也哉考於春秋方是時三桓雖若不悦然莫能違孔子也以為孔子用事於魯得政與民而三桓畏之歟則季桓子之受女樂也孔子能却之矣彼婦之口可以出走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子也夫孔子盍姑修其政刑以俟三桓之隙也哉
  蘇子曰此孔子之所以聖也葢田氏六卿不服則齊晉無不亡之道三桓不臣則魯無可治之理孔子之用於世其政無急於此者矣彼晏嬰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僭惟禮可以已之在禮家施不及國大夫不收公利齊景公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也嬰能知之而莫能為之嬰非不賢也其浩然之氣不及孔孟也孔子以覊旅之臣得政期月而能舉治世之禮以律亡國之臣墮名都出藏甲而三桓不疑其害已此必有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者矣孔子之聖見於行事至此為無疑也嬰之用於齊也久於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於定公而田氏之禍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難也孔子以哀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陳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請討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國之君臣使如春秋之法者至於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知哀公與三子之必不從而以禮告也歟曰否孔子實欲伐齊孔子既告公公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對曰陳恒弑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可克也此豈禮告而已哉哀公患三桓之偪常欲以越伐魯而去之夫以蠻夷伐國民不予也臯如出公之事斷可見矣豈若從孔子而伐齊乎若從孔子而伐齊則凡所以勝齊之道孔子任之有餘矣既克田氏則魯之公室自張三桓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也
  子貢【蘇洵】
  君子之道智信難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於不正智者所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於不通是故君子愼之也世之儒者曰徒智可以成也人見乎徒智之可以成也則舉而棄乎信吾則曰徒智可以成也而不可以繼也子貢之以亂齊滅呉存魯也吾悲之彼子貢者遊説之士茍以邀一時之功而不以可繼為事故不見其禍使夫王公大人而計出於此則吾未見其不旋踵而敗也吾聞之王者之兵計萬世而動霸者之兵計子孫而舉彊國之兵計終身而發求可繼也子貢之兵是明日不可用也故子貢之出也吾以為魯可存也而齊可無亂呉可無滅何也田常之將簒也憚髙國鮑晏故使移兵伐魯為賜計者莫若扺髙國鮑晏弔之彼必愕而問焉則對曰田常遣子之兵伐魯吾竊哀子之將亡也彼必詰其故則對曰齊之有田氏猶人之養虎也子之於齊猶肘股之於身也田氏之欲肉齊久矣然未敢逞志者懼肘股之捍也今子出伐魯肘股去矣田氏孰懼哉吾見身將磔裂而肘股隨之所以弔也彼必懼而咨計於我因教之曰子悉甲趨魯壓境而止吾請為子潜約魯侯以待田氏之變帥其兵從子入討之彼懼田氏之禍其勢不得不聽歸以約魯侯魯侯懼齊伐其勢亦不得不聽因使練兵蒐乘以俟齊釁誅亂臣而定新主齊必德魯數世之利也吾觀仲尼以為齊人不與田常者半故請哀公討之今誠以魯之衆從髙國鮑晏之師加齊之半可以轘田常於都市其勢甚便其成功甚大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齊哀王舉兵誅吕氏吕氏以灌嬰為將拒之至滎陽嬰使使諭齊及諸侯連和以待吕氏變共誅之今田氏之勢何以異此有魯以為齊有高國鮑晏以為灌嬰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
  子思【蘇軾】
  昔者夫子之文章非有意於文是以未嘗立論也所可得而言者唯其歸於至當斯以為聖人而已矣夫子之道可由而不可知可言而不可議此其不爭為區區之論以開是非之端是以獨得不廢以與天下後世為仁義禮樂之主夫子既没諸子之欲為書以傳於後世者其意皆存乎為文汲汲乎唯恐其汨没而莫吾知也是故皆喜立論論立而爭起自孟子之後至於荀卿楊雄皆務為相攻之説其餘不足數者紛紜於天下嗟夫夫子之道不幸而有老聃莊周楊朱墨翟田駢愼到申不害韓非之徒各持其私説以攻乎其外天下方將惑之而未知其所適從奈何其弟子門人又内自相攻而不决千載之後學者愈衆而夫子之道益晦而不明者由此之故歟昔三子之爭起於孟子孟子曰人之性善是以荀子曰人之性惡而楊子又曰人之性善惡混孟子既已據其善是故荀子不得不出於惡人之性有善惡而已二子既已據之是以楊子亦不得不出於善惡混也為論不求其精而務以為異於人則紛紛之説未可以知其所止且夫夫子未嘗言性也葢亦嘗言之矣而未有必然之論也孟子之所謂性善者皆出於其師子思之書子思之書皆聖人之㣲言篤論孟子得之而不善用之能言其道而不知其所以為言之名舉天下之大而必之以性善之論昭昭乎自以為的於天下使天下之過者莫不欲援弓而射之故夫二子之為異論者皆孟子之過也子思論聖人之道出於天下之所能行而孟子論天下之人皆可以行聖人之道此無以異者而子思取必於聖人之道孟子取必於天下之人故夫後世之異議皆出於孟子
  孟軻【蘇軾】
  昔者仲尼自衛反魯網羅三代之舊聞葢經禮三百曲禮三千終年不能䆒其説夫子謂子貢曰賜爾以吾為多學而識之者與非也予一以貫之天下苦其難而莫之能用也不知夫子之有以貫之也是故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法度禮樂刑政與當世之賢人君子百家之書百工之技藝九州之内四海之外九夷八蠻之事荒忽誕謾而不可考者雜然皆列于胸中而有卓然不可亂者此固有以一之也是以博學而不亂深思而不惑葢嘗求之于六經至於詩與春秋之際而後知聖人之道始終本末各有條理夫王化之本始於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孝悌足而王道備此固非有深遠而難見勤苦而難行者也故詩之為教也使人歌舞佚樂無所不至要在於不失正焉而已矣雖然聖人固有所甚畏也一失容者禮之所由廢也一失言者義之所由亡也君臣之相攘上下之相殘天下大亂未嘗不始於此道是故春秋力爭於毫釐之間而深明乎疑似之際截然其有所必不可為也不觀於詩無以見王道之易不觀於春秋無以知王政之難自孔子没諸子各以所聞著書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無有統要若孟子可謂深於詩而長於春秋者矣其道始於至粗而極於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釐有所必計至寛而不可犯至宻而可樂者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後世或未之見也
  老子【蘇轍】
  孔子以仁義教人而以禮樂治天下仁義禮樂之變無窮而其稱曰吾道一以貫之茍無以貫之則因變而行義必有支離而不合者矣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語曰君子上逹小人下逹而孔子自謂下學而上逹者灑掃應對詩書禮樂皆其所從學也而君子由是以逹其道小人由是以得其器逹其道故萬變而致一得其器故有守而不蕩此孔子之所以兩得之也葢孔子之為政也周故示人以器而晦其道使逹者有見而未逹者不也老子之自為也深故示人以道而畧其器使逹者易入而不恤其未逹也要之其實皆至於道而所從施之有先後耳三代之後釋氏與孔老並行於世其所以異者體道愈遠而立於世之表指天下之所不見以示人而不憂其不悟曰要將有悟者其説又老氏之眇也老子八十一章余嘗為之解其説如此
  韓非【蘇軾】
  聖人之所為惡夫異端盡力而排之者非異端之能亂天下而天下之亂所由出也昔周之衰有老聃莊周列禦冦之徒更為虚無淡泊之言而治其猖狂浮游之説紛紜顛倒而卒歸于無有由其道者蕩然莫得其當是以忘乎富貴之樂而齊乎死生之分此不得志於天下高世遠舉之人所以放心而無憂雖非聖人之道而其用意固亦無惡於天下自老聃之死百餘年有商鞅韓非著書言治天下無若刑名之嚴及秦用之終於勝廣之亂教化不足而法有餘秦以不祀而天下被其毒後世之學者知申韓之罪而不知老聃莊周之使然何者仁義之道起於夫婦父子兄弟相愛之間而禮法刑政之原出於君臣上下相忌之際相愛則有所不忍相忌則有所不敢不敢與不忍之心合而後聖人之道得存乎其中今老聃莊周論君臣父子之間汎汎乎若萍游於江湖而適相値也夫是以父不足愛而君不足忌不忌其君不愛其父則仁不足以懐義不足以勸禮樂不足以化此四者皆不足用而欲置天下於無有夫無有豈誠足以治天下哉商鞅韓非求為其説而不得得其所以輕天下而齊萬物之術是以敢為殘忍而無疑今夫不忍殺人而不足以為仁而仁亦不足以治民則是殺人不足以為不仁而不仁亦不足以亂天下如此則舉天下唯吾之所為刀鋸斧鉞何施而不可昔者夫子未嘗一日易其言雖天下之小物亦莫不有所畏今其視天下眇然若不足為者此其所以輕殺人歟太史遷曰申子卑卑施於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覈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嘗讀而思之事固有不可相謀而相感者莊老之後其禍為申韓由三代之衰至于今凡所以亂聖人之道者其固已多矣而未知其所終奈何其不為之所也
  荀卿【蘇軾】
  嘗讀孔子世家觀其言語文章循循莫不有規矩不敢放言高論言必稱先王然後知聖人憂天下之深也茫乎不知其畔岸而非遠也浩乎不知其津涯而非深也其所言者匹夫匹婦之所共知而所行者聖人有所不能盡也嗚呼是亦足矣使後世有能盡吾説者雖為聖人無難而不能者不失為寡過而已矣子路之勇子貢之辯冉有之智此三者皆天下之所謂難能而可貴者也然三子者每不為夫子之所悦顔淵黙然不見其所能若無以異於衆人者而夫子亟稱之且夫學聖人者豈必其言之云爾哉亦觀其意之所嚮而已夫子以為後世必有不足行其説者矣必有竊其説而為不義者矣是故其言平易正直而不敢為非常可喜之論要在於不可易也昔者常怪李斯事荀卿既而焚滅其書大變古先聖王之法於其師之道不啻若冦讐及今觀荀卿之書然後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於荀卿而不足怪也荀卿者喜為異説而不讓敢為高論而不顧者也其言愚人之所驚小人之所喜也子思孟軻世之所謂賢人君子也荀卿獨曰亂天下者子思孟軻也天下之人如此其衆也仁人義士如此其多也荀卿獨曰人性惡桀紂性也堯舜偽也由是觀之意其為人必也剛愎不遜而自許太過彼李斯者又特甚者耳今夫小人之為不善猶必有所顧忌是以夏商之亡桀紂之殘暴而先王之法度禮樂刑政猶未至於絶滅而不可考者是桀紂猶有所存而不敢盡廢也彼李斯者獨能奮而不顧焚燒夫子之六經烹滅三代之諸侯破壞周公之井田此亦必有所恃者矣彼見其師歴詆天下之賢人自是其愚以為古先聖王皆無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時之論而荀卿亦不知其禍之至於此也其父殺人報仇其子必且行刼荀卿明王道述禮樂而李斯以其學亂天下其高談異論有以激之也孔孟之論未嘗異也而天下卒無有及者茍天下果無有及者則尚安以求異為哉
  揚雄【蘇軾】
  昔之為性論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為善而荀子以為惡揚子以為善惡混而韓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説而折之以孔子之論離性以為三品曰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以為三子者皆出乎其中而遺其上下而天下之所是者於愈之説多焉嗟夫是未知乎所謂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與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白黒之異也聖人之所與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謂性也而其才固將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後生雨露風氣之所養暢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於堅者為轂柔者為輪大者為楹小者為桷桷之不可以為楹輪之不可以為轂是豈其性之罪耶天下之言性者皆雜乎才而言之是以紛紛而不能一也孔子之所謂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者是論其才也而至於言性則未嘗斷其善惡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而已韓愈之説則又有甚者離性以為情而合才以為性是故其論終莫能通彼以為性者果泊然而無為耶則不當復有善惡之説茍性而有善惡也則夫所謂情者乃吾所謂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飢寒之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飢而食渇而飲男女之欲不出於人之性也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聖人無是無由以為聖而小人無是無由以為惡聖人以其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惡由此觀之則夫善惡者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善惡為哉雖然揚雄之論則固已近之曰人之性善惡混修其善則為善人修其惡則為惡人此其所以為異者唯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惡而以為善惡之皆出乎性也而已乎太古之初本非有善惡之論唯天下之所同安者聖人指以為善而一人之所獨樂者則名以為惡天下之人固將即其所樂而行之孰知夫聖人唯其一人之獨樂不能勝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惡之辨而諸子之意將以善惡為聖人之私説不已踈乎而韓愈又欲以書傳之所聞昔人之事迹而折夫三子之論區區乎以后稷之岐嶷文王之不勤瞽鯀管蔡之迹而明之聖人之論性也將以盡萬物之理與衆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韓愈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日言性者皆雜乎佛老愈之説以為性之無與乎情而喜怒哀樂皆非性者是愈流入於佛老而不自知也
  韓愈【蘇軾】
  聖人之道有趨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實而樂之者珠璣犀象天下莫不好奔走悉力爭鬬奪取其好之不可謂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實至於粟米蔬肉桑麻布帛天下之人内之於口而知其所以為美被之於身而知其所以為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韓愈之於聖人之道葢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樂其實何者其為論甚高其待孔子孟軻甚尊而拒楊墨佛老甚嚴此其用力亦不可謂不至也然其論至於理而不精支離蕩佚往往自叛其説而不知昔者宰我子貢有若更稱其師以為生民以來未有如夫子之盛雖堯舜之賢亦所不及其尊道好學亦已至矣然而君子不以為貴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之汙而已矣若夫顔淵豈亦云爾哉葢亦曰夫子循循然善誘人由此觀之聖人之道果不在於張而大之也韓愈者知好其名而未能樂其實者也愈之原人曰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飛潛動植之主也主而暴之不得其為主之道矣是故聖人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遠夫聖人之所為異乎墨者以其有别焉耳今愈之言曰一視而同仁則是以待人之道待萬物何異乎愛無差等者也而可乎教之使有能化之使有知是待人之仁也殺之有時而用之有節是待禽獸之仁也若之何其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若胡越而其疑似之間相去不能以髪宜乎愈之以為一也孔子曰汎愛衆而親仁仁者之為親則是孔子不兼愛也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神不可知而祭者之心以為如其存焉則是孔子不明鬼也儒者之患患在於論性以為喜怒哀樂皆出於情而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怒而後有仁義有哀有樂而後有禮樂以為仁義禮樂皆出於情而非性則是相率而叛聖人之教也老子曰能嬰兒乎喜怒哀樂茍不出乎性而出乎情則是相率而為老子之嬰兒也儒者或曰老易夫易豈老子之徒歟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説易則是離性以為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為學知其人之所長而不知其豈可謂善學耶









  文編卷二十九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
  明 唐順之 編
  過秦論【賈誼】
  秦并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闗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衆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㦸之兵鉏耰白挺望屋而食横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闔長㦸不刺強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藩籬之艱於是山東大擾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以三軍之衆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羣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悟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才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絶也秦地被山帯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并力而攻秦矣當此之世賢智竝列良将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險塞而軍髙壘毋戰閉關據阨荷㦸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疲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内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禽者其救敗非也秦王足巳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為戮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諫智士不敢謀天下巳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強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而海内叛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干餘歲不絶秦本末並失故不長乆由此觀之安危之綂相去逺矣野諺曰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應時故曠日長乆而社稷安矣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巻天下包舉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幷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鬭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䝉故業因遺䇿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是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寛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衡并韓魏燕趙齊楚宋衞中山之衆於是六國之士有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衆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巳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奉秦秦有餘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乗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及至秦王續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捶柎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俛首繫頸委命下吏乃使䝉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却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後斬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為固良将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巳定秦王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秦王既沒餘威振於殊俗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倚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将數百之衆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竝起而亡秦族矣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衞中山之君鉏耰棘矜非錟於句㦸長鎩也適戍之衆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逺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乗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宫一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秦并海内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靡然鄉風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乆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沒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彊侵弱衆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也當此之時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幷兼者髙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計上世之事竝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而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乆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饑者甘糟糠天下之嗸嗸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鄉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内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虚囹圄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汚穢之罪使各返其鄉里發倉廪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内皆讙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猾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姦止矣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之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紀百姓窮困而主弗收恤然後姦偽並起而上下相遁䝉罪者衆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於衆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困之實咸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渉不用湯武之賢不藉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矣故曰安民可與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
  封建論【柳宗元】
  天地果無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則孰為近曰有初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而莫能去之蓋非不欲去之也勢不可也勢之來其生人之初乎不初無以有封建封建非聖人意也彼其初與萬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無毛羽莫克自奉自衞荀卿有言必將假物以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争爭而不已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衆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後畏由是君長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為羣羣之分其爭必大大而後有兵有徳又有大者衆羣之長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屬於是有諸侯之列則其爭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諸侯之列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封於是有方伯連帥之類則其爭又有大者焉徳又大者方伯連帥之類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人然後天下會於一是故有里胥而後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自天子至於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夫堯舜禹湯之事逺矣及有周而甚詳周有天下裂土田而分之設五等邦羣后布履星羅四周於天下輪運而輻集合為朝覲會同離為守臣扞城然而降於夷王害禮傷尊下堂而迎覲者歴於宣王挾中興復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魯侯之嗣陵夷迄於幽厲王室東徙而自列為諸侯厥後問鼎之輕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誅萇者有之天下乖戾無君君之心余以為周之喪久矣徒建空名於公侯之上耳得非諸侯之盛彊末大不掉之咎歟遂判為十二合為七國威分於陪臣之邦國殄於後封之秦則周之敗端其在乎此矣秦有天下裂都會而為之郡邑廢侯衞而為之守宰据天下之雄圖都六合之上游攝制四海運於掌握之内此其所以為得也不數載而天下大壞其有由矣亟役萬人暴其威刑竭其貨賄負鋤挺謫戍之徒圜視而合從大呼而成羣時則有叛人而無叛吏人怨於下而吏畏於上天下相合殺守刼令而並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漢有天下矯秦之枉狥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數年之間奔命扶傷之不暇困平成病流矢陵遲不救者三代後乃謀臣獻畫而離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國居半時則有叛國而無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繼漢而帝者雖百代可知也唐興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為宜也然猶桀猾時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於州而在於兵時則有叛将而無叛州州縣之設固不可革也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適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茍其心思遷其秩而巳何能理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迹斷可見矣列侯驕盈黷貨事戎大凡亂國多理國寡侯伯不得變其政天子不得變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於制不在於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迹亦斷可見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萬人側目失在於政不在於制秦事然也漢興天子之政行於郡不行於國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雖亂不可變也國人雖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後掩捕而遷之勒兵而移之耳大逆未彰姦利浚財怙勢作威大刻于民者無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謂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漢知孟舒於田叔得魏尚於馮唐聞黄霸之明審覩汲黯之簡靖拜之可也復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輯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賞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設使漢室盡城邑而侯王之縱令其亂人戚之而巳孟舒魏尚之術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譴而導之拜受而退已違矣下令而削之締交合從之謀周於同列則相顧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則削其半削其半民猶瘁矣曷若舉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漢事然也今國家盡制郡邑連制守宰其不可變也固矣善制兵謹擇守則理平矣或者又曰夏商周漢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謂知理者也魏之承漢也封爵猶建晉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聞延祚今矯而變之垂二百祀大業彌固何繫於諸侯哉或者又以為殷周聖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當復議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巳也蓋以諸侯歸殷者三千焉資以黜夏湯不得而廢歸周者八百焉資以勝殷武王不得而易循之以為安仍之以為俗湯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巳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於已也私其衞於子孫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已之威也私其盡臣畜於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後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繼世而理繼世而理者上果賢乎下果不肖乎則生人之理亂未可知也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視聽則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盡其封略聖賢生於其時亦無以立於天下封建者為之也豈聖人之制使至於是乎吾固曰非聖人之意也勢也
  爭臣論【韓愈】
  或問諫議大夫陽城於愈可以為有道之士乎哉學廣而聞多不求聞於人也行古人之道居於晉之鄙晉之鄙人薰其德而善良者幾千人大臣聞而薦之天子以為諫議大夫人皆以為華陽子不色喜居於位五年矣視其德如在野彼豈以富貴移易其心哉愈應之曰是易所謂恒其德貞而夫子凶者也惡得為有道之士乎哉在易蠱之上九云不事王侯髙尚其事蹇之六二則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夫亦以所居之時不一而所蹈之德不同也若蠱之上九居無用之地而致匪躬之節以蹇之六二在王臣之位而髙不事之心則冒進之患生曠官之刺興志不可則而尤不終無也今陽子在位不為不乆矣聞天下之得失不為不熟矣天子待之不為不加矣而未嘗一言及於政視政之得失若越人視秦人之肥瘠忽焉不加喜戚於其心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禄則曰下大夫之秩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哉且吾聞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今陽子以為得其言乎哉得其言而不言與不得其言而不去無一可者也陽子将為祿仕乎古之人有云仕不為貧而有時乎為貧謂禄仕者也宜乎辭尊而居卑辭富而居貧若抱關擊柝者可也蓋孔子嘗為委吏矣嘗為乗田矣亦不敢曠其職必曰會計當而已矣必曰牛羊遂而已矣若陽子之秩禄不為卑且貧章章明矣而如此豈可乎哉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陽子惡訕上者惡為人臣招其君之過而以為名者故雖諫且議使人不得而知焉書曰爾有cq=215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于内爾乃順之于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夫陽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應之曰若陽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謂惑者矣入則諫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夫陽子本以布衣隠於蓬蒿之下主上嘉其行誼擢在此位官以諫為名誠宜有以奉其職使四方後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鯁之臣天子有不僭賞從諫如流之美庶巖穴之士聞而慕之束帶結髪願進於闕下而伸其辭説致吾君於堯舜熈鴻號於無窮也若書所謂則大臣宰相之事非陽子之所宜行也且陽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惡聞其過乎是啓之也或曰陽子之不求聞而人聞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變何子過之深也愈曰自古聖人賢士皆非有求于聞用也閔其時之不平人之不乂得其道不敢獨善其身而必以兼濟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後已故禹過家門不入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聖一賢者豈不知自安逸之為樂哉誠畏天命而悲人窮也夫天授人以聖賢才能豈使自有餘而已誠欲以補其不足者也耳目之於身也耳司聞而目司見聽其是非視其險易然後身得安焉聖賢者時人之耳目也時人者聖賢之身也且陽子之不賢則將役於賢以奉其上矣若果賢則固畏天命而閔人窮也惡得以自暇逸乎哉或曰吾聞君子不欲加諸人而惡訐以為直者若吾子之論直則直矣無乃傷於德而費於辭乎好盡言以招人過國武子之所以見殺於齊也吾子其亦聞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為直而加人也且國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盡言於亂國是以見殺傳曰惟善人能受盡言謂其聞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陽子可以為有道之士也今雖不能及巳陽子将不得為善人乎哉
  諫上【蘇洵】
  古今論諫常與諷而少直其説蓋出於仲尼吾以為諷直一也顧用之之術何如耳伍舉進隠語楚王淫益甚茅焦解衣危論秦帝立悟諷固不可盡與直亦未易少之吾故曰顧用之之術何如耳然則仲尼之説非乎曰仲尼之説純乎經者也吾之説參乎權而歸乎經者也如得其術則人君有少不為桀紂者吾百諫而百聽矣况虛已者乎不得其術則人君有少不若堯舜者吾百諫而百不聽矣况逆忠者乎然則奚術而可曰機智勇辯如古游説之士而巳夫遊説之士以機智勇辯濟其詐吾欲諫者以機智勇辯濟其忠請備論其效周衰游説熾於列國自是世有其人吾獨怪夫諫而從者百一説而從者十九諫而死者皆是說而死者未嘗聞然而抵觸忌諱説或甚於諫由是知不必乎諷諫而必乎術也説之術可為諫法者五理諭之勢禁之利誘之激怒之隠諷之之謂也觸龍以趙后愛女賢於愛子未旋踵而長安君出質甘羅以杜郵之死詰張唐而相燕之行有日趙卒以兩賢王之意語燕而立歸武臣此理而諭之也子貢以内憂教田常而齊不得伐魯武公以麋鹿脅項襄而楚不敢圖周魯連以烹醢懼垣衍而魏不果帝秦此勢而禁之也田生以萬戸侯啓張卿而劉澤封朱建以富貴餌閎孺而辟陽赦鄒陽以愛幸悅長君而梁王釋此利而誘之也蘇秦以牛後羞韓而惠王按劍太息范雎以無王恥秦而昭王長跪請教酈生以助秦凌漢而沛公輟洗聽計此激而怒之也蘇代以土偶笑田文楚人以弓繳感襄王蒯通以娶婦悟齊相此隠而諷之也五者相傾險詖之論雖然施之忠臣足以成功何則理而諭之主雖昏必悟勢而禁之主雖驕必懼利而誘之主雖怠必奮激而怒之主雖懦必立隠而諷之主雖暴必容悟則明懼則恭奮則勤立則勇容則寛致君之道盡於此矣吾觀昔之臣言必從理必濟莫若唐魏鄭公其初實學縱横之説此所謂得其術者歟噫龍逢比干不獲稱良臣無蘇秦張儀之術也蘇秦張儀不免為游説無龍逢比干之心也是以龍逢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術蘇秦張儀吾取其術不取其心以為諫法
  諫下【蘇洵】
  夫臣能諫不能使君必納諫非真能諫之臣君能納諫不能使臣必諫非真能納諫之君欲君必納乎嚮之論備矣欲臣必諫乎吾其言之夫君之大天也其尊神也其威雷霆也人之不能抗天觸神忤雷霆亦明矣聖人知其然故立賞以勸之傳曰興王賞諫臣是也猶懼其巽䎡阿諛使一日不得聞其過故制刑以威之書曰臣下不匡其刑墨是也人之情非病風喪心未有避賞而就刑者何苦而不諫哉賞與刑不設則人之情又何苦而抗天觸神忤雷霆哉自非性忠義不悦賞不畏罪誰欲以言博死者人君又安能盡得性忠義者而任之今有三人焉一人勇一人勇怯半一人怯有與之臨乎淵谷者且告之曰能跳而越此謂之勇不然為怯彼勇者恥怯必跳而越焉其勇怯半者與怯者則不能也又告之曰跳而越者與千金不然則否彼勇怯半者奔利必跳而越焉其怯者猶未能也須臾顧見猛虎暴然向逼則怯者不待告跳而越之如康莊矣然則人豈有勇怯哉要在以勢驅之耳君之難犯猶淵谷之難越也所謂性忠義不悦賞不畏罪者勇者也故無不諫焉悦賞者勇怯半者也故賞而後諫焉畏罪者怯者也故刑而後諫焉先王知勇者不可常得故以賞為千金以刑為猛虎使其前有所趨後有所避其勢不得不極言規失此三代所以興也末世不然遷其賞於不諫遷其刑於諫宜乎臣之噤口巻舌而亂亡隨之也間或賢君欲聞其過亦不過賞之而已嗚呼不有猛虎彼怯者肯越淵谷乎此無他墨刑之廢耳三代之後如霍光誅昌邑不諫之臣者不亦鮮哉今之諫賞時或有之不諫之刑缺然無矣茍增其所有有其所無則諛者直佞者忠况忠直者乎誠如是欲聞讜言而不獲吾不信也
  守道論【柳宗元】
  或問曰守道不如守官如何對曰是非聖人之言傳之者誤也官也者道之器也離之非也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是固非聖人言乃傳之者誤也夫皮冠者是虞人之物也物者道之凖也守其物由其凖而後其道存焉茍舍之是失道也凡聖人之所以為經紀為名物無非道者命之曰官官足以行吾道云爾是故立之君臣官府衣裳輿馬章綬之數會朝表著周旋行列之等是道之所存也則又示之典命書制符璽奏復之文叅伍殷輔陪臺之役是道之所由也則又勸之以爵禄慶賞之美懲之以黜遠鞭朴梏拲斬殺之慘是道之所行也故自天子至於庶民咸守其經分而無有失道者和之至也失其物去其凖道從而喪矣易其小者而大者亦從而喪矣古者居其位思死其官可易而失之哉禮記曰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孟子曰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然則失其道而居其官者古之人不與也是故在上不為抗在下不為損矢人者不為不仁函人者不為仁率其職司其局交相致以全其工也易位而處各安其分而道達於天下也且夫官所以行道也而曰守道不如守官蓋亦喪其本矣未有守官而失道守道而失官之事者也是非聖人之言傳之者誤也果矣
  六逆論【柳宗元】
  春秋左氏言衞州吁之事因載六逆之説曰賤妨貴少陵長逺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六者亂之本也余謂少陵長小加大淫破義是三者固誠為亂矣然其所謂賤妨貴遠間親新間舊雖為理之本可也何必曰亂夫所謂賤妨貴者蓋斥言擇嗣之道子以母貴者也若貴而愚賤而聖且賢以是而妨之其為理本大矣而可捨之以從斯言乎此其不可固也夫所謂遠間親新間舊者蓋言任用者之道也使親而舊者愚逺而新者聖且賢以是而間之其為理本亦大矣又可捨之以從斯言乎必從斯言而亂天下謂之師古訓可乎此又不可者也嗚呼是三者擇君置臣之事天下理亂之本也為書者執斯言著一定之論以遺後代上智之人固不惑於是自中人而降守以為大據而以致敗亂者固不乏焉晉厲死而悼公入乃理宋襄嗣而子魚退乃亂貴不足尚也秦用張禄而黜穰侯乃安魏相成璜而疎吳起乃危親不足與也苻氏進王猛而殺樊世乃興胡亥任趙髙而族李斯乃滅舊不足恃也顧所信何如耳然則斯言殆可以廢矣噫古之言理者罕能盡其説建一言立一辭則臲而不安謂之是可也謂之非亦可也混然而巳教於後世莫知其所以去就明者慨然将定其是非則拘儒瞽生相與羣而咻之以為狂為怪而欲世之多有知者可乎夫中人可以及化者天下為不少矣然而罕有知聖人之道則固為書者之罪也
  縱囚論【歐陽修】
  信義行於君子而刑戮施於小人刑入於死者乃罪大惡極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寧以義死不茍幸生而視死如歸此又君子之尤難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録大辟囚三百餘人縱使還家約其自歸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難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歸無後者是君子之所難而小人之所易也此豈近於人情或曰罪大惡極誠小人矣及施恩德以臨之可使變而為君子蓋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縱之去也不意其必來以冀免所以縱之乎又安知夫被縱而去也不意其自歸而必獲免所以復來乎夫意其必來而縱之是上賊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復來是下賊上之心也吾見上下交相賊以成此名也烏有所謂施恩德與夫知信義者哉不然太宗施德於天下於茲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為極惡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視死如歸而存信義此又不通之論也然則何為而可曰縱而來歸殺之無赦而又縱之而又來則可知為恩德之致爾然此必無之事也若夫縱而來歸而赦之可偶一為之爾若屢為之則殺人者皆不死是可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為常者其聖人之法乎是以堯舜三王之治必本於人情不立異以為髙不逆情以干譽
  大臣上【蘇軾】
  以義正君而無害於國可謂大臣矣天下不幸而無明君使小人執其權當此之時天下之忠臣義士莫不欲奮臂而擊之夫小人者必先得於其君而自固於天下是故法不可擊擊之而不勝身死其禍止於一身擊之而勝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誅其側之惡人謂之叛晉趙鞅入於晉陽以叛是也世之君子将有志於天下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計其後而為可居之功其濟不濟則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小人君不誅而吾誅之則是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既巳侵君之權而能北面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嘗有也國之有小人猶人之有癭今人之癭必生於頸而附於咽是以不可去有賤丈夫者不勝其忿而決去之夫是以去疾而得死漢之亡唐之滅由此故也自桓靈之後至於獻帝天下之權歸於内豎賢人君子進不容於朝退不容於野天下之怒可謂極矣當此之時議者以為天下之患獨在宦官宦官去則天下無事然竇武何進之徒擊之不勝止於身死袁紹擊之而勝漢遂以亡唐之衰也其迹亦大類此自輔國元振之後天子之廢立聽於宦官當此之時士大夫之論亦惟宦官之為去然而李訓鄭注元載之徒擊之不勝止於身死至於崔昌遐擊之而勝唐亦以亡方其未去是纍然者癭而已矣及其既去則潰裂四出而繼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且為人臣而不顧其君捐其身於一决以快天下之望亦已危矣故其成則為袁為崔敗則為何竇為訓注然則忠臣義士亦奚取於此哉夫竇武何進之亡天下悲之以為不幸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者将何以居之故曰以義正君而無害於國可謂大臣矣
  大臣下【蘇軾】
  天下之權在於小人君子之欲擊之也不亡其身則亡其君然則是小人者終不可去乎聞之曰迫人者其智淺迫於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勢然也古之為兵者圍師勿遏窮寇勿追誠恐其知死而致力則雖有衆無所用之故曰同舟而遇風則胡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負天下之怨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則将日夜為計以備一旦卒然不可測之患今君子又從而疾惡之是以其謀不得不深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謀深則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解故凡天下之患起於小人而成於君子之速之也小人在内君子在外君子為客小人為主主未發而客先焉則小人之詞直而君子之勢近於不順直則可以欺衆而不順則難以令其下故昔之舉事者常以中道而衆散以至於敗則其理豈不甚明哉若夫智者則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勢外以陽浮而不逆於小人之意以待其間寛之使不吾疾狃之使不吾慮啖之以利以昏其智順適其意以殺其怒然後待其發而乗其隙推其墜而挽其絶故其用力也約而無後患莫為之先故君不怒而勢不偪如此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急之則合寛之則散是從古以然也見利不能不爭見患不能不避無信不能不相詐無禮不能不相瀆是故其交易間其黨易破也而君子不務寛之以待其變而急之以合其交亦巳過矣君子小人雜居而未决為君子之計者莫若深交而無為茍不能深交而無為則小人倒持其柄而乗吾隙昔漢髙之亡以天下屬平勃及髙后臨朝擅王諸吕廢黜劉氏平日縱酒無一言及用陸賈計以千金交歡絳侯卒以此誅諸吕定劉氏使此二人者而不相能則是將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於劉吕之存亡哉故其説曰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則天下雖有變而權不分嗚呼知此其足以為大臣矣夫
  伊尹【蘇軾】
  辦天下之大事者有天下之大節者也立天下之大節者狹天下者也夫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以動其心則天下之大節有不足立而大事有不足辦者矣今夫匹夫匹婦亦知潔廉忠信之為美也使其果潔亷而忠信則其智慮未始不如王公大人之能也惟其所爭者止於簞食豆羮而簞食豆羮足以動其心則宜其智慮之不出乎此也簞食豆羮非其道不取則一鄉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矣一鄉之人莫敢以不正犯之而不能辦一鄉之事者未之有也推此而上其不取者愈大則其所辦者愈遠矣讓天下與讓簞食豆羮無以異也治天下與治一鄉亦無以異也然而不能者有所蔽也天下之富是簞食豆羮之積也天下之大是一鄉之推也非千金之子不能運千金之資販夫販婦得一金而不知所措非智不若所居之卑也孟子曰伊尹耕於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義也雖禄之天下弗受也夫天下不能動其心是故其才全以其全才而制天下是故臨大事而不亂古之君子必有髙世之行非茍求為異而巳卿相之位千金之富有所不屑將以自廣其心使窮達利害不能為之芥蔕以全其才而欲有所為耳後之君子蓋亦嘗有其志矣得失亂其中而榮辱奪其外是以役役至於老死而不暇亦足悲矣孔子叙書至於舜禹臯陶相讓之際蓋未嘗不太息也夫以朝廷之尊而行匹夫之讓孔子安取焉取其不汲汲於富貴有以大服天下之心焉耳夫太甲之廢天下未嘗有是而伊尹始行之天下不以為驚以臣放君天下不以為僭既放而復立太甲不以為專何則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於天下也彼其視天下眇然不足以動其心而豈忍以廢放其君求利也哉後之君子蹈常而習故惴惴焉懼不免於天下一為希濶之行則天下羣起而誚之不知求其素而以為古今之變時有所不可者亦巳過矣夫
  周公【蘇軾】
  論周公者多異説何也周公居禮之變而處聖人之不幸宜乎說者之異也凡周公之所為亦不得巳而巳矣若得已而不巳則周公安得而為之成王幼不能為政周公執其權以王命賞罰天下是周公不得已者如此而巳今儒者曰周公踐天子之位稱王而朝諸侯則是豈不可以巳耶書曰周公位冢宰正百工羣叔流言又曰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説又曰周公曰王若曰則是周公未嘗踐天子之位而稱王也周公稱王則成王宜何稱将亦稱王耶將不稱耶不稱則是廢也稱王則是二王也而周公何以安之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儒者之患患在於名實之不正故亦有以文王為稱王者是以聖人為後世之僭君急於為王者耶天下雖亂有王者在而已自王雖聖人不能以服天下昔髙帝擊滅項籍綂一四海諸侯大臣相率而帝之然且辭以不德惟陳勝吳廣乃囂囂乎急於自王而謂文王亦為之耶武王伐商師渡孟津會於牧野其所以稱先君之命命於諸侯者蓋猶曰文考而巳至於武成既以柴望告天百工奔走受命於周而後稱曰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由此觀之則是武王不敢一日妄尊其先君而况於文王之自王乎詩曰虞芮質厥成文王蹶厥生是亦追稱而已矣史記曰嫗乎采芑歸乎田成子夫田常之時安知其為成子而稱之故凡以文王周公為稱王者皆過也是資後世之簒君而為之藉也陳賈問於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監商管叔以商叛知而使之是不仁不知是不智孟子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從孟子之説則是周公未免於有過也夫管蔡之叛非逆也是其智不足以深知周公而巳矣周公之誅非疾之也其勢不得不誅也故管蔡非所謂大惡也兄弟之親而非有大惡則其道不得不封管蔡之封在武王之世也武王之世未知有周公成王之事茍無周公成王之事則管蔡何從而叛周公何從而誅之故曰周公居禮之變而處聖人之不幸也
  周公一【蘇轍】
  伊尹既立太甲不明而放諸桐天下不以為不義武王既殁成王幼周公攝天子之位朝諸侯於明堂而召公不悦管叔蔡叔咸叛天下幾至於不可救二者其故何也太甲既立矣而不足以治天下則夫伊尹猶有以辭於後世也蓋周公之事其迹無以異於伊尹然天下之人舉皆疑而不信此無足怪也何者天下未知夫成王之不明而周公攝則是周公未有以服天下之心而彊攝焉以為之上也且夫伊尹之攝其事有不得巳而然耳太甲雖廢而伊尹未敢有所復立以召天下之亂故寧以巳攝焉而待夫太甲之自悔是以天下無疑乎其心今夫周公之際其勢未至於不得已也使成王拱手以居天下之上而周公為之佐以成王名號於天下而輔之以周公此所謂其勢之未至於不得已者矣而周公不居則夫天下之謗是周公之所自取也然愚以為不然挾天子以令天下此諸葛孔明之事耳而周公豈不足以知之蓋夫人臣惟無執天子之權人臣而執天子之權則必有忠於其心而後可以自免於難何者人臣而用天子之事此天子之所忌也以一人之身上為天子之所忌而下為左右之大臣從而媒孽其短此古之忠臣所以盡心而不免於禍而世之姦雄之士所以動其無君之心而不顧者也使成王用事於天下而周公制其予奪之柄則愚恐成王有所不平於其心而管蔡之徒乗其隙而間之以至於亂也使成王有天子之虚名而不得制天下之政則愚恐周公有所不忍於其中赧然其有不安之心也是以寧取而攝之使成王無與乎其間以破天下讒慝之謀而絶其爭權之心是以其後雖有管蔡之憂而天下不摇使其當時列於羣臣之間方其危疑擾攘而未决也則愚恐周公之禍非居東之所能免而管蔡得志於天下成王将遂不立也嗚呼其思之遠哉
  朋黨論【歐陽修】
  臣聞朋黨之説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巳大凡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謂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貪者財貨也當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交疎則反相賊害雖其兄弟親戚不能相保故臣謂小人無朋其暫為朋者偽也君子則不然所守者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以之修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堯之時小人共工驩兠等四人為一朋君子八元八凱十六人為一朋舜佐堯退四凶小人之朋而進元凱君子之朋堯之天下大治及舜自為天子而臯䕫稷契等二十二人竝列於朝更相稱美更相推讓凡二十二人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書曰紂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紂之時億萬人各異心可謂不為朋矣然紂以亡國周武王之臣三千人為一大朋而周用以興後漢獻帝時盡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為黨人及黄巾賊起漢室大亂後方悔悟盡解黨人而釋之然巳無救矣唐之晚年漸起朋黨之論及昭宗時盡殺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軰清流可投濁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異心不為朋莫如紂能禁絶善人為朋莫如漢獻帝能誅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亂亡其國更相稱美推讓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後世不誚舜為二十二人朋黨所欺而稱舜為聰明之聖者以能辨君子與小人也周武之世舉其國之臣三千人共為一朋自古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興者善人雖多而不厭也夫興亡治亂之迹為人君者可以鑒矣
  續歐陽子朋黨【蘇軾】
  歐陽子曰小人欲空人之國必進朋黨之説嗚呼國之將亡此其徴歟禍莫大於權之移人而君莫危於國之有黨有黨則必爭爭則小人者必勝而權之所歸也君安得不危哉何以言之君子以道事君人主必敬之而疎小人惟予言而莫予違人主必狎之而親疎者易間而親者難暌也而君子者不得志則奉身而退樂道不仕小人者不得志則徼倖復用惟怨之報此其所以必勝也蓋嘗論之君子如嘉禾也封植之甚難而去之甚易小人如惡草也不種而生去之復蕃世未有小人不除而治者也然去之為最難斥其一則援之者衆盡其類則衆之致怨也深小者復用而肆威大者得志而竊國善人為之掃地世主為之屏息譬之斷蛇不死刺虎不斃其傷人則愈多矣齊田氏魯季孫是已齊魯之執事莫匪田季之黨也歴數君不忘其誅而卒之簡公弑昭哀失國小人之黨其不可除也如此而漢黨錮之獄唐白馬之禍忠義之士斥死無餘君子之黨其易盡也如此使世主知易盡者之可戒而不可除者之可懼則有瘳矣且夫君子者世無若是之多而善人亦無若是之衆也况才智之士鋭於功名而嗜於進取者隨所用耳孔子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未必皆君子也冉有從夫子則為門人之選從季氏則為聚斂之臣唐柳宗元劉禹錫使不陷叔文之黨其髙才絶學亦足以為唐名臣矣昔欒懷子得罪於晉其黨皆出奔樂王鲋謂范宣子曰盍反州綽邢蒯勇士也宣子曰彼欒氏之勇也余何獲焉王鲋曰子為彼欒氏乃子之勇也嗚呼宣子蚤從王鲋之言豈獨獲二子之勇且安有曲沃之變哉愚以謂治道去泰甚耳茍黜其首惡而貸其餘使才者不失富貴不才者無以致憾将為吾用之不暇又何怨之報乎人之所以為盜者衣食不足耳農夫市人焉保其不為盗而衣食既足盗豈有不能返農夫市人也哉故善除盗者開其衣食之門使復其業善除小人者誘以富貴之道使隳其黨以力取威勝者蓋未嘗不反為所噬昔曹叅之治齊曰慎無擾獄市獄市姦人之所容也知此亦庶幾於善治矣姦固不可長而亦不可不容也若姦無所容君子豈久安之道哉牛李之黨徧天下而李德裕以一夫之力欲窮其類而致之必死此其所以不旋踵罹仇人之禍也姦臣復熾忠義益衰以力取威勝者果不可耶愚是以讀歐陽子之説而為君子小人之戒











  文編巻三十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一
  明 唐順之 編
  管仲【蘇洵】
  管仲相威公霸諸侯攘夷狄終其身齊國富彊諸侯不叛管仲死豎刁易牙開方用威公薨於亂五公子爭立其禍蔓延訖簡公齊無寧歲夫功之成非成於成之日葢必有所由起禍之作不作於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則齊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鮑叔及其亂也吾不曰豎刁易牙開方而曰管仲何則豎刁易牙開方三子彼固亂人國者顧其用之者威公也夫有舜而後知放四㐫有仲尼而後知去少正卯彼威公何人也顧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問之相當是時也吾以仲且舉天下之賢者以對而其言乃不過曰豎刁易牙開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巳嗚呼仲以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與威公處幾年矣亦知威公之為人矣乎威公聲不絶乎耳色不絶乎目而非三子者則無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無仲則三子者可以彈冠相慶矣仲以為將死之言可以縶威公之手足耶夫齊國不患有三子而患無仲有仲則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豈少三子之徒哉雖威公幸而聽仲誅此三人而其餘者仲能悉數而去之耶嗚呼仲可謂不知本者矣因威公之問舉天下之賢者以自代則仲雖死而齊國未為無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於威文文公之才不過威公其臣又皆不及仲靈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諸侯不敢叛晉晉襲文公之餘威猶得為諸侯之盟主者百有餘年何者其君雖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成公之薨也一亂塗地無惑也彼獨恃一管仲而仲則死矣夫天下未嘗無賢者蓋有有臣而無君者矣威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復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書有記其將死論鮑叔賔胥無之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為是數子者皆不足以託國而又逆知其将死則其書誕謾不足信也吾觀史鰍以不能進蘧伯玉而退彌子瑕故有身後之諫蕭何且死舉曹參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一國以一人興以一人亡賢者不悲其身之死而憂其國之衰故必復有賢者而後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管仲一【蘇軾】
  鄭太子華言於齊威公請去三族而以鄭為内臣公將許之管仲不可公曰諸侯有討於鄭未捷茍有釁從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若綏之以徳加之以訓辭而率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若總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公辭子華鄭伯乃受盟
  蘇子曰大哉管仲之相威公也辭子華之請而不違曹沬之盟皆盛德之事也齊可以王矣恨其不學道使家有三歸之病而國有六嬖之禍故桓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予之也亦至矣吾讀春秋以下史而得七人焉皆盛徳之事可以為萬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為萬世戒故具論之太公之治齊也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篡弑之臣天下誦之齊其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齊也齊懿氏卜之皆知其當有齊國也篡弑之疑葢萃於敬仲矣然威公管仲不以是廢之乃欲以為卿非盛徳能如此乎故吾以謂楚成王知晉之必霸而不殺重耳漢髙祖知東南之必亂而不殺吳王濞晉武帝聞齊王攸之言而不殺劉元海苻堅信王猛而不殺慕容垂唐明皇用張九齡而不殺安禄山皆盛徳之事也而世之論者則以為此七人者皆失於不殺以啓亂吾以謂不然七人者皆自有以致敗亡非不殺之過也齊景公不繁刑重賦雖有田氏齊不可取楚成王不用子玉雖有晉文公兵不敗漢景帝不害吳太子不用鼂錯雖有吳王濞無自發晉武帝不立孝惠雖有劉元海不能亂符堅不貪江左雖有慕容垂不能叛明皇不用李林甫楊國忠雖有安禄山亦何能為秦之由余漢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渾瑊之流皆蕃種也何負於中國哉而獨殺元海禄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則元海禄山死有餘罪自當時而言之則不免為殺無罪豈有天子殺無罪而不得罪於天者上失其道塗之人皆敵國也天下豪傑其可勝既乎漢景帝以鞅鞅而殺周亞夫曹操以重名而殺孔融晉武帝以卧龍而殺嵇康晉景帝亦以重名而殺夏侯宋明帝以族大而殺王彧齊後主以謡言而殺斛律光唐太宗以䜟而殺李君羡武后亦以謡言而殺裴炎世皆以為非也此八人者當時之慮豈非憂國備亂與憂元海禄山者同乎乆矣世之以成敗為是非也故夫嗜殺人者必以鄧侯不殺楚子為口實以鄧之微無故殺大國之君使楚人舉國而仇之其亡不愈速乎吾以謂為天下如養生憂國備亂如服藥養生者不過慎起居飲食節聲色而已節慎在未病之前而服藥在巳病之後今吾憂寒疾而先服烏喙憂熱疾而先服甘遂則病未作而藥殺人矣彼八人者皆未病而服藥者也
  管仲二【蘇軾】
  嘗讀周官司馬法得軍旅什伍之數其後讀管夷吾書又得管子所以變周之制蓋王者之兵出於不得巳而非以求勝敵也故其為法要以不可敗而巳至於桓文非决勝無以定霸故其法在必勝繁而曲者所以為不可敗也簡而直者所以為必勝也周之制萬二千五百人而為軍萬之有二千二千之有五百其數竒而不齊惟其竒而不齊是以知其繁且曲也今夫天度三百六十均之十二辰辰得三十者此其正也五日四分之一者此其竒也使天度而無竒則千載之日雖婦人孺子皆可以坐而計惟其竒而不齊是故巧厯有所不能盡也聖人知其然故為之章會綂元以盡其數以極其變司馬法曰五人為伍五伍為兩萬二千五百人而為隊二百五十十取三焉而為竒其餘七以為正四竒四正而八陣生焉夫以萬二千五百人而均之八陣之中宜其有竒而不齊者是以多為之曲折以盡其數以極其變鉤聨蟠踞各有條理故三代之興治其兵農軍賦皆數十百年而後得志於天下自周之亡秦漢陣法不復三代其後諸葛孔明獨識其遺制以為可用以取天下然相持數歲魏人不敢决戰而孔明亦卒無尺寸之功豈八陣者先王所以為不可敗而非以逐利爭勝者耶若夫管仲之制其兵可謂截然而易曉矣三分其國以為三軍五人為軌軌有長十軌為里里有司四里為連連有長十連為鄉鄉有鄉良人五鄉一帥萬人為一軍公将其一髙子國子將其二三軍三萬人如貫繩如畫棊局踈暢洞達雖有智者無所施其巧故其法令簡一而民有餘力以致其死昔者嘗讀左氏春秋以為丘明最好兵法葢三代之制至於列國猶有存者以區區之鄭而魚麗鵝鸛之陣見於其書及至管仲相威公南伐楚北伐孤竹九合諸侯威震天下而其軍壘陣法不少槩見者何哉葢管仲欲以歲月服天下故變古司馬法而為是簡略速勝之兵是以莫得而見其法也其後吳晉爭長於黄池王孫雄教夫差以三萬人壓晉壘而陣百人為行百行為陣陣皆徹行無有隠蔽援桴而鼓之一怯盡應三軍皆譁晉師大駭卒以得志由此觀之不簡而直不可以决勝深為後世不達繁簡之宜以取敗亡而三代什伍之數與管子所以治齊之兵者雖不可盡用而其近於繁而曲者以之固守近於簡而直者以之决戰則庶乎其不可敗而有所必勝矣
  孫武一【蘇軾】
  古之言兵者無出於孫子矣利害之相權竒正之相生戰守攻圍之法葢以百數雖欲加之而不知所以加之矣然其所短者智有餘而未知其所以用智此豈非其所大闕歟夫兵無常形而逆為之形勝無常處而多為之地是以其説屢變而不同縱横委曲期於避害而就利雜然舉之而聽用者之自擇也是故不難於用而難於擇擇之為難者何也鋭於西而忘於東見其利而不見其所窮得其一説而不知其又有一説也此豈非用智之難歟夫智本非所以教人智而教人者是君子之急於有功也變詐汨其外而無守於其中則是五尺童子皆欲為之使人勇而不自知貪而不顧以陷於難則有之矣深山大澤有天地之寶無意於寶者得之操舟於河舟之逆順與水之曲折忘於水者見之是故惟天下之至亷為能貪惟天下之至靜為能勇惟天下之至信為能詐何者不役於利也夫不役於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古之善用兵者見其害而後見其利見其敗而後見其成其心閒而無事是以若此明也不然兵未交而先志於得則將臨事而惑雖有大利尚安得而見之若夫聖人則不然居天下於貪而自居於亷故天下之貪者皆可得而用居天下於勇而自居於静故天下之勇者皆可得而役居天下於詐而自居於信故天下之詐者皆可得而使天下之人欲有功於此而即以此自居則功不可得而成是故君子居晦以御明則明者畢見居陰以御陽則陽者畢赴夫然後孫子之智可得而用也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君子方其未發也介然如石之堅若將終身焉者及其發也不終日而作故曰不役於利則其見之也明見之也明則其發之也果今夫世俗之論則不然曰兵者詭道也非貪無以取非勇無以得非詐無以成廉静而信者無用於兵者也嗟夫世俗之説行則天下紛紛乎如鳥獸之相搏嬰兒之相擊彊者傷弱者廢而天下之亂何從而巳乎
  孫武二【蘇軾】
  夫武戰國之將也知為吳慮而巳矣是故以将用之則可以君用之則不可今其書十三篇小至部曲營壘芻糧器械之間而大不過於攻城拔國用間之際葢亦盡於此矣天子之兵天下之勢武未及也其書曰將能而君不御者勝為君而言者有此而巳竊以為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將天下之勢莫大於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夫天下之患不在於寇賊亦不在於敵國患在於将帥之不力而以冦賊敵國之勢内邀其君是故将帥多而敵國愈強兵加而寇賊愈堅敵國愈強而寇賊愈堅則将帥之權愈重將帥之權愈重則爵賞不得不加夫如此則是盗賊為君之患而将帥利之敵國為君之讐而將帥幸之舉百倍之勢而立毫芒之功以藉其口而邀利於其上如此而天下不亡者特有所待耳昔唐之亂始於明皇自肅宗復兩京而不能乗勝并力盡取河北之盗徳宗收洺博幾定魏地而不能斬田悦於孤窮之中至於憲宗天下略平矣而其餘孽之存者終不能盡去夫唐之所以屢興而終莫之振者何也將帥之臣養寇以自封也故曰天子之兵莫大於御将御將之術開之以其所利而授之以其所忌如良醫之用藥烏喙蝮蝎皆得自效於前而不敢肆其毒何者授之以其所畏也憲宗將討劉闢以為非髙崇文則莫可用而劉澭者崇文之所忌也故告之曰闢之不克将澭實汝代是以崇文决戰不旋踵擒劉闢此天子御将之法也夫使天下樂戰而不好戰者何也天下不樂戰則不可與從事於危好戰則不可從事於安昔秦人之法使吏士自為戰戰勝而利歸於民所得於敵者即以有之使民之所以養生送死者非殺敵無由取也故其民以好戰并天下而亦以亡夫始皇雖巳墮名城殺豪傑銷鋒鏑而民之好戰之心囂然其未巳也是故不可與休息而至於亡若夫王者之兵要在於使之知愛其上而讐其敵使之知其上之所以驅之於戰者凡皆以為我也是以樂其戰而甘其死至於其戰也務勝敵而不務得財其賞也發公室而行之於廟使其利不在於殺人是故其民不志於好戰夫然後可以作之於安居之中而休之於爭奪之際可與安可與危而不可與亂此天下之勢也
  戰國任俠【蘇軾】
  春秋之末至於戰國諸侯卿相皆爭養士自謀夫説客談天雕龍堅白同異之流下至擊劒扛鼎雞鳴狗盜之徒莫不靡衣玉食以館於上者何可勝數越王勾踐有君子六千人魏無忌齊田文趙勝黄歇吕不韋皆有客三千人而田文招致任俠奸人六萬家於薛齊稷下談者亦千人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無數下至秦漢之間張耳陳餘號多士賔客厮養皆天下豪傑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其略見於傳記者如此度其餘當倍官吏而半農夫也此皆姦民蠧國者民何以支而國何以堪乎
  蘇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國之有姦也猶鳥獸之有猛鷙昆蟲之有毒螫也區處條理使各安其處則有之矣鋤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考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乆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葢出於此不可以不察也夫智勇辯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傑者也類不能惡衣食以養人皆役人以自養者也故先王分天下之富貴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職則民靖矣四者雖異先王因俗設法使出于一三代以上出於學戰國至秦出於客漢以後出於郡縣吏魏晉以來出於九品中正隋唐至今出於科舉雖不盡然取其多者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減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姓無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傑者多以客養之不失職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斯之言而止既并天下則以客為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已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田畆向之食於四公子吕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能槁項黄馘以老死於布褐乎抑将輟耕太息以俟時也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此四人者有以處之使不失職秦之亡不至若是速也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饑渇之不知其将噬人世以始皇為智吾不信也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宜無幾而代相陳狶從車千乗蕭曹為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至宻然吳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賔客世主不問也豈懲秦之禍以為爵禄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寛之使得或出於此也耶若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豈秦漢之所及也哉
  樂毅一【蘇軾】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或者之論曰圗王不成其弊猶可以霸嗚呼使齊桓晉文而行湯武之事將求亡之不暇雖欲霸可得乎夫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大用則王小用則亡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嘗行仁義矣然終以亡其身䘮其國者何哉其所施者未足以克其所求也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無取天下之心乃可與言王矣范蠡留侯雖非湯武之佐然亦可謂剛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為者也觀吳王困於姑蘇之上而求哀請命於勾踐勾踐欲赦之彼范蠡者獨以為不可援桴進兵卒刎其頸項籍之解而東髙帝亦欲罷兵歸國留侯諫曰此天亡也急擊勿失此二人者以為區區之仁義不足以易吾之大計也嗟夫樂毅戰國之雄未知大道而竊嘗聞之則足以亡其身而巳矣論者以為燕惠王不肖用反間以騎刼代将卒走樂生此其所以無成者出於不幸而非用兵之罪然當時使昭王尚在反間不得行樂毅終亦必敗何者燕之并齊非秦楚三晉之利今以百萬之師攻兩城之殘寇而數歲不决師老於外此必有乗其虚者矣諸侯乗之於内齊擊之於外當此時雖太公穰苴不能無敗然樂毅以百倍之衆數歲而不能下兩城者非其智力不足葢欲以仁義服齊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於此也夫以齊人苦湣王之強暴樂毅茍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寛其賦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齊人無復鬬志則田單者獨誰與戰哉奈何以百萬之師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齊人得徐而為之謀也當戰國時兵彊相吞者豈獨在我以燕齊之衆壓其城而急攻之可滅此而後食其誰曰不可嗚呼欲王則王不王則審所處無使兩失焉而為天下笑也
  商君【蘇軾】
  商鞅用於秦變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鬬秦人富彊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
  蘇子曰此皆戰國之游士邪説詭論而司馬遷闇於大道取以為史吾嘗以為遷有大罪二其先黄老後六經退處士進奸雄蓋其少小者耳所謂大罪二則論商鞅桑羊之功也自漢以來學者恥言商鞅桑羊而世主獨甘心焉皆陽諱其名而隂用其實甚者則名實皆宗之庶幾其成功此則司馬遷之罪也秦固天下之彊國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不為聲色畋游之所敗雖微商鞍有不富彊乎秦之所以富彊者孝公務本力穡之效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而秦之所以見疾於民如豺狼毒藥一夫作難而子孫無遺種則鞅實使之至於桑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無足言者而遷稱之曰不加賦而上用足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隂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也二子之名在天下者如蛆蠅糞穢也言之則汚口舌書之則汚簡牘二子之術用於世者滅國殘民覆族亡軀者相踵也而世主獨甘心焉何哉樂其言之便已也夫堯舜禹世主之父師也諫臣拂士世主之藥石也恭敬慈儉勤勞憂畏世主之繩約也今使世主日臨父師而親藥石履繩約非其所樂也故為商鞅桑羊之術者必先鄙堯笑舜而陋禹也曰所謂賢王者專以天下適已而巳此世主之所以人人甘心而不悟也世有食鍾乳烏喙而縱酒色以求長年者葢始於何晏晏少而富貴故服寒食散以濟其欲無足怪者彼其所為足以殺身滅族者日相繼也得死於寒食散豈不幸哉而吾獨何為效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嘔血者相踵也用商鞅桑羊之術破國亡宗者皆是也然而終不悟者樂其言之美便而忘其禍之慘烈也
  范增【蘇軾】
  漢用陳平計間疎楚君臣項羽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其權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願賜骸骨歸卒伍歸未至彭城疽發背死
  蘇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殺增獨恨其不蚤耳然則當以何事去增勸羽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當於是去耶曰否增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增曷為以此去哉易曰知幾其神乎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維霰增之去當於羽殺卿子冠軍時也陳渉之得民也以項燕扶蘇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叛之也以弑義帝且義帝之立增為謀主矣義帝之存亡豈獨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義帝亡而增獨能乆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弑義帝之兆也其弑義帝則疑增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陳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也獨遣沛公入關而不遣項羽識卿子冠軍於稠人之中而擢以為上将不賢而能如是乎羽既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增始勸項梁立義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豈獨非其意将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增與羽比肩而事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為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則留不合則去不以此時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增髙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項羽不亡嗚呼增亦人傑也哉
  留侯【蘇軾】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劒而起挺身而鬬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逺也夫子房授書於圯上之老人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隠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勢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髪蓋亦巳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盗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盗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才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荆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之老人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逆荘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捨之勾踐之困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勌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鋭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僕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帝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觀夫髙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髙祖恐之養其全鋒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隂破齊而欲自王髙祖發怒見於詞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彊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竒偉而其狀貌乃如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賈誼【蘇軾】
  非才之難所以自用者實難惜乎賈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逺則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則必有所忍古之賢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者未必皆其時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觀賈生之論如其所言雖三代何以遠過得君如漢文猶且以不用死然則是天下無堯舜終不可以有所為耶仲尼聖人歴試於天下茍非大無道之國皆欲勉強扶持庶幾一日得行其道將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貢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齊三宿而後出晝猶曰王其庶幾召我君子之不忍棄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孫丑問曰夫子何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捨我其誰哉而我何為不豫君子之愛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後知天下之果不足與有為而可以無憾矣若賈生者非漢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漢文也夫絳侯親握天子璽而授之文帝灌嬰連兵數十萬以决劉吕之雌雄又皆髙帝之舊将此其君臣相屬之分豈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賈生洛陽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間盡棄其舊而謀其新亦巳難矣為賈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絳灌之屬優游浸漬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後舉天下而惟吾之所欲為不過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談之間而遽為人痛哭哉觀其過湘為賦以弔屈原悲鬱憤悶趯然有逺舉之志其後卒以自傷哭泣至於夭絶是亦不善處窮者也夫謀之一不見用安知終不復用也不知黙黙以待其變而自殘至此嗚呼賈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餘而識不足也古之人有髙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是故非聰明睿哲不惑之主則不能全其用古今稱苻堅得王猛於草茅之中一朝盡斥去其舊臣而與之謀彼其匹夫畧有天下之半以此哉愚深悲賈生之志故備論之亦使人君得如賈誼之臣則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見用則憂傷病沮不能復振而為賈生者亦慎其所發哉
  鼂錯【蘇軾】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茍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能免難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必集於我昔者鼂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察以錯為説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而不知錯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冐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夫以七國之彊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将而巳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已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已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者也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於禍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巳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説得行於其間使吳楚反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将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袁盎可得而間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将而擊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乗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霍光【蘇軾】
  古之人惟漢武帝號知人葢其平生所用文武将帥郡國邊鄙之臣左右侍從隂陽律厯博學之士以至錢榖小吏治刑獄使絶域者莫不獲盡其才而各當其處然猶有所試其功效著見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於霍光先無尺寸之功而才氣數術又非有以大過於羣臣而武帝擢之於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後世之事而霍光又能忘身一心以輔幼主處於廢立之際其舉措甚閒而不亂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立於天下擊搏進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則必有卓然可見之才而後可以有望於其成至於捍社稷託幼子此其難者不在乎才而在乎節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天下固有能辦其事者矣然才髙而位重則有僥倖之心以一時之功而易萬世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節古之人有失之者司馬仲達是也天下亦有忠義之士可託以死生之間而不忍負者矣然狷介廉潔不為不義則輕死而無謀能殺其身而不能全其國故曰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古之人有失之者晉荀息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氣節有餘此武帝之所為取也書曰如有一个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保我子孫黎民嗟夫此霍光之謂與使霍光而有他技則其心安能休休焉容天下之才而樂天下之彦聖不忌不克若自巳出哉才者爭之端也夫惟聖人在上驅天下之人各走其職而爭用其所長茍以人臣之勢而居於廊廟之上以捍衞幼冲之君而以區區之才與天下爭能則奸臣小人有以乗其隙而奪其權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生殺之柄威蓋人主而貴震於天下其所以歴事三主而終其身天下莫與爭者以其無他技而武帝亦以此取之歟
  諸葛亮【蘇軾】
  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周也取之以詐力守之以詐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者漢也仁義詐力雜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也曹操因衰乗危得逞其奸孔明恥之欲信大義於天下當此時曹公威震四海東據許兖南收荆豫孔明之所恃以勝之者獨以其區區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廉隅節槩慷慨死義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劫而彊臣之聞孔明之風宜其千里之外有響應者如此則雖無措足之地而天下固為之用矣且夫殺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為而後天下忠臣義士樂為之死劉表之喪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襲殺其孤先主不忍也其後劉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數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奪之國此其與曹操異者幾希矣曹劉之不敵天下之所知也言兵不若曹操之多言地不若曹操之廣言戰不若曹操之能而有以一勝之者區區之忠信也孔明遷劉璋既巳失天下義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為仁義之師東嚮長驅而欲天下響應蓋巳難矣曹操既死子丕代立當此之時可以計破也何者操之臨終召丕而屬之植未嘗不以譚尚為戒也而丕與植終於相殘如此此其父子兄弟且為寇讐而况能以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間之勢不過捐數十萬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殘然後舉兵而伐之此髙祖所以滅項籍也孔明既不能全其信義以服天下之心又不能奮其知謀以絶曹氏之手足安在其屢戰而屢却哉故夫敵有可間之勢而不間者湯武行之為大義非湯武行之為失機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為孔明承桓靈之後不可彊民以思漢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誅之不知蜀之與魏果有以大過之乎茍無以大過之而又决不能事魏則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動哉嗚呼此書生之論可言而不可用也
  賈詡【蘇轍】
  曹公入荆州降劉琮欲順江東下以取孫氏賈詡言於公曰公昔破袁氏今收江南威名逺聞兵勢盛矣若因舊楚之饒以饗吏士撫安百姓江東可以不勞衆而定也公不用其計以兵入吳境遂敗於赤壁夫詡之所以説曹公則李左車之所以説淮隂侯使乗破趙之勢傳檄以下燕者也方是時孫氏之據江東已三世矣國險而民附賢才為用諸葛孔明以為可與為援而不可圖而曹公以劉琮待之欲一舉而下之難哉使公誠用詡言端坐荆州使辨士持尺書結好於吳吳知公無并吞之心雖未即降而其不以干戈相向者可必也方是時劉德方以窮客借兵於吳吳既修好於公其勢必不助劉而徳固可蹙矣惜乎謀之不善荆州既不能守而孫劉皆奮孰謂曹公之智而不如淮隂侯哉其後公既降張魯下漢中劉曄勸公乗勝取蜀曰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附也今舉漢中蜀人震駭因其震而厭之無不克也若少緩之諸葛亮善治國而為相闗侯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人既定馮險守要不可犯也公不從而反天下皆惜曄計之不用夫徳之賢過於仲謀賈詡欲以文告懷仲謀而曄欲以虛聲下徳其愚智蓋已遠矣彼曹公不用曄計豈非以詡言為戒也哉春秋之際楚子重伐鄭晉欒武子救之遇於繞角楚師還晉師遂侵蔡楚人以申息之師救蔡晉羣帥皆欲戰智荘子范文子韓獻子謂武子曰吾來救鄭楚師不戰吾遂至於此既遷戮矣戮而不巳又怒楚師戰必不克雖克不令若不能克為辱巳甚不如還也遂全師而歸夫兵乆於外狃於一勝而輕與敵遇我怠彼奮敗常十九古之習於兵者蓋知之矣
  王導【蘇轍】
  西晉之士借通達以濟淫欲風俗既敗夷狄乗之遂喪中國相隨渡江而此風不改賢者知厭之矣而不勝其衆俗亂於下政弊於上而莫能正也東晉之不競由此故耳是時王導為相達於為國之體性本寛厚容衆衆人安之然生於衍澄之間不能免習俗之累喜通而疾介能彌縫一時之闕而無百年長乆之計也更二大變幾至亡國元帝之世王敦擁兵上流有無君之心劉隗刁恊剛介狷淺見信於帝專以法繩公卿而深疾王氏恣横敦遂起兵以誅君側為辭兵再犯闕幸而敦死元明既没成帝幼弱庾亮輔政任法以裁物復失人心蘇峻擅兵歴陽多納亡命專用威刑亮知峻必為亂以大司農召之衆人皆知不可而亮不聽遂與祖約連兵内向塗炭京邑此二釁者皆導之所不欲而隗亮不忍以速其變以隗亮為是耶敦峻之禍發不旋踵以導為是耶使人主終身含垢何以為國魯自宣公政在季氏更三世至昭公不能忍將攻之子家羈曰捨民數世求以克事不可必也公不從而出隗亮之敗則昭公之舉也齊景公以貪暴失民田氏以寛惠得衆公問於晏嬰求以救之嬰曰惟禮可以巳之在禮家施不及國民不遷農不侈工賈不變士不濫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公歎曰善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為國嬰曰禮之可以為國也乆矣與天地並晏子知之而景公不能用田氏遂代吕氏蓋大家世族為患於其國常若心腹之疾必與人命相持為一攻之以毒藥劫之以鍼石病若不去命輙隨盡非良醫賢臣未易處也子産為鄭國小而偪族大多寵子産患之有事伯石賂以其邑子大叔曰國皆其國也奚獨賂焉子産曰無欲實難皆得其欲以從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愛於邑邑將焉往子太叔曰若四國何子産曰非相違也而相從也四國何尤焉鄭書有之曰安定國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歸既伯石懼而歸邑卒以予之又使為卿以次已位鄭乃少安及其乆而政成大人之忠儉者從而子之泰侈者因而斃之逐豐巻戮子晳鄭乃大治如導所為知賂伯石以全其始矣未知予忠儉斃泰侈以成其終也以為賢於隗亮則可以論晏子子産則逺矣
  牛李【蘇轍】
  唐自憲宗以來士大夫黨附牛李好惡不本於義而從人以喜愠雖一時公卿將相未有傑然自立者也牛黨出於僧孺李黨出於德裕二人雖黨人之首然其實則當世之偉人也葢僧孺以德量髙而德裕以才氣勝德與才不同雖古人鮮能兼之者使二人各任其所長而不為黨則唐末之賢相也僧孺相文宗幽州楊忘誠逐其将李載義帝召問計策僧孺曰是不足為朝廷憂也范陽自安史後不復係國家休戚前日劉聰納土朝廷縻費且百萬終不能得斗粟尺布以實天府俄復失之今志誠猶向載義也第付以節使捍奚契丹彼且自力不足以逆順治也帝曰吾初不計此公言是也因遣使慰撫之及武宗世陳行泰殺史元忠張絳復殺行泰以求帥德裕以為河朔命帥失在太速使奸臣得計遷延乆之擢用張仲武而絳自斃僧孺以無事為安而德裕以制勝為得此固二人之所以異較之德裕則優矣德裕節度劔南西川吐蕃将悉怛謀以維州降維州西南要地也是時方與吐蕃和親僧孺不可曰吐蕃綿地萬里失一維州不害其彊方今議和好而自違之中國禦戎守信為上應變次之彼若來責失信贊普牧馬蔚茹川東襲汧隴不三日至咸陽雖得百維州何益帝從之使德裕反降者吐蕃族誅之徳裕深以為恨雖議者亦不直僧孺然吐蕃自是不為邊患幾終唐世則僧孺之言非為私也帝方用李訓鄭注欲求竒功一日延英謂宰相公等亦有意於太平乎何道致之僧孺曰臣待罪宰相不能康濟天下然太平亦無象今四夷不内侵百姓安生業私室無彊家上不壅蔽下不怨讟雖未及全盛亦足為治矣更求太平非臣所及也退謂諸宰相上責成如此吾可乆處此耶既罷未乆李訓為甘露之事幾至亡國帝初欲以訓為諫官德裕固爭言訓小人咎惡已著决不可用徳裕亦以此罷去二人所趨不同及其臨訓注事所守若出於一人吾以是知其皆偉人也然徳裕代僧孺於淮南訴其乾沒府錢四十萬緡質之非實及在朱崖作窮愁志論周秦行紀言僧孺有僭逆意悻然小丈夫之心老而不衰也始僧孺南遷於循老而獲歸二子蔚藂後皆為名卿徳裕没於朱崖子孫無聞後世深悲其窮豈徳不足而才有餘固天之所不予耶


  文編巻三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二
  明 唐順之 編
  天下【莊子】
  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曰無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不離於宗謂之天人不離於精謂之神人不離於真謂之至人以天為宗以徳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謂之聖人以仁為恩以義為理以禮為行以樂為和薰然慈仁謂之君子以法為分以名為表以參為驗以稽為决其數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齒以事為常以衣食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為意皆有以養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備乎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係於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其明而在數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於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名分其數散於天下而設於中國者百家之學時或稱而道之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雖然不該不徧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備天地之美稱神明之容是故内聖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鬱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将為天下裂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説之為之大過巳之大順作為非樂命之曰節用生不歌死不服墨子汜愛兼利而非鬬其道不怒又好學而博不異不與先王同毁古之禮樂黄帝有咸池堯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湯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樂武王周公作武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巳未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恐其不可以為聖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離於天下其去王也遠矣墨子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橐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無毛沐甚風櫛疾雨置萬國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也如此使後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跋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謂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巳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别墨以堅白同異之辯相訾以觭偶不仵之辭相應以巨子為聖人皆願為之尸冀得為其後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釐之意則是其行則非也将使後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巳矣亂之上也治之下也雖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茍於人不忮於衆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鈃尹文聞其風而悦之作為華山之冠以自表接萬物以別宥為始語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以聏合驩以調海内請欲置之以為主見侮不辱救民之鬬禁攻寢兵救世之戰以此周行天下上説下教雖天下不取強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見厭而強見也雖然其為人太多其自為太少曰請欲固置五升之飯足矣先生恐不得飽弟子雖饑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圖傲乎救世之士哉曰君子不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為無益於天下者用之不如巳也以禁攻寢兵為外以情欲寡淺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適至是而止公而不當易而無私决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䝉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悦之齊萬物以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載之地能載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辯之知萬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選則不徧教則不至道則無遺者矣是故慎到棄知去巳而縁不得巳泠汰於物以為道理曰知不知將薄知而後鄰傷之者也謑髁無任而笑天下之尚賢也縱脱無行而非天下之大聖椎拍輐斷與物宛轉舍是與非茍可以免不師知慮不知前後魏然而已矣推而後行曵而後往若飄風之還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無非動静無過未嘗有罪是何故夫無知之物無建巳之患無用知之累動静不離於理是以終身無譽故曰至於若無知之物而巳無用賢聖夫塊不失道豪傑相與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田騈亦然學於彭䝉得不教焉彭䝉之師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巳矣其風窢然惡可而言常反人不見觀而不免於魭斷其所謂道非道而所言之韙不免於非彭䝉田駢慎到不知道雖然槩乎皆嘗有聞者也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闗尹老聃聞其風而悦之建之以常無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謙下為表以空虚不毁萬物為實闗尹曰在已無居形物自著其動若水其靜若鏡其應若響芴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嘗先人而常隨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知其白守其辱為天下谷人皆取先已獨取後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實已獨取虛無藏也故有餘巋然而有餘其行身也徐而不費無為也而笑巧人皆求福已獨曲全曰茍免於咎以深為根以約為紀曰堅則毁矣鋭則挫矣常寛容於物不削於人可謂至極闗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芴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萬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悦之以謬悠之説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儻不以觭見之也以天下為沈濁不可與莊語以巵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其書雖瓌瑋而連犿無傷也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彼其充實不可以巳上與造物者游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其於本也大而辟深閎而肆其於宗也可謂稠適而上遂矣雖然其應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來不蜕芒乎昧乎未之盡者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厤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内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畢山與澤平日方中方倪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汜愛萬物天地一體也德施以此為大觀於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辨者相與樂之卵有毛雞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為羊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熱山出口輪不蹍地目不見指不至至不絶龜長於蛇矩不方規不可以為圓鑿不圍枘飛鳥之景未嘗動鏃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時狗非犬黄馬驪牛三白狗黑孤駒未嘗有母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辨者以此與惠施相應終身無窮桓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與人之辯特與天下之辯者為怪此其柢也然惠施之口談自以為最賢曰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繚問天地所以不墜不陷風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辭而應不慮而對徧為萬物説説而不休多而無巳猶以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為實而欲以勝人為名是以與衆不適也強於德弱於物其塗隩矣由天地之道觀惠施之能其猶一蚉一䖟之勞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貴道幾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寜散於萬物而不厭卒以善辯為名惜乎惠施之才駘蕩而不得逐萬物而不反是窮響以聲形與影兢走也悲夫
  六家要指【史記】
  易大傳曰天下一致而百慮同歸而殊塗夫隂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為治者也直所從言之異路有省不省耳嘗竊觀隂陽之術大詳而衆忌諱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叙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墨者儉而難遵是以其事不可徧循然其彊本節用不可廢也法家嚴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儉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實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隂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主倡臣和主先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佚至於大道之要去徤羡黜聰明釋此而任術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神形蚤衰欲與天地長乆非所聞也夫隂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曰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經也弗任則無以為天下紀綱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夫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别雖百家弗能易也墨者亦上堯舜言其德行曰堂髙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翦樸椽不斵飯土簋歠土鉶糲梁之食藜藿之羮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教喪禮必以此為萬民率使天下法若此則尊卑無别也夫世異時移事業不必同故曰儉而難遵要曰彊本節用則人給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長雖百家不能廢也法家不別親疎不殊貴賤一斷於法則親親尊尊之恩絶矣可以行一時之計而不可長用也故曰嚴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職不得相踰越雖百家不能改也名家苛察繳繞使人不得反其意專決於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儉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責實參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道家無為又曰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虚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勢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不為物後故能為萬物主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因物與合故曰聖人不巧時變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羣臣竝至使各自明也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實不中其聲者謂之窽窽言不聽姦廼不生賢不肖自分白黑廼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廼合大道混混㝠㝠光耀天下復反無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託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離則死死者不可復生離者不可復合故聖人重之由此觀之神者生之本形者生之具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
  刑賞忠厚之至【蘇軾】
  堯舜禹湯文武成康之際何其愛民之深憂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長者之道也有一善從而賞之又從而咏歌嗟歎之所以樂其始而勉其終有一不善從而罰之又從而哀矜懲創之所以棄其舊而開其新故其吁俞之聲歡怵慘戚見於虞夏商周之書成康既沒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猶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其言憂而不傷戚而不怒慈愛而能斷惻然有哀憐無辜之心故孔子猶有取焉傳曰賞疑從與所以廣恩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也當堯之時臯陶為士將殺人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故天下畏臯陶執法之堅而樂堯用刑之寛四岳曰鯀可用堯曰不可鯀方命圯族既而曰試之何堯之不聽臯陶之殺人而從四岳之用鯀也然則聖人之意蓋亦可見矣書曰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嗚呼盡之矣可以賞可以無賞賞之過乎仁可以罰可以無罰罰之過乎義過乎仁不失為君子過乎義則流而入於忍人故仁可過也義不可過也古者賞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鋸賞以爵禄是賞之道行於爵祿之所加而不行於爵祿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鋸是刑之威施於刀鋸之所及而不施於刀鋸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勝賞而爵禄不足以勸也知天下之惡不勝刑而刀鋸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則舉而歸之於仁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歸於君子長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夫君子之巳亂豈有異術哉時其喜怒而無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義立法貴嚴而責人貴寛因其褒貶之義以制賞罰亦忠厚之至也
  劉愷丁鴻孰賢【蘇軾】
  君子之為善非特以適己自便而已其取於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與我也其予人也必度其人之可以受於我也我可以取之而其人不可以與我君子不取我可以予之而其人不可受君子不予既為巳慮之又為人謀之取之必可予予之必可受若巳為君子而使人為小人是亦去小人無幾耳東漢劉愷讓其弟荆而詔聽之丁鴻亦以陽狂讓其弟而其友人鮑駿責之以義鴻乃就封其始自以為義而行之其終也知其不義而復之以其能復之知其始之所行非詐也此范氏之所以賢鴻而下愷也其論稱太伯伯夷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德伯夷稱賢人及後世狥其名而昧其致於是詭激之行興矣若劉愷之徒讓其弟使弟受非服而巳受其名不巳過乎丁鴻之心主於忠愛何其終悟而從義也范氏之所賢者固已得之矣而其未盡者請得畢其説夫先王之制立長所以明宗明宗所以防亂非有意私其長而沮其少也天子與諸侯皆有太祖其有天下有一國皆受之太祖而非巳之所得專有也天子不敢以其太祖之天下與人諸侯不敢以其太祖之國與人天下之通義也夫劉愷丁鴻之國不知二子所自致耶亦将受之其先祖耶受之其先祖而傳之於所不當立之人雖其弟之親與塗人均耳夫吳太伯伯夷非所以為法也太伯将以成周之王業而伯夷将以訓天下之讓而為是詭時特異之行皆非所以為法也今劉愷舉國而讓其弟非獨使弟受非服之為過也将以壞先王防亂之法輕其先祖之國而獨為是非常之行考之以禮繩之以法而愷之罪大矣然漢世士大夫多以此為名者安順桓靈之世士皆反道矯情以盗一時之名蓋其弊始於西漢之世韋元成以侯讓其兄而為世主所賢天下髙之故漸以成俗履常而蹈易者世以為無能而擯之則丁鴻之復於中道尤可以深嘉而屢歎也
  物不可以茍合【蘇軾】
  昔者聖人将欲有為也其始必先有所甚難而其終也至於乆逺而不廢其成之也難故其敗之也不易其得之也重故其失之也不輕其合之也遲故其散之也不速夫聖人之所為詳於其始者非為其始之不足以成而憂其終之易敗也非為其始之不足以得而憂其終之易失也非為其始之不足以合而憂其終之易散也天下之事如是足以成矣如是足以得矣如是足以合矣而必曰未也又從而節文之綢繆委曲而為之表飾是以至於今不廢及其後世求速成之功而勌於遲乆故其欲成也止於其足以成欲得也止於其足以得欲合也止於其足以合而其甚者則又不能待其足其始不詳其終将不勝弊嗚呼此天下治亂享國長短之所從出歟聖人之始制為君臣父子夫婦朋友也坐而治政奔走而執事此足以為君臣矣聖人懼其相易而至於相凌也於是為之車服采章以别之朝覲位著以嚴之名非不相聞也而見必以贊心非不相信也而入必以籍此所以乆而不相易也杖屨以為安飲食以為養此足以為父子矣聖人懼其相褻而至於相怨也於是制為朝夕省問之禮左右佩服之飾族居之為歡而異居以為别合食之為樂而異膳以為尊此所以乆而不相䙝也生以居於室死以葬於野此足以為夫婦矣聖人懼其相狎而至於相離也於是先之以幣帛重之以媒妁不告於廟而終身以為妾晝居於内而君子問其疾此所以乆而不相狎也安居以為黨急難以相救此足以為朋友矣聖人懼其相瀆而至於相侮也於是戒其羣居嬉游之樂而嚴其射享飲食之節足非不能行也而待擯相之詔禮口非不能言也而待介紹之傳命此所以乆而不相瀆也天下之禍莫大於茍可以為而止夫茍不可以為而止則君臣之相凌父子之相怨夫婦之相離朋友之相侮乆矣聖人憂焉是故多為之飾易曰藉用白茅無咎茍錯諸地而可矣藉之用茅何咎之有此古之聖人所以長有天下而後世之所謂迂闊也又曰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茍合故受之以賁盡矣
  申法【蘇洵】
  古之法簡今之法繁簡者不便於今而繁者不便於古非今之法不若古之法而今之時不若古之時也先王之作法也莫不欲服民之心服民之心必得其情情然耶而罪亦然則固入吾法矣而民之情又不皆如其罪之輕重大小是以先王忿其辠而哀其無辜故法舉其畧而吏制其詳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則以著於法使民知天子之不欲我殺人傷人耳至其輕重出入求其情而服其心者則以屬吏任吏而不任法故其法簡今則不然吏姦矣不若古之良民媮矣不若古之淳吏姦則以喜怒制其輕重而出入之或至於誣執民媮則吏雖以情出入而彼得執其罪之大小以為辭故今之法纖悉妄備不執於一左右前後四顧而不可逃是以輕重其罪出入其情皆可以求之法吏不奉法輒以舉劾任法而不任吏故其法繁古之法若方書論其大槩而增損劑量則以屬醫者使之視人之疾而參以己意今之法若鬻屨既為其大者又為其次者又為其小者以求合天下之足故其繁簡則殊而求民之情以服其心則一也然則今之法不劣於古矣而用法者尚不能無弊何則律令之所禁畫一明備雖婦人孺子皆知畏避而其間有習於犯禁而遂不改者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也先王欲杜天下之欺也為之度以一天下之長短為之量以齊天下之多寡為之權衡以信天下之輕重故度量權衡法必資之官資之官而後天下同今也庶民之家刻木比竹繩絲縋石以為之富商豪賈内以大出以小齊人適楚不知其孰為斗孰為斛持東家之尺而校之西鄰則若十指然此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者一也先王惡竒貨之蕩民且哀夫微物之不能遂其生也故禁民採珠貝惡夫物之偽而假真且重費也故禁民糜金以為塗飾今也採珠貝之民溢於海濵糜金之工肩摩於列肆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者二也先王患賤之凌貴而下之僭上也故冠服器皿皆以爵列為等差長短大小莫不有制今也工商之家曵紈錦服珠玉一人之身循其首以至足而犯法者十九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者三也先王懼天下之吏負縣官之勢以侵劫齊民也故使市之坐賈視時百物之貴賤而録之旬輒以上百以百聞千以千聞以待官吏之私賣十則損三三則損一以聞以備縣官之公糴今也吏之私賣而從縣官公糴之法民曰公家之取於民也固如是是吏與縣官斂怨於下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者四也先王不欲人之擅天下之利也故仕則不商商則有罰不仕而商商則有征是民之商不免征而吏之商又加以罰今也吏之商既幸而不罰又從而不征資之以縣官公糴之法負之以縣官之徒載之以縣官之舟闗防不譏津梁不呵然則為吏而商誠可樂也民将安所措手足此又舉天下皆知之而未嘗怪者五也若此之類不可悉數天下之人耳習目熟以為當然憲官法吏目擊其事亦恬而不問夫法者天子之法也法明禁之而人民犯之是不有天子之法也衰世之事也而議者皆以為今之弊不過吏胥骫法以為姦而吾以為吏胥之姦由此五者始今有盜白晝持梃入室而主人不之禁則踰垣穿穴之徒必且相告而肆行於其家其必先治此五者而後詰吏胥之奸可也
  御將【蘇洵】
  人君御臣相易而将難将有二有賢将有才将而御才將尤難御相以禮御將以術御賢將之術以信御才將之術以智不以禮不以信是不為也不以術不以智是不能也故曰御将難而御才将尤難六畜其初皆獸也彼虎豹能搏能噬而馬亦能蹄牛亦能觸先王知能搏能噬者不可以人力制故殺之殺之不能驅之而後巳蹄者可馭以羈紲觸者可拘以楅衡故先王不忍棄其才而廢天下之用如曰是能蹄是能觸當與虎豹并殺而同驅則是天下無騏驥終無以服乗耶先王之選才也自非大姦劇惡如虎豹之不可以變其搏噬者未嘗不欲制之以術而全其才以適於用况為将者又不可責以廉隅細謹顧其才何如耳漢之衞霍趙充國唐之李靖李勣賢将也漢之韓信黥布彭越唐之薛萬徹侯君集盛彦師才将也賢将既不多有得才者而任之可也茍又曰是難御則是不肖者而後可也結以重恩示以赤心美田宅豐飲饌歌童舞女以極其口腹耳目之欲而折之以威此先王之所以御才将者也近之論者或曰将之所以畢智竭力犯霜露蹈白刃而不辭者冀賞耳為國家者不如勿先賞以邀其成功或曰賞所以使人不先賞人不為我用是皆一隅之説非通論也将之才固有小大傑然于庸将之中者才小者也傑然于才将之中者才大者也才小志亦小才大志亦大人君當觀其才之小大而為制御之術以稱其志一隅之説不可用也夫養騏驥者豐其芻粒潔其羈絡居之新閑浴之清泉而後責之千里彼騏驥者其志常在千里也夫豈以一飽而廢其志哉至於養鷹則不然獲一雉飼以一雀獲一兎飼以一鼠彼知不盡力于擊搏則其勢無所得食故然後為我用才大者騏驥也不先賞之是養騏驥者饑之而責其千里不可得也才小者鷹也先賞之是養鷹者飽之而求其擊搏亦不可得也是故先賞之説可施之才大者不先賞之說可施之才小者兼而用之可也昔者漢髙帝一見韓信而授以上將解衣衣之推食哺之一見黥布而以為淮南王供具飲食如王者一見彭越而以為相國當是時三人者未有功于漢也厥後追項籍垓下與信越期而不至捐數千里之地以畀之如棄敝屣項氏未滅天下未定而三人者已極富貴矣何則髙帝知三人者之志大不極于富貴則不為我用雖極于富貴而不滅項氏不定天下則其志不巳也至于樊噲滕公灌嬰之徒則不然拔一城陷一陣而後增數級之爵否則終歲不遷也項氏已滅天下已定樊噲滕公灌嬰之徒計百戰之功而後爵之通侯夫豈髙帝至此而嗇哉知其才小而志小雖不先賞不怨而先賞之則彼将泰然自滿而不復以立功為事故也噫方韓信之立于齊蒯通武涉之説未去也當是之時而奪之王漢其殆哉夫人豈不欲三分天下而自立者而彼則曰漢王不奪我齊也故齊不捐則韓信不懷韓信不懷則天下非漢之有嗚呼髙帝可謂知大計矣
  田制【蘇洵】
  古之税重乎今之税重乎周公之制園㕓二十而税一近郊十一逺郊二十而三稍甸縣都皆無過十一漆林之征二十而五蓋周之盛時其尤重者至四分而取一其次者乃五而取一然後以次而輕始至於十一而又有輕者也今之税雖不啻十一然而使縣官無急征無横斂則亦未至乎四而取一與五而取一之為多也是今之税與周之税輕重之相去無幾也雖然當周之時天下之民歌舞以樂其上之盛德而吾之民反戚戚不樂常若擢筋剥膚以供億其上周之税如此吾之税亦如此而其民之哀樂何如此之相逺也其所以然者周之時用井田井田廢田非耕者之所有而有田者不耕也耕者之田資於富民富民之家地大業廣阡陌連接募召浮客分耕其中鞭笞驅役視以奴僕安坐四顧指麾於其間而役屬之民夏為之耨秋為之穫無有一人違其節度以嬉而田之所入巳得其半耕者得其半有田者一人而耕者十人是以田主日累其半以至於富強耕者日食其半以至於窮餓而無告夫使耕者至於窮餓而不耕不穫者坐而食富強之利猶且不可而况富強之民輸租於縣官而不免於怨歎嗟憤何則彼以其半而供縣官之税不若周之民以其全力而供其上之税也周之十一以其全力而供十一之税也使以其半供十一之税猶用十二之稅然也况今之税又非特止於十一而已則宜乎其怨歎嗟憤之不免也噫貧民耕而不免於饑富民坐而飽且嬉又不免於怨其弊皆起於廢井田井田復則貧民有田以耕穀食粟米不分於富民可以無饑富民不得多占田以錮貧民其勢不耕則無所得食以地之全力供縣官之税又可以無怨是以天下之士爭言復井田既又有言者曰奪富民之田以與無田之民則富民不伏此必生亂如乗大亂之後土曠而人稀可以一舉而就髙祖之滅秦光武之承漢可為而不為以是為恨吾又以為不然今雖使富民皆奉其田而歸諸公乞為井田其勢亦不可得何則井田之制九夫為井井間有溝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甸方八里旁加一里為一成成間有洫其地百井而方十里四甸為縣四縣為都四都方八十里旁加十里為一同同間有澮其地萬井而方百里百里之間為澮者一為洫者百為溝者萬既為井田又必兼備溝洫溝洫之制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萬夫之地蓋三十二里有半而其間為川為路者一為澮為道者九為洫為涂者百為溝為畛者千為遂為徑者萬此二者非塞溪壑平澗谷夷丘陵破墳墓壞廬舍徙城郭易疆壠不可為也縱使能盡得平原廣野而遂規畫於其中亦當驅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糧窮數百年專力於此不治他事而後可以望天下之地盡為井田盡為溝洫巳而又為民作屋廬於其中以安其居而後可吁亦已迂矣井田成而民之死其骨已朽矣古者井田之興其必始於唐虞之世乎非唐虞之世則周之世無以成井田唐虞啓之至於夏商稍稍葺治至周而大備周公承之因遂申定其制度疏整其疆界非一日而遽能如此也其所由來者漸矣夫井田雖不可為而其實便於今今誠有能為近井田者而用之則亦可以蘇民矣乎聞之董生曰井田雖難卒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名田之説蓋出於此而後世未有行者非以不便民也懼民不肯損其田以入吾法而遂因此以為變也孔光何武曰吏民名田無過三十頃期盡三年而犯者沒入官矣夫三十頃之田周民三十夫之田也縱不能盡如周制一人而兼三十夫之田亦巳過矣而期之三年是又迫蹙平民使自壞其業非人情難用吾欲少為之限而不奪其田嘗巳過吾限者但使後人之不敢多占田以過吾限耳要之數世富者之子孫或不能保其地以復于貧而彼嘗已過吾限者散而入於他人矣或者子孫出而分之以無幾矣如此則富民所占者少而餘地多餘地多則貧民易取以為業不為人所役屬各食其地之全利利不分于人而樂輸于官夫端坐于朝廷下令于天下不驚民不動衆不用井田之制而獲井田之利雖周之井田何以逺過于此哉
  思治【蘇軾】
  方今天下何病哉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凡人之情一舉而無功則疑再則厭三則去之矣今世之士所以相顧而莫肯為者非其無有忠義慷慨之志也又非其才術謀慮不若人也患在苦其難成而不復立不知其所以不成者罪在於不立也茍立而成矣今世有三患而終莫能去其所從起者則五六十年矣自宫室禱祠之役興錢幣茶鹽之法壞加之以師旅而天下常患無財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豐財者不可勝數矣而財終不可豐自澶淵之役契丹雖求和而終不得其要領其後重之以西羌之變而邊陲不寧二國益驕以戰則不勝以守則不固而天下常患無兵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彊兵者不可勝數矣而兵終不可彊自選舉之格嚴而吏拘於法不志於功名考功課吏之法壞而賢者無所勸不肖者無所懼而天下常患無吏五六十年之間下之所以游談聚議而上之所以變政易令以求擇吏者不可勝數矣而吏終不可擇財之不可豐兵之不可彊吏之不可擇是豈真不可耶故曰其始不立其卒不成惟其不成是以厭之而愈不立也夫所貴於立者以其規模先定也古之君子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故其應也有候而其成也有形衆人以為是汗漫不可知而君子以為理之必然如炊之無不熟種之無不生也是故其用力省而成功速昔者子太叔問政於子産子産曰政如農功日夜以思之思其始而圖其終朝夕而行之行無越思如農之有畔子産以為不思而行與凡行而出於思之外者如農之無畔也其始雖勤而終必棄之今夫富人之營宫室也必先料其貲財之豐約以制宫室之大小既内决於心然後擇工之良者而用一人焉必告之曰吾将為屋若干度用材幾何役夫幾人幾日而成土石材葦吾於何取之其工之良者必告之曰某所有木某所有石用材役夫若干某日而成主人率以聽焉及期而成既成而不失當則規模之先定也今治天下則不然百官有司不知上之所欲為也而人各有心好大者欲王好權者欲覇而媮者欲休息文吏之所至則治刑獄而聚斂之臣則以貨財為急民不知其所適從也及其發一政則曰姑試行之而已其濟與否固未可知也前之政未見其利害而後之政復發矣凡今之所謂新政者聽其始之議論豈不甚美而可樂哉然而布出於天下而卒不知其所終何則其規模不先定也用捨係於好惡而廢興决於衆寡故萬全之利以小不便而廢者有之矣百世之患以小利而不顧者有之矣所用之人無常責而所發之政無成效此猶適千里不齎糧而假丐於塗人治病不知其所當用之藥而百藥皆試以僥倖於一物之中欲三患之去不可得也昔者太公治齊周公治魯至於數十世之後子孫之彊弱風俗之好惡皆可得而逆知之何者其所施專一則其勢固有以使之也管仲相桓公自始為政而至於霸其所施設皆有方法及其成功皆知其所以然至今可覆也咎犯之在晉范蠡之在越文公勾踐嘗欲用其民而二臣皆以為未可及其以為可用也則破楚滅吳如寄諸其鄰而取之此無他見之明而策之熟也夫今之世亦與明者熟策之而巳士爭言曰如是而財可豐如是而兵可彊如是而吏可擇吾從其可行者而規模之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日夜以求合於其所規模之内而無務出於其所規模之外其人專其政一然而不成者未之有也財之不豐兵之不彊吏之不擇此三者存亡之所從出而天下之大事也夫以天下之大事而有一人焉獨擅而兼言之則其所以治此三者之術其得失固不可知也雖不可知而此三者决不可不治者可知也是故不可以無術其術非難知而難聽非難聽而難行非難行而難收孔子曰好謀而成使好謀而不成不如無謀蓋世有好劒者聚天下之良金鑄之三年而成以為吾劔天下莫敵也劒成而狼戾缺折不可用何者是知鑄而不知收也今世之舉事者雖其甚小而欲成之者常不過數人欲壞之者常不可勝數可成之功常難形若不可成之狀常先見上之人方且瞀而不自信又何暇及於收哉古之人有犯其至艱而圖其至逺者彼獨何術也且非特聖人而巳商君之變秦法也攖萬人之怒排舉國之説勢如此其逆也蘇秦之為從也合天下之異以為同聨六姓之疎以為親計如此其迂也淮隂侯請於髙帝求三萬人願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絶楚之糧道而西會於滎陽耿弇亦言於世祖欲先定漁陽取涿郡還收富平而東下齊世祖以為落落難合此皆越人之都邑而謀人國功如此其疎也然而四子者行之若易然出於其口成於其手以為既巳許吾君則親挈而還之今吾以自有之天下而行吾所得為之事其事又非有所拂逆於天下之意也非有所待於人而後具也如有財而自用之有子而自教之耳然而政出於天下有出而無成者五六十年於此矣是何也意者知出而不知收歟非不知收意者汗漫而無所收歟故為之説曰先定其規模而後從事先定者可以謀人不先定者自謀常不給而况於謀人乎且今之世俗則有所可患者士大夫所以信服於朝廷者不篤而皆好議論以務非其上使人於是非而不知其所從從之則事舉無可為者不從則其所行者常多故而易敗夫所以多故而易敗者人各持其私意以賊之議論勝於下而幸其無功者衆也富人之謀利也常獲世以為福非也彼富人者信於人素深而服於人素厚所為而莫或害之所欲而莫或非之事未成而衆巳先成之矣夫事之行也有勢其成也有氣富人者乗其勢而襲其氣也欲事之易成則先治其所以信服天下者天下之士不可以力勝力不可勝則莫若從衆從衆者非從衆多之口而從其所不言而同然者是真從衆也衆多之口非果衆也特聞於吾耳而接於吾前未有非其私説者也於吾為衆於天下為寡彼衆之所不言而同然者衆多之口舉不樂也以衆多之口所不樂而棄衆之所不言而同然則樂者寡而不樂者衆矣古之人常以從衆得天下之心而世之君子常以從衆失之不知夫古之人其所從者非從其口而從其所同然也何以明之世之所謂逆衆斂怨而不可行者莫若減任子然不顧而行之者五六年矣而天下未嘗有一言何則彼其口之所不樂而心之所同然也從其所同然而行之若猶有言者則可以勿䘏矣故為之説曰發之以勇守之以專達之以彊茍知此三者非獨為吾國而已雖北取契丹可也














  文編巻三十二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三十三
  明 唐順之 編
  十二諸侯年表【史記】
  太史公讀春秋歴譜諜至周厲王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嗚呼師摯見之矣紂為象箸而箕子唏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闗睢作仁義陵遲鹿鳴刺焉及至厲王以惡聞其過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子彘亂自京師始而共和行政焉是後或力政彊乘弱興師不請天子然挾王室之義以討伐為㑹盟主政由五伯諸侯恣行滛侈不軌賊臣簒子滋起矣齊晉秦楚其在成周㣲甚封或百里或五十里晉阻三河齊負東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國迭興更為伯主文武所褒大封皆威而服焉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餘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於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邱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眞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鐸椒為楚威王傳為王不能盡觀春秋采取成敗卒四十章為鐸氏㣲趙孝成王時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觀近勢亦著八篇為虞氏春秋吕不韋者秦莊襄王相亦上觀尚古删拾春秋集六國時事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為吕氏春秋及荀卿孟子公孫固韓非之徒各徃徃捃摭春秋之文以著書不可勝紀漢相張蒼歴譜五德上大夫董仲舒推春秋義頗著文焉太史公曰儒者斷其義馳説者騁其辭不務綜其終始人取其年月數家隆於神運譜牒獨記世謚其辭略欲一觀諸要難於是譜十二諸侯自共和訖孔子表見春秋國語學者所譏盛衰大指著于篇為成學治古文者要刪焉
  六國表【史記】
  太史公讀秦記至犬戎敗幽王周東徙洛邑秦襄公始封為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僣端見矣禮曰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其域内名山大川今秦雜戎翟之俗先暴戾後仁義位在藩臣而臚於郊祀君子懼焉及文公踰隴攘夷狄尊陳寳營岐雍之間而穆脩政東竟至河則與齊桓晉文中國侯伯侔矣是後陪臣執政大夫世禄六卿擅晉權征伐㑹盟威重於諸侯及田常殺簡公而相齊國諸侯晏然弗討海内爭於戰功矣三國終之卒分晉田和亦滅齊而有之六國之盛自此始務在彊兵并敵謀詐用而從衡短長之説起矯稱蠭出誓盟不信雖置質剖符猶不能約束也秦始小國僻逺諸夏賔之比於戎翟至獻公之後常雄諸侯論秦之徳義不如魯衛之暴戾者量秦之兵不如三晉之彊也然卒并天下非必險固便形埶利也蓋若天所助焉或曰東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熟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禹興於西羌湯起於亳周之王也以豐鎬伐殷秦之帝用雍州興漢之興自蜀漢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有所刺譏也詩書所以復見者多藏kao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然戰國之權變亦有可頗采者何必上古秦取天下多暴然世異變成功大傳曰法後王何也以其近已而俗變相類議卑而易行也學者牽於所聞見秦在帝位日淺不察其終始因舉而笑之不敢道此與以耳食無異悲夫余於是因秦記踵春秋之後起周元王表六國時事訖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所聞興壞之端後有君子以覽觀焉
  秦楚月表【史記】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於陳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内卒踐帝祚成於漢家五年之間號令三嬗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昔虞夏之興積善累功數十年徳洽百姓攝行政事考之於天然後在位湯武之王乃由契后稷脩仁行義十餘世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猶以為未可其後乃放弑秦起襄公章於文繆獻孝之後稍以蠶食六國百有餘載至始皇乃能并冠帶之倫以徳若彼用力如此蓋一統若斯之難也秦既稱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諸侯也於是無尺土之封墮壊名城銷鋒鏑阻豪傑維萬世之安然王迹之興起於閭巷合從討伐軼於三代鄉秦之禁適足以資賢者為驅除難耳故憤發其所為天下雄安在無土不王此乃傳之所謂大聖乎豈非天哉非大聖孰能當此受命而帝者乎
  漢興以來諸侯年表【史記】
  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周封五等公侯伯子男然封伯禽康叔於魯衛地各四百里親親之義褒有徳也太公於齊兼五侯地尊勤勞也武王成康所封數百而同姓五十五地上不過百里下三十里以輔衛王室管蔡康叔曹鄭或過或損厲幽之後王室缺侯伯彊國興焉天子㣲弗能正非徳不純形勢弱也漢興序二等髙祖末年非劉氏而王者若無功上所不置而侯者天下共誅之高祖子弟同姓為王者九國唯獨長沙異姓而功臣侯者百有餘人自雁門太原以東至陽為燕代國常山以南太行左轉渡河濟阿甄以東薄海為齊趙國自陳以西南至九疑東帶江淮穀泗薄會稽為梁楚吳淮南長沙國皆外接於胡越而内地北距山以東盡諸侯地大者或五六郡連城數十置百官宫觀僣於天子漢獨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内史凡十五郡而公主列侯頗食邑其中何者天下初定骨肉同姓少故廣彊庶孽以鎮撫四海用承衛天子也漢定百年之間親屬益疎諸侯或驕奢怵邪臣計謀為滛亂大者叛逆小者不軌于法以危其命殞身亡國天子觀于上古然後加惠使諸侯得推恩分子弟國邑故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為三及天子支庶子為王王子支庶為侯百有餘焉吳楚時前後諸侯或以適削地是以燕代無北邉郡吳淮南長沙無南邉郡齊趙梁楚支郡名山陂海咸納於漢諸侯稍㣲大國不過十餘城小侯不過數十里上足以奉貢職下足以供養祭祀以蕃輔京師而漢郡八九十形錯諸侯間犬牙相臨秉其阸塞地利彊本幹弱枝葉之勢也尊卑明而萬事各得其所矣臣遷謹記高祖以來至太初諸侯譜其下益損之時令後世得覧形勢雖彊要之以仁義為本
  髙祖功臣年表【史記】
  古者人臣功有五品以德立宗廟定社稷曰勲以言曰勞用力曰功明其等曰伐積日曰閲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帶泰山如厲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始未嘗不欲固其根本而枝葉稍陵夷衰㣲也余讀高祖侯功臣察其首封所以失之者曰異哉所聞書曰協和萬國遷於夏啇或數千歲蓋周封八百幽厲之後見於春秋尚書有唐虞之侯伯歴三代千有餘載自全以蕃衛天子豈非篤于仁義奉上法哉漢興功臣受封者百有餘人天下初定故大城名都散亡戸口可得而數者十二三是以大侯不過萬家小者五六百戸後數世民咸歸鄉里戸益息蕭曹絳灌之屬或至四萬小侯自倍富厚如之子孫驕溢忘其先滛嬖至太初百年之間見侯五餘皆坐法隕命亡國耗矣罔亦少宻焉然皆身無兢兢於當世之禁云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鏡也未必盡同帝王者各殊禮而異務要以成功為統紀豈可混乎觀所以得尊寵及所以廢辱亦當世得失之林也何必舊聞于是謹其終始表見其文頗有所不盡夲末著其明疑者闕之後有君子欲推而列之得以覽焉
  諸侯王表【漢書】
  昔周監於二代三聖制法立爵五等封國八百同姓五十有餘周公康叔建於魯衛各數百里太公於齊亦五侯九伯之地詩載其制曰介人惟藩大師惟垣大邦惟屏大宗惟翰懐徳惟寧宗子惟城毋俾城壊毋獨斯畏所以親親賢賢襃表功徳闗諸盛衰深根固夲為不可㧞者也故盛則周召相其治致刑錯衰則五伯扶其弱與共守自幽平之後日以陵夷至虖䧢河洛之間分為二周有逃責之臺被竊鈇之言然天下謂之共主彊大弗之敢傾歴載八百餘年數極徳盡既於王赧降為庶人用天年終號位已絶於天下尚猶枝葉相持莫得居其虚位海内無主三十餘年秦據埶勝之地騁狙詐之兵蠶食山東一切取勝因矜其所習自任知姍笑三代盪滅古法竊自號為皇帝而子弟為匹夫内亡骨肉本根之輔外亡尺土藩翼之衛陳吳奮其白梃劉項隨而斃之故曰周過其歴秦不及期國勢然也漢興之初海内新定同姓寡少懲戒亡秦孤立之敗於是剖裂疆土二等之爵功臣侯者百有餘邑尊王子弟大啓九國自雁門以東盡陽為燕代常山以南大行左轉度河濟漸於海為齊趙穀泗以徃奄有䝉為梁楚東帶江湖薄㑹稽為荆吳北界淮瀕畧廬衡為淮南波漢之陽亘九嶷為長沙諸侯比境周帀三垂外接胡越天子自有三河東郡潁川南陽自江陵以西至巴蜀北自雲中至隴西與京師内史凡十五郡公主列侯頗邑其中而藩國大者夸州兼郡連城數十宫室百官同制京師可謂矯枉過其正矣雖然髙祖創業日不暇給孝惠享國又淺高后女主攝位而海内晏如亡狂狡之憂卒折諸呂之難成太宗之業者亦頼之於諸侯也然諸侯原夲以大末流濫以致溢小者滛荒越法大者睽孤横逆以害身喪國故文帝采賈生之議分齊趙景帝用鼂錯之計削吳楚武帝施主父之冊下推恩之令使諸侯王得分戸邑以封子弟不行黜陟而藩國自析自此以來齊分為七趙分為六梁分為五淮南分為三皇子始立者大國不過十餘城長沙燕代雖有舊名皆亡南北邉矣景遭七國之難抑損諸侯減黜其官武有衡山淮南之謀作左官之律設附益之法諸侯惟得衣食税租不與政事至於哀平之際皆繼體苖裔親屬疎逺生於帷牆之中不為士民所尊埶與富室亡異而本朝短世國統三絶是故王莽知漢中外殫㣲本末俱弱亡所忌憚生其姦心因母后之權假伊周之稱顓作威福廟堂之上不降階序而運天下詐謀既成遂據南靣之尊分遣五威之吏馳傳天下班行符命漢諸侯王厥角□首奉上璽韍惟恐在後或乃稱美頌徳以求容媚豈不哀哉是以究其終始彊弱之變明監戒焉
  異姓諸侯王表【漢書】
  昔詩書述虞夏之際舜禹受禪積徳累功洽於百姓攝位行政考之於天經數十年然後在位殷周之王乃繇禹稷脩仁行義歴十餘世至於湯武然後放殺秦起襄公章文繆獻孝昭嚴稍蠶食六國百有餘載至始皇乃并天下以徳若彼用力如此其囏難也秦既稱帝患周之敗以為起於處士横議諸侯力爭四夷交侵以弱見奪於是削去五等墮城銷刃箝語燒書内鋤雄俊外攘胡越用一威權為萬世安然十餘年間猛敵横發乎不虞適戍彊於五伯閭閻偪於戎狄嚮應㿊於謗議奮臂威於甲兵鄉秦之禁適所以資豪傑而速自斃也是以漢亡尺土之階繇一劍之任五載而成帝業書傳所記未嘗有焉何則古世相革皆承聖王之烈今漢獨收孤秦之鐫金石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其勢然也故據漢受命譜十八王月而列之天下一統廼以年數訖於孝文異姓盡矣
  高惠高后孝文功臣表【漢書】
  自古帝王之興曷嘗不建輔弼之臣所與共成天功者乎漢興自秦二世元年之秋楚陳之歲初以沛公總帥雄俊三年然後西滅秦立漢王之號五年東克項羽即皇帝位八載而天下乃平始論功而定封訖十二年侯者百四十有三人時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戸口可得而數裁什二三是以大侯不過萬家少者五六百戸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於是申以丹書之信重以白馬之盟又作十八侯之位次高后二年復詔丞相陳平盡差列侯之功録第下竟藏諸宗廟副在有司始未嘗不欲固根本而枝葉稍落也故逮文景四五世間流民既歸戸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萬戸小國自倍富厚如之子孫驕逸忘其先祖之艱難多陷法禁隕命亡國或云子孫訖於孝武後元之年靡有孑遺耗矣罔亦少宻焉故孝宣皇帝愍而錄之乃開廟藏覽舊籍詔令有司求其子孫咸出庸保之中竝受復除或加以金帛用章中興之德降及孝成復加䘏問稍益衰微不絶如綫善乎杜業之納説也曰昔唐以萬國致時雍之政虞夏以之多羣后饗恭已之治湯法三聖殷氏太平周封八百重譯來賀是以内恕之君樂繼絶世隆名之主安立亡國至於不及下車徳念深矣成王察牧野之克顧羣后之勤知其恩結於民心功光於王府也故追述先父之志録遺老之䇿髙其位大其㝢愛敬飭盡命賜備厚大孝之隆於是為至至其没也世主歎其功無民而不思所息之樹且猶不伐况其廟乎是以燕齊之祀與周並傳子繼弟及歴載不墮豈無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頼焉迹漢功臣亦皆割符世爵受山河之誓存以著其號亡以顯其魂賞亦不細矣百餘年間而襲封者盡或絶失姓或乏無主朽骨孤於墓苖裔流於道生為愍死為轉屍以徃况今甚可悲傷聖朝憐憫詔求其後四方忻忻靡不歸心出入數年而不省察恐議者不思大義設言虚亡則厚徳掩息遴柬布章非所以視化勸後也三人為衆雖難盡繼宜從尤功於是成帝復紹蕭何哀平之世增修曹參周勃之屬得其宜矣以綴續前記䆒其本末并序位次盡於孝文以昭元功之侯籍云







  文編巻三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四
  明 唐順之 編
  儒林【史記】
  太史公曰余讀功令至於廣厲學官之路未嘗不廢書而歎也曰嗟乎夫周室衰而闗雎作幽厲㣲而禮樂壊諸侯恣行政由強國故孔子閔王路廢而邪道興於是論次詩書脩起禮樂適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自衛返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世以混濁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餘君無所遇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西狩獲麟曰吾道窮矣故因史記作春秋以當王法其辭㣲而指博後世學者多録焉自孔子卒後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師傅卿相小者友敎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路居衛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釐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為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後陵遲以至於始皇天下並争於戰國儒術既絀焉然齊魯之門學者獨不廢也於威宣之際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而潤色之以學顯於當世及至秦之季世焚詩書坑術士六藝從此缺焉陳渉之王也而魯諸儒抱孔氏之禮器徃歸陳王於是孔甲為陳渉博士卒與渉俱死陳渉起匹夫驅瓦合適戍旬月以王楚不滿半嵗竟滅亡其事至微淺然而搢紳先生之徒負孔子禮器徃委質為臣者何也以秦焚其業積怨而發憤於陳王也及高皇帝誅項籍舉兵圍魯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樂絃歌之音不絶豈非聖人之遺化好禮樂之國哉故孔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夫齊魯之閑於文學自古以來其天性也故漢興然後諸儒始得脩其經藝講習大射鄉飲之禮叔孫通作漢禮儀因為太常諸生弟子共定者咸為選首於是喟然歎興於學然尚有干戈平定四海亦未暇遑庠序之事也孝惠吕后時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孝文時頗徴用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者而竇太后又好黄老之術故諸博士具官待問未有進者及今上即位趙綰王臧之屬明儒學而上亦鄉之於是招方正賢良文學之士自是之後言詩於魯則申培公於齊則轅固生於燕則韓太傅言尚書自濟南伏生言禮自魯高堂生言易自菑川田生言春秋於齊魯自胡母生於趙自董仲舒及竇太后崩武安侯田蚡為丞相絀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學儒者數百人而公孫以春秋白衣為天子三公封以平津侯天下之學士靡然鄉風矣公孫為學官悼道之鬱滯乃請曰丞相御史言制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婚姻者居室之大倫也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故詳延天下方正博聞之士咸登諸朝其令禮官勸學講議洽聞興禮以為天下先太常議與博士弟子崇鄊里之化以廣賢才焉謹與太常臧博士平等議曰聞三代之道鄉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其勸善也顯之朝廷其懲惡也加之刑罰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師始由内及外今陛下昭至德開大明配天地本人倫勸學修禮崇化厲賢以風四方太平之原也古者政教未洽不備其禮請因舊官而興焉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復其身太常擇民年十八已上儀狀端正者補博士弟子郡國縣道邑有好文學敬長上肅政教順鄉里出入不悖所聞者令相長丞上屬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當與計偕詣太常得受業如弟子一歲皆輙試能通一藝以上補文學掌故缺其髙第可以為郎中者太常籍奏卽有秀才異等輙以名聞其不事學若下材及不能通一藝輙罷之而請諸不稱者罰臣謹按詔書律令下者明天人分際通古今之義文章爾雅訓辭深厚恩施甚美小吏淺聞不能究宣無以明布諭下治禮掌故以文學禮義為官遷流滯請選擇其秩比二百石以上及吏百石通一藝以上補左右内史大守卒史比百石已下補郡大守卒史皆各二人邊郡一人先用誦多者若不足乃擇掌故補中二千石屬文學掌故補郡屬備員請著功令他如律令制曰可自此以來則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學之士矣
  遊俠【史記】
  韓子曰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於世云至如以術取宰相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功名俱著於春秋固無可言者及若季次原憲閭巷人也讀書懐獨行君子之徳義不茍合當世當世亦笑之故季次原憲終身空室蓬戸褐衣疏食不厭死而已四百餘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諸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徳盖亦有足多者焉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於井廩伊尹負於鼎俎傳説匿於傅險吕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飯牛仲尼畏匡菜色陳蔡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渉亂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義已嚮其利者為有徳故伯夷醜周餓死首陽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貶王跖蹻暴戾其徒誦義無窮由此觀之竊鈎者誅竊國者侯侯之門仁義存非虚言也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久孤於世豈若卑論儕俗與世沉浮而取滎名哉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里誦義為死不顧世此亦有所長非茍而已也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非人之所謂賢豪間者邪誠使鄉曲之俠予季次原憲比權量力効功於當世不同日而論矣要以功見言信俠客之義又曷可少哉古布衣之俠靡得而聞已近世延陵孟嘗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親屬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賢者顯名諸侯不可謂不賢者矣比如順風而呼聲非加疾其勢激也至如閭巷之俠脩行砥名聲施於天下莫不稱賢是為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余甚恨之以余所聞漢興有朱家田仲王公劇孟郭解之徒雖時扞當世之文罔然其義㢘潔退讓有足稱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黨宗彊比周設財役貧豪侵凌孤弱恣欲自快遊俠亦醜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觧等令與暴豪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
  䇿【史記】
  自古聖王將建國受命興動事業何嘗不寳卜筮以助善唐虞以上不可記已自三代之興各據禎祥塗山之兆從而夏啟世飛燕之卜順故殷興百穀之筮吉故周王王者决定諸疑叅以卜筮斷以蓍不易之道也蠻夷氐羌雖無君臣之序亦有决疑之卜或以金石或以草木國不同俗然皆可以戰伐攻擊推兵求勝各信其神以知來事略聞夏殷欲卜者乃取蓍已則棄去之以為藏則不靈蓍乆則不神至周室之卜官常寳藏蓍又其大小先後各有所尚要其歸等耳或以為聖王遭事無不定决疑無不見其設稽神求問之道者以為後世衰㣲愚不師智人各自安化分為百室道□而無垠故推歸之至㣲要潔於精神也或以為昆蟲之所長聖人不能與争其處吉凶别然否多中於人至高祖時因秦太卜官天下始定兵革未息及孝惠享國日少吕后女主孝文孝景因襲掌故未遑講試雖父子疇官世世相傳其精㣲深妙多所遺失至今上即位博開藝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學通一伎之士咸得自効絶倫超竒者為右無所阿數年之間太卜大集㑹上欲擊匈奴西攘大宛南收百越卜筮至預見表象先圖其利及猛将推鋒執節獲勝於彼而蓍時日亦有力於此上尤加意賞賜至或數千萬如邱子明之屬富溢貴寵傾於朝廷至以卜筮射蠱道巫蠱時或頗中素有眦睚不快因公行誅恣意所傷以破族滅門者不可勝數百僚蕩恐皆曰䇿能言後事覺姧窮亦誅三族夫摓䇿定數灼觀兆變化無窮是以擇賢而用占焉可謂聖人重事者乎周公卜三而武王有瘳紂為虐而元不占晉文将定襄王之位卜得黄帝之兆卒受彤弓之命獻公貪驪姬之色卜而兆有口象其禍竟流五世楚靈将背周室卜而逆終被乾谿之敗兆應信誠於内而時人明察見之於外可不謂兩合者哉君子謂夫輕卜筮無神明者悖背人道信禎祥者鬼神不得其正故書建稽疑五謀而卜筮居其二五占從其多明有而不專之道也余至江南觀其行事問其長老云千歳乃遊蓮葉之上蓍百莖共一根又其所生獸無虎狼草無毒螫江傍家人常畜飲食之以為能導引致氣有益於助衰養老豈不信哉
  酷吏【漢書】
  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徳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徳不徳是以有徳下徳不失徳是以無徳法令滋章盗賊多有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原也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姦軌愈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於不振當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徤嚴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徳者溺其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非虚言也漢興破觚而為圜斲琱而為朴網漏於吞舟之魚而吏治烝烝不至於姦黎民乂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髙后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侵辱功臣吕氏已敗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時鼂錯以刻深頗用術輔其資而七國之亂發怒於錯錯卒以被戮其後有郅都寗成之倫
  貨殖【漢書】
  昔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士至於皁抱闗擊者其爵禄奉飬宫室車服棺槨祭祀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僣大賤不得踰貴夫然故上下序而民志定於是辨其土地川澤邱陵衍沃原隰之宜教民種樹畜養五穀六畜及至魚鼈鳥獸雚蒲材幹器械之資所以養生送死之具靡不皆育育之以時而用之有節草木未落斧斤不入於山林豺獺未祭罝網不布於埜澤鷹隼未擊矰弋不施於徯隧既順時而取物然猶山不茬蘖澤不伐夭蝝魚麛卵咸有常禁所以順時宣氣蕃阜庶物稸足功用如此之備也然後四民因其土宜各任智力夙興夜寐以治其業相與通功易事交利而俱贍非有徴發期㑹而逺近咸足故易曰后以裁成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備物致用立成器以為天下利莫大乎聖人此之謂也管子云古之四民不得雜處士相與言仁誼於閒宴工相與議技巧於官府商相與語財利于市井農相與謀稼穡于田埜朝夕從事不見異物而遷焉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各安其居而樂其業甘其食而美其服雖見竒麗紛華非其所習辟猶戎翟之與于越不相入矣是以欲寡而事節財足而不争於是在民上者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故民有取而且敬貴誼而賤利此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不嚴而治之大略也及周室衰禮法墮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節藻棁八佾舞於庭雍徹於堂其流至於士庶人莫不離制而棄夲稼穡之民少商旅之民多穀不足而貨有餘陵夷至乎桓文之後禮誼大壊上下相冐國異政家殊俗耆欲不制僣差亡極於是商通難得之貨工作亡用之器士設反道之行以追時好而取世資偽民背實而要名姦夫犯害而求利簒弑取國者為王公圉奪成家者為雄桀禮誼不足以拘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錦犬馬餘肉粟而貧者短褐不完唅菽飲水其為編戸齊民同列而以財力相君雖為僕虜猶亡愠色故夫飾變詐為姦軌者自足乎一世之間守道循理者不免於饑寒之患其教自上興繇法度之無限也故列其行事以傳世變云
  外戚【漢書】
  易著吉凶而言謙盈之效天地鬼神至於人道靡不同之夫女寵之興繇至㣲而體至尊窮富貴而不以功此固道家所畏禍福之宗也序自漢興終於孝平外戚後庭色寵著聞二十有餘人然其保位全家者唯文景武帝太后及邛成后四人而已至如史良娣王悼后許恭哀后身皆夭折不辜而家依託舊恩不敢縱恣是以能全其餘大者夷滅小者放流嗚呼鑒兹行事變亦備矣
  佞幸【漢書】
  柔曼之傾意非獨女徳蓋亦有男色焉觀籍閎鄧韓之徒非一而董賢之寵尤甚父子並為公卿可謂貴重人臣無二矣然進不繇道位過其任莫能有終所謂愛之適足以害之者也漢世衰於元成壊於哀平哀平之際國多釁矣主疾無嗣弄臣為輔鼎足不彊棟幹㣲撓一朝帝崩姦臣擅命董賢縊死丁傅流放辜及母后奪位幽廢咎在親便嬖所任非仁賢故仲尼著損者三友王者不私人以官殆為此也
  匈奴【漢書】
  書戒蠻夷猾夏詩稱戎狄是膺春秋有道守在四夷乆矣夷狄之為患也故自漢興忠言嘉謀之臣曷嘗不運籌䇿相與爭於廟堂之上乎髙祖時則劉敬吕后時樊噲季布孝文時賈誼鼂錯孝武時王恢韓安國朱買臣公孫董仲舒人持所見各有同異然總其要歸兩科而已縉紳之儒則守和親介胄之士則言征伐皆偏見一時之利害而未究匈奴之終始也自漢興以至於今曠世歴年多於春秋其與匈奴有修文而和親之矣有用武而克伐之矣有卑下而承事之矣有威服而臣畜之矣詘伸異變強弱相反是故其詳可得而言也昔和親之論發於劉敬是時天下初定新遭平城之難故從其言約結和親賂遺單于冀以救安邉壤孝惠髙后時遵而不違匈奴㓂盗不為衰止而單于反以加驕倨逮至孝文與通闗市妻以漢女増厚其賂歳以千金而匈奴數背約束邉境屢被其害是以文帝中年赫然發憤遂躬戎服親御鞍馬從六郡良家材力之士馳射上林講習戰陳聚天下精兵軍於廣武顧問馮唐與論將帥喟然歎曰思古名臣此則和親無益已然之明效也仲舒親見四世之事猶復欲守舊文頗增其約以為義動君子利動貪人如匈奴者非可以仁義説也獨可説以厚利結之於天耳故與之厚利以沒其意與盟於天以堅其約質其愛子以累其心匈奴雖欲展轉奈失重利何奈欺上天何奈殺愛子何夫賦歛行賂不足以當三軍之費城郭之固無以異於貞士之約而使邊城守境之民父兄緩帶稚子咽哺胡馬不窺於長城而羽檄不行於中國不亦便於天下乎察仲舒之論考諸行事廼知其未合於當時而有闕於後世也當孝武時雖征伐克獲而士馬物故亦略相當雖開河南之野建朔方之郡亦棄造陽之北九百餘里匈奴人民每來降漢單于亦輙拘留漢使以相報復其桀驁尚如斯安肯以愛子而為質乎此不合當時之言也若不置質空約和親是襲孝文旣徃之悔而長匈奴無已之詐也夫邊城不選守境武略之臣修障隧備塞之具厲長㦸勁弩之械恃吾所以待邊㓂而務賦歛於民逺行貨賂割剝百姓以奉㓂讐信甘言守空約而幾胡馬之不窺不已過乎至孝宣之世承武帝奮擊之威直匈奴百年之運因其壊亂幾亡之阨權時施宜覆以威德然後單于稽首臣服遣子入侍三世稱藩賓於漢庭是時邊城晏閉牛馬布野三世無犬吠之警黎庶亡干戈之役後六十餘載之間遭王莽簒位始開邉隙單于由是歸怨自絶莽遂斬其侍子邉境之禍搆矣故呼韓邪始朝於漢漢議其儀而蕭望之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無常時至時去宜待以客禮讓而不臣如其後嗣逃竄伏使於中國不為叛臣及孝元時議罷守塞之備侯應以為不可可謂盛不忘衰安必思危遠見識微之明矣至單于咸棄其愛子昧利不顧侵掠所獲歲鉅萬計而和親賂遺不過千金安在其不棄質而失重利也仲舒之言漏於是矣夫規事建議不圖萬世之固而媮恃一時之事者未可以經遠也若乃征伐之功秦漢行事嚴尤論之當矣故先王度土中立封畿分九州列五服物土貢制外内或脩刑政或昭文德逺近之埶異也是以春秋内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貪而好利被髮左袵人面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艸隨畜射獵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絶外内也是故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招冦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内疎而不戚政敎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縻不絶使曲在彼蓋聖王制御蠻夷之常道也
  西域【漢書】
  孝武之世圖制匈奴患其兼從西國結黨南羌廼表河曲列四郡開玉門通西域以斷匈奴右臂隔絶南羌月氐單于失援由是逺遁而幕南無王庭遭值文景默養民五世天下殷富財力有餘士馬彊盛故能睹犀布瑇瑁則建珠崖七郡感枸醤竹杖則開牂柯越嶲聞天馬蒲萄則通大宛安息自是之後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於後宫蒲梢龍文魚目汗血之馬充於黄門鉅象獅子猛犬大雀之羣食於外囿殊方異物四面而至於是廣開上林穿昆明池營千門萬户之宫立神明通天之臺興造甲乙之帳落以隋珠和璧天子負黼依襲翠被玉几而處其中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巴俞都盧海中碭極曼衍魚龍角觝之戲以觀視之及賂遺贈送萬里相奉師旅之費不可勝計至於用度不足廼酒酤筦鹽鐵鑄白金造皮幣算至車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財用竭因之以凶年冦盗並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繡杖斧斷斬於郡國然後勝之是以末年遂棄輪臺之地而下哀痛之詔豈非仁聖之所悔哉且通西域近有龍堆遠則葱嶺身熱頭痛縣度之阨淮南杜欽揚雄之論皆以為此天地所以界别區域絶外内也書曰西戎卽序禹旣就而序之非上威服致其貢物也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衆分弱無所統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能得其馬畜旃罽而不能統率與之進退與漢隔絶道里又遠得之不為益棄之不為損盛德在我無取於彼故自建武以來西域思漢威德咸樂内屬唯其小邑鄯善車師界廹匃奴尚為所拘而其大國莎車于闐之屬數遣使置質於漢願請屬都䕶聖上遠覽古今因時之宜羈縻不絶辭而未許雖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讓白雉太宗之郤走馬義兼之矣亦何以尚兹
  二十八將【後漢書】
  論曰中興二十八將前世以為上應二十八宿未之詳也然咸能感㑹風雲奮其智勇稱為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議者多非光武不以功臣任職至使英姿茂績委而勿用然原夫深圖遠算固將有以焉爾若乃王道旣衰降及霸德猶能授受惟庸勲賢皆序如管隰之迭升桓世先趙之同列文朝可謂兼通矣降自秦漢世資戰力至於翼扶王運皆武人屈起亦有鬻繒屠狗輕猾之徒或崇以連城之賞或任以阿衡之地故勢疑則隙生力侔則亂起蕭樊且猶縲絏信越終見葅戮不其然乎自兹以降迄於孝武宰輔五世莫非公侯遂使縉紳道塞賢能蔽壅朝有世及之私下多抱關之怨其懐道無聞委身草莽者亦何可勝言故光武鍳前事之違存矯枉之志雖冦鄧之高勲耿賈之鴻烈分土不過大縣數四所加特進朝請而已觀其治平臨政課職責咎将所謂導之以政齊之以刑者乎若格之功臣其傷已甚何者直繩則虧喪㤙舊撓情則違廢禁典選徳則功不必厚舉勞則人或未賢叅任則羣心難塞並列則其敝未逺不得不校其勝否即以事相權故高秩厚禮允答元功峻文深憲責成吏職建武之世侯者百餘若夫數公者則與叅國議分均休咎其餘並優以寛科完其封禄莫不終以功名延慶於後昔侯以為高祖悉用蕭曹故人而郭伋亦譏南陽多顯鄭興又戒功臣專任夫崇恩偏授易啟私溺之失至公均被必廣招賢之路意者不其然乎永平中顯宗追感前世功臣乃圖畫二十八将於南宫雲臺其外又有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合三十二人故依其本第係之篇末以志功臣之次云爾
  宦者【後漢書】
  易曰天垂象聖人則之宦者四星在皇位之側故周禮制官亦備其數閽者守中門之禁寺人掌女宫之戒又云王之正内者五人月令仲冬命閹尹審門閭謹房室詩之小雅亦有巷伯刺讒之篇然宦人之在王朝者其來舊矣將以其體非全氣情志專良通關中人易以役養乎然而後世因之才任稍廣其能者則勃貂管蘇有功於楚晉景監繆賢著庸於秦趙及其敝也則䜿刁亂齊伊戾禍宋漢興仍襲秦制置中常侍官然亦引用士人以參其選皆銀璫左貂給事殿省及高后稱制乃以張卿為大謁者出入卧内受宣詔命文帝時有趙談北宫伯子頗見親倖至於孝武亦愛李延年帝數宴後庭或潛游離館故請奏機事多以宦人主之至元帝之世史游為黄門令勤心納忠有所補益其後恭石顯以佞險自進卒有蕭周之禍損穢帝德焉中興之初宦官悉用閹人不復雜調他士至永平中始置員數中常侍四人小黄門十人和帝卽阼幼弱而竇憲兄弟專總權威内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唯閹宦而已故鄭衆得專謀禁中終除大憝遂享分土之封超登宫卿之位於是中官始盛焉自明帝以後迄乎延平委用漸大而其員稍増中常侍至有十人小黄門二十人改以金璫右貂兼領卿署之職鄧后以女主臨政而萬幾殷逺朝臣國議無由叅斷帷幄稱制下令不出房闈之間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國命手握王爵口含天憲非復掖庭永巷之職閨牖房闥之任也其後孫程定立順之功曹騰參建桓之策續以五侯合謀梁冀受鉞迹因公正恩固主心故中外服從上下屛氣或稱伊霍之勲無謝於徃載或謂良平之畫復興於當今雖時有忠公而竟見排斥舉動囘山海呼吸變霜露阿㫖曲求則光寵三族直情忤意則參夷伍宗漢之綱紀大亂矣若夫髙冠長劒紆朱懐金者布滿宫闈苴茅分虎南靣臣人者蓋以十數府署第館棊列於都鄙子弟支附過半於州國南金和寳氷紈霧縠之積盈仞珍藏嬙媛侍兒歌童舞女之玩充備綺室狗馬餙雕文土木被緹繡皆割剝萌黎競恣奢欲搆害明賢專樹黨類其有更相援引希附權彊者皆腐身熏子以自衒達同敝相濟故其徒有繁敗國蠧政之事不可單書所以海内嗟毒志士窮棲冦劇縁間搖亂區夏雖忠良懐憤時或奮發而言出禍從旋見拏戮因復大考鉤黨轉相誣染凡稱善士莫不離被災毒竇武何進位崇戚近乘九服之囂怨協羣英之埶力而以疑留不斷至於殄敗斯亦運之極乎雖袁紹龔行芟夷無餘然以易亂亦何云及自曹騰説梁冀竟立昏弱魏武因之遂遷鼎所謂君以此始必以此終信乎其然矣
  論曰自古喪大業絶宗禋者其所漸有由矣三世以嬖色取禍嬴氏以奢虐致災西京自外戚失祚東都緣閹尹傾國成敗之來先史商之久矣至於釁起宦夫其略猶或可言何者刑餘之醜理謝全生聲榮無暉於門閥肌膚莫傳於來體推情未覺其敝卽事易以取信加漸染朝事頗識典物故少主憑謹舊之庸女君資出内之命顧訪無猜憚之心㤙狎有可悦之色亦有忠厚平端懐術糾邪或敏才給對飾巧亂實或借譽貞良先時薦譽非直茍恣凶徳止於横而已然真邪竝行情貌相越故能回惑昏㓜迷瞀視聽蓋亦有其理焉詐利既滋朋徒日廣直言抗議必漏先言之間至戚發憤方啟專奪之隙斯忠賢所以智屈社稷故其為墟易曰履霜堅冰至云所從來乆矣今迹其所以亦豈一朝一夕哉
  儒林【後漢書】
  論曰自光武中年以後干戈稍戢專事經學自是其風世篤焉其服儒衣稱先王遊庠序聚横塾者蓋布之於邦域矣若乃經生所處不逺萬里之路精廬暫建贏糧動有千百其耆名高義開門受徒者編牒不下萬人皆專相傳祖莫或訛雜至有分爭王庭樹朋私里繁其章條穿求崖穴以合一家之説故揚雄曰今之學者非獨為之華藻又從而繡其鞶帨夫書理無二義歸有宗而碩學之徒莫之或徙故通人鄙其固焉又雄所謂譊譊之學各習其師也且觀成名高第終能逺至者蓋亦寡焉而迂滯若是矣然所談者仁義所傳者聖法也故人識君臣父子之綱家知違邪歸正之路自桓靈之間君道秕僻朝綱日陵國隙屢啓自中智以下靡不審其崩離而權彊之臣息其窺盗之謀豪俊之夫屈於鄙生之議者人誦先王言也下畏逆順埶也至如張温皇甫嵩之徒功定天下之半聲馳四海之表俯仰顧盻則天業可移猶鞠躬昏主之下狼狽折札之命散成兵就繩約而無悔心曁乎剝撓自極人神數盡然後羣英乘其運世德終其祚跡衰敝之所由致而能多歴年所者斯豈非學之效乎故先師垂典文褒勵學者之功篤矣切矣不循春秋至乃比於殺逆其將有意乎
  獨行【後漢書】
  孔子曰與其不得中庸必也狂狷乎又云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此蓋失於周全之道而取諸偏至之端者也然則有所不為亦将有所必為者矣既云進取亦將有所不取者矣如此性尚分流為否異適矣中世偏行一介之夫能成名立方者葢亦衆也或志剛金石而尅扞於彊禦或意嚴冬霜而甘心於小諒亦有結朋協好幽明共心義陵險死生等節雖事非通圓良其風軌有足懐者而情迹殊襍難為條品片辭特趣不足區別措之則事或有遺載之則貫序無統以其名體雖殊而操行俱絶故總為獨行篇焉庶備諸闕文紀志漏脱云爾
  方術【後漢書】
  仲尼稱易有君子之道四焉曰卜筮者尚其占占也者先王所以定禍福决嫌疑幽贊於神明遂知來物者也若夫隂陽推步之學徃徃見於墳記矣然神經怪牒玉策金繩關扃於明靈之府封縢於瑶壇之上者靡得而闚也至乃河洛之文龍之圖箕子之術師曠之書緯候之部鈐决之符皆所以探抽冥參騐人區時有可聞者焉其流又有風角遁甲七政元氣六日七分逄占日者挺專湏臾孤虚之術及望雲省氣推處祥妖時亦有以效於事也而斯道隠逺奥難原故聖人不語怪神罕言性命或開末而抑其端或曲辭以章其義所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漢自武帝頗好方術天下懐協道蓺之士莫不負䇿抵掌順風而届焉後王莽矯用符命及光武尤信讖言士之赴趣時宜者皆騁馳穿鑿争談之也故王梁孫咸名應圖籙越登槐鼎之任鄭興賈逵以附同稱顯桓譚尹敏以乖忤淪敗自是習為内學尚竒文貴異數不乏於時矣是以通儒碩生忿其姦妄不經奏議慷慨以為宜見藏擯子長亦云觀陰陽之書使人拘而多忌蓋為此也夫物之所偏未能無蔽雖云大道其硋則同若乃詩之失愚書之失誣然則數術之失至於詭俗乎如令温柔敦厚而不愚斯深於詩者也疏通知逺而不誣斯深於書者也極數知變而不詭俗斯深於數術者也故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意者多迷其統取遣頗偏甚有雖流宕過誕亦失也中世張衡爲陰陽之宗郎顗咎徴最宻餘亦班班名家焉其徒亦有雅才偉德未必體極藝能今蓋糾其推變尤長可以宏補時事因合表之云
  逸民【後漢書】
  易稱遁之時義大矣哉又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是以堯舜則天不屈潁陽之高武盡美矣終全孤竹之潔自兹以降風流彌繁長徃之軌未殊而感致之數匪一或隱居以求其志或曲避以全其道或静已以鎮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槩或庛物以激其清然觀其甘心畎畆之中憔悴江海之上豈必親魚鳥樂林草哉亦云性分所至而已故䝉恥之賓屢黜不去其國蹈海之節千乘莫移其情適使矯易去就則不能相為矣彼雖硜硜有類沽名者然而蟬蜕囂埃之中自致寰區之外異夫飾智巧以逐浮利者乎荀卿有言曰志意脩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也漢室中㣲王莽簒位士之藴藉義憤甚矣是時裂冠毁冕相携持而去之者蓋不可勝數揚雄曰鴻飛㝠㝠弋者何簒焉言其違患之逺也光武側席幽人求之若不及旌帛蒲車之所徴賁相望於巖中矣若薛方逄萌聘而不肯至嚴光周黨王霸至而不能屈羣方咸遂志士懐仁斯固所謂舉逸民天下歸心者乎肅宗亦禮鄭均而徴高鳯以成其節自後帝德稍衰邪嬖當朝處士耿介羞與卿相等列至乃抗憤而不顧多失其中行焉蓋録其絶塵不反同夫作者例之此篇
  西南夷【後漢書】
  論曰漢氏征伐戎狄有事邉逺蓋亦與王業而終始矣至於傾沒疆垂喪師敗将者不出時嵗卒能開四夷之境款殊俗之附若乃文約之所沾漸風聲之所周流幾将日所出入處也著自山經水志者亦略及焉雖服叛難常威澤時曠及其化行則緩耳雕腳之倫獸居鳥語之類莫不舉種盡落回靣而請吏陵海越障累譯以内屬焉故其録名中郎校尉之署編數都䕶部守之曹動以數百萬計若乃藏山隠海之靈物沈沙棲陸之瑋寳莫不呈表怪麗雕被宫幄焉又其賨幪火毳馴禽封獸之賦軨積於内府夷歌巴舞殊音異節之技列倡於外門豈柔服之道必足於斯然亦云致逺者矣蠻夷雖附阻巖谷而類有土居連渉荆交之區布䕶巴庸之外不可量極然其凶勇校算薄於羌狄故陵之害不能深也西南之徼尤為劣焉故闗守永昌肇自逺離啓土立人至今成都焉
  西羌【後漢書】
  論曰羌戎之患自三代尚矣漢世方之匈奴頗為衰寡而中興以後邊難漸大朝規失綏御之和戎帥騫然諾之信其内屬者或倥偬於豪右之手或屈折於奴僕之勤塞候時清則憤怒而思禍桴革暫動則屬鞬以鳥驚故永初之間羣種蜂起遂觧仇嫌結盟詛招引山豪轉相嘯聚揭木為兵負柴為械轂馬揚埃陸梁於三輔建號稱制恣睢於北地東犯趙魏之郊南入漢蜀之鄙塞湟中斷隴道燒陵園剽城市傷敗踵係羽書日聞并涼之士特衝殘斃壮悍則委身於兵塲女婦則徽纆而為虜發冢露胔死生塗炭自西戎作逆未有陵斥上國若斯其熾也和熹以女君親政威不外接朝議憚兵力之損情存茍安或以邊州難援宜見捐棄或懼疽食浸滛莫知所限謀夫回遑猛士疑慮遂徙西河四郡之人雜寓闗右之縣發屋伐樹塞其戀土之心燔破貲積以防顧還之思於是諸将鄧隲任尚馬賢皇甫規張奐之徒争設雄規更奉征討之命徴兵㑹衆以圖其隙馳騁東西奔救首尾搖動數州之境日耗千金之資至於假人増賦借俸侯王引金錢縑綵之珍徴糧粟鹽鐵之積所以賂遺購賞轉輸勞來之費前後數十巨萬或梟尅酋健摧破附落降俘載路牛羊滿山軍書未奏其利害而離叛之狀已言矣故得不酬失功不半勞露師徒連年而無所勝官人屈竭烈士憤喪段熲受事專掌軍任資山西之猛性練戎俗之態情窮武思盡飈鋭以事之被羽前登身當百死之陳䝉沒氷雪經履千折之道始殄西種卒定東冦若乃䧟擊之所殲傷追走之所崩籍頭顱斷落於萬丈之山支革判觧於重崖之上不可校計其能穿竄艸石自脱於鋒鏃者百不一二而張奐盛稱戎狄一氣所生不宜誅盡流血汙野傷和致妖是何言之迂乎羌雖外患實深内疾若攻之不根是養疾痾於心腹也惜哉冦敵畧定矣而漢祚亦衰焉嗚呼昔先王疆理九土判别畿荒知夷貊殊性難以道御故斥逺諸華薄其貢職唯與辭要而已若二漢御戎之方失其本矣何則先零侵境趙充國遷之地内當煎作冦馬文淵徙之三輔貪其暫安之埶信其馴服之情計日用之權宜忘經世之逺略豈夫識㣲者之為乎故㣲子垂泣於象箸辛有浩歎於伊川也
  西域【後漢書】
  論曰西域風土之載前古未聞也漢世張騫懐致逺之略班超奮封侯之志終能立功西遐羈服外域自兵威之所肅服財賂之所懐誘莫不獻方竒納愛質露頂肘行東向而朝天子故設戊巳之官分任其事建都䕶之帥總領其權先馴則賞籝金而賜綬後服則繫頭顙而釁北闕立屯田於膏腴之野列郵置於要害之路馳命走驛不絶於時月商胡販客日款於塞下其後英乃抵條支而歴安息臨西海以望大秦拒玉門陽闗者四萬餘里靡不周盡焉若其境俗性智之優薄産載物類之區品川河領障之基源氣節凉暑之通隔梯山棧谷繩行沙度之道身熱首痛風災鬼難之域莫不備寫情形審求根實至於佛道神化興自身毒而二漢方志莫有稱焉張騫但著地多暑濕乘象而戰班勇雖列其奉浮圖不殺伐而精文善法導逹之功靡所傳述余聞之後説也其國則殷乎中土玉燭和氣靈聖之所降集賢懿之所挺生神迹鬼怪則理絶人區感騐明顯則事出天外而騫超無聞者豈其道閉徃運數開叔葉乎不然何誣異之甚也漢自楚英始盛齋戒之祀桓帝又脩華盖之飾将㣲義未譯而但神明之邪詳其清心釋累之訓空有兼遣之宗道書之流也且好仁惡殺蠲敝崇善所以賢逹君子多愛其法焉然好大不經竒譎無已雖鄒衍談天之辯荘周蝸角之論尚未足以槩其萬一又精靈起滅因報相尋若曉而昧者故通人多惑焉葢道俗無方適物異㑹取諸同歸措夫疑説則大道通矣
  匈奴【後漢書】
  論曰漢初遭冒頓凶黠種衆强熾髙祖威加四海而窘平城之圍太宗政鄰刑措不雪憤辱之恥逮孝武亟興邉畧有志匈奴赫然命將戎旗星屬候列郊甸火通泉而猶鳴鏑揚塵出入畿内至於窮竭武力單用天財歴紀嵗以攘之冦雖頗折而漢之疲耗略相當矣宣帝值虜庭分爭呼韓邪來臣乃權納懐柔因為邊衛罷闗徼之儆息兵民之勞龍駕帝服鳴鐘傳鼓於清渭之上南面而朝單于朔易無復匹馬之蹤六十餘年矣後王莽陵簒擾動戎夷續以更始之亂方夏幅裂自是匈奴得志狼心復生乘間侵佚害流傍境及中興之初更通舊好報命連屬金幣載道而單于驕踞益横内滋深世祖以用事諸華未遑沙塞之外忍愧思難徒報謝而已因徙幽并之民増邉屯之卒及闗東稍定隴蜀已清其猛夫扞将莫不頓足攘手爭言衛霍之事帝方厭兵間脩文政未之許也其後匈奴爭立日逐來奔願脩呼韓之好以禦北狄之衛奉蕃稱臣永為外扞天子總攬羣䇿和而納焉乃詔有司開北鄙擇肥美之地量水草以處之馳中郎之使盡法度以臨之制衣裳備文物加璽紱之綬正單于之名於是匈奴分破始有南北二庭焉讐釁既深互伺便隙控抗戈覘望風塵雲屯鳥散更相馳突至於䧟潰創傷者靡歳或寧而漢之塞地晏然矣後亦頗為出師并兵窮討命竇憲耿䕫之徒前後並進皆用果譎設竒數異道同㑹究掩其窟穴躡北追奔三千餘里遂破龍祠焚幕阬十角梏閼氏銘功封石倡呼而還單于震懾屏氣䝉氈遁走於烏孫之地而漠北空矣若因其時埶及其虚曠還南虜於陰山歸河西於内地上申光武權宜之略下防戎羯亂華之變使耿國之算不謬於當世袁安之議見從於後王平易正直若此其宏也而竇憲矜三㨗之効忽經世之規狠戾不端專行威惠遂復更立北虜反其故庭並恩兩䕶以已福棄蔑天公坐樹大鯁永言前載何恨憤之深乎自後經綸失方畔服不一其為疢毒胡可單言降及後世翫為常俗終於吞噬神鄉丘墟帝宅嗚呼千里之差興自毫端失得之源百世不磨矣
  藝文【唐書】
  自六經焚於秦而復出於漢其師傳之道中絶而簡編脱亂訛缺學者莫得其本真於是諸儒章句之學興焉其後傳注箋觧義疏之流轉相講述而聖道粗明然其為説固已不勝其繁矣至於上古三皇五帝以來世次國家興滅終始僭竊偽亂史官備矣而傳記小説外暨方言地理職官氏族皆出於史官之流也自孔子在時方脩明聖經以絀繆異而老子著書論道徳接乎周衰戰國遊談放蕩之士田駢慎到列荘之徒各極其辯而孟軻荀卿始專脩孔氏以折異端然諸子之論各成一家自前世皆存而不絶也夫王迹熄而詩亡離騷作而文辭之士興歴代盛衰文章與時高下然其變態百出不可窮極何其多也自漢以來史官列其名氏篇第以為六藝九種七略至唐始分為四類曰經史子集而藏書之盛莫盛於開元其著錄者五萬三千九百一十五巻而唐之學者自為之書又二萬八千四百六十九巻嗚呼可謂盛矣六經之道簡嚴易直而天人備故其愈乆而益明其餘作者衆矣質之聖人或離或合然其精深閎博各盡其術而怪竒偉麗徃徃震發於其間此所以使好竒愛博者不能㤀也然凋零磨滅亦不可勝數豈其華文少實不足以行逺與而俚言俗説猥有存者亦其有幸不幸歟今著於篇有其名而無其書者十蓋五六也可不惜哉
  梁紀【五代史】
  嗚呼天下之惡梁乆矣自後唐以來皆以為偽也至予論次五代獨不偽梁議者或譏予大失春秋之㫖以謂梁負大惡當加誅絶而反進之是奨簒也非春秋之志也予應之曰是春秋之志爾魯桓公弑隱公而自立者宣公弑子赤而自立者鄭厲公逐世子忽而自立者衛公孫剽逐其君衎而自立者聖人於春秋皆不絶其為君此予所以不偽梁者用春秋之法也然則春秋亦奨簒乎曰惟不絶四者之為君於此見春秋之意也聖人之於春秋用意深故能勸戒切為言信然後善惡明夫欲著其罪於後世在乎不沒其實其實嘗為君矣書其為君其實簒也書其簒各傳其實而使後世信之則四君之罪不可得而掩爾使為君者不得掩其惡然後人知惡名不可逃則為惡者庶乎其息矣是謂用意深而勸戒切為言信而善惡明也桀紂不待貶其王而萬世所共惡者也春秋於大惡之君不誅絶之者不害其褒善貶惡之㫖也惟不役其實以著其罪而信乎後世與其為君而不掩其惡以息人之為惡能知春秋之此意然後知予不偽梁之㫖也
  晉出帝【五代史】
  嗚呼古之不幸無子而以其同宗之子為後者聖人許之著之禮經而不諱也而後世閭閻鄙俚之人則諱之諱則不勝其欺與偽也故其茍偷竊取嬰孩襁褓諱其父母而自欺以為我生之子曰不如此則不能得其一志盡愛於我而其心必二也而為其子者亦自諱其所生而絶其天性之親反視以為叔伯父以此欺其九族而亂其人鬼親疏之屬凡物生而有知未有不愛其父母者使是子也能忍而真絶其天性歟曽禽獸之不若也使其不忍而外陽絶之是大偽也夫閭閻鄙俚之人之慮於事者亦已深矣然而茍竊欺偽不可以為法者小人之事也惟聖人則不然以謂人道莫大於繼絶此萬世之通制而天下之公行也何必諱哉所謂子者未有不由父母而生者也故為人後者必有所生之父有所後之父此理之自然也何必諱哉其簡易明白不茍不竊不欺不偽可以為通制而公行者聖人之法也又以謂為人後者所承重故加其服以斬而不絶其所生之親者天性之不可絶也然而恩有屈於義故降其服以朞服外物也可以降而父母之名不可改故著於經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服自三代以來有天下國家者莫不用之而晉氏不用也出帝之於敬儒絶其父道臣而爵之非特以其義不當立不得已而絶之蓋亦習見閭閻鄙俚之所為也五代干戈賊亂之世也禮樂崩壊三綱五常之道絶而先王之制度文章掃地而盡於是矣如寒食野祭而焚紙錢天子而為閭閻鄙俚之事者多矣而晉氏起於夷狄以簒逆而得天下高祖以耶律徳光為父而出帝於德光則以為祖而稱孫於其所生父則臣而名之是豈可以人理責哉cq=216
  朋黨【五代史】
  嗚呼始為朋黨之論者誰歟甚乎作俑者也眞可謂不仁之人哉予嘗至繁城讀魏受禪碑見漢之羣臣稱魏功德而大書深刻自列其姓名以夸耀於世又讀梁實錄見文蔚等所為如此未嘗不為流涕也夫以國予人而自夸耀及遂相之此非小人孰能為也漢唐之末舉其朝皆小人也而其君子者何在哉當漢之亡也先以朋黨禁錮天下賢人君子而立其朝者皆小人也然後漢從而亡及唐之亡也又先以朋黨盡殺朝廷之士而其餘存者皆庸懦不肖傾險之人也然後唐從而亡夫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必進朋黨之説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進朋黨之説欲奪國而與人者必進朋黨之説夫為君子者固嘗寡過小人欲加之罪則有可誣者有不可誣者不能遍及也至欲舉天下之善求其類而盡去之惟指以為朋黨耳故其親戚故舊謂之朋黨可也交游執友謂之朋黨可也宦學相同謂之朋黨可也門生故吏謂之朋黨可也是數者皆其類也皆善人也故曰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惟以朋黨罪之則無免者矣夫善善之相樂以其類同此自然之理也故聞善者必相稱譽稱譽則謂之朋黨得善者必相薦引薦引則謂之朋黨使人聞善不敢稱譽人主之耳不聞有善於下矣見善不敢薦則人主之目不得見善人矣善人日逺而小人日進則為人主者倀倀然誰與之圖治安之計哉故曰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用朋黨之説也一君子存羣小人雖衆必有所忌而有所不敢為惟空國而無君子然後小人得肆志於無所不為則漢魏唐之際是也故曰可奪國而與人者由其國無君子空國而無君子由以朋黨而去之也嗚呼朋黨之説人主可不察哉傳曰一言可以喪邦者其是之謂與可不鑒哉可不戒哉
  伶官【五代史】
  嗚呼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原莊宗之所以得天下與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晉王之将終也以三矢賜莊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與吾約為兄弟而背晉以歸梁此三者吾遺恨也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莊宗受而藏之於廟其後用兵則遣從事以一少牢告廟請其矢盛以錦囊負而前驅及凱旋而納之方其係燕父子以組凾梁君臣之首入於太廟還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氣之盛可謂壯哉及仇讐已滅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亂者四應倉皇東出未及見賊而士卒離散君臣相顧不知所歸至於誓天斷髪泣下沾襟何其衰也豈得之難而失之易歟抑夲其成敗之迹而皆自於人歟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舉天下之豪傑莫能與之争及其衰也數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國滅為天下笑夫禍患常積於忽㣲而智勇多困於所溺豈獨伶人也哉
  宦官【五代史】
  自古宦者亂人之國其源深於女禍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蓋其用事也近而習其為心也專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親之待其已信然後懼以禍福而把持之雖有忠臣碩士列於朝廷而人主以為去已疎逺不若起居飲食前後左右之親為可恃也故前後左右者日益親則忠臣碩士日益疎而人主之勢日益孤勢孤則懼禍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禍患伏於帷闥則嚮之所謂可恃者乃所以為患也患已深而覺之欲與疎逺之臣圖左右之親近緩之則養禍而益深急之則挾人主以為質雖有聖智不能與謀謀之而不可為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則俱傷而兩敗故其大者亡國其次亡身而使姦豪得借以為資而起至抉其種類盡殺以快天下之心而後已此前史所載宦者之禍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為人主者非欲養禍於内而疎忠臣碩士於外蓋其漸積而勢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則禍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為禍雖欲悔悟而勢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於女禍者謂此也可不戒哉
  司天【五代史】
  昔孔子作春秋而天人備予述本紀書人而不書天予何敢異於聖人哉其文雖異其意一也自堯舜三代以來莫不稱天以舉事孔子刪詩書不去也蓋聖人不絶天於人亦不以天叅人絶天於人則天道廢以天參人則人事惑故常存而不究也春秋雖書日食星變之類孔子未嘗道其所以然者故其弟子之徒莫得有所述於後世也然則天果與於人乎果不與於人乎曰天吾不知質諸聖人之言可也易曰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此聖人極論天人之際最詳而明者也其於天地鬼神以不可知為言其可知者人而已夫日中則昃盛衰必復天吾不知吾見其虧益於物者矣艸木之成者變而衰落之物之下者進而流行之地吾不知吾見其變流於物者矣人之貪滿者多禍其守約者多福鬼神吾不知吾見人之禍福者矣天地鬼神不可知其心則因其著於物者而測之故據其迹之可見者以為言曰虧益曰變流曰害福若人則可知者故直言其情曰好惡其知與不知異辭也參而㑹之與人無以異也其果與於人乎不與於人乎則所不知也以其不可知故常尊而逺之以其與人無所異也則脩吾人事而已人事者天意也書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未有人心悦於下而天意怒於上者未有人理逆於下而天道順於上者然則王者君天下子生民布德行政以順人心是之謂奉天至於三辰五星常動而不息不能無盈縮差忒之變而占之有中有不中不可以為常者有司之事也本紀所述人君行事詳矣其興亡治亂可以見至於三辰五星逆順變見有司之所占者故以其官誌之以備司天之所考嗚呼聖人旣沒而異端起自秦漢以下學者惑於災異矣天文五行之説不勝其繁也予之所述不得不異乎春秋也考者可以知焉
  前蜀【五代史】
  嗚呼自秦漢以來學者多言祥瑞雖有善辨之士不能袪其惑也予讀蜀書至於龍麟鳯騶虞之類世所謂王者之嘉瑞莫不畢出於其國異哉然考王氏之所以興亡成敗者可以知之矣或以為一王氏不足以當之則視時天下治亂可以知之矣龍之為物也以不見為神以升雲行天為得志今偃然露其形是不神也不上於天而下見於水中是失職也然其一何多歟可以為妖矣鳯凰鳥之逺人者也昔舜治天下政成而民悦命䕫作樂樂聲和鳥獸聞之皆鼓舞當是之時鳯凰適至舜之史因幷記以為美後世因以鳯來為有道之應其後鳯凰數至或出於庸君謬政之時或出於危亡大亂之際是果為瑞哉麟獸之逺人者也昔魯哀公出獵得之而不識蓋索而獲之非其自出也故孔子書於春秋曰西狩獲麟者譏之也西狩非其逺也獲麟惡其盡取也狩必書地而哀公馳騁所渉地多不可偏以名舉故書西以包衆地謂其舉國之西皆至也麟人罕識之獸也以見公之窮山竭澤而盡取至於不識之獸皆搜索而獲之故曰譏之也聖人已沒而異端之説興乃以麟為王者之瑞而附以符命讖緯詭怪之言鳯嘗出於舜以為瑞猶有説也及其後出於亂世則可以知其非瑞矣若麟者前有治世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世未嘗一出其一出而當亂世然則孰知其為瑞哉物也汚泥川澤不可勝数其死而貴於卜官者用適其宜爾而戴氏禮以其在宫沼為王者難致之瑞戴禮雜出於諸家其失亦已多矣騶虞吾不知其何物也詩曰吁嗟乎騶虞賈誼以為騶者文王之囿虞虞官也當誼之時其説如此然則以之為獸者其出於近世之説乎夫破人之惑者難與争於篤信之時待其有所疑焉然後從而攻之龍麟鳯王者之瑞而出於五代之際又皆萃於蜀此雖好為祥瑞之説者亦可疑也因其可疑者而攻之庶幾惑者有以思焉













  文編巻三十四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三十五
  明 唐順之 編
  論秦伯用孟明【左傳】
  文三年秦伯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晉人不出遂自茅津濟封殽尸而還遂霸西戎用孟明也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為君也舉人之周也與人之一也孟明之臣也其不解也能懼思也子桑之忠也其知人也能舉善也詩曰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秦穆有焉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孟明有焉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子桑有焉
  邾黑肱來奔【左傳】
  昭三十一年冬邾黑肱以濫來奔賤而書名重地故也君子曰名之不可不慎也如是夫有所有名而不如其已以地叛雖賤必書地以名其人終為不義弗可滅巳是故君子動則思禮行則思義不為利回不為義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蓋而名彰懲不義也齊豹為衛司冦守嗣大夫作而不義其書為盗邾庶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求食而巳不求其名賤而必書此二物者所以懲肆而去貪也若艱難其身以險危大人而有名章徹攻難之士将奔走之若竊邑叛君以儌大利而無名貪冒之民将寘力焉是以春秋書齊豹曰盗三叛人名以懲不義數惡無禮其善志也故曰春秋之稱微而顯婉而辯上之人能使昭明善人勸焉淫人懼焉是以君子貴之
  論初獻六羽【公羊傳】
  隠五年初獻六羽初者何始也六羽者何舞也初獻六羽何以書譏何譏爾譏始僭諸公也六羽之為僭奈何天子八佾諸公六諸侯四諸公者何諸侯者何天子三公稱公王者之後稱公其餘大國稱侯小國稱伯子男天子三公者何天子之相也天子之相則何以三自陜而東者周公主之自陜而西者召公主之一相處乎内始僭諸公昉於此乎前此矣前此則曷為始乎此僭諸公猶可言也僭天子不可言也
  孔父【公羊傳】
  桓公二年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及者何累也弑君多矣舍此無累者乎曰有仇牧荀息皆累也舍仇牧荀息無累者乎曰有有則此何以書賢也何賢乎孔父孔父可謂義形於色矣其義形於色奈何督将弑殤公孔父生而存則殤公不可得而弑也故於是先攻孔父之家殤公知孔父死已必死趨而救之皆死焉孔父正色而立於朝則人莫敢過而致難於其君者孔父可謂義形於色矣
  桓公救衛【公羊傳】
  僖二年春王正月城楚邱孰城城衛也曷為不言城衛滅也孰滅之蓋狄滅之曷為不言狄滅之為桓公諱也曷為為桓公諱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相滅亡者桓公不能救則桓公恥之也然則孰城之桓公城之曷為不言桓公城之不與諸侯專封也曷為不與實與而文不與文曷為不與諸侯之義不得專封諸侯之義不得專封則其曰實與之何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天下諸侯有相滅亡者力能救之則救之可也
  荀息不食言【公羊傳】
  僖十年春晉里克弑其君卓子及其大夫荀息及者何累也弑君多矣舍此無累者乎曰有孔父仇牧皆累也舍孔父仇牧無累者乎曰有有則此何以書賢也何賢乎荀息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其不食其言奈何奚齊卓子者驪姬之子也荀息傅焉驪姬者國色也獻公愛之甚欲立其子於是殺世子申生申生者里克傅之獻公病将死謂荀息曰士何如則可謂之信矣荀息對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則可謂信矣獻公死奚齊立里克謂荀息曰君殺正而立不正廢長而立㓜如之何願與子慮之荀息曰君嘗訊臣矣臣對曰使死者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則可謂信矣里克知其不可與謀退弑奚齊荀息立卓子里克弑卓子荀息死之荀息可謂不食其言矣
  毛伯來求金【公羊傳】
  文九年毛伯來求金毛伯者何天子之大夫也何以不稱使當喪未君也踰年矣何以謂之未君即位矣而未稱王也未稱王何以知其即位以諸侯之踰年即位亦知天子之踰年即位也以天子三年然後稱王亦知諸侯於其封内三年稱子也踰年稱公矣則曷為於其封内三年稱子緣民臣之心不可一日無君緣始終之義一年不二君不可曠年無君緣孝子之心則三年不忍當也毛伯來求金何以書譏何譏爾王者無求求金非禮也然則是王者與曰非也非王者則曷為謂之王者王者無求曰是子也繼文王之體守文王之法度文王之法無求而求故譏之也
  世室壊【公羊傳】
  文十三年自正月不雨至於秋七月世室屋壊世室者何魯公之廟也周公稱太廟魯公稱世室羣公稱宫此魯公之廟也曷為謂之世室世室猶世室也世世不毁也周公何以稱太廟於魯封魯公以為周公也周公拜乎前魯公拜乎後曰生以養周公死以為周公主然則周公之魯乎曰不之魯也封魯公以為周公主然則周公曷為不之魯欲天下之一乎周也魯祭周公何以為牲周公用白牲魯公用騂犅羣公不毛魯祭周公何以為盛周公盛魯公燾羣公廩世室屋壊何以書譏何譏爾久不修也
  晉納接菑不克【公羊傳】
  文十有四年晉人納接菑于邾婁弗克納納者何入辭也其言弗克納何大其弗克納也何大乎其弗克納晉郤缺帥師革車八百乘以納接菑于邾婁力沛若有餘而納之邾婁人言曰接菑晉出也貜且齊出也子以其指則接菑也四貜且也六子以大國壓之則未知齊晉孰有之也貴則皆貴矣雖然貜且也長郤缺曰非吾力不能納也義實不爾克也引師而去之故君子大其弗克納也此晉郤缺也其稱人何貶曷為貶不與大夫專廢置君也曷為不與實與而文不與文曷為不與大夫之義不得專廢置君也
  季札讓國【公羊傳】
  襄二十九年吳子使札來聘吳無君無大夫此何以有君有大夫賢季子也何賢乎季子讓國也其讓國奈何謁也餘祭也夷昧也與季子同母者四季子弱而才兄弟皆愛之同欲立之以為君謁曰今若是迮而與季子國季子猶不受也請無與子而與弟弟兄迭為君而致國乎季子皆曰諾故諸為君者皆輕死為勇飲食必祝曰天茍有吳國尚速有悔于予身故謁也死餘祭也立餘祭也死夷昧也立夷昧也死則國宜之季子者也季子使而亡焉僚者長庶也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爾闔廬曰先君之所以不與子國而與弟者凡為季子故也将從先君之命與則國宜之季子者也如不從先君之命與則我宜立者也僚惡得為君乎于是使專諸刺僚而致國乎季子季子不受曰爾殺吾君吾受爾國是吾與爾為簒也爾殺吾兄吾又殺爾是父子兄弟相殺終身無巳也去之延陵終身不入吳國故君子以其不受為義以其不殺為仁賢季子則吳何以有君有大夫以季子為臣則宜有君者也札者何吳季子之名也春秋賢者不名此何以名許夷狄者不一而足也季子者所賢也曷為不足乎季子許人臣者必使臣許人子者必使子也
  許世子止弑其君【公羊傳】
  昭十有九年秋齊髙發帥師伐莒冬葬許悼公賊未討何以書葬不成于弑也曷為不成于弑止進藥而藥殺也止進藥而藥殺則曷為加弑焉耳譏子道之不盡也其譏子道之不盡奈何曰樂正子春之視疾也復加一飯則脫然愈復損一飯則脫然愈復加一衣則脫然愈復損一衣則脫然愈止進藥而藥殺是以君子加弑焉耳曰許世子止弑其君買是君子之聴止也葬許悼公是君子之赦止也赦止者免止之罪辭也
  論隠公不書即位【穀梁傳】
  隠元年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志也焉成之言君之不取為公也君之不取為公何也将以讓桓也讓桓正乎曰不正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隠不正而成之何也將以惡桓也其惡桓何也隠将讓而桓弑之則桓惡矣桓弑而隠讓則隠善矣善則其不正焉何也春秋貴義而不貴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揚父之美不揚父之惡先君之欲與桓非正也邪也雖然既勝其邪心以與隠矣巳探先君之邪志而遂以與桓則是成父之惡也兄弟天倫也為子受之父為諸侯受之君已廢天倫而忘君父以行小惠曰小道也若隠者可謂輕千乘之國蹈道則未也
  武氏子來求賻【穀梁傳】
  隠三年秋武氏子來求賻武氏子者何也天子之大夫也天子之大夫其稱武氏子何也未畢喪孤未爵未爵使之非正也其不言使何也無君也歸死者曰賵歸生者曰賻曰歸之者正也求之者非正也周雖不求魯不可以不歸魯雖不歸周不可以求之求之為言得不得未可知之辭也交譏之
  築王姬之館【穀梁傳】
  荘元年夏單伯逆王姬單伯者何吾大夫之命乎天子者也命大夫故不名也不言如何也其義不可受於京師也其義不可受於京師何也曰躬君弑於齊使之主婚姻與齊為禮其義固不可受也秋築王姬之館於外築禮也於外非禮也築之為禮何也主王姬者必自公門出於廟則巳尊於寝則巳卑為之築節矣築之外變之正也築之外變之為正何也仇讐之人非所以接婚姻也衰麻非所以接弁冕也其不言齊侯之來逆何也不使齊侯得與吾為禮也
  㑹王世子于首止【穀梁傳】
  僖五年夏公孫兹如牟公及齊侯宋公陳侯衛侯鄭伯許男曹伯㑹王世子于首戴及以㑹尊之也何尊焉王世子云者唯王之貳也云可以重之尊焉尊之也何重焉天子世子世天下也秋八月諸侯盟于首戴無中事而復舉諸侯何也尊王世子而不敢與盟也尊則其不敢與盟何也盟者不相信也故謹信也不敢以所不信而加之尊者桓諸侯也不能朝天子是不臣也王世子子也塊然受諸侯之尊巳而立乎其位是不子也桓不臣王世子不子則其所善焉何也是則變之正也天子微諸侯不享覲桓控大國扶小國統諸侯不能以朝天子亦不敢致天王尊王世子於首戴乃所以尊天王之命也世子含王命㑹齊桓亦所以尊天王之命也世子受之可乎是亦變之正也天子微諸侯不享覲世子受諸侯之尊巳而天王尊矣世子受之可也
  閽弑吳子餘祭【穀梁傳】
  襄二十九年閽弑吳子餘祭閽門者也寺人也不稱名姓閽不得齊于人不稱其君閽不得君其君也禮君不使無恥不近刑人不狎敵不邇怨賤人非所貴也貴人非所刑也刑人非所近也舉至賤而加之吳子吳子近刑人也閽弑吳子餘祭仇之也
  論項羽【史記】
  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耶何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蠭起相與並争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将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懐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已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淮南衡山【史記】
  詩之所謂戎狄是膺荆舒是懲信哉是言也淮南衡山親為骨肉疆土千里列為諸侯不務遵蕃臣職以承輔天子而專挾邪僻之計謀為畔逆仍父子再亡國各不終其身為天下笑此非獨王過也亦其俗薄臣下漸靡使然也夫荆楚僄勇輕悍好作亂乃自古記之矣
  論孔子【史記】
  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郷徃之余讀孔氏書想見其為人適魯觀仲尼廟堂車服禮器諸生以時習禮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賢人衆矣當時則榮没則巳焉孔子布衣傳十餘世學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國言六藝者折中于夫子可謂至聖矣
  老子申韓【史記】
  老子所貴道虚無因應變化于無為故著書辭稱微玅難識荘子散道徳放論要亦歸之自然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實韓子引繩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極慘礉少恩皆原于道徳之意而老子深逺矣
  孫武吳起【史記】
  世俗所稱師旅皆道孫子十三篇吳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論論其行事所設施者語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孫子籌䇿龎涓明矣然不能早救患于被刑吳起說武侯以形勢不如徳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軀悲夫
  論平原君虞卿【史記】
  平原君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然未睹大體鄙語曰利令智昏平原君貪馮亭邪說使趙陷長平兵四十餘萬衆邯鄲㡬亡虞卿料事揣情為趙畫䇿何其工也及不忍魏齊卒困于大梁庸夫且知其不可况賢人乎然虞卿非窮愁亦不能著書以自見于後世云
  藺相如【史記】
  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方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勢不過誅然士或怯懦而不敢發相如一奮其氣威信敵國退而讓頗名重太山其處智勇可謂兼之矣
  䝉恬【史記】
  吾適北邊自直道歸行觀䝉恬所為秦築長城亭鄣塹山堙谷通直道固輕百姓力矣夫秦之初滅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傷者未瘳而恬為名将不以此時彊諫振百姓之急養老存孤務修衆庶之和而阿意興功此其兄弟遇誅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脈哉
  韓信【史記】
  吾如淮隂淮隂人為余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衆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髙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余視其母冢良然假令韓信學道謙讓不伐已功不矜其能則庶㡬哉于漢家勲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後世血食矣不務出此而天下巳集乃謀畔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列子【古史】
  劉向論列子書穆王湯問迂誕恢詭非君子之言今觀穆王與化人遊若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而夏革所言四海之外天地之表無極無盡此固後世仙佛之常言理之當然而漢之儒者未聞焉耳孟子稱楊氏為我其害至于無君楊朱之說不見于世而列子時取之蓋其所以為我者必有聞于大道而失于偏故列子荘子時取其合者載焉若楊朱之篇以愛身故至于遺禮義毁名節無所復顧此則孟子所謂無君者矣雖列子亦無取焉耳列子之徒不知其師之詳以為朱之言皆不可棄而并録之過矣
  戾太子【漢書】
  巫蠱之禍豈不哀哉此不唯一江充之辜亦有天時非人力所致焉建元六年尤之旗見其長竟天後遂命将出征畧取河南建置朔方其春戾太子生自是之後師行三十年兵所誅屠夷滅死者不可勝數及巫蠱事起京師流血僵尸數萬太子子父皆敗故太子生長于兵與之終始何獨一嬖臣哉秦始皇即位三十九年内平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暴骨長城之下頭盧相屬于道不一日而無兵由是山東之難興四方潰而逆秦秦将吏外畔賊臣内發亂作蕭牆禍成二世故曰兵猶火也弗戢必自焚信矣是以蒼頡作書止戈為武聖人以武禁暴整亂止息兵戈非以為殘而興縱之也易曰天之所助者信也君子履信思順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也故田千秋指明蠱情章太子之寃千秋材知未必能過人也以其銷惡運遏亂原因衰激極道迎善氣傳得天人之祐助云
  蕭曹【漢書】
  蕭何曹參皆起秦刀筆吏當時錄錄未有竒節漢興依日月之末光何以信謹守管籥參與韓信俱征伐天下既定因民之疾秦法順流與之更始二人同心遂安海内淮隂黥布等已滅唯何參擅功名冠羣后聲施後世為一代宗臣慶流苗裔盛矣哉
  蒯通等【漢書】
  仲尼惡利口之覆邦家蒯通一說而喪三雋其得不烹者幸也伍被安于危國身為謀主忠不終而詐讐誅夷不亦宜乎書放四罪詩歌青蠅春秋以來禍敗多矣昔子翬謀桓而魯隠危欒書搆郤而晉厲弑豎牛奔仲叔孫卒郈伯毁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譛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懐王執趙高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姦東平誅皆自小覆大繇疎陷親可不懼哉可不懼哉
  司馬相如【漢書】
  司馬遷稱春秋推見至隠易本隠以之顯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徳逮黎庶小雅譏小已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雖殊其合徳一也相如雖多虚辭濫說然要其歸引之于節儉此亦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而風一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巳戲乎
  東方朔【漢書】
  劉向言少時數問長老賢人通于事及朔時者皆曰朔口諧倡辯不能持論喜為庸人誦說故今後世多傳聞者而揚雄亦以為朔言不純師行不純徳其流風遺書蔑如也然朔名過實者以其詼達多端不名一行應諧似優不窮似智正諫似直穢徳似隱非夷齊而是柳下惠戒其子以上容首陽為拙柱下為工飽食安歩以仕易農依隠玩世詭時不逢其滑稽之雄乎朔之詼諧逢占射覆其事浮淺行于衆庶童兒牧豎莫不耀而後世好事者因取竒言怪語附著之朔故詳錄焉
  司馬遷【漢書】
  自古書契之作而有史官其載籍博矣至孔氏纂之上繼唐堯下訖秦繆唐虞以前雖有遺文其語不經故言黄帝顓頊之事未可明也及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而左邱明輯其本事以為之傳又纂異同為國語又有世本錄黄帝以來至春秋時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春秋之後七國並爭秦兼諸侯有戰國䇿漢興伐秦定天下有楚漢春秋故司馬遷據左氏國語采世本戰國䇿述楚漢春秋接其後事訖于大漢其言秦漢詳矣至于采經摭傳分散數家之事甚多疎畧或有抵梧亦其涉獵者廣博貫穿經傳馳騁古今上下数千載間斯以勤矣又其是非頗謬于聖人論大道則先黄老而後六經序游俠則退處士而進姦雄述貨殖則崇埶利而羞貧賤此其所蔽也然而劉向揚雄博極羣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録嗚呼以遷之博物洽聞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極刑幽而發憤書亦信矣迹其所以自傷悼小雅巷伯之倫夫唯大雅既明且哲能保其身難矣哉
  劉向【漢書】
  仲尼稱材難不其然與自孔子後綴文之士衆矣唯孟軻荀況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此数公者皆博物洽聞通達古今其言有補於世傳曰聖人不出其間必有命世者焉豈近是乎劉氏鴻範論發明大傳著天人之應七畧剖判藝文總百家之緒三統厯譜考歩日月五星之度有意其推本之也嗚虖向言山陵之戒于今察之哀哉指明梓柱以推廢興昭矣豈非直諒多聞古之益友與
  揚雄【漢書】
  雄之自序云爾初雄年四十餘自蜀來游至京師大司馬車騎将軍王音奇其文雅召以為門下史薦雄待詔嵗餘奏羽獵賦除為郎給事黄門與王莽劉歆並哀帝之初又與董賢同官當成哀平間莽賢皆為三公權傾人主所薦莫不拔擢而雄三世不徙官及莽簒位談說之士用符命稱功徳獲封爵者甚衆雄復不侯以耆老久次轉為大夫恬于埶利乃如是實好古而樂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後世以為經莫大于易故作太傳莫大于論語作法言史篇莫善于倉頡作訓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賦莫深于離騷反而廣之辭莫麗于相如作四賦皆斟酌其本相與放依而馳騁云用心于内不求于外于時人皆曶之唯劉歆及范逡敬焉而桓譚以為絶倫王莽時劉歆甄豐皆為上公莽既以符命自立即位之後欲絶其原以神前事而豐子尋歆子棻復獻之莽誅豐父子投棻四裔辭所連及便收不請時雄校書天祿閣上治獄使者來欲收雄雄恐不能自免乃從閣上自投下㡬死莽聞之曰雄素不與事何故在此間問其故乃劉棻嘗從雄學作竒字雄不知情有詔勿問然京師為之語曰惟寂寞自投閣爰清浄作符命雄以病免復召為大夫家素貧嗜酒人希至其門時有好事者載酒肴從游學而鉅鹿侯芭常從雄居受其太法言焉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今學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何吾恐後人用覆醤瓿也雄笑而不應年七十一天鳯五年卒侯芭為起墳喪之三年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常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凡人賤近而貴逺親見揚子雲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故輕其書昔老聃著虚無之言兩篇薄仁義非禮學然後世好之者尚以為過于五經自漢文景之君及司馬遷皆有是言今揚子之書其義至深而論不詭于聖人若使遭遇時君更越賢知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諸儒或譏以為雄非聖人而作經猶春秋吳楚之君僣號稱王蓋誅絶之罪也自雄之殁至今四十餘年其法言大行而終不顯然篇籍具存
  吳漢【後漢書】
  論曰吳漢自建武世常居上公之位終始倚愛之親諒由質簡而彊力也子曰剛毅木訥近仁斯豈漢之方乎昔陳平智有餘以見疑周勃質朴忠而見信夫仁義不足以相懐則智者以有餘為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矣
  鄧訓隲【後漢書】
  論曰漢世外戚自東西京十有餘族非徒豪横盈極自取災故必于貽釁後主以至顛敗者其數有可言焉何則恩非已結而權以先之情疏禮重而枉性圖之來寵方授地既害之隙開勢謝讒亦勝之悲哉隲悝兄弟委逺時柄忠勞王室而終莫之免斯樂生所以泣而辭燕也
  竇憲【後漢書】
  論曰衛青霍去病資強漢之衆連年以事匈奴國耗太半矣而匈奴未之勝後世猶傳其良将豈非以身名自終耶竇憲率羌人邉雜之師一舉而空朔庭至乃追奔稽落之表飲馬北鞮之曲銘石負鼎薦告清廟列其功庸兼茂于前多矣而後世莫稱者章末釁以降其實也是以下流君子所甚惡焉夫二三子得之不過房幄之間非復搜揚仄陋選舉而登也當青病奴僕之時竇将軍念咎之日乃庸力之不暇思鳴之無晨何意裂膏腴享崇號乎東方朔稱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䑕信矣以此言之士有懐琬琰以就煨塵者亦何可支哉
  龎參橋【後漢書】
  論曰任棠姜岐世著其清結甕牖而辭三命殆漢陽之幽人乎龎參躬求賢之禮故民恱其政橋厲邦君之威而衆失其情夫豈力不足歟将有道在焉如令其道可忘則彊梁勝矣語曰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子貢曰寧喪千金不失士心昔段干木踰牆而避文侯之命泄柳閉門不納穆公之請貴必有所屈賤亦有所伸矣
  樊英【後漢書】
  論曰漢世之所謂名士者其風流可知矣雖弛張趣舍時有未純于刻情修容依倚道蓺以就其聲價非所能通物方時務也及徴樊英楊厚朝廷若待神明至竟無他異英名最高毁最甚李固朱穆等以為處士純盜虚名無益于用故其所以然也然而後進希之以成名世主禮之以得衆原其無用亦所以為用則其有用或歸于無用矣何以言之夫煥乎文章時或乖用本乎禮樂適末或疎及其陶搢紳藻心性使由之而不知者豈非道邈用表乖之數跡乎而或者忽不踐之地賖無用之功至乃誚譟逺術賤斥國華以為力詐可以救淪敝文律足以致寧平智盡于猜察道足于法令雖濟萬世其将與夷狄同也孟軻有言曰以夏變夷不聞變夷于夏况有未濟者乎
  馮衍【後漢書】
  論曰夫貴者負勢而驕人才士負能而遺行其大略然也二子不其然乎馮衍之引挑妻之譬得矣夫納妻皆知取詈已者而取士則不能何也豈非反妒情易而恕義情難光武雖得之于鮑永猶失之于馮衍夫然義直所以見屈于既往守節故亦彌阻于來情嗚呼
  丁鴻【後漢書】
  論曰孔子曰太伯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孟子曰聞伯夷之風者貪夫亷懦夫有立志若乃太伯以天下而違周伯夷率絜清以去國並未始有其讓也故太伯稱至徳伯夷稱賢人後世聞其讓而慕其風狥其名而昧其致所以激詭行生而取與妄矣至夫鄧彪劉愷讓其弟以取義使弟受非服而已厚其名于義不亦薄乎君子立言非茍顯其理将以啓天下之方悟者立行非獨善其身将以訓天下之方動者言行之所開塞可無慎哉原丁鴻之心主于忠愛乎何其終悟而從義也異夫數子類乎狥名者焉
  馬融【後漢書】
  論曰馬融辭命鄧氏逡巡隴漢之間将有意于居貞乎既而羞曲士之節惜不貲之軀終以奢樂恣性黨附成譏固知識能匡欲者鮮矣夫事苦則矜全之情薄生厚故安存之慮深登高不懼者胥靡之人也坐不垂堂者千金之子也原其大略歸于所安而巳矣物我異觀亦更相笑也
  烏震【五代史】
  嗚呼忠孝以義則兩得吾既巳言之矣若烏震者可謂忠乎甚矣震之不思也夫食人之禄而任人之事事有任專其責而其國之利害由已之為不為為之雖利于國而有害于其親者猶将辭其禄而去之矧其事衆人所皆可為而任不專已又其為與不為國之利害不繫焉者如是而不顧其親雖不以為利猶曰不孝况因而利之乎夫能事其親以孝然後能事其君以忠若烏震者可謂大不孝矣尚何有于忠乎
  燕【蘇轍】
  燕召公之後立國于蠻貊之間禮樂微矣春秋之際未嘗出與諸侯㑹盟至于戰國亦以耕戰自守安樂無事未嘗被兵文公二十八年蘇秦入燕始以縱横之事說之自是兵交中國無復寧嵗六世而亡吳自太伯至壽夢十七世不通諸侯自巫臣入吳教吳乘車戰射與晉楚力爭七世而亡燕吳雖南北絶逺而興亡之迹大略相似彼說客策士借人之國以自快于一時可矣而為國者因而狥之猖狂恣行以速滅亡何哉夫起于僻陋之中而奮于諸侯之上如商周先王以徳服人則可不然皆禍也至太子丹不聴鞠武而用田光欲以一匕首斃秦雖使荆軻能害秦王亦何救秦之滅燕而况不能哉此又蘇秦之不取也
  趙【蘇轍】
  趙于戰國彊國也非大失計未遽亡也孝成王貪上黨之利不聴趙豹而聴趙勝以致秦怒一失矣使亷頗拒秦長平聴秦之間而使趙括代頗再失矣趙括既敗邯鄲被圍虞卿請以重寶附楚魏以援國示秦則秦媾可合王不能用而聴趙豹使鄭朱入秦求媾諸侯由此莫肯救趙三失矣積此三失以致大敗僅能自存由此觀之非獨秦能敗趙而趙之所以自敗者多矣故善為國者必先定計慮計慮既定雖有禍敗不至亡國也
  蘇秦【蘇轍】
  秦彊而諸侯弱游談之士為横者易為功為從者難為力然而從成則諸侯利而秦病横成則秦帝而諸侯虜要之二者皆出于權譎而從為愈歟蘇秦本說秦為横不合而激于燕趙甘心于其所難為之期年㰱血于洹水之上可不謂能乎然口血未乾犀首一出而齊趙背盟從約皆破蓋諸侯異心譬如連雞不能俱棲勢固然矣而太史公以為約書入秦秦人為之閉函谷者十五年此說客之浮語而太史公信之過矣
  穰侯【蘇轍】
  秦誅商君逐穰侯君臣皆失之矣彼二子者知得而不知喪雖智能霸秦而不能免其身蓋無足言者而惠王以怨誅鞅至誣以叛逆昭王以逼遷冉至出老母逐弱弟而不顧甚矣其少恩也彼公子䖍方欲報怨固不暇為國慮矣而范雎欲毁人以自成而至于是可畏也哉
  䝉恬【蘇轍】
  䝉氏為秦吞滅諸侯其所殘暴多矣子孫以無罪戮死此天意也恬以長城之役竭民力斷地脈自知當死而毅以忠信事上自許無罪死而不厭夫偷合取容咎亞李斯此其所以不免者哉然始皇病于瑯琊使毅還禱山川至于沙邱而崩使毅尚從則趙高李斯廢適之謀殆不能發嗚呼天之廢人謀固無所復施耶
  荀彧【蘇轍】
  荀文若之于曹公則漢高帝之子房也董昭建九錫之議文若不欲曹公心不能平以致其死君子惜之或以為文若先識之未究或以為文若欲終致節于漢氏二者皆非文若之心也文若始從曹公于東郡致其算略以摧滅羣雄固以帝王之業許之矣豈其晚節復疑而不予哉方是時中原略定中外之望屬于曹公矣雖不加九錫天下不歸曹氏而将安徃文若之意以為刼而取之則我有力爭之嫌人懐不忍之志徐而竢之我則無嫌而人亦無憾要之必得而免爭奪之累此文若之本心也惜乎曹公志于速得不忍數年之須以致文若之死九錫雖至而禪代之事至子乃遂此則曹公之陋而非文若之過也


  文編卷三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六
  明 唐順之 編
  改葬服議【韓愈】
  經曰改葬緦春秋穀梁傳亦曰改葬之禮緦舉下緬也此皆謂子之于父母其他則皆無服何以識其必然經次五等之服小功之下然後著改葬之制更無輕重之差以此知惟記其最親者其他無服則不記也若主人當服斬衰其餘親各服其服則經亦言之不當惟云緦也傳稱舉下緬者緬猶逺也下謂服之最輕者也以其逺故其服輕也江熈曰禮天子諸侯易服而以為交于神明者不可以純凶况其緬者乎是故改葬之禮其服惟輕以此而言則亦明矣衛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問服于子思子思曰禮父母改葬緦既葬而除之不忍無服送至親也非父母無服無服則弔服而加麻此又其著者也文子又曰喪服既除然後乃葬則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喪未服不變除何有焉然則改葬與未葬者有異矣古者諸侯五月而葬大夫三月而葬士逾月無故未有過時而不葬者也過時而不葬謂之不能葬春秋譏之若有故而未葬雖出三年子之服不變此孝子之所以著其情先王之所以必其時之道也雖有其文未有著其人者以是知其至少也改葬者為山崩水涌毁其墓及葬而禮不備者若文王之葬王季以水齧其墓魯隠公之葬恵公以有宋師太子少葬故有闕之類是也喪事有進而無退有易以輕服無加以重服殯于堂則謂之殯瘞于野則謂之葬近代以来事與古異或游或仕在千里之外或子幼妻稚而不能自還甚者拘以隂陽畏忌遂葬于其土及其返葬也逺者或至數十年近者亦出三年其吉服而從于事也久矣又安可取未葬不變服之例而反為之重服歟在喪當葬猶宜易以輕服况既逺而反純凶以葬乎若果重服是所謂未可除而除不當重而更重也或曰喪與其易也寧戚雖重服不亦可乎曰不然易之與戚則易固不如戚矣雖然未若合禮之為懿也儉之與奢則儉固愈于奢矣雖然未若合禮之為懿也過猶不及其此類之謂乎或曰經稱改葬緦而不著其月數則似三月而後除也子思之對文子則曰既葬而除之今宜如何曰自啟至于既葬而三月則除之未三月則服以終三月也曰妻為夫何如曰如子無弔服而加麻則何如曰今之弔服猶古之弔服也
  省試學生代齋郎議【韓愈】
  齋郎職奉宗廟社稷之小事盖士之賤者也執豆籩駿奔走以役于其官之長不以徳進不以言揚盖取其人力以備其事而已矣奉宗廟社稷之小事執豆籩駿奔走亦不可以不敬也于是選大夫士之子弟未爵命者以塞員填闕而教之行事而勤雖小其使之不可以不報也必書其嵗嵗既久矣于是乎命之以官而授之以事其亦㣲矣哉學生或以通經舉或以能文稱其㣲者至于習法律知字書皆有以賛于教化可以使令于上者也自非天姿茂異曠日經久以所進業發聞于鄉閭稱道于朋友薦于州府而升之司業則不可得而齒乎國學矣然則奉宗廟社稷之小事任力之小者也賛于教化可以使令于上者徳藝之大者也其亦不可移易明矣今議者謂學生之無所事謂齋郎之幸而進不本其意因謂可以代任其事而罷之盖亦不得其理矣今夫齋郎之所事者力也學生之所事者徳與藝也以徳藝舉之而以力役之是使君子而服小人之事且非國家崇儒勸學誘人為善之道也此一說不可者也抑又有大不可者焉宗廟社稷之事雖小不可以不専敬之至也古之道也今若以學生兼其事及其嵗時日月然後授其宗彞罍洗其周旋必不合度其進退必不得宜其思慮必不固其容貌必不莊此其無他其事不習而其志不専故也非近于不敬者歟又有大不可者其是之謂歟若知此不可將令學生恒掌其事而隳壊其本業則是學生之教加少學生之道益貶而齋郎之實猶在齋郎之名茍無也大凡制度之改政令之變利于其舊不什則不可為已又况不如其舊哉考之于古則非訓稽之于今則非利尋其名而求其實則失其宜故曰議罷齋郎而以學生薦享亦不得其理矣
  講官議【曽鞏】
  孔子之語教人曰不憤悱不啟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告也孟子之語教人曰有答問者荀子之語教人曰不問而告謂之傲問一而告二謂之囋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嚮故禮無徃教而有待問則師之道有問而告之者爾世之挾書而講者終日言而非有問之者也乃不自知其强聒而欲以師自任何其妄也古之教世子之法太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世子以觀太傅之徳行而審喻之則示之以道者以審喻之為淺故不為也况于師者何為也哉正己而使觀之者化爾故得其行者或不得其所以行得其言者或不得其所以言也仰之而彌髙鑚之而彌堅徳如是然後師之道盡故天子不得而名也諸侯不得而友也又况得而臣之乎此伊尹太公子思孟子之徒所以忘人之勢而唐虞三代大有為之君所以忘其勢也世之挟書而講于禁中者官以侍為名則其任故可知矣乃自以謂吾師道也宜坐而講以為請于上其為說曰必如是然後合于古之所謂坐而論道者也夫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之謂之卿大夫語其任之無為與有為非以是為尊師之道也且禮于朝王及羣臣皆立無獨坐者于燕皆坐無獨立者故坐未甞以為尊師之禮也昔晉平公之于亥唐坐云則坐曽子之侍仲尼子曰參復坐則坐云者盖師之所以命學者未有果師道也顧僕僕然以坐自請者也則世之為此者非妄歟故為此議以解其惑
  晉文公問守原議【栁宗元】
  晉文公既受原于王難其守問寺人勃鞮以畀趙衰余謂守原政之大者也所以承天子樹霸功致命諸侯不宜謀及媟近以忝王命而晉君擇大任不公議于朝而私議于宫不博謀于卿相而獨謀之寺人雖獲衰之賢足以守國之政不為敗而賊賢失政之端由是滋矣况當其時不乏言議之臣乎狐偃為謀臣先軫將中軍晉君疏而不咨外而不求乃卒定于内豎其可以為法乎且晉君將襲齊桓之業以翼天子乃大志也然而齊桓任管仲以興進豎刁以敗則獲原啟疆適其始政所以觀視諸侯也而乃背其所以興跡其所以敗然而能霸諸侯者以土則大以力則强以義則天子之冊也誠畏之矣烏能得其心服哉其後景監得以相衛鞅石得以殺望之誤之者晉文公也嗚呼得賢臣以守大邑則非失舉也盖失問也然猶羞當時陷後代若此况于問與舉又兩失者其何以救之哉余故著晉君之罪以附春秋許世子止趙盾之義
  公族議【曽鞏】
  天子之適子繼世以為天子其别子皆為諸侯諸侯之適子繼世以為諸侯其别子各為其國之卿大夫皆有采地别子之適子繼世以食其采地其族人百世宗之此之謂大宗其别子亦各仕於其國為卿大夫其適子兄弟宗之五世而止此之謂小宗盖天子之適子繼世以為天子其别子世為諸侯諸侯之適子繼世以為諸侯其别子各為其國之卿大夫世世食采地皆傳於無窮夫豈有服盡而絶其禄位衣食嫁娶使之自謀者乎非特如此也昔周公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居五十三人盖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國者四十人其可見者則管蔡郕霍魯衛毛耼郜雍曹滕畢原豐郇邘晉應韓凡蔣邢茅胙祭之屬是也其稱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則周之近屬其稱姬姓之國者四十人則周之同姓而已其爵命之使傳國至於無窮夫豈以服為斷乎至於宗廟之數天子七諸侯五而祭法虞夏商周禘郊祖宗逺或至於數十世之上亦皆未甞以服為斷也其推而上之報本於祖宗至不可為數推而下之廣骨肉之恩至於無窮盖其積厚者其流澤逺有天下之功者受天下之報其理勢次序固然也是豈可以拘於常見議於錙銖之内乎故服盡而戚單者所以節人之常情而為大宗小宗之數安可以論帝者之功徳而為廣親親之法乎昔武王克商未及下車而封黄帝唐虞之後下車而封夏商之後其在異代尚特顯之其急如此况受重於祖宗推原功徳之所自出其可以天下之大而儉於骨肉之恩以不滿足海内之望乎孟子曰仁人之於兄弟也親愛之而已矣親之欲其貴也愛之欲其富也先王推是心以及於同姓之間故有土分之有民分之有寳玉分之有寳器分之成王康王之言曰吾無専享文武之功是皆無所不盡其厚未有從夫略者也盖詩裳裳者華刺時棄賢者之類絶功臣之世而傳欒郤胥原狐續慶伯陪臣之族爾其降在皁叔向亦以為晉國之憂况於帝者之功徳與天地等而可使七八世之子孫夷於閭巷之凡民乎後世公族無封國采地之制而有列於朝有賜於府是亦親而貴之愛而富之之意也其名書於宗籍者繁衍盛大實國家之慶有司雖費非多於天下之國七十有一而姬姓獨居者五十三人其亦求中以節之而已矣顧令袒免以外毋與官衣食嫁娶使之自謀是亦不考於古矣何其野於禮也以世莫能辨故作公族議使好學者得詳焉
  為人後議【曽鞏】
  禮大宗無子則族人以支子為之後為之後者為所後服斬衰三年而降其父母朞禮之所以如此者何也以謂人之所知者近則知親愛其父母而已所知者逺則知有嚴父之義知有嚴父之義則知尊祖知尊祖則知大宗者上以繼祖下以收族不可以絶故有以支子為之後者為之後者以受重於斯人故不得不以尊服服之以尊服服之而不為之降己親之服則猶恐未足以明所後者之重也以尊服服之又為之降己親之服然後以謂可以明所後者之重而繼祖之道盡此聖人制禮之義也夫所謂收族者記稱與族人合食序以昭穆别以禮義之類是特諸侯别子之大宗而嚴之如此况如禮所稱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者此天子之大宗是為天地宗廟百神祭祀之主族人萬世之所依歸而可以不明其至尊至重哉故前世人主有以支子繼立而崇其本親加以號位立廟奉祀者皆見非於古今誠由所知者近不能割棄私愛節之以禮故失所以奉承正統尊無二上之意也若於所後者以尊服服之又為之降己親之服而退於己親號位不敢以非禮有加也廟祀不敢以非禮有奉也則為至恩大義固已備矣而或謂又當易其父母之名從所後者為屬是未知考於禮也禮為人後者為所後者之祖父母父母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者此其服為所後者而非其為己也為其父母朞為其昆弟大功為其姊妹適人者小功皆降本服一等者此其服為己而非為所後者也使於其父母服則為己名則為所後者則是名與實相違服與恩相戾矣聖人制禮不如是之舛也且自古為人後者不必皆親昆弟之子族人之同宗者皆可為之則有以大功小功昆弟之子而為之者矣有以緦麻袒免無服昆弟之子而為之者矣若當從所後者為屬則亦當從所後者為服從所後者為服則於其父母有宜為大功為小功為緦麻為袒免為無服者矣而聖人制禮皆為其父母朞使足以明所後者重而己非遂以謂當變其親也親非變則名固不得而易矣戴徳王肅喪記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降一等服齊衰朞其服之節居倚廬言語飲食與父在為母同其異者不祥不禫雖除服心喪三年故至於今著於服令未之有改也豈有制服之重如此而其名遂可以絶乎又崔凱喪服駮曰本親有自然之恩降一等則足以明所後者為重無縁迺絶之矣夫未甞以謂可以絶其親而輒謂可以絶其名是亦惑矣且支子所以後大宗者為推其嚴父之心以尊祖也顧以尊祖之故而不父其父豈本其恩之所由生而先王教天下之意哉又禮適子不可為人後者以其傳重也支子可以為人後者以非傳重也使傳重者後己宗非傳重者後大宗其意可謂即乎人心而使之兩義俱安也今若使為人後者以降其父母之服一等而遂變革其名不以為父母則非使之兩義俱安而不即乎人心莫大乎如是也夫人道之於大宗至尊至重不可以絶尊尊也人子之於父母亦至尊至重不可以絶親親也尊尊親親其義一也未有可廢其一者故為人後者為之降其父母之服禮則有之矣為之絶其父母之名則禮未之有也或以謂欲絶其名者盖惡其為二而欲使之為一所以使為人後者之道盡也夫迹其實則有謂之所後有謂之所生制其服則有為己而非為所後者有為所後而非為己者皆知不可以惡其為二而强使之為一也至於名者盖生於實也迺不知其不可以惡其為二而欲强使之為一是亦過矣藉使其名可以强使之為一而迹其實之非一制其服之非一者終不可以易則惡在乎欲絶其名也故古之聖人知不可以惡其為二而强使之為一而能使其屬之疎者相與為重親之厚者相與為輕則以禮義而已矣何則使為人後者於其所後非己親也而為之服斬衰三年為其祭主是以義引之也於其所生實己親也而降服齊衰朞不得與其祭是以禮厭之也以義引之則屬之疏者相與為重以禮厭之則親之厚者相與為輕而為人後之道盡矣然則欲為人後之道盡者在以禮義明其内而不在於惡其為二而强易其名於外也故禮喪服齊衰不杖朞章曰為人後者為其父母報此見於經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之明文也漢蔡義以謂宣帝親諡宜曰悼魏相以為宜稱尊號曰皇考立廟後世議者皆以其稱皇立廟為非至於稱親稱考則未甞有以為非者也其後魏明帝尤惡為人後者厚其本親故非漢宣加悼考以皇號又謂後嗣有由諸侯入繼正統者皆不得謂考為皇稱妣為后盖亦但禁其猥加非正之號而未甞廢其考妣之稱此見於前世議論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考妣之明文也又晉王坦之喪服議曰罔極之重非制教之所裁昔日之名非一朝之所去此出後之身所以有服本親也又曰情不可奪名不可廢崇本叙恩所以為降則知為人後者未有去其所出父母之名此古今之常理故坦之引以為制服之證此又見於前世議論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之明文也是則為人後者之親見於經見於前世議論謂之父母謂之考妣者其大義如此明文如此至見於他書及史官之記亦謂之父母謂之考妣謂之私考妣謂之本親謂之親者則不可一二數而以為世父叔父者則不特禮未之有載籍已来固未之有也今欲使從所後者為屬而變革其父母之名此非常異議也不從經文與前世數千載之議論亦非常異議也而無所考據以持其說將何以示天下乎且中國之所以為貴者以有父子之道又有六經與前世數千載之議論以治之故也今忽欲棄之而伸其無所考據之說豈非誤哉或謂為人後者於其本親稱父母則為兩統二父其可乎夫兩統二父者謂加考以皇號立廟奉祀是不一於正統懐二於所後所以著其非而非謂不變革其父母之名也然則加考以皇號與禮及世之稱皇考者有異乎曰皇考一名而為說有三禮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曰顯考廟曰祖考廟是以皇考為曽祖之廟號也魏相謂漢宣帝父宜稱尊號曰皇考既非禮之曽祖之稱又有尊號之文故魏明帝非其加悼考以皇號至於光武亦於南頓君稱皇考廟義出於此是又以加皇號為事考之尊稱也屈原稱朕皇考曰伯庸又晉司馬機為燕王告禰廟文稱敢昭告於皇考清恵亭侯是又達於羣下以皇考為父殁之通稱也以為曽祖之廟號者於古用之以為事考之尊稱者於漢用之以為父没之通稱者至今用之然則稱之亦有可有不可者乎曰以加皇號為事考之尊稱者施於為人後之義是干正統此求之於禮而不可者也達於羣下以皇考為父没之通稱者施於為人後之義非干正統此求之於禮而可者也然則以為父没之通稱者其不可如何曰若漢哀帝之親稱尊號曰恭皇安帝之親稱尊號曰孝徳皇是又求之於禮而不可者也且禮父為士子為天子祭以天子其尸服以士服子無爵父之義尊父母也前世失禮之君崇本親以位號者豈獨失為人後奉祀正統尊無二上之意哉是以子爵父以卑命尊亦非所以尊厚其親也前世崇飭非正之號者其失如此而後世又謂宜如朞親故事增官廣國者亦可謂皆不合於禮矣夫考者父没之稱然施於禮者有朝廷典冊之文有宗廟祝祭之辭而已若不加位號則無典冊之文不立廟奉祀則無祝祭之辭則雖正其名豈有施於事者顧言之不可不順而已此前世未甞以為可疑者以禮甚明也今世議者紛紛至於曠日累時不知所決者盖由不考於禮而率其私見也故采於經列其㫖意庶得以商㩁焉














  文編巻三十六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七
  明 唐順之 編
  答客難【東方朔】
  客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乗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記著於竹帛唇腐齒落服膺而不可釋好學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為智能海内無雙則可謂博聞辨智矣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曠日持久積數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㦸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備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壊諸侯不朝力政争權相擒以兵并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說得行焉身處尊位珍寳充内外有倉廩澤及後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聖帝徳流天下震慴諸侯賔服威振四夷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於覆盂天下均平合為一家動發舉事猶運之掌賢與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利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䑕雖欲盡節効情安知前後夫天地之大士民之衆竭精馳說並進輻輳者不可勝數悉力慕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户使蘇秦張儀與僕竝生於今之世曽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傳曰天下無害雖有聖人無所施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故曰時異事異雖然安可以不務修身乎哉詩曰鼓鐘於宫聲聞於外鶴鳴九臯聲聞於天茍能修其身何患不榮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迺設用於文武得信厥說封於齊七百嵗而不絶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學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鶺鴒飛且鳴矣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行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詩云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䌙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徳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盖聖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今世之處士塊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於予哉若夫燕之用樂毅秦之用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内定國家安是遇其時者也子又何怪之耶語曰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莛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其聲音哉猶是觀之譬猶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惑於大道也
  答賔戲【班固】
  永平中為郎典校秘書専篤志於儒學以著述為業或譏以無功又感東方朔揚雄自喻以不遭蘇張范蔡之時曽不折之以正道明君子之所守故聊復應焉其辭曰賔戯主人曰盖聞聖人有一定之論烈士有不易之分亦云名而已矣故太上有立徳其次有立功夫徳不得後身而特盛功不得背時而獨彰是以聖哲之治棲棲遑遑孔席不㬉墨突不黔由此言之取舎者昔人之上務著作者前列之餘事耳今吾子幸游帝王之世躬帶冕之服浮英華湛道徳矕龍虎之文舊矣卒不能攄首尾奮翼鱗振拔洿塗跨騰風雲使見之者影駭聞之者響震徒樂枕經籍書紆體衡門上無所蔕下無所根獨攄意乎宇宙之外銳思於毫芒之内潜神黙記縆以年嵗然而器不賈於當已用不效於一世雖馳辯如濤波摛藻如春華猶無益於殿最也意者且運朝夕之䇿定合㑹之計使存有顯號亡有美諡不亦優乎主人逌爾而笑曰若賔之言所謂見埶利之華闇道徳之實守突奥之熒燭未仰天庭而覩白日也曩者王塗蕪穢周失其馭侯伯方軌戰國横騖於是七雄虓闞分裂諸夏龍戰虎争游説之徒風颺電激並起而救之其餘焱飛景附煜霅其間者盖不可勝載當此之時搦朽摩鈍鉛刀皆能一斷是故魯連飛一矢而蹶千金虞卿以顧盻而捐相印夫啾發投曲感耳之聲合之律度滛鼃而不可聴者非韶夏之樂也因勢合變偶時之㑹風移俗易乖迕而不可通者非君子之法也及至從人合之衡人散之亡命漂說羈旅騁辭商鞅挾三術以鑚孝公李斯奮時務而要始皇彼皆躡風塵之㑹履顛沛之勢據徼乗邪以求一日之富貴朝為榮華夕而顦顇福不盈眦禍溢於世凶人且以自悔况吉士而是賴乎且功不可以虚成名不可以偽立韓設辨以徼君吕行詐以賈國說難既遒其身乃囚秦貨既貴厥宗亦墜是以仲尼抗浮雲之志孟軻養浩然之氣彼豈樂為迂濶哉道不可以貳也方今大漢洒掃羣穢夷險芟荒廓帝紘恢皇綱基隆於羲農規廣於黄唐其君天下也炎之如日威之如神函之如海養之如春是以六合之内莫不同源共流沐浴徳稟仰太和枝附葉著譬猶草木之植山林鳥魚之毓川澤得氣者蕃滋失時者零落參天地而施化豈云人事之厚薄哉今吾子處皇代而論戰國曜所聞而疑所覿欲從堥敦而度髙乎太山懐氿濫而測深乎重淵亦未至也賔曰若夫鞅斯之倫衰周之凶人既聞命矣敢問上古之士處身行道輔世成名可述於後者黙而已乎主人曰何為其然也昔者咎繇謨虞箕子訪周言通帝王謀合神聖殷說夢發於傅巖周望兆動於渭濵齊激聲於康衢漢良受書於邳垠皆俟命而神交匪詞言之所信故能建必然之䇿展無窮之勲也近者陸子優游新語以興董生下幃發藻儒林劉向司籍辨章舊聞揚雄譚思法言太皆及時君之門闈究先聖之壼奥婆娑乎術藝之塲休息乎篇籍之囿以全其質而發其文用納乎聖徳烈炳乎後人斯非其亞歟若乃伯夷抗行於首陽栁恵降志而辱仕顔淵樂於簞瓢孔終篇於西狩聲盈塞於天淵真吾徒之師表也且吾聞之一隂一陽天地之方乃文乃質王道之綱有同有異聖哲之常故曰慎修所志守爾天符委命共己味道之腴神之聽之名其舎諸賔又不聞和氏之璧韞於荆石隨侯之珠藏於蚌蛤乎歴世莫眡不知其將含景曜吐英精曠千載而流夜光也應龍潜乎潢汙魚黿媟之不覩其能奮靈徳合風雲超忽荒而躆昊蒼也故夫泥蟠而天飛者應龍之神也先賤而後貴者和隋之珍也時暗而久章者君子之真也若乃牙曠清耳於管絃離婁眇目於毫分逢蒙絶技於弧矢般輸巧於斧斤良樂軼能於相馭烏獲抗力於千鈞和鵲發精於鍼石研桑心計於無垠走亦不任厠技於彼列故宻爾自娛於斯文
  七發【枚乗】
  楚太子有疾而吳客徃問之曰伏聞太子玉體不安亦少間乎太子曰憊謹謝客客因稱曰今時天下安寧四宇和平太子方富於年意者久耽安樂日夜無極邪氣襲逆中若結轖紛屯澹淡噓唏煩酲惕惕怵怵卧不得寧虚中重聽惡聞人聲精神越渫百病咸生聰明曜恱怒不平久執不廢大命乃傾太子豈有是乎太子曰謹謝客賴君之力時時有之然未至於是也客曰今夫貴人之子必宫居而閨處内有保母外有傅父欲交無所飲食則温淳甘膬脭膿肥厚衣裳則雜遝曼煖燂爍熱暑雖有金石之堅猶將銷鑠而挺解也况其在筋骨之間乎哉故曰縱耳目之欲恣肢體之安者傷血脉之和且夫出輿入輦命曰蹶痿之機洞房清宫命曰寒熱之媒皓齒娥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膿命曰腐腸之藥今太子膚色靡曼四支痿隨筋骨挺解血脉淫濯手足惰窳越女侍前齊姬奉後徃来游燕縱恣於曲房隠閒之中此甘餐毒藥戲猛獸之爪牙也所從來者至深逺矣淹滯永久而不廢雖令扁鵲治内巫咸治外尚何及哉今如太子之病者獨宜世之君子博聞强識承間語事變度易意常無離側以為羽翼淹沈之樂浩盪之心遁佚之志其奚由至哉太子曰諾病已請事此語客曰今太子之病可無藥石針刺灸療而已可以要言妙道説而去也不欲聞之乎太子曰僕願聞之
  客曰龍門之桐髙百尺而無枝中鬰結之輪菌根扶疏以分離上有千仞之峯下臨百丈之溪湍流遡波又澹淡之其根半死半生冬則烈風漂霰飛雪之所激也夏則雷霆霹靂之所感也朝則鸝黄鳱鴠鳴焉暮則羈雌迷鳥宿焉獨鵠晨號乎其上鵾鷄哀鳴翔乎其下於是背秋涉冬使琴摯斫斬以為琴野繭之絲以為絃孤子之鉤以為隱九寡之珥以為約使師堂操暢伯子牙為之歌歌曰麥秀兮雉朝飛向虚壑兮背槁槐依絶區兮臨迴溪飛鳥聞之翕翼而不能去野獸聞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蟜螻蟻聞之拄喙而不能前此亦天下之至悲也太子能彊起聽之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
  客曰犓牛之腴菜以筍蒲肥狗之和冒以山膚楚苗之食安胡之飰搏之不解一啜而散於是使伊尹煎熬易牙調和熊蟠之臑勺藥之醤薄耆之炙鮮鯉之鱠秋黄之蘇白露之茹蘭英之酒酌以滌口山梁之餐豢豹之胎小飯大歠如湯沃雪此亦天下之至美也太子能强起甞之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
  客曰鍾岱之牡齒至之車前似飛鳥後類距虚穱麥服處躁中煩外羈堅轡附易路於是伯樂相其前後王良造父為之御秦缺樓季為之右此兩人者馬佚能止之車覆能起之於是使射千鎰之重争千里之逐此亦天下之至駿也太子能彊起乗之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客曰既登景夷之臺南望荆山北望汝海左江右湖其樂無有於是使博辯之士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屬事離辭連類浮㳺覽觀乃下置酒于虞懐之宫連廊四注臺城層構紛紜緑輦道邪交隍池紆曲溷章白鷺孔鳥鶤鵠鵷雛鵁鶄翠鬛紫纓螭龍徳牧邕邕群鳴陽魚騰躍奮翼振鱗漃漻薵蓼蔓草芳苓女桑河栁素葉紫莖苖松豫章條上造天梧桐并櫚極望成林衆芳芬鬱亂於五風從容猗靡消息陽隂列坐縱酒蕩樂娛心景春佐酒杜連理音滋味雜陳肴糅錯該練色娛目流聲恱耳於是乃發激楚之結風揚鄭衛之皓樂使先施徴舒陽文段干吳娃閭娵傅予之徒雜裾垂髾目窕心與揄流波雜杜若蒙清塵被蘭澤燕服而御此亦天下之靡麗皓侈廣博之樂也太子能彊起游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馴騏驥之馬駕飛軨之輿乗牡駿之乗右夏服之勁箭左烏號之雕弓游涉乎雲林周馳乎蘭澤弭節乎江潯掩青蘋游清風陶陽氣蕩春心逐狡獸集輕禽於是極犬馬之才困野獸之足窮相御之智恐虎豹慴鷙鳥逐馬鳴鑣魚跨麋角履㳺麕兔蹈踐麖鹿汗流沫墜寃伏陵窘無創而死者固足充後乗矣此校獵之至壯也太子能彊起游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然陽氣見於眉宇之間侵滛而上幾滿大宅
  客見太子有悦色遂推而進之曰冥火薄天兵車雷運旌旗偃蹇羽旄肅紛馳騁角逐慕味争先徼墨廣博望之有圻純粹牷犧獻之公門太子曰善願復聞之客曰未既也於是榛林深澤煙雲闇莫兕虎竝作毅武孔猛袒裼身薄白刃磑磑矛㦸交錯収獲掌功賞賜金帛掩蘋肆若為牧人席㫖酒嘉肴羞炰膾炙以御賔客涌觸竝起動心驚耳誠必不悔決絶以諾貞信之色形於金石髙歌陳唱萬嵗無斁此真太子之所喜也能彊起而游乎太子曰僕甚願從直恐為諸大夫累耳然而有起色矣
  客曰將以八月之望與諸侯逺方交游兄弟竝往觀濤乎廣陵之曲江至則未見濤之形也徒觀水力之所到則卹然足以駭矣觀其所駕軼者所擢拔者所揚汩者所温汾者所滌汔者雖有心畧辭給固未能縷形其所由然也恍兮惚兮聊兮慄兮混汨汨兮忽兮慌兮俶兮儻兮浩瀇瀁兮超曠曠兮秉意乎南山通望乎東海虹洞兮蒼天極慮乎崖涘流攬無窮歸神日母汨乗流而下降兮或不知其所止或紛紜其流折兮忽繆徃而不来臨朱汜而逺逝兮中虚煩而益怠莫離散而發曙兮内存心而自持於是澡槩胷中洒練五臓澹澉手足頮濯髪齒揄棄恬怠輸寫淟濁分決狐疑發皇耳目當是之時雖有淹病滯疾猶將伸傴起躄發瞽披聾而觀望之也况直眇小煩懣酲醲病酒之徒哉故曰發蒙解惑不足以言也太子曰善然則濤何氣哉
  客曰不記也然聞於師曰似神而非者三疾雷聞百里江水逆流海水上潮山出内雲日夜不止衍溢漂疾波涌而濤起其始起也洪淋淋焉若白鷺之下翔其少進也浩浩溰溰如素車白馬帷盖之張其波涌而雲亂擾擾焉如三軍之騰裝其旁作而奔起也飄飄焉如輕車之勒兵六駕蛟龍附從太白純馳浩蜺前後絡繹顒顒卭卭椐椐彊彊莘莘將將壁壘重堅沓雜似軍行訇隠匈磕軋盤涌裔原不可當觀其兩旁則滂渤怫鬱闇漠感突上聲下律有如勇壯之卒突怒而無畏蹈壁衝津窮曲隨隈踰岸出塠遇者死當者壊初發乎或圍之津涯荄軫谷分迴翔青銜枚檀栢弭節伍子之山通厲骨母之場凌赤岸篲扶桑横奔似雷行誠奮厥武如振如怒沌沌渾渾狀如奔馬混混庉庉聲如雷鼓發怒厔沓清升踰跇侯波奮振合戰于藉藉之口鳥不及飛魚不及迴獸不及走紛紛翼翼波涌雲亂蕩取南山背擊北岸覆虧丘陵平夷西畔險險戲戲崩壊陂池決勝乃罷瀄汨潺湲披揚流洒横暴之極魚鼈失勢顛倒偃側沋沋湲湲蒲伏連延神物怪異不可勝言直使人踣焉洄闇悽愴焉此天下怪異詭觀也太子能起觀之乎太子曰僕病未能也
  客曰將為太子奏方術之士有資畧者若莊周魏牟楊朱墨翟便蜎詹何之倫使之論天下之精㣲理萬物之是非孔老覽觀孟子持籌而算之萬不失一此亦天下要言妙道也太子豈欲聞之乎於是太子據几而起曰渙乎一聴聖人辯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晉問【栁宗元】
  吳子問於栁先生曰先生晉人也晉之故宜知之曰然然則吾願聞之可乎曰可晉之故封太行倚之首陽起之黄河迤之大陸靡之或巍而髙或呀而淵景霍汾澮以經其壖若化若遷鉤嬰蟬聨然後融為平川而侯之都居大夫之邑建焉其髙壯則騰突撑拒聱呀鬱怒若熊羆之咆虎豹之嘷終古而不去攫秦搏齊當者失據燕狄惴怯若卵就壓振振業業覷闗蹀户惕若僕妾其按衍則平盈旋縁紆徐夷延若飛鳶之翔舞洄水之容與以稼則碩以植則茂以牧則蕃以畜則庶而人用是富而邦以之阜其河則濬源崑崙入于天淵出乎無門行乎無垠自匈奴而南以介西鄙衝奔太華運肘東指混潰后土濆濁麋沸黿鼉詭怪于于汨汨騰倒䭿越委泊天涘呀呷欱納摧雜失墜其所盪激則連山參差廣野壊裂轟雷努風撼于崩石之所轉躍大木之所擢拔漰泙洞踏者彌數千里若萬夫之斬伐而其軸轤之所負橦檣之所御鱗川林壑隳雲遁雨瞬目而下者榛榛沄沄百舎一赴若是何如吳子曰先生之言豐厚險固誠晉之美矣然晉人之言表裏山河者備敗而已非以為榮觀顯大也吳起所謂在徳不在險此晉人之藉也願聞其他
  先生曰大鹵之金棠溪之工火化水淬器備以充為棘為矛為鎩為鉤為鏑為鍭出太白徴蓐收召招搖伏蚩尤肅肅褷褷合衆靈而成之博者狹者曲者直者岐者勁者長者短者攅之如星奔之如霆運之如縈浩浩奕奕淋淋滌滌熒熒的的若雪山氷谷之積觀者膽掉目出寒液當空發耀英精互繞晃蕩洞射天氣盡白日規為小鑠雲破霄跕墜飛鳥弓人之弓函人之甲膠角百選犀兕七屬乃使跟超掖夾之倫服而持之南瞰諸華北讋群夷技擊節制聞于天下是善為師延目而望之固以拳拘喘汗免胄肉袒進不敢降退不敢竄若是何如吳子曰夫兵之用由徳則吉由暴則凶是又不可為美觀也先軫曰師直為壯曲為老况徒以堅甲利刃之為上哉
  先生曰晉國多馬屈焉是産土寒氣勁崖坼谷裂草木短縮鳥獸墜匿而馬蕃焉師師兟兟溶溶沄沄轠轠轔轔或赤或黄或或蒼或醇或駹黭然而隂炳然而陽若旌旃旂幟之煌煌乍進乍止乍復乍起乍奔乍躓若江漢之水疾風驅濤擊山盪壑雲沸而不止群飲源槁迴食野赭浴川蹙浪噴震播灑潰潰焉若海神駕雪而来下觀其四散惝怳開合萬狀喜者鵲厲怒者人搏決然坌躍千里相角風騣霧鬛斸山抉壑耳搖層雲腹捎衆木寂寥逺遊不夕而復攫地跳梁堅骨蘭筋交頸互齧鬭目相馴聚溲更嘘昻首張齗其小者則連牽繳繞仰乳俯齕蟻雜螽集啾啾潗潗旅走叢立其材之可者收歛攻教掉手飛縻指毛命物百步就羈牽以荀息御以王良超以范鞅軒以欒鍼以佃以戎獸獲敵摧若是何如吳子曰恃險與馬者子不聞乎故曰冀之北土馬之所生是不一姓請置此而新其說
  先生曰晉之北山有異材梓匠工師之為宫室求大木者天下皆歸焉仲冬既至寒氣凝成外凋内貞瀋液不行乃堅乃良萬工舉斧以入必求諸巖崖之欹傾澗壑之紆縈凌㠝岏之杪顛潄泉源之淦瀯根絞怪石不土而植千尋百圍與石同色羅列而伐者頭抗河漢刃披虹霓聲振連巒柿填層溪丁丁登登硠硠稜稜若兵車之乗凌其響之所應則潰潰漰漰洶洶薨薨若騫若崩若螭龍之鬭風霆相騰其殊而下者札梢殺摧崪坱圠霞扳電裂又似共工觸不周而天柱折鵾鸛鶬號鳴飛翔貙豻虎兕奔觸讋慄伏無所入遁無所脫然後斷度收羅捎危顛芟繁柯乗水潦之波以入于河而流焉盪突硉兀轉騰冒沒類秦神驅石以梁大海扺曲鱗蹙匯流雷解前者汨越後者迫隘乃下龍門之懸氷摺拉頽踏捽首軒尾澒入重淵不知其幾百里也濤波之旋滔山觸天既渟既平彌望悠焉良久乃始昻屹涌溢挺拔而出林立峯崒穿雲蔽日渙然自撓復就行列渾渾而去以至其所唯良工之指顧叢臺阿房長樂未央建章昭陽之隆麗詭特皆是之自出若是何如吳子曰吾聞君子患無徳不患無土患無土不患無人患無人不患無宫室患無宫室不患材之不己有先生之所陳四累之下也且虒祁既成諸侯叛之
  先生曰河魚之大上迎濤波羅壅津涯千里来馳重馬輕車遂以君命矢而縱觀焉大罟斷流修網亘山罩罶罣䍡織絍其間巨舟軒昻仡仡迴環水師更呼聲裂商顔於是鼔譟沓集而從之扼龍吭拔鯨鰭戮白黿逐毒螭叱馮夷立水湄搜攬流漓掬縮推移梁㑹網蹙騰天彌圍掉擗擁踴以登夫歴山之垂如川之歸如山之摧如雲之披其有乗化㑹神振拔漣淪摛竒文出怪鱗騰飛濤而上逸生電雷於龍門者猶仰綸飛繳頓踏而取之莫不脫角裂翼呀赫匍匐復就臠切莫保龍籍具糅五味布列雕爼風雲失勢沮散逺去若夫魦鱨鮪鯉鰋鱧魴鱮之瑣屑蔑裂者夫固不足悉數漏脫紘目養之水府而三河之人則已填溢饜飫腥膏舄鹵聞膾炙之美則掩鼻蹙額賤甚糞土而莫顧者也若是何如吳子曰一時之觀不足以夸後世口舌之味不足以利百姓姑欲聞其上者
  先生曰猗氏之鹽晉寳之大也人之賴之與穀同化若神造非人力之功也但至其所則見溝堘畦畹之交錯輪囷若稼若圃敞兮勻勻渙兮鱗鱗邐瀰紛屬不知其垠俄然決源釃流交灌互澍若枝若股委曲延布脉寫膏浸潗濕滑汨彌髙掩庳漫壠冒塊決決沒沒逺近混㑹抵值堤防瀴沛濊偃然成淵瀁然成川觀之者徒見浩浩之水而莫知其以及神液隂漉甘鹵宻起孕靈富媪不愛其美無聲無形熛結迅詭迴眸一瞬積雪百里皛皛羃羃奮僨離析鍛圭椎璧轉的皪乍似隕星及地明滅相射氷裂雹碎巃嵸増益大者印纍小者珠剖涌者如坻坳者如缶日晶熠煜螢駭電走亘步盈車方尺數斗於是裒歛合集舉而堆之皓皓乎懸圃之巍巍皦乎溔乎狂山太白之淋漓駭化變之神竒卒不可推也然後驢驘牛馬之運西出秦隴南過樊鄧北極燕代東踰周宋家獲作鹽之利人被六氣之用和鈞兵食以征以貢其賚天下也與海分功可謂有濟矣若是何如吳子曰魏絳之言曰近寳則公室乃貧豈謂是耶雖然此可以利民矣而未為民利也先生曰願聞民利吳子曰安其常而得所欲服其教而便於己百姓通行而不知所自来老幼親戚相保而無徳之者不苦兵刑不疾賦役所謂民利民自利者是也
  先生曰文公之霸也援秦破楚囊括齊宋曹魏解裂魯鄭震恐定周於温奉冊受錫夾輔糾逖以為侯伯齊盟踐土低昻玉帛天子恃焉以有諸侯諸侯恃焉以有其國百姓恃焉以有其妻子而食其力叛者力取附者仁撫推徳義立信讓示必行明所嚮達禁止一好尚春秋之事公侯大夫䇿文馬馳軒車出入環連貫於國都則有五筵之堂九几之室大小定位左右有秩禽牢餼饋交錯文質饗有嘉樂宴有庭實登降好賦犧象畢出犒勞贈賄率禮無失六卿理兵大戎小戎鐘鼔丁寧以討不恭車埓萬乗卒半天下皷之則震斾之則畏其號令之動若水之源若輪之旋莫不如志當此之時咸能驩娛以奉其上故其民至于今好義而任力此以民力自固假仁義而用天下其遺風尚有存者若是可以為民利也乎吳子曰近之矣然猶未也彼霸者以為心也引大利以自嚮而摟他人之力以自為固而民乃後焉非不知而化不令而一異乎吾嚮之陳者故曰近之矣猶未也
  先生曰三河古帝王之更都焉而平陽堯之所理也有茅茨采椽土型之度故其人至于儉嗇有温恭克讓之徳故其人至于今善讓有師錫僉曰疇咨之道故其人至于今好謀而深有百獸率舞鳯凰来儀於變時雍之美故其人至于今和而不怒有昌言儆戒之訓故其人至于今憂思而畏禍有無為不言垂衣裳之化故其人至于今恬以愉此堯之遺風也願以聞於子何如吳子離席而立拱而言曰美矣善矣其蔑有加矣此固吾之所欲聞也夫儉則人用足而不滛讓則遵分而進善其道不鬭謀則通於逺而周於事和則仁之質戒則義之實恬以愉則安而久於其道也至乎哉今主上方致太平動以堯為凖先生之言道之奥者若果有貢于上則吾知其易易焉也舉晉國之風以一諸天下如斯而已矣敬再拜受賜
  解嘲【揚雄】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起家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創太有以自守泊如也人有嘲雄以之尚白雄解之號曰解嘲其辭曰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己生必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懐人之符分人之禄紆青拖紫朱丹其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羣賢同行歴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曽不能畫一竒出一䇿上說人主下談公卿目如耀星舌如電光一從一横論者莫當顧黙而作太五千文枝葉扶疎獨說數十餘萬言深者入黄泉髙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入無間然而位不過侍郎擢纔給事黄門意者得無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欲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徃者周網解結羣鹿争逸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竝為戰國士無常君國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貧矯翼厲翮恣意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坏以遁是故鄒衍以頡頏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乗師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陶塗東南一尉西北一徽以糾墨制以鑕鈇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嵗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魚鱗雜襲咸營于八區家家自以為稷契人人自以為臯陶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于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途者升青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崖渤澥之島乗鴈集不為之多雙鳬飛不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墟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越霸五羖入而秦喜樂毅出而燕懼范雎以折摺而危穰侯蔡澤以噤吟而笑唐舉故當其事事也非蕭曹子房平勃樊霍則不能安當其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無所患故世亂則聖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髙枕而有餘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横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而封侯或枉千乗于陋巷或擁篲而先驅是以士頗得信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師羣卿不揖客將相不俛眉言竒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巻舌而固聲欲步者擬足而投跡嚮使上世之士處乎今世䇿非甲科行非孝亷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髙得待詔下觸聞罷又安得青紫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絶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髙明之家鬼瞰其室攫拏者亡黙黙者存位極者髙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知黙守道之極爰清爰静㳺神之庭惟寂惟漠守徳之宅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鴟梟而笑鳯凰執蝘蜓而嘲龍不亦病乎子徒笑我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遇俞跗與扁鵲也悲夫客曰然則靡無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哉揚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摺骼免於徽索翕肩蹈背扶服入橐激卬萬乗之主介涇陽抵穰侯而代之當也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顩頥折頞涕唾流沫西揖强秦之相搤其咽而亢其氣捬其背而奪其位時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於洛陽婁敬委輅脫輓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䇿舉中國徙之長安適也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起於枹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吕刑靡敝秦法酷烈聖漢權制而蕭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蕭何之律於唐虞之世則誖矣有作叔孫通之儀於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䇿於成周之世則繆矣有談范蔡之說於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夫蕭規曹隨留侯畫䇿陳平出竒功若太山嚮若坻隤雖其人之贍智哉亦㑹其時之可為也故為可為於可為之時則從為不可為於不可為之時則凶若夫藺生收功於章臺四皓采榮於南山公孫創業於金馬驃騎發跡於祁連司馬長卿竊貲於卓氏東方朔割炙於細君僕誠不能與此數子竝故黙然獨守吾太
  進學解【韓愈】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招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毁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録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予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絶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恒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業可謂勤矣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逺紹障百川而東之迴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勞矣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窺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竒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録子雲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具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饑頭童齒豁竟死何禆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鼔之皮俱收竝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妍卓犖為傑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軻好辨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論是逃讒於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舉足為法絶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竒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衆猶且月費俸錢嵗靡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乗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役役窺陳編以盜竊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兹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閒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卑忘己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獲麟解【韓愈】
  麟之為靈昭昭也詠於詩書於春秋雜出於傳記百家之書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也然麟之為物不畜於家不恒有於天下其為形也不類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為麟也角者吾知其為牛鬛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雖然麟之出必有聖人在乎位麟為聖人出也聖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為不祥也又曰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徳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聖人則謂之不祥也亦宜
  難蜀父老【司馬相如】
  漢興七十有八載徳茂存乎六世威武紛紜湛恩汪濊羣生霑濡洋溢乎方外於是乃命使西征隨流而攘風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從駹定笮存卭畧斯榆舉苞蒲結軌還轅東鄉將報至於蜀都耆老大夫縉紳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儼然造焉辭畢進曰盖聞天子之牧夷狄也其義羈縻勿絶而已今罷三郡之士通夜郎之塗三年於兹而功不竟士卒勞倦萬民不贍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業此亦使者之累也竊為左右患之且夫卭笮西夷之與中國竝也歴年兹多不可記己仁者不以徳来彊者不以力并意者其殆不可乎今割齊民以附夷狄敝所恃以事無用鄙人固陋不識所謂使者曰烏謂此乎必若所云則是蜀不變服而巴不化俗也僕常惡聞若說然斯事體大固非觀者之所覯也余之行急其詳不可得聞已請為大夫粗陳其畧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曰非常之原黎民懼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昔者洪水沸出汜濫衍溢民人升降移徙﨑嶇而不安夏后氏慼之乃堙洪塞源決江疏河灑沈澹災東歸之於海而天下永寧當斯之勤豈惟民哉心煩於慮而身親其勞躬傶骿胝無胈膚不生毛故休烈顯乎無窮聲稱浹乎于兹且夫賢君之踐位也豈特委瑣握拘文牽俗循誦習傳當世取說云爾哉必將崇論閎議創業垂統為萬世規故馳騖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參天貳地且詩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濵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滛衍溢懐生之物有不浸潤於澤者賢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帶之倫咸獲嘉祉靡有闕遺矣而夷狄殊俗之國遼絶異黨之域舟車不通人跡罕至政教未加流風猶㣲内之則時犯義侵禮於邉境外之則邪行横作放殺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老不辜幼孤為奴隸係縲號泣内嚮而怨曰盖聞中國有至仁焉徳洋恩普物靡不得其所今獨曷為遺已舉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戾夫為之垂涕况乎上聖又焉能已故北出師以討匈奴南馳使以誚勁越四面風徳二方之君鱗集仰流願得受號者以億計故乃闗沫若徼䍧牱鏤靈山梁孫原創道徳之塗垂仁義之統將博恩廣施逺撫長駕使疏逖不閉曶爽闇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於此而息討伐於彼遐邇一體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於沈溺奉至尊之休徳反衰世之陵夷繼周氏之絶業天子之急務也百姓雖勞又惡可以已乎哉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逸樂者也然則受命之符合在於此方將増太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鳴和鸞揚樂頌上咸五下登三觀者未覩㫖聴者未聞音猶鷦鵬已翔乎寥廓之宇而羅者猶視乎藪澤悲夫於是諸大夫茫然喪其所懐来失厥所以進喟然竝稱曰允哉漢徳此鄙人之所願聞也百姓雖勞請以身先之敞罔靡徙遷延而辭避
  喻巴蜀檄【司馬相如】
  告巴蜀太守蠻夷自擅不討之日久矣時侵犯邉境勞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撫天下安集中國然後興師出兵北征匈奴單于怖駭交臂受事屈膝請和康居西域重譯納貢稽顙来享移師東指閩越相誅右弔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長常效貢職不敢墮怠延頸舉踵喁喁然皆嚮風慕義欲為臣妾道里遼逺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順者已誅而為善者未賞故遣中郎將徃賔之發巴蜀之士各五百人以奉幣帛衛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戰鬭之患今聞其乃發軍興制驚懼子弟憂患長老郡又擅為轉粟運輸皆非陛下之意也當行者或亡逃自賊殺亦非人臣之節也夫邉郡之士聞烽舉燧燔皆攝弓而馳荷兵而走流汗相屬唯恐居後觸白刃冒流矢議不反顧計不旋踵人懐怒心如報私讐彼豈樂死惡生非編列之民而與巴蜀異主哉計深慮逺急國家之難而樂盡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為通侯處列東第終則遺顯號於後世傳土地於子孫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逸名聲施於無窮功烈著而不滅是以賢人君子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而不辭也今奉幣使至南夷即自賊殺或亡逃抵誅身死無名諡為至愚耻及父母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逺哉然此非獨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謹寡亷鮮耻而俗不長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曉喻百姓以發卒之事因數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讓三老孝弟以不教誨之過方今田時重煩百姓已親見近縣恐逺所谿谷山澤之民不徧聞檄到亟下縣道使咸喻陛下之意無忽
  為袁紹檄豫州【陳琳】
  盖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曩者彊秦弱主趙髙執柄専制朝權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言終有望夷之敗祖宗焚滅汙辱至今永為世鑒及臻吕后季年産禄専政内兼二軍外統梁趙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内寒心於是絳侯朱虛興兵奮怒誅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悺徐璜竝作妖孽饕餮放横傷化虐民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徳狡鋒協好亂樂禍幕府董統鷹揚掃除凶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於是提劒揮皷發命東夏收羅英雄弃瑕取用故遂與操同諮合謀授以禆師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畧輕進易退傷夷折衂數喪師徒幕府輒復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領兖州刺史被以虎文奨䠞威柄冀獲秦師一尅之報而操遂承資跋扈肆行凶忒割剥元元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邉讓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於徐方地奪於吕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惟彊榦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復援旌擐甲席巻起征金鼓響振布衆奔沮拯其死亡之患復其方伯之位則幕府無徳於兖土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後㑹鸞駕反斾羣賊寇攻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勛就發遣操使繕修郊廟翊衛幼主操便放志専行脅遷當御省禁卑侮王室敗法亂紀坐領三臺専制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羣談者受顯誅腹議者蒙隠戮百寮鉗口道路以目尚書記朝㑹公卿充員品而已故太尉楊彪典歴三司享國極位操因縁眦睚被以非罪榜楚參并五毒備至觸情任忒不顧憲綱又議郎趙彦忠諫直言義有可納是以聖朝含聴改容加飾操欲迷奪時明杜絶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聞又梁孝王先帝母昆墳陵尊顯桑梓松栢猶宜肅恭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躶尸掠取金寳至令聖朝流涕士民傷懐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跖之態汙國虐民毒施人鬼加其細政苛慘科防互設繒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挂網羅動足觸機陷是以兖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吁嗟之怨歴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於操為甚幕府方詰外姦未及整訓加緒含容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潜包禍謀乃欲摧撓棟梁孤弱漢室除滅忠正専為梟雄徃者伐皷北征公孫瓉彊寇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隂交書命外助王師内相掩襲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濟㑹其行人發露瓉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爾乃大軍過蕩西山屠各左校皆束手奉質争為前登犬羊殘醜消淪山谷於是操師震慴晨起逋遁屯據敖倉阻河為固欲以螳螂之斧禦隆車之隧幕府奉漢威靈折衝宇宙長㦸百萬胡騎千羣奮中黄育獲之士騁良弓勁弩之勢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泛黄河而角其前荆州下宛葉而掎其後雷震虎步竝集賊庭若舉炎火以炳飛篷覆滄海以沃熛炭有何不滅者哉又操軍吏士其可戰者皆出自幽冀或故營部曲咸怨曠思歸流涕北顧其餘兖豫之民及吕布張揚之遺衆覆亡迫脅權時茍從各被創夷人為讐敵若迴斾方徂登髙岡而擊鼔吹揚素揮以啟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方今漢室陵遲綱維弛絶聖朝無一介之輔股肱無折衝之勢方畿之内簡練之臣皆垂頭搨翼莫所憑恃雖有忠義之佐脅於暴虐之臣焉能展其節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圍守宫闕外託宿衛内實拘執懼其簒逆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腦塗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可不朂哉操又矯命稱制遣使發兵恐邉逺州郡過聴給與彊寇弱主違衆旅叛舉以喪名為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即日幽并青冀四州竝進書到荆州便勒見兵與建忠將軍協同聲勢州郡各整戎馬羅落境界舉師揚威竝匡社稷則非常之功於是乎著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户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禆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宣恩信班揚符賞布告天下咸使知聖朝有拘偪之難如律令
  為徐敬業討武瞾檄【駱賔王】
  偽周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㣲昔充太宗下陳曽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宫潜隠先帝之私隂圖後房之嬖入門見嫉娥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后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弑君鴆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别宫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鷰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后識夏庭之遽衰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冡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㣲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内之推心爰舉義旗以清妖孽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羣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黄旗匡復之功何逺班聲動而北風起劒氣衝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岳崩頽叱咤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公等或居漢地或叶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坏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託儻能轉禍為福送徃事居共立勤王之圖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岐路坐昧先幾之兆必kao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送窮文【韓愈】
  元和六年正月乙丑晦主人使奴星結栁作車縛草為船載糗輿粻牛繫軛下引帆上檣三揖窮鬼而告之曰聞子行有日矣鄙人不敢問所塗竊具船與車備載糗粻日吉時良利行四方子飯一盂子啜一觴攜朋挈儔去故就新駕塵彍風與電争先子無底滯之尤我有資送之恩子等有意於行乎屏息潜聴如聞音聲若嘯若啼砉欻嚘嚶毛髪盡豎竦肩縮頸疑有而無久乃可明若有言者曰吾與子居四十年餘子在孩提吾不子愚子學子耕求官與名惟子是從不變於初門神户靈我叱我呵包羞詭隨志不在他子遷南荒熱爍濕蒸我非其鄉百鬼欺陵太學四年朝虀暮鹽惟我保汝人皆汝嫌自初及終未始背汝心無異謀口絶行語於何聴聞云我當去是必夫子信讒有間於予也我鬼非人安用車船鼻齅臭香糗粻可捐單獨一身誰為朋儔子茍備知可數已不子能盡言可謂聖智情狀既露敢不迴避主人應之曰子以吾為真不知也邪子之朋儔非六非四在十去五滿七除二各有主張私立名字捩手覆羮轉喉觸諱凡所以使吾面目可憎語言無味者皆子之志也其名曰智窮矯矯亢亢惡圓喜方羞為姦欺不忍害傷其次名曰學窮傲數與名摘抉杳㣲髙挹羣言執神之機又其次曰文窮不専一能怪怪竒竒不可時施祇以自嬉又其次曰命窮影與形殊面醜心妍利居衆後責在人先又其次曰交窮磨肌戞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寘我讐寃凡此五鬼為吾五患饑我寒我興訛造訕能使我迷人莫能間朝悔其行暮已復然蠅營狗茍驅去復還言未畢五鬼相與張眼吐舌跳踉偃仆抵掌頓脚失笑相顧徐謂主人曰子知我名凡我所為驅我令去小黠大癡人生一世其久幾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小人君子其心不同惟乖於時乃與天通攜持琬琰易一羊皮飫於肥甘慕彼糠糜天下知子誰過於予雖遭斥逐不忍子疎謂予不信請質詩書主人於是垂頭喪氣上手稱謝燒車與船延之上座
  乞巧文【栁宗元】
  栁子夜歸自外夜有設祠者餌馨香蔬果交羅插竹垂綏剖犬牙且拜且祈怪而問焉女進曰今兹秋孟七夕天女之孫將嬪於河皷邀而祠者幸而與之巧驅去蹇拙手目開利組絍縫製將無滯於心焉為是禱也栁子曰茍然歟吾亦有所大拙倘可因是以求去之乃纓弁束絍促武縮氣旁趨曲折傴僂將事再拜稽首稱臣而進曰下土之臣竊聞天孫専巧於天轇轕璇璣經緯星辰能成文章黼黻帝躬以臨下民欽聖靈仰光耀之日久矣今聞天孫不樂其獨得貞卜於將蹈石梁欵天津儷於神夫於漢之濵兩旗開張中星耀芒靈氣翕歘兹辰之良幸而弭節薄遊民間臨臣之庭曲聴臣言臣有大拙智所不化醫所不攻威不能遷寛不能容乾坤之量包含海岳臣身甚㣲無所投足蟻適於垤蝸休於殻黿螺蜯皆有所伏臣物之靈進退唯辱彷徉為狂局束為諂吁吁為詐坦坦為忝他人有身動必得宜周旋獲笑顛倒逢嬉己所尊昵人或怒之變情徇勢射利抵中心甚憎為彼所竒忍仇徉喜恱譽遷隨胡執臣心常使不移反人是已曽不惕疑貶名絶命不負所知抃嘲似傲貴者啟齒臣旁震驚彼且不耻叩稽匍匐言語譎詭令臣縮恧彼則大喜臣若效之瞋怒叢己彼誠大巧臣拙無比王侯之門狂吠狴犴臣到百步喉喘顛汗睢盱逆走魄遁神叛欣欣巧夫徐入縱誕毛羣掉尾百怒一散世途昏險擬步如漆左低右昻鬭冒衝突鬼神恐悸聖智危慄泯焉直透所至如一是獨何工縱横不恤非天所假彼智焉出獨嗇於臣恒使玷黜沓沓騫騫恣口所言迎知喜怒黙測憎憐搖脣一發徑中心原膠如鉗夾誓死無遷探心扼膽踊躍拘牽彼雖佯退胡可得旃獨結臣舌喑抑銜寃擘眥流血一辭莫宣胡為賦授有此竒偏耀為文瑣碎排偶抽黄對白啽哢飛走駢四儷六錦心繡口宫沈羽振笙簧觸手觀者舞恱誇談雷吼獨溺臣心使甘老醜嚚昏莽鹵樸鈍枯朽不期一時以俟悠久旁羅萬金不鬻敝帚跪呈豪傑投棄不有眉矉頞䠞喙唾胷歐大而歸填恨低首天孫司巧而窮臣若是卒不余畀獨何酷歟敢願聖靈悔禍矜臣獨艱付與姿媚易臣頑顔鑿臣方心規以大圓拔去呐舌納以工言文詞婉軟步武輕便齒牙饒美眉睫増妍突梯巻臠為世所賢公侯卿士五屬十連彼獨何人長享終天言訖又再拜稽首俯伏以俟至夜半不得命疲極而睡見有青褏朱裳手持絳節而来告曰天孫告汝汝詞良苦凡汝之言吾所極知汝擇而行嫉彼不為汝之所欲汝自可期胡不為之而誑我為汝唯知耻諂貌滛辭寧辱不貴自適其宜中心已定胡妄而祈堅汝之心宻汝所持得之為大失不汚卑凡吾所有不敢汝施致命而昇汝慎勿疑嗚呼天之所命不可中革泣拜欣受初悲後懌抱拙終身以死誰惕
  聖主得賢臣頌【王褒】
  夫荷旃被毳者難與道純緜之麗宻羮藜含糗者不足與論太牢之滋味今臣僻在西蜀生于窮巷之中長於蓬茨之下無有㳺觀廣覽之知顧有至愚極陋之累不足以塞厚望應明㫖雖然敢不畧陳愚心而抒情素記曰恭惟春秋法五始之要在乎審己正統而已夫賢者國家之器用也所任賢則趨舎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則用力少而就效衆故工人之用鈍器也勞筋苦骨終日矻矻及至巧冶鑄干將之璞清水淬其鋒越砥歛其鍔水斷蛟龍陸剸犀革忽若篲汜畫塗如此則使離婁督繩公輸削墨雖崇臺五層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御駑馬亦傷吻敝䇿而不進於行胷喘膚汗人極馬倦及至駕齧膝驂乗旦王良執靶韓哀附輿縱騁馳騖忽如影靡過都越國蹶如歴塊追奔電逐遺風周流八極萬里一息何其遼哉人馬相得也故服絺綌之涼者不苦盛暑之鬱燠襲狐貉之煖者不憂至寒之悽愴何則有其具者易其備賢人君子亦聖王之所以易海内也是以嘔喻受之開寛裕之路以延天下之英俊夫竭智附賢者必建仁䇿索人求士者必樹伯迹昔周公躬吐握之勞故有圄空之隆齊桓設庭燎之禮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觀之君人者勤於求賢而逸於得人人臣亦然昔賢者之未遭遇也圖事揆䇿則君不用其謀陳見悃誠則上不然其信進仕不得施效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於鼎爼太公困於皷刀百里自鬻戚飯牛離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聖主也運籌合上意諫諍則見聴進退得闗其忠任職得行其術去卑辱奥渫而升本朝離蔬釋蹻而享膏粱剖符錫壤而光祖考傳之子孫以資說士故世必有聖智之君而後有賢明之臣虎嘯而谷風冽龍興而致雲氣蟋蟀俟秋吟蜉蝣出以隂易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詩云思皇多士生此王國故世平主聖俊乂將自至若堯舜禹湯文武之君獲稷契臯陶伊尹吕望之臣明明在朝穆穆布列聚精會神相得益章雖伯牙操鐘逢門子彎烏號猶未足以喻其意也故聖主必待賢臣而功業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徳上下俱欲懽然交欣千載一會論說無疑翼乎如鴻毛遇順風沛乎若巨魚縱大壑其得意如此則胡禁不止曷令不行化溢四表横被無窮遐夷貢獻萬祥必臻是以聖主不徧窺望而視已明不殫傾耳而聴已聰恩從祥風翺徳與和氣游太平之責塞優游之望得遵游自然之勢恬淡無為之場休徴自至壽考無疆雍容垂拱永永萬年何必偃仰詘信若彭祖喣嘘呼吸如松喬眇然絶俗離世哉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盖信乎其以寧也
  子産不毁鄉校頌【韓愈】
  我思古人伊鄭之僑以禮相國人未安其教遊於鄉之校衆口囂囂或謂子産毁鄉校則止曰何患焉可以成美夫豈多言亦各其志善也吾行不善吾避維善維否我於此視川不可防言不可弭下塞上聾邦其傾矣既鄉校不毁而鄭國以理在周之興養老乞言及其已衰謗者使監成敗之迹昭哉可觀維是子産執政之式維其不遇化止一國誠率是道相天下君交暢旁達施及無垠於戲四海所以不理有君無臣誰其嗣之我思古人
  會聖宫頌【歐陽修】
  臣伏見國家采漢書原廟之制作宫於永安以備園寢欲以盛陵邑之充奉昭祖宗之光靈以耀示於千萬世甚盛徳也臣永惟古先王者將有受命之符必先興業造功警動覺悟於元元然後有其位而繼體守文之君又從而顯明丕大以纂修乎舊物故其兢兢勤勤不忘前人是以根深而葉茂徳厚而流光子子孫孫承之無疆伏惟皇帝陛下以神聖徳傳有大器乾徤而正離繼而明即位以来於兹十年勤邦儉家以修太平日朝東宫示天下孝親執籩豆三見於郊日星軌道光明清潤河不怒溢東南而流四夷承命歡和以賔奔走萬里顧非有千戈告讓之命文移發召之期而犀珠象牙文馬瑴玉旅於闕庭納於廐府如司馬令無一後先至徳之及上格于天下極于地中浹于人而外冒于四表昆蟲有命之物無不仰戴神威聖功效見如此太祖創造基始克成厥家當天受命之功太宗征服綏来遂一海内睿武英文之業真宗禮樂文物以隆天聲升平告功之典陛下夙夜䖍共嗣固洪業纂服守成之勤基構累積顯顯昌昌益大而光稱于三后之意可謂至孝况春秋嵗時以禘以祫則有廟祧之嚴配天昭孝以享以告則有郊廟明堂之位篆金刻石則有史氏之官歌功之詩流于樂府象徳之舞見于羽旄惟是邦家之光祖宗之為有以示民而垂無窮者罔不宣著陛下承先烈昭孝思所以奉之以嚴罔不勤備聖人之徳謂無以加而猶以為未也乃復因陵園起宫室以望神游土水之功嚴而不華地爽而潔宇敞而邃神靈杳冥如来如宅合於禮經孝子謦咳思親之義愚以謂宫且成非天子自臨享則不能以来三后之靈然郡國不見治道太僕不先整駕恬然未聞有司之詔豈難於動民而遲其来耶特以筮所考須吉而後行耶不然何獨留意於屋牆構築而至於薦見孝享未之思耶况是宫之制夷山為平外取客土鍛石伐木發兵胥靡調旁近郡如此數年而道路之民徒見興為之功恐愚無以識上意是宜不惜屬車之費無諱數日之勞沛然幸臨因展陵墓退而諭民以孝思之誠遂見守土之臣採風俗以問髙年亦堯舜之事也古者天子之出必有采詩之官而道路童兒之言皆得以聞臣是以不勝惓惓之心采西人望幸意作為頌詩以獻闕下辭曰
  巍峩穹崇奠京之東有山而崧淵淪道源匯流而淵有洛之川川靈山秀回環左右有髙而阜其阜何名太祖太宗真宗之陵惟陵之制因山而起隠隠隆隆惟陵之氣常王而喜鬱鬱葱葱帝懐穹旻受命我宋造初于屯帝念先烈用顧余家宣力以勤赫赫三后重基累構既豐而茂燕翼貽謀是惟永圖其傳在予曰祖曰宗有徳有功予實嗣之克勤克紹以孝以報予敢不思惟此園陵先后之宅既宅且安后来游止弗宫弗室神何以驩迺相川原迺得善地地髙惟丘迺以荆灼迺訊寳告曰猷帝命家臣而職我事而徃惟寅一毫一絲給以縣官無取於民伐洛之薪陶洛之土瓦不病窳柯我之斧登我之山木好且堅家臣之来役夫萬名三年有成宫成翼翼在陵之側須后来格有門有宇有廊有廡有庭有序殿兮耽耽黼帷䄡襜天威可瞻庭兮植植鉤盾虎㦸容衛以飾太祖維祖太宗維弟真宗維子三聖嶷嶷有以奠位于此而會聖兮在天風馬雲車其来仙仙聖會于此靈威神馭其宫肅然聖既降矣其誰格之惟孝天子聖降當享其誰来薦亦孝天子孝既克祗而来胡遲其下臣修作頌風之

  文編巻三十七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八
  明 唐順之 編
  原道【韓愈】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已無待於外之謂徳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徳為虚位故道有君子小人而徳有凶有吉老子之小仁義非毁之也其見者小也坐井而觀天曰天小者非天小也彼以煦煦為仁孑孑為義其小之也則宜其所謂道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其所謂徳徳其所徳非吾所謂徳也凡吾所謂道徳云者合仁與義言之也天下之公言也老子之所謂道徳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周道衰孔子沒火於秦黄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其言道徳仁義者不入於楊則入於墨不入於老則入於佛入於彼必出於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汙之噫後之人其欲聞仁義道徳之說孰從而聴之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為孔子者習聞其説樂其誕而自小也亦曰吾師亦嘗師之云爾不惟舉之於其口而又筆之於其書噫後之人雖欲聞仁義道徳之說其孰從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古之時人之害多矣有聖人者立然後教之以相生相飬之道為之君為之師驅其蟲蛇禽獸而處之中土寒然後為之衣饑然後為之食木處而顛土處而病也然後為之宫室為之工以贍其器用為之賈以通其有無為之醫藥以濟其夭死為之葬埋祭祀以長其恩愛為之禮以次其先後為之樂以宣其壹鬱為之政以率其怠勌為之刑以鋤其强梗相欺也為之符璽斗斛權衡以信之相奪也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為之備患至而為之防今其言曰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嗚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無聖人人之類滅久矣何也無羽毛鱗介以居寒熱也無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則失其所以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則失其所以為臣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則誅今其法曰必棄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飬之道以求其所謂清浄寂滅者嗚呼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帝之與王其號雖殊其所以為聖一也夏葛而冬裘渇飲而饑食其事雖殊其所以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為太古之無事是亦責冬之裘者曰曷不為葛之之易也責饑之食者曰曷不為飲之之易也傳曰古之欲明明徳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然則古之所謂正心而誠意者將以有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國家滅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夫所謂先王之教者何也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於外之謂徳其文詩書易春秋其法禮樂刑政其民士農工賈其位君臣父子師友賔主昆弟夫婦其服麻絲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魚肉其為道易明而其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為己則順而祥以之為人則愛而公以之為心則和而平以之為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是故生則得其情死則盡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廟焉而人鬼饗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荀與楊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由周公而上上而為君故其事行由周公而下下而為臣故其說長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之鰥寡狐獨廢疾者有養也其亦庶乎其可也
  原性【韓愈】
  性也者與生俱生也情也者接於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性者五情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情者七曰何也曰性之品有上中下三上焉者善焉而已矣中焉者可導而上下也下焉者惡焉而已矣其所以為性者五曰仁曰禮曰信曰義曰智上焉者之於五也主於一而行於四中焉者之於五也一不少有焉則少反焉其於四也混下焉者之於五也反於一而悖於四性之於情視其品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為情者七曰喜曰怒曰哀曰懼曰愛曰惡曰欲上焉者之於七也動而處其中中焉者之於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於七也亡與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於性視其品孟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荀子之言性曰人之性惡楊子之言性曰人之性善惡混夫始善而進惡與始惡而進善與始也混而今也善惡皆舉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叔魚之生也其母視之知其必以賄死楊食我之生也叔向之母聞其號也知必滅其宗越椒之生也子文以為大戚知若敖氏之鬼不食也人之性果善乎后稷之生也其母無災其始匍匐也則岐岐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憂既生也傅不勤既學也師不煩人之性果惡乎堯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習非不善也而卒為姦瞽瞍之舜鯀之禹習非不惡也而卒為聖人之性善惡果混乎故曰三子之言性也舉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一者也曰然則性之上下者其終不可移乎曰上之性就學而易明下之性畏威而寡罪是故上者可教而下者可制也其品則孔子謂不移也曰今之言性者異於此何也曰今之言者雜佛老而言也雜佛老而言也者奚言而不異
  原毁【韓愈】
  古之君子其責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輕以約重以周故不怠輕以約故人樂為善聞古之人有舜者其為人也仁義人也求其所以為舜者責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聞古之人有周公者其為人也多才與藝人也求其所以為周公者責於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周公大聖人也後世無及焉是人也乃曰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責於身者重以周乎其於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為良人矣能善是是足為藝人矣取其一不責其二即其新不究其舊恐恐然惟懼其人之不得為善之利一善易修也一藝易能也其於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於人者輕以約乎今之君子則不然其責人也詳其待己也亷詳故難於為善亷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於人内以欺於心未少有得而止矣不亦待其身者已亷乎其於人也曰彼雖能是其人不足稱也彼雖善是其用不足稱也舉其一不計其十究其舊不圖其新恐恐然惟懼其人之有聞也是不亦責於人者已詳乎夫是之謂以衆人待其身而以聖人望於人吾未見其尊己也雖然為是者有本有原怠與忌之謂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甞試之矣甞試語於衆曰某良士某良士其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疎逺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怒於言懦者必怒於色矣又甞語於衆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應者必其人之與也不然則其所疎逺不與同其利者也不然則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說於言懦者必說於色矣是故事修而謗興徳髙而毁来嗚呼士之處此世而望名譽之光道徳之行難矣將有作於上者得吾說而存之其國家可幾而理歟
  原鬼【韓愈】
  有嘯於梁從而燭之無見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聲有立於堂從而視之無見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形有觸吾躬從而執之無得也斯鬼乎曰非也鬼無聲與形安有氣曰鬼無聲也無形也無氣也果無鬼乎曰有形而無聲者物有之矣土石是也有聲而無形者物有之矣風霆是也有聲與形者物有之矣人獸是也無形與聲者物有之矣鬼神是也曰然則有怪而與民物接者何也曰是有二有鬼有物漠然無形與聲者鬼之常也民有忤於天有違於民有爽於物逆於倫而感於氣於是乎鬼有形於形有憑於聲以應之而下殃禍焉皆民之為之也其既也又反乎其常曰何謂物曰成於形與聲者土石風霆人獸是也反乎無聲與形者鬼神是也不能有形與聲不能無形與聲者物怪是也故其作而接於民也無恒故有動於民而為禍亦有動於民而為福亦有動於民而莫之為禍福適丁民之有是時也作原鬼
  原過【王安石】
  天有過乎有之陵歴鬭蝕是也地有過乎有之崩弛竭塞是也天地舉有過卒不累覆且載者何善復常也人介乎天地之間則固不能無過卒不害聖且賢者何亦善復常也故太甲思庸孔子曰勿憚改過揚雄貴遷善皆是術也予之朋有過而能悔悔而能改人則曰是向之從事云爾今從事與向之從事弗類非其性也飾表以疑世也夫豈知言哉天播五行於萬靈人固備而有之有而不思則失思而不行則廢一日咎前之非沛然思而行之是失而復得廢而復舉也顧曰非其性是率天下而戕性也且如人有財見簒於盜已而得之曰非夫人之財向簒於盜矣可歟不可也財之在己固不若性之為已有也財失復得曰非其財且不可性失復得曰非其性可乎
  師說【韓愈】
  古之學者必有師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惑而不從師其為惑也終不解矣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固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亦先乎吾吾從而師之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於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欲人之無惑也難矣古之聖人其出人也逺矣猶且從師而問焉今之衆人其下聖人也亦逺矣而耻學於師是故聖益聖愚益愚聖人之所以為聖愚人之所以為愚其皆出於此乎愛其子擇師而教之於其身也則耻師焉惑矣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否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巫醫樂師百工之人不耻相師士大夫之族曰師曰弟子云者則羣聚而笑之問之則曰彼與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位卑則足羞官盛則近諛嗚呼師道之不復可知矣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歟聖人無常師孔子師郯子萇師襄老耼郯子之徒其賢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則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専攻如是而已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六藝經傳皆通習之不拘於時學於余余嘉其能行古道作師說以貽之
  雜說【韓愈】
  龍嘘氣成雲雲固弗靈於龍也然龍乗是氣茫洋窮乎間薄日月伏光景感震電神變化下水土汨陵谷雲亦靈怪矣哉雲龍之所能使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雲之所能使為靈也然龍弗得雲無以神其靈矣失其所憑依信不可歟異哉其所憑依乃其所自為也易曰雲從龍既曰龍雲從之矣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故雖有名馬祗辱於奴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里稱也馬之千里者一食或盡粟一石食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馬也雖有千里之能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䇿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盡其材鳴之而不能通其意執䇿而臨之曰天下無馬嗚呼其真無馬耶其真不知馬耶
  捕蛇者說【栁宗元】
  永州之野産異蛇黒質而白章觸草木盡死以齧人無禦之者然得而腊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攣踠瘻癘去死肌殺三蟲其始太醫以王命聚之嵗賦其二募有能捕之者當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有蔣氏者専其利三世矣問之則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為之十二年幾死者數矣言之貌若甚慼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將告於莅事者更若役復若賦則何如蔣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將哀而生之乎則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復吾賦不幸之甚也嚮吾不為斯役則久己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鄉積於今六十嵗矣而鄉隣之生日蹙殫其地之出竭其廬之入號呼而轉徙饑渇而頓踣觸風雨犯寒暑呼吸毒癘徃徃而死者相藉也曩與吾祖居者今其室十無一焉與吾父居者今其室十無二三焉與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無四五焉非死則徙爾而吾以捕蛇獨存悍吏之来吾鄉叫囂乎東西隳突乎南北譁然而駭者雖雞狗不得寧焉吾恂恂而起視其缶而吾蛇尚存則弛然而卧謹食之時而獻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盡吾齒盖一嵗之犯死者二焉其餘則熙熙而樂豈若吾鄉隣之旦旦有是哉今雖死乎此比吾鄉隣之死則已後矣又安敢毒耶余聞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甞疑乎是今以蔣氏觀之猶信嗚呼孰知賦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
  國馬說【李翺】
  有乗國馬者與乗駿馬者竝道而行駿馬嚙國馬之髪血流於地國馬行步自若也精神自若也不為之顧如不知也既駿馬歸芻不食水不飲慄而立者二日駿馬之人以告國馬之人曰彼盖其所羞也吾以馬徃而喻之斯可矣乃如之於是國馬見駿馬而鼻之遂與之同櫪而芻不終時而駿馬之病自已夫四足而芻者馬之類也二足而言者人之類也如國馬者四足而芻則馬也耳目鼻口亦馬也四支百骸亦馬也不能言而聲亦馬也觀其所以為心者則人也故犯而不校國馬也過而能改駿馬也有人焉恣其氣以乗人人容之而不知者多矣觀其二足而言則人也耳目口鼻亦人也四支百骸亦人也求其所以為人者而弗得也彼人者以形骸為人國馬者以形骸為馬以彼人乗國馬人皆以為人乗馬吾未始不謂之馬乗人悲夫
  稼送張琥【蘇軾】
  曷甞觀於富人之稼乎其田美而多其食足而有餘其田美而多則可以更休而地力得完其食足而有餘則種之常不後時而歛之常及其熟故富人之稼常美少秕而多實久藏而不腐今吾十口之家而共百畝之田寸寸而取之日夜以望之鋤耰銍艾相尋於其上者如魚鱗而地力竭矣種之常不及時而歛之常不待其熟此豈能復有美稼哉古之人其才非有以大過今之人也其平居所以自養而不敢輕用以待其成者閔閔焉如嬰兒之望長也弱者養之以至於剛虚者養之以至於充三十而後仕五十而後爵信於久屈之中而用於至足之後流於既溢之餘而發於持滿之末此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而今之君子所以不及也吾少也有志於學不幸而早得與吾子同年吾子之得亦不可謂不早也吾今雖欲自以為不足而衆且妄推之矣嗚呼吾子其去此而務學也哉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吾告子止於此矣子歸過京師而問焉有曰轍子由者吾弟也其亦以是語之
  說用【曽鞏】
  物有根而殖柯葉而茂芽若穂而實翼而天飛足而陸走喙而鳴息而食嚙者其形類多矣非有主於虚空以蕃而息之者歟吾觀其用亦宻矣彼使之水而濡火而焚雷而動風霆而鳴雪霜而悴雨露而滋碩則世得而知之矣若其裁之為形散之為聲充之為氣始終之為死生則非水也火也雷也風霆也雪霜也雨露也所能使為之也世固不可測其所以為也然而萬物相得以生是則其用非宻耶今夫羣而居縫而衣燧而食築土石搆竹木而廬者其嗜慾衆矣非有制而一之者則其争滋不息吾觀其用也宻矣彼立之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序為之衣食飲用之物節之以儀通之以聲習之以言束縛之以刑則世皆得而知之矣若其擾之使相親和之使相恱厚之使相讓以不争結之使樂出其死而不顧其私遷之使去於利而就於誼則非序也物也儀也聲也氣也言也形也所能使為之也世固不測其所以為也然而萬民相得以治是則其用亦非宻耶吾有以知之矣生而死萬物者隂與陽也運于内而莫顯于外不可得而窮其妙也世之以水火雷風雪霜雨露而求之者妄也親而善萬人者仁與義也興于上而隂被于下馴于其心而不可彊通于其耳目不可得而識其㣲也世之侈于儀繁于聲音執于器據于文字以力驅而法縛者之求之也愈妄易曰隂陽不測之謂神又曰顯諸仁藏諸用善播萬物善教萬民者為之也
  明【蘇洵】
  天下有大知有小知人之智慮有所及有所不及聖人以其大知而兼其小知之功賢人以其所及而濟其所不及愚者不知大知而以其所不及喪其所及故聖人之治天下也以常而賢人之治天下也以時既不能常又不能時悲夫殆哉夫惟大知而後可以常以其所及濟其所不及而後可以時常也者無治而不治者也時也者無亂而不治者也日月經乎中天大可以被四海而小或不能入一室之下彼固無用此區區小明也故天下視日月之光儼然其若君父之威故自有天地而有日月以至于今而未甞可以一日無焉天下甞有言曰叛父母䙝神明則雷霆下擊之雷霆固不能為天下盡擊此等輩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時而不測也使雷霆日轟轟焉遶天下以求夫叛父母䙝神明之人而擊之則其人未必能盡而雷霆之威無乃䙝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聖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獨愛夫賢者之用其心約而成功博也吾獨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勞而功不成也是無他也専於其所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精兼於其所不及而及之則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將曰是惟無及及則精矣不然吾恐姦雄之竊笑也齊威王即位大亂三載威王一奮而諸侯震懼二十年是何修何營耶夫齊國之賢者非獨一即墨大夫明矣亂齊國者非獨一阿大夫與左右譽阿而毁即墨者幾人亦明矣一即墨大夫易知也一阿大夫易知也左右譽阿而毁即墨者幾人易知也從其易知而精之故用心甚約而成功博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十焉吾舉其一而人不知吾之不知其九也歴數之至於九而不知其一不如舉一之不可測也而况乎不至於九也
  守戒【韓愈】
  詩曰大邦維翰書曰以蕃王室諸侯之於天子不惟守土地奉職貢而已固將有以翰蕃之也今人有宅於山者知猛獸之為害則必髙其柴援而外施陷阱以待之宅於都者知穿窬之為盜則必峻其垣牆而内固扃鐍以防之此野人鄙夫之所及非有過人之智而後能也今之通都大邑介於屈强之間而不知為之備噫亦惑矣野人鄙夫能之而王公大人反不能焉豈材力為有不足歟盖以謂不足為而不為耳天下之禍莫大於不足為材力不足者次之不足為者敵至而不知材力不足者先事而思則其於禍也有間矣彼之屈强者帶甲荷戈不知其多少其緜地則千里而與我壤地相錯無有丘陵江河洞庭孟門之闗其間又自知其不得與天下齒朝夕舉踵引頸冀天下之有事以乗吾之便此其暴於猛獸穿窬也甚矣嗚呼胡知而不為之備乎哉賁育之不戒童子之不抗魯雞之不期蜀雞之不支今夫鹿之於豹非不巍然大矣然而卒為之禽者爪牙之材不同猛怯之資殊也曰然則如之何而備之曰在得人
  釋言【韓愈】
  元和元年六月十日愈自江陵法曹詔拜國子博士始進見今相國鄭公公賜之坐且曰吾見子某詩吾時在翰林職親而地禁不敢相聞今為我寫子詩書為一通以来愈再拜謝退録詩書若干篇擇日時以獻於後之數月有来謂愈者曰子獻相國詩書乎曰然曰有為讒於相國之座者曰韓愈曰相國徴余文余不敢匿相國豈知我哉子其慎之愈應之曰愈為御史得罪徳宗朝同遷於南者凡三人獨愈為先收用相國之賜大矣百官之進見相國者或立語以退而愈辱賜坐語相國之禮過矣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已下欲以其業徹相國左右者多矣皆憚而莫之敢獨愈辱先索相國之知至矣賜之大禮之過知之至是三者於敵以下受之宜何以報况在天子之宰乎人莫不自知凡適於用之謂才堪其事之謂力愈於二者雖日勉焉而不迨束帶執笏立士大夫之行不見斥以不肖幸矣其何敢敖於言乎夫敖雖凶徳必有恃而敢行愈之族親鮮少無扳聨之勢於今不善交人無相先相死之友於朝無宿資蓄貨以釣聲勢弱於才而腐於力不能奔走乗機抵以要權利夫何恃而敖若夫狂惑喪心之人蹈河而入火妄言而罵詈者則有之矣而愈又知其無是疾也雖有讒者百人相國將不信之矣愈何懼而慎歟既累月又有来謂愈曰有讒子於翰林舎人李公與裴公者子其慎歟愈曰二公者吾君朝夕訪焉以為政於天下而階太平之治居則與天子為心膂出則與天子為股肱四海九州之人自百官已下其孰不願忠而望賜愈也不狂不愚不蹈河而入火病風而妄罵不當有如讒者之說也雖有讒者百人二公將不信之矣愈何懼而慎既以語應客夜歸私自尤曰咄市有虎而曽參殺人讒者之效也詩曰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傷於讒疾而甚之之辭也又曰亂之初生僭始既涵亂之又生君子信讒始疑而終信之之謂也孔子曰逺佞人夫佞人不能逺則有時而信之矣今我恃直而不戒禍其至哉徐又自解之曰市有虎聴者庸也曽參殺人以愛惑聰也巷伯之傷亂世是逢也今三賢方與天子謀所以施政於天下而階太平之治聽聰而視明公正而敦大夫聰明則聽視不惑公正則不邇讒邪敦大則有以容而思彼讒人者孰敢進而為讒哉雖進而為之亦莫之聴矣我何懼而慎既累月上命李公相客謂愈曰子前被言於一相今李公又相子其危哉愈曰前之謗我於宰相者翰林不知也後之謗我於翰林者宰相不知也今二公合處而會言若及愈必曰韓愈亦人耳彼敖宰相又敖翰林其將何求必不然吾乃今知免矣既而讒言果不行
  罪言【蘇軾】
  吾聞肉食之憂非藿食者所宜慮也府居之謀非巷居者所宜處也分之所不及義之所弗出也義之所弗出利之所不擇也犯義者惑維卒不自克作罪言萬夫之望萬夫所依匪才尚之而量包之丘山之憾一笑可散芥蔕之仇千河不收嗚呼寧我容汝豈汝不可神之聴之終和而同乎乗人之氣決之易耳解忮觸猜是惟難哉水激則悍其傷滛夷矢激則逺行將安追嗚呼佐涉者湍佐鬬者呼柴不立其愚乃可以須愛心之偏其辭溢妍惡心之厚其辭溢醜惟仁人之言愛惡兩捐廣大恬愉上通於天嗚呼善言未升賔客瞰門曷以夀我公侯承之天道好還莫適後先人事喜復無常倚伏前之所是事定而渝今之所是後當焉如嗚呼禍不在先亦不在天還隠其心有萬其全疾惡過義美惡易位矯枉過直美惡同則如食宜饇饜則為度如酌孔取劇則荒舞嗚呼乃隂乃陽神理所藏一弛一張人道之常
  對禹問【韓愈】
  或問曰堯舜傳諸賢禹傳諸子信乎曰然然則禹之賢不及於堯與舜也歟曰不然堯舜之傳賢也欲天下之得其所也禹之傳子也憂後世争之之亂也堯舜之利民也大禹之慮民也深曰然則堯舜何以不憂後世曰舜如堯堯傳之禹如舜舜傳之得其人而傳之堯舜也無其人慮其患而不傳者禹也舜不能以傳禹堯為不知人禹不能以傳子舜為不知人堯以傳舜為憂後世禹以傳子為慮後世曰禹之慮也則深矣傳之子而當不淑則奈何曰時益以難理傳之人則争未前定也傳之子則不争前定也前定雖不當賢猶可以守法不前定而不遇賢則争且亂天之生大聖也不數其生大惡也亦不數傳諸人得大聖然後人莫敢争傳諸子得大惡然後人受其亂禹之後四百年然後得桀亦四百年然後得湯與伊尹湯與伊尹不可待而傳也與其傳不得聖人而争且亂孰若傳諸子雖不得賢猶可守法曰孟子之所謂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者何也曰孟子之心以為聖人不茍私於其子以害天下求其說而不得從而為之辭
  咸宜【栁宗元】
  興王之臣多起汙賤人曰幸也亡王之臣多死寇盜人曰禍也余咸宜之當兩漢氏之始屠販徒出以為公侯卿相無他焉彼固公侯卿相器也遭時之非是以詘獨其始之不幸非遭髙光而以為幸也漢晉之末公侯卿相劫戮困餓伏牆壁間以死無他焉彼固劫戮困餓器也遭時之非是以出獨其始之幸非遭卓曜而後為禍也彼困於昏亂伏志氣屈身體以下奴隸平難澤物之徳不施于人一得適其傃其進晚耳而人猶幸之彼伸於昏亂抗志氣肆身體以傲豪傑殘民興亂之伎行於天下一得適其傃其死後耳而人猶禍之悲夫余是以咸宜之
  庖丁【莊周】
  庖丁為文恵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響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文恵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無非牛者三年之後未甞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甞而况大軱乎良庖嵗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為怵然為戒視為止行為遲動刀甚㣲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為之滿志善刀而藏之文恵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問養生【蘇軾】
  余問養生於吳子得二言焉曰和曰安何謂和曰子不見天地之為寒暑乎寒暑之極至於折膠流金而物不以為病其變者㣲也寒暑之變晝與日俱逝夜與月竝馳俯仰之間屢變而人不知者㣲之至和之極也使此二極者相尋而狎至則人之死久矣何謂安曰吾甞自牢山浮海達於淮遇大風焉舟中之人如附於桔橰而與之上下如蹈車輪而行反逆亂不可止而吾飲食起居如他日吾非有異術也惟莫與之争而聴其所為故凡病我者舉非物也食中有蛆人之見者必嘔也其不見而食者未甞嘔也請察其所從生論八珍者必嚥言糞穢者必唾二者未甞與我接也唾與嚥何從生哉果生於物乎果生於我乎知其生於我也則雖與之接而不變安之至也安則物之感我者輕和則我之應物者順外輕内順而生理備矣吳子古之静者也其觀於物也審矣是以私識其言而時省觀焉
  續楚語【蘇軾】
  屈到嗜芰有疾召其宗老而屬之曰祭我必以芰及祥宗老將薦芰屈建命去之君子曰不違而道唐栁宗元非之曰屈子以禮之末忍絶其父將死之言且禮有齊之日思其所樂思其所嗜子木去芰安得為道甚矣栁子之陋也子木楚卿之賢者也夫豈不知為人子之道事死如事生况於將死丁寧之言棄而不用人情之所忍乎是必有大不忍於此者而奪其情也夫死生之際聖人嚴之薨於路寢不死於婦人之手至於結冠纓啟手足之末不敢不勉其於死生之變亦重矣父子平日之言可以恩掩義至於死生至嚴之際豈容以私害公乎曽子有疾稱君子之所貴乎道者三孟僖子卒使其子學禮於仲尼管仲病勸桓公去三豎夫數君子之言或主社稷或勤於道徳或訓其子孫雖所趨不同然皆篤於大義不私其躬也如此今赫赫楚國若敖氏之賢聞於諸侯身為正卿死不在民而口腹是憂其為陋亦甚矣使子木行之國人誦之太史書之天下後世不知夫子之賢而唯陋是聞子木其忍為此乎故曰是必有大不忍者而奪其情也然禮之所謂思其所樂思其所嗜此言人子追思之道也曽晳嗜羊棗而曽子不忍食父没而不能讀父之書母没而不能執母之器皆人子之情自然也豈待父母之命耶今薦芰之事若出於子則可自其父命則為陋耳豈可以飲食之故而成父莫大之陋乎曽子寢疾曽元難於易簀曽子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徳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若以栁子之言為然是曽元為孝子而童子顧禮之末易簀於病革之中為不仁之甚也中行偃死視不可含范宣子盥而撫之曰事吳敢不如事主猶視欒懷子曰主茍終所不嗣事於齊者有如河乃瞑嗚呼范宣子知事吳為忠於主而不知報齊以成夫子憂國之美其為忠則大矣古人以愛惡比之美疢藥石曰石猶生我疢之美者其毒滋多由是觀之栁子之愛屈到是疢之美子木之違父命為藥石也哉
  日喻【蘇軾】
  生而眇者不識日問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狀如銅槃扣槃而得其聲他日聞鐘以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燭捫燭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為日也日之與鐘籥亦逺矣而眇者不知其異以其未甞見而求之人也道之難見也甚於日而人之未達也無以異於眇達者告之雖有巧譬善導亦無以過於槃與燭也自槃而之鐘自燭而之籥轉而相之豈有既乎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然則道卒不可求歟蘇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謂致孫武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孔子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為致也歟南方多没人日與水居也七嵗而能涉十嵗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夫没者豈茍然哉必將有得於水之道者日與水居則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識水則雖壯見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問於没人而求其所以沒以其言試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學而務求道皆北方之學没者也昔者以聲律取士士雜學而不志於道今也以經術取士士知求道而不務學渤海吳君彦律有志於學者也方求舉於禮部作日喻以告之







  文編巻三十八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三十九
  明 唐順之 編
  偃松屏賛【蘇軾】
  予為中山守始食北嶽松膏為天下冠其木理堅宻瘠而不瘁信植物之英烈也謫居羅浮山下地暖多松而不識霜雪如高才勝人生綺紈家與孤臣孽子有間矣士踐憂患安知非福㓜子過從南來畫寒松偃葢為䕶首小屛為之賛曰燕南趙北大茂之麓天僵雪峯地裂冰谷凛然孤清不能無生生此偉竒北方之精蒼皮玉骨磽磽齾齾方春不知沍寒秀發孺子介剛從我炎荒霜中之英以洗我瘴
  三馬圖賛【蘇軾】
  元祐初上方閉玉門闗謝遣諸將太師文彦博宰相吕大防范純仁建遣諸生游師雄行邊勑武備師雄至熈河蕃官包順請以所部熟户除邊患師雄許之遂擒猾羌大首領果莊青伊結以獻百官皆賀遣使告永裕陵時西域貢馬首高八尺龍顱而鳳膺虎脊而豹章出東華門入天駟監振鬛長鳴萬馬皆瘖父老縱觀以為未始見也上方恭黙思道八駿在廷未嘗一顧其後圉人起居不以時馬有斃者上亦不問明年羌溫錫沁有良馬不敢進請於邊吏願以餽太師潞國公詔許之蔣之竒為熈河帥西蕃有貢駿馬汗血者有司以非入貢嵗月留其使與馬於邊之竒為請乞不以時入事下禮部軾時為宗伯判狀云朝廷方却走馬以糞正復汗血亦何所用事遂寢于時兵革不用海内小康馬則不遇矣而人少安軾嘗私請於承議郎李公麟畫當時三駿馬之狀而使果莊青伊結校之藏於家紹聖四年三月十四日軾在惠州謫居無事閲舊書畫追思一時之事而歎三馬之神駿乃為之賛曰吁果莊世悍驕奔貳師走嫖姚今在廷服虎貂效天驥立内朝八尺龍神超遥若將西燕西瑶帝念民乃下招籋歸雲逝房妖
  王元之畫像贅【蘇軾】
  傳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予嘗三復斯言未嘗不流涕太息也如漢汲黯蕭望之李固呉張昭唐魏鄭公狄仁傑皆以身狥義招之不來麾之不去正色而立于朝則豺狼狐狸自相吞噬故能消禍於未形救危於將亡使皆如公孫丞相張禹胡廣雖累千百緩急豈可望哉故翰林王公元之以雄文直道獨立當世足以追配此六君子者方是時朝廷清明無大姦慝然公猶不容於中耿然如秋霜夏日不可狎玩至於三黜以死有如不幸而處於衆邪之間安危之際則公之所為必將驚世絶俗使斗筲穿窬之流心破膽裂豈特如此而已乎始予過蘇州虎邱寺見公之畫像想其遺風餘烈願為執鞭而不可得其後為徐州而公之曾孫汾為兖州以公墓碑示余乃追為之賛以附其家傳云維昔聖賢患莫已知公遇太宗允也其時帝欲用公公不少貶三黜窮山之死靡憾咸平以來獨為名臣一時之屈萬世之信紛紛鄙夫亦拜公像何以占之有泚其顙公能泚之不能巳之茫茫九原愛莫起之
  文與可飛白賛【蘇軾】
  嗚呼哀哉與可豈其多好好竒也歟抑其不試故藝也始予見其詩與文又得見其行草篆也以為止此矣既没一年而復見其飛白美哉多乎其盡萬物之態也霏霏乎其若輕雲之蔽月飜飜乎其若長風之巻斾也猗猗乎其若逰絲之縈柳絮褭褭乎其若流水之舞荇帶也離離乎其逺而相屬縮縮乎其近而不隘也其工至於如此而余乃今知之則余之知與可者固無幾而其所不知者葢不可勝計也嗚呼哀哉
  韓幹畫馬賛【蘇軾】
  韓幹之馬四其一在陸驤首奮鬛若有所望頓足而長鳴其一欲渉凥高首下擇所由濟跼蹐而未成其二在水前者反顧若以鼻語後者不應欲飲而留行以為廐馬也則前無羈絡後無箠策以為野馬也則隅目聳耳豐臆細尾皆中度程蕭然如賢大夫貴公子相與解帶脱㡌臨水而濯纓遂欲高舉遠引友麋鹿而終天年則不可得矣葢優哉游哉聊以卒嵗而無營
  師子屛風賛【蘇軾】
  潤州甘露寺有唐李衛公所留陸探微畫師子板余自錢塘移守膠西過而觀焉使工人摹之置公堂中而贊之曰圓其目仰其鼻奮髯吐舌威見齒舞其足前其耳左顧右躑喜見尾雖猛而和葢其戲嚴嚴高堂䕶燕几啼呼顛沛走百鬼嗟乎妙哉古陸子
  管㓜安畫贊【蘇轍】
  余自龍川以歸居潁已十有三年杜門幽居無以自適稍稍取舊書閲之將求古人而與之友葢於三國得一焉曰管㓜安葢㓜安少而遭亂渡海居遼東三十七年而歸歸於田廬不應朝命年八十有四而没功業不加於人而余獨何取焉取其明於知時而審於處已云爾葢東漢之衰士大夫以風節相尚其立志行義賢於西漢然時方大亂其出而應世鮮有能自全者潁川荀文若以智策輔曹公方其擒吕布斃袁紹皆談笑而辦其才與張子房比然至九錫之議卒不能免其身彭城張子布忠亮剛簡事孫氏兄弟成江東之業然終以直不見容力争公孫淵事君臣之義幾絶平原華子魚以徳量重於曹氏父子致位三公然曹公之殺伏后子魚將命至破壁出后而害之汝南許文休以人物臧否聞於世晚入蜀依劉璋先主將克成都文休逾城出降雖卒以為司徒而蜀人鄙之此四人者皆一時賢人也然直己者終害其身而枉己者終喪其徳處亂而能全非㓜安而誰與哉舊史言㓜安雖老不病著白㡌布襦袴布裙宅後數十步有流水夏暑能策杖臨水盥手足行園囿嵗時祀其先人絮㡌布單衣薦饋跪拜成禮余欲使畫工以意髣髴畫之昔李公麟喜畫有顧陸遺思今公麟死久矣恨莫能成吾意者姑為之賛曰㓜安之賢無以過人余獨何以謂賢賢其明於知時審於處已以能cq=217自全㓜安之老歸自海東一畝之宫閉不求通白㡌布裙舞雩而風四時烝嘗饋奠必躬八十有四蟬蜕而終少非漢人老非魏人何以命之天之逸民
  王定國真贊【蘇軾】
  溫然而澤者道人之腴也凛然而清者詩人之癯也雍容委蛇者貴介之公子而短小精悍者游俠之徒也人何足以知之此皆其膚也若人者泰不驕困不撓而老不枯也
  秦少游真贊【蘇軾】
  以君為將仕也其服野其行方以君為將隠也其言文其神昌置而不求君不即即而求之君不藏以為將仕將隠者皆不知君者也葢將挈所有而乘所遇以㳺於世而卒反於其鄉者乎
  參寥子真贊【蘇軾】
  東坡居士曰維參寥子身寒而道富辯於文而訥於口外尫柔而中健武與人無競而好刺譏朋友之過枯形灰心而喜為感時玩物不能忘情之語此予所謂參寥子有不可曉者五也
  文與可畫墨竹屏風贊【蘇軾】
  與可之文其徳之糟粕與可之詩其文之毫末詩不能盡溢而為書變而為畫皆詩之餘其詩與文好者益寡有好其徳如好其畫者乎悲夫
  石室先生畫竹贊【并序 蘇軾】
  與可文翁之後也蜀人猶以石室名其家而與可自謂笑笑先生葢可謂與道皆逝不留於物者也顧嘗好畫竹客有贊之者曰先生閒居獨笑不巳問安所笑笑我非爾物之相物我爾一也先生又笑笑所笑者笑笑之餘以竹發妙竹亦得風天然而笑
  諱辯【韓愈】
  愈與李賀書勸賀舉進士賀舉進士有名與賀争名者毁之曰賀父名晉肅賀不舉進士為是勸之舉者為非聽者不察也和而唱之同然一辭皇甫湜曰若不明白子與賀且得罪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諱釋之者曰謂若言徴不稱在言在不稱徴是也律曰不諱嫌名釋之者曰謂若禹與雨邱與蓲之類是也今賀父名晉肅賀舉進士為犯二名律乎為犯嫌名律乎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夫諱始於何時作法制以教天下者非周公孔子歟周公作詩不諱孔子不偏諱二名春秋不譏不諱嫌名康王釗之孫實為昭王曾參之父名晳曾子不諱昔周之時有騏期漢之時有杜度此其子宜何如諱將諱其嫌遂諱其姓乎將不諱其嫌者乎漢諱武帝名徹為通不聞又諱車轍之轍為某字也諱吕后名雉為野雞不聞又諱治天下之治為某字也今上章及詔不聞諱滸勢秉機也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諭及機以為觸犯士君子言語行事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於經質之於律稽之以國家之典賀舉進士為可邪為不可邪凡事父母得如曾參可以無譏矣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務行曾參周公孔子之行而諱親之名則務勝於曾參周公孔子亦見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參卒不可勝勝周公孔子曾參乃比於宦官宫妾則是宦官宫妾之孝於其親賢於周公孔子曾參者耶
  桐葉封弟辯【柳宗元】
  古之傳者有言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戯曰以封汝周公入賀王曰戲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弱弟於唐吾意不然王之弟當封耶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茍焉而巳必從而成之耶設有不幸王以桐葉戲婦寺亦將舉而從之乎凡王者之徳在行之何若設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病要於其當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戲乎若戲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過也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從容優樂要歸之大中而巳必不逢其失而為之辭又不當束縛之馳驟之使若牛馬然急則敗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號為君臣者耶是直小丈夫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文編巻三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
  明 唐順之 編
  讀儀禮【韓愈】
  余嘗苦儀禮難讀又其行于今者蓋寡沿襲不同復之無由考于今誠無所用之然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於是孔子曰吾從周謂其文章之盛也古書之存者希矣百氏雜家尚有可取况聖人之制度邪於是掇其大要竒辭奥㫖著于篇學者可觀焉惜乎吾不及其時進退揖讓于其間嗚呼盛哉
  讀墨子【韓愈】
  儒譏墨以上同兼愛上賢明鬼而孔子畏大人居是邦不非其大夫春秋譏專臣不上同哉孔子汎愛親仁以博施濟衆為聖不兼愛哉孔子賢賢以四科進褒弟子疾殁世而名不稱不上賢哉孔子祭如在譏祭如不祭者曰我祭則受福不明鬼哉儒墨同是堯舜同非桀紂同修身正心以治天下國家奚不相悦如是哉余以為辯生於末學各務售其師之説非二師之道本然也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為孔墨
  讀荀子【韓愈】
  始吾讀孟軻書然後知孔子之道尊聖人之道易行王易王霸易霸也以為孔子之徒没尊聖人者孟氏而已晚得揚雄書益尊信孟氏因雄書而孟氏益尊則雄者亦聖人之徒歟聖人之道不傳于世周之衰好事者各以其説干時君紛紛籍籍相亂六經與百家之説錯雜然老師大儒猶在火于秦黄老于漢其存而醇者孟軻氏而止耳揚雄氏而止耳及得荀氏書於是又知有荀氏者也考其辭時若不粹要其歸與孔子異者鮮矣抑猶在軻雄之間乎孔子刪詩書筆削春秋合於道者著之離於道者黜去之故詩書春秋無疵余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於聖人之籍亦孔子之志歟孟氏醇乎醇者也荀與楊大醇而小疵
  讀孟嘗君傳【王安石】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頼其力以脱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彊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題逸少帖【蘇軾】
  逸少為王述所困自誓去官超然於事物之外常自言吾當卒以樂死然欲一逰岷嶺勤勤如此而至死不果乃知山水逰放之樂自是人生難必之事况於市朝眷戀之徒而出山林獨往之言固已疎矣
  題唐氏六家書後【蘇軾】
  永禪師書骨氣深穏體兼衆妙精能之至反造疎淡如觀陶彭澤詩初若散緩不收反復不已乃識其竒趣今法帖中有云不具釋智永白者誤收在逸少部中然亦非禪師書也云謹此代申此唐末五代流俗之語耳而書亦不工歐陽率更書妍拔羣尤工於小楷高麗遣使購其書高祖歎曰觀其書以為魁梧竒偉人也此非知書者凡書象其為人率更貌寒敏悟絶人今觀其書勁嶮刻厲正稱其貌爾禇河南書清遠蕭散微雜隸體古之論書者兼論其平生茍非其人雖工不貴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譖殺劉洎一事使人怏怏然余嘗考其實恐劉洎末年褊忿實有伊霍之語非譖也若不然馬周明其無此語太宗猶誅洎而不問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許李所誣而史官不能辨也張長史草書頽然天放畧有㸃畫處而意態自足號稱神逸今世稱善草書有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長安猶有長史真書郎官石柱記作字簡遠如晉宋間人顔魯公書雄秀獨出一變古法如杜子美詩格力天縱奄有漢魏晉宋以來風流後之作者殆難復措手柳少師書本出於顔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語也其言正心則筆正者非獨諷諫理固然也世之小人書字雖工而其神情終有睢盱側媚之態不知人情隨想而見如韓子所謂竊斧者乎抑真爾也然至使人見其書而猶憎之則其人可知矣余謫居黄州唐林夫自湖口以書遺余云吾家有此六人書子為我略評之而書其後林夫之書過我遠矣而反求於余何哉此又未可曉也
  書黄子思詩集後【蘇軾】
  予嘗論書以謂鍾王之迹蕭散簡遠妙在筆畫之外至唐顔柳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之極書之變天下翕然以為宗師而鍾王之法益微至於詩亦然蘇李之天成曹劉之自得陶謝之超然葢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瑋絶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然魏晉以來高風絶塵亦少衰矣李杜之後詩人繼作雖間有遠韻而才不逮意獨韋應物柳宗元發纖穠於簡古寄至味於澹泊非餘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圖﨑嶇亂兵之間而詩文高雅猶有承平之遺風其論詩曰梅止於酸鹽止於鹹飲食不可無鹽梅而其美常在鹹酸之外葢自列其詩之有得於文字之表也二十四韻恨當時不識其妙予三復其言而悲之閩人黄子思慶厯皇祐間號能文者予嘗聞前輩詩每得佳句妙語反復數四乃識其所謂信乎表聖之言美在鹹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歎也予既與其子幾道其孫師是㳺得窺其家集而子思篤行高志為吏有異材見於墓誌詳矣予不復論評其詩如此
  書東臯子傳【蘇軾】
  予飲酒終日不過五合天下之不能飲無在予下者然喜人飲酒見客舉杯徐引則予胷中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適之味乃過於客閒居未嘗一日無客客至未嘗不置酒天下之好飲亦無在予上者常以謂人之至樂莫若身無病而心無憂我則無是二者矣然人之有是者接於予前則予安得全其樂乎故所至常蓄善藥有求者則與之而尤喜釀酒以飲客或曰子無病而多蓄藥不飲而多釀酒勞已以為人何也予笑曰病者得藥吾為之體輕飲者困於酒吾為之酣適葢專以自為也東臯子待詔門下省日給酒三升其弟静問曰待詔樂乎曰待詔何所樂但美醖三升殊可戀耳今嶺南法不禁酒予既得自釀月用米一斛得酒六斗而南雄廣惠循梅五太守間復以酒遺予畧計其所獲殆過於東臯子矣然東臯子自謂五斗先生則日給三升救口不暇安能及客乎若予者乃日有三升五合入野人道士腹中矣東臯子與仲長子光游好養性服食預刻死日自為墓誌予葢友其人於千載或庶幾焉





  文編巻四十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一
  明 唐順之 編
  審勢【蘇洵】
  治天下者定所尚所尚一定至於萬千年而不變使民之耳目統於一而子孫有所守易以為治故三代聖人其後世遠者至七八百年夫豈惟其民之不忘其功以至於是葢其子孫得其祖宗之法而為據依可以永久今者天下幸方治安子孫萬世帝王之計不可不預定於此時然萬世帝王之計常先定所尚使其子孫可以安坐而守其舊至於政弊然後變其小節而其大體卒不可革易故享世長遠而民不茍簡今也考之於朝野之間以觀國家之所尚者而愚猶有惑也何則天下之勢有彊弱聖人審其勢而應之以權勢彊矣彊甚而不已則折勢弱矣弱甚而不已則屈聖人權之而使其甚不至於折與屈者威與惠也然而不知彊弱之勢者有殺人之威而下不懼有生人之惠而下不喜何者威竭而惠䙝故也故有天下者必先審知天下之勢而後可與言用威惠不先審知其勢而徒曰我能用威我能用惠者未也故有彊而益之以威弱而益之以惠以至於折與屈者是可悼也譬之人身將欲飲藥餌石以養其生必先審觀其性之為隂其性之為陽而投之以藥石藥石之陽而投之隂藥石之隂而投之陽故隂不至於涸而陽不至於亢昔者周有天下諸侯太盛當其盛時大者已有地五百里而畿内反不過千里其勢為弱秦有天下散為郡縣聚為京師守令無大權柄伸縮進退無不在我其勢為彊然方其成康在上諸侯無小大莫不臣伏弱之勢未見於外及其後世失徳而諸侯禽奔獸遁各固其國以相侵攘而其上之人卒不悟區區守姑息之道而望其能以制服彊國是謂以弱政濟弱勢故周之天下卒斃於弱秦自孝公其勢固已駸駸焉日趨於彊大及其子孫已并天下而亦不悟專任法制以斬撻平民是謂以彊政濟彊勢故秦之天下卒斃於彊周拘於惠而不知權秦勇於威而不知本二者皆不審天下之勢也吾宋制治有縣令有郡守有轉運使以大系小絲牽繩聯總合於上雖其地在萬里外方數千里擁兵百萬而天子一呼於殿陛間三尺豎子馳傳捧詔召而歸之京師則解印趨走惟恐不及如此之勢秦之所恃以彊之勢也勢彊矣然天下之病常病於弱噫有可彊之勢如秦而反陷於弱者何也習於惠而怯於威也惠太甚而威不勝也夫其所以習於惠而惠太甚者賞數而加於無功也怯於威而威不勝者刑弛而兵不振也由賞與刑與兵之不得其道是以有弱之實著於外焉何謂弱之實曰官吏曠惰職廢不舉而敗官之罰不加嚴也多贖數赦不問有罪而典刑之禁不能行也冗兵驕狂負力幸賞而維持姑息之恩不敢節也將帥覆軍匹馬不返而敗軍之責不加重也羌夷彊盛凌壓中國而邀金繒增幣帛之耻不為怒也若此類者太弱之實也久而不治則又將有大於此而遂浸微浸消釋然而潰以至於不可救止者乘之矣然愚以為弱在於政不在於勢是謂以弱政敗彊勢今夫一輿薪之火衆人之所憚而不敢犯者也舉而投之河則何熱之能為是以負彊秦之勢而溺於弱周之弊而天下不知其彊焉者以此也雖然政之弱非若勢弱之難治也借如弱周之勢必變易其諸侯而後彊可能也天下之諸侯固未易變易此又非一日之故也若夫弱政則用威而已矣可以朝改而夕定也夫齊古之弱國也而威王又齊之賢王也當其即位委政不治諸侯並侵而人不知其國之為彊國也一旦發怒裂萬家封即墨大夫召烹阿大夫與常譽阿大夫者而發兵擊趙魏衛趙魏衛盡走請和而齊國人人震懼不敢飾非者彼誠知其政之弱而能用其威以濟其弱也况今以天子之尊藉郡縣之勢言脱於口而四方響應其所以用威之資固巳完具且有天下者患不為焉有為而不可者今誠能一留意於用威不牽衆人之是非用不測之刑用不測之賞而使天下之人視之如風雨雷電遽然而至截然而下不知其所從發而不可迯遁朝廷如此然後平民益務儉慎而奸民猾吏亦常恐恐然懼刑法之及其身而歛其手足不敢輒犯法此之謂彊政政彊矣為之數年而天下之勢可以復彊或曰當今之事勢誠無便於尚威者然孰知夫萬世之間其政之不變而必曰威耶愚應之曰威者君之所恃以為君也一日而無威是無君也久而政弊變其小節而參之以惠使不至若秦之甚可也舉而棄之過矣或者又曰王者任徳不任刑任刑霸者之事也非所宜言此又非所謂知理者也夫湯武皆王也桓文皆霸也武王乘紂之暴出民於炮烙斬刖之地茍又遂多殺人多刑人以為治則民之心去矣故其治一出於禮義彼湯則不然桀之惡固無以異紂然其刑不若紂暴之甚也而天下之民化其風淫惰不事法度書曰有衆率怠弗協而又諸侯昆吾氏首為亂於是誅鋤其彊梗怠惰不法之人以定紛亂故記曰啇人先罰而後賞至於桓文之事則又非皆任刑也桓公用管仲管仲之書好言刑故桓公之治常任刑文公長者其佐狐趙先魏皆不説以刑法其治亦未甞以刑為本而號亦為霸而謂湯非王而文非霸也得乎故用刑不必霸而用徳不必王各觀其勢之何所宜用而已
  䇿畧一【蘇軾】
  臣聞天下治亂皆有常勢是以天下雖亂而聖人以為無難者其應之有術也水旱盜賊人民流離是安之而已也亂臣割據四分五裂是伐之而已也權臣專制擅作威福是誅之而已也四夷交侵邊鄙不寧是攘之而已也凡此數者其於害民蠧國為不少矣然其所以為害者有狀是故其所以救之者有方也天下之患莫大於不知其然而然不知其然而然者是拱手而待亂也國家無大兵革㡬百年矣天下有治平之名而無治平之實有可憂之勢而無可憂之形此其有未測者也方今天下非有水旱盜賊人民流離之禍而咨嗟怨憤常若不安其生非有亂臣割據四分五裂之憂而休養生息常若不足於用非有權臣專制擅作威福之弊而上下不交君臣不親非有四夷交侵邊鄙不寧之災而中國皇皇常有外憂此臣所以大惑也今夫醫之治病察脉觀色聴其聲音而知病之所由起曰此寒也此熱也或曰此寒熱之相搏也及其它無不可為者今且有人恍然而不樂問其所苦且不能自言則其受病有深而不可測者矣其言語飲食起居動作固無以異於常人此庸醫之所以為無足憂而扁鵲倉公之所以望而驚也其病之所由起者深則其所以治之者固非鹵莽因循茍且之所能去也而天下之士方且掇拾三代之遺文補葺漢唐之故事以為區區之論可以濟世不已疎乎方今之勢茍不能滌蕩振刷而卓然有所立未見其可也臣甞觀西漢之衰其君皆非有暴横淫虐之行特以怠惰弛廢溺於宴安畏期月之勞而忘千載之患是以日趨於亡而不自知也夫君者天也天之所以剛健而不屈者以其動而不息也惟其動而不息是以萬物雜然各得其職而不亂其光為日月其文為星辰其威為雷霆其澤為雨露皆生於動者也使天而不知動則其塊然者將腐懐而不能自持况能以御萬物哉茍天子一日赫然奮其剛明之威使天下明知人主欲有所立則智者願效其謀勇者樂致其死縱横顛倒無所施而不可茍人主不先自㫁於中羣臣雖有伊吕稷契無如之何故臣特以人主自㫁而欲有所立為先而後論所以為立之要云
  䇿畧二【蘇軾】
  天下無事久矣以天子之仁聖其欲有所立以為子孫萬世之計至切也特以為發而不中節則天下或受其病當宁而太息者幾年於此矣葢自近嵗始柄用二三大臣而天下皆洗心滌慮以聽朝廷之所為然而數年之間卒未有以大慰天下之望此其故何也二邊之大憂未去而天下之治終不可為也聞之師曰應敵不暇不可以自完自完不暇不可以有所立自古創業之君皆有敵國相持之憂命將出師兵交於外而中不失其所以為國者故其兵可敗而其國不可動其力可屈而其氣不可奪今天下一家二邊且未動也而吾君吾相終日皇皇焉應接之不暇亦竊為執事者不取也昔者大臣之議不為長久之計而為最下之䇿是以嵗出金繒數十百萬以資彊敵此其既往之咎不可追之悔也而議者方將深罪當時之失而不求後日之計亦無益矣臣雖不肖竊論當今之弊葢古之為國者不患有所費而患費之無名不患費之無名而患事之不立今一嵗而費千萬是千萬而已事之不立四海且不可保而奚千萬之足云哉今者二邊不折一矢不遺一鏃走一介之使馳數乘之傳所過騷然居人為之不寜大抵皆有非常之辭無厭之求難塞之請以觀吾之所答於是朝廷洶然大臣會議既而去未數月邊陲且復告至矣由此觀之二邊之使未絶則中國未知息肩之所而况能有所立哉臣故曰二邊之大憂未去則天下之治終不可為也中書者王政之所由出天子之所與宰相論道經邦而不知其它者也非至逸無以待天下之勞非至静無以制天下之動是故古之聖人雖有大兵役大興作百官奔走各執其職而中書之務不至於紛紜今者曾不得嵗月之暇則夫禮樂刑政教化之原所以使天下回心而嚮道者何時而議也千金之家久而不治使販夫豎子皆得執劵以誅其所負茍一朝發憤傾囷倒廪以償之然後更為之計則一簮之資亦足以富何遽至於皇皇哉臣嘗讀呉越世家觀勾踐困于會稽之上而行成於呉凡金玉女子所以為賂者不可勝計既反國而呉之百役無不從者使大夫女女于大夫士女女於士春秋貢獻不絶於呉府嘗竊怪其以蠻夷之國承敗亡之後救死扶傷之餘而賂遺費耗不可勝計如此然卒以滅呉則為國之患果不在費也彼其内外不相擾是以能有所立使范蠡大夫種二人分國而制之范蠡曰四封之外種不如蠡使蠡主之凡四封之外所以待呉者種不知也四封之内蠡不如種使種主之凡四封之内所以彊國富民者蠡不知也二人者各專其能各致其力是以不勞而滅呉其所以賄遺於呉者甚厚而有節也是以財不匱其所以聽役於呉者甚勞而有時也是以本不揺然後勾踐得以安意肆志焉而呉國固在其指掌中矣今以天下之大而中書常有蠻夷之憂宜其内治有不辦者故臣以為治天下不若清中書之務中書之務清則天下之事不足辦也今夫天下之財舉歸之司農天下之獄舉歸之廷尉天下之兵舉歸之樞密而宰相特持其大綱聽其治要而責成焉耳夫此三者豈少於蠻夷哉誠以為不足以累中書也今之所以待二邊者失在於過重古者有行人之官掌四方賓客之政當周之盛時諸侯四朝蠻夷荒服莫不來享故行人之官治其登降揖讓之節牲芻委積之數而巳至於周衰諸侯争彊而行人之職為難且重春秋時秦聘於晉叔向命召行人子員子朱曰朱也當御叔向曰秦晉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秦晉頼之不集三軍暴骨其後楚伍員奔呉為呉行人以謀楚而卒以入郢西劉之興有典屬國故賈誼曰陛下試以臣為屬國請必係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説而笞其背舉匈奴之衆惟上所令今若依倣行人屬國特建一官重任而後責之使宰相於兩制之中舉其可用者而勿奪其權使大司農以每嵗所以餽於二邊者限其常數而豫為之備其餘者朝廷不與知也凡吾所以遣使於敵與吾所以館其使者皆得以自擇而其非常之辭無厭之求難塞之請亦得以自答使其議不及於朝廷而其閒暇則収羅天下之俊才治其戰攻守禦之䇿兼聽博採以周知敵國之虚實凡事之闗於境外者皆以付之如此則天子與宰相特因其能否而定其黜陟其實不亦甚簡歟今自宰相以下百官汎汎焉莫任其責今舉一人而授之使日夜思所以待二邊宜無不濟者然後得以安居静慮求天下之大計唯所欲為將無不可者
  䇿畧三【蘇軾】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使天下之事各當其處而不相争天下之人各安其分而不相躐然後天子得優㳺無為而制其上今也不然夷狄抗衡本非中國之大患而每以累朝廷是以徘徊擾攘卒不能有所立今委任而責成使西北不過為未誅之冦則中國固吾之中國而安有不可為哉於此之時臣知天下之不足治也請言當今之勢夫天下有二患有立法之弊有任人之失二者疑似而難明此天下之所以亂也當立法之弊也其君必曰吾用某也而天下不治是某不可用也又從而易之不知法之弊而移咎於其人及其用人之失也又從而尤其法法之變未有已也如此則雖至於覆敗死亡相繼而不悟豈足怪哉昔者漢興因秦以為治刑法峻急禮義消亡天下蕩然恐後世無所執守故賈誼董仲舒咨嗟歎息以立法更制為事後世見二子之論以為聖人治天下凡皆如此是以腐儒小生皆欲妄有所變改以惑世主臣竊以為當今之患雖法令有所未安而天下之所以不大治者失在於任人而非法制之罪也國家法令凡幾變矣天下之不大治其咎果安在哉曩者大臣之議患天下之士其進不以道而取之不精也故為之法曰中年而舉取舊數之半而復明經之科患天下之吏無功而遷取高位而不讓也故為之法曰當遷者有司以聞而自陳者為有罪此二者其名甚美而其實非大有益也而議者欲以此等致天下之大治臣竊以為過矣夫法之於人猶五聲六律之於樂也法之不能無姦猶五聲六律之不能無淫樂也先王知其然故存其大畧而付之於人茍不至於害民而不可彊去也皆不變也故曰失在任人而巳夫有人而不用與用而不行其言行其言而不盡其心其失一也古之興王二人而已湯以伊尹武王以太公皆捐天下以與之而後伊吕得捐其一身以經營天下君不疑其臣功成而無後患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行其所欲用雖其親愛可也其所欲誅雖其讐隙可也使其心無所顧忌故能盡其才而責其成功及至後世之君始用區區之小數以繩天下之豪俊故雖有國士而莫為之用夫賢人君子之欲有所樹立以著不朽於後世者甚於人君顧恐功未及成而有所奪祗以速天下之亂耳鼂錯之事斷可見矣夫奮不顧一時之禍決然徒欲以身試人主之威者是亦其所挾者不甚大也斯固未足與有為而沉毅果敢之士又必有待而後發茍人主不先自去其不可測而示其可信則彼孰從而發哉慶厯中天子急於求治擢用元老天下日夜望其成功方其深思遠慮而未有所發也雖天子亦遲之至其一旦發憤條天下之利害百未及一二而舉朝喧譁以至於逐去曾不旋踵此天下之士所以相戒而不敢深言也居今之勢而欲納天下於至治非大有所矯拂於世俗不可以有成也何者天下獨患柔弱而不振怠惰而不肅茍且偷安而不知長久之計臣以為宜如諸葛亮之治蜀王猛之治秦使天下悚然人人不敢飾非務盡其心凡此者皆庸人之所大惡而讒言之所由興也是故先主拒闗張之間而後孔明得以盡其才苻堅斬樊世逐仇騰黜席寳而後王猛得以畢其功也夫天下未嘗無二子之才也而人主思治又如此之勤相須甚急而相合甚難者獨患君不信其臣而臣不測其君而巳矣惟天子一日慨然明告執政之臣所以欲為者使知人主之深知之也而内為之信然後敢有所發於外而不顧不然雖得賢人千萬一日百變法天下益不可治嵗復一嵗而終無以大慰天下之望豈不亦甚可惜哉
  䇿畧四【蘇軾】
  天子與執政之大臣既巳相得而無疑可以盡其所懐直已而行道則夫當今之所宜先者莫如破庸人之論以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夫治天下譬如治水方其奔衝潰決騰涌飄蕩而不可禁止也雖欲盡人力之所至以求殺其尺寸之勢而不可得及其既衰且退也駸駸乎若不足以終日故夫善治水者不惟有難殺之憂而又有易衰之患導之有方決之有漸疏其故而納其新使不至於壅閼腐敗而無用嗟夫人知江河之有水患也而以為沼沚之可以無憂是烏知舟楫灌溉之利哉夫天下之未平英雄豪傑之士務以其所長角奔而争利惟恐天下一日無事也是以人人各盡其材雖不肖者亦自淬厲而不至於怠廢故其勇者相吞智者相賊使天下不安其生為天下者知夫大亂之本起於智勇之士争利而無厭是故天下既平則削去其具抑遠天下剛健好名之士而奬用柔懦謹畏之人不過數十年天下靡然無復往時之喜事也於是能者不自憤發而無以見其能不能者益以弛廢而無用當是之時人君欲有所為而左右前後皆無足使者是以綱紀日壊而不自知此其為患豈特英雄豪傑之士趦趄而已哉聖人則不然當其久安於逸樂也則以術起之使天下之心翹翹然常喜於為善是故能安而不衰且夫人君之所恃以為天下者天下皆為而已不為夫使天下皆為而己不為者開其利害之端而辨其榮辱之等使之踴躍奔走皆為我役而不自知夫是以坐而收其功也如使天下皆欲不為而得則天子誰與共天下哉今者治平之日久矣天下之患正在此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論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今夫庸人之論有二其上之人務為寛深不測之量而下之士好言中庸之道此二者皆庸人相與議論舉先賢之言而獵取其近似者以自解説其無能而已矣夫寛深不測之量古人所以臨大事而不亂有以鎮世俗之躁葢非以隔絶上下之情養尊而自安也譽之則勸非之則沮聞善則喜見惡則怒此三代聖人之所共也而後之君子必曰譽之不勸非之不沮聞善不喜見惡不怒斯以為不測之量不已過乎夫有勸有沮有喜有怒然後有間而可入有間而可入然後智者得為之謀才者得為之用後之君子務為無間夫天下誰能入之古之所謂中庸者盡萬物之理而不過故亦曰皇極夫極盡也後之所謂中庸者循循焉為衆人之所能為斯以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謂鄉原也今日之患惟不取於狂者獧者皆取於鄉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孔子子思之所從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之所授以中庸者也然皆欲得狂者獧者而與之然則淬厲天下而作其怠惰莫如狂者獧者之賢也臣故曰破庸人之論開功名之門而後天下可為也
  䇿畧五【蘇軾】
  其次莫若深結天下之心臣聞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之乎巍巍之上以其一心運之乎茫茫之中安而為太山危而為累卵其間不容毫釐是故古之聖人不恃其有可畏之資而恃其有可愛之實不恃其有不可拔之勢而恃其有不忍叛之心何則其所居者天下之至危也天子恃公卿以有其天下公卿大夫士以至於民轉相屬也以有其富貴茍不得其心而欲羈之以區區之名控之以不足恃之勢者其平居無事猶有以相制一旦有急是皆行道之人掉臂而去尚安得而用之古之失天下者皆非一日之故其君臣之權去已久矣適會其變是以一散而不可復收方其未也天子甚尊大夫士甚賤奔走萬里無敢後先儼然南靣以臨其臣曰天何言哉百官俯首就位斂足而退兢兢惟恐有罪羣臣相率為茍安之計賢者既無所施其才而愚者亦有所容其不肖舉天下之事聽其自為而已及乎事出於非常變起於不測視天下莫與同其患雖欲分國以與人而且不及矣秦二世唐徳宗葢用此術以至於顛沛而不悟豈不悲哉天下者器也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器久不用而置諸篋笥則器與人不相習是以扞格而難操良工者使手習知其器而器亦習知其手手與器相信而不相疑夫是故所為而成也天下之患非經營禍亂之足憂而養安無事之可畏何者懼其一旦至於扞格而難操也昔之有天下者日夜淬厲其百官撫摩其人民為之朝聘會同宴享以交諸侯之歡嵗時月朔致民讀法飲酒蜡臘以遂萬民之情有大事自庶人以上皆得至於外朝以盡其詞猶以為未也而五載一廵狩朝諸侯於方岳之下親見其耆老賢士大夫以周知天下之風俗凡此者非以為茍勞而巳將以馴致服習天下之心使不至於扞格而難操也及至後世壊先王之法安於逸樂而惡聞其過是以養尊而自高務為深嚴使天下拱手以貌相承而心不服其腐儒老生又出而為之説曰天子不可以妄有言也史且書之後世且以為譏使其君臣相視而不相知如此則偶人而已矣天下之心既已去而倀倀焉抱其空器不知英雄豪傑已議其後臣嘗觀西漢之初高祖創業之際事變之興亦已繁矣而高祖以項氏創殘之餘與信布之徒争馳於中原此六七公者皆以絶人之姿據有土地甲兵之衆其勢足以為亂然天下終以不揺卒定於漢傳十數世矣而至於元成哀平四夷嚮風兵革不試而王莽一豎子乃能舉而移之不用寸兵尺鐵而天下屏息莫敢或争此其故何也創業之君出於布衣其大臣將相皆握手之歡凡在朝廷者皆有嘗試擠掇以知其才之短長彼其視天下如一身茍有疾痛其手足不期而自救當此之時雖有近憂而無遠患及其子孫生於深宫之中而狃於富貴之勢尊卑闊絶而上下之情疏禮節繁多而君臣之義薄是故不為近憂而常為遠患及其一旦固已不可救矣聖人知其然是以去苛禮而務至誠黜虚名而求實效不愛高位重禄以致山林之士而欲聞切直不隠之言者凡皆以通上下之情也昔我太祖太宗既有天下法令簡約不為崖岸當時大臣將相皆得從容終日歡如平生下至士庶人亦得以自効故天下稱其善至今非有文采縁飾而開心見誠有以入人之深者此英主之竒術御天下之大權也方今治平之日久矣臣愚以為宜日新盛徳以激昻天下久安怠惰之氣故陳其五事以備採擇其一曰將相之臣天子所恃以為治者宜日夜召論天下之大計且以熟觀其為人其二曰太守刺史天子所寄以遠方之民者其罷歸皆當問其所以為政民情風俗之所安亦以揣知其才之所堪其三曰左右扈從侍讀侍講之人本以論説古今興衰之大要非以應故事備數而巳經籍之外茍有以訪之無傷也其四曰吏民上書茍小有可觀宜皆召問優㳺以養其敢言之氣其五曰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雖其至賤無以自通於朝廷然人主之為豈有所不可哉察其善者卒然召見之使不知其所從來如此則遠方之賤吏亦務自激發為善不以位卑禄薄無以自通于上而不修飭使天下習知天子樂善親賢䘏民之心孜孜不倦如此翕然皆有所感發知愛於君而不可與為不善亦將賢人衆多而奸吏衰少刑法之外有以大慰天下之心焉耳
  䇿斷上【蘇軾】
  二邊為中國患至深遠也天下謀臣猛將豪傑之士欲有所逞於西北者久矣聞之兵法曰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嚮者臣愚以為西北雖有可勝之形而中國未有不可勝之備故竊嘗以為可特設一官使獨任其責而執政之臣得以專治内事茍天下之弊莫不盡去紀綱修明食足而兵彊百姓樂業知愛其君卓然有不可勝之備如此則臣固將備論而極言之夫天下將興其積必有源天下將亡其發必有門聖人者唯知其門而塞之古之亡天下者四而天子無道不與焉葢有以諸侯彊偪而至於亡者周唐是也有以匹夫横行而至於亡者秦是也有以大臣執權而至於亡者漢魏是也有以蠻夷内侵而至於亡者司馬氏及石氏是也使此七代之君皆能逆知其所由亡之門而塞之則至於今可以不廢惟其諱亡而不為之備或備之而不得其門故禍發而不救夫天子之勢蟠於天下而結於民心者甚厚故其亡也必有大隙焉而日潰之其窺之甚難其取之甚密曠日持久然後可得而間葢非有一日卒然不救之患也是故聖人必於其全盛之時而塞其所由亡之門葢臣以為當今之患外之可畏者西夏契丹而内之可畏者天子之民也西夏契丹不足以為中國之大憂而其動也有以召内之禍内之民實執存亡之權而不能獨起其發也必將待外之變先之以戎狄而繼之以吾民臣之所謂可畏者在此而已昔者敵國之患起於多求而不供供者有倦而求者無厭以有倦待無厭而能久安於無事者天下未嘗有也故夫二邊之患特有遠近耳而要以必至於戰敢問今之所以戰者何也其無乃出於倉卒而備於一時乎且夫兵不素定而出於一時當其危疑擾攘之間而吾不能自必則權在敵國權在敵國則吾欲戰不能欲休不可進不能戰而退不能休則其計將出於求和求和而自我則其所以為媾者必重軍旅之後而繼之以重媾則國用不足國用不足則加賦於民加賦而不已則凡暴取豪奪之法不得不施於今之世矣天下一動變生無方國之大憂將必在此葢嘗聞之用兵有權權之所在其國乃勝是故國無小大兵無彊弱有小國弱兵而見畏於天下者權在焉耳千鈞之牛制於三尺之童弭耳而下之曾不如狙猿之奮擲於山林此其故何也權在人也我欲則戰不欲則守戰則天下莫能支守則天下莫能窺昔者秦嘗用此矣開闗出征以攻諸侯則諸侯莫不願割地而求和諸侯割地而求和於秦秦人未嘗急於割地之利若不得已而後應故諸侯常欲和而秦常欲戰如此則權固在秦矣且秦非能彊於天下之諸侯秦惟能自必而諸侯不能是以天下百變而卒歸於秦諸侯之利固在從横也朝聞陳軫之説而合為從暮聞張儀之計而散為横秦則不然横人之欲為横從人之欲為從皆使其自擇而審處之諸侯相顧而終莫能自必則權之在秦不亦宜乎嚮者寶元慶厯之間河西之役可以見矣其始也不得巳而後戰其終也逆探其意而與之和又從而厚餽之惟恐其一日復戰也如此則賊常欲戰而我常欲和賊非能常戰也特持其欲戰之形以乘吾欲和之勢賊屢用而屢得志是以中國之大而權不在焉欲天下之安則莫若使權在中國欲權之在中國則莫若先發而後罷示之以不憚形之以好戰而後天下之權有所歸矣今夫庸人之論則曰勿為禍始古之英雄之君豈其樂禍而好殺唐太宗既平天下而又嵗嵗出師以從事於突厥葢晚而不倦暴露於千里之外親擊高麗者再焉凡此者皆所以争先而處彊也當時羣臣不能深明其意以為敵本無釁而我則發之夫為國者使人備己則權在我而使己備人則權在人當太宗之時四裔狼顧以備中國故中國之權重茍不先之則彼或以執其權矣而我又鰓鰓焉惡戰而樂罷使敵國知吾之所忌而以是取必於吾如此則雖有天下吾安得而為之唐之衰也惟其厭兵而畏戰一有敗衂則兢兢焉縮首而去之是故奸臣執其權以要天子及至憲宗奮而不顧雖小挫而不為之沮當此之時天下之權在於朝廷伐之則足以為威舍之則足以為恩臣故曰先發而後罷則權在我矣
  䇿斷中【蘇軾】
  臣聞用兵有可以逆為數十年之計者有朝不可以謀夕者攻守之方戰鬭之術一日百變猶以為拙若此者朝不可以謀夕者也古之欲謀人之國者必有一定之計勾踐之取呉秦之取諸侯高祖之取項籍皆得其至計而固執之是故有利有不利有進有退百變而不同而其一定之計未始易也勾踐之取呉是驕之而已秦之取諸侯是散其從而已高祖之取項籍是間疎其君臣而已此其至計不可易者雖百年可知也今天下晏然未有用兵之形而臣以為必至於戰則其攻守之方戰鬭之術固未可以豫論而臆斷也然至於用兵之大計所以固執而不變者臣請得以豫言之夫西夏契丹皆為中國之患而西夏之患小契丹之患大此天下之所明知也管仲曰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故二者皆所以為憂而臣以為兵之所加宜先於西故先論所以制御西戎之大畧今夫鄒與魯戰則天下莫不以為魯勝大小之勢異也然而勢有所激則大者失其所以為大而小者忘其所以為小故有以鄒勝魯者矣夫大有所短小有所長地廣而備多備多而力分小國聚而大國分則彊弱之勢將有所反大國之人譬如千金之子自重而多疑小國之人計窮而無所恃則致死而不顧是以小國常勇而大國常怯恃大而不戒則輕戰而屢敗知小而自畏則深謀而必克此又其理然也夫民之所以守戰至死而不去者以其君臣上下歡欣相得之際也國大則君尊而上下不交將軍貴而吏士不親法令繁而民無所措其手足若夫小國之民截然其若一家也有憂則相恤有急則相赴凡此數者是小國之所長而大國之所短也大國而不用其所長使小國常出於其所短雖百戰而百屈豈足怪哉且夫大國則固有所長矣長於戰而不長於守夫守者出於不足而巳譬之於物大而不用則易以腐敗故凡擊搏進取所以用大也孫武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自敵以上者未嘗有不戰也自敵以上而不戰則是以有餘而用不足之計固巳失其所長矣凡大國之所恃吾能分兵而彼不能分吾能數出而彼不能應譬如千金之家日出其財以罔市利而販夫小民終莫能與之競者非智不若其財少也是故販夫小民雖有桀黠之才過人之智而其勢不得不折而入於千金之家何則其所長者不可以與較也西戎之於中國可謂小國矣嚮者惟不用其所長是以聚兵連年而終莫能服今欲用吾之所長則莫若數出數出莫若分兵臣之所謂分兵者非分屯之謂也分其居者與行者而巳今河西之戍卒惟患其多而莫之適用故其便莫若分兵使其十一而行則一嵗可以十出十二而行則一嵗可以五出十一而十出十二而五出則是一人而嵗一出也吾一嵗而一出彼一嵗而十被兵焉則衆寡之不侔勞逸之不敵亦已明矣夫用兵必出於敵人之所不能我大而敵小是故我能分而彼不能此吳之所以肆楚而隋之所以狃陳歟夫御戎之術不可以逆知其詳而其大畧臣未見有過此者也





  文編巻四十一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二
  明 唐順之 編
  專任使【蘇軾】
  夫吏之與民猶工人之與器易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齟齬而不相得是故雖有長才異能之士朝夕而去則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漢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時以為任人不可以倉卒而責其成功又其三歲一遷吏不為長逺之計則其所施設一切出於茍簡此天下之士争以為言而臣知其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處也是以擾擾在此如使五六年或七八年而後遷則將有十年不得調者矣朝廷方將減任子清冗官則其行之當有所待而臣以為當今之有甚不可者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觀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衝兩河之交舟車商賈之所聚金珠錦繡之所積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織絍之勞富貴之所移貨利之所故其民不知有恭儉亷退之風以書數為終身之能以府史賤吏為鄉黨之榮故其民不知有儒學講習之賢夫是以獄訟繁滋而奸不可止為治者益以茍且而不暇及於教化四方觀之使風俗日以薄惡今夫為京兆者戴星而出見燭而入案牘笞箠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躡乎其庭持詞而求訴者肩相摩乎其門憧憧焉不知其為誰一訊而去得罪者非知其得罪之由而無罪者亦不知其無罪之實如此則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獄訟之繁未有已也夫大司農者天下之所以贏虛外計之所從受命也其財賦之出入簿書之交錯縱横變化足以為奸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盡知而付之吏吏分職乎其中者以數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過粗舉其大綱而不能者惟吏之聽賄賂交乎其門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無過此二者臣竊以為今省府之重其擇人宜精其任人宜久凡今之皆不精不久之故何則天下之賢者不可以多得而賢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久而去夫世之君子茍有志于天下而欲為長逺之計者則其效不可以朝夕見其始若迂闊而其終必將有所可觀今朞月不報政則朝廷以為是無能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見稱于人者又以為有功而擢為兩府然則是為省府者能與不能皆不得久也夫以省府之繁終歲不得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胥吏者皆老於其局長子孫於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御長子孫之吏此其相視如客主之勢宜其奸弊不可得而去也省府之位不為卑矣茍有能者而老于此不為不用也古之用人者知其久勞於位則時有以賜予勸奬之以厲其心不聞其驟遷以奪其成效今天下之吏縱未能一槩久而不遷至于省府亦不可以倉卒而去吏知其久居而不去也則其欺詐固已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慮周旋於其間不過十年將必有卓然可觀者也
  無沮善【蘇軾】
  昔者先王之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無窮之心力行不倦而無自棄之意夫惟自棄之人則其為惡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聖人畏之設為髙位重禄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踴躍自奮扳援而來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終不能至於其間而非聖人塞其門絶其塗也夫然故一介之賤吏閭閻之匹夫莫不奔走於善至於老死而不知休息此聖人以術驅之也天下茍有甚惡而不可忍也聖人既已絶之則屏之逺方終身不齒此非獨不仁也以為既已絶之彼將一旦肆其忿毒以殘害吾民是故絶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絶既已絶之又復用之則是驅之於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無所望而為善無所愛惜而不為惡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無所望之人而責其為善以無所愛惜之人而求其不為惡又付之以人民則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賢者何常之有或出於賈豎賤人甚者至於盜賊徃徃而是而儒生貴族世之所望為君子者或至放肆不軌小民之所不若聖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於其始進之時而徐觀其所試之效使天下無必得之由亦無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後勉强於功名而不敢僥倖知其不至於必不可得也然後有以自慰其心久而不懈嗟夫聖人之所以鼓舞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為術歟後之為政者則不然與人以必得而絶之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為進賢而退不肖然天下之莫甚於此今夫制䇿之及等進士之高第皆以一日之習而决取終身之富貴此雖一時之文辭而未知其臨事之能否則其用之不已太遽乎天下有用人而絶之者三州縣之吏茍非有大過而不可復用則其它犯法皆可使竭力為善以自贖而今世之法一陷於罪戾則終身不遷使之不自聊頼而疾視其民肆意妄行而無所顧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陷於其中途窮而無所入則遂以自棄府史賤吏為國者知其不可闕也是故歲久則補以外官以其所從來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則其中雖有出羣之才終亦不得齒於士大夫之列今夫出身而仕者將以求貴也貴不可得矣則將惟富之求此其勢如是則雖至於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貪故夫此二者茍不可以遂棄則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貲而仕者皆得補郡縣之吏彼知其終不得遷亦將逞其一時之欲無所不至夫此誠不可以遷也則是用之之過而已臣故曰絶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絶此三者之謂也
  決壅蔽【蘇軾】
  所貴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訴而無寃不謁而得其所欲此堯舜之盛也其次不能無訴訴而必見察不能無謁謁而必見省使逺方之賤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識官府之難而後天下治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兩手而已疾痛苛癢動於百體之中雖其甚微不足以為患而手隨至夫手之至豈其一一而聽之心哉心之所以素愛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聽於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率然以自至聖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衆四海之廣使其關節脉理相通為一叩之而必聞觸之而必應夫是以天下可使為一身天子之貴士民之賤可使相愛憂患可使同緩急可使救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訴其寃如訴之於天有不得已而謁其所欲如謁之於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詳悉而付之於胥吏故凡賄賂先至者朝請而夕得徒手而來者終年而不獲至於故常之事人之所當得而無疑者莫不務為留滯以待請屬舉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錢無以行之㫺者漢唐之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宻使吏得以空虛無據之法而繩天下故小人以無法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宻舉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為瑕所欲與者雖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為解故小人以法為奸今夫天下所為多事者豈事之誠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則新故相仍紛然而不決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霸百官承職不待教令而辦四方之賔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纎悉莫不盡舉而人不以為煩蓋史之所記麻思還冀州請於猛猛曰速裝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闗郡縣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無留事者至于纎悉莫不皆然苻堅以氐人之種至於霸王兵强國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為固宜其然也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顧私而府史之屬招權鬻法長吏心知而不問以為當然此其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權在胥吏欲去其也莫如省事而勵精省事莫如任人勵精莫如自上率之今之所謂至繁天下之事闗於其中訴者之多而謁者之衆莫如中書與三司天下之事分于百官而中書聽其治要郡縣錢制于轉運使而三司受其㑹計此宜若不至于繁多然中書不待奏課以定其黜陟而關與其事則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贏虛至於毫毛以繩郡縣則是不任轉運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古之聖王愛日以求治辨色而視朝茍少安焉而至于日出則終日為之不給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廢一事一月則可知也一歲則事之積者不可勝數矣欲事之無繁則必勞於始而逸於終晨興而晏罷天子未退則宰相不敢歸安于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則百官莫不震悚盡力於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則纎悉隱微莫不舉矣天子求治之勤過于先王而議者不稱王季之宴朝而稱舜之無為不論文王之日昃而論始皇之量書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勵精莫如自上率之則壅蔽決矣
  抑僥倖【蘇軾】
  夫所貴乎人君者予奪自我而不牽於衆人之論也天下之學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貴如從其欲則舉天下皆貴而後可惟其不可從也是故仕不可以輕得而貴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禄出乎我者也我以為可予而予之我以為可奪而奪之彼雖有言者不可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賦歛不可以不均刑罰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擇此誠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賞愛名器而囂囂者以為不可畏是烏足惜哉國家自近歲以來吏多而闕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無事而食也且其蒞官之日淺而閒居之日長以其蒞官之所得而為閒居仰給之資是以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也古之用人其取之至寛而用之至狹取之至寛故賢者不隔用之至狹故不肖者無所容記曰司馬辨論官才論進士之賢者以告于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禄之然則取之者未必用也今之進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試官夫試之者豈一定之謂哉固將有所廢置焉耳國家取人有制䇿有進士有明經有詞科有任子有府史雜流凡此者雖衆無害也其終身進退之決在乎召見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愛惜慎重者也今之議者不過曰多其資考而責之以舉官之數且彼有勉强而已資考既足而舉官之數亦以及格則將執文墨以取必於我雖千百為輩莫敢不盡與臣竊以為今之患正在於任法太過是以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歲月必得甚可惜也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聞于吏部吏部以其資考之逺近舉官之衆寡而次第其名然後使一二大臣雜治之參之以其才器之優劣而定其等歲終而奏之以詔天子廢置度天下之吏每歲以物故罪免者㡬人而増損其數以所奏之等補之及數而止使其予奪亦雜出于賢不肖之間而無有一定之制則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將自奮厲磨淬以求聞于時而嚮之所謂用人之大者亦不勞而自去然而議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優劣為差則是好惡之私有以唘之也臣以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綱而其出入變化固將付之於人昔者唐有天下舉進士者羣至於有司之門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搜羅天下之賢士而習知其為人至於一日之試則固已不取矣唐之得人於斯為盛今以名聞於吏部者每歲不過數十百人使一二大臣得以訪問參考其才雖有失者蓋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則夫一定之制臣未知其果不可以為奸也
  均戸口【蘇軾】
  夫中國之地足以食中國之民有餘也而民常病於不足何哉地無變遷而民有聚散聚則爭於不足之中而散則棄於有餘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遺利而民用不足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衆寡而受田于官一夫而百畆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餘當周之時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師居其一有田百同而為九百萬夫之地山林陵麓川澤溝瀆城郭宫室塗三分去一為六百萬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易為率則王㡬之内足以食三百萬之衆以九州言之則是二千七百萬夫之地也而計之以下農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則是萬有三千五百萬人可以仰給於其中當成康刑措之後其民極盛之時九州之籍不過十三萬四千有餘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穀常有餘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術也自井田廢而天下之民轉徙無常惟其所樂則聚以成市側肩躡足以爭尋常挈妻負子以分升合雖有豐年而民無餘蓄一遇水旱則弱者轉於溝壑而强者聚為盜賊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蓋亦不得均民之術而已夫民之不均其有二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忽故而重新則民不均夫民之為農者莫不重遷其墳墓廬舎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為子孫百年之計惟其百工伎藝無事樹藝游手游食之民然後可以懐輕資而極其所徃是故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則農民捨其耒耜而游於四方擇其所私而居之其一也凡人之情怠於久安而謹於新集水旱之後盜賊之餘則必省刑罰薄税歛輕力役以懐逋逃之民而其久安而無變者則不肯無故而加䘏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則其民稍稍引去聚於其所重之地以至於衆多而不能容其二也臣欲去其二而開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聖人之興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易為功必因時之勢故易為力今欲無故而遷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則怨謗之門盜賊之端必起於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為民之情莫不懷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於遷徙之樂而忘其鄉昔漢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諸陵麓今之計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鄧許洛陳蔡之間今士大夫無不樂居於此者顧恐獨徃而不能濟彼見其儕類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則其去惟恐後耳此其所謂因人之情夫天下不能歲歲而豐也則必有饑饉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時父子且不能相顧又安知去鄉之為戚哉當此之時募其樂徙者而使所之廪之費不甚厚而民樂行此其所謂因時之勢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貸其耕耘之具而緩其租然後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漸也
  較賦役【蘇軾】
  自兩稅之興因地之廣狹瘠腴而制賦因賦之多少而制役其初蓋甚均也責之厚賦則其財足以供署之重役則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輕重厚薄一出於地而不可易也戸無常賦視地以為賦人無常役視賦以為役是故貧者鬻田則賦輕而富者加地則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勝亦所以破兼并之門而塞僥倖之源也及其後世歲月既久則小民稍稍為奸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則雖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天下一戸之賦官知其為賦之多少而不知其為地之㡬何也如此則增損出入惟其意之所為官吏雖明法禁雖嚴而其勢無由以止絶故其為奸常起於貿易之際夫鬻田者必窮迫之人而所從鬻者必富厚有餘之家富者恃其有餘而邀之貧者迫於饑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賦有田者方其窮困之中茍可以緩一時之急則不暇計其它日之利害故富者地日以益而賦不加多貧者地日以削而賦不加少又其奸民欲計免其賦役者割數畝之地加之以數倍之賦而收其少半之直或者亦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以數十年來天下之賦大抵淆亂有兼并之族而賦甚輕有貧弱之家而不免於重役以至於破敗流移而不知其所徃其賦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夫天下不可以有僥倖也天下有一人焉僥倖而免則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其今天下僥倖者如此之衆則其不幸而受者從可知矣三代之賦以什一為輕今之法本不至於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賦歛為病者豈其歲久而奸生偏重而不均以至於此歟雖然天下皆知其為患而不能去何者勢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廣狹療腴而更制其賦之多寡則奸吏因縁為賄賂之門其廣狹瘠腴亦將一切出於其意之喜怒而其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議且臣以為此最易見者顧弗之察耳夫易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數其所直之數必得其廣狹瘠腴之實而官必據其所直之數而取其易田之稅是故欲知其地之廣狹瘠腴可以其稅推也久逺者不可復知矣其數十年之間皆足以推較求之故府猶可得而見茍其稅多者則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則知其田多且美也如此而其賦少其役輕夫人亡而賦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給其賦重為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實之直而書之契則夫自今以徃者貿易之際為奸者其少息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與凡賦之所宜多少而以稅參之如此則一持籌之吏坐於帳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虛實不過數月而民得以少蘇不然十數年之後將不勝其重者日以輕輕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終也
  省費用【蘇軾】
  夫天下未嘗無財也昔周之興文王武王之國不過百里當其受命四方之君長交至於其廷軍旅四出以征伐不義之諸侯而未嘗患無財方此之時闗市無征而山澤不禁取於民者不過什一而財有餘及其衰也内食千里之租外收千八百國之貢而不足於用由此觀之夫財豈有多少哉人君之於天下俯已以就人則易為功仰人以援已則難為力是故廣取以給用不如節用以㢘取之為易也臣請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窮困時所望不過十金之資計其衣食之費妻子之奉出入於十金之中寛然而有餘及其一日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則心意之欲日以漸廣所入益衆而所欲益以不給不知罪其用之不節而以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貪求愈多而財愈不供此其為惑未可以知其所終也今天下汲汲乎以財之不足為病者何以異此國家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之地至狹也然歲歲出師以誅討僣亂之國南取荆楚西平巴蜀而東下并潞其費用之衆百倍於今天下之士未嘗思其始而惴惴焉患今世之不足則亦甚惑矣夫為國有三計有萬世之計有一時之計有不終月之計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則可以九年無饑也歲之所入足用而有餘是以九年之蓄常間而無用卒有水旱之變盜賊之憂則官可以自辦而民不知如此者天不能使之災地不能使之貧四夷盜賊不能使之困此萬世之計也而其不能者一歲之入纔足以為一歲之出天下之産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雖不至於虐取其民而有急則不免於厚賦故其國可靜而不可動可逸而不可勞此亦一時之計也至於最下而無謀者量出以為入用之不給則取之益多天下晏然無大患難而盡用衰世茍且之法不知有急則將何以加之此所謂不終月之計也今天下之利莫不盡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闗有征市有租鹽鐵有酒有課茶有算則凡衰世茍且之法莫不盡用矣譬之於人其少壯之時豐徤勇武然後可以望其無疾以至於壽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見而無遺若八九十者將何以待其後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窮思竭慮以廣求利之門以為費用不可復省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費固有去之甚易而無損存之甚難而無益者矣臣不能盡知請舉其所聞而其餘可以類求焉夫無益之費名重而實輕以不急之實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三歲而郊郊而赦赦而賞此縣官有不得已者天下吏士數日而待賜此誠不可以卒去至于大吏所謂股肱耳目與縣官同其憂樂者此豈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廟今又飾老佛之宫而為之祠固已過矣又使大臣以使領之歲給以巨萬計此何為者也天下之吏為不少矣將患未得其人茍得其人則凡民之利莫不備舉而其患莫不盡去今河水為患不使濱河州郡之吏親視其災而責之以救災之術顧為都水監夫四方之水患豈其一人坐籌於京師而盡其利害天下有轉運使足矣今江淮之間又有發運禄賜之厚徒兵之衆其為費豈勝計哉蓋嘗聞之里有畜馬者患牧人欺之而盜其芻菽也又使一人焉為之廐長廐長立而馬益癯今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天下無益之費不為不多矣臣以為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釐以徃莫不有益惟無輕其毫釐而積之則天下庶乎少息也
  勸親睦【蘇軾】
  夫民相與親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畫為井田使其比閭族黨各相親愛有急相賙有喜相慶死䘮相䘏疾病相養是故其民安居無事則徃來歡欣而獄訟不生有宼而戰則同心并力而緩急不離自秦漢以來法令峻急使民離其親愛歡欣之心而為鄰里告訐之俗富人子壯則出居貧人子壯則出贅一國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紛紛乎散亂而不相屬是以禮讓之風息而爭鬬之獄繁天下無事則務為欺詐相傾以自成天下有變則流徙渙散相棄以自存嗟夫秦漢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難治也此無他民不愛其身故輕犯法輕犯法則王政不行欲民之愛其身則莫若使其父子親兄弟和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䘏妻子則其所賴於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輕犯法三代之政莫尚於此矣今欲教民和親則其道必始於宗族臣欲復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親屬之心古者有大宗小宗故禮曰别子為祖繼别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别子之後也宗其繼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古者諸侯之子弟異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禰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後之則為大宗族人宗之雖百世而宗子死則為之服齊衰九月故曰宗其繼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别子之庶子又不得禰别子而自使其嫡子為後則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則無服其繼禰者親兄弟為之服其繼祖者從兄弟為之服其繼曽祖者再從兄弟為之服其繼高祖者三從兄弟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高祖以外親盡則易宗故曰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小宗四有繼高祖者有繼曽祖者有繼祖者有繼禰者與大宗為五此所謂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嫡子既為宗則其庶子之嫡子又各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於四而其實無窮自秦以來天下無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復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親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無宗也有族而無宗則族不可合族不可合則雖欲親之而無由也族人而不相親則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賢人君子之後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久逺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復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則為之加服犯之則以其服坐貧賤不敢輕而富貴不敢以加之冠昏必告䘮必赴此非有所難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夫之族亦未必無孝悌相親之心而族無宗子莫為之糾率其勢不得相親是以世之人有親未盡而不相徃來冠昏不相告死不相赴而無知之民遂至于父子異居而兄弟相訟然則王道何從而興乎嗚呼世人之患在於不務逺見古之聖人合族之法近於迂闊而行之朞月則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難而在乎久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易治其必自小宗始矣
  敦教化【蘓軾】
  夫聖人之於天下所恃以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惡也昔者三代之民見危而授命見利而不忘義此非必有爵賞勸乎其前而刑罰驅乎其後也其心安於為善而忸怩於不義是故有所不為夫民知其所不為則天下不可以敵甲兵不可以威利禄不可以誘可殺可辱可饑可寒而不可與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國長久而不抜也及至秦漢之世其民見利而忘義見危而不能授命法禁所不及則巧偽變詐無所不為疾視其長上而幸其災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盜賊則天下蕩然無復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嘗有言曰三代之時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詳且宻也學校之制射饗之節冠昏䘮祭之禮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後世教化之道衰而盡廢其具是以若此無恥也然世之儒者蓋亦嘗試以此等教天下之民矣而卒以無效使民好文而益媮餙詐而相高則有之矣此亦儒者之過也臣愚以為若此者皆好古而無術知有教化而不知名實之所存者也實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實也有名而無實則其名不行有實而無名則其實不長凡今儒者之所論皆其名也昔武王既克商散財發粟使天下知其不貪禮下賢俊使天下知其不驕封先聖之後使天下知其仁誅飛㢘惡來使天下知其義如此則其教化天下之實固已立矣天下聳然皆有忠信㢘恥之心然後文之以禮樂教之以學校觀之以射饗而謹之以冠昏䘮祭民是以目擊而心諭安行而自得也及至秦漢之世專用法吏以督責其民至于今千有餘年而民日以貪冒嗜利而無恥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禮所謂名者而繩之彼見其登降揖讓盤辟俯仰之容則掩口而竊笑聞鐘鼓管磬希夷嘽緩之音則驚顧而不樂如此而欲望其遷善逺罪不已難乎臣愚以為宜先其實而後其名擇其近於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則不可與久居於安民不知義則不可與同處於危平居則欺其吏而有急則叛其君此教化之實不至天下之所以無變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則莫若務實其言欲民之知義則莫若務去其貪徃者西河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為軍其始也官告以權時之宜非久役者如是當復爾業少焉皆刺其額無一人得免自寶元以來諸道以兵興為辭而増賦者至今皆不為除去夫如是將何止民之詐欺哉夫所貴乎縣官之尊者為其恃於四海之富而不事於錐刀之末也其與民也優其取利也緩古之聖人不得而取則時有所置以明其不貪何者小民不知其說而惟貪之知今鷄鳴而起百工雜作匹夫入市操挾尺寸吏且隨而稅之扼吭拊背以收絲毫之利古之設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設官者求以勝民賦歛有常限而以先期為賢出納有常數而以羡息為能天地之間茍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廣而用法太宻故民日趨於貪臣愚以為難行之言當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當有所不取以教民信而示之義若曰國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則臣恐其失之多於得也
  蓄材用【蘇軾】
  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豈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歟器械鈍弊而不足用歟抑為城郭不足守歟廪食不足給歟此數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則是無材用也夫國之有材譬如山澤之有猛獸江河之有蛟龍伏乎其中而威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于蚖之所蟠牂豚之所伏雖千仞之山百尋之溪而人易之何則其見于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謂無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謂無才然以區區之外患舉數州之衆以臨中國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怨而其氣未嘗少衰其詞未嘗少挫則是其心無所畏也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今朝廷之士不能無憂而大臣恬然未有拒絶之議非不欲絶也而未有以待之則是空朝廷無所恃也㳂邉之民西顧而戰慄牧馬之士不敢彎弓而嚮北吏士未戰而先期於敗則是民輕其上也外之蠻夷無所畏内之朝廷無所恃而民又自輕其上此猶足以為有人乎天下未嘗無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聖人以無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實以可見之實而較天下之虛名二者相為用而不可廢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紛然奔走從事於其間而要之以其終不肖者無以欺其上此無他先名而後實也不先其名而唯實之求則來者寡來者寡則不可以有所擇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擇之人則是不先名之過也天子之所嚮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孫呉之書其讀之者未必能戰也多言之士喜論兵者未必能用也進之以武舉試之以騎射天下之奇才未必至也然將以求天下之實則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為未必然而棄之則是其必然者恐不可得而見也徃者西師之興也其先也惟不以虛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擇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興之際四顧惶惑而不知所措於是設武舉購方畧收勇悍之士而開猖狂之言不愛高爵重賞以求强兵之術當此之時大下囂然莫不自以為知兵也來者日多而其言益以無據至於臨事終不可用執事之臣亦遂厭之而知其無益故兵休之日舉從而廢之今之論者以為武舉方畧之類適足以開僥倖之門而天下之實才終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過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虛名而不較之以實至其也又舉而廢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復以兵術進亦已過矣天下之實才不可以求之於言語又不可以較之於武力獨見之於戰耳戰不可得而試也是故見之於治兵子玉治兵於蒍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蒍賈觀之以為剛而無禮知其必敗孫武始見試以婦人而猶足以取信於闔閭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觀將帥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驕而難令勇悍而不知戰此真足以觀天下之才也武舉方略之類以來之新兵以試之觀其顔色和易則足以見其氣約束堅明則足以見其威坐作進退各得其所則足以見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强也故曰先之以無益之虛名而較之以可見之實才然後可得而用也
  定軍制【蘇軾】
  自三代之衰井田廢兵農異處兵不得休而為民民不得息肩而無事於兵者千有餘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極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復追矣至於漢唐猶有可得而言者夫兵無事而食則不可使聚聚則不可使無事而食此二者相勝而不可並行其勢然也今夫有百頃之閒田則足以牧馬千駟而不知其費聚千駟之馬而輸百頃之芻則其費百倍此易曉也昔漢之制有踐更之卒而無營田之兵雖皆出於農夫而方其為兵也不知農夫之事是故郡縣無常屯之兵而京師亦不過有南北軍期門羽林而已邉境有事諸侯有變皆以虎符調發郡國之兵至于事已而兵休則渙然各復其故是以其兵雖不知農而天下不至于者未嘗聚也唐有天下置有十六衛府兵天下之府八百餘所而屯于闗中者至有五百然皆無事則力耕而積穀不唯以自贍養而又有以廣縣官之儲是以其兵雖聚于京師而天下亦不至於者未嘗無事而食也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于京畿三輔者以數十萬計皆仰給於縣官有漢唐之患而無漢唐之利擇其偏而兼用之是以無受其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財近自淮甸而逺至乎呉蜀凡舟車所至人力所及莫不盡取以歸于京師晏然無事而賦斂之厚至于不可復加而三司之用猶苦其不給其皆起於不耕之兵聚于内而食四方之貢賦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環徃來屯戍于郡縣者昔建國之初所在分裂擁兵而不服太祖太宗躬擐甲胄力戰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基餘孽猶有存者上之人見天下之難合而恐其復發也於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於縣鎮徃徃皆有京師之兵由此觀之則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為守也而可以長久而不變乎費莫大於養兵養兵之費莫大於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縣逺者或數千里其月廪歲給之外又日供其芻糧三歲而一遷徃者紛紛來者纍纍雖不過數百為輩而要其歸無以異於數十萬之兵三歲而一出征也農夫之力安得不竭餽運之卒安得不疲且今天下未嘗有戰鬬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勞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為休息閒居無用之兵者其意以為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豐食開府庫輦金帛若有所負一逆其意則欲羣起而噪呼此何為者也天下一家且數十百年矣民之戴君至于海隅無以異於畿甸亦不必舉疑四方之兵而專信禁兵也曩者蜀之有妖賊與近歲貝州之亂未必非禁兵致之臣愚以為郡縣之土兵可以漸訓而陰奪其權則禁兵可以漸省而無用天下武徤豈有常所哉山川之所習風氣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戰國常用之矣蜀人之怯懦呉人之短小皆常以抗衡于上國又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鈍劣弱而不振者彼見郡縣皆有禁兵而待之異等是以自棄于賤役夫之間而將吏亦莫之訓也茍禁兵可以漸省而以其資糧益優郡縣之土兵則彼固以歡欣踴躍出于意外戴上之恩而願効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從捍城之外無所復用如此則内無屯聚仰給之費而外無遷徙供億之勞費之省者又已過半矣
  練軍實【蘇軾】
  三代之兵不待擇而精其故何也兵出於農有常數而無常人國有事要以一家而備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養疾病者得以為閒民而設於官者莫不皆其壯子弟故其無事而田獵則未嘗發老弱之民兵行而餽糧則未嘗食無用之卒使之足輕險隘手易器械聰明足以察旗鼓之節强銳足以犯死傷之地千乘之衆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殺人少而成功多費用省而兵卒强蓋春秋之時諸侯相并天下百戰其經傳所見謂之敗績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過犯其偏師而獵其游卒歛兵而退未有僵尸百萬流血於江河如後世之戰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壯者以為兵則其勢不可得而多殺也及至後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復而為民於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既已募民而為兵其妻子屋廬既已託於營伍之中而其姓名既已書於官府之籍行不得為商居不得為農而仰給于官至于衰老而無歸則其道誠不可以棄去是故無用之卒雖薄其資糧而皆廪之終身凡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於衰老四十餘年之間勇銳强力之氣足以犯堅冒刅者不過二十餘年今廩之終身則是一卒凡二十年無用而食于官也自此而推之養兵十萬則是五萬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則是五年為無益之費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財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戰是謂棄財不可使戰而驅之戰是謂棄民臣觀秦漢之後天下何其殘敗之多耶其皆起於分民而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萬之衆而見屠於數千之兵者其良將善用不過以為餌委之啖賊嗟夫三代之衰民之無罪而死者其不可勝數矣今天下募兵至多徃者陜西之役舉籍平民以為兵加以明道寶元之間天下旱蝗以及近歲青齊之饑與河朔之水災民急而為兵者日以益衆舉籍而按之近歲以來募兵之多無如今日者然皆老弱不教不能當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費百倍於古此甚非所以長久而不變者也凡民之為兵者其類多非良民方其少壯之時博奕飲酒不安於家而後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氣沮葢亦有悔而不可復者矣臣以謂五十已上願復為民者宜聽自今以徃民之願為兵者皆三十以下則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為兵十年而復歸其精力思慮猶可以養生送死為終身之計使其應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為十年之計則除其籍而不怨以無用之兵終身坐食之費而為重募則應者必衆如此縣官長無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戰者不至於無罪而死彼皆知其不過十年而復為平民則自愛其身而重犯法不至於呌呼無賴以自棄於㓙人今夫天下之患在於民不知兵故兵常驕悍於民常怯賊盜攻之而不能禦戎狄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為兵兵得復還而為民則天下之知兵者衆而盜賊戎狄將有所忌然猶有言者將以為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則緩急有所不濟夫所謂十年而代者豈其舉軍而並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久者有將去者有當代者新故雜居而教之則緩急可以無憂矣
  教戰守【蘇軾】
  當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於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其患不見於今而將見於他日今不為之計其後將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秋冬之隙致民田獵以講武教之以進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習於鐘鼓旌旗之間而不亂使其心志安於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是以雖有盜賊之變而民不至於驚潰及至後世用迂儒之議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天下既定則卷甲而藏之數十年之後甲兵頓而民日以安於佚樂卒有盜賊之警則相與恐懼訛言不戰而走開元天寶之際天下豈不大治惟其民安於太平之樂豢於游戲酒食之間其剛心勇氣消耗鈍眊痿蹷而不復振是以區區之禄山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獸奔鳥竄乞為囚虜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蓋嘗試論之天下之勢譬如一身王公貴人所以養其身者豈不至哉而常苦於多疾至於農夫小民終歲勤苦而未嘗告病此其故何也夫風雨霜露寒暑之變此疾之所由生也農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窮冬暴露其筋骸之所衝犯肌膚之所浸漬輕霜露而狎風雨是故寒暑不能為之毒今王公貴人處於重屋之下出則乘輿風則襲裘雨則御蓋凡所以慮患之具莫不備至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小不如意則寒暑入之矣是故善養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勞步趨動作使其四體狃於寒暑之變然後可以剛徤强力涉險而不傷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驕惰脆弱如婦人孺子不出於閨門論戰鬬之事則縮頸而股慄聞盜賊之名則掩耳而不願聽而士大夫亦未嘗言兵以為生事擾民漸不可長此不亦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歟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見四方之無事則以為變故無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國家所以奉西北之夷者歲以百萬計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無厭此其勢必至於戰戰者必然之勢也不先於我則先於彼不出於西則出於北所不可知者有遲速逺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茍不免於用兵而用之不以漸使民於安樂無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則其為患必有所不測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講習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敎以行陣之節役民之司盜者授以擊刺之術每歲終則聚於郡府如古都試之法有勝負有賞罰而行之既久則以軍法從事然議者必以為無故而動民又撓以軍法則民將不安而臣以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則其一旦將以不教之民而驅之戰夫無故而動民雖有小怨然孰與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驕豪而多怨陵壓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為天下之知戰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習於兵彼知有所敵則固以破其奸謀而折其驕氣利害之際豈不亦甚明歟
  倡勇敢【蘇軾】
  臣聞戰以勇為主以氣為決天子無皆勇之將而將軍無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權英雄豪傑之士所以陰用而不言於人而人亦莫之識也臣請得以備言之夫倡者何也氣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軍之勇怯人人而較之則勇怯之相去若莛與楹至於三軍之勇怯則一也出於反覆之間而差於毫釐之際故其權在將與君人固有暴猛獸而不操兵出入於白刃之中而色不變者有見虺蜴而却走聞鐘鼓之聲而戰慄者是勇怯之不齊至於如此然閭閻之小民爭鬬戲笑卒然之間而或至於殺人當其發也其心翻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雖天下之勇夫無以過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顧其妻子未始不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氣之所乘則奪其性而忘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於未悔之間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開其自悔之意則是不戰而先自敗也故曰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奮而爭先而致其死則翻然者衆矣弓矢相及劒楯相交勝負之勢未有所決而三軍之士屬目於一夫之先登則勃然者相繼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刼也三軍之衆可以氣使也諺曰一人善射百夫決拾茍有以發之及其翻然勃然之間而用其鋒是之謂倡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難得也捐其妻子棄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難能也以難得之人行難能之事此必有難報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將將軍必有所私之士視其勇者而陰厚之人之有異材者雖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異自異而上不異之則緩急不可以望其為倡故凡緩急而肯為倡者必其上之所異也昔漢武帝欲觀兵于四裔以逞其無厭之求不愛通侯之賞以招勇士風告天下以求奮擊之人然卒無有應者於是嚴刑峻法致之死地而聽其以深入贖罪使勉强不得已之人馳驟於死亡之地是故其將降其兵破敗而天下㡬至於不測何者先無所異之人而望其為倡不已難乎私者天下之所惡也然而為已而私之則私不可用為其賢於人而私之則非私無以濟蓋有無功而可賞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媿其心而責其為倡也天下之禍莫大於上作而下不應上作而下不應則上亦將窮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誅之而將帥之臣謹守封畧外視内顧莫有一人先奮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盡力不得已而出爭先而歸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無以應則其勢不得不重賂而求和其患起於天子無同憂患之臣而將軍無腹心之士西師之休十有餘年矣用法益宻而進人益難賢者不見異勇者不見私天下務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緩急將誰為之倡哉
  厲法禁【蘇軾】
  昔者聖人制為刑賞知天下之樂乎賞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樂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終朝而賞隨之是以上之為善者足以知其無有不賞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髪之罪不終朝而罰隨之是以下之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無有不罰也詩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所謂權豪貴顯而難令者此乃聖人之所借以狥天下也舜誅四凶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聖人為能擊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罰至于措而不用周之衰也商鞅韓非峻刑酷法以督責天下然所以為得者用法始於貴戚大臣而後及于踈賤者故能以其國霸由此觀之商鞅韓非之刑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術也後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未而猥以舜之用刑之術與商鞅韓非同類而棄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今夫州縣之吏受賂以鬻獄其罪至于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贖則至于嬰木索受笞箠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為不善非特簿書米鹽出入之間也其位愈尊則其害愈大其權愈重則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强禦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則其官之所減者至于罰金蓋無㡬矣夫過惡暴著于天下而罰不傷其毫毛鹵莽於公卿之間而纎悉於州縣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雖刀鋸斧鉞猶將有所不避而况木索笞箠哉方今法令至繁觀其所以防奸之具一舉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于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議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豈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歟古之人君責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輕也責之至重故其所以約束之者愈寛待之至輕故其所以隄防之者甚宻夫所貴乎大臣者惟其不待約束而後免於罪戾也是故約束愈寛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茍幸其不疑而輕犯法則固以不容於誅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從於訊鞠論報如士庶人之法斯以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蒞官臨民茍有罪皆書於其所謂歴者而至于館閣之臣出為郡縣者則遂罷去此真聖人之意欲有以重責之也奈何其與士庶人較罪之輕重而又以其爵減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開盜賊小人自新之塗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盜賊小人待之歟天下惟無罪也是以罰不可得而加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罰則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以舉之而詔曰勿推此何為者也聖人為天下豈容有此曖昧而不決故曰厲法禁自大臣始則小臣不犯矣
  去奸民【蘇軾】
  自昔天下之亂必生於治平之日休養生息而奸民得容於其間蓄而不發以待天下之釁至於時有所激勢有所乗則潰裂四出不終朝而毒流於天下聖人知其然是以嚴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奸民而去之夫大亂之本必起於小奸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發也常至於亂天下今夫世人之所憂以為可畏者必曰豪俠大盜此不知變者之說也天下無小奸則豪俠大盜無以為資且其治平無事之時雖欲為大盜將安所容其身而其殘忍貪暴之心無所發洩則亦時出為盜賊聚為博奕羣飲於市肆而呌號於郊野小者呼雞逐狗大者椎牛發冢無所不至捐父母棄妻子而相與嬉游凡此者舉非小盜也天下有釁鋤耰棘矜相率而剽奪者皆嚮之小盜也昔三代之聖主果斷而不疑誅除擊去無有遺類所以擁䕶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後世刑法日以深嚴而去奸之法乃不及於三代何者待其敗露自入於刑而後去也夫為惡而不入於刑者固已衆矣有終身為不義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於法者有巧為規避持吏短長而不可詰者又有因縁幸㑹而免者如必待其自入於刑則其所去者蓋無㡬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惡未麗於法而害於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重罪役之朞以次輕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然後宥而舎之其化之不從威之不格患苦其鄉之民而未入於五刑者謂之罷民凡罷民不使冠帶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齒於鄉黨由是觀之則周之盛時日夜整齊其人民而鋤去其不善譬如獵人終日馳驅踐蹂於草茅之中捜求伏兎而搏之不待其自投於網羅而後取也夫然故小惡不容於鄉大惡不容於國禮樂之所以易化而法禁之所以易行者由此之故也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寛厚為稱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僥倖務出罪人外以邀雪寃之賞而内以待陰德之報臣是以知天下頗有不誅之奸將為子孫憂宜明勑天下之吏使以歲時紏察㓙民而徙其尤無良者不必待其自入於刑而間則命使出按郡縣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訟而數犯法者皆誅無赦誅一鄉之奸則一鄉之人恱誅一國之奸則一國之人恱要在誅寡而悦衆則雖堯舜亦如此而已矣天下有三患而蠻夷之憂不與焉有内大臣之變有外諸侯之叛有匹夫羣起之禍此三者其勢常相持内大臣有權則外諸侯不叛外諸侯强則匹夫羣起之禍不作今者内無權臣外無强諸侯而萬世之後其可憂者奸民也臣故曰去奸民以為安民之終云












  文編巻四十二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三
  明 唐順之 編
  君術一【蘇轍】
  天下之事雖其甚大而難辦者天下必有能辦之人蓋當今之所謂大患者不過曰四夷彊盛而兵革不振百姓凋而官吏不飭重賦厚歛而用度不足嚴法峻令而奸宄不止此數四者所以使天子坐不安席中夜太息而不寐者也然臣皆以為不足憂何者天下必有能為天子出力而為之者而臣之所憂在乎天下之所不能如之何者也臣聞善治天下者必明於天下之情而後得御天下之術古之聖人惟其知天下之情而以術制之也故萬物皆可得而役其生皆可得而制其死牛服於箱馬服於轅鷹隼服於韝牛不可以有所觸馬不可以有所踶鷹隼不可以有所擊此三者喜怒好惡之情發於其外而見於人也是以因其所忌而授之以其術至於終身制於人而不去且治天下何異於治馬也馬之性剛狠而難制急之則弊而不勝緩之則情而不進王良造父為之先後而制其遲速驅之有方而掣之有時則終日躞躞而不知止古之聖人驅天下之人而盡用之仁者使効其仁勇者使効其勇智者使効其智力者使効其力天下之人雖雜然皆列於前安得仁人君子而後任之雖有天下之善人與之處而不知其情御之而不中其病則雖有好善之心而不獲好善之利何者彼不徒為吾用也而况乎天下之英雄欲收其功而不制其心哉昔者秦漢之際奸宄猛悍之人所在而為㓂高祖發於豐沛之間行而收之黥布彭越之倫皆撫而納諸其中其所以制之者甚備也玉帛子女牛羊犬馬以極其豪侈之心輕財好施敦厚長者以服其趦趄之懷倨肆傲岸輕侮凌辱以折其强狠之氣其視天下之英雄不啻若匹夫孺子然皆得其歡心而用其死力至於元成之世天下久於太平士大夫生於其間無復英雄難制之風天下之士皆書生好儒其才氣勇力無足畏者俛首下氣求為之用而不暇元成哀平亦欲得天下之賢才而用之然而不知其情不獲其術賢人君子避讒畏譏逺引而去而小人宦豎縱横放肆而制其事此甚可憫也夫人之平居朋友之間僕妾之際莫不有術以制其變蓋非有深逺難見之事也欲其用命而見其所害欲其樂從而見其所利欲其喜而致其所恱欲其懼而致其所忌欲其開心見誠而示之以無所恐欲其守死不去而示之以無所徃此天下之人皆能知之而至於治天下則不能用此過矣天下以為天子之尊無所事術也而不知天下之事惟其英雄而後能有大功而世之英雄常苦豪横太過而難制由此觀之治天下愈不可以無術也
  君術二【蘇轍】
  臣聞將求御天下之術必先明於天下之情不先明於天下之情則與無術何異夫天下之術臣固已畧言之矣而又將竊言其情今使天子皆得賢人而任之雖可以無憂乎其為奸然猶有情焉而不可以不知蓋臣聞之人有好為名高者臨財推之以讓其親見位去之以讓其下進而天子禮焉則以為歡進而不禮焉則雖逼之而不食其禄力為㢘恥之節以高天下若是而天子不知焉而豢之以厚利則其心赧然有所不平人有好爲厚利者見禄而就之以優其身見利而取之以豐其家良田大屋惟其與之則可以致其才如是而天子不知焉而彊之以名高則其心缺然有所不恱人惟無好自勝也好自勝而不少柔之則忿鬬而不和人惟無所相惡也有所相惡而不為少避之則事其私怒而不求成功素剛則無折之也素畏則無强之也强之則將不勝而折之則將不振凡此數者皆所以求用其才而不傷其心也然猶非所以馭天下之奸雄蓋臣聞之天下之奸雄其為心也甚深而其為迹也甚微將營其東而形之於西將取其右而擊之於左古之人有欲得其君之權者不求之其君也優游翺翔而聽其君之所欲為使之得其所欲而油然自放以釋天下之權天下之權既去其君而無所歸然後徐起而收之故能取其權而其君不之知古之人有為之者李林甫是也夫人既獲此權也則思專而有之專而有之則常恐天下之人從而傾之夫人惟能自固其身而後可以謀人自固之不暇而欲謀人也實難故古之權臣常合天下之爭天下且相與爭而不解則其勢無暇及我是故可以久居而不可去古之人有為之者亦李林甫是也世之人君茍無好善之心幸而有好善之心則天下之小人皆將賣之以為奸何者有好善之名而不察為善之實天下之善固有可以謂之惡者天下之惡固有可以謂之善者彼知吾之欲為善也則或先之以善而終之以惡或有指天下之惡而飾之以善古之人有為之者石顯是也人之將欲為此釁也將欲建此事也必先得於其君欲成事而君有所不恱則事不可以成故古之姦雄刼之以其所必不能其所必不能者不可為也則將反而從吾之所欲為古之人有為之者驪姬之說獻公使之老而避禍是也此數者天下之至情故聖人見其初而求其終聞其聲而推其形蓋惟能察人於無故之中故天下莫能欺何者無故者必有其故也古者明王在上天下之小人伏而不見夫小人者豈其能無意於天下也舉而見其情發而中其病是以愧恥退縮而不敢進臣欲天子明知君子之情以養當世之賢公名卿而深察小人之病以絶其自進之漸此亦天下之至明也
  君術四【蘇轍】
  臣聞古者君臣之間相信如父子相愛如兄弟朝廷之中優游恱懌歡然相得而無間知無所不言言無所不盡開心平意表裏洞達終身而不見其隙當此之時天下之人出身以事君委命於上而無所憂懼安神定氣以觀天下之政蕩然肆志有所欲為而上不見忌其所據者甚堅而無疑是以士大夫皆敢進而擅天下之大kao功至於後世君臣相虞皆有猜防之憂君不敢以其誠心致諸其臣而臣亦不耿直已以行事二者相與齟齬而不相信上下相顧鰓鰓然而不能以自安而尚何暇及於天下之利害故天下之事每每擾敗而無所成就臣竊傷之而以為其在於防禁之太深而督責之太急夫古之聖人至嚴而有所至寛至易而有所至險使天下有所易信而有所不可測用之各當其處而不失節是以天下畏其嚴而樂其寛至於後世之君徒知天下之不可以甚寛也而用之其君臣之際使其公卿大臣終日憂懼不得安意肆志以自盡於其上而以為畏威徒知天下之不可甚嚴也而用之其法律之事使其天下之官吏欺其長上得以茍免取容不畏天子之法而以為行惠蓋其所以用之之術甚悖而不順者至於如此夫天下之人上自百官而下至於庶民其為數安可窮盡而天子者以其一身寄乎其中論其衆寡之勢則天下至衆而天子至寡論其智詐巧偽之術則天下之衆固必有過於天子者吾欲臨之以天子之威則彼有畏憚而不敢言多為之隄防以御其變詐則彼之智將有以出於隄防之所不能及是以古之聖人推之以至誠而御之以至威容之以至寛而待之以至易以君子長者之心待天下之士而不防其為詐談笑議論無所不及以開其歡心故天下士大夫皆欣然而入於其中有所愧恥而不忍為欺詐之行力行果斷而無憂懼不敢之意其所任用雖其兄弟朋友之親而不顧狥私之名其所誅戮雖其仇怨睚眦之人而不䘏報怨之嫌何者君臣相信之篤此所謂至嚴而有所至寛者也然至大吏縱横放肆犯法而無忌天下之所指目律令之所當取則雖天子有所不可輒釋使之一入而不可解而後天下知有所畏此所謂至易而有所至險二者其事不同而相與為用夫是以至寛而天下無頺惰靡迤之風至險而君臣無猜防逼迫之慮夫惟能通其君臣之歡而盡行其刑法之所禁而後可以及此也
  君術五【蘇轍】
  臣聞事有若緩而其變甚急者天下之勢是也天下之人幼而習之長而成之相咻而成風相比而成俗縱横顛倒紛紛而不知以自定當此之時其上之人刑之則懼驅之則聽其勢若無能為者然及其為變常至於破壞而不可禦故夫天子者觀天下之勢而制其所向以定其所歸者也夫天下之人弛而縱之拱手而視其所為則其勢無所不至其狀如長江大河日夜渾渾趨於下而不能止抵曲則激激而無所洩則咆勃潰亂蕩然而四出壞隄防包陵谷汗漫而無所制故善治水者因其所入而導之則其勢不至於激怒坌湧而不可收既激矣又能徐徐而洩之則其勢不至於破決蕩溢而不可止然天下之人常狎其安流無事之不足畏也而不為去其所激觀其激作相蹙潰亂未發之際而以為不至於大懼不能徐洩其怒是以遂至横流於中原而不可卒治昔者天下既安其人皆欲安坐而守之循循以為敦厚黙黙以為忠信忠臣義士之氣憤悶而不得發豪俊之士不忍其鬱鬱之心起而振之而世之士大夫好勇而輕進喜氣而不懾者皆樂從而羣和之直言忤世而不顧直行犯君而不忌今之君子累累而從事於此矣然天下猶有所不從其餘風故俗猶衆而未去相與抗拒而勝負之數未有所定邪正相搏曲正相犯二者潰潰而不知其所終極蓋天下之勢已少激矣而上之人不從而遂決其壅臣恐天下之賢人不勝其忿而自決之也夫惟天子之尊有所欲為而天下從之今不為決之於上而聽其自決則天下之不同者將悻然而不服而天下之豪俊亦將奮踴不顧而力決之發而不中故大者傷小者死横潰而不可救譬如東漢之士李膺杜宻范滂張儉之黨慷慨議論本以矯拂世俗之而當時之君不為分别天下之邪正以決其氣而使天下之士發憤而自決之而天下遂以大亂由此觀之則夫英雄之士不可以不少遂其意也是以治水者惟能使之日夜流注而不息則雖有蛟龍鯨鯢之患亦將順流奔走奮迅恱豫而不暇及於為變茍其瀦蓄渾亂壅閉而不決則水之百怪皆將勃然放肆求以自快其意而不可禦故夫天下亦不可不為少決以順適其意也
  臣事一【蘇轍】
  臣聞天下有權臣有重臣二者其迹相近而難明天下之人知惡夫權臣之專而世之重臣亦遂不容於其間夫權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有而重臣者天下不可一日而無也天下徒見其外而不察其中見其皆侵天子之權而不察其所為之不類是以舉皆嫉之而無所喜此亦已太過也今夫權臣之所為者重臣之所切齒而重臣之所取者權臣之所不顧也將為權臣耶必將内恱其君之心委曲聽順而無所違戾外竊其生殺予奪之柄黜陟天下以見已之權而没其君之威惠内能使其君歡愛恱懌無所不順而安為之上外能使其公卿大夫百官庶吏無所不歸命而爭為之腹心上愛下順合而為一然後權臣之勢遂成而不可㧞至於重臣則不然君有所為不可以必爭爭之不能而其事有所必不可聽則專行而不顧待其成敗之迹著則上之心將釋然而自解其在朝廷之中天子為之踧然而有所畏士大夫不敢安肆怠惰於其側爵禄慶賞已得以議其可否而不求以為已之私惠刀鋸斧鉞已得以參其輕重而不求以為已之私勢要以使天子有所不可必爲而羣下有所震懼而已不與其利何者為重臣者不待天下之歸已而為權臣者亦無所事天下之畏已也故各因其行事而觀其意之所在則天下誰可欺者臣故曰為天下安可一日無重臣也且今使天下而無重臣則朝廷之事惟天子之所為而無所可否雖天子有納諌之明而百官畏懼戰慄無平昔尊重之勢誰肯觸忌諱冒罪戾而為天下言者惟其小小得失之際乃敢上章讙譁而無所憚至於國之大事安危存亡之所繫則將巻舌而去誰敢發而受其禍此人主之所大患也悲夫後世之君徒見天下之權臣出入唯唯以為有禮而不知此乃所以潛潰其國徒見天下之重臣剛毅果敢喜逆其意則以為不遜而不知其有社稷之慮二者淆亂於心而不能辨其邪正是以䘮亂相仍而不悟何足傷也昔者衛太子聚兵以誅江充武帝震怒發兵而攻之京師至使丞相太子相與交戰不勝而走又使天下極其所徃而翦滅其迹當此之時茍有重臣出身而當之擁䕶太子以待上意之少解徐發其所蔽而開其所怒則其父子之際尚可得而全也惟無重臣故天下皆知之而不敢言臣愚以為凡為天下宜有以養其重臣之威使天下百官有所畏忌而緩急之間能有所堅忍持重而不可奪者竊觀方今四海無變非常之事宜其息而不作然及今日而慮之則可以無異日之患不然者誰能知其果無有也而不為之計哉抑臣聞之今世之在於法禁太宻一舉足不如律令法吏且以為言而不問其意之所屬是以雖天子之大臣亦安敢有所為於法律之外以安天下之大事故為天子之計莫若少寛其法使大臣得有所守而不為法之所奪昔申屠嘉為丞相至召天子之倖臣鄧通立之堂下而詰責其過是時通㡬至於死而不救天子知之亦不以為怪而申屠嘉亦卒非漢之權臣由此觀之重臣何損於天下哉
  臣事二【蘇轍】
  臣聞仲尼之稱管仲曰奪伯氏駢邑三百飯蔬食没齒無怨言又讀蜀志其言諸葛孔明遷李平殛廖立及孔明既死而此二人皆哭泣有至死者臣每讀其書至此未嘗不嗟歎古人之不可及也夫為天下國家惟剛者能守其法而公者能以剛服天下天下者天子之天下也賞罰之柄予奪之事其出於天子本無敢言者惟其不公故有一人焉受戮而去雖其當罪而亦勃然有不服之心而上之人雖其甚公於此而亦畏其不服而不敢顯然明斥其罪故夫天下之不公足以敗天下之至剛而天下之不剛亦足以破天下之至公臣嘗竊悲唐季五代之亂外有執兵强忿之臣威蓋天下而以其力内脅天子天子不敢輒忤其意意有所不恱則其上下不能自保當此之時人主務為安身之政不敢以其剛心而守其公事此其勢不得不然耳方今海内治安外無諸侯之虞而内無執政之患然臣竊觀之於政令刑賞之際常若有所畏而不敢自必者此其故何也夫朝廷之臣無罪而留有罪而黜此為臣之常也故其有罪以為當黜則官必削以為不當黜則無故而置之外地猶為不可今有罪而推之於外反從而増其爵秩是將以為賞耶為刑耶是不可得而知也蓋曰姑以鎮撫其耿耿之意彼其失為近臣而去也雖賜之千金而猶有所慊然於其心且天下之罪人而皆欲滿其所懷則為天子安可以有所刑戮哉然而事之所不平者又非特如此也黜之者一人則必有排而辨之者一人以為黜者之有所不恱乎其辨之者也而使與之皆黜夫此二人其罪果誰在乎以其言而黜人亦以其言而黜之是為黜者報仇耳是以天下雖無强臣之災而臣下竊揣天子之心皆有所持而邀之此其始於執之不剛而成於守之不公夫朝廷之事臣安得知其有所不公者然竊怪每有所除吏民間莫不切切口語以為此誰人之親戚故舊而得之者每有所措置亦莫不以為此誰人之所欲而行之者使上之人凡果如此則宜乎人之受罪而不服而吾亦不敢以加於人也詩云人亦有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强禦夫人唯能不侮鰥寡也而後能不畏强禦臣故曰惟公者能以剛服天下此其勢然也且夫古之為君者有所大樂而今世不知也人君之樂非樂夫有天下而樂得與天下去惡而奬善以快吾志今使天下有不義之臣誅之不獲又從而尊之尊之不足以為恱而又從而黜其所怨以慰其盛怒此二事者夫豈為君之樂哉蓋事有所不可並從而欲不可以皆得今夫人之有所私愛而不公者是亦人之所樂焉耳然其為樂有所害於為君之樂是以不若棄彼而全此也且事之利害有知之而患不可為者有患不知之而知之則可行者今欲潔然無私而行吾法之所至有罪而黜黜而無所姑息使天下皆知賞之為賞罰之為罰此非有所勤苦而難成者而顧患不肯為夫管仲孔明惟其為之而已矣
  臣事三【蘇轍】
  臣聞天下有無窮之才不叩則不鳴不觸則不發是以古之聖人迎其好善之端而作其勉强之氣洗濯磨淬日夜不息凡此將以求盡天下之無窮也夫天下譬如大器焉有器不用而寘諸牖下久則䖝生其中故善用器者提携不去時濯而溉之使之日親於人而獲盡其力以無速敗有小丈夫徒知愛其器而不知所以為愛也知措諸地之安而不知不釋吾手之為不壞也是以事不得成而其器速朽且夫天下之物人則皆用其形而不求其神也神者何也物之精華果銳之氣也精華果銳之氣其在物也曄然而有光確然而能堅是氣也亡則物皆枵然無所用之夫是氣也時叩而存之則日長而不衰置而不知求則脫去而不居是氣也物莫不有也而人為甚天下亂則君子有以自養而全之而天下治則天子養之以求其用今夫朝廷之精明戰陣之勇力獄訟之所以能盡其情而錢榖之所以能治其要處天下之紛紜而物莫能亂者皆是氣之所為也蓋古者英雄之君唯能叩天下之才而存之是以所求而必從所欲而必得漢武帝唐太宗國富而兵强所欲如意而天下之才用之不見其盡當其季年元臣宿將死者大半而新進之士亦自足以辦天下由此觀之則天下固有無窮之才而獨患乎上之不叩不觸而使其神弛放而不張也臣竊觀當今之人治文章習議論明㑹計聽獄訟所以為治者其類莫不備具而天下之所少者獨將帥武力之臣徃者天下既安先世老將已死而西寇作難當此之時天子茫然反顧思得竒才良將以屬之兵而終莫可得其後數年邉鄙日蹙兵勢日急士大夫始漸習兵而西夏臣服以至于今又將十有餘年而曩之所謂西邉之良將者亦已畧盡矣而天下之人未知誰可任以為將此甚可慮也夫天下之事莫難於用兵而今世之所畏莫甚於為將責之以難事彊之以其所甚畏而不作其氣是以將帥之士若此不可得也蓋嘗聞之善用兵者雖匹夫之賤亦莫不養其氣而後求其用方其未戰也使之投石超距以致其勇故其後遇敵而不懼見難而致死何者氣盛故也今天下有大二以天下之治安而薄天下之武臣以天下之冗官而廢天下之武舉彼其見天下之方然則摧沮退縮而無自喜之意今之武臣其子孫之家徃徃轉而從進士矣故臣欲復武舉重武臣而天子時亦親試之以騎射以觀其能否而為之賞罰如唐正觀之故事雖未足以盡天下之奇才要以使之知上意之所恱有以自重而爭盡其力則夫將帥之士可以漸見矣
  臣事四【蘇轍】
  臣聞天下之患無常處也惟見天下之患而去之就其所安而從之則可久而無憂有淺丈夫見其生於東也而盡力於東以忘其西見其起於外也而銳意於外以忘其中是以禍生於無常而變起於不測莫能救也昔者西漢之禍當文景之世天下莫不以為必起於諸侯之太强也然至武帝之時七國之餘日以漸衰天下坦然四顧以為無虞而陵夷至於元成之間朝廷之彊臣實制其命而漢以不祀世祖顯宗既平天下以為世之所患莫不在乎朝廷之强臣矣而東漢之亡其禍乃起於宦官由此觀之則天下之患安在其防之哉人之將死也或病於大勞或病於飲酒天下之人見其死於此也而曰必無勞力與飲酒則是不亦拘而害事哉昔唐季五代之亂果何在也海内之兵各其將大者數十萬人而小者不下數萬撫循鞠養美衣豐食同其甘苦而順其好惡甚者養以為子而授之以其姓故當是時軍旅之士各知其將而不識天子之惠君有所令不從而聽其將而將之所為雖有大姦不義而無所違拒故其亂也姦臣擅命擁兵而不可制而方其不為亂也所攻而必降所守而必固良將勁兵徧於天下其所摧敗破滅足以上快天子欝欝之心而外抗敵國竊發之難何者兵安其將而樂為用命也然今世之人遂以其亂為戒而不收其功舉天下之兵數百萬人而不立素將將兵者無腹心親愛之兵而士卒亦無附著而欲為之効命者故命將之日士卒不知其何人皆莫敢仰視其面夫莫敢仰視是禍之本也此其為禍非有脅從騈起之殃緩則畏而怨之而有急則無不忍之意此二者用兵之深忌而當今之人蓋亦已知之矣然而不敢改者畏唐季五代之禍也而臣竊以為不然天下之事有此利也則必有此害天下之無全利是聖人之所不能如之何也而聖人之所能要在不究其利利未究而變其方使其害未至而事已遷故能享天下之利而不受其害昔唐季五代之法豈不大利於世惟其利已盡而不知變是以其害隨之而生故我太祖太宗以為不可以長久而改易其政以便一時之安為將者去其兵權而為兵者使不知將凡此皆所以杜天下之私恩而破其私計其意以為足以變五代豪將之風而非以為後世之可長用也故臣以為當今之勢不變其法無以求成功且夫邀天下之大利則必有所犯天下之危欲享大利而顧其全安則事不可成而方今之在乎不欲有所揺撼而徒得天下之利不欲有所勞苦而遂致天下之安今夫欲人之成功必先捐兵以與人欲先捐兵以與人則先事於擇將擇將而得之茍誠知其忠雖捐天下以與之而無憂而况數萬之兵哉昔唐之亂其為變者非其所命之將也而皆其盜賊之人所不得已而以為將者故夫將帥豈必盡疑其為姦要以無畏其擇之之勞而遂以破天下之大利蓋天下之患夫豈必在此也
  臣事五【蘇轍】
  臣聞天下之勇士可使用兵而不可使主兵天下之智士可使主兵而不可使養兵養兵者君子之事也故用兵難而養兵為尤難何者士氣之難服也舉兵而征行三軍之士其心在號令而其氣在戰息兵而為營三軍之士其心在壘壁而其氣在禦陣兵而遇敵三軍之士其心在白刃而其氣在勝氣之所在者毒之所向也故兵在外士氣在敵而不在其上不在其上是故撫之而易恱予之而易足誅之而易定動之而易使其上之人御之以勇而驅之以智則百萬之衆可以無足憂者及夫天下既安三軍之士各反其室家美衣甘食優游無為投石超距不足以洩其怒而各求其上之所短當此之時軍中之士圜視四顧而始不可忍矣是故久於不用則其意不欲復戰久於不使則其意不欲復役夫惟不欲而彊使之與之出戰則不樂而與之從役則為亂此必然之勢也夫古者兵出於農其欲動之尤難然當周之季諸侯之强天下之民日起而操兵齊晉秦楚以其兵車徜徉天下萬里而後反而天下之民不敢言病至於後世平居無事常竭天下以養士卒一旦有急當得其力乃反傲晲邀賞不肯即去夫其平時衣食其上有難而起起而鬬死有事而役役而盡力此其勢宜若愈於三代之農夫矣而當今方病其不然此豈非其養之之過歟臣觀天下之兵其數莫如京師之多而士卒之趦趄難制亦莫如京師之甚何者天子在位以仁御兵士不知戰而狃於賞令之稍急則瞋目攘臂而言不遜此甚可惡也且京師宗廟禁闈之所在而使不義之徒周環布列於其左右而尚何以為安臣聞養兵而兵驕戾其責在將方今京師之將所任者誰乎匹夫小人以次當遷而為之什百之長此其為名尚未離乎卒伍也而其上之所統獨有三太尉推而上之則至於樞宻使此數四大臣者非在什伍部曲之間以日夕訓練之者也且夫卒未親附而罰之則不服不服則難用也今使大臣獨制其上恩意不交而德澤不洽上下不相信特以勢相從而無以義附者則是未可以法治也使朝廷大臣而曲躬傴僂親問疾苦如異時出兵行陣之間此則其勢有所不給矣古者南北軍有監軍御史有䕶軍諸校各有軍正正丞是以任安胡建之徒忠信守節之士得以出入軍中獲其歡心而後訓之以禮繩之以法有以誅滅而士卒皆服如此而後兵可用也今奈何獨使狼戾之人自相臨御而天子獨以貪暴無知之匹夫為左右之衛哉臣愚以為畧如漢制設為諸校使常處軍中既以撫之且漸誅戮其豪横而訓之知禮傳曰晉悼公知欒紏之能御以知于政也以為戎御使訓諸御知義知荀賓之有力而不暴也以為戎右使訓勇力之士時使故軍中之吏非其近之則不能得其歡心不得其心則雖有法而不能用有法不能用則士不可以勞苦而兵不可以應卒有兵不可以應卒而有將不能以使衆此最天下之大患也
  臣事六【蘇轍】
  臣聞聖人之治天下常使人有孜孜不已之意下自一介之民與凡百執事之人咸願竭其力以自附於上而上至公卿大夫雖其甚尊志得意滿無所求望而亦莫不勞苦其思慮日夜求進而不息至有一沐而三握一飯而三吐食不暇飽卧不暇暖汲汲於事常若有所未足者是以天下之事小大畢舉無所廢敗而上之人可以不勞力而萬事皆理昔者世之隆替臣嘗已略觀之矣當堯舜之時洚水横流民不粒食事變繁多災害並興而堯舜之身至於垂拱而無為何者天下之人各為之用力而不辭也至於末世海内乂安四方無虞人生於其間其勢皆有荒怠之心各安其所而不願有所興作故天下漸以衰憊而不振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夫國之所以至於亡者惟其舊而無以新之歟天下舊而不復新則其事業有所斷而不復續當此之時而不知與之相期於長久不已之道而時作其怠惰之氣則天下之事㡬乎息矣今夫道路之人使之趨十里而與之百錢則十里而止使之趨百里而與之千錢則百里而止何者所與期者止於十里與百里而其利亦止於此而已今世之士何以異此出於布衣者其志不過一命之禄既命則忘其布衣之學仕於州縣者其志不過於改官之寵既改則䘮其州縣之節自是以上因循遞遷十有餘年之間則其勢自至於郡守此不待有所修飾而至者其志極矣幸而其間有欲特自奮厲之心然後其意稍廣而不肯自棄於貪汙之黨外自漕刑内自臺諌館閣而至於兩制亦又極矣又幸而有求為宰相者則其志又益廣至於宰相而極矣蓋天子之所以使天下慕恱而樂為吾用者下自一命之臣而上至宰相其節級相次者有四而已彼其一命者或無望於改官郡守者或無望於兩制兩制者或無望於宰相而為宰相者無所復望則各安於其所而誰肯為天子盡力者且夫世之士大夫如此其衆也仁人君子如此其不少也而臣何敢妄有以詆之哉蓋臣聞之方今之人其已改官者其㢘隅節幹之效常不若其在州縣之時而為兩制者其慷慨勁挺之操常不若其為漕刑臺諌之日雖其奇才偉人卓然特立不為利變者固不在此而世之為此者亦已衆矣夫以爵禄而勸天下爵禄已極則人之怠心生以術使天下則天下之人終身奔走而不知止昔者漢之官吏自縣令而為刺史自刺史而為郡守自郡守而為九卿自九卿而為三公自下而上至於人臣之極者亦有四而已然當此之時吏久於官而不知厭方今朝廷郡縣之職列級分等不可勝數從其下而為之三歲而一遷至於終身可以無倦矣而人亦各自知其分之所止其清高顯榮者雖至老死而不可輒入是以在位者皆懈而不自奮何者彼能通其君臣之歡坦然其無高下峻絶不可扳援之勢而吾則不然今天下之小臣因其朝見而勞其勤苦丁寧訪問以開導其心志且時擇其尤勤勞者有以賜予之使知朝廷之不甚逺而容有冀於其間上之大吏時召而賜之閒燕與之講論政事而勉之於功名相邀於後世不朽之際與夫子孫皆享其福之利時亦有以督責其荒怠弛廢之愆使之有所愧恥於天子之恩意而不倦於事此豈非臣所謂奔走天下之術歟
  臣事七【蘇轍】
  臣聞聖人之於人不恃其必然而恃吾有以使之不恃其皆賢而恃吾有以驅之夫使天下之人皆有忠信正直之心則為天下安俟乎聖人唯其不然是以使之有方驅之有術不可一日而去也今夫天下之官莫不以為可任而後任之矣上自兩府之大臣而下至於九品之賤吏近自朝廷之中而逺至於千里之外上下相伺而左右相覺不為不宻也然又内為之御史而外為之漕刑使督察天下之奸人而紏其不法如此則天下何恃其皆賢而期之以必然哉然尚有所未盡者蓋天下之事任人不若任勢而變吏不如變法法行而勢立則天下之吏雖其非賢而皆欲勉强以求成功故天子可以不勞而得忠良之臣今世之任法而用不便之勢勞苦於求賢而不知為法之是以天下幸而得賢則可以僥倖於治安不幸而無賢焉則遂靡靡而不振且御史漕刑天子之所恃以知百官之能否者也今不為之立法而望其皆賢故臣所謂有所未盡者謂此事也夫此二官雖其内外之不同而其於擊搏羣下權勢輕重本無以相逺也而自近歲以來為御史者莫不洗濯磨淬以自見其圭角慷慨論列不顧天下之怨是以朝廷之中上無容姦而下無宿詐正直之士莫不相慶以為庶㡬可以大治然臣愚以謂方今内肅而外不振千里之外貪吏晝日取人之金而莫之或禁逺人咨嗟無所告訴莫不飲泣太息仰而呼天者深惟國家所以設漕刑之意正以天下有此等不平之故耳今海内幸無變而逺方之民戚然皆苦貪吏之禍則所謂漕刑者尚何以為然人之性不甚相逺豈其為御史則皆有嫉惡之心而至於漕刑則皆得鹵莽茍容之人蓋上之所以使之者未至也臣觀御史之職雖其屬吏之中茍有能出身盡命排擊天下之奸邪則數年之間可以至於兩制而無難而其不能者退斥罷免不免為碌碌之吏是以御史皆務為訐直之行而漕刑之官雖端坐黙黙無所發摘其終亦不失為兩制而其抗直不撓者亦不過如此而徒取天下之怨是以皆好為寛仁以收敦厚之名豈國家知用之御史而不知用之漕刑哉臣欲使兩府大臣詳察天下漕刑之官唯其有所舉按不畏彊禦者而後使得至於兩制而其不然者不免為常吏變法而任勢與之更新使天下之官吏各從其勢之所便而為之而其上之人得賢而任之則固已大善如其不幸而無賢則亦不至於紛亂而不可治雖夫庸人亦可使之自力而為政如此則天下將内嚴而外明姦吏求以自伏而不得其處天下庶乎可以為治矣
  臣事八【蘇轍】
  臣聞天下惟其有權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衆權者天下之所為去就也利者天下之所為奔走也能是非可否者之謂權能貧富貴賤者之謂利天子者收天下之權而自執之歛天下之利而親用之者也故天下之人上自公卿大夫之尊而下至於閭閻匹夫之賤府史胥徒僮僕奴妾以次相屬而相役至於疲勞苦老死而不去緩急可以使之相救危難可以使之相死蹈白刃赴深谷可使用命而不敢辭何者彼利於人者固役於人也千金之家持其贏餘以匄貸鄰里之貧民薄息緩取而可以豪横於鄉黨刺客武士為之効死而莫之能制此權利之所致也臣聞天子者執天下之權而擅四海九州之利爵禄慶賞金玉錢幣此其富非特千金之利也予奪可否刑戮誅滅此其勢非特千金之權也古之人君得天下之權利而專之是故所為而成所欲而就謀臣猛將為之盡力有死而無二社稷之臣可使死宗廟郡縣之臣可使死封疆文吏可使死其職武吏可使死其兵天下之人其存心積慮皆以為當然是以宼至而不懼難生而無變方其平居無事之際天子衣食而養之以待天下之事故有事而死亦其勢然也然當今天下之人食天子之禄被天子之爵衣青紫佩印綬從吏卒縱横赫奕者常徧天下一旦有急皆莫肯死者此甚可怪也徃年廣南之亂大吏據城擁兵賊至而莫敢擊逃遁奔竄伏於草莽之間以避兵革之禍至使蠻夷之人得以横行於中原人民流離方數千里㡬為邱墟而無一死戰之吏國家每歲收天下之士士之發於饑寒取官而去者動以數百為輩六年之間考足而無過則又為之改爵而增其禄秩幸而有超羣㧞類之才則公卿大臣又得薦之於天子而特寵貴之翺翔朝廷之間不出十年可以安坐談笑而為兩制此其為法尚何所負於天下而士大夫終莫肯奮而為之用何也夫明哲之君以其法邀天下今天下之人反以其法邀之故邀在我則奔走者人也邀在人則奔走者我也今世之法夫豈不欲以邀人哉涖官六七考求舉者五六人凡此皆備具而無所過失然後為之改爵而増其禄秩夫此豈誠足以邀人哉為法而不足以邀人則人將反以吾法而相邀今之官吏考足而無過且有舉者則天子寧有以却之耶是不得不從而予之矣如此則是天子之爵禄非天子之惠而天子之勢也士大夫以勢取爵禄是以舉皆不聽其上凡今天子之權反而入於下而天子之利變而為輕取易得之物矣蓋臣聞天下有二有法亂之有法蔽之弊法亂則使人紛紛而無所執法蔽則使人牽制而不自得古之聖人法亂則以立法救之而法蔽則受之以無法夫無法者非縱横放肆之謂也上之人投棄䂓矩而使天下無所執以邀其君是之謂無法今夫官吏之法其亦無自舉者與考而已使一二大臣得詳其才與不才舉者具而考足才者與之而不才者置之雖有考不足而舉者不具其可與者則亦與之也凡皆務與天下為所不可測使吏無所執吾法以邀我收天子之權利而歸之於上如此則議者將以為蕩然無法則大吏易以為奸臣聞人惟不為奸也而後任以為大吏茍天下之廣而無一二大臣可信者則國非其國矣且自唐季以來世之設法者始皆務以防其大臣蓋唐之盛時其所以試天下之士與調天下之選人者皆無一定之法而惟有司之為聽夫是以下不得邀其上而上有以役其下臣故曰惟有權者可以使人有利者可以得衆此不可不深察也
  臣事九【蘇轍】
  臣聞聖人之為天下不務逆人之心人心之所向因而順之人心之所去因而廢之故天下樂從其所為惟其一人之所欲不可以施於天下不得已而後有所矯拂而不用蓋非以為天下之人皆不可以順適其意也昔生民之初生而有饑寒牝牡之患飲食男女之際天下之所同欲也而聖人不求絶其情又從而為之節文教之炮燔烹飪嫁娶生養之道使皆得其志是以天下安其法而不怨後世有小丈夫不達其意之本末而以為禮義之教皆聖人之所作為以制天下之非僻徒見天下邪放之民皆不便於禮義之法乃欲務矯天下之情置其所好而施其所惡此何其不思之甚也且雖聖人不能有所特設以驅天下蓋因天下之所安而遂成其法如此而已如使聖人而不與天下同心違衆矯世以自立其説則天下㡬何其不叛而去也今之說者則不然以為天下之私欲必有害於國之公事而國之公事亦必有所拂於天下之私欲分而異之使天下公私之際譬如胡越之不可以相通不恤人情之所不安而獨求見其所以為至公而無私者蓋事之不通莫不由此之故今夫人之情非其所樂而强使為之則皆有怏怏不快之心是故所為而無成所任而不稱其職臣聞方今之制吏之生於南者必置於北生於東者必投於西嶺南呉越之人而必使冒苦寒踐霜雪以治燕趙之事秦隴蜀漢之士而必使涉江湖衝霧露以守揚越之地雖其上之人逼而行之無所不從而行者望其所之怨歎咨嗟不能以自安吏卒送迎於道路逺者涉數千里財用殫竭困於外既至而好惡不相通風俗不相習耳目之所見飲食之所便皆不得其當譬如僑居於他鄉其心常屑屑而不舒數日求去而不肯慮長久之計民不喜其吏而吏不喜其俗二者相與齟齬而不合以不暇有所施設而吏之生於其地者莫不自以為天下之所不若而今之法為吏者不得還處其鄉里雖數百里之外亦輒不可而又以京師之所在而定天下逺近之次凡京師之人所謂近者皆四方之所謂至逺而京師之所謂逺者或四方之所謂近也今欲以近優累勞之吏而不知其有不樂者為此之故也且夫人生於鄉閭之中其親戚墳墓不過百里之間至於千里之内則譬如道路之人亦何所施其私而又風俗相安上下相信知其利害而詳其好惡近者安處其近而逺者樂得其逺二者各獲其所求而無有求去之心耳目開明而心不亂可以各有所立凡此數者蓋亦無損於國矣而特守此區區無益之公此豈王者之意哉且三代之時九州之中建國千有八百大者不過百里而小者數十里數十里之間民之為士者有之為大夫者有之凡所以治其國人者亦其國人也安得異國之人而後用哉臣愚以謂如此之類可一切革去以順天下之欲今使天下之吏皆同為奸則雖非其鄉里而亦不可有所優容茍以為可任則雖其父母之國豈必多置節目以防其而况處之數百千里之間哉
  臣事十【蘇轍】
  臣聞大臣之道行之而可名名之而可言布之天下而無疑施之後世而無愧堂堂乎立於四海雖一介之士而無所不安此其所以為大人之道歟今夫天下之人天子誰不役其力者而天下皆不敢以為非此誠得其可役之名而役之是以天子安坐於上而士大夫為之奔走於下大者為之運籌畫䇿治百官以濟其大事而小者為之按米鹽視鞭箠以奉其小職文吏為之簿書會計詳其出内取予之數而使天下不敢欺武吏為之擐金被革習其戰陣攻鬬之事而使天下不敢犯勞苦其筋力而罄竭其思慮甚者捐首領暴骨肉於原野而不知避何者食其禄也至於四野之民耕田而食或生而不至市井然及其有稅而可役趨步於縣吏之前恭謹有禮不教而自習而其尤難者至使之斬捕盜賊挽弓列㦸疲而不敢求免此豈非食其地之故歟故夫天下之人凡天子之所得而使令者皆可得而名也而臣切怪府史胥徒古者皆有禄以食其家而其不足者皆得計口而受田以補其不給夫是以能使之盡力於公事而不䘏其私計蓋周之所謂官田者府史胥徒之田也而今世之法收市人而補以為吏無禄以養其身而無田以畜其妻子又有鞭朴戮辱之患而天下之人皆喜為之其所以責之者甚煩且難而其所以使之者無名而可言而其甚者又使之反入錢而後補雖得復役而其所免不足以償其終身之勞此獨何也天子以無名使之而天下之人亦肯以無名而為之此豈可不求其情哉夫天子舉四海而寄之其臣郡縣之官又舉而寄之其郡縣之小吏刑法之輕重財用之多少無所不在是以掌倉庫者得以為盜而治獄訟者得以為姦為奸之利上足以養父母而下足以畜妻子其所以無故而安為之者為此之故也是以雖無爵禄之勸而可得而使雖有刑戮恥辱之患而不肯捨而去而其上之人驅其無禄之身而遇之以有禄之法恬不為怪此乃公使之為姦以當其所當得之禄而遂以為可得而使也如此則尚何以示天下臣愚以為凡人之在官不可以無故而用其力或使以其稅而或使以其禄故夫府史胥吏不可以無禄使也然臣觀之方今天下苦財用之不給而用度有所不足其勢必無以及此而古者周官之法民之為訟者入束矢為獄者入鈞金視其不直者而納其所入蓋自秦漢以來其法始廢而不用今臣亦欲使天下之至於獄者皆有所入於官以自見其直而其不直者亦皆没其所入以為胥吏之俸禄辨其等差而别其多少以時給之以足其衣食之用其所以取之於民者不苛而其所以為利者甚博蓋上之於民常患其好訟而不直以身試法而無所畏忌刑之而又使之有入於官此所以深懲其心而又其所得止以厚吏此有以見乎非貪民之財也而為吏者可以無俟為姦而有以自養名正而言順雖其為奸從而戮之則亦無愧乎吾心嗚呼古之所謂正名者猶此類也夫





  文編卷四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四
  明 唐順之 編
  民政一【蘇轍】
  臣聞王道之至於民也其亦深矣賢人君子自潔於上而民不免為小人朝廷之間揖讓如禮而民不免為盜賊禮行於上而淫僻邪放之風起於下而不能止此猶未免為王道之未成也王道之本始於民之自喜而成於民之相愛而王者之所以求之於民者其粗始於力田而其精極於孝悌亷恥之際力田者民之最勞而孝悌亷恥者匹夫匹婦之所不恱强所最勞而使之有自喜之心勸所不恱而使之有相愛之意故夫王道之成而及其至於民其亦深矣古者天下之災水旱相仍而上下不相保此其禍起於民之不自喜於力田天下之亂盜賊放恣兵革不息而民不樂業此其禍起於民之不相愛而棄其孝悌亷恥之節夫自喜則雖有大勞而其事不遷相愛則雖有彊狠之心而顧其親戚之樂以不忍自棄於不義此二者王道之大權也方今天下之人狃於工商之利而不喜於農惟其最愚下之人自知其無能然後安於田畝而不去山林饑餓之民皆有盜跖趦趄之心而閨門之内父子交忿而不知反朝廷之上雖有賢人而其教不逮於下是故士大夫之間莫不以為王道之逺而難成也然臣竊觀三代之遺文至於詩而以為王道之成有所易而不難者夫人之不喜乎此是未得為此之味也故聖人之為詩道其耕耨播種之勤而述其歲終倉廩豐實婦子喜樂之際以感動其意故曰畟畟良耜俶載南畝播厥百穀實函斯活或來瞻女載筐及筥其饟伊黍其笠伊糾其鎛斯趙以薅荼蓼當此時也民既勞矣故為之言其室家來饁而慰勞之者以勉卒其事而其終章曰荼蓼朽止黍稷茂止穫之秷秷積之栗栗其崇如墉其比如櫛以開百室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殺時犉牡有捄其角以似以續續古之人當此之時歲功既畢民之勞者得以與其婦子皆樂於此休息閒暇飲酒食肉以自快於一歲則夫勤者有以自忘其勤盡力者有以輕用其力而狼戾無親之人有所慕恱而自改其操此非獨於詩云爾導之使獲其利而教之使知其樂亦如是也且民之性固安於所樂而恱於所利此臣所以為王道之無難者也蓋臣聞之誘民之勢逺莫如近而近莫如其所與競今行於朝廷之中而田野之民無遷善之心此豈非其逺而難至者哉明擇郡縣之吏謹法律之禁刑者布市而頑民不悛夫鄉黨之民其視郡縣之吏自以為非其比肩之人徒能畏其用法而袒背受笞於其前不為之愧此其勢可以及民之明罪而不可以及其隱慝此豈非其近而無所與競者邪惟其里巷親戚之間幼之所與同戲而壯之所與共事此其所與競者也臣愚以謂古者郡縣有三老嗇夫今可使推擇民之孝悌無過力田不惰為民之素所服者為之無使治事而使譏誚教誨其民之怠惰而無良者而歲時伏臘郡縣頗置禮焉以風天下使慕恱其事使民皆有愧恥勉强不服之心今不從民之所與競而教之而從其所素畏夫其所素畏者彼不自以為伍而何敢求望其萬一故教天下自所與競者始而王道可以漸至於下矣
  民政四【蘇轍】
  臣聞管子治齊始變周法使兵民異處制國為二十一鄉其工商之鄉六而士鄉十五制鄙以為五屬立五大夫使各治一屬之政國中之士為兵鄙野之民為農農不知戰而士不知稼各治其事而食其力兵以衛農農以資兵發兵征行暴露戰鬬而農夫不知其勤深耕疾耨霑體塗足而兵卒不知其勞當是之時桓公南征伐楚濟汝踰方城望汶山北伐山戎刜零支斬孤竹西攘白狄踰太行渡辟耳之溪九合諸侯築夷儀城楚邱徜徉四方國無罷之民而天下諸侯徃來接應之不暇及秦孝公欲并海内商鞅為之倡謀使秦人莫不執兵以事戰伐而不得反顧而為農陰誘六國之民使專力以耕關中之田而無戰攻守禦之役二者更相為用而天下卒以不抗何者我能累累出兵不息而彼不能應我能外戰而内不乏食而彼必不戰而後食可足此二者管仲商鞅之深謀也自管仲死其遺謀舊䇿後世無復能用而獨其分兵與民之法遂至於今不廢何者其事誠有以便天下也今夫使農夫竭力以闢天下之地醵其所得以衣食天下之武士而免其死亡戰鬬之患此人之情誰不可者然當今天下之事與管仲商鞅之時則已大異矣古者霸王在上倉廪豐實百姓富足地利已盡而民未乏困當此之時謂之人有餘今天下之田疾耕不能徧而蓬蒿藜莠實盡其利人不得以為食而禽獸之所蕃息當是之時謂之地有餘古之聖人人有餘則務在於使人是以天下之人雖其甚蕃而舉無廢功地有餘則務在於闢地是以天下之地雖其甚寛而舉無遺力今也海内之田病於有餘而上之人務在於使人不已過哉臣觀京師之兵不下數十百萬沿邉大郡不下數萬人天下郡縣千人為輩而江淮漕運之卒不可勝計此亦已侈於使人矣且夫人不足而使人之制不為少減是謂逆天而違人昔齊桓之世人力可謂有餘矣而十五鄉之士不過三萬車不過八百乘何者懼不能乆也方今天下之地所當厚兵之處不過京師與西邉北邉之郡耳昔者太祖太宗既平天下四方逺國或數千里以為逺人險詖未可以盡知其情也故使關中之士徃而屯焉以鎮服其亂心及天下既安四海一家而因循久逺遂莫之變夫天下之兵莫如各居其鄉安其水土而習其險易而特病其不知戰故今世之患患在不教鄉兵而專任屯戍之士為抗賊之備且天下治平非沿邉之郡則山林匹夫之盜及其未集而誅之可以無事於大兵茍其有大盜則其為變故亦非戍兵數百千人之所能制若其要塞之地不可無備之處乃當厚其土兵以代之耳聞之古者良將之用兵不求其多而求其樂戰今之為兵之人夫豈皆樂乎為兵哉或者饑饉困躓不能以自存而或者年少無頼既入而不能以自脫蓋其間常有思歸者矣故臣欲罷其思歸之士以減屯戍之兵雖使去者大半臣以為處者猶可以足於事也蓋古者有餘則使之以寛而不足則使之以約茍必待其有餘而後能辦天下之事則無為貴智矣
  民政五【蘇轍】
  臣聞近代以來天下之變備矣世之君子隨其破敗而為之立法補苴缺漏疏剔棼穢其為法亦已盡矣而後世之常不為之少息其法既立而旋亡其民暫享其利而不能久因循維持至於今世承百王之而獨受其責其病最為繁多而古人已行之遺䇿又莫不盡廢而不舉是以為國百有餘年而不至於治平者由此之故也蓋天下之多虞其始自井田之亡田制一敗而民事大壞紛紛而不可止其始也兼并之民衆而貧民失職貧者無立錐之地而富者連阡陌以勢相役收大半之稅耕者窮餓而不耕者得食以為不便故從而為之法曰限民名田貴者無過若干而貧者足以自養此董生之法也天下之人兼并而有餘則思以為驕奢驕奢之風行於天下則富者至有破其貲畜而貧者處於不若以爭爲盜而不知厭民皆有為盜之心則為之上者甚危而難安故為之法曰立制而明等使多者不得過而少者無所慕也以平風俗此賈生之法也民之為性豐年則食之而無餘饑年則轉死於溝壑而莫之救富商大賈乘其不足而貴賣之以重其災因其有餘而賤取之以待其予奪之柄歸於豪民而上不知收粒米狼戾而不為歛藜藿不繼而不為發故為之法曰賤而官為糴之以無傷農貴而官為發之以無傷末小饑則發小熟之斂中饑則發中熟之斂大饑則發大熟之斂此李悝之法也古者三代之兵出而為兵入而為農出兵臨敵則國有資糧之儲而兵罷役休則無復養兵之費及至後世海内多故而征伐不息以為害農故特設兵以辦天下之武事其始若不傷農者而要其終衣食之奉農亦必受其困故為之法曰不戰則耕以自養而耕之閒暇則習為擊刺以待冦至此趙充國之法也蓋古之遺制其可以施於今者甚多而臣不敢復以為説而此四者皆天下之所共知而不行者也夫知之而不行此其故何歟臣聞事固有可以無術而行者有時異事變無術而不可行者均民以名田齊衆以立制是無術而可以直行者也平糴以捄災屯田以寛農是無術而不可行者也古者賢君在上用度足而財不竭損其有餘以備民之所不足而不害於歲計今者歲入不足以為出國之經費猶有所不給而何暇及於未然之備古者將嚴而兵易使其兵安於劬勞故雖使為農而不敢亂今者天下之兵可使執勞者皆不知戰而可與戰者皆驕而不可使衣食豐溢而筋力疲憊且其平居自處甚倨而安肯為農夫之事乎故屯田平糴之利舉世以為不可復者由此之故也盍亦思其術矣臣嘗聞之賈人之治産也將欲有為而無以為資者不以其所以謀朝夕之利者為之也蓋取諸其不急之處而日蓄之徐徐而為之故其業不傷而事成夫天子之道食租衣稅其餘之取於民者亦非其正矣茶鹽酒鐵之類此近世之所設耳夫古之時未嘗有此四物者之用也而其為國亦無所乏絶臣愚以為可於其中擇取一焉而置之用度之外歲以為平糴之資且其既已置之用度之餘則不復有所顧惜而發之也輕發之也輕而後民獲其利其與今之所謂常平者亦已大異矣抑嘗聞之嘗已牧馬者不可使之畜豚彘馬彘之相去未能㡬也而猶且不可使今世之兵以為兵募之而欲彊之以為農此其不從固無足怪者今欲以兵屯田蓋亦告之以將屯田而募焉人固有無田以為農而願耕者從其願而使之則雖勞而無怨茍屯田之兵既多而可用則夫不耕而食者可因其死亡而勿復補以待其自衰矣嗟夫古之人其制天下之患其亦已畧盡矣而其守法者常至於怠惰而不舉是以世之常若近起於今者而不求古之遺法而依之以為治可不大悲矣哉
  民政六【蘇轍】
  臣聞三代之時無兵役之憂降及近世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至於今而養兵興役之事皆不得其當而可為之深憂蓋古者兵出於農而役出於民有農則不憂無兵而有民則不憂無役五口之家常有一人之兵而二十歲之男子歲有三日之役故其兵强而費不增役起而人素具雖有大兵大役而不憂事之不集至於兵罷役休而無日夜不息之費其後周衰井田破壞陵夷至於末世天下無復天子之田皆民之所自有天下之民不食天子之田是故獨賦其稅而不任之以死傷戰鬬之患天子有養兵之憂而天下無攻守劬勞之民以為大憂故調其財以為養兵之用而天下之役凡其所以轉輸漕運營建興築之事又皆出於民當此之時民之所以供上之令者三曰租曰調曰庸租者地之所當出調者兵之所當費庸者歲之所當役也故使之納粟於官以為田之租人入布帛以為兵之調歲役其力不役則出其力之所直以為役之庸此三者農夫皆兼為之而游惰末作之民亦不免於庸調運重漕逺天子不知其費而一出於民民歲役二旬而不役者當帛六十尺民亦不至於大苦故隋唐之間有養兵之困而無興役之患此其為法雖不若三代之兵不待天子之養然天下之役猶有可賴者皆民為之也及其後世又不能守乃始變法而為兩稅以至於今大下非有田者不可得而使而有田者之役亦不過奔走之用而不與天子之大事天下有大興築有大漕運則常患無以為使故廣募冗兵以供力役之急不知擊刺戰陣之法而坐食天子之俸由是國有武備之兵而又有力役之兵此二者其所以奉養之具皆出於農也而四海之游民無尺寸之庸調為農者常使陰出古者游民之所入而天子亦常兼任養兵興役之大患故夫兵役之當今之世可謂極矣臣愚以為天子平日無事而養兵不息此其事出於不得已惟其干戈旗鼓之攻而後可使任其責至於力役之際挽車船築宫室造城郭此非有死亡陷敗之危天下之民誠所當任而不辭不至以累兵革之人以重費天子之廪食然當今之所謂可役者不過曰農也而農已甚困蓋常使盡出天下之費矣而工商技巧之民與夫遊閒無職之徒常徧天下優游終日而無所役屬蓋周官之法民之無職事者出夫家之征今可使盡為近世之法皆出庸調之賦庸以養力役之兵而調以助農夫養武備之士而力役之兵可因其老疾死亡遂勿復補而使游民之丁代任其役如期而止以除其庸之所當入而其不役者則亦收其庸不使一日而闕蓋聖人之於天下不惟重乎茍㢘而無所求唯其能緩天下之所不給而節其太幸則雖有取而不害於為義今者雖能使游民無勞苦嗟歎之聲而常使農夫獨任其困天下之人皆知為農之不便則相率而事於末末衆而農衰則天子之所獨任者愈少而不足於用故臣欲收游民之庸調使天下無僥倖茍免之人而且以紓農夫之困茍天下之游民自知不免於庸調之勞其勢不耕則無以供億其上此又可驅而歸之於南畝要之千歲之後必將使農夫衆多而工商之類漸以衰息如此而後使天下舉皆從租庸調之制而去夫所謂兩稅者而兵役之憂可以稍緩矣
  民政七【蘇轍】
  臣聞古者天下皆天子之人田畝之利衣食之用凡所以養生之具皆賴於天子權出於一而利不分於彊族民有奉上之憂而無役屬附麗之困是以民德其上而舉天下皆可使奉天子之役使至於末世天子之地轉而歸於豪民而天下之㳺民饑寒朝夕之柄天子不卹而以遺天下之富賈夫天子者豈與小民爭此尺寸之利也哉而其勢則有所不可何者民之有田者非皆躬耕之也而無田者為之耕無田者非有以屬於天子也而有田者拘之天子無田以予之而欲役其力也實難有田者授之以田視之以奴僕而可使無憾故夫今之農者非天子之農而富人之農也至於天下之游民販夫販婦工商技巧之族此雖無事乎田然日食其力而無以為朝夕之用則此亦將待人而生者也而天子不䘏其闕迺使富民持其贏餘貸其所急以為之父母故雖游民天子亦不可得而使而富者獨擅其利日役其力而不償其力之所直由此觀之則夫天下之民舉皆非天子之人而天子徒以位使之非皆得其歡心也夫天下之人獨有其田者廼使有以附屬於天子此其為衆豈足以當其下之仰給之民哉此亦足以見天子之所屬者已甚寡矣臣愚以為當今之勢宜收天下之田而歸之於上以業無田之農夫䘏小民之所急而奪豪民假貸之利以收游手之用故因其所便而為之計以為莫如收公田而貸民急夫陳蔡荆楚之地地廣而人少土皆公田而患無以耕之而呉越巴蜀之間拳肩側足以爭尋常尺寸之地安土重遷戀戀而不能去此非官為之畫䇿因其凶荒饑饉之歲乗其有願徙之心而遂徙之於不耕之公田則終不能以自去今欲待其已去而收其田畝籍其室廬田為公田室為公室以授無田之民使天下雖富庶之邦亦常有天子之田而又因其籍没積而勿復鬻募天下之丁男使分耕其中而無使富民端坐而欲收公田之遺利使天下之農夫稍可以免僕之辱而得上麗於天子而其新徙之民耕牛室屋飲食器皿之類有所不備又皆得以貸於國可以無失其所夫所謂貸者雖其為名近於商賈市井之事然其為意不可以不察也天下之民無田以為農而又無財以為工商禁而勿貸則其勢不免轉死於溝壑而使富民為貸則有相君臣之心用不仁之法而收大半之息其不然者亦不免於脱衣避屋以為質民受其困而上不享其利徒使富民執予奪之權以豪役鄉里故其勢莫如官貸以賙民之急周官之法使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其貴賤而以國服為息今可使郡縣盡貸而任之以其土著之民以防其逋逃竄伏之姦而一夫之貸無過若干春貸以歛繒帛夏貸以收秋實薄收其息而優之使之償之無難而又時免其息之所當入以收其心使民得脱於奴之中而獲自屬於天子如此則天下之游民可得而使而富民之貸可以不禁而自息然臣以為收公田者其利逺非可以歲月之間而待其成也要之數十百年則天下之農夫可使大半皆天子之農若夫所謂貸民急者則可以朝行而夕獲其利此最當今之急務也
  民政八【蘇轍】
  臣聞古者建都立邑相其邱陵原隰而利其水泉之道通其所無而導其所有使民日取而不盡安居於中而無慕於外利各安其土樂其業無來去遷徙之心膏腴之鄉民不加多而貧瘠之處民不加少天下之戸平均若一皆足以供其郡縣之役使而無所乏困蓋今天下所謂通都大邑千里之城萬戸之郭其陰陽向背與其山林原隰之勢陂池泉水之利皆秦漢以來所謂創置摹畫使足以衣食其民而無乏絶者也臣嘗讀周詩公劉之一篇其言自戎遷豳之際登高望逺以求其可居之地與其可用之物莫不詳悉而曲盡其詩曰篤公劉逝彼百泉瞻彼溥原廼陟南岡廼觀於京篤公劉既溥既長既景廼岡相其陰陽觀其流泉篤公劉於豳斯館涉渭為亂取礪取鍜夫古之君子居於其邦其欲知民之所利與器用之所出蓋如此其詳也及觀史記貨殖列傳郡國之所有東方之桑麻魚鹽南方之竹木魚稻與西方之五穀畜牧北方之棗栗裘馬則凡一方之所有皆可以備養生送死之具導之有方而取之有法則其民豐樂饒足老死而無憾及行天下覽其山林藪澤之所生與其民之所有徃徃與古不類夫自大江以北漢水之側三代之時列國數十楚人都於荆州其在戰cq=218國最為强大外抗羣蠻内禦㤗晉常以其兵横於天下計其所都安肯用瘠鹵墝埆之地而當今自楚之北至於唐鄧汝潁陳蔡許洛之間平田萬里農夫逃散不生五穀荆棘布野而地至肥壤泉源陂澤之迹迤邐猶在其民不知水耕之利而長吏又不以為意一遇水旱民乏菜茹徃者因其死䘮流亡廢縣罷鎮者蓋徃徃是矣臣聞善為政者不用甲兵不斥疆畍興利除害教民稼穡收歛倍稱而獲兼地之福今者舉千里之地廢之為墟以養禽獸而不甚顧惜此與私割地以予人何異嘗聞之於野人自五代以來天下䘮亂驅民為兵而唐鄧蔡汝之間故陂舊隄遂以堙廢而不治至今百有餘年其間猶未甚逺也蓋修敗補缺或亦旬月之故耳而獨患為吏者莫以為事若夫許州非有洪河大江之衝而每年盛夏衆水決溢無以救禦是以民常苦饑而不樂其俗夫許諸侯之故邦魏武之所都而唐節度之所治使歲輒被水而五穀不熟則其當時軍旅之費宗廟朝廷之用將何以供之此豈非近世之因循不治以至此哉然此廼特臣之所見而天下之廣又安能備知蓋嘗以為方今之患生於太怯而成於牽俗太怯則見利而不敢為牽俗則自顧而愛其身夫是以天下之事舉皆不成而何獨在此臣欲破其牽俗之風而壯其太怯之氣意凡天下貧窶破散之郡縣使皆擇善事能幹之人而徃為之長因其去也而天子親諭以此使得稍久於其任而察其人民多田野闢者書以為課何者此非難辦之事是以不待非常之才而後能濟惟其弛放怠惰是以至此今誠少嚴其事使為吏者知上之屬意於此十歲之後臣以為此必為富壤之區而方今天下重任之處亦可漸減而取諸此矣
  民政九【蘇轍】
  臣聞天下有二病好戰則財竭而民貧畏戰則多辱而無威欲民之無貧則無疾夫無威欲君之無辱則無望乎財之不竭此二患者天下未嘗兼有也古之人君各從其所安而處其偏是以不獲全享其利而亦未嘗兼受其病者昔匈奴之於漢可以見矣文景之世天下治安民至老死不知征役之勞府庫盈溢其賦於民者三十而取一可謂至盛矣然而匈奴傲慢侵侮至甚不遜輸金繒納錦繡天子之至辱也而文景不以為意以求全其民至於武帝不忍數世之忿盡天下之鋭而攻之闢地千里斬馘百萬匈奴之民死者大半洗除先帝之宿恥而夸大中國之氣得志滿意無以加矣而内自疲中民之家大抵皆破無復千金之戸此二者皆有所就其成功是以有所忍而不顧而智者之論已謂非中國之長算矣今者中國之在於畏戰畏戰固多辱矣而民又不免於貧無就其利而偏被其害重賦厚歛以為二邉之賂國辱而民困蓋今世之病已極矣賢人君子竭其智慮以求安其民而常為敵兵之所擾天子欲使其澤下布四海而海内常為夷狄之所困此其蓋有原矣二邉之賂不絶是以天下之賦歛雖知其甚重而不可輕天下之賦歛甚重而不可輕是以天下之民雖知其甚困而不可得而安也故臣於民政之終而特備論其要云蓋方今天下之議莫不以為二邉之賂不可去也獨其勇者則曰寧戰而無賂戰未必敗而賂必至於乏困臣竊以為此古之漢武帝唐太宗堅忍而不顧者足以行之然亦有所犯天下之至危何者吾民之不戰久矣用不戰之民而待必戰之敵竊恐世俗之難之也夫古者霸王之臣因敗而成功轉禍而為福若反覆手之間耳桓公見脅於曹沫欲背其盟管仲因而信之以自結於諸侯桓公襲蔡本以誅少姬之罪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之不入而諸侯大服臣竊韙之方今二邊之賂雖有所不得已而然者然其勢偶有似夫戰國之際以謀相傾而陰相潰者是故臣欲因而成之以潛破二冦之國古語有之曰將欲取之必固予之昔者晉之取虞越之取呉冒頓之取東胡石勒之取王浚此四者皆其予之之力也夫鄰國之患唯其相忌而相伺以不敢相易是以其慮詳宻而難圖今夫中國之不競亦已久矣彼其相視以為無能為者非一日也然猶未肯釋然而無疑夫惟釋然而無疑而後其國可取今吾猶有所齟齬於其間彼以吾為猶有不服之心是以君臣相視而未敢懈蓋古之英雄能忍一朝之恥而全百世之利臣以為當今之計禮之當加恭待之當加厚使者之徃無求以言勝之而其使之來者亦無求以言犯之凡皆務以無逆其心而陰惰其志使之深樂於吾之賄賂而意不在我而吾亦自治於内蒐兵揀馬擇其精鋭而損其數以外見至弱之形而内收至强之實作内政以寓軍令凡皆務以自損吾彊大之勢而見吾衰弱之狀使之安然無所顧忌而益以怠傲不過數年彼日以無備而吾日以充實彼猶將以吾為不足與也而有無厭之求彼怠而吾奮彼驕而吾怒及此而與之戰此所謂敗中之勝而弱中之强者也嗟夫方今之事其勢亦有二而已矣能奮一朝之勞而盡力以攻之則其後可以大安而其始也不免有歲月之勤能忍一朝之辱而自損以驕之則其後可以驟勝而其始也不免有歲月之恥此二䇿者皆足以謀人之國敗人之兵而有勝矣而臣竊謂今世之所安者必其予之而驕之者也嗟夫智能攻之則以洗天下之大慚不能攻之則驕之而圖其後未有不能攻之又不能驕之而拱手以望其成功者方今每歲委百萬之資以予人而不能使人無疑其有不服之心罄竭四海而其終不能以成事特幸其一時之安而欲得其閒隙之際以治天下天下安可得而治哉
  民政十【蘓轍】
  臣聞禦戎有二道屯兵以待其來出兵以乗其方今二邉固嘗已屯重兵矣而天下之議以為中國之兵無由而出而臣以為不然何者斂天下之財以奉敵兵彼求之無厭則吾之應之將有所不稱其意大抵不過數十年之間用兵之釁不發於彼之不悦則發於吾之不忍此亦其勢之不可逃者也方其無事之時中國既不得不畜兵於邉而及其有間又必將出兵而乗其此二者不可不素為之所也今每歲發郡縣之兵以戍邉此其未戰之謀也而臣未知其所以為戰之術臣聞古者三代之制未有戍邉之役六國之際燕趙最被邉患而當其時西備秦東備齊南備楚内備韓魏千里之國而其四境莫不皆有所備則其所以備胡者安得戍卒而用之計亦不過其沿邉之民自為卒伍以制其侵略而已戍邉之謀始於秦漢内無敵國之虞而郡縣之兵材官蹶張皆出於民之為役其法月為更卒已復為正一歲屯戍以次相氶而迭相更代邉鄙之民不可使常為兵是以不得不驅中原之民而納之塞下以捍冦賊故其戍邉之兵歲初而來歲終而去寒暑不相安險易不相習勇怯不相程志氣不相企上無顧於墳墓而下無愛於妻子平居憂愁無聊無樂土之心而緩急茍免無死戰之意不可盡得其用古之謀臣鼂錯陸贄之徒蓋嘗以為言矣而况乎今世之兵皆天子之所廪食以終其身在秦則廪於秦在趙則廪於趙不可一日而闕非如漢之戍卒尚有休罷更代之期也然猶守此區區既徃之陳迹豈不惑哉且舉中原之士而屯之於邉雖無死傷戰鬬之患而其心常自以為出征行役苦寒暴露為國勞苦凡國家之所以美衣豐食以養我者止為此等事也故士卒百萬端坐而食不知行陣之勞不見鋒刃之危而皆已自負以為有勞於國其勢不可有所復使此其在於使之不得其道耳今夫陰伺二虜之怠而出兵以逐利於塞外此誠今世之至計也而臣竊恐緩急之際士卒皆已自負而不可用且夫人之情嘗已用其力則其心自滿而不復求報其上士無求報之心則不可以與之犯大難而涉大勞惟其飽食而無所試優游無為以觀夫人之成功而不得自効者則其氣剛銳而其心不倦古之善用兵者惟能及其心之未倦而用其鋭氣是以其兵無敵於天下臣愚以為方今之計内郡之兵當常在内而不以戍邉戍邉之兵當常戍邉而不待内郡之戍卒募内郡之兵其樂徙邉者而稍厚之不足則募民之樂為邉兵者以足之使二邉有一定不遷之兵而頗損内郡之衆計其内外之數相通如舊而止平居無事以此備邉而一旦欲有所攻奪掩襲則獨發内郡之卒使二者各思致其勇力以報其上鋭而用之惰而置之屯兵歴年而士無所怨其勞出兵千里而士無所憾其逺兵入則出者得以休息而無乗塞之苦兵出則守者閒暇而無行役之困交相為用如循環之無端而不可竭此其與今世之法竭天下以養兵守亦使此戰亦使此未戰而士卒皆怠者其亦少異矣




  文編巻四十四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五
  明 唐順之 編
  齊國佐對晉人【左傳】
  晉師從齊師入自邱輿擊馬陘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甗玉磬與地不可則聴客之所為賓媚人致賂晉人不可曰必以蕭同叔子為質而使齊之封内盡東其畝對曰蕭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敵則亦晉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於諸侯而曰必質其母以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若以不孝令於諸侯其無乃非徳類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故詩曰我疆我理南東其畝今吾子疆理諸侯而曰盡東其畝而已唯吾子戎車是利無顧土宜其無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則不義何以為盟主其晉實有闕四王之王也樹徳而濟同欲焉五伯之霸也勤而撫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諸侯以逞無疆之欲詩曰布政優優百禄是遒子實不優而棄百禄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則有辭矣曰子以君師辱於敝邑不腆敝賦以犒從者畏君之震師徒撓敗吾子惠徼齊國之福不泯其社稷使繼舊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愛子又不許請收合餘燼背城借一敝邑之幸亦云從也况其不幸敢不唯命是聽
  王孫圉對趙簡子【國語】
  王孫圉聘於晉定公饗之趙簡子鳴玉以相問於王孫圉曰楚之白珩猶在乎對曰然簡子曰其為寳也㡬何矣曰未嘗為寳楚之所寳者曰觀射父能作訓辭以行事於諸侯使無以寡君為口實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訓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獻善敗於寡君使寡君無忘先王之業又能上下說於鬼神順道其欲惡使神無有怨痛於楚國又有藪曰雲連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珠齒角皮革羽毛所以備賦用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幣帛以賓享於諸侯者也若諸侯之好幣具而導之以訓辭有不虞之備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於諸侯而國民保焉此楚國之寳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寳焉圉聞國之寳六而已聖能制議百物以輔相國家則寳之玉足以庇廕嘉穀使無水旱之災則寳之足以憲臧否則寳之珠足以禦火災則寳之金足以禦兵亂則寳之山林藪澤足以備財用則寳之若夫譁囂之羙楚雖蠻夷不能寳也
  鄭子家告趙宣子【左傳】
  晉侯蒐於黄父遂復合諸侯於扈於是晉侯不見鄭伯以為貳於楚也鄭子家使執詢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九月蔡侯入於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難寡君是以不得與蔡侯偕十一月克減侯宣多而隨蔡侯以朝於執事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於楚而朝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往朝於君往年正月燭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陳蔡之宻邇於楚而不敢貳焉則敝邑之故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於襄而再見於君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於絳雖我小國則以過之矣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敝邑有亡無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餘㡬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徳則其人也不徳則其鹿也鋌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㒺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以待於鯈唯執事命之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於齊四年二月壬戌為齊侵蔡亦獲成於楚居大國之間而從於彊令豈其罪也大國若弗圖無所逃命晉鞏朔行成於鄭趙穿公壻池為質焉
  晉侯使吕相絶秦【左傳】
  晉侯使吕相絶秦曰昔逮我獻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婚姻天禍晉國文公如齊惠公如秦無禄獻公即世穆公不忘舊徳俾我惠公用能奉祀於晉又不能成大勲而為韓之師亦悔於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文公躬擐甲胄䟦履山川踰越險阻征東之諸侯虞夏商周之而朝諸秦則亦既報舊徳矣鄭人怒君之疆場我文公帥諸侯及秦圍鄭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将致命於秦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無禄文公即世穆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絶我好伐我保城殄滅我費滑散離我兄弟撓亂我同盟傾覆我國家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勲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殽之師猶願赦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天誘其衷成王隕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於我穆襄即世康靈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宫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蝥賊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猶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俘我王官翦我羈馬我是以有河曲之戰東道之不通則是康公絕我好也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領西望曰庶撫我乎君亦不惠稱盟利吾有狄難入我河縣焚我箕郜芟夷我農功䖍劉我邊垂我是以有輔氏之聚君亦悔禍之延而欲徼福於先君獻穆使伯車來命我景公曰吾與女同好棄惡復修舊徳以追念前勲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㑹君又不祥背棄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讐而我之婚姻也君来賜命曰吾與女伐狄寡君不敢顧婚姻畏君之威而受命於吏君有二心於狄曰晉将伐汝狄應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徳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於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雖與晉出入余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徳是用宣之以懲不一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暱就寡人寡人帥以聴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顧諸侯矜哀寡人而賜之盟則寡人之願也其承寧諸侯以退豈敢徼亂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諸侯退矣敢盡布之執事俾執事實圖利之秦桓公既與晉厲公為令狐之盟而又召狄與楚欲道以伐晉諸侯是以睦於晉
  鄭公孫僑對晉徵朝【左傳】
  晉人徴朝於鄭鄭人使少正公孫僑對曰在晉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於是即位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駟從寡君以朝於執事執事不禮於寡君寡君懼因是行也我二年六月朝於楚晉是以有戲之役楚人猶競而申禮於敝邑敝邑欲從執事而懼為大尤曰晉其謂我不共有禮是以不敢攜貳於楚我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蟜又從寡君以觀釁於楚晉於是乎有蕭魚之役謂我敝邑邇在晉國譬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楚亦不競寡君盡其土實重之以宗器以受齊盟遂帥羣臣隨於執事以㑹歲終貳於楚者子侯石盂歸而討之溴梁之明年子蟜老矣公孫夏從寡君以朝於君見於嘗酎與執燔焉間二年聞君将靖東夏四月又朝以聴事期不朝之間無嵗不聘無役不從以大國政令之無常國家罷病不虞荐至無日不惕豈敢忘職大國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庭何辱命焉若不恤其患而以為口實其無乃不堪任命而翦為仇讐敝邑是懼其敢忘君命委諸執事實重圖之
  子産對晉人問獻捷【左傳】
  鄭子産獻捷於晉戎服将事晉人問陳之罪對曰昔虞閼父為周陶正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頼其利器用也與其神明之後也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以備三恪則我周之自出至於今是賴桓公之亂蔡人欲立其出我先君荘公奉五父而立之蔡人殺之我又與蔡人奉戴厲公至於荘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亂成公播蕩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今陳忘周之大徳蔑我大惠棄我姻親介恃楚衆以馮陵我敝邑不可億逞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獲成命則有我東門之役當陳隧者井堙木刋敝邑大懼不競而恥大姬天誘其衷啟敝邑心陳知其罪授手於我用敢獻功晉人曰何故侵小對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國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國多數圻矣若無侵小何以至焉晉人曰何故戎服對曰我先君武荘為平桓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復舊職命我文公戎服輔王以授楚捷不敢廢王命故也士莊伯不能詰復於趙文子文子曰其辭順犯順不祥乃受之冬十月子展相鄭伯如晉拜陳之功子西復伐陳陳及鄭平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晉為伯鄭入陳非文辭不為功慎辭哉
  王子朝告諸侯【左傳】
  王子朝使告於諸侯曰昔武王克殷成王靖四方康王息民並建母弟以蕃屏周亦曰吾無專享文武之功且為後人之迷敗傾覆而溺入於難則振救之至於夷王王愆於厥身諸侯莫不並走其望以祈王身至於厲王王心戾虐萬民弗忍居王於彘諸侯釋位以間王政宣王有志而後效官至於幽王天不弔周王昏不若用愆厥位攜王奸命諸侯替之而建王嗣用遷郟鄏則是兄弟之能用力於王室也至於惠王天不靖周生頽禍心施於叔帶惠襄辟難越去王都則有晉鄭咸黜不端以綏定王家則是兄弟之能率先王之命也在定王六年秦人降妖曰周其有頿王亦克能修其職諸侯服享二世共職王室其有間王位諸侯不圖而受其亂災至於靈王生而有頿王甚神聖無惡於諸侯靈王景王克終其世今王室亂單旗劉狄剝亂天下壹行不若謂先王何常之有唯余心所命其誰敢討之帥羣不弔之人以行亂於王室侵欲無厭規求無度貫瀆鬼神慢棄刑法倍奸齊盟傲狠威儀矯誣先王晉為不道是攝是賛思肆其罔極兹不穀震盪播越竄在荆蠻未有攸底若我一二兄弟甥舅奬順天法無助狡猾以從先王之命毋速天罰赦圖不穀則所願也敢盡布其腹心及先王之經而諸侯實深圖之昔先王之命曰王后無適則擇立長年鈞以徳徳鈞以卜王不立愛公卿無私古之制也穆后及太子壽早夭即世單劉賛私立少以間先王亦唯伯仲叔季圖之
  左史倚相規申公【國語】
  左史倚相廷見申公子亹子亹不出左史謗之舉伯以告子亹怒而出曰女無亦謂我老耄而舍我而又謗我左史曰唯子老耄故欲見以交儆子若子方壯能經營百事倚相将奔走承序於是不給而何暇得見昔衛武公年數九十有五矣猶箴儆於國曰自卿以下至於師長士茍在朝者無謂我老耄而舍我必恭恪於朝朝夕以交戒我聞一二之言必誦志而納之以訓道我在輿有旅賁之規位宁有官師之典倚几有誦訓之諫居寢有暬御之箴臨事有瞽史之道宴居有師工之誦史不失書矇不失誦以訓御之於是乎作懿戒以自儆也及其沒也謂之叡聖武公子實不叡聖於倚相何害周書曰文王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惠於小民唯政之恭文王猶不敢惰今子老楚國而欲自安也以禦數者王将何為若常如此楚其難哉子亹懼曰老之過也乃驟見左史
  敬姜論勞逸【國語】
  公父文伯退朝朝其母其母方績文伯曰以歜之家而主猶績懼干季孫之怒也其以歜為不能事主乎其母歎曰魯其亡乎使僮子備官而未之聞邪居吾語女昔聖王之處民也擇瘠土而處之勞其民而用之故長王天下夫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則惡心生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嚮義勞也是故天子大采朝日與三公九卿祖識地徳日中考政與百官之政事師尹維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與太史司載糾䖍天刑日入監九御使潔奉禘郊之粢盛而後即安諸侯朝脩天子之業命晝考其國職夕省其典刑夜儆百工使無慆淫而後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職晝講其庻政夕序其業夜庀其家事而後即安士朝而受業晝而講貫夕而習復夜而計過無憾而後即安自庶人以下明而動晦而休無日以怠王后親織紞公侯之夫人加之以紘綖卿之内子為大帶命婦成祭服列士之妻加之以朝服自庶士以下皆衣其夫社而賦事烝而獻功男女效績愆則有辟古之制也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先王之訓也自上以下誰敢淫心舍力今我寡也爾又在下位朝夕處事猶恐忘先人之業况有怠惰其何以避辟吾冀而朝夕脩我曰必無廢先人爾今曰胡不自安以是承先君之官余懼穆伯之絶祀也仲尼聞之曰弟子志之季氏之婦不淫矣
  郵無正論壘培【國語】
  趙簡子使尹鐸為晉陽曰必墮其壘培吾將往焉若見壘培是見寅與吉射也尹鐸往而増之簡子如晉陽見壘怒曰必殺鐸也而後入大夫辭之不可曰是昭余讐也郵無正進曰昔先主文子少釁於難從姬氏於公宫有孝徳以出在公族有恭徳以升在位有武徳以羞為正卿有温徳以成其名譽失趙氏之典刑而去其師保基於其身以克復其所及景子長於公宫未及敎訓而嗣立矣亦能纂修其身以受先業無謗於國順徳以學子擇言以教子擇師保以相子今吾子嗣位有文之典刑有景之教訓重之以師保加之以父兄子皆疏之以及此難夫尹鐸曰思樂而喜思難而懼人之道也委土可以為師保吾何為不増是以修之庶曰可以鑑而鳩趙宗乎若罰之是罰善也罰善必賞惡臣何望焉簡子說曰㣲子吾㡬不為人矣以免難之賞賞尹鐸初伯樂與尹鐸有怨以其賞如伯樂氏曰子免吾死敢不歸禄辭曰吾為主圖非為子也怨若怨焉
  周襄王不許晉文公請隧【國語】
  晉文公既定襄王於郟王勞之以地辭請隧焉王弗許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規方千里以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備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餘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寧宇以順及天地無逢其災害先王豈有賴焉内官不過九御外官不過九品足以供給神祇而巳豈敢厭縱其耳目心腹以亂百度亦唯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臨長百姓而輕重布之王何異之有今天降禍災於周室余一人僅亦守府又不佞以勤叔父而班先王之大物以賞私徳其叔父實應且憎以非余一人余一人豈敢有愛也先民有言曰改玉改行叔父若能光裕大徳更姓改物以創制天下自顯庸也而縮取偹物以鎮撫百姓余一人其流辟於裔土何辭之與有若由是姬姓也尚將列為公侯以復先王之職大物其未可改也叔父其茂昭明徳物將自至余敢以私勞變前之大章以忝天下其若先王與百姓何何政令之為也若不然叔父有地而隧焉余安能知之文公遂不敢請受地而還
  襄王止晉殺衛侯【國語】
  温之㑹晉人執衛成公歸之於周晉侯請殺之王曰不可夫政自上下者也上作政而下行之不逆故上下無怨今叔父作政而不行無乃不可乎夫君臣無獄今元咺雖直不可聽也君臣皆獄父子將獄是無上下也而叔父聴之一逆矣又為臣殺其君其安庸刑布刑而不庸再逆矣一合諸侯而有再逆政余懼其無後也不然余何私於衛侯晉人乃歸衛侯
  鄭燭之武說秦伯【左傳】
  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於晉且貳於楚也晉軍函陵秦軍汜南佚之狐言於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公從之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巳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許之夜縋而出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亡鄭而有益於君敢以煩執事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隣隣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来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為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闕秦将焉取之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秦伯說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
  臧孫論詰盜【左傳】
  邾庶其以漆閭邱来奔季武子以公姑姊妻之皆有賜於其從者於是魯多盜季孫謂臧武仲曰子盍詰盜武仲曰不可詰也紇又不能季孫曰我有四封而詰其盜何故不可子為司冦將盜是務去若之何不能武仲曰子召外盜而大禮焉何以止吾盜子為正卿而来外盜使紇去之將何以能庶其竊邑於邾以来子以姬氏妻之而與之邑其從者皆有賜焉若大盜禮焉以君之姑姊與其大邑其次皁牧輿馬其小者衣裳劒帶是賞盜也賞而去之其或難焉紇也聞之在上位者灑濯其心一以待人軌度其信可明徴也而後可以治人夫上之所為民之歸也上所不為而民或為之是以加刑罰焉而莫敢不懲若上之所為而民亦為之乃其所也又可禁乎
  吳蹶由對楚子【左傳】
  楚子以諸侯及東夷伐吳以報棘櫟麻之役吳子使其弟蹶由犒師楚人執之將以釁鼓王使問焉曰女卜来吉乎對曰吉寡君聞君將治兵於敝邑卜之以守曰余亟使人犒師請行以觀王怒之疾徐而為之備尚克知之兆告吉曰克可知也君若驩焉好逆使臣滋敝邑休怠而忘其死亡無日矣今君奮焉震電馮怒虐執使臣將以釁鼔則吳知所備矣敝邑雖羸若早修完其可以息師難易有備可謂吉矣且吴社稷是豈為一人使臣獲釁軍鼓而敝邑知備以禦不虞其為吉孰大焉國之守其何事不卜一臧一否其誰能常之城濮之兆其報在邲今此行也其庸有報志乃弗殺
  景王使詹桓伯責晉【左傳】
  周甘人與晉閻嘉爭閻田晉梁丙張趯率隂戎伐潁王使詹桓伯辭於晉曰我自夏以后稷魏駘芮岐畢吾西土也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東土也巴濮楚鄧吾南土也肅慎燕亳吾北土也吾何邇封之有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亦其廢隊是為豈如弁髦而因以敝之先王居檮杌於四裔以禦魑魅故允姓之姦居於州伯父惠公歸自秦而誘以来使逼我諸姬入我郊甸則戎焉取之戎有中國誰之咎也后稷封殖天下今戎制之不亦難乎伯父圖之我在伯父猶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謀主也伯父若裂冠毁冕抜本塞原專棄謀主雖戎狄其何有余一人叔向謂宣子曰文之伯也豈能改物翼戴天子而加之以共自文以来世有衰徳而蔑宗周以宣示其侈諸侯之貳不亦宜乎且王辭直子其圖之宣子說王有姻喪使趙成如周弔且致閻田與禭反潁俘王亦使賓滑執甘大夫襄以說於晉晉人禮而歸之
  陳芈尹蓋對吴子【左傳】
  楚子西子期伐吴及桐汭陳侯使公孫貞子弔焉及良而卒將以尸入吳子使太宰嚭勞且辭曰以水潦之不時無乃廩然隕大夫之尸以重寡君之憂寡君敢辭上介芈尹蓋對曰寡君聞楚為不道荐伐吳國滅厥民人寡君使蓋備使弔君之下吏無禄使人逢天之慼大命隕隊絶世於良廢日共積一日遷次今君命逆使人曰無以尸造於門是我寡君之命委於草莽也且臣聞之曰事死如生禮也於是乎有朝聘而終以尸將事之禮又有朝聘而遭喪之禮若不以尸將命是遭喪而還也無乃不可乎以禮防民猶或踰之今大夫曰死而棄之是棄禮也其何以為諸侯主先民有言曰無穢虐士備使奉尸將命茍我寡君之命逹於君所雖隕於深淵則天命也非君與涉人之過也吳人内之
  子産答韓宣子買環【左傳】
  晉韓起聘於鄭宣子有環其一在鄭商宣子謁諸鄭伯子産弗與曰非官府之守器也寡君不知子太叔子羽謂子産曰韓子亦無㡬求晉國亦未可以貳晉國韓子不可偷也若屬有讒人交鬬其間鬼神而助之以興其凶怒悔之何及吾子何愛於一環其以取憎於大國也盍求而與之子産曰吾非偷晉而有二心將終事之是以弗與忠信故也僑聞君子非無賄之難立而無令名之患僑聞為國非不能事大字小之難無禮以定其位之患夫大國之人令於小國而皆獲其求将何以給之一共一否為罪滋大大國之求無禮以斥之何饜之有吾且為鄙邑則失位矣若韓子奉命以使而求玉焉貪淫甚矣獨非罪乎出一玉以起二罪吾又失位韓子成貪将焉用之且吾以玉賈罪不亦銳乎韓子買諸賈人既成賈矣商人曰必告君大夫韓子請諸子産曰日起請夫環執政弗義弗敢復也今買諸商人商人曰必以聞敢以為請子産對曰昔我先君桓公與商人皆出自周庸次比耦以艾殺此地斬之蓬蒿藜藋而共處之世有盟誓以相信也曰爾無我叛我無彊賈母或匄奪爾有利市寳賄我勿與知恃此質誓故能相保以至於今今吾子以好来辱而謂敝邑彊奪商人是教敝邑背盟誓也毋乃不可乎吾子得玉而失諸侯必不為也若大國令而共無藝鄭鄙邑也亦弗為也僑若獻玉不知所成敢私布之韓子辭玉曰起不敏敢求玉以徼二罪敢辭之
  子産對晉人問立駟乞【左傳】
  鄭駟偃卒子游娶於晉大夫生絲弱其父兄立子瑕子産憎其為人也且以為不順弗許亦弗止駟氏聳他日絲以告其舅冬晉人使以幣如鄭問駟乞之立故駟氏懼駟乞欲逃子産弗遣請以卜亦弗予大夫謀對子産不待而對客曰鄭國不天寡君之二三臣札瘥天昏今又喪我先大夫偃其子㓜弱其一二父兄懼墜宗主私族於謀而立長親寡君與其二三老曰抑天實剥亂是吾何知焉諺曰無過亂門民有兵亂猶憚過之而况敢知天之所亂今大夫將問其故抑寡君實不敢知其誰實知之平丘之㑹君尋舊盟曰無或失職若寡君之二三臣其即世者晉大夫而專制其位是晉之縣鄙也何國之為辭客幣而報其使晉人舍之
  鄭游吉對士景伯【左傳】
  晉頃公卒秋八月鄭游吉弔且送魏獻子使士景伯詰之曰悼公之喪子西弔子蟜送今吾子無貳何故對曰諸侯所以歸晉君禮也禮也者小事大大字小之謂事大在共其時命字小在恤其所無以敝邑居大國之間共其職貢與其備御不虞之患豈忘共命先王之制諸侯之喪士弔大夫送唯嘉好聘享三軍之事於是乎使卿晉之喪事敝邑之間先君有所助執紼矣若其不間雖士大夫有所不獲數矣大國之惠亦慶其加而不討其乏明底其情取備而已以為禮也靈王之喪我先君簡公在楚我先大夫印段實往敝邑之少卿也王吏不討恤所無也今大夫曰女盍從舊舊有豐有省不知所從從其豐則寡君㓜弱是以不共從其省則吉在此矣唯大夫圖之晉人不能詰
  越使諸稽郢行成於吳【國語】
  吳王夫差起師伐越大夫種獻謀曰王不如設戎約辭行成以喜其民以廣侈吳王之心吾以卜之於天天若棄吳必許吾成而不吾足也將必寛然有伯諸侯之心焉既罷其民而天奪之食安受其燼乃無有命矣越王許諾乃命諸稽郢行成於吳曰寡君句踐使下臣郢不敢顯然布幣行禮敢私告於下執事曰昔者越國見禍得罪於天王天王親趨玉趾以心孤句踐而又宥赦之君王之於越也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孤不敢忘天災其敢忘君王之大賜乎今句踐申禍無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徳而思邉垂之小怨以重得罪於下執事句踐用帥二三之老親委重罪頓顙於邊今君王不察盛怒屬兵將殘伐越國越國固貢獻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而辱軍士使冦令焉句踐請盟一介嫡女執箕箒以䀭姓於王宫一介嫡男奉槃匜以隨諸御春秋貢獻不解於王府大王豈辱裁之亦征諸侯之禮也夫諺曰狐埋之而狐搰之是以無成功今天王既封殖越國以眀聞於天下而又刈亡之是天王之無成勞也雖四方之諸侯則何實以事吳敢使下臣盡辭唯天王秉利度義焉
  晉隂飴甥對秦伯【左傳】
  晉隂飴甥㑹秦伯盟於王城秦伯曰晉國和乎對曰不和小人恥失其君而悼喪其親不憚征繕以立圉也曰必報讐寧事戎狄君子愛其君而知其罪不憚征繕以待秦命曰必報徳有死無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國謂君何對曰小人慼謂之不免君子恕以為必歸小人曰我毒秦秦豈歸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歸君貳而執之服而舍之徳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懐徳貳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納而不定廢而不立以徳為怨秦不其然秦伯曰是吾心也改館晉侯饋七牢焉
  魯展喜犒齊師【左傳】
  齊孝公伐我北鄙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於展禽齊侯未入境展喜從之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使下臣犒執事齊侯曰魯人恐乎對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齊侯曰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太史職之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其不恊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齊侯乃還
  定王使王孫滿對楚子【左傳】
  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徳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徳也逺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姦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魑魅魍魎莫能逢之用能恊於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徳鼎遷於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於周徳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姦回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徳有所底止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徳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定王辭鞏朔獻齊捷【左傳】
  晉侯使鞏朔獻齊捷於周王弗見使單襄公辭焉曰蠻夷戎狄不式王命淫湎毁常王命伐之則有獻捷王親受而勞之所以懲不敬勸有功也兄弟甥舅侵敗王略王命伐之告事而已不獻其功所以敬親暱禁淫慝也今叔父克遂有功於齊而不使命卿鎮撫王室所使来撫余一人而鞏伯實来未有職司於王室又奸先王之禮余雖欲於鞏伯其敢廢舊典以忝叔父夫齊甥舅之國也而大師之後也寧不亦淫從其欲以怒叔父抑豈不可諫誨士莊伯不能對王使委於三吏禮之如侯伯克敵使大夫告慶之禮䧏於卿禮一等
  戎子駒支對范宣子【左傳】
  吳告敗於晉㑹於向為吳謀楚故也將執戎子駒支范宣子親數諸朝曰来姜戎氏昔秦人廹逐乃祖吾離於州乃祖吾離被苫蓋䝉荆棘以来歸我先君我先君惠公有不腆之田與女剖分而食之今諸侯之事我寡君不如昔者蓋言語漏洩則職女之由詰朝之事爾無與焉與將執女對曰昔秦人負恃其衆貪於土地逐我諸戎惠公蠲其大徳謂我諸戎是四嶽之裔胄也毋是翦棄賜我南鄙之田狐狸所居豺狼所嘷我諸戎除翦其荆棘驅其狐狸豺狼以為先君不侵不叛之臣至於今不貳昔文公與秦伐鄭秦人竊與鄭盟而舍戍焉於是乎有殽之師晉禦其上戎亢其下秦師不復我諸戎實然譬如捕鹿晉人角之諸戎犄之與晉踣之戎何以不免自是以来晉之百役與我諸戎相繼於時以從執政猶殽志也豈敢離逷今官之師旅無乃實有所闕以擕諸侯而罪我諸戎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贄幣不通言語不逹何惡之能為不與於㑹亦無瞢焉賦青蠅而退宣子辭焉使即事於㑹成愷悌也
  子産對晉讓壊垣【左傳】
  子産相鄭伯以如晉晉侯以我喪故未之見也子産使盡壊其館之垣而納車馬焉士文伯讓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脩冦盜充斥無若諸侯之屬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館髙其閈閎厚其墻垣以無憂客使今吾子壊之雖從者能戒其若異客何以敝邑之為盟主繕完葺墻以待賓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寡君使匄請命對曰以敝邑褊小介於大國誅求無時是以不敢寧居悉索敝賦以来㑹時事逢執事之不間而未得見又不獲聞命未知見時不敢輸幣亦不敢暴露其輸之則君之府實也非薦陳之不敢輸也其暴露之則恐燥濕之不時而朽蠧以重敝邑之罪僑聞文公之為盟主也宫室卑庳無觀臺榭以崇大諸侯之館館如公寢庫廐繕脩司空以時平易道路圬人以時塓館宫室諸侯賓至甸設庭燎僕人巡宫車馬有所賓從有代巾車脂轄人牧圉各贍其事百官之屬各展其物公不留賓而亦無廢事憂樂同之事則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賓至如歸無寧菑患不畏冦盜而亦不患燥濕今銅鞮之宫數里而諸侯舍於人門不容車而不可踰越盜賊公行而夭癘不戒賓見無時命不可知若又勿壞是無所藏幣以重罪也敢請執事將何所命之雖君之有魯喪亦敝邑之憂也若獲薦幣脩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憚勤勞文伯復命趙文子曰信我實不徳而以人之垣以贏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謝不敏焉晉侯見鄭伯有加禮厚其宴好而歸之乃築諸侯之館叔向曰辭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産有辭諸侯頼之若之何其釋辭也詩曰辭之輯矣民之恊矣辭之繹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鄭子産爭承【左傳】
  晉合諸侯於平邱及盟子産爭承曰昔天子班貢輕重以列列尊貢重周之制也卑而貢重者甸服也鄭伯男也而使從公侯之貢懼弗給也敢以為請諸侯靖兵好以為事行理之命無月不至貢之無藝小國有闕所以得罪也諸侯脩盟存小國也貢獻無極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將在今矣自日中以爭至於昏晉人許之既盟子大叔咎之曰諸侯若討其可瀆乎子産曰晉政多門貳偷之不暇何暇討國不競亦陵何國之為仲尼謂子産於是行也足以為國基矣
  子産對晉邉吏讓登陴【左傳】
  火之作也子産授兵登陴子太叔曰晉無乃討乎子産曰吾聞之小國忘守則危况有災乎國之不可小有備故也既晉之邊吏讓鄭曰鄭國有災晉君大夫不敢寧居卜筮走望不愛牲玉鄭之有災寡君之憂也今執事然授兵登陴將以誰罪邉人恐懼不敢不告子産對曰若吾子之言敝邑之災君之憂也敝邑失政天降之災又懼讒慝之間謀之以啟貪人薦為敝邑不利以重君之憂幸而不亡猶可說也不幸而亡君雖憂之亦無及也鄭有他竟望走在晉既事晉矣其敢有二心
  叔向賀韓宣子憂貧【國語】
  叔向見韓宣子宣子憂貧叔向賀之宣子曰吾有卿之名而無其實無以從二三子吾是以憂子賀我何故對曰昔欒武子無一卒之田其官不備其宗器宣其徳行順其憲則使越於諸侯諸侯親之戎狄懐之以正晉國行刑不疚以免於難及桓子驕泰奢侈貪欲無蓺略則行志假貸居賄宜及於難而賴武之徳以沒其身及懐子改桓之行而修武之徳可以免於難而離桓之罪以亡於楚夫郤昭子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軍恃其富寵以泰於國其身尸於朝其宗滅於絳不然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寵大矣一朝而滅莫之哀也唯無徳也今吾子有欒武子之貧吾以為能其徳矣是以賀若不憂徳之不建而患貨之不足將弔不暇何賀之有宣子拜稽首焉曰起也將亡賴子存之非起也敢專承之其自桓叔以下嘉吾子之賜
  晉郤至答楚子反【左傳】
  晉郤至如楚聘且涖盟楚子享之子反相為地室而縣焉郤至將登金奏作於下驚而走出子反曰日云莫矣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君不忘先君之好施及下臣貺之以大禮重之以備樂如天之福兩君相見何以代此下臣不敢子反曰如天之福兩君相見無亦唯是一矢以相加遺焉用樂寡君須矣吾子其入也賓曰若讓之以一矢禍之大者其何福之為世之治也諸侯間於天子之事則相朝也於是乎有享宴之禮享以訓共儉宴以示慈惠共儉以行禮而慈惠以布政政以禮成民是以息百官承事朝而不夕此公侯之所以扞城其民也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及其亂也諸侯貪冐侵欲不忌爭尋常以盡其民略其武夫以為已腹心股肱爪牙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腹心天下有道則公侯能為民干城而制其腹心亂則反之今吾子之言亂之道也不可以為法然吾子主也至敢不從遂入卒事歸以語范文子文子曰無禮必食言吾死無日矣夫
  晉叔向詒子産論鑄刑書【左傳】
  鄭人鑄刑書叔向使詒子産書曰始吾有虞於子今則已矣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禦是故閑之以義糾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禄位以勸其從嚴斷刑罰以威其淫懼其未也故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涖之以彊斷之以剛猶求聖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民知有辟則不忌於上竝有爭心以徴於書而徼幸以成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鄭國作封洫立謗政制參辟鑄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徴於書錐刀之末將盡爭之亂獄滋豐賄賂並行終子之世鄭其敗乎肸聞之國將亡必多制其此之謂乎復書曰若吾子之言僑不才不能及子孫吾以救世也既不承命敢忘大惠
  衛祝佗爭先蔡【左傳】
  劉文公合諸侯於召陵謀伐楚也將㑹衛子行敬子言於靈公曰㑹同難嘖有煩言莫之治也其使祝佗從公曰善乃使子魚及臯鼬將長蔡於衛衛侯使祝佗私於萇曰聞諸道路不知信否若聞蔡將先衛信乎萇曰信蔡叔康叔之兄也先衛不亦可乎子魚曰以先王觀之則尚徳也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選建明徳以蕃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天下於周為睦分魯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殷民六族條氏徐氏蕭氏索氏長勺氏尾勺氏使帥其宗氏輯其分族將其類醜以法則周公用即命於周是使之職事於魯以昭周公之明徳分之土田陪敦祝宗卜史備物典策官司彝器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於少皥之墟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吕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錡氏樊氏饑氏終葵氏封畛土略自武父以南及圃田之北境取於有閻之土以共王職取於相土之東都以㑹王之東蒐季授土陶叔授民命以康誥而封於殷虛皆啟以商政疆以周索分唐叔以大路宻須之鼓闕鞏沽洗懐姓九宗職官五正命以唐誥而封於夏虛啟以夏政疆以戎索三者皆叔也而有令徳故昭之以分物不然文武成康之伯猶多而不獲是分也唯不尚年也管蔡啟商惎間王室王於是乎殺管叔而蔡蔡叔以車七乗徒七十人其子蔡仲改行帥徳周公舉之以為已卿士見之王而命之以蔡其命書云王曰胡無若爾考之違王命也若之何其使蔡先衛也武王之母弟八人周公為太宰康叔為司冦聃季為司空五叔無官豈尚年哉曹文之昭也晉武之穆也曹為伯甸非尚年也今將尚之是反先王也晉文公為踐土之盟衛成公不在夷叔其母弟也猶先蔡其載書云王若曰晉重魯申衛武蔡甲午鄭捷齊潘宋王臣莒期藏在周府可覆視也吾子欲復文武之略而不正其徳將如之何萇說告劉子與范獻子謀之乃長衞侯於盟
  子産與范宣子論重幣【左傳】
  范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鄭人病之二月鄭伯如晉子産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徳而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壊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夫令名徳之輿也徳國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徳則樂樂則能久詩云樂只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徳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徳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逺至邇安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
  子産論晉侯疾【左傳】
  晉侯有疾鄭伯使公孫僑如晉聘且問疾叔向問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實沈臺駘為祟史莫之知敢問此何神也子産曰昔髙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於商邱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於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當武王邑姜方震大叔夢帝謂已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太叔焉故參為晉星由是觀之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㝠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汾洮障大澤以處太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黄實守其祀今晉主汾而滅之矣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若君身則亦出入飲食哀樂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為焉僑聞之君子有四時朝以聴政晝以訪問夕以修令夜以安身於是乎節宣其氣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兹心不爽而昏亂百度今無乃壹之則生疾矣僑又聞之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盡矣則相生疾君子是以惡之故志曰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違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禮之大司也今君内實有四姬焉其無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為也已四姬有省猶可無則必生疾矣叔向曰善哉肸未之聞也此皆然矣叔向出行人揮送之叔向問鄭故焉且問子晳對曰其與㡬何無禮而好陵人怙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晉侯聞子産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賄之
  子産論尹何為邑【左傳】
  子皮欲使尹何為邑子産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愿吾愛之不吾叛也使夫往而學焉夫亦愈知治矣子産曰不可人之愛人求利之也今吾子愛人則以政猶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傷實多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其誰敢求愛於子子於鄭國棟也棟折榱崩僑將厭焉敢不盡言子有美錦不使人學製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學者製焉其為美錦不亦多乎僑聞學而後入政未聞以政學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獵射御貫則能獲禽若未嘗登車射御則敗績厭覆是懼何暇思獲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聞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小人務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逺而慢之㣲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為鄭國我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後知不足自今請雖吾家聴子而行子産曰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抑心所謂危亦以告也子皮以為忠故委政焉子産是以能為鄭國
  趙良說商君【史記】
  商君相秦十年宗室貴戚多怨望者趙良見商君商君曰鞅之得見也從孟蘭臯今鞅請得交可乎趙良曰僕弗敢願也孔丘有言曰推賢而戴者進聚不肖而王者退僕不肖故不敢受命僕聞之曰非其位而居之曰貪位非其名而有之曰貪名僕聴君之義則恐僕貪位貪名也故不敢聞命商君曰子不說吾治秦與趙良曰反聴之謂聰内視之謂明自勝之謂强虞舜有言曰自卑也尚矣君不若道虞舜之道無為問僕矣商君曰始秦戎翟之教父子無别同室而居今我更制其教而為其男女之别大築冀闕營如魯衛矣子觀我治秦也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墨墨以亡君若不非武王乎則僕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語有之矣貌言華也至言實也苦言藥也甘言疾也夫子果肯終日正言鞅之藥也鞅將事子子又何辭焉趙良曰夫五羖大夫荆之鄙人也聞秦穆公之賢而願望見行而無資自粥於秦客被褐食牛期年繆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國之君一救荆國之禍發教封内而巴人致貢施徳諸侯而八戎來服由余聞之款闗請見五羖大夫之相秦也勞不坐乘暑不張盖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干戈功名藏於府庫徳行施於後世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此五羖大夫之徳也今君之見秦王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相秦不以百姓為事而大築冀闕非所以為功也刑黥太子之師傅殘傷民以峻刑是積怨畜禍也教之化民也深於命民之効上也捷於令今君又左建外易非所以為教也君又南面而稱寡人日繩秦之貴公子詩曰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何不遄死以詩觀之非所以為壽也公子䖍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懽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此數事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十數從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㦸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徳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將欲延年益壽乎則何不歸十五都灌園於鄙勸秦王顯巖穴之士養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徳可以少安君尚將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㣲哉亡可翹足而待商君弗從
  隋何說淮南王布【史記】
  漢王使使臣敬進書大王御者竊怪大王與楚何親也淮南王曰寡人北鄉而臣事之隋何曰大王與項王俱列為諸侯北鄉而臣事之必以楚為强可以託國也項王伐齊身負版築以為士卒先大王宜悉淮南之衆身自將之為楚軍先鋒今乃發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夫漢王戰於彭城項王未出齊也大王宜騷淮南之兵渡淮日夜㑹戰彭城下今撫萬人之衆無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觀其孰勝夫託國於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鄉楚而欲厚自託臣竊為大王不取也然大王不背楚者以漢為弱也夫楚兵雖强天下負之以不義之名以其背盟約而殺義帝也然而楚王恃戰勝自强漢王収諸侯還守成臯滎陽下蜀漢之粟深溝壁壘分卒守徼乘塞楚人還兵間以梁地深入敵國八九百里欲戰則不得攻城則力不能老弱轉糧千里之外楚兵至滎陽成臯漢堅守而不動進則不得攻退則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使楚兵勝漢則諸侯自危懼而相救夫楚之强適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漢其勢易見也今大王不與萬全之漢而自託於危亡之楚臣竊為大王惑之臣非以淮南之兵足以亡楚也夫大王發兵而背楚項王必留留數月漢之取天下可以萬全臣請與大王杖劒而歸漢王漢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況淮南淮南必大王有也故漢王敬使使臣進愚計願大王之留意也








  文編巻四十五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六
  明 唐順之 編
  與髙司諫書【歐陽修】
  修頓首載拜白司諫足下某年十七時家隨州見天聖二年進士及第牓始識足下姓名是時予年少未與人接又居遠方但聞今宋舍人兄弟與葉道卿鄭天休數人者以文學大有名號稱得人而足下厠其間獨無卓卓可道說者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後更十一年予再至京師足下巳為御史裏行然猶未暇一識足下之面但時時於予友尹師魯問足下之賢否而師魯說足下正直有學問君子人也予猶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學問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之節有能辨是非之明又為言事之官而俯仰黙黙無異衆人是果賢者耶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為諫官来始得相識侃然正色論前世事歴歴可聴褒貶是非無一謬說噫持此辯以示人孰不愛之雖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聞足下之名及相識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實迹而較之然後決知足下非君子也前日范希文貶官後與足下相見於安道家足下詆誚希文為人予始聞之疑是戲言及見師魯亦說足下深非希文所為然後其疑遂決希文平生剛正好學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觸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為辨其非辜又畏有識者之責已遂隨而詆之以為當黜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剛果懦軟禀之於天不可勉强雖聖人亦不以不能責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懼饑寒而顧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禍此乃庸人之常情不過作一不才諫官爾雖朝廷君子亦將閔足下之不能而不責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昻然自得了無愧畏便毁其賢以為當黜庶乎飾已不言之過夫力所不敢為乃愚者之不逮以智文其過此君子之賊也且希文果不賢邪自三四年来從大理寺丞至前行員外郎作待制日日備顧問今班行中無與比者是天子驟用不賢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賢以為賢是聰明有所未盡足下身為司諫乃耳目之官當其驟用時何不一為天子辨其不賢反黙黙無一語待其自敗然後隨而非之若果賢耶則今日天子與宰相以忤意逐賢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則足下以希文為賢亦不免責以為不賢亦不免責大抵罪在黙黙爾昔漢殺蕭望之與王章計其當時之議必不肯明言殺賢者也必以石顯王鳳為忠臣望之與章為不賢而被罪也今足下視石顯王鳳果忠耶望之與章果不賢邪當時亦有諫臣必不肯自言畏禍而不諫亦必曰當誅而不足諫也今足下視之果當誅邪是直可欺當時之人而不可欺後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懼後世之不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伏以今皇帝即位以来進用諫臣容納言論如曹修古劉越雖歿猶被褒稱今希文與孔道輔皆自諫諍擢用足下幸生此時遇納諫之聖主如此猶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聞御史臺牓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職言事是可言者惟諫臣爾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無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當去之無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昨日安道貶官師魯待罪足下猶能以面目見士大夫出入朝中稱諫官是足下不復知人間有羞恥事爾所可惜者聖朝有事諫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書在史冊他日為朝廷羞者足下也春秋之法責賢者備今某區區猶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絶足下而不以賢者責也若猶以謂希文不賢而當逐則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爾願足下直擕此書於朝使正予罪而誅之使天下皆釋然知希文之當逐亦諫臣之一效也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往論希文之事時坐有他客不能盡所懐故輒布區區伏惟幸察不宣脩再拜
  上杜中丞論舉官書【歐陽脩】
  具官脩謹齋沐拜書中丞執事脩前伏見舉南京留守推官石介為主簿近者聞介以上書論赦被罷而臺中因舉他吏代介者主簿於臺職最卑介一賤士也用不用當否未足害政然可惜者中丞之舉動也介為人剛果有氣節力學善辨是非真好義之士也始執事舉其材議者咸曰知人之明今聞其罷皆謂赦乃天子已行之令非疎賤當有說以此罪介曰當罷脩獨以為不然然不知介果指何事而言也傳者皆云介之所論謂朱梁劉漢不當求其後裔爾若止此一事則介不為過也然又不知執事以介為是為非也若隨以為非是大不可也且主簿於臺中非言事之官然大抵居臺中者必以正直剛明不畏避為稱職今介足未履臺門之閾而已因言事見罷真可謂正直剛明不畏避矣度介之才不止為主簿直可任御史也是執事有知人之明而介不負執事之知矣脩嘗聞長老說趙中令相太祖皇帝也嘗為某事擇官中令列二臣姓名以進太祖不肯用他日又問復以進又不用他日又問復以進太祖大怒裂其奏擲殿階上中令色不動挿笏帶間徐拾碎紙袖歸中書他日又問則補綴之復以進太祖大悟終用二臣者彼之敢爾者蓋先審知其人之可用然後果而不可易也今執事之舉介也亦先審知其可舉邪是偶舉之也若知而舉則不可遽止若偶舉之猶宜一請介之所言辯其是非而後已若介雖忤上而言是也當助以辯若其言非也猶宜曰所舉者為主簿爾非言事也待為主簿不任職則可罷請以此辭焉可也且中丞為天子司直之臣上雖好之其人不肖則當彈而去之上雖惡之其人賢則當舉而申之非謂隨時好惡而髙下者也今備官之臣百十邪者正者其糾舉一信於臺臣而執事始舉介曰能朝廷信而將用之及以為不能則亦曰不能是執事自信猶不果若遂言他事何敢望天子之取信於執事哉况今斥介而他舉必亦擇賢而舉也夫賢者固好辯若舉而入臺又有言則又斥而他舉乎如此則必得愚闇懦黙者而後止也伏惟執事如欲舉愚者則豈敢復云若將舉賢也願無易介而他取也今世之官兼御史者例不與臺事故敢布狂言竊獻門下伏惟幸察焉
  上范司諫書【歐陽修】
  月日具官謹齋沐拜書司諫學士執事前月中得進奏吏報云自陳州召至闕拜司諫即欲為一書以賀多事怱卒未能也司諫七品官爾於執事得之不為喜而獨區區欲一賀者誠以諫官者天下之得失一時之公議繫焉今世之官自九卿百執事外至一郡縣吏非無貴官大職可以行其道也然縣越其封郡逾其境雖賢守長不得行以其有守也吏部之官不得理兵部鴻臚之卿不得理光禄以其有司也若天下之失得生民之利害社稷之大計惟所見聞而不繫職司者獨宰相可行之諫官可言之爾故士學古懐道者仕於時不得為宰相必為諫官諫官雖卑與宰相等天子曰不可宰相曰可天子曰然宰相曰不然坐乎廟堂之上與天子相可否者宰相也天子曰是諫官曰非天子曰必行諫官曰必不可行立殿陛之前與天子爭是非者諫官也宰相尊行其道諫官卑行其言言行道亦行也九卿百司郡縣之吏守一職者任一職之責宰相諫官繫天下之事亦任天下之責然宰相九卿而下失職者受責於有司諫官之失職也取譏於君子有司之法行乎一時君子之譏著之簡冊而昭明埀之百世而不冺甚可懼也夫七品之官任天下之責懼百世之譏豈不重邪非材且賢者不能為也近執事始被召於陳州洛之士大夫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材也其来不為御史必為諫官及命下果然則又相與語曰我識范君知其賢也他日聞有立天子陛下直辭正色面爭庭論者非他人必范君也拜命以来翹首企足竚乎有聞而卒未也竊惑之豈洛之士大夫能料於前而不能料於後也將執事有待而為也昔韓退之作諍臣論以譏陽城不能極諫卒以諫顯人皆謂城之不諫蓋有待而然退之不識其意而妄譏脩獨以謂不然當退之作論時城為諫議大夫已五年後又二年始庭論陸贄及沮裴延齡作相欲裂其麻纔兩事爾當徳宗時可謂多事矣授受失宜叛將强臣羅列天下又多猜忌進任小人於此之時豈無一事可言而須七年耶當時之事豈無急於沮延齡論陸贄兩事也謂宜朝拜官而夕奏疏也幸而城為諫官七年適遇延齡陸贄事一諫而罷以塞其責向使止五年六年而遂遷司業是終無一言而去也何所取哉今之居官者率三嵗而一遷或一二嵗甚者半嵗而遷也此又非更可以待乎七年也今天子躬親庶政化理清明雖為無事然自千里詔執事而拜是官者豈不欲聞正議而樂讜言乎然今未聞有所言説使天下知朝廷有正士而彰吾君有納諫之明也夫布衣韋帶之士窮居草茅坐誦書史常恨不見用及用也又曰彼非我職不敢言或曰我位猶卑不得言得言矣又曰我有待是終無一人言也可不惜哉伏惟執事思天子所以見用之意懼君子百世之譏一陳昌言以塞重望且解洛之士大夫之惑則幸甚幸甚
  上田正言第一書【王安石】
  正言執事某五月還家八月抵官每欲介西北之郵布一書道區區之懐輒以事廢揚東南之吭也舟輿至自汴者日十百數因得問汴事與執事息耗甚詳其間薦紳道執事介然立朝無所跛倚甚盛甚盛顧猶有疑執事者雖某亦然某之學也執事誨之進也執事奬之執事知某不為淺矣有疑焉不以聞何以償執事之知哉初執事坐殿廡下對方正策指斥天下利害奮不諱忌且曰願陛下行之無使天下謂制科為進取一塗耳方此時窺執事意豈若今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哉蓋曰行其志云爾今聯諫官朝夕耳目天子行事即一切是非無不可言者欲行其志宜莫若此時國之疵民之病亦多矣執事亦抵職之日久矣向之所謂疵者今或痤然若不可治矣向之所謂病者今或痼然若不可起矣曽未聞執事建一言寤主上也何向者指斥之切而今之疏也豈向之利於言而今之言不利耶豈不免若今之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耶人之疑執事者以此為執事解者或造辟而言詭辭而出疏賤之人奚遽知其㣲哉是不然矣傳所謂造辟而言者迺其言則不可得而聞也其言之效則天下斯見之矣今國之疵民之病有滋而無損焉烏所謂言之效耶復有為執事解者曰盖造辟而言之矣如不用何是又不然臣之事君三諫不從則去之禮也執事對策時常用是著於篇今言之而不從亦當不翅三矣雖惓惓之義未能自去孟子不云乎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盍亦辭其言責邪執事不能自免於疑也必矣雖堅强之辨不能為執事解也迺如某之愚則願執事不矜寵利不憚誅責一為天下昌言以寤主上起民之病治國之疵蹇蹇一心如對策時則人之疑不解自判矣惟執事念之如其不然願賜教答不宣
  上田正言第二書【王安石】
  某聞公卿大夫才名與寵兼盛於世必有大功以宜之否則君子撝之執事姿略頴然出常士之表應進士中甲科舉方正為第一將朝車通舉刺史事又陳善策得璽書召名與寵不巳兼盛於世邪所未較著者功爾本朝太祖武靖天下眞宗文持之今上接祖宗之成兵不釋翳者蓋數十年近世無有也所當設張之具猶若闕然重以羌酋梗邊主上方覽衆策以濟之天下舉首戴目屬心執事者難以一二計為執事議者曰朝廷藉不吾以宜且自賛以植顯效醻天下屬巳之意矧上惓惓然命之乎此固策大功之㑹也抑聞之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汙執事才名與寵可謂易汙易缺者必若策大功適足宜之而已可無茂邪恭惟旦暮輔佐天子秉國事修所當設張之具復邊人於安稱主上所以命之之意使天下舉首戴目者盈其願而退則後世之書可勝傳哉董仲舒有是才名顧不獲此寵公孫季有此寵不成此功有此寵而成此功者宜在執事不宜在他草鄙之人不逹大誼辱奬訓之厚敢不盡愚
  上蔡學士書【曽鞏】
  慶厯四年五月日南豐曽鞏謹再拜上書諫院學士執事朝廷自更兩府諫官来言事者皆為天下賀得人而已賀之誠當也顧不賀則不可乎鞏常靜思天下之事矣以天子而行聖人之道不古聖賢然者否也然而古今難之者豈無異焉邪人以不已利也則怨庸人以已不及也則忌怨且忌則造飾以行其間人主不寤其然則賢者必疏而殆矣故聖賢之道往往而不行也東漢之末是已今主上至聖雖有庸人邪人將不入其間然今日兩府諫官之所陳上已盡白而信邪抑未然邪其已盡白而信也尚懼其造之未深臨事而差也其未盡白而信也則當屢進而陳之待其盡白而信造之深臨事而不差而後已也成此美者其不在於諫官乎古之制善矣夫天子之所尊而聴者宰相也然接之有時不得數且久矣惟諫官隨宰相入奏事已奏宰相退歸中書蓋常然矣至於諫官出入言動相綴接蚤暮相親未聞其當退也如此則事之失得蚤思之不待暮而以言可也暮思之不待越宿而以言可也不諭則極辨之可也屢進而陳之宜莫若此之詳且實也雖有邪人庸人不得而間焉故曰成此美者其不在於諫官乎今諫官之見也有間矣其不能朝夕上下議亦明矣禁中之與居女婦而已爾捨是則寺人而已爾庸人邪人而已爾其於㝠㝠之間議論之際豈不易行其間哉如此則鞏見今日兩府諫官之危而未見國家天下之安也度執事亦巳念之矣茍念之則在使諫官侍臣復其職而已安有不得其職而在其位者歟噫自漢降戾後世士之盛未有若唐也自唐太宗降戾後世士之盛亦未有若今也唐太宗有士之盛而能成治功今有士之盛能行其道則前數百年之弊無不除也否則後數百年之患將又興也可不為深念乎鞏生於逺阨於無衣食以事親今又將集於鄉學當聖賢之時不得抵京師而一言故敢布於執事并書所作通論雜文一編以獻伏惟執事莊士也不拒人之言者也願賜觀覽以其意少施焉鞏之友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稱其文雖已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誠自重不願知於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時所急雖無常人千萬不害也顧如安石此不可失也執事倘進之於朝廷其有補於天下亦書其所為文一編進左右庶知鞏之非妄也
  上歐蔡書【曾鞏】
  鞏少讀唐書及正觀政要見魏鄭公王珪之徒在太宗左右事之大小無不議論諫諍當時邪人庸人相參者少雖有如封倫李義府輩太宗又能識而疎之故其言無不信聴卒能成正觀太平刑置不以居成康上未嘗不反復欣慕繼以嗟唶以謂三代君臣不知曽有如此周旋議論否雖臯陶禹稷與唐舜上下謀謨載於書者亦未有若此委曲備具頗意三代唐舜去時逺其時雖有謀議如正觀間或尚過之而其史不盡存故於今無所聞見是不可知所不敢臆定繇漢以降至於陳隋復繇髙宗以降至於五代其史甚完其君無如此謀議決也故其治皆出正觀下理勢然爾竊自恨不幸不生於其時親見其事歌頌推說以飽足其心又恨不得陞降進退於其間與之往復議也自長以来則好問當世事所見聞士大夫不少人人惟一以茍且畏愼隂拱黙處為故未嘗有一人見當世事僅計謀有未可立效者其誰肯奮然迎為之慮而已當之邪則又謂所欣慕者已矣類千百年間不可復及昨者天子赫然獨見於萬世之表既更兩府復引二公為諫官見所條下及四方人所傳道知二公在上左右為上論治亂得失羣臣忠邪小大無所隱不為錙銖計惜以避怨忌毁罵讒搆之患竊又奮起以謂從古以来有言責者自任其事未知有如此周詳悃至議論未知有如此之多者否雖鄭公王珪又能過是耶今雖事不合亦足暴之萬世而使邪者懼懦者有所樹矣况合乎否未可必也不知所謂數百千年已矣不可復有者今幸遇而見之其心歡喜震動不可比說日夜庶㡬雖有邪人庸人如封李者上必斥而逺之惟二公之聽致今日之治居正觀之上令鞏小者得歌頌推說以飽足其心大者得出於其間吐片言半辭以託名於千萬世是所望於古者不負且令後世聞今之盛疑唐舜三代不及逺甚與今之疑唐太宗時無異雖然亦未嘗不憂一日有於㝠㝠之中議論之際而行謗者使二公之道未盡用故前以書獻二公先舉是為言已而果然二公相次出兩府亦更改而怨忌毁罵讒搆之患一日俱發翕翕萬状至於乘女子之隙造非常之謗而欲加之天下之大賢不顧四方人議論不畏天地鬼神之臨已公然欺誣駭天下之耳目令人感憤痛切廢食與寢不知所為噫二公之不幸實疾首蹙額之民之不幸也雖然君子之於道也既得諸已汲汲焉而務施之於外汲汲焉務施之於外在我者也務施之外而有可有不可在彼者也在我者姑肆力焉至於其極而後已也在彼者則不可必得吾志焉然君子不以必得之難而廢其肆力者故孔子之所說而聘者七十國而孟子亦區區於梁齊滕邾之間為孔子者聘六十九國尚未巳而孟子亦之梁之齊二大國不可則猶俯而與邾滕之君謀其去齊也遲遲而後出晝其言曰王庶㡬改之則必召予如用予則豈惟齊民安天下之民舉安觀其心若是豈以一不合而止哉誠不若是亦無以為孔孟今二公固一不合者也其心豈不曰天子庶㡬召我而用之如孟子之所云乎肆力焉於其所在我者而任其所在彼者不以必得之難而已莫大斯時矣况今天子仁恕聰明求治之心未嘗怠天下一歸四方諸侯承號令奔走之不暇二公之言如朝得於上則夕被於四海夕得於上則不越宿而被於四海豈與聘七十國遊梁齊邾滕之區區艱難比邪姑有待而已矣非獨鞏之望乃天下之望而二公所宜自任者也豈不謂然乎感憤之不已謹成憶昨詩一篇雅說三篇麤道其意後二篇並他事因亦寫寄此皆人所厭聞不宜為二公道然欲啟告覺悟天下之可告者使明知二公志次亦使邪者庸者見之知世有斷然自守者不從已於邪則又庶㡬於天子視聴有所開益使二公之道行則天下之嗷嗷者舉被其賜是亦為天下計不獨於二公發也則二公之道何如哉嘗竊思更貢舉法責之累日於學使學者不待乎按天下之籍而盛須土著以待舉行悖者不能藉以進此歴代之思慮所未及善乎莫與為善也故詩中善學尤具伏惟賜省察焉
  上文丞相書【蘇洵】
  昭文相公執事天下之事制之在始始不可制制之在末是以君子慎始而無後憂救之於其末而其始不為無謀失諸其始而邀諸其終而天下無遺事是故古者之制其始也有百年之前而為之者也蓋周公營乎東周數百年而待乎平王之東遷也然及其收天下之士而責其賢不肖之分則未嘗於其始焉而制其極蓋嘗舉之於諸侯考之於太學引之於射宫而試之於弓矢如此其備矣然而管叔蔡叔文王之子而武王周公之弟也生而與之居處習知其性之所好惡與夫居之於大學而習之於射宫者宜愈詳矣然其不肖之實卒不見於此時及其出為諸侯監國臨大事而不克自定然後敗露以見其不肖之才且夫張弓而射之一不失容此不肖者或能焉而聖人豈以為此足以盡人之才蓋将為此名以收天下之士而後觀其臨事而黜其不肖故曰始不可制制之在末於此有人求金於沙歛而揚之惟其揚之也精是以責金於揚而歛則無擇焉不然金與沙礫皆不録而已矣故欲求盡天下之賢俊莫若略其始欲求責實於天下之官莫若精其終今者天下之官自相府而至於一縣之丞尉其為數實不可勝計然而大數已定餘吏溢於官籍大臣建議減任子削進士以求便天下竊觀古者之制略於始而精於終使賢者易進而不肖者易犯夫易犯故易退易進故賢者衆衆賢進而不肖者易退夫何患官冗今也艱之於其始竊恐夫賢者之難進與夫不肖者之無以異也方今進退天下士大夫之權内則御史外則轉運而士大夫之間潔然而無過可任以為吏者其實無㡬且相公何不以意推之往年吳中復在犍為一月而發二吏中復去職而吏之以罪免者曠嵗無有也雖然此特洵之所見耳天下之大則又可知矣國家法令甚嚴洵從蜀来見凡吏商者皆不征非追胥調發皆得役天子之夫是以知天下之吏犯法者甚衆從其犯而黜之十年之後將分職之不給此其權在御史轉運而御史轉運之權實在相公顧甚易為也今四方之士㑹於京師口語籍籍莫不為此然皆莫肯一言於其上誠以為近於私我也洵西蜀之人方不見用於當世幸又不復以科舉為意是以肆言於其間而可以無嫌伏惟相公慨然有憂天下之心征伐四國以安天子毅然立朝以威制天下名著功遂文武並濟此其享功業之重而居富貴之極於其平生之所望無復慊然者惟其獲天下之多士而與之皆樂乎此可以復動其志故遂以此告其左右惟相公亮之
  上富丞相書【蘇洵】
  相公閣下往年天子震怒出逐宰相選用舊臣堪付屬以天下者使在相府與天下更始而閣下之位實在第三方是之時天下咸喜相慶以為閣下惟不為宰相也故黙黙在此方今困而復起起而復為宰相而又適值乎此時也不為而何為且吾君之意待之如此其厚也不為而何以副吾望故咸曰後有下令而異於他日者必吾富公也朝夕而待之跂首而望之望望然而不獲見也戚戚然而疑嗚呼其弗獲聞也必其逺也進而及於京師亦無聞焉不敢以疑猶曰天下之人如此其衆也數十年之間如此而不變也皆曰賢人焉或曰彼其中則有說也而天下之人則未始見也然而不能無憂蓋古之君子愛其人也則憂其無成且嘗聞之古之君子相是君也與是人也皆立於朝則使吾皆知其為人皆善者也而後無憂且一人之身而欲擅天下之事雖見信於當世而同列之人一言而疑之則事不可以成今夫政出於他人而不懼事不出於巳而不忌是二者惟善人為能然猶欲得其心焉若夫衆人政出於他人而懼其害已事不出於已而忌其成功是以有不平之心生夫或居於吾前或立於吾後而皆有不平之心焉則身危故君子之出處於其間也不使之不平於我也周公立於明堂以聴天下而召公惑何者天下固惑乎大者也召公猶未能信乎吾之此心也周公定天下誅管蔡告召公以其志以安其身以及於成王故凡安其身者以安乎周也召公之於周公管蔡之於周公是二者亦皆有不平之心焉以為周之天下周公將遂取之也周公誅其不平而不可告語者告其可以告語者而和其不平之心然則非其必不可以告語者則君子未始不欲和其心天下之人從士而至於卿大夫宰相集處其上將有所為何慮而不成不能忍其區區之小忿以成其不平之釁則害其大事是以君子忍其小忿以容其小過而杜其不平之心然後當大事而聴命焉且吾之小忿不足以易吾之大事也故寧小容焉使無蔕芥於其間古之君子與賢者並居而同樂故其責之也詳不幸而與不肖者偶不圖其大而治其細則濶逺於事情而無益於當世故天下無事而後可與爭此不然則否昔者諸呂用事陳平憂懼計無所出陸賈入見說之使交歡周勃平用其策卒得絳侯北軍之助以滅諸呂夫絳侯木强之人也非陳平致之而誰也故賢者致其不賢者非夫不賢者之能致賢者也曩者陛下即位之初㓂萊公為相惟其側有小人不能誅又不能與之無忿故終以斥去及范文正公在相府又欲以歲月盡治天下事失於急與不忍小忿故羣小人亦急逐去之一去遂不復用以沒其身伏惟閣下以不世出之才立於天子之下百官之上此其深謀逺慮必有所處而天下之人猶未獲見洵西蜀人也竊有志於今世願一見於堂上伏惟閣下深思之無忽
  應制舉上兩制書【蘇軾】
  軾聞古者有貴賤之際有聖賢之分二者相勝而不可以相參其勢然也治其貴賤之際則不知聖賢之為髙行其聖賢之分則不知貴賤之為差昔者子思孟軻之徒不見諸侯而耕於野比閭小吏一呼於其門則攝衣而從之至於齊魯千乘之君操幣執贄因門人以願交於下風則閉門而不納此非茍以為異而已將以明乎聖賢之分而不參於貴賤之際故其攝衣而從之也君子不以為畏而其閉門而拒之也君子不以為傲何則其分定也士之賢不肖固有之矣子思孟軻不可以人人而求之然而貴賤之際聖賢之分二者要不可以不知也世道衰喪不能深明於斯二者而錯行之施之不得其處故其道兩亡今夫軾朝生於草茆塵土之中而乆與於州縣之小吏其官爵勢力不足較于世亦明矣而諸公之貴至與人主揖讓周旋而無間大車駟馬至於門者逡巡而不敢入軾也非有公事而輒至於庭求以賔客之禮見於下執事固巳獲罪於貴賤之際矣雖然當世之君子不以其愚陋而使與於制舉之末朝廷之上不以其疎賤而使奏其猖狂之論軾亦自忘其不肖而以為是兩漢之主所孜孜而求之親降色辭而問之政者也其才雖不足以庶㡬於聖賢之間而學其道治其言則所守者其分也是故踽踽然而来仰不知明公之尊而俯不知其身之賤不由紹介不待辭讓而直言當世之故無所委曲者以為貴賤之際非所以施於此也軾聞治事不若治人治人不若治法治法不若治時時者國之所以存亡天下之所最重也周之衰也時人莫不苟媮而不立周雖欲其立而不可得也故周亡秦之衰也時人莫不貪利而不仁秦雖欲其仁而不可得也故秦亡西漢之衰也時人莫不柔懦而謹畏故君臣相䝉而至於危東漢之衰也時人莫不矯激而奮厲故賢不肖不相容以至於亂夫時者豈其所自為邪王公大人實為之軾將論其時之病而以為其權在諸公諸公之所好天下莫不好諸公之所惡天下莫不惡故軾敢以今之所患二者告於下執事其一曰用法太宻而不求情其二曰好名太髙而不適實此二者時之大患也何謂用法太宻而不求情昔者天下未平而法不立則人行其私意仁者遂其仁勇者致其勇君子小人莫不以其意從事而不困於繩墨之間故易以有功而亦易以亂及其治也天下莫不趨於法不敢用其私意而惟法之知故雖賢者所為要以如法而止不敢於法律之外有所措意夫人勝法則法為虛器法勝人則人為備位人與法並行而不相勝則天下安今自一命以上至於宰相皆以奉法循令為稱其職拱手而任法曰吾豈得自由哉法既大行故人為備位其成也其敗也其治也其亂也天下皆曰非我也法也法之弊豈不亦甚矣哉昔者漢髙之時留侯為太子少傅位於叔孫之後而周昌亦自御史大夫為諸侯相天下有緩急則功臣左遷而不怨此亦知其君臣之懽不以法而相持也今天下所以任法者何也任法生於自疑自疑生於多私惟天下之無私則能於法律之外有以效其智何則其自信明也夫唐永泰之間姦臣執政政以賄成徳宗發憤而用常袞袞一切用法四方奏請莫有獲者然天下否塞賢愚不分君子不以為能也崔祐甫為相不至朞年而除吏八百多其親舊或者以為譏祐甫曰不然非親與舊則安得而知之顧其所用如何爾君子以為善用法今天下汎汎焉莫有深思逺慮者皆任法之過也何謂好名太髙而不適實昔者聖人之為天下使人各致其能以相濟也不一則不專不專則不能自堯舜之時而伯夷后䕫稷契之倫皆不過名一藝辦一職以盡其能至於子孫世守其業而不遷䕫不敢自與於知禮而契不敢自任於播種至於三代之際亦各輸其才而安其習以不相犯躐凡書傳所載者自非聖人皆止於名一藝辦一職故其藝未嘗不精而其職未嘗不舉後世之所希望而不可及者由此故也下而至於漢其君子各務其所長以相左右故史之所記武宣之際自公孫魏邴以下皆不過以一能稱於當世夫人各有才才各有小大大者安其大而無忽於小小者樂其小而無慕於大是以各適其用而不喪其所長及至後世上失其道而天下之士皆有侈心恥以一藝自名而欲盡天下之能事是故喪其所長而至於無用今之士大夫其實病此也仕者莫不談王道述禮樂皆欲復三代追堯舜終於不可行而世務因以不舉學者莫不論天人推性命終於不可究而世教因以不明自許太髙而措意太廣太髙則無用太廣則無功是故賢人君子布於天下而事不立聴其言則侈大而可樂責其效則汗漫而無當此皆好名之過深惟古之聖賢建功立業興利捍患至於百工小民之事皆有可觀不若今世之因循鹵莽其故出於此二者歟伏惟明公才略之宏偉度量之寛厚學術之廣博聲名之煒煌冠於一時而振於百世百世之所望而正者意有所向則天下奔走而趨之則其愍時憂世之心或有取於斯言也軾将有深於此者而未敢言焉不宣軾再拜
  上昭文富丞相書【蘇轍】
  轍西蜀之人行年二十有二幸得天子一命之爵饑寒窮困之憂不至於心其身又無力役勞苦之患其所任職不過簿書米鹽之間而且未獲從事以得自盡方其閒居不勝思慮之多不忍自棄以為天子寛惠與天下無所忌諱而轍不與其强壮閒暇之時蚤有所發明以自致其志而復何事恭惟天子設制策之科將以待天下豪俊魁礨之人是以轍不自量而自與於此蓋天下之事上自三王以来以至於今世其所論述亦已略備矣而猶有所不釋於心夫古之帝王豈必多才而自為之為之有要而居之有道是故以漢髙皇帝之恢廓慢易而足以吞項氏之强漢文皇帝之寛厚長者而足以服天下之姦詐何者任人而人為之用也是以不勞而功成至於武帝材力有餘聰明睿智過於髙文然而施之天下時有所折而不遂何者不委之人而自為用也由此觀之則夫天子之責亦在任人而已竊惟當今天下之人其所謂有才而可大用者非明公而誰推之公卿之間而最為有功列之士民之上而最為有徳播之寥逺之域而最為有勇是三者亦非明公而誰而明公實為宰相則夫吾君之所以為君之事盖巳畢矣古之聖人髙拱無為而望夫百世之後以為明主賢君者蓋亦如是而可也然而天下之未治則果誰耶下而求之郡縣之吏則曰非我能上而求之朝廷百官則曰非我責明公之立於此也其又將何辭嗟夫蓋亦嘗有以秦越人之事說明公者歟昔者秦越人以醫聞天下天下之人皆以越人為命越人不在則有病而死者莫不自以為吾病之非真病而死之非真死也他日有病者焉遇越人而屬之曰吾捐身以予子子自為子之才治之而無為我治之也越人曰嗟夫難哉夫子之病雖不至於死而難以愈急治之則傷子之四肢而緩治之則勞苦而不肯去吾非不能去也而畏是二者夫傷子之四肢而後可以除子之病則天下以我為不工而病之不去則天下以我為非醫此二者所以交戰於吾心而不釋也既而見其人其人曰夫子則知醫之醫而未知非醫之醫歟今夫非醫之醫者有所冐行而不顧是以能應變於無窮今子守法宻㣲而用意於萬全者則是子猶知醫之醫而已天下之事急之則喪緩之則得而過緩則無及孔子曰道之難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夫天下患於不知而又有知而過之者則是道之果難行也昔者世之賢人患夫世之愛其爵禄而不忍以其身嘗試於艱難也故其上之人奮不顧身以搏天下之公利而忘其私在下者亦不敢自愛叫號紛呶以攻訐其上之短是二者可謂賢於天下之士矣而猶未免為不知何者不知自安其身之為安天下之人自重其發之為重君子之勢而輕用之於尋常之事則是猶匹夫之亮耳伏自明公執政於今五年天下不聞慷慨激烈之名而日聞敦厚之聲意者明公其知之矣而猶有越人之病也轍讀三國志嘗見曹公與袁紹相持久而不決以問賈詡詡曰公明勝紹勇勝紹用人勝紹決機勝紹紹兵百倍於公公畫地而與之相守半年而紹不得戰則公之勝形巳可見矣而久不決意者顧萬全之過耳夫事有不同而其意相似今天下之所以仰首而望明公者豈亦此之故歟明公其略思其說當有以解天下之望者不宣轍再拜
  上文侍中論鹽書【蘇軾】
  畱守侍中執事當今天下勲徳俱髙為主上所倚信華實兼隆為士民所責望受恩三世宜與社稷同憂皆無如明公者今雖在外事有闗於安危而非職之所憂者猶當盡力爭之而况其事闗本職而憂及生民者乎竊意明公必已言之而人不知若猶未也則願效其愚頃者三司使章惇建言乞河北京東鹽朝廷遣使按視召周革入覲巳有成議矣惇之言曰河北與陜西皆為邊防而河北獨不鹽此祖宗一時之誤恩也軾以為陜西之鹽與京東河北不同解池廣袤不過數十里既不可捐以予民而官亦易以籠取青鹽至自北中有可禁止之道然猶法存而實不行城門之外公食青鹽今東北循海皆鹽也其欲籠而取之正與淮南兩浙無異軾在餘杭時見兩浙之民以犯鹽得罪者一歲至萬七千人而莫能止姦民以兵仗䕶送吏士不敢近者常以數百人為輩特不為他盜故上下通知而不以聞耳東北之人悍於淮浙遠甚平居椎剽之姦常甲於他路一旦鹽則其禍未易以一二數也由此觀之祖宗以來獨不榷河北鹽者正事之適宜耳何名為誤哉且鹽雖有故事然要以為非王政也陜西淮浙既未能罷又欲使京東河北隨之此猶患風痺人曰吾左臂既病矣右臂何為獨完則以酒色伐之可乎今議者曰吾之法與淮浙不同淮浙之民所以不免於私販而竈戸所以不免於私賣者以官之買價賤而賣價貴耳今吾賤買而賤賣借如每斤官以三錢得之則以四錢出之鹽商私買於竈户利其賤耳賤不能減三錢竈户均為得三錢也寧以予官乎將以予私商而犯法乎此必不犯之道也此無異於兒童之見東海皆鹽也茍民力之所及未有捨而不煎煎而不賣者也而近歲官錢常若窘迫遇其急時百用横生以有限之錢買無窮之鹽竈户有朝夕薪米之憂而官錢在朞月之後則其利必歸於私販無疑也食之於鹽非若饑之於五穀也五穀之乏至於節口并日而况鹽乎故私販法重而官鹽貴則民之貧而懦者或不食鹽往在浙中見山谷之人有數月食無鹽者今将之東北之俗必不如往日之嗜鹹也而望官課之不虧疎矣且淮浙官鹽本輕而利重雖有積滯官未病也今以三錢為本一錢為利自禄吏購賞修築敖庾之外所獲無㡬矣一有積滯不行官之所喪可勝計哉失民而得財明者不為况民財兩失者乎且禍莫大於作始作俑之漸至於用人今兩路未有鹽禁也故變之難遣使㑹議經年而未果自古作事欲速而不取衆議未有如今日者也然猶遲久如此以明作始之難也今既巳榷之矣則他日國用不足添價貴賣有司以為熟事行半紙文書而决矣且明公能必其不添乎非獨明公不能也今之執政能自必乎茍不可必則兩路之禍自今日始夫東北之蠶衣被天下蠶不可無鹽而議者輕欲奪之是病天下也明公可不深哀而速救之歟或者以為朝廷既有成議矣雖爭之必不從竊以為不然乃者手實造簿方赫然行法之際軾嘗論其不可以告今太原韓公公時在政府莫之行也而手實卒罷民頼以少安凡今執政所欲必行者青苗助役市易保甲而巳其他猶可以庶㡬萬一或者又以為明公將老矣若猶有所爭則其請老也難此又軾之所不識也使明公之言幸而聽屈已少畱以全兩路之民何所不可不幸而不聽是議不中意其於退也尤易矣願少畱意軾一郡守也猶以為職之所當憂而冐聞於左右明公其得巳乎干瀆威重俯伏待罪而已
  上韓樞宻書【蘇洵】
  太尉執事洵著書無他長及言兵事論古今形勢至自比賈誼所獻權書雖古人巳往成敗之迹茍深曉其義施之於今無所不可昨因請見求進末議太尉許諾謹撰其說言語朴直非有驚世絶俗之談甚高難行之論太尉取其大綱而無責其纖悉盖古者非用兵决勝之為難而養兵不用之可畏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決之為溝塍壅之為沼沚是天下之人能之委江河注淮泗滙為洪波瀦為大湖萬世而不溢者自禹之後未之見也夫兵者聚天下不義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以殺人之事夫惟天下之未安盜賊之未殄然後有以施其不義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試其殺人之事當是之時勇者無餘力智者無餘謀巧者無餘技故其不義之心變而為忠不仁之器加之於不仁而殺人之事施之於當殺及夫天下既平盜賊既殄不義之徒聚而不散勇者有餘力則思以為亂智者有餘謀則思以為姦巧者有餘技則思以為詐於是天下之患雜然出矣盖虎豹終日而不殺則跳踉大叫以發其怒蝮蝎終日而不螫則噬齧草木以致其毒其理固然無足怪者昔者劉項奮臂於草莽之間秦楚無頼子弟千百為輩爭起而應者不可勝數轉鬭五六年天下厭兵項籍死而高祖亦已老矣方是時分王諸將改定律令與天下休息而韓信黥布之徒相繼而起者七國高祖死於介胄之間而莫能止也連延及於呂氏之禍訖孝文而後定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難也劉項之勢初若決河順流而下誠有可喜及其崩潰四出放乎數百里之間拱手而莫能救也嗚呼不有聖人何以善其後太祖太宗躬擐甲胄䟦涉險阻以斬刈四方之篷蒿用兵數十年謀臣猛將滿天下一旦巻甲而休之傳四世而天下無變此何術也荆楚九江之地不分於諸将而韓信黥布之徒無以啟其心也雖然天下無變而兵久不用則其不義之心蓄而無所發飽食優㳺求逞於良民觀其平居無事出怨言以邀其上一日有事是非人得千金不可使也往年詔天下繕完城池西川之事洵實親見凡郡縣之富民舉而籍其名得錢數百萬以為酒食饋餉之費杵聲未絶城輒隨壊如此者數年而後定卒事官吏相賀卒徒相矜若戰勝凱旋而待賞者比来京師遊阡陌間其曹往往偶語無所忌諱聞之土人方春時尤不忍聞盖時五六月矣㑹京師憂大水鋤耰畚築列於兩河之壖縣官日費千萬傳呼勞問之聲不絶者數十里猶且睊睊狼顧莫肯效用且夫内之如京師之所聞外之如西川之所親見天下之勢今何如也御將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將之職也天子者養尊而處優樹恩而收名與天下為喜樂者也故其道不可以御兵人臣執法而不求情盡心而不求名出死力以捍社稷使天下之心繫於一人而已不與焉故御兵者人臣之事不可以累天子也今之所患大臣好名而懼謗好名則多樹私恩懼謗則執法不堅是以天下之兵豪縱至此而莫之制也頃者狄公在樞府號為寛厚愛人狎昵士卒得其歡心而太尉適承其後彼狄公者知御外之術而不知治内之道此邊將材也古者兵在外愛將軍而忘天子在内愛天子而忘將軍愛將軍所以戰愛天子所以守狄公以其御外之心而施諸其内太尉不反其道而何以為治或者以為兵久驕不治一旦䋲以法恐因以生亂昔者郭子儀去河南李光弼實代之將至之日張用濟斬於轅門三軍股慄夫以臨淮之悍而代汾陽之長者三軍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脫慈母之懐而立乎嚴師之側何亂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將相者天下之師也師雖嚴赤子不敢以怨其父母將相雖厲天下不敢以咎其君其勢然也天子者可以生人可以殺人故天下望其生及其殺之也天下曰是天子殺之故天子不可以多殺人臣奉天子之法雖多殺天下無所歸怨此先王所以威懐天下之術也伏惟太尉思天下所以長久之道而無幸一時之名盡至公之心而無䘏三軍之多言夫天子推深仁以結其心太尉厲威武以振其惰彼其思天子之深仁則畏而不至於怨思太尉之威武則愛而不至於驕君臣之體順而畏愛之道立非太尉吾誰望耶







  文編巻四十六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四十七
  明 唐順之 編
  樂毅報燕王書【史記】
  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順左右之心恐傷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義故逃遁走趙今足下使人數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書對臣聞賢聖之君不以禄私親其功多者賞之其能當者處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論行而結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竊觀先王之舉也見有髙世主之心故假節於魏以身得察於燕先王過舉厠之賓客之中立之羣臣之上不謀父兄以為亞卿臣竊不自知自以為奉令承教可幸無罪故受令而不辭先王命之曰我有積怨深怒於齊不量輕弱而欲以齊為事臣曰夫齊霸國之餘業而最勝之遺事也練於兵甲習於戰攻王若欲伐之必與天下圖之與天下圖之莫若結於趙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趙若許而約四國攻之齊可大破也先王以為然具符節南使臣於趙顧反命發兵擊齊以天之道先王之靈河北之地隨先王而舉之濟上濟上之軍受命擊齊大敗齊人輕卒鋭兵長驅至國齊王遁而走莒僅以身免珠玉財寳車甲珍器盡收入於燕齊器設於寜臺大吕陳於元英故鼎反乎磨室薊丘之植植於汶篁自五伯已來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為慊於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國諸侯臣竊不知自以為奉命承教可幸無罪是以受命不辭臣聞賢聖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於春秋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稱於後世若先王之報怨雪耻夷萬乗之彊國收八百嵗之蓄積及至棄羣臣之日餘教未衰執政任事之臣脩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皆可以教後世臣聞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終昔伍子胥説聴於闔閭而吴王逺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計也離毁辱之讒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臣聞古之君子交絶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教於君子矣恐侍御者之親左右之説不察疏逺之行故敢獻書以聞唯君王之留意焉
  李斯諫秦王書【史記】
  臣聞吏議逐客竊以為過矣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産於秦而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民以殷盛國以富强惠王用張儀之計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漢中包九夷制鄢郢東據成臯之險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國之従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廢穰侯逐華陽彊公室杜私門蠶食諸侯使秦成帝業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國無富利之實而秦無彊大之名也今陛下致崑山之玉有隋和之寳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劒乗纎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皷此數寳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説之何也必秦國之所生然後可則是夜光之璧不飾朝廷犀象之器不為玩好鄭衞之女不充後宫而駿良駃騠不實外廏江南金錫不為用西蜀丹青不為采所以飾後宫充下陳娱心意説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後可則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不進於前而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於側也夫擊甕叩缻彈箏拊髀而歌呼嗚嗚快耳者真秦之聲也鄭衞桑間昭虞武象者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甕叩缻而就鄭衞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諸侯之術也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衆兵彊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衆庶故能明其徳是以地無四方民無異國四時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不能然棄黔首以資敵國却賓客以業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謂藉冦兵而齎盜糧者也夫物不産於秦可寳者多士不産於秦而願忠者衆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内自虚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
  魯仲連遺燕將書【國策】
  吾聞之智者不倍時而棄利勇士不怯死而滅名忠臣不先身而後君今公行一朝之忿不顧燕王之無臣非忠也殺身亡聊城而威不信於齊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智也故智者不再計勇士不怯死今死生榮辱尊卑貴賤此其一時也願公之詳計而無與俗同也且楚攻南陽魏攻平陸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不若得濟北之利故定計而堅守之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横秦之勢合則楚國之形危且棄南陽㫁右壤存濟北計必為之今楚魏交退燕救不至齊無天下之規與聊城共據期年之敝即臣見公之不能得也齊必決之於聊城公無再計彼燕國大亂君臣過計上下迷惑栗腹誤以十萬之衆五折於外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戮公聞之乎今燕王方寒心獨立大臣不足恃國敝旤多民心無所歸今公又以聊城之民距全齊之兵期年不解是墨翟之守也食人炊骨士無反北之心是孫臏吴起之兵也能已見於天下矣故為公計不如罷兵休士全車甲歸報燕王燕王必喜士民見公如見父母交游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矣上輔孤主以制羣臣下養百姓以資説士矯國革俗於天下功名可立也意者亦捐燕棄世東游於齊乎請裂地定封富比陶魏世世稱寡與齊久存此亦一計也二者顯名厚實也願公熟計而審處一也且吾聞效小節者不能行大威惡小耻者不能立榮名昔管仲射桓公中鈎簒也遺公子糾而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辱身也此三行者鄉里不通也世主不臣也使管仲終窮抑幽囚而不出慚耻而不見窮年没夀不免為辱人賤行矣然管子并三行之過據齊國之政一匡天下九合諸侯為五霸首名髙天下光照鄰國曹沫為魯君將三戰三北而喪地千里使曹子之足不離陳計不顧後出必死而不生則不免為敗軍禽將曹子以敗軍禽將非勇也功廢名滅後世無稱非智也故去三北之耻退而與魯君計至深逺也今夫齊桓公有天下朝諸侯曹子以一劒之任刼桓公於壇位之上顔色不變而辭氣不悖三戰之所喪一朝而反之天下震動驚駭威信吴楚傳名後世若此二公者非不能行小節死小耻也以為殺身絶世功名不立非智也故去忿恚之心以成終身之名除感忿之耻而立累世之功故業與三王争流名與天壤相敝也公其圖之
  薄昭與淮南王書【漢書】
  竊聞大王剛直而勇慈惠而厚貞信多㫁是天以聖人之資奉大王也甚盛不可不察今大王所行不稱天資皇帝初即位易侯邑在淮南者大王不肯皇帝卒易之使大王得三縣之實甚厚大王以未嘗與皇帝相見求入朝見未畢昆弟之歡而殺列侯以自為名皇帝不使吏與其間赦大王甚厚漢法二千石缺輒言漢補大王逐漢所置而請自置相二千石皇帝骫天下正法而許大王甚厚大王欲屬國為布衣守冢真定皇帝不許使王母失南面之尊甚厚大王宜日夜奉法度修貢職以稱皇帝之厚徳今迺輕言恣行以負謗於天下甚非計也夫大王以千里為宅居以萬民為臣妾此髙皇帝之厚徳也髙帝蒙霜露沐風雨赴矢石野戰攻城身被創痍以為子孫成萬世之業艱難危苦甚矣大王不思先帝之艱苦日夜怵惕修身正行養犧牲豐粢盛奉祭祀以無忘先帝之功徳而欲屬國為布衣甚過且夫貪讓國士之名輕廢先帝之業不可以言孝父為之基而不能守不賢不求守長陵而求之真定先母後父不誼數逆天子之令不順言節行以髙兄無禮幸臣有罪大者立㫁小者肉刑不仁貴布衣一劒之任賤王侯之位不知不好學問大道觸情妄行不祥此八者危亡之路也而大王行之棄南面之位奮諸賁之勇常出入危亡之路臣之所見髙皇帝之神必不廟食於大王之手明矣昔者周公誅管叔放蔡叔以安周齊桓殺其弟以反國秦始皇殺兩弟遷其母以安秦頃王亡代髙帝奪之國以便事濟北舉兵皇帝誅之以安漢故周齊行之於古秦漢用之於今大王不察古今之所以安國便事而欲以親戚之意望於大上不可得也亡之諸侯游宦事人及舎匿者論皆有法其在王所吏主者坐今諸侯子為吏者御史主為軍吏者中尉主客出入殿門者衛尉大行主諸侯蠻夷來歸誼及以亡名數自占者内史縣令主相欲委下吏無與其禍不可得也王若不改漢繫大王邸論相以下為之奈何夫墮父大業退為布衣所哀幸臣皆伏法而誅為天下笑以羞先帝之徳甚為大王不取也宜急改操易行上書謝罪曰臣不幸蚤失先帝少孤吕氏之世未嘗忘死陛下即位臣怙恩徳驕盈行多不軌追念辠過恐懼伏地待誅不敢起皇帝聞之必喜大王昆弟歡欣於上羣臣皆得延夀於下上下得宜海内常安願熟計而疾行之行之有疑禍如發矢不可追已
  上張僕射論辰入酉出書【韓愈】
  受牒之明日在使院中有小吏持院中故事節目十餘事來示愈其中不可者有自九月至明年二月之終皆晨入夜歸非有疾病事故輒不許出當時以初受命不敢言古人有言曰人各有能有不能若此者非愈之所能也抑而行之必發狂疾上無以承事於公忘其將所以報徳者下無以自立喪失其所以為心夫如是則安得而不言凡執事之擇於愈者非為其能晨入夜歸也必將有以取之茍有以取之雖不晨入而夜歸其所取者猶在也下之事上不一其事上之使下不一其事量力而任之度才而處之其所不能不彊使為是故為下者不獲罪於上為上者不得怨於下矣孟子有云今之諸侯無大相過者以其皆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今之時與孟子之時又加逺矣皆好其聞命而奔走者不好其直已而行道者聞命而奔走者好利者也直已而行道者好義者也未有好利而愛其君者未有好義而忘其君者今之王公大人惟執事可以聞此言惟愈於執事也可以此言進愈䝉幸於執事其所從舊矣若寛假之使不失其性加待之使足以為名寅而入盡辰而退申而入終酉而退率以為常亦不廢事天下之人聞執事之於愈如是也必皆曰執事之好士也如此執事之待士以禮如此執事之使人不枉其道而能有容如此執事之欲成人之名如此執事之厚於故舊如此又將曰韓愈之識其所依歸也如此韓愈之不諂屈於富貴之人如此韓愈之賢能使其主待之以禮如此則死於執事之門無悔也若使隨行而入逐隊而趨言不敢盡其誠道有所屈於已天下之人聞執事之於愈如此皆曰執事之用韓愈哀其窮收之而已耳韓愈之事執事不以道利之而已耳茍如是雖日受千金之賜一嵗九遷其官感恩則有之矣將以稱於天下曰知已知已則未也伏惟哀其所不足矜其愚不録其罪察其辭而垂仁採納焉愈恐懼再拜
  與鄂州柳中丞書【韓愈】
  淮右殘孽尚守巢窟環寇之師殆且十萬瞋目語難自以為武人不肯循法度頡頏作氣埶竊爵位自尊大者肩相磨地相屬也不聞有一人援桴皷誓衆而前者但日令走馬來求賞給助寇為聲埶而已閣下書生也詩書禮樂是習仁義是修法度是束一旦去文就武鼓三軍而進之陳師鞠旅親與為辛苦慷慨感激同食下卒將二州之牧以壯士氣斬所乗馬以祭踶死之士雖古名將何以加兹此由天資忠孝鬱於中而大作於外動皆中於機㑹以取勝於當世而為戎臣師豈常習於威暴之事而樂其鬭戰之危也哉愈誠怯弱不適於用聴於下風竊自増氣誇於中朝稠人廣衆㑹集之中所以羞武夫之顔令議者知將國兵而為人之司命者不在彼而在此也臨敵重慎誡輕出入良用自愛以副見慕之徒之心而果為國立大功也幸甚幸甚不宣愈再拜
  又與鄂州柳中丞書【韓愈】
  愈愚不能量事勢可否比常念淮右以靡困頓三州之地蚊蚋蟻蟲之聚感兇竪喣濡飲食之惠提童子之手坐之堂上奉以為帥出死力以抗逆明詔戰天下之兵乗機逐利四出侵暴屠燒縣邑賊殺不辜環其地數千里莫不被其毒洛汝㐮荆許潁淮江為之騷然丞相公卿士大夫勞於圖議握兵之將熊羆貙虎之士畏懦䠞蹜莫肯杖戈為士卒前行者獨閣下奮然率先揚兵界上將二州之守親出入行間與士卒均辛苦生其氣勢見將軍之鋒穎凜然有向敵之意用儒雅文字章句之業取先天下武夫闗其口而奪之氣愚初聞時方食不覺棄匕箸起立豈以為閣下真能引孤軍單進與死寇角逐争一旦僥倖之利哉就令如是亦不足貴其所以服人心在行事適機宜而風采可畏愛故也是以前狀輒述鄙誠眷惠手翰還答益増欣悚夫一衆人心力耳目使所至如時雨三代用師不出是道閣下果能充其言繼之以無倦得形便之地甲兵足用雖國家故所失地旬嵗可坐而得況此小寇安足置齒牙間勉而卒之以俟其志幸甚夫逺徵軍士行者有覊旅離别之思居者有怨曠騷動之憂本軍有饋餉煩費之難地主多姑息形迹之患急之則怨緩之則不用命浮寄孤懸形勢銷弱又與賊不相諳委臨敵恐駭難以有功若召募土人必得豪勇與賊相熟知其氣力所極無望風之驚愛䕶鄉里勇於自戰徵兵滿萬不如召募數千閣下以為何如儻可上聞行之否計已與裴中丞相見行營事宜不惜時賜示及幸甚不宣愈再拜
  答元饒州論政理書【栁宗元】
  奉書辱示以政理之説及劉夢得書往復甚善類非今之長人者之志不惟克賦税養禄秩足已而已獨以庶富且教為大任甚盛甚盛孔子曰吾與囘言終日不違如愚然則蒙者固難曉必勞申論迺得悦服用是尚有一疑焉兄所言免貧者而不益富者税此誠當也乗理政之後固非若此不可不幸乗政之後其可爾邪夫政之大莫若賄賂行而征賦亂茍然則貧者無貲以求於吏所謂有貧之實而不得貧之名富者操其贏以市於吏則無富之名而有富之實貧者愈困餓死亡而莫之省富者愈恣横侈泰而無所忌兄若所遇如是則將信其故乎是不可懼撓人而終不問也固必問其實問其實則貧者固免而富者固増富矣而安得持一定之論哉若曰止免貧者而富者不問則僥倖者衆皆挾重利以邀貧者猶若不免焉若曰檢富者懼不得實而不可増焉則貧者亦不得實不可免矣若皆得實而故縦以為不均何哉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今富者税益少貧者不免於捃拾以輸縣官其為不均大矣非唯此而已必將服役而奴使之多與之田而取其半或迺出其一而取其二三主上思人之勞苦或減除其税則富者以户獨免而貧者以受役卒輸其二三與半焉是澤不下流而人無所告訴其為不安亦大矣夫如是不一定經界覈名實而姑重改作其可理乎夫富室貧之母也誠不可破壊然使其太倖而役於下則又不可兄云懼富人流為工商浮窳葢甚急而不均則有此爾若富者雖益賦而其實輸當其十一猶足安其堵雖驅之不肯易也檢之逾精則下逾巧誠如兄之言管子亦不欲以民産為征故有殺畜伐木之説今若非市井之征則舎其産而唯丁田之問推以誠質示以恩惠嚴責吏以法如所陳一社一村之制遞以信相考安有不得其實不得其實則一社一村之制亦不可行矣是故乘政必須一定制而後兄之説迺得行焉蒙之所見及此而已永州以僻隅少知人事兄之所代者誰耶理歟歟理則其説行矣若其也蒙之説其在可用之數乎因南人來重曉之其他皆善愚不足以議願同夢得之云者兄通春秋取聖人大中之法以為理饒之理小也不足費其慮無所論刺故獨舉均賦之事以求往復而除其惑焉不習吏職而强言之宜為長者所笑㺯然不如是則無以求至當之言葢明而教之君子所以開後學也又聞兄之蒞政三日舉韓宣英以代已宣英達識多聞而習於事宜當賢者類舉今負罪屏棄凡人不敢稱道其善又況聞于大君以二千石薦之哉是迺希世拔俗果於直道斯古人之所難而兄行之宗元與宣英同罪皆世所背馳者也兄一舉而徳皆及焉祁大夫不見叔向今而預知斯舉下走之過大矣書雖多言不足導意故止於此不宣
  與吕㳟書【栁宗元】
  宗元白元生至得弟書甚善諸所稱道具之元生又持部中廬父墓者所得石書模其文示余云若將聞於上余故恐而疑焉僕蚤好觀古書家所蓄晉魏時尺牘甚具又二十年來徧觀長安貴人好事者所蓄殆無遺焉以是善知書雖未嘗見名氏望而識其時也又文章之形狀古今特異弟之精敏通達夫豈不究於此今視石文署其年曰永嘉其書則今田野人所作也雖支離其字尤不能近古為其永字等頗効王氏變法皆永嘉所未有辭尤鄙近若今所謂律詩者晉時葢未嘗為此聲大謬妾矣又言植松烏擢之怪而掘其土得石尤不經難信或者得無姦為之乎且古之言塟者藏也壤樹之而君子以為議況廬而居者其足尚之哉聖人有制度有法令過則為辟故立大中者不尚異教人者欲其誠是故惡夫飾且偽也故制而不除喪宜廬於庭而矯於墓者大中之罪人也況又出怪物詭神道以奸大法而因以為利乎夫偽孝以奸利誠仁者不忍擿過恐傷於教也然使偽可為而利可冒則教益壊若然者勿與知焉可也伏而不出之可也以大夫之政良而吾子賛焉固無闕遺矣作東郛改市去比竹茨草之室而垍土大木陶甄梓匠之工備孽火不得作化墮窳之俗絶偷浮之源而條桑浴種深耕易耨之力用寛徭嗇貨均賦之政起其道美矣於斯也慮善善之過而莫之省誠慤之道少損故敢私言之夫以淮濟之清有玷焉若秋毫固不為病然而萬一離婁子眇然睨之不若無者之快也想黙已其事無出所置書幸甚宗元白
  上杜學士書【王安石】
  竊聞受命改使河北伏惟慶慰國家東西南北地各萬里統而維之止十八道道數千里而轉運使獨一二人其在部中吏無崇卑皆得按舉雖將相大臣氣勢烜赫上所尊寵文書指麾勢不得恣一有罪過糺詰按治遂行不請政令有大施舎常咨而後定生民有大利害得以罷而行之金錢粟帛倉庾庫府舟車漕引凡上之人皆須我主出信乎是任之重也而河北又天下之重處左河右山强國之與鄰列而為藩者皆將相大臣所屯無非天下之勁兵悍卒以惠則恣以威則挫幸時無事廟堂之上猶北顧而不敢忽有事雖天子其憂未嘗不在河北也今執事按臨東南無幾何時浙河東西十有五州之吏士民未盡受察便宜當行而害之可除去者猶未畢也而卒然舉河北以付執事豈主上與一二股肱之臣不惟付予必久而後可要以效哉且以為世之士大夫無足寄以重獨執事為能當之耳伏惟執事名行於天下而材信於朝廷而處之宜必有補於當世故雖某䝉恩徳最厚一日失所依據而釋然於心不敢恨望唯公義之存而忘所私焉
  答韋中立論師道書【栁宗元】
  二十一日宗元白辱書云欲相師僕道不篤業甚淺近環顧其中未見可師者雖嘗好言論為文章甚不自是也不意吾子自京師來蠻夷間迺幸見取僕自卜固無取假令有取亦不敢為人師為衆人師且不敢況敢為吾子師乎孟子稱人之患在好為人師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譁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作師説因抗顔而為師世果羣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増與為言詞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屈子賦曰邑犬羣吠吠所怪也僕往聞庸蜀之南恒雨少日日出則犬吠予以為過言前六七年僕來南二年冬幸大雪踰嶺被南越中數州數州之犬皆蒼黄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迺已然後始信前所聞者今韓愈既自以為蜀之日而吾子又欲使吾為越之雪不以病乎非獨見病亦以病吾子然雪與日豈有過哉顧吠者犬耳度今天下不吠者幾人而誰敢衒怪於羣目以召閙取怒乎僕自謫過以來益少志慮居南中九年増脚氣病漸不喜閙豈可使呶呶者蚤暮咈吾耳騷吾心則固僵仆煩憒愈不可過矣平居望外遭齒舌不少獨欠為人師耳抑又聞之古者重冠禮將以責成人之道是聖人所尤用心者也數百年來人不復行近有孫昌者獨發憤行之既成禮明日造朝至外廷薦笏言於卿士曰某子冠畢應之者咸憮然京兆尹鄭叔則怫然曳笏却立曰何預我耶廷中皆大笑天下不以非鄭尹而快孫子何哉獨為所不為也今之命師者大類此吾子行厚而辭深凡所作皆恢恢然有古人形貎雖僕敢為師亦何所増加也假而以僕年先吾子聞道著書之日不後誠欲往來言所聞則僕固願悉陳中所得者吾子茍自擇之取某事去某事則可矣若定是非以教吾子僕材不足而又畏前所陳者其為不敢也決矣吾子前所欲見吾文既悉以陳之非以耀明于子聊欲以觀子氣色誠好惡何如也今書來言者皆大過吾子誠非佞譽誣諛之徒直見愛甚故然耳始吾㓜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迺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茍為炳炳烺烺務采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而不知道之果近乎逺乎吾子好道而可吾文或者其於道不逺矣故吾每為文章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昩没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驕也抑之欲其奥揚之欲其明疎之欲其通廉之欲其節激而發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此吾所以羽翼夫道也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恒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㫁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以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為之文也凡若此者果是耶非耶有取乎抑其無取乎吾子幸觀焉擇焉有餘以告焉茍亟來以廣是道子不有得焉則我得矣又何以師云爾哉取其實而去其名無招越蜀吠怪而為外廷所笑則幸矣宗元復白
  答元侍御書【韓愈】
  九月五日愈頓首徽之足下前嵗辱書論甄逢父濟識安禄山必反即詐為喑棄去禄山反有名號又逼致之濟死執不起卒不汙禄山父子事又論逢知讀書刻身立行勤已取足不干州縣斥其餘以救人之急足下繇是與之交欲令逢父子名迹存諸史氏足下以抗直喜立事斥不得立朝失所不自悔喜事益堅徽之乎子直安而樂之者謹詳足下所論載校之史法若濟者固當得附書今逢又能行身幸於方州大臣以標白其先人事載之天下耳目徹之天子追爵其父第四品赫然驚人逢與其父俱當得書矣濟逢父子自吾人發春秋美君子樂道人之善夫茍能樂道人之善則天下皆去惡為善善人得其所其功實大足下與濟父子俱宜牽聫得書足下勉逢令終始其躬而足下年尚强嗣徳有繼將大書特書屢書不一書而已也愈既承命又執筆以竢愈再拜
  與太學諸生喜詣闕留陽城司業書【栁宗元】
  二十六日集賢殿正字柳宗元敬致尺牘太學諸生足下始朝廷用諫議大夫陽公為司業諸生陶煦醇懿熈然大洽於兹四祀而已詔書出為道州僕時通籍光範門就職書府聞之悒然不喜非特為諸生戚戚也迺僕亦失其師表而莫有所矜式焉既而署吏有傳致詔艸者僕得觀之葢主上知陽公甚熟嘉美顯寵勤至備厚迺知欲煩陽公宣風裔土覃布美化於黎獻也遂寛然少喜如獲慰薦於天子休命然而退自感悼幸生明聖不諱之代不能布露所蓄論列大體聞於下執事冀少見採取而還陽公之南也翌日退自書府就車於司馬門外聞之於抱闗掌管者道諸生愛慕陽公之徳教不忍其去頓首西闕下懇悃至願乞留如故者百數十人輒用撫手喜甚震抃不寜不意古道復形於今僕嘗讀李元禮嵇叔夜傳觀其言太學生徒仰闕赴訴者僕謂訖千百年不可覩聞迺今日聞而覩之誠諸生見賜甚盛於戲始僕少時嘗有意遊太學受師説以植志持身焉當時説者咸曰太學生聚為朋曹侮老慢賢有墮窳敗業而利口食者有崇飾惡言而肆鬬訟者有凌傲長上而誶罵有司者其退然自克特殊於衆人者無幾耳僕聞之恟駭怛悸良痛其遊聖人之門而衆為是也遂退託鄉閭家塾考厲志業過太學之門而不敢跼顧尚何能仰視其學徒者哉今迺奮志厲義出乎千百年之表何聞見之乖剌歟豈説者過也將亦時異人異無嚮時之桀害者耶其無迺陽公之漸漬導訓明效所致乎夫如是服聖人遺教居天子太學可無愧矣於戯陽公有博厚恢之徳能容善偽來者不拒曩聞有狂惑小生依託門下或乃飛文陳愚醜行無賴而論者以為言謂陽公過於納汙無人師之道是大不然仲尼吾黨狂狷南郭獻譏曽參徒七十二人致禍負芻孟軻館齊従者竊屨彼一聖兩賢人繼為大儒然猶不免如之何其拒人也俞扁之門不拒病夫繩墨之側不拒枉材師儒之席不拒曲士理固然也且陽公之在於朝四方聞風仰而尊之貪冒茍進邪薄之夫庶得少沮其志不遂其惡雖微師尹之位而人實具瞻焉與其宣風一方覃化一州其功之逺近又可量哉諸生之言非獨為已也於國體實甚宜願諸生勿得私之想復再上故少佐筆端耳朂此良志俾為史者有以紀述也努力多賀柳宗元白
  與退之論史官書【栁宗元】
  正月二十一日某頓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獲書言史事云具與劉秀才書及今乃見書藁私心甚不喜與退之往年言史事甚大謬若書中言退之不宜一日在館下安有探宰相意以為茍以史榮一韓退之耶若果爾退之豈宜虚度宰相榮已而冒居館下近宻地食奉養役使掌故利紙筆為私書取以供子弟費古之志於道者不若是且退之以為紀録者有刑禍避不肯就尤非也史以名為褒貶猶且恐懼不敢為設使退之為御史中丞大夫其褒貶成敗人愈益顯其宜恐懼尤大也則又將揚揚入臺府美食安坐行呼唱於朝廷而已耶在御史猶爾設使退之為宰相生殺出入升黜天下士其敵益衆則又將揚揚入政事堂美食安坐行呼唱於内庭外衢而已耶何以異不為史而榮其號利其禄者也又言不有人禍則有天刑若以罪夫前古之為史者然亦甚惑凡居其位思直其道道茍直雖死不可回也如回之莫若亟去其位孔子之困於魯衞陳宋蔡齊楚者其時暗諸侯不能以也其不遇而死不以作春秋故也當其時雖不作春秋孔子猶不遇而死也若周公史佚雖紀言書事猶遇且顯也又不得以春秋為孔子累范曄悖亂雖不為史其族亦赤司馬遷觸天子喜怒班固不檢下崔浩沽其直以揚國惡皆非中道左丘明以疾盲出於不幸子夏不為史亦盲不可以是為戒其餘皆不出此是退之宜守中道不忘其直無以他事自恐退之之恐唯在不直不得中道刑禍非所恐也凡言二百年文武士多有誠如此者今退之曰我一人也何能明則同職者又所云若是後來繼今者又所云若是人人皆曰我一人則卒誰能紀傳之耶如退之但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同職者後來繼今者亦各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則庶幾不墜使卒有明也不然徒信人口語每每異辭日以滋久則所云磊磊軒天地者決必沈没且亂雜無可考非有志者所忍恣也果有志豈當待人督責迫蹙然後為官守耶又凡鬼神事茫荒惑無可凖明者所不道退之之智而猶懼於此今學如退之辭如退之好言論如退之慷慨自為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猶所云若是則唐之史述其卒無可託乎明天子賢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為速為果卒以為恐懼不敢則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謀也今當為而不為又誘館中他人及後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已而欲勉人難矣哉
  與孟簡書【韓愈】
  愈白行官自南迴過吉州得吾兄二十四日手書數畨忻悚兼至未審入秋來眠食何似伏惟萬福來示云有人傳愈近少信奉釋氏此傳之者妄也潮州時有一老僧號大顛頗聰明識道理逺地無可與語者故自山召至州郭留十數日實能外形骸以理自勝不為事物侵亂與之語雖不盡解要自胸中無滯礙以為難得因與往來及祭神至海上遂造其廬及來袁州留衣服為别乃人之情非崇信其法求福田利益也孔子云丘之禱久矣凡君子行已立身自有法度聖賢事業具在方冊可效可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積善積惡殃慶自各以其類至何有去聖人之道捨先王之法而従異端之教以求福利也詩不云乎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傳又曰不為威惕不為利疚假如釋氏能與人為禍祟非守道君子之所懼也況萬萬無此理且彼佛者果何人哉其行事類君子邪小人邪若君子也必不妄加禍於守道之人如小人也其身已死其鬼不靈天地神祗昭布森列非可誣也又肯令其鬼行胸臆作威福於其間哉進退無所據而信奉之亦且惑矣且愈不助釋氏而排之者其亦有説孟子云今天下不之楊則之墨楊墨交亂而聖賢之道不明則三綱淪而九法斁禮樂崩而異端横幾何其不為禽獸也故曰能言距楊墨者皆聖人之徒也揚子雲云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闢之廓如也夫楊墨行正道廢且將數百年以至於秦卒滅先王之法燒除其經坑殺學士天下遂大亂及秦滅漢興且百年尚未知修明先王之道其後始除挾書之律稍求亡書招學士經雖少得尚皆殘缺十亡二三故學士多老死新者不見全經不能盡知先王之事各以所見為守分離乖隔不合不公二帝三王羣聖人之道於是大壊後之學者無所尋逐以至於今泯泯也其禍出於楊墨肆行而莫之禁故也孟子雖賢聖不得位空言無施雖切何補然賴其言而今學者尚知宗孔氏崇仁義貴王賤霸而已其大經大法皆亡滅而不救壊爛而不收所謂存十一於千百安在其能廓如也然向無孟氏則皆服左衽而言侏離矣故愈嘗推尊孟氏以為功不在禹下者為此也漢氏以來羣儒區區脩補百孔千瘡隨亂隨失其危如一髮引千鈞綿綿延延寖以微滅於是時也而唱釋老於其間鼓天下之衆而從之嗚呼其亦不仁甚矣釋老之害過於楊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亡之前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壊之後嗚呼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雖然使其道由愈而粗傳雖滅死萬萬無恨天地鬼神臨之在上質之在傍又安得因一摧折自毁其道以從於邪也籍湜輩雖屢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辱吾兄眷厚而不獲承命惟増慚懼死罪死罪愈再拜
  答周巢書【柳宗元】
  奉二月九日書所以撫教甚具無以加焉丈人用文雅従知已日以惇大府之政甚適東西來者皆曰海上多君子周為倡焉敢再拜稱賀宗元以罪大擯廢居小州與囚徒為朋行則若帶纒索處則若闗桎梏彳亍而無所趨拳拘而不能肆槁焉若枿隤焉若璞其形固若是則其中者可得矣然猶未嘗肯道鬼神等事今丈人迺盛譽山澤之臞者以為夀且神其道若與堯舜孔子似不相類焉何哉又曰餌藥可以久夀將分以見與固小子之所不欲得也嘗以君子之道處焉則外愚而内益智外訥而内益辯外柔而内益剛出焉則外内若一而時動以取其宜當而生人之性得以安聖人之道得以光獲是而中雖不至耉老其道夀矣今夫山澤之臞於我無有焉視世之亂若理視人之害若利視道之悖若義我夀而生彼夭而死固無能動其肺肝焉昩昩而趨屯屯而居浩然若有餘掘艸烹石以私其筋骨而日以益愚他人莫利已獨以愉若是者愈千百年滋所謂夭也又何以為高明之圖哉宗元始者講道不篤以蒙世顯利動獲大僇用是奔竄禁錮為世之所詬病凡所設施皆以為戾従而吠者成羣已不能明而況人乎然茍守先聖之道由大中以出雖萬受擯棄不更乎其内大都類往時京城西與丈人言者愚不能改亦欲丈人固往時所執推而大之不為方士所惑仕雖未達無忘生人之患則聖人之道幸甚其必有陳矣
  上張僕射論擊毬書【韓愈】
  以擊毬事諫執事者多矣諫者不休執事不止此非為其樂不可捨其諫不足聴故哉諫不足聴者辭不足感心也樂不可捨者患不能切身也今之言毬之害者必曰有危墮之憂有激射之虞小者傷面目大者殘形軀執事聞之若不聞者其意必曰進若習熟則無危墮之憂避能便捷則免激射之虞小何傷於面目大何累於形軀者哉愈今所言皆不在此其指要非以他事外物牽引相比也特以擊毬之間之事明之耳馬之與人情性殊異至於筋骸之相束血氣之相持安逸則適勞頓則疲者同也乘之有道步驟折中少必無疾老必後衰及以之馳毬於塲蕩揺其心腑振撓其骨筋氣不及出入走不及迴旋逺者三四年近者一二年無全馬矣然則毬之害於人也決矣凡五藏之繫絡甚微坐立必懸垂於胸臆之間而以之顛頓馳騁嗚呼其危哉春秋傳曰夫尤物足以移人茍非徳義則必有禍雖豈弟君子神明所扶持然廣慮之深思之亦養夀命之一端也
  與李睦州論服氣書【栁宗元】
  二十六日宗元再拜前四五日與邑中可與遊者遊愚溪上池西小丘坐柳下酒行甚歡坐者咸望兄不能俱以為兄由服氣以來貎加老而心少歡愉不若前去年時是時既言皆沮然眄睞思有以已兄用斯術而未得路間一日濮陽吴武陵最輕健先作書道天地日月黄帝等下及列仙方士皆死狀出千餘字頗甚快辯伏覩兄貎笑口順而神不偕來及食時竊睨和糅燥濕與啖飲多寡猶自若是兄陽徳其言而隂黜其忠也若古之强大諸侯然負固怗力敵至則諾去則肆是不可變之尤者也攻之不得則宜濟師今吴子之師已遭諾而退矣愚敢厲鋭擐堅鳴鐘鼓以進決於城下惟兄明聼之凡服氣之大不可者吴子已悉陳矣悉陳而不變者無他以服氣書多美言以為得恒久大利則又安能棄吾美言大利而従他人之苦言哉今愚甚呐不能多言大凡服氣之可不死歟不可歟夀歟夭歟康寜歟疾病歟若是者愚皆不言但以世之兩事已所經見者類之以明兄所信書必無可用愚幼時嘗嗜音見有學操琴者不能得碩師而偶傳其譜讀其聲以布其爪指蚤起則嘐嘐譊譊以逮夜又増以脂燭燭不足則諷而鼓諸席如是十年以為極工出至大都邑操於衆人之座則皆得大笑曰嘻何清濁之亂而疾舒之乖歟卒大慚而歸及年少長則嗜書又見有學書者亦不能得碩師獨得國故書伏而工之其勤若向之為琴者而年又倍焉出曰吾書之工能為若是知書者又大笑曰是形縦而理逆卒為天下棄又大慚而歸是二者皆極工而反棄者何哉無所師而徒狀其文也其所不可傳者卒不能得故雖窮日夜嵗紀愈逺而不近也今兄之所以為服氣者果誰師耶始者獨見兄傳得氣書於盧遵所伏讀三兩日遂用之其次得氣訣於李計所又參取而大施行焉是書是訣遵與計皆不能知然則兄之所以學者無碩師矣是與向之兩事者無毫末差矣宋人有得遺契者宻數其齒曰吾富可待矣兄之術或者其類是歟兄之不信今使號於天下曰孰為李睦州友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友皆左袒矣則又號曰孰為李睦州客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客皆左袒矣則又以是號於兄之宗族皆左袒矣號姻婭則左袒矣入而號之閨門之内子姓親眤則子姓親昵皆左袒矣下之號於臧獲僕妾則臧獲僕妾皆左袒矣出而號於素為將率胥吏者則將率胥吏皆左袒矣則又之天下號曰孰為李睦州讎者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不欲者右袒則凡兄之讎者皆右袒矣然則利害之源可知也友者欲久存其道客者欲久存其利宗族姻婭欲久存其戚閨門之内子姓親昵欲久存其恩臧獲僕妾欲久存其生將率胥吏欲久存其勢讎欲速去其害兄之為是術凡今天下欲兄久存者皆懼而欲兄速去者獨喜兄為而不已則是背親而與讎夫背親而與讎不及中人者皆知其為大戾而兄安焉固小子之所懍懍也兄其有意乎卓然自更始讎者失望而慄親者得欲而忭則愚願椎肥牛擊大豕刲羣羊以為兄愾窮隴西之麥殫江南之稻以為兄夀鹽東海之水以為鹹醯敖倉之粟以為酸極五味之適致五藏之安心恬而志逸貎美而身胖醉飽謳歌愉懌訢歡流聲譽於無窮垂功烈而不刋不亦㫖哉孰與去味以即淡去樂以即愁悴悴焉膚日皺肌日虚守無所師之術尊不可傳之書悲所愛而慶所憎徒曰我能堅壁拒境以為强大是豈所謂强而大也哉無任疑懼之甚宗元再拜
  與崔連州論石鍾乳書【栁宗元】
  宗元白前以所致石鍾乳非良聞子敬所餌與此類又聞子敬時憒悶動作宜以為未得其粹美而為麤礦燥所中懼傷子敬醇懿仍習謬誤故勤勤以云也再獲書辭辱徴引地理證驗多過數百言以為土之所出乃知無不可者是將不然夫言土之出者固多良而少不可不謂其咸無不可也艸木之生也依於土然即其類也而有居山之隂陽或近水或附石其性移焉又況鍾乳直産於石石之精麤疎宻尋尺特異而穴之上下土之薄厚石之高下不可知則其依而産者固不一性然由其精宻而出者則油然而清烱然而輝其竅滑以夷其肌廉以微食之使人榮華温柔其氣宣流生胃通腸夀善康寜心平意舒其樂愉愉由其麤疎而下者則奔突結澀乍大乍小色如枯骨或類死灰淹顇不發叢齒積纇重濁頑璞食之使人偃蹇壅鬱泄火生風㦸喉癢肺幽闗不聰心煩喜怒肝舉氣剛不能和平故君子慎焉取其色之美而不必唯土之信以求其至精凡為此也幸子敬餌之近不至於是故可止禦也必若土之出無不可者則東南之竹箭雖旁岐揉曲皆可以貫犀革北山之木雖離竒液瞞空中立枯者皆可以梁百尺之觀航千仭之淵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凡其大耳短脰拘攣踠跌薄蹄而曳者皆可以勝百鈞馳千里雍之塊璞皆可以備砥礪徐之糞壌皆可以封大社荆之茅皆可以縮酒九江之元龜皆可以卜泗濱之石皆可以擊考若是而不大謬者少矣其在人也則魯之晨飲其羊闗轂而輠輪者皆可以為師儒盧之沽名者皆可以為大醫西子之里惡而矉者皆可以當侯王山西之冒没輕儳沓貪而忍者皆可以鑿凶門制閫外山東之稚騃樸鄙力農桑啖棗栗者皆可以謀謨於廟堂之上若是則反倫背道甚矣何以異於是物哉是故經中言丹砂者以類芙蓉而有光言當歸者以類馬尾蠶首言人參者以人形黄芩以腐腸附子八角甘遂赤膚類不可悉數若果土宜乃善則云生某所不當又云某者良也又經注曰始興為上次乃廣連則不必服正為始興也今再三為言者唯欲得其英精以固子敬之夀非以知藥石角技能也若以服餌不必利己姑務勝人而夸辯博素不望此於子敬其不然明矣故畢其説宗元再拜












  文編巻四十七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八
  明 唐順之 編
  移太常博士書【劉歆】
  昔唐虞既衰而三代迭興聖帝明王累起相襲其道甚著周室既微而禮樂不正道之難全也如此是故孔子憂道之不行歴國應聘自衞反魯然後樂正雅頌乃得其所修易序書制作春秋以紀帝王之道及夫子没而微言絶七十子終而大義乖重遭戰國棄籩豆之禮理軍旅之陣孔子之道抑而孫吴之術興陵夷至于暴秦燔經書殺儒士設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道術由是遂滅漢興去聖帝明王遐逺仲尼之道又絶法度無所因襲時獨有一叔孫通畧定禮儀天下唯有易卜未有他書至孝惠之世乃除挾書之律然公卿大臣絳灌之屬咸介胄武夫莫以為意至孝文皇帝始使掌故晁錯従伏生受尚書尚書初出於屋壁朽折散絶今其書見在時師傳讀而已詩始萌芽天下衆書往往頗出皆諸子傳説猶廣立於學官為置博士在漢朝之儒唯賈生而已至孝武皇帝然後鄒魯梁趙頗有詩禮春秋先師皆起於建元之間當此之時一人不能獨盡其經或為雅或為頌相合而成泰誓後得博士集而讀之故詔書稱曰禮壊樂崩書缺簡脱朕甚閔焉時漢興已七八十年離於全經固已逺矣及魯恭王壊孔子宅欲以為宫而得古文於壊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篇書十六篇天漢之後孔安國獻之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及春秋左氏丘明所脩皆古文舊書多者二十餘通藏於秘府伏而未發孝成皇帝閔學殘文缺稍離其真乃陳發秘藏校理舊文得此三事以考學官所傳經或脱簡傳或間編傳問民間則有魯國柏公趙國貫公膠東庸生之遺學與此同抑而未施此乃有識者之所惜閔士君子之所嗟痛也往者綴學之士不思廢絶之闕茍因陋就寡分文析字煩言碎辭學者罷老且不能究其一藝信口説而背傳記是末師而非往古至於國家將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禪巡狩之儀則幽㝠而莫知其原猶欲保殘守缺挾恐見破之私意而無従善服義之公心或懐妬嫉不考情實雷同相従隨聲是非抑此三學以尚書為備謂左氏為不傳春秋豈不哀哉今聖上徳通神明繼統揚業亦閔文學錯亂學士若兹雖昭其情猶依違謙譲樂與士君子同之故下明詔試左氏可立又遣近臣奉㫖銜命將以輔弱扶微與二三君子比意同力冀得廢遺今則不然深閉固距而不肯試猥以不誦絶之欲以杜塞餘道絶滅微學夫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此乃衆庶之所為耳非所望士君子也且此數家之事皆先帝所親論今上所考視其古文舊書皆有徴驗外内相應豈茍而已哉夫禮失求之於野古文不猶愈於野乎往者博士書有歐陽春秋公羊易則施孟然孝宣皇帝猶廣立穀梁春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義雖相反猶並置之何則與其過而廢之也寜過而立之傳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今此數家之言所以兼包大小之義豈可偏絶哉若必専已守殘黨同門妬道真違明詔失聖意以陷於文吏之議甚為二三君子不取也
  黄州上文潞公書【蘇軾】
  軾再拜孟夏漸熱恭惟留守太尉執事台萬福承以元功正位兵府備物典冊首冠三公雖曽孫之遇絶口不言而金縢之書因事自顯真古今之異事聖朝之光華也有自京師來轉示所賜書教一通行草爛然使破甑敝帚復増九鼎之重軾始得罪倉皇出獄死生未分六親不相保然私心所念不暇及他但顧平生所存名義至重不知今日所犯為已見絶於聖賢不得復為君子乎抑雖有罪不可赦而猶可改也伏念五六日至于旬時終莫能決輙復强顔忍耻飾鄙陋之詞道疇昔之眷以卜於左右遽辱還答恩禮有加豈非察其無他而恕其不及亦如聖天子所以貸而不殺之意乎伏讀洒然知其不肖之軀未死之間猶可以洗濯磨治復入於道徳之塲追申徒而謝子産也軾始就逮赴獄有一子稍長徒步相隨其餘守舎皆婦女幼穉至宿州御史符下就家取文書州郡望風遣吏發卒圍船搜取老㓜幾怖死既去婦女恚罵曰是好著書書成何所得而怖我如此悉取燒之比事定重復尋理十亡其七八矣到黄州無所用心輒復覃思於易論語端居深念若有所得遂因先子之學作易傳九巻又自以意作論語説五巻窮苦多難夀命不可期恐此書一旦復淪没不傳意欲寫數本留人間念新以文字得罪人必以為凶衰不祥之書莫肯收藏又自非一代偉人不足託以必傳者莫若獻之明公而易傳文多未有力装冩獨致論語説五巻公退閒暇一為讀之就使無取亦足見其窮不忘道老而能學也軾在徐州時見諸郡盜賊為患而察其人多凶俠不遜因之以饑饉恐其憂不止於竊攘剽殺也輒艸具其事上之㑹有㫖移湖州而止家所藏書既多亡軼而此書本以為故紙糊籠篋獨得不燒籠破見之不覺惘然如夢中事輒録其本以獻軾廢逐至此豈敢復言天下事但惜此事粗有益於世既不復施行猶欲公知之此則宿昔之心掃除未盡者也公一讀訖即燒之而已黄州食物賤風土稍可安既未得去去亦無所歸必老於此拜見無期臨紙於邑惟冀以時為國自重
  答史諷書【蘇軾】
  前日蒙訪及以易説一通且欲責某之一言以信之天下大非某智力之所能任也某於易嘗學之矣而未之有得故雖悦足下志意之高辭説之明而不敢㫁其義之是非則何能推其義以信之天下雖然足下屬我良重不可以無説葢學者君子之本務而教者聖人之餘事故學則求之教則應之有餘則應不足則求葢有餘而求之者有矣未有不足而能應者也葢見求而不應者矣未有不求而應之者也為足下計亦志於學而已學足乎已則不有知於上必有知於下不有傳於今必有傳於後不幸而不見知於上下而不傳於今又不傳於後古之人葢猶不憾也知我者其天乎此乃易所謂知命也命者非獨貴賤死生爾萬物之廢興皆命也孟子曰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且足下求以誨人者也道無求而誨之者求人而誨之則喪道喪道以求傳道則孰取以為道足下其試思之
  答張籍書【韓愈】
  愈始者望見吾子於人人之中固有異焉及聆其音聲接其辭氣則有願交之志因縁幸㑹遂得所圖豈惟吾子之不遺抑僕之所遇有時焉耳近者嘗有意吾子之闕焉無言意僕所以交之之道不至也今乃大得所圖脱然若沈疴去體灑然若執熱者之濯清風也然吾子所論排釋老不若著書囂囂多言徒相為訾若僕之見則有異乎此也夫所謂著書者義止於辭耳宣之於口書之於簡何擇焉孟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既殁其徒萬章公孫丑相與記軻所言焉耳僕自得聖人之道而誦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僕為好辯也然従而化者亦有矣聞而疑者又有倍焉頑然不入者親以言諭之不入則其觀吾書也固將無得矣為此而止吾豈有愛於力乎哉然有一説化當世莫若口傳來世莫若書又懼吾力之未至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於聖人既過之猶懼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請待五六十然後為之冀其少過也吾子又譏吾與人人為無實駁雜之説此吾所以為戯耳比之酒色不有間乎吾子議之似同浴而譏裸裎也若商論不能下氣或似有之當更思而悔之耳博塞之譏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見薄晚須到公府言不能盡愈再拜
  重答張籍書【韓愈】
  吾子不以愈無似意欲推而納諸聖賢之域拂其邪心増其所未髙謂愈之質有可以至於道者浚其源導其所歸溉其根將食其實此盛徳者之所辭譲況於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復者故不可遂已昔者聖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辭矣然猶不敢公傳道之口授弟子至於後世然後其書出焉其所以慮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輔相吾豈敢昌言排之哉擇其可語者誨之猶時與吾悖其聲嘵嘵若遂成其書則見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為狂為惑其身之不能恤書於吾何有夫子聖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惡聲不入於耳其餘輔而相者周天下猶且絶糧於陳畏於匡毁於叔孫奔走於齊魯宋衞之郊其道雖尊其窮也亦甚矣賴其徒相與守之卒有立於天下向使獨言之而獨書之其存也可冀乎今夫二氏行乎中土也葢六百年有餘矣其植根固其流波漫非可以朝令而夕禁也自文王沒武王周公成康相與守之禮樂皆在及乎夫子未久也自夫子而及乎孟子未久也自孟子而及乎揚雄亦未久也然猶其勤若此其困若此而後能有所立吾其可易而為之哉其為也易則其傳也不逺故余所以不敢也然觀古人得其時行其道則無所為書書者皆所為不行乎今而行乎後世者也今吾之得吾志失吾志未可知竢五六十為之未失也天不欲使兹人有知乎則吾之命不可期如使兹人有知乎非我其誰哉其行道其為書其化今其傳後必有在矣吾子其何遽戚戚於吾所為哉前書謂吾與人商論不能下氣若好勝者然雖誠有之抑非好已勝也好己之道勝也非好己之道勝也已之道乃夫子孟軻揚雄所傳之道也若不勝則無以為道吾豈敢避是名哉夫子之言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則其與衆人辨也有矣駮雜之譏前書盡之吾子其復之昔者夫子猶有所戯詩不云乎善戯謔兮不為虐兮記曰張而不弛文武不能也惡害於道哉吾子其未之思乎孟君將有所適思與吾子别庶幾一來
  上兩制諸公書【蘇轍】
  轍讀書至於諸子百家紛紜同異之辯後世工巧組繡鑚研離析之學葢嘗喟然太息以為聖人之道譬如山海藪澤之奥人之入於其中者莫不皆得其所欲充足飽滿各自以為有餘而無慕乎其外今夫班輸共工旦而操斧斤以遊叢林取其大者以為楹小者以為桷圓者以為輪挺者以為軸長者擾雲霓短者蔽牛馬大者擁丘陵小者伏榛莽芟夷蹶取皆自以為盡山林之奇怪矣而獵夫漁師結網聚餌左彊弓右毒矢陸攻則斃象犀水伐則執蛟鱓熊羆虎豹之皮毛黿龜犀兕之骨革上盡飛鳥下及走獸昆蟲之類紛紛籍籍折翅捩足鱗鬛委頓縦横滿前肉登鼎俎膏潤砧几皮革齒骨披裂四出被於器用求珠之工隋侯夜光間以纇玭磊落的皪充滿其家求金之工輝赫晃蕩鏗鏘交戞遍為天下冠冕佩帶飲食之飾此數者皆自以為能盡山海之珍然山海之藏終滿而莫見其盡昔者夫子及其生而従之遊者葢三千餘人是三千人者莫不皆有得於其師是以従之周旋奔走逐於宋魯饑餓於陳蔡困厄而莫有去之者葢顔淵見於夫子而出告人曰吾能知之子路子貢冉有出而告人亦曰吾知之下而至於邽巽孔忠公西輿公西箴此數子者門人之下第者也竊窺於道徳之光華而有聞於議論之末皆以自得於一世其後田子方段干木之徒講之不詳乃竊以為虚無淡泊之説而吴起禽滑釐之類又以猖狂於戰國葢夫子之道分散四布後之人得其遺波餘澤者至於如此而楊朱墨翟莊周鄒衍田駢慎到韓非申不害之徒又不見夫子之大道皇皇惑亂譬如陷於大澤之陂荆榛棘茨蹊隧滅絶求以自致於通衢而不可得乃妄冒蒺藜蹈崖谷崎嶇繚繞而不能自止何者彼亦自以為已之得之也轍嘗怪古之聖人既已知之矣而不遂以明告天下而著之六經六經之説皆微見其端而非所以破天下之疑惑使之一見而寤者是以世之君子紛紛至此而不可執也今夫易者聖人之所以盡天下剛柔喜怒之情吉凶得失之際以教天下之趨利避害而世之説者王氏韓氏至以老子之虚無京房焦貢至以隂陽災異之數言詩者不言咏歌勤苦酒食燕樂之際極歡極慼而不違於道而言五際子午卯酉之事言書者不言其君臣之歡吁俞嗟嘆有以深感天下而論其魯誓秦誓之不當作也夫孔子豈不知後世之至此極歟其意以為後之學者無所據依感發以自盡其才是以説為六經而使之求之葢又欲其深思而得之也是以不為明著其説使天下各以其所長而求之故曰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而子貢亦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夫使仁者效其仁智者效其智賢者推明其大而不遺其小小者樂致其小以自附於大各因其才而盡其力以求其至微至宻之地則天下將有終身於其説而無勌者矣至於後世不明其意患乎異説之多而學者之難明也於是舉聖人之微言而折之以一人之私意而傳疏之學横放於天下由是學者愈怠而聖人之説益以不明今夫使天下之人因説者之異同得以縦觀博覽而辯其是非論其可否推cq=219其精粗而後至於微宻之際則講之當益深守之當益固昔者轍之始學也得一書伏而讀之不求其傳而惟其書之知求之而莫得則反覆而思之至於終日而莫見而後退而求其傳何者懼其入於心之易而守之不堅也及既長乃觀百家之書縦横顛倒可喜可愕無所不讀泛然無所適従葢晚而讀孟子而後徧觀乎百家而不亂也而世之言者曰學者不可以讀天下之雜説不幸而見之則小道異術將乘間而入於其中雖揚雄尚然曰吾不觀非聖之書以為世之賢人所以自養其心者如人之弱子幼弟不當出而置之於紛華雜擾此何其不思之甚也古之所謂知道者邪詞入之而不能蕩詖詞犯之而不能訐爵禄不能使之驕貧賤不能使之辱如使深居自閉於閨闥之中兀然頽然而曰知道知道云者此乃所謂腐儒者也古者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是君子之所不為也而孔子曰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少連降志而辱身言中倫行中慮至於孟子惡鄉原之敗俗而知於陵仲子之不可常也美禹稷之汲汲於天下而知顔氏之自樂之非固也知天下之諸侯其所取之為盜而知王者之不必盡誅也知賢者之不可召而知召之役之為義也故士之言學者皆曰孔孟何者以其知道而已今轍山林之匹夫何敢自附於孟子然其所以泛觀天下之異説三代以來興亡治亂之際而皎然其有以折之者葢其學出於孟子而不可誣也今年春天子將求直言之士而轍適來調官京師舎人楊公不知其不肖取其鄙野之文五十篇而薦之俾與明召之末伏惟執事方今之偉人而朝之名卿也其徳業之所服聲華之所耀孰不欲一見以效薄技於左右夫其五十篇之文従中而下則執事亦既見之矣是以不敢復以為獻姑述其所以為學之道而執事試觀焉
  上兵部李侍郎書【韓愈】
  十二月九日將仕郎守江陵府法曹參軍韓愈謹上書侍郎閣下愈少鄙鈍於時事都不通曉家貧不足以自活應舉覓官凡二十年矣薄命不幸動遭讒謗進寸退尺卒無所成性本好文學因困厄悲愁無所告語遂得究窮於經傳史記百家之説沈濳乎訓義反復乎句讀礱磨乎事業而奮發乎文章凡自唐虞已來編簡所存大之為河海髙之為山嶽明之為日月幽之為鬼神纎之為珠璣華實變之為雷霆風雨奇辭奥㫖靡不通達惟是鄙鈍不通曉於時事學成而道益窮年老而智益困私自憐悼悔其初心髮秃齒豁不見知已夫牛角之歌辭鄙而義拙堂下之言不書於傳記齊桓舉以相國叔向攜手以上然則非言之難為聼而識之者難遇也伏以閣下内仁而外義行髙而徳鉅尚賢而與能哀窮而悼屈自江而西既化而行矣今者入守内職為朝廷大臣當天子新即位汲汲於理化之日出言舉事宜必施設既有聴之之明又有振之之力戚之歌鬷明之言不發於左右則後而失其時矣謹獻舊文一巻扶樹教道有所明白南行詩一巻舒憂娱悲雜以瓌怪之言時俗之好所以諷於口而聴於耳也如賜覽觀亦有可采干瀆嚴尊伏増惶恐愈再拜
  答李翊書【韓愈】
  六月二十六日愈白李生足下生之書辭甚髙而其問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誰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徳之歸也有日矣況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謂望孔子之門牆而不入于其宫者焉足以知是且非邪雖然不可不為生言之生所謂立言者是也生所為者與所期者甚似而幾矣抑不知生之志蘄勝於人而取於人邪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邪蘄勝於人而取於人則固勝於人而可取於人矣將蘄至於古之立言者則無望其速成無誘於勢利養其根而竢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抑又有難者愈之所為不自知其至猶未也雖然學之二十餘年矣始者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聖人之志不敢存處若忘行若遺儼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惟陳言之務去戞戞乎其難哉其觀於人不知其非笑之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猶不改然後識古書之正偽與雖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黒分矣而務去之乃徐有得也當其取於心而注於手也汨汨然來矣其觀於人也笑之則以為喜譽之則以為憂以其猶有人之説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後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後肆焉雖然不可以不養也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無迷其途無絶其源終吾身而已矣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之與言猶是也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髙下者皆宜雖如是其敢自謂幾於成乎雖幾於成其用於人也奚取焉雖然待用於人者其肖於器邪用與舎屬諸人君子則不然處心有道行已有方用則施諸人舎則傳諸其徒垂諸文而為後世法如是者其亦足樂乎其無足樂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遺乎今吾誠樂而悲之亟稱其人所以勸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貶其可貶也問於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為言之愈白
  答陳商書【韓愈】
  愈白辱惠書語髙而㫖深三四讀尚不能通曉茫然増愧赧又不以其淺弊無過人知識且喻以所守幸甚愈敢不吐情實然自識其不足補吾子所須也齊王好竽有求仕於齊者操瑟而往立王之門三年不得入叱曰吾瑟鼓之能使鬼神上下吾鼓瑟合軒轅氏之律吕客罵之曰王好竽而子鼓瑟瑟雖工如王不好何是所謂工於瑟而不工於求齊也今舉進士於此世求禄利行道於此世而為文必使一世人不好得無與操瑟立齊門者比歟文雖工不利於求求不得則怒且怨不知君子必爾為不也故區區之心毎有來訪者皆有意於不肖者也略不辭譲遂盡言之惟吾子諒察愈白
  答劉正夫書【韓愈】
  愈白進士劉君足下辱牋教以所不及既荷厚賜且愧其誠然幸甚幸甚凡舉進士者於先進之門何所不往先進之於後輩茍見其至寜可以不答其意邪來者則接之舉城士大夫莫不皆然而愈不幸獨有接後輩名名之所存謗之所歸也有來問者不敢不以誠答或問為文宜何師必謹對曰宜師古聖賢人曰古聖賢人所為書具存辭皆不同宜何師必謹對曰師其意不師其辭又問曰文宜易宜難必謹對曰無難易惟其是爾如是而已非固開其為此而禁其為彼也夫百物朝夕所見者人皆不注視也及覩其異者則共觀而言之夫文豈異於是乎漢朝人莫不能為文獨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為之最然則用功深者其收名也逺若皆與世沈浮不自樹立雖不為當時所怪亦必無後世之傳也足下家中百物皆賴而用也然其所珍愛者必非常物夫君子之於文豈異於是乎今後進之為文能深探而力取之以古聖賢人為法者雖未必皆是要若有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雄之徒出必自於此不自於循常之徒也若聖人之道不用文則已用則必尚其能者能者非他能自樹立不因循者是也有文字來誰不為文然其存於今者必其能者也顧常以此為説耳愈於足下忝同道而先進者又常従遊於賢尊給事既辱厚賜又安得不進其所有以為答也足下以為何如愈白
  答竇秀才書韓愈
  愈白愈少駑怯於他藝能自度無可努力又不通時事而與世多齟齬念終無以樹立遂發憤篤専於文學學不得其術凡所辛苦而僅有之者皆符於空言而不適於實用又重以自廢是故學成而道益窮年老而智愈困今又以罪黜於朝廷逺宰蠻縣愁憂無聊瘴癘侵加喘喘焉無以冀朝夕足下年少才俊辭雅而氣鋭當朝廷求賢如不及之時當道者又皆良有司操數寸之管書盈尺之紙髙可以釣爵位循次而進亦不失萬一於甲科今乃乗不測之舟入無人之地以相従問文章為事身勤而事左辭重而請約非計之得也雖使古之君子積道藏徳遁其光而不曜膠其口而不傳者遇足下之請懇懇猶將倒廩傾囷羅列而進也若愈之愚不肖又安敢有愛於左右哉顧足下之能足以自奮愈之所有如前所陳是以臨事愧耻而不敢答也錢財不足以賄左右之匱急文章不足以發足下之事業稛載而往垂橐而歸足下亮之而已愈白
  答尉遲生書【韓愈】
  愈白尉遲生足下夫所謂文者必有諸其中是故君子慎其實實之美惡其發也不揜本深而末茂形大而聲宏行峻而言厲心醇而氣和昭晰者無疑優游者有餘體不備不可以為成人辭不足不可以為成文愈之所聞者如是有問於愈者亦以是對今吾子所為皆善矣謙謙然若不足而以徴於愈愈又敢有愛於言乎抑所能言者皆古之道古之道不足以取於今吾子何其愛之異也賢公卿大夫在上比肩始進之賢士在下比肩彼其得之必有以取之也子欲仕乎其往問焉皆可學也若獨有愛於是而非仕之謂則愈也嘗學之矣請繼今以言
  與友人論文書【栁宗元】
  古今號文章為難足下知其所以難乎非謂比興之不足恢拓之不逺鑚礪之不工頗纇之不除也得之為難知之愈難耳茍或得其髙朗探其深賾雖有蕪敗則為日月之蝕也大圭之瑕也曷足傷其明黜其寳哉且自孔氏以來兹道大闡家修人勵刓精竭慮者幾千年矣其間耗費簡札役用心神者其可數乎登文章之籙波及後代越不過數十人耳其餘誰不欲争裂綺繡互攀日月髙視於萬物之中雄峙於百代之下乎率皆縦臾而不克躑躅而不進力䠞勢窮吞志而没故曰得之為難嗟乎道之顯晦幸不幸繫焉談之辯訥升降繫焉鑒之頗正好惡繫焉交之廣狹屈伸繫焉則彼卓然自得以奮其間者合乎否乎是未可知也而又榮古虐今者比肩疊跡大底生則不遇死而垂聲者衆焉揚雄没而法言大興馬遷生而史記未振彼之二才且猶若是況乎未甚聞著者哉固有文不傳於後祀聲遂絶於天下者矣故曰知之愈難而為文之士亦多漁獵前作戕賊文史抉其意抽其華置齒牙間遇事蠭起金聲玉耀誑聾之人徼一時之聲雖終淪棄而其奪朱亂雅為害已甚是其所以難也間聞足下欲觀僕文章退發囊笥編其蕪穢心悸氣動交於胸中未知孰勝故久滯而不往也今往僕所著賦頌碑碣文記議論書序之文凡四十八篇合為一通想令治書蒼頭吟諷之也擊轅拊缶必有所擇顧鑒視何如耳還以一字示褒貶焉
  答韋珩示韓愈相推以文墨事書【栁宗元】
  足下所封示退之書云欲推避僕以文墨事且以勵足下若退之之才過僕數人尚不宜推避於僕非其實可知固相假借為之詞耳退之所敬者司焉遷揚雄遷於退之固相上下若雄者如太法言及四愁賦退之獨未作耳決作之加恢奇至它文過揚雄逺甚雄文遣言措意頗短局滯澁不若退之猖狂恣睢肆意有所作若然者使雄來尚不宜推避而況僕耶彼好奨人善以為不屈已善不可奨故慊慊云爾也足下幸勿信之且足下志氣髙好讀南北史書通國朝事穿穴古今後來無能和而僕稚騃卒無所為但趦趄文墨筆硯淺事今退之不以吾子勵僕而反以僕勵吾子愈非所宜然卒篇欲足下自挫抑合當世事以固當雖僕亦知無出此吾子年甚少知己者如麻不患不顯患道不立耳此僕以自勵亦以佐退之勵足下不宣
  答貢士廖有方論文書【柳宗元】
  三日宗元白得秀才書知欲僕為序然吾為文非茍然易也於秀才則吾不敢愛吾在京都時好以文寵後輩由吾文知名者亦為不少焉自遭斥逐禁錮益為輕薄小兒譁囂羣朋増飾無狀當途人率謂僕垢汚重厚舉將去而逺之今不自料而序秀才秀才無乃未得嚮時之益而受後時之累吾是以懼潔然盛服而與負塗者處而又何賴焉然觀秀才勤懇意甚久遠不為頃刻私利欲以就文雅則吾曷敢以譲當為秀才言之然而無顯出於今之世視不為流俗所扇動者乃以示之既無以累秀才亦不増僕之詬罵也計無宜於此若果能是則吾之荒言出矣宗元白
  答吴充秀才書【歐陽修】
  修頓首白先輩吴君足下前辱示書及文三篇發而讀之浩乎若千萬言之多及少定而視焉纔數百言爾非夫辭豐意雄霈然有不可禦之勢何以至此然猶自患倀倀莫有開之使前者此好學之謙言也修材不足用於時仕不足榮於世其毁譽不足輕重氣力不足動人世之欲假譽以為重借力而後進者奚取於修焉先輩學精文雄其施於時又非待修譽而為重力而後進者也然而惠然見臨若有所責得非急於謀道不擇其人而問焉者歟夫學者未始不為道而至者鮮焉非道之於人逺也學者有所溺焉爾葢文之為言難工而可喜易悦而自足世之學者往往溺之一有工焉則曰吾學足矣甚者至棄百事不闗于心曰吾文士也職於文而已此其所以至之鮮也昔孔子老而歸魯六經之作數年之頃爾然讀易者如無春秋讀書者如無詩何其用功少而至於至也聖人之文雖不可及然大抵道勝者文不難而自至也故孟子皇皇不暇著書荀卿葢亦晚而有作若子雲仲淹方勉焉以模言語此道未足而彊言者也後之惑者徒見前世之文傳以為學者文而已故愈力愈勤而愈不至此足下所謂終日不出於軒序不能縦横髙下皆如意者道未足也若道之充焉雖行乎天地入於淵泉無不之也先輩之文浩乎霈然可謂善矣而又志於為道猶自以為未廣若不止焉孟荀可至而不難也修學道而不至者然幸不甘於所悦而溺於所止因吾子之能不自止又以勵修之少進焉幸甚幸甚修白
  代人上王樞宻求先集序書【歐陽修】
  某月日具位某謹齋沐獻書樞宻相公閣下某聞傳曰言之無文行而不逺君子之所學也言以載事而文以飾言事信言文乃能表見於後世詩書易春秋皆善載事而尤文者故其傳尤逺荀卿孟軻之徒亦善為言然其道有至有不至故其書或傳或不傳猶繫於時之好惡而興廢之其次楚有大夫者善文其謳謌以傳漢之盛時有賈誼董仲舒司馬相如揚雄能文其文辭以傳由此以來去聖益逺世益薄或衰下迄周隋其間亦時時有善文其言以傳者然皆紛雜滅裂不純信故百不傳一幸而一傳傳亦不顯不能若前數家之焯然暴見而大行也甚矣言之難行也事信矣須文文至矣又繫其所載之大小以見其行逺不逺也書載堯舜詩載商周易載九聖春秋載文武之法荀孟二家載詩書易春秋者楚之辭載風雅漢之徒各載其時主聲名文物之盛以為辭後之學者蕩然無所載則其言之不純信其傳之不久逺勢使然也至唐之興若太宗之政開元之治憲宗之功其臣下又争載之以文其詞或播樂歌或刻金石故其間鉅人碩徳閎言髙論流鑠前後者恃其所載之在文也故其言之所載者大且文則其傳也章言之所載者不文而又小則其傳也不章某不佞守先人之緒餘先人在太宗時以文辭為名進士以對䇿為賢良方正既而守道純正為賢待制逢時太平奮身揚名宜其言之所載文之所行大而可恃以傳也然未能甚行於世者豈其嗣續不肖不能繼守而泯没之抑有由也夫文之行雖繫其所載猶有待焉詩書易春秋待仲尼之刪正荀孟屈原無所待猶待其弟子而傳焉漢之徒亦得其史臣之書其始出也或待其時之有名者而後發其既殁也或待其後之紀次者而傳其為之紀次也非其門人故吏則其親戚朋友如夢得之序子厚李漢之序退之也伏惟閣下學老文鉅為時雄人出入三朝其能望光輝接步武者惟先君為舊則亦先君之所待也豈小子之敢有請焉謹以家集若干巻數寫獻門下惟哀其誠而幸賜之
  上歐陽内翰書【蘇洵】
  内翰執事洵布衣窮居常竊自歎以為天下之人不能皆賢不能皆不肖故賢人君子之處於世合必離離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於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為樞宻副使執事與余公蔡公為諫官尹公馳騁上下用力於兵革之地方是之時天下之人毛髪絲粟之才紛紛然而起合而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魯無用之身不足以自奮於其間退而養其心幸其道之將成而可以復見於當世之賢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執事與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勢奔走於小官洵時在京師親見其事忽忽仰天歎息以為斯人之去而道雖成不復足以為榮也既復自思念往者衆君子之進於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間之今之世無復有善人也則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憂焉姑養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傷退而處十年雖未敢自謂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胷中若與曩者異而余公適亦有成功於南方執事與蔡公復相繼登於朝富公復自外入為宰相其勢將復合為一喜且自賀以為道既已粗成而果將有以發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愛悦之而不得見之者葢有六人焉今將往見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則又為之澘然出涕以悲嗚呼二人者不可復見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猶有四人也則又以自解思其止於四人也則又汲汲欲一識其面以發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為天子之宰相逺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於其前而余公蔡公逺者又在萬里外獨執事在朝廷間而其位差不甚貴可以呌呼扳援而聞之以言而饑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於執事之庭夫以慕望愛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見而其人已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則四人者之中非其勢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執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竊自以為洵之知之特深愈於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語約而意盡不為巉刻斬絶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執事之文紆餘委備往復百折而條達踈暢無所間㫁氣盡語極急言竭論而容與閒易無艱難勞苦之態此三者皆㫁然自為一家之文也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長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譲有執事之態陸贄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當有執事之實而執事之才又自有過人者葢執事之文非孟子韓子之文而歐陽子之文也夫樂道人之善而不為諂者以其人誠足以當之也彼不知者則以為譽人以求其悦已也夫譽人以求其悦已洵亦不為也而其所以道執事光明盛大之徳而不自知止者亦欲執事之知其知我也雖然執事之名滿於天下雖不見其文而固已知有歐陽子矣而洵也不幸墮在草野泥塗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欲徒手奉咫尺之書自託於執事將使執事何従而知之何従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學生二十五嵗始知讀書従士君子遊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厲行以古人自期而視與已同列者皆不勝已則遂以為可矣其後困益甚然後取古人之文而讀之始覺其出言用意與已大異時復内顧自思其才則又似夫不遂止於是而已者由是盡燒其曩時所為文數百篇取論語孟子韓子及其他聖人賢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終日以讀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觀於其外而駭然以驚及其久也讀之益精而其胷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當然者然猶未敢自出其言也時既久胷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試出而書之已而再三讀之渾渾乎覺其來之易矣然猶未敢以為是也近所為洪範論史論凡七篇執事觀其如何噫嘻區區而自言不知者又將以為自譽以求人之知已也惟執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上田樞宻書【蘇洵】
  天之所以與我者夫豈偶然哉堯不得以與丹朱舜不得以與商均而叟不得奪諸舜發於其心出於其言見於其事確乎其不可易也聖人不得以與人父不得奪諸其子於此見天之所以與我者不偶然也夫其所以與我者必有以用我也我知之不得行之不以告人天固用之我實置之其名曰棄天自卑以求幸其言自小以求用其道天之所以與我者何如而我如此也其名曰䙝天棄天我之罪也褻天亦我之罪也不棄不褻而人不我用不我用者之罪也其名曰逆天然則棄天褻天者其責在我逆天者其責在人在我者吾將盡吾力之所能為者以塞夫天之所以與我之意而求免乎天下後世之譏在人者吾何知焉吾求免夫一身之責之不暇而暇為人憂乎哉孔子孟軻之不遇老於道塗而不倦不愠不怍不沮者夫固知夫責之所在也衞靈魯哀齊宣梁惠之徒不足相與以有為也我亦知之矣抑將盡吾心焉耳吾心之不盡吾恐天下後世無以責夫衞靈魯哀齊宣梁惠之徒而彼亦將有以辭其責也然則孔子孟軻之目將不瞑於地下矣夫聖人賢人之用心也固如此如此而生如此而死如此而貧賤如此而富貴升而為天沈而為泉流而為川止而為山彼不預吾事吾事畢矣竊怪夫後之賢者之不能自處其身也饑寒窮困之不勝而號於人嗚呼使吾誠死於饑寒窮困耶則天下後世之責將必有在彼其身之責不自任以為憂而我取而加之吾身不已過乎今洵之不肖何敢以自列於聖賢然其心亦有所不甚自輕者何則天下之學者孰不欲一蹴而造聖人之域然及其不成也求一言之幾乎道不可得也千金之子可以貧人可以富人非天之所與雖以貧人富人之權求一言之幾乎道不可得也天子之宰相可以生人可以殺人非天之所與雖以生人殺人之權求一言之幾乎道不可得也今洵用力於聖人賢人之術亦已久矣其言語其文章雖不識其果可以有用於今而傳於後與否獨怪其得之之不勞方其致思於心也若或起之得之心而書之紙也若或相之夫豈無一言之幾於道乎千金之子天子之宰相求而不得者一旦在已故其心得以自負或者天其亦有以與我也曩者見執事於益州當時之文淺狹可笑饑寒窮困亂其心而聲律記問又従而破壊其體不足觀也已數年來退居山野自分永棄與世俗日疎濶得以大肆其力於文章詩人之優柔騷人之清深孟韓之温淳遷固之雄剛孫吴之簡切投之所嚮無不如意常以為董生得聖人之經其失也流而為迂鼂錯得聖人之權其失也流而為詐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惟賈生乎惜乎今之世愚未見其人也作䇿二道曰審勢審敵作書十篇曰權書洵有山田一頃非凶嵗可以無饑力耕而節用亦足以自老不肖之身不足惜而天之所與者不忍棄且不敢褻也執事之名滿天下天下之士用與不用在執事故敢以所謂䇿一道權書十篇者為獻平生之文逺不可多致有洪範論史論七篇近以獻内翰歐陽公度執事與之朝夕相従而議天下之事則斯文也其亦庶乎得陳於前矣若夫其言之可用與其身之可貴與否者執事事也執事責也於洵何有哉
  答謝舉廉書【蘇軾】
  軾啟近奉違亟辱問訊具審起居佳勝感慰深矣軾受性剛簡學汙材下坐廢累年不敢復齒縉紳自還海北見平生親舊惘然如隔世人況與左右無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數賜見臨傾葢如故幸甚過望不敢言也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大畧如行雲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又曰辭達而已矣夫言止於達意則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繫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葢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於口與手者乎是之謂辭達辭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揚雄好為艱深之詞以文淺易之説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法言皆是物也而獨悔於賦何哉終身雕蟲而獨變其音節便謂之經可乎屈原作離騷經葢風雅之再變者雖與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使賈誼見孔子升堂有餘矣而乃以賦鄙之至與司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衆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因論文偶及之耳歐陽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貴賤也紛紛多言豈能有益於左右愧悚不已所須惠力法雨堂字軾本不善作大字彊作終不佳又舟中局迫難寫未能如教然軾方過臨江當往遊焉或僧欲有所記録當為作數句留院中慰左右念親之意今已至峽山寺少留即去愈逺惟萬萬以時自爱不宣
  答李端叔書【蘇軾】
  軾聞足下名久矣又於相識處往往見所作詩文雖不多亦足以髣髴其為人矣尋常不通書問怠慢之罪猶可闕畧及足下斬然在疚亦不能以一字奉慰舎弟子由至先䝉惠書又復懶不即答頑鈍廢禮一至於此而足下終不棄絶遞中再辱手書待遇益隆覽之面熱汗下也足下才髙識明不應輕許與人得非用黄魯直秦太虚輩語真以為然耶不肖為人所憎而二子獨喜見譽如人嗜昌羊棗未易詰其所以然者以二子為妄則不可遂欲以移之衆口又大不可也軾少年時讀書作文専為應舉而已既及進士第貪得不已又舉制䇿其實何所有而其科號為直言極諫故每紛然誦説古今考論是非以應其名耳人苦不自知既以此得因以為實能之故譊譊至今坐此得罪幾死所謂齊虜以口舌得官真可笑也然世人遂以軾為欲立異同則過矣妄論利害攙説得失此正制科人習氣譬之蟲時鳥自鳴自已何足為損益軾每怪時人待軾過重而足下又復稱説如此愈非其實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屨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足下又復創相推與甚非所望木有癭石有暈犀有通以取妍於人皆物之病也讁居無事黙自觀省回視三十年以來所為多其病者足下所見皆故我非今我也無乃聞其聲不考其情取其華而遺其實乎抑將又有取於此也此事非相見不能盡自得罪後不敢作文字此書雖非文然信筆書意不覺累幅亦不須示人必喻此意
  答劉沔書【蘇軾】
  軾頓首都曹劉君足下䝉示書教及編録拙書文二十卷軾平生以言語文字見知於世亦以此取疾於人得失相補不如不作之安也以此常欲焚棄筆硯為瘖默人而習氣宿業未能盡去亦謂隨手雲散烏没矣不知足下黙隨其後綴拾編掇畧無遺者覽之慙汗可為多言之戒然世之蓄軾詩文者多矣率真偽相半又多為俗子所改竄讀之使人不平然亦不足怪識真者少葢従古所病梁蕭統集文選世以為工以軾觀之拙於文而陋於識者莫統若也宋玉賦髙唐神女其初畧陳所夢之因如子虚亡是公相與問答皆賦矣而統謂之叙此與兒童之見何異李陵蘇武贈别長安而詩有江漢之語及陵與武書詞句儇淺正齊梁間小兒所擬作決非西漢文而統不悟劉子獨知之范曄作蔡琰傳載其二詩亦非是董卓已死琰乃流落方卓之亂伯喈尚無恙也而其詩乃云以卓亂故流入於胡此豈真琰語哉其筆勢乃效建安七子者非東漢詩也李太白韓退之白樂天詩文皆為庸俗所亂可為太息今足下所示二十巻無一篇偽者又少謬誤及所示書詞清婉雅奥有作者風氣知足下致力於斯文久矣某窮困本坐文字葢願刳形去皮而不可得者然幼子過文益竒在海外孤寂無寥過時出一篇見娱則為數日喜寢食有味以此知文章如金玉珠貝未易鄙棄也見足下詞學如此又喜吾同年兄龍圖之有後也故勉作報書怱怱不宣
  與祖擇之書【王安石】
  治教政令聖人之所謂文也書之策引而被之天下之民一也聖人之於道也葢心得之作而為治教政令也則有本末先後權勢制義而一之於極其書之策也則道其然而已矣彼陋者不然一適焉一否焉非流焉則泥非過焉則不至甚者置其本求之末當後者反先之無一焉不誖於極彼其於道也非心得之也其書之䇿也獨能不誖耶故書之䇿而善引而被之天下之民反不善焉無矣二帝三王引而被之天下之民而善者也孔子孟子書之䇿而善者也皆聖人也易地則皆然某生十二年而學學十四年矣聖人之所謂文者私有意焉書之䇿則未也間或悱然動於事而出於詞以警戒其躬若施於朋友褊迫陋庳非敢謂之文也乃者執事欲收而教之使獻焉雖自知明敢自葢邪謹書所為書序原説若干篇因叙所聞與所志獻左右惟賜覽觀焉
  上人書【王安石】
  嘗謂文者禮教治政云爾其書諸䇿而傳之人大體歸然而已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逺云者徒謂辭之不可以已也非聖人作文之本意也自孔子之死久韓子作望聖人於百千年中卓然也獨子厚名與韓並子厚非韓比也然其文卒配韓以傳亦豪傑可畏者也韓子嘗語人以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語人以其辭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孟子之云爾非直施於文而已然亦可託以為作文之本意且所謂文者務為有補於世而已矣所謂辭者猶器之有刻鏤繪畫也誠使巧且華不必適用誠使適用亦不必巧且華要之以適用為本以刻鏤繪畫為之容而已不適用非所以為器也不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某學文久數挾此説以自治始欲書之䇿而傳之人其試於事者則有待矣其為是非邪未能自定也執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書雜文十篇獻左右願賜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答錢公輔學士書【王安石】
  比蒙以銘文見屬足下于世為聞人力足以得顯者銘父母以屬于不腆之文似其意非茍然故輒為之而不辭不圖乃猶未副所欲欲有所増損鄙文自有意義不可改也宜以見還而求能如足下意者為之耳家廟以今法凖之恐足下未得立也足下雖多聞要與識者講之如得甲科為通判通判之署有池臺竹林之勝此何足以為太夫人之榮而必欲書之乎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茍不能行道適足以為父母之羞況一科甲通判茍粗知為辭賦雖市井小人皆可以得之何足道哉何足道哉故銘以謂閭巷之士以為太夫人榮明天下有識者不以置悲歡榮辱于其心也太夫人能異于閭巷之士而與天下有識同此其所以為賢而宜銘者也至于諸孫亦不足列孰有五子而無七孫者乎七孫業之有可道固不宜畧若皆兒童賢不肖未可知列之於義何當也諸不具道計足下當與有識者講之南去愈逺君子惟順愛自重
  與蔡君謨求書集古録序書【歐陽修】
  修啟曏在河朔不能自閒嘗集録前世金石之遺文自三代以來古文竒字莫不皆有中間雖罪戾擯斥水陸奔走顛危困踣兼之人事吉凶憂患悲愁無聊倉卒未嘗一日忘也葢自慶厯乙酉逮嘉祐壬寅十有八年而得千巻顧其勤至矣然亦可謂富哉竊復自念好嗜與俗異馳乃獨區區收拾世人之所棄者惟恐不及是又可笑也因輒自叙其事庶以見其志焉然顧其文鄙意陋不足以示人既則自視前所集録雖浮屠老子詭妄之説常見貶絶於吾儒者往往取之而不忍遽廢者何哉豈非特以其字畫之工邪然則字書之法雖為學者之餘事亦有助於金石之傳也若浮屠老子之説當棄而獲存者乃直以字畫而傳是其幸而得所託爾豈特有助而已哉僕之文陋矣顧不能以自傳其或幸而得所託則未必不傳也由是言之為僕不朽之託者在君謨一揮毫之頃爾竊惟君子樂善欲成人之美者或聞斯説謂宜有不能却也故輒持其説以進而不疑伏惟幸察






  文編巻四十八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四十九
  明 唐順之 編
  答任安書【司馬遷】
  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若望僕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僕非敢如是也僕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遺風矣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抑鬱而誰與語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聴之盖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鼔琴何則士為知已者用女為說已者容若僕大質已虧闕矣雖材懐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㸃耳書辭宜答會東從上来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僕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諱是僕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請略陳固陋闕然久不報幸勿為過僕聞之修身者智之府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符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極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託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禍莫㦧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而詬莫大於宫刑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来逺矣昔衛霛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㕘乗袁絲變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有闗於宦豎莫不傷氣況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豪雋哉僕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竒䇿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巖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積勞取尊官厚禄以為宗族交逰光寵四者無一遂茍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鄉者僕亦甞厠下大夫之列陪奉外廷末議不以此時引綱維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在闒茸之中迺欲卬首信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僕尚何言哉尚何言哉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衛之中僕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絶賔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一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僕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相善也趨舎異路未甞銜盃酒接殷勤之歡然僕觀其為人自守竒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亷取予以義分别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狥國家之急其素所蓄積也僕以為有國士之風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竒矣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僕誠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歴王庭垂餌虎口横挑强胡仰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餘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怖迺悉徴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轉鬬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飲泣更張空弮冒白刃北向争死敵者陵未沒時使有来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夀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聴朝不怡大臣憂懼不知所出僕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悽怛悼誠欲効其欵欵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絶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能過也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漢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僕懐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辭未能盡明明主不深曉以為僕沮貳師而為李陵㳺說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誣上卒従吏議家貧財賂不足以自贖交逰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正少卿所親見僕行事豈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僕又茸以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僕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厯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戱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假令僕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螘何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闗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鬄毛髪嬰金鐵受辱其次毁肌膚斷支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節不可不厲也猛虎處深山百獸震恐及其在穽檻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故士有畫地為牢埶不入削木為吏議不對定計於鮮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牆之中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地視徒則心惕息何者積威約之埶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謂彊顔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羑里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隂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鄉稱孤繫獄扺罪絳侯誅諸吕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闗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裁在塵埃之中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埶也强弱形也審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蚤自裁繩墨之外已稍陵夷至於鞭箠之間迺欲引節斯不亦逺乎古人所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迺有不得已也今僕不幸蚤失二親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僕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守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僕雖怯耎欲茍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沈溺累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决况若僕之不得已乎所以隠忍茍活幽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眀厥有國語孫子髕脚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吕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徃事思来者乃如左丘明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論書䇿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僕竊不遜近自託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考之行事稽其成敗興壊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草創未就適會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愠色僕誠已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僕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僕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戮笑汙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所如徃毎念斯耻汗未甞不發背霑衣也身直為閨閤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巖穴耶故且從俗浮沈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迺教以推賢進士無迺與僕之私指謬乎今雖欲自彫琢曼辭以自解無益於俗不信祗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後是非迺定書不能盡意故畧陳固陋
  寄許京兆孟容書【栁宗元】
  宗元再拜五文伏䝉賜書誨諭㣲悉重厚欣踊恍惚疑若夢寐捧書叩頭悸不自定伏念得罪来五年未甞有故舊大臣肯以書見及者何則罪謗交積群疑當道誠可怪而畏也以是兀兀忘行尤負重憂殘骸餘魂百病所集痞結伏積不食自飽或時寒熱水火互至内消肌骨非獨瘴癘為也忽奉教命乃知幸為大君子所宥欲使膏盲沈沒復起為人夫何素望敢以及此宗元早嵗與負罪者親善始竒其能謂可以共立仁義裨教化過不自料懃懃勉厲唯以中正信義為志以興堯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為務不知愚陋不可力彊其素意如此也末路厄塞臲兀事既壅隔狠忤貴近狂疎繆戾蹈不測之辜群言沸騰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賤暴起領事人所不信射利求進者填門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讟以此大罪之外詆訶萬端旁午搆扇便為敵讎協心同攻外連强暴失職者以致其事此皆丈人所聞見不敢為他人道說懐不能已復載簡牘此人雖萬被誅戮不足塞責而豈有賞哉今其黨與幸獲寛貸各得善地無公事坐食俸禄明徳至渥也尚何敢更俟除棄廢痼以希望外之澤哉年少氣銳不識幾㣲不知當不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又何怪也宗元於衆黨人中罪狀最甚神理降罰又不能即死猶對人言語求食自活迷不知耻日復一日然亦有大故自以得姓来二千五百年代為冡嗣今抱非常之罪居夷獠之鄉卑濕昏霧恐一日填委溝壑曠墜先緒以是怛然痛恨心骨沸熱㷀㷀孤立未有子息荒陬中少士人女子無與為婚世亦不肯與罪人親眤以是嗣續之重不絶如縷每常春秋時享孑立捧奠顧眄無後繼者懔懔然欷歔惴惕恐此事便已摧心傷骨若受鋒刃此誠丈人所共憫惜也先墓在城南無異子弟為主獨託村隣自譴逐来消息存亡不一至鄉閭主守者固以益怠晝夜哀憤懼便毁傷松柏芻牧不禁以成大戾近世禮重拜掃今已闕者四年矣每遇寒食則北向長號以首頓地想田野道路士女遍滿皂庸丐皆得上父母丘墓馬醫夏畦之鬼無不受子孫追養者然此已息望又何以云哉城西有數頃田樹果數百株多先人手自封植今已荒穢恐便斬伐無復愛惜家有賜書三千巻尚在善和里舊宅宅今已三易主書存亡不可知皆付受所重常繫心腑然無可為者立身一敗萬事瓦裂身殘家破為世大僇復何敢更望大君子撫慰收䘏尚置人數中耶是以當食不知辛鹹節適洗沐盥漱動逾嵗時一搔皮膚塵垢滿爪誠憂恐悲傷無所告愬以至此也自古賢人才士秉志遵分被謗議不能自明者僅以百數故有無兄盜嫂娶孤女云撾婦翁者然賴當世豪傑分明辨别卒光史籍管仲遇盜升為功臣匡章被不孝之名孟子禮之今已無古人之實為而有詬欲望世人之明已不可得也直不疑置金以償同舎劉寛下車歸牛鄉人此誠知疑似之不可辯非口舌所能勝也鄭詹束縛於晉終以無死鍾儀南音卒獲返國叔向囚虜自期必免范座騎危以生易死蒯通據鼎耳為齊上客張蒼韓信伏斧鑕終取將相鄒陽獄中以書自活賈生斥逐復召宣室倪寛擯死後至御史大夫董仲舒劉向下獄當誅為漢儒宗此皆瓌偉博辯竒閎之士能自解脫今以恇怯淟涊下才末伎又嬰恐懼痼病雖欲慷慨攘臂自同昔人愈疎濶矣賢者不得志於今必取貴於後古之著書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務此然力薄才劣無異能解雖欲秉筆覼縷神志荒耗前後遺忘終不能成章徃時讀書自以不至觝滯今皆頑然無復省録每讀古人一傳數紙已後則再三伸巻復觀姓氏旋又廢失假令萬一除刑部囚籍復為士列亦不堪當世用矣伏惟興哀於無用之地垂徳於不報之所但以通家宗祀為念有可動心者操之勿失不敢望歸掃塋域退托先人之廬以盡餘齒姑遂少北益輕瘴癘就婚娶求嗣有可付託即㝠然長辭如得甘寢無復恨矣書辭繁委無以自道然即文以求其志君子固得其肺肝焉無任懇戀之至不宣宗元再拜
  後十九日復上書【韓愈】
  愈聞之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呼而望之也將有介於其側者雖其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於其側者聞其聲而見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然後徃而全之也雖有所憎怨茍不至乎欲其死者則將狂奔盡氣濡手足焦毛髪救之而不辭也若是者何哉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愈之强學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險夷行且不息以蹈於窮餓之水火其既危且急矣大其聲而疾呼矣閣下其亦聞而見之矣其将徃而全之歟抑将安而不救與有来言於閣下者曰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終莫之救也閣下且以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或謂愈子言則然矣宰相則知子矣如時不可何愈竊謂之不知言者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若所謂時者固在上位者之為耳非天之所為也前五六年時宰相薦聞尚有自布衣抽擢者與今豈異時哉且今節度觀察使及防禦營田諸小使等尚得自舉判官無間於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進人者或取於盜或舉於管庫今布衣雖賤猶足以方於此情隘辭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憐焉
  上宰相第三書【韓愈】
  三月十六日前鄉貢進士韓愈謹再拜言相公閣下愈聞周公之為輔相其急於見賢也方一食三吐其哺方一沐三握其髪當是時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皆已除去四海皆已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賔貢天災時變昆蟲艸木之妖皆已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風俗皆已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皆已得宜休徴嘉瑞麟鳳龍之屬皆已備至而周公以聖人之才慿叔父之親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其所求進見之士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已豈復有賢於時百執事者哉豈復有所計議能補於周公之化者㢤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思慮有所未及以負成王託周公之意不得於天下之心如周公之心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而非聖人之才而無叔父之親則將不暇食與沐矣豈特吐哺握髪為勤而止哉惟其如是故于今頌成王之徳而稱周公之功不衰今閣下為輔相亦近耳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姦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四海豈盡無虞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賔貢天災時變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天下之所謂禮樂刑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風俗豈盡敦厚動植之物風雨霜露之所霑被者豈盡得宜休徴嘉瑞麟鳳龍之屬豈盡備至其所求進見之士雖不足以希望盛徳至比於百執事豈盡出其下哉其所稱說豈盡無所補哉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髪亦宜引而進之察其所以而去就之不宜黙黙而已也愈之待命四十餘日矣書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門而閽人辭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復有周公之說焉閣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弔故出疆必載質然所以重於自進者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於魯不可則去之齊於齊不可則去之宋之鄭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國舎乎此則異域矣去父母之邦矣故士之行道者不得於朝則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獨善自養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憂天下之心則不能矣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書亟上足數及門而不知止焉寧獨如此而已惴惴焉惟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亦惟少垂察焉瀆冒威尊惶恐無已愈再拜
  應科目時與人書【韓愈】
  月日愈再拜天池之濵大江之濆曰有怪物焉盖非常鱗凡介之品彚匹儔也其得水變化風雨上下於天不難也其不及水盖尋常尺寸之間耳無髙山大陵曠塗絶險為之闗隔也然其窮涸不能自致乎水為獱獺之笑者盖十八九矣如有力者哀其窮而轉運之盖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也然是物也負其異於衆也且曰爛死於沙泥吾寧樂之若俛首帖耳搖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視之若無覩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當其前矣聊試仰首一鳴號焉庸詎知有力者不哀其窮而忘一舉手一投足之勞而轉之清波乎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鳴號之者亦命也愈今者實有類於是是以忘其疎愚之罪而有是說焉閣下其亦憐察之
  與楊京兆憑書【栁宗元】
  月日宗元再拜獻書丈人座前役人胡要返命奉教誨壯厲感發鋪陳廣大上言推延賢雋之道難於今之世次及文章末以愚蒙剥喪頓悴無以守宗族復田畝為念憂憫備極不唯其親宻故舊是與復有公言顯賞許其素尚而激其忠誠者用是踊躍敬懼類嚮時所被簡牘萬萬有加焉故敢悉其愚以獻左右大凡薦舉之道古人之所謂難者其難非茍一而已矣知之難言之難聴信之難夫人有有之而耻言之者有有之而樂言之者有無之而工言之者有無之而不言似有之者有之而耻言之者上也雖舜猶難知之孔子亦曰失之子羽下斯而言知而不失者妄矣有之而言之者次也徳如漢光武馮衍不用才如王景畧以尹緯為令史是皆終日號鳴大吒而卒莫之省無之而工言者賊也趙括得以代亷頗馬謖得以惑孔明今之若此類者不乏於世將相大臣聞其言而必能辨之者亦妄矣無之而不言者土木類也周仁以重臣為二千石許靖以人譽而致位三公近世尤好此類以為長者最得薦寵夫言朴愚無害者其於田野鄉閭為匹夫雖稱為長者可也自抱闗擊柝以徃則必敬其事愈上則及物者愈大何事無用之朴哉今之言曰某子長者可以為大官類非古之所謂長者也則必土木而已矣夫捧土掲木而致之巖廊之上䝉以紱冕翼以徒趨走其左右豈有補於萬民之勞苦哉聖人之道不益於世用凡以此也故曰知之難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訒孟子病未同而言然則彼未吾信而吾告之以士必有三間是將曰彼誠知士歟知文歟疑之而未重一間也又曰彼無乃私好歟交以利歟二間也又曰彼不足我而惎我哉兹咈吾事三間也畏是而不言故曰言之難言而有是患故曰聴信之難唯明者為能得其所以薦得其所以言得其所以聴一不至則不可冀矣然而君子不以言聴之難而不務取士士理之本也茍有司之不吾信吾知之不捨其必有信吾者矣茍知之雖無有司而士可以顯則吾一旦操用人之柄其必有施矣故公卿之大任莫若索士士不預備而熟講之卒然君有問焉宰相有咨焉有司有求焉其無所以應之則大臣之道或闕故不可憚煩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文章士之末也然立言存乎其中即末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自古文字之多莫如今今之後生為文希屈馬者可得數人希王褒劉向之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陸機潘岳之比累累相望若皆為之不已則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後代乃可知之今之俗耳庸目無所取信桀然特異者乃見此耳丈人以文律通流當世叔仲鼎列天下號為文章家今又生敬之敬之希屈馬者之一也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先理理不一斷於古書老生直趨堯舜大道孔氏之志眀而出之又古之所難有也然則文章未必為士之末獨采取何如耳宗元自小學為文章中間幸聨得甲乙科第至尚書郎専百官章奏然未能究知為文之道自貶官来無事讀百家書上下馳騁乃少得知文章利病去年吳武陵来美其齒少才氣壯健可以興西漢之文章日與之言因為之出十數篇書庶幾鏗鏘陶冶時時得見古人情狀然彼古人亦人耳夫何逺哉凡人可以言古不可以言今桓譚亦云親見揚子雲容貌不能動人安肯傳其書誠使博如莊周哀如屈原奥如孟軻壯如李斯峻如馬遷富如相如明如賈誼専如揚雄猶為今之人則世之髙者至少矣由此觀之古之人未必不薄於當世而榮於後世也若吳子之文非丈人無以知之獨恐世人之才髙者不肯久學無以盡訓詁風雅之道以為一世甚盛若宗元者才力闕敗不能逺騁髙厲與諸生摩九霄撫四海夸耀於後之人矣何也凡為文以神志為主自遭責逐繼以大故荒亂耗竭又常積憂恐神志少矣所讀書隨又遺忘一二年外痞氣尤甚加以衆疾動作不常眊眊然騷擾内生霾霧填擁慘沮雖有意窮文章而病奪其志矣每聞人大言則蹶氣震怖撫心按膽不能自止又永州多火災五年之間四為大火所迫徒跣走出壊牆穴牖僅免燔灼書籍散亂毁裂不知所徃一遇火恐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盡意於筆硯矻矻自苦以傷危敗之魂哉中心之悃愊鬱結具載所獻許京兆丈人書不能重煩於陳列凡人之黜棄皆望望思得効用而宗元獨以無有是念自以罪大不可解才質無所入茍焉以敘憂慄為幸敢有他志伏以先君稟孝徳秉直道髙於天下仕再登朝至六品官宗元無似亦甞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栁氏號為大族五六從以来無為朝士者豈愚䝉獨出數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過矣寵已厚矣夫知足與知止異宗元知足矣若便止不受禄位亦所未能今復得好官猶不辭讓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進如其不至則故無憾進取之志息矣身世孑然無可以為家雖甚崇寵之孰與為榮獨恨不幸獲託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餘年甞有一男子然無一日之命至今無以託嗣續恨痛常在心目孟子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今之汲汲於世者唯懼此而已矣天若不棄先君之徳使有世嗣或者猶望延夀命以及大宥得歸鄉閭立家室則子道畢矣過是而猶競於寵利者天厭之天厭之丈人旦夕歸朝廷復為大僚伏惟以此為念流涕頓顙布之座右不任感激之至宗元再拜
  投時相書【歐陽修】
  某不佞疲軟不能強筋骨與工人田夫坐市區服畎畝為力役之勞獨好取古書文字考尋前世以来聖賢君子之所為與古之車旗服器名色等數以求國家之治賢愚之任至其炳然而精者時亦穿蠧盜取飾為文辭以自欣喜然其為道閎深肆大非愚且迂所能究及用功益精力益不足其勞反甚於市區畎畝而其所得較之誠有不及焉豈勞力而役業者成功易勤心而為道者至之難歟欲悔其所難而返就其易則復慙聖人為山一簣止焉之言不敢叛棄故退失其小人之事進不及君子之文茫然其心罔識所嚮若棄車川㳺漫於中流不克攸濟回視陸者顧瞻徨徨然復思之人之有材能抱道徳懐知慮而可自肆於世者雖聖與賢未甞無不幸焉禹之偏枯郤克之跛丘明之盲有不幸其身者矣抱闗擊柝栖惶奔走孟子之戰國揚雄之新室有不幸其時者矣少焉而材學焉而不回賈誼之毁仲舒之禁錮雖有其時有不幸其偶者矣今以六尺可用之軀生太平有道之世無進身毁罪之懼是其身時偶三者皆幸於古人之所有者獨不至焉豈天之所予不兩足歟亦勉之未臻歟伏惟明公履道懐正以相天下上以承天子社稷之大計下以理公卿百職之宜賢者任之以能不賢者任之以力由士大夫下至於工商賤技皆適其分而收其長如脩之愚既不足任之能亦不堪任以力徒以常有志於學也今幸以文字試於有司因自顧其身時偶三者之幸也不能黙然以自羞謹以所業雜文五軸贄閽人以俟進退之命焉
  上韓太尉書【蘇軾】
  軾生二十有二年矣自七八嵗知讀書及壯大不能曉習時事獨好觀前世盛衰之迹與其一時風俗之變自三代以来頗能論著以為西漢之衰其大臣守尋常而不務大畧東漢之末士大夫多竒節而不循正道元成之間天下無事公卿將相安其禄位顧其子孫各欲樹私恩買田宅為不可動之計低回畏避以茍嵗月而皆依放儒術六經之言而取其近似者以為口實孔子曰惡居下流而訕上惡訐以為直而劉歆谷永之徒又相與彌縫其闕而縁飾之故其衰也靡然如蛟龍釋其風雲之勢而安於豢養之樂終以不悟使其肩披股裂登於匹夫之爼豈不悲哉其後桓靈之君懲徃昔之弊而欲樹人主之威權故頗用嚴刑以督責臣下忠臣義士不容於朝廷故羣起於艸野相與力為險怪驚世之行使天下豪傑奔走於其門得為之執鞭而其自喜不啻若卿相之榮於是天下之士囂然皆有無用之虚名而不適於實效故其亡也如人之病狂不知堂宇宫室之為安而號呼奔走以自顛仆昔者太公治齊舉賢而尚功周公曰後世必有簒弑之臣周公治魯親親而尊尊太公曰後世浸㣲矣漢之事迹誠大類此豈其當時公卿士大夫之行與其風俗之剛柔各有以致之耶古之君子剛毅正直而守之以寛忠恕仁厚而發之以義故其在朝廷則士大夫皆知洗濯磨淬戮力於王事而不敢為非常可怪之行此三代王政之所由興也曽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天下之人幸而有不為阿附茍容之事者則務為倜儻矯異求如東漢之君子惟恐不及可悲也已軾自幼時聞富公與太尉皆號為寛厚長者然終不可犯以非義及来京師而二公同時在兩府愚不能知其心竊於道塗望其容貌寛然如有容見惡不怒見善不喜豈古所謂大臣者歟夫循循者固不能有所為而翹翹者又非聖人之中道是以願見太尉得聞一言足矣太尉與大人㝡厚而又甞辱問其姓名此尤不可以不見今已後矣不宣軾再拜
  上梅直講書【蘇軾】
  某官執事某每讀詩至鴟鴞讀書至君奭常竊悲周公之不遇及觀史見孔子厄於陳蔡之間而絃歌之聲不絶顔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顔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爾多財吾為爾宰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夫以召公之賢以管蔡之親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與樂乎此矣軾七八嵗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従之遊而與之上下其議論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求斗升之禄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来京師逾年未甞窺其門今年春天下之士羣至於禮部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軾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之人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嚮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已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茍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茍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贊歎之亦何以易此樂也傳曰不怨天不尤人蓋優哉游哉可以卒嵗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寛厚敦朴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軾願與聞焉
  上劉侍讀書【蘇軾】
  軾聞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才滿於天下而事不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氣也何謂氣曰是不可名者也若有鬼神焉而隂相之今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天下之能者舉知之而不能辦能辦其小而不能辦其大則氣有所不足也夫氣之所加則已大而物小於是乎受其至大而不為之驚納其至繁而不為之亂任其至難而不為之憂享其至樂而不為之蕩是氣也受之於天得之於不可知之間傑然有以盖天下之人而出萬物之上非有君長之位殺奪施與之權而天下環嚮而歸之此必有所得者矣多才而敗者世之所謂不幸者也若無能焉而每以成者世之所謂天幸者也夫幸與不幸君子之論不施於成敗之間而施於窮達之際故凡所以成者其氣也其所以敗者其才也氣不能守其才則焉徃而不敗世之所以多敗者皆知求其才而不知論其氣也若夫明公其亦有所得矣軾非敢以虚辭而曲說誠有所見焉耳夫天下有分得其分則安非其分而以一毫取於人則群起而争之天下有無窮之利自一命以上至於公相其利可愛其塗甚夷說為科條而待天下之擇取然天下之人翹首跂足而群望之逡廵而不敢進者何也其分有所止也天下有無功而遷一級者則衆指之矣遷者不容於下遷之者不容於上而况其甚者乎明公起於徒步之中執五寸之翰書方尺之簡而列於士大夫之上横翔捷出冠壓百吏而為之表猶以為未也而加之師友之職付之全秦之地地方千里則古之方伯連帥所不能有也東障崤澠北跨河渭南倚巴蜀西控戎夏則古之秦昭王商君白起之徒所以殣身殘民百戰而有之者也奮臂而取兩制不十餘年而天下不以為速非有汗馬之勞米鹽之能以擅富貴之美而天下不以為無功抗顔髙議自以無前而天下不以為無讓此其氣固有以大服於天下矣天下無大事也天下而有大事非其氣之過人者則誰實辦之軾逺方之鄙人逰於京師聞明公之風幸其未至於公相而猶可以誦其才氣之盛美而庶幾於知言惜其将遂西去而不得從也故請問於門下以願望見其風采不宣軾再拜上
  上曽丞相書【蘇軾】
  軾聞之將有求於人而其說不誠則難以望其有合矣世之竒特之士其處也莫不為異衆之行而其出也莫不為怪詭之詞比物引類以搖撼當世理不可化則欲以勢刼之將以術售其身古之君子有韓子者其為說曰王公大人不可以無貧賤之士居其下風而推其後大其聲名而久其傳雖其貴賤之濶絶而其相須之急不啻若左右手嗚呼果其用是說也則夫世之君子所為老死而不遇者無足怪矣今夫扣之者急則應之者疑其辭夸則其實必有所不副今吾以為王公大人不可以一日而無吾也彼將退而考其實則亦無乃未至於此耶昔者漢髙未甞喜儒而不失為明君衛霍未甞薦士而不失為賢公卿吾將以吾之說而彼將以彼之說彼是相拒而不得其歡心故貴賤之間終不可以合而道終不可以行何者其扣之急而其辭夸也鬻千金之璧者不之於肆而願觀者塞其門觀者歎息而主人無言焉非不能言知言之無加也今也不幸而坐於五達之衢又呶呶焉自以為希世之珍過者不顧執其裾而彊觀之則其所鬻者可知矣王公大人其無意於天下後世者亦安以求為也茍其不然則士之過於其前而有動於其目者彼將褰裳疾行而摟取之故凡皇皇汲汲者舉非吾事也昔者甞聞明公之風矣以大臣之子孫而取天下之髙第才足以過人而自視缺然常若不足安於小官而樂於恬淡方其在太學之中衣繒飯糗若將終身至於徳發而不可掩名髙而不可抑貴為天子之少宰而其自視不加於其舊之錙銖其度量宏達至於如此此其尤不可以夸辭而急扣者也軾不佞自為學至今十有五年以為凡學之難者難於無私無私之難者難於通萬物之理故不通乎萬物之理雖欲無私不可得也已好則好之已惡則惡之以是自信則惑也是故幽居黙處而觀萬物之變盡其自然之理而斷之於中其所不然者雖古之所謂賢人之說亦有所不取雖以此自信而亦以此自知其不恱於世也故其言語文章未甞輒至於公相之門今也天子舉直諫之士而兩制過聴謬以其名聞竊以為與於此者皆有求於吾君吾相者也故亦敢獻其文凡十篇而書為之先惟所裁擇幸甚
  上樞宻韓太尉書【蘇轍】
  太尉執事轍生好為文思之至深以為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致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今觀其文章寛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間稱其氣之剛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遊故其文疎蕩頗有竒氣此二子者豈甞執筆學為如此之文哉其氣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動乎其言而見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轍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與遊者不過其隣里鄉黨之人所見不過數百里之間無髙山大野可登覽以自廣百氏之書雖無所不讀然皆古人之陳迹不足以激發其志氣恐遂汨沒故决然捨去求天下竒聞壯觀以知天地之廣大過秦漢之故都恣觀終南嵩華之髙北顧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見古之豪傑至京師仰觀天子宫闕之壯與倉廪府庫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後知天下之巨麗見翰林歐陽公聽其議論之宏辨觀其容貌之秀偉與其門人賢士大夫遊而後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畧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無憂四夷之所憚以不敢發入則周公召公出則方叔召虎而轍也未之見焉且夫人之學也不志其大雖多而何為轍之来也於山見終南嵩華之髙於水見黄河之大且深於人見歐陽公而猶以為未見太尉也故願得觀賢人之光耀聞一言以自壯然後可以盡天下之大觀而無憾轍年少未能通習吏事嚮之来非有取於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樂然幸得賜歸待選使得優游數年之間將歸益治其文且學為政太尉茍以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文編巻四十九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
  明 唐順之 編
  與崔羣書【韓愈】
  自足下離東都凡兩度枉問尋承已達宣州主人仁賢同列皆君子雖抱羈旅之念亦且可以度日無入而不自得樂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禦外物者也况足下度越此等百千輩豈以岀處近逺累其靈臺邪宣州雖稱清涼髙爽然皆大江之南風土不並以北將息之道當先理其心心閑無事然後外患不入風氣所宜可以審備小小者亦當自不至矣足下之賢雖在窮約猶能不改其樂况地至近官榮禄厚親愛盡在左右者邪所以如此云云者以為足下賢者宜在上位託於幕府則不為得其所是以及之乃相親重之道耳非所以待足下者也僕自少至今從事於徃還朋友間一十七年矣日月不為不久所與交徃相識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與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或以事同或以藝取或慕其一善或以其久故或初不甚知而與之已宻其後無大惡因不復决捨或其人雖不皆入於善而於已已厚雖欲悔之不可凡諸淺者固不足道深者止如此至於心所仰服考其言行而無瑕尤窺之閫奥而不見畛域明白淳粹輝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僕愚陋無所知曉然聖人之書無所不讀其精麤巨細出入明晦雖不盡識抑不可謂不涉其流者也以此而推之以此而度之誠知足下出羣拔萃無謂僕何從而得之也與足下情義寧須言而后自明邪所以言者懼足下以為吾所與深者多不置白黒於胸中耳既謂能麤知足下而復懼足下之不我知亦過也比亦有人說足下誠盡善盡美抑猶有可疑者僕謂之曰何疑疑者曰君子當有所好惡好惡不可不明如清河者人無賢愚無不說其善服其為人以是而疑之耳僕應之曰鳳凰芝草賢愚皆以為美瑞青天白日奴亦知其清明譬之食物至於遐方異味則有嗜者有不嗜者至於稻也粱也膾也䏑也豈聞有不嗜者哉疑者乃解解不解於吾崔君無所損益也自古賢者少不肖者多自省事已来又見賢者恒不遇不賢者比肩青紫賢者恒無以自存不賢者志滿氣得賢者雖得卑位則旋而死不賢者或至眉夀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無乃所好惡與人異心哉又不知無乃都不省記任其死生夀夭邪未可知也人固有薄卿相之官千乗之位而甘陋巷菜羮者同是人也猶有好惡如此之異者况天之與人當必異其所好惡無疑也合於天而乖於人何害况又時有兼得者邪崔君崔君無怠無怠僕無以自全活者從一官於此轉困窮甚思自放於伊潁之上當亦終得之近者尤衰憊左車第二牙無故動搖脫去目視昏花尋常間便不分人顔色兩鬢半白頭髪五分亦白其一鬚亦有一莖兩莖白者僕家不幸諸父諸兄皆康强早世如僕者又可以圖於久長哉以此忽忽思與足下相見一道其懐小兒女滿前能不顧念足下何由得歸北来僕不樂江南官滿便終老嵩下足下可相就僕不可去矣珍重自愛慎飲食少思慮惟此之望愈再拜
  答崔立之書【韓愈】
  斯立足下僕見險不能止動不得時顛頓狼狽失其所操持困不知變以至辱於再三君子小人之所憫笑天下之所背而馳者也足下猶復以為可教貶損道徳乃至手筆以問之扳援古昔辭義髙逺且進且勸足下之於故舊之道得矣雖僕亦固望於吾子不敢望於他人者耳然尚有似不相曉者非故欲發余乎不然何子之不以丈夫期我也不能黙黙聊復自明僕始年十六七時未知人事讀聖人之書以為人之仕者皆為人耳非有利乎已也及年二十時苦家貧衣食不足謀於所親然後知仕之不唯為人耳及来京師見有舉進士者人多貴之僕誠樂之就求其術或出禮部所試賦詩䇿等以相示僕以為可無學而能因詣州縣求舉有司者好惡出於其心四舉而後有成亦未即得仕聞吏部有以博學宏辭選者人尤謂之才且得美仕就求其術或出所試文章亦禮部之類私怪其故然猶樂其名因又詣州府求舉凡二試於吏部一既得之而又黜於中書雖不得仕人或謂之能焉退自取所試讀之乃類於俳優者之辭顔忸怩而心不寧者數月既已為之則欲有所成就書所謂耻過作非者也因復求舉亦無幸焉乃復自疑以為所試與得之者不同其程度及得觀之余亦無甚愧焉夫所謂博學者豈今之所謂者乎夫所謂宏辭者豈今之所謂者乎誠使古之豪傑之士若屈原孟軻司馬遷相如揚雄之徒進于是選必知其懐慙乃不自進而已耳設使與夫今之善進取者競於䝉昧之中僕必知其辱焉然彼五子者且使生於今之世其道雖不顯於天下其自負何如哉肯與夫斗筲者决得失於一夫之目而為之憂樂哉故凡僕之汲汲於進者其小得盖欲以具裘葛養窮孤其大得盖欲以同吾之所樂於人耳其他可否自計已熟誠不待人而後知今足下乃復比之獻玉者以為必俟工人之剖然後見知於天下雖兩刖足不為病且無使勍者再尅誠足下相勉之意厚也然仕進者豈捨此而無門哉足下謂我必待是而後進者尤非相悉之辭也僕之玉固未甞獻而足固未甞刖足下無為我戚戚也方今天下風俗尚有未及於古者邉境尚有被甲執兵者主上不得怡而宰相以為憂僕雖不賢亦且潛究其得失致之乎吾相薦之乎吾君上希卿大夫之位下猶取一障而乗之若都不可得猶将耕於寛閒之野釣於寂寞之濵求國家之遺事考賢人哲士之終始作唐之一經垂之於無窮誅姦諛於既死發潛徳之幽光二者将必有一可足下以為僕之玉凡幾獻而足凡幾刖也又所謂勍者果誰哉再尅之刑信如何也士固信於知己微足下無以發吾之狂言愈再拜
  上考功崔虞部書【韓愈】
  愈不肖行能誠無可取行已頗僻與時俗異態抱愚守迷固不識仕進之門迺與羣士争名競得失行人之所甚鄙求人之所甚利其為不可雖童昏實知之如執事者不以是為念援之幽窮之中推之髙顯之上是知其文之或可而不知其人之莫可也知其人之或可而不知其時之莫可也既以自咎又歎執事者所守異於人人之廢耳任目華實不兼故有所進故有所退且執事始考文之明日浮囂之徒已相與稱曰某得矣某得矣問其所從来必言其有自一日之間九變其說凡進士之應此選者三十有二人其所不言者數人而已而愈在焉及執事既上名之後三人之中其二人者固所傳聞矣華實兼者也果竟得之而又升焉其一人者則莫之聞矣實與華違行與時乖果竟退之如是則可見時之所與者時之所不與者之相逺矣然愚之所守竟非偶然故不可變凡在京師八九年矣足不跡公卿之門名不譽於大夫士之口始者謬為今相國所第此時惟念以為得失固有天命不在趨時而偃仰一室嘯歌古人今則復疑矣未知夫天竟如何命竟如何由人乎哉不由人乎哉欲事干謁則患不能小書困於投刺欲學為佞則患言訥詞直卒事不成徒使其躬儳焉而不終日是以勞思長懐中夜起坐度時揣己廢然而返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又常念古之人日已進今之人日已退夫古之人四十而仕其行道為學既已大成而又之死不倦故其事業功徳老而益明死而益光故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言老成之可尚也又曰樂只君子徳音不已謂死而不亡也夫今之人務利而遺道其學其問以之取名致官而已得一名獲一位則棄其業而役役於持權者之門故其事業功徳日以忘月以削老而益昏死而遂亡愈今二十有六矣距古人始仕之年尚十四年豈為晚哉行之以不息要之以至死不有得於今必有得於古不有得於身必有得於後用此自遣且以為知已者之報執事以為何如哉其信然否也今所病者在於窮約無僦屋賃僕之資無緼袍糲食之給驅馬出門不知所之斯道未喪天命不欺豈遂殆哉豈遂困哉竊惟執事之於愈也無師友之交無久故之事無顔色言語之情卒然振而發之者必有以見知爾故盡暴其所志不敢以黙又懼執事多在省非公事不敢以至是則拜見之不可期獲侍之無時也是以進其說如此庶執事察之也
  與陳給事書【韓愈】
  愈再拜愈之獲見於閣下有年矣始者未甞辱一言之譽貧賤也衣食於奔走不得朝夕繼見其後閣下位益尊伺於門牆者日益進夫位益尊則賤者日隔伺於門牆者日益進則愛博而情不専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則賢者不與文日益有名則同進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疎加之以不専之望以不與者之心而聴忌者之說由是閣下之庭無愈之跡矣去年春亦甞一進謁於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屬乎其言若閔其窮也退而喜也以告於人其後如東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繼見及其還也亦甞一進謁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懼也不敢復進今則釋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繼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誅無所逃避不敢遂進輒自疏其所以并獻近所為復志賦已下十首為一巻有標軸送孟郊序一首生紙寫不加裝飾皆有楷字注字處急於自解而謝不能竢更為閣下取其意而畧其禮可也愈恐懼再拜
  與袁相公書【韓愈】
  伏聞賔位尚有闕員幸䝉不以常輩知遇恒不自知愚且賤思有論薦竊見朝議郎前太子舎人樊宗師孝友聰明家故饒財身居長嫡悉推與諸弟諸弟皆優贍有餘而宗師妻子常寒露饑餒宗師怡然處之無有難色窮究經史章通句解至於隂陽軍法聲律悉皆研極原本又善為文章詞句刻深獨追古作者為徒不顧世俗輕重通微曉事可與晤語又習於吏職識時知變非如儒生文字止有偏長退勇守専未為宰物者所識年近五十遑遑勉勉思有所試閣下儻引而致之宻加識察有少不如所言愈為欺罔大君子便宜得棄絶之罪於門下誠不忍竒寳横棄道側而閣下箧櫝尚有少闕不滿之處猶足更容輒冒言之退増汗懾謹狀
  為人求薦書【韓愈】
  某聞木在山馬在肆過之而不顧者雖累日千萬人未為不材與下乗也及至匠石過之而不睨伯樂遇之而不顧然後知其非棟梁之材超逸之足也以某在公之宇下非一日而又辱居姻婭之後是生于匠石之園長于伯樂之廐者也於是而不得知假有見知者千萬人亦何足云今幸賴天子毎嵗詔公卿大夫貢士若某等比咸得以薦聞是以冒進其說以累於執事亦不自量已然執事其知某何如哉昔人有鬻馬不售於市者知伯樂之善相也從而求之伯樂一顧價増三倍某與其事頗相類是故終始言之耳
  答吕毉山人書【韓愈】
  愈白恵書責以不能如信陵執轡者夫信陵戰國公子欲以取士聲勢傾天下而然耳如僕者自度若世無孔子不當在弟子之列以吾子自山出有朴茂之美意恐未礱磨以世事又自周後文弊百子為書各自名家亂聖人之宗後生習傳雜而不貫故設問以觀吾子其已成熟乎將為友也其未成熟乎將以講去其非而趨是耳不如六國公子有市於道者也方今天下入仕惟以進士明經及卿大夫之世耳其人悉皆習熟時俗工於語言識形勢善人主意故天下靡靡日入於衰壊恐不復振起務欲進足下趨死不顧利害去就之人於朝以争救之耳非謂當今公卿間無足下輩文學知識也不得以信陵比然足下衣破衣繫麻鞋率然叩吾門吾待足下雖未盡賔主之道不可謂無意者足下行天下得此於人盖寡乃遂能責不足於我此真僕所汲汲求者議雖未中節其不肯阿曲以事人者灼乃明矣方将坐足下三浴而三熏之聽僕之所為少安無躁愈頓首
  代張籍與李浙東書【韓愈】
  月日前某官某謹東向再拜寓書浙東觀察使中丞李公閣下籍聞議論者皆云方今居古方伯連帥之職坐一方得專制於其境内者惟閣下心事犖犖與俗輩不同籍固以藏之胸中矣近者閣下従事李協律翺到京師籍於李君友也不見六七年聞其馳至徃省之問無恙外不暇出一言且先賀其得賢主人李君曰子豈盡知之乎吾將盡言之數日籍益聞所不聞籍私獨喜常以為自今已後不復有如古人者於今忽有之退自悲不幸兩目不見物無用於天下胸中雖有知識家無錢財寸步不能自致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於其人之側開口一吐出胸中之竒乎因飲泣不能語既數日復自奮曰無所能人乃宜以盲廢有所能人雖盲當廢於俗輩不當廢於行古人之道者浙水東七州户不下數十萬不盲者何限李中丞取人固當問其賢不賢不當計盲與不盲也當今盲於心者皆是若籍自謂獨盲於目爾其心則能别是非若賜之坐而問之其口固能言也幸未死實欲一吐出心中平生所知見閣下能信而致之於門邪籍又善於古詩使其心不以憂衣食亂閣下無事時一致之座側使跪進其所有閣下慿几而聴之未必不如聴吹竹彈絲敲金擊石也夫盲者業専於藝必精故樂工皆盲籍儻與此輩比並乎使籍誠不以蓄妻子憂饑寒亂心有錢財以濟醫藥其盲未甚庶幾其復見天地日月因得不廢則自今至死之年皆閣下之賜閣下濟之以已絶之年賜之以既盲之視其恩輕重大小籍宜如何報也閣下裁之度之籍慙靦再拜
  與孟東野書【韓愈】
  與足下别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吾也各以事牽不可合并其於人人非足下之為見而日與之處足丁知吾心樂否也吾言之而聽者誰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足下才髙氣清行古道處今世無田而衣食事親左右無違足下之用心勤矣足下之處身勞且苦矣混混與世相濁獨其心追古人而從之足下之道其使吾悲也去年春脫汴州之亂幸不死無所於歸遂来于此主人與吾有故哀其窮居吾于符離睢上及秋將辭去因被留以執事黙黙在此行一年矣到今年秋復辭去江湖余樂也與足下終幸矣李習之娶吾亡兄之女期在後月朝夕當来此張籍在和州居喪家甚貧恐足下不知故具此白冀足下一来相視也自彼至此雖逺要皆舟行可至速圖之吾之望也春且盡時氣向熱惟侍奉吉慶愈眼疾比劇甚無聊不復一一
  與李翺書【韓愈】
  使至辱足下書歡愧来并不容于心嗟乎子之言意皆是也僕雖巧說何能逃其責邪然皆子之愛我多重我厚不酌時人待我之情而以子之待我之意使我望於時人也僕之家本窮空重遇攻刼衣服無所得養生之具無所有家累僅三十口攜此將安所歸託乎捨之入京不可也挈之而行不可也足下將安以為我謀哉此一事耳足下謂我入京城有所益乎僕之有子猶有不知者時人能知我哉持僕所守驅而使奔走伺公卿間開口議論其安能有以合乎僕在京城八九年無所取資日求於人以度時月當時行之不覺也今而思之知痛定之人思當痛之時不知何能自處也今年加長矣復驅之使就其故地是亦難矣所貴乎京師者豈不以明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下布衣韋帶之士談道義者多乎以僕遑遑於其中能上聞而下達乎其知我者固少知而相愛不相忌者又加少内無所資外無所從終安所為乎嗟乎子之責我誠是也愛我誠多也今天下之人有如子者乎自堯舜以来士有不遇者乎無也子獨安能使我潔清不洿而處其所可樂哉非不願為子之所云者力不足勢不便故也僕於此豈以為大相知乎累累隨行役役逐隊饑而食飽而嬉者也其所以止而不去者以其心誠有愛於僕也然所愛於我者少不知我者猶多吾豈樂於此乎哉将亦有所病而求息於此也嗟乎子誠愛我矣子之所責於我者誠是矣然恐子有時不暇責我而悲我不暇悲我而自責且自悲也及之而後知履之而後難耳孔子稱顔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彼人者有聖者為之依歸而又有簞食瓢飲足以不死其不憂而樂也豈不易哉若僕無所依歸無簞食無瓢飲無所取資則餓而死其不亦難乎子之聞我言亦悲矣嗟乎子亦慎其所之哉離違久乍還侍左右當日懽喜故専使馳此足下意并以自解愈再拜
  答馮宿書【韓愈】
  垂示僕所闕非情之至僕安得聞此言朋友道闕絶久矣無有相箴規磨切之道僕何幸乃得吾子僕常閔時俗人有耳不自聞其過懔懔然惟恐已之不自聞也而今而後有望於吾子矣然足下與僕交久僕之所守足下之所熟知在京城時囂囂之徒相訾百倍足下時與僕居朝夕同出入起居亦見僕有不善乎然僕退而思之雖無以獲罪於人亦有以獲罪於人者僕在京城一年不一至貴人之門人之所趨僕之所傲與已合者則從之逰不合者雖造吾廬未甞與之坐此豈徒足致謗而已不戮於人則幸也追思之可為戰慄寒心故至此已来克已自下雖不肖人至未甞敢以貌慢之况時所尚者邪以此自謂庶幾無時患不知猶復云云也聞流言不信其行嗚呼不復有斯人也君子不為小人之恟恟而易其行僕何能爾委曲徤順向風承意汲汲恐不得合猶且不免云云命也可如何然子路聞其過則喜禹聞昌言則下車拜古人有言曰告我以過者吾之師也願足下不憚煩茍有所聞必以相告亦有以報子不敢虚也不敢忘也
  答侯繼書【韓愈】
  裴子自城来得足下一書明日又於崔大處得足下陕州所留書翫而復之不能自休尋知足下不得留僕又為考官所辱欲致一書開足下并自舒其所懐含意連辭將發復已卒不能成就其說及得足下二書凡僕之所欲進于左右者足下皆以自得之僕雖欲重累其辭諒無居足下之意外者故絶意不為行自念方當逺去潛深伏隩與時世不相聞雖足下之思我無所窺尋其聲光故不得不有書為别非復有所感發也僕少好學問自六經之外百氏之書未有聞而不求得而不觀者然其所志惟在其意義所歸至於禮樂之名數隂陽土地星辰方藥之書未甞一得其門户雖今之仕進者不要此道然古之人未有不通此而能為大賢君子者僕雖庸愚每讀書輒用自愧今幸不為時所用無朝夕役役之勞將試學焉力不足而後止猶將愈於汲汲於時俗之所争既不得而怨天尤人者此吾今之志也懼足下以吾退歸因謂我不復能自强不息故因書奉曉冀足下知吾之退未始不為進而衆人之進未始不為退也既貨馬即求船東下二事皆不過後月十日有相問者為我謝焉
  與蕭翰林俛書【栁宗元】
  思謙兄足下昨祁縣王師範過永州為僕言得張左司書道思謙蹇然有當官之心乃誠助太平者也僕聞之喜甚然微王生之說僕豈不素知耶所喜者耳與心協果於不謬焉耳僕不幸嚮者進當臲不安之勢平居閉門口舌無數况又有久與游者乃岌岌而操其間其求進而退者皆聚為仇怨造作粉飾蔓延益肆非的然昭晰自斷於内則孰能了僕於㝠㝠之間哉然僕當時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裏行得禮部貟外郎超取顯美欲免世之求進者怪怒媢嫉其可得乎凡人皆欲自達僕先得顯處才不能踰同列名不能壓當世世之怒僕宜也與罪人交十年官又以是進辱在附會聖朝宏大貶黜甚薄不能塞衆人之怒謗語轉移囂囂嗷嗷漸成怪民飾智求仕者更言僕以恱讐人之心目為新竒務相喜可自以速援引之路而僕輩坐益困辱萬罪横生不知其端伏自思念過大恩甚乃以致此悲夫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長来覺日月益促嵗嵗更甚大都不過數十寒暑則無此身矣是非榮辱又何足道云云不已秪益為罪兄知之勿為他人言也居蠻夷中久慣習炎毒昏眊重膇意以為常忽遇北風晨起薄寒中體則肌革慘懔毛髪蕭條瞿然注視怵惕以為異意緒殆非中國人楚越間聲音特異鴂舌啅譟今聴之怡然不怪已與為類矣家生小童皆自然嘵嘵晝夜滿耳聞北人言則啼呼走匿雖病夫亦怛然駭之出門見適州閭市井者其十有八九杖而後興自料居此尚復幾何豈可更不知止言說長短重為一世非笑哉讀周易困卦至有言不信尚口乃窮也徃復益喜曰嗟乎余雖家置一喙以自稱道詬益甚耳用是更樂瘖黙思與木石為徒不復致意今天子興教化定邪正海内皆欣欣愉愉而僕與四五子者獨淪陷如此豈非命歟命乃天也非云云者所制余又何恨獨喜思謙之徒遭時言道道之行物得其利僕誠有罪然豈不在一物之數耶身被之目覩之足矣何必攘袂用力而矜自我出耶果矜之又非道也事誠如此然居理平之世終身為頑人之類猶有少耻未能盡忘儻因賊平慶賞之際得以見白使受天澤餘潤雖朽枿敗腐不能生植猶足蒸出芝菌以為瑞物一釋廢錮移數縣之地則世必曰罪稍解矣然後收召魂魄買土一為耕甿朝夕歌謠使成文章庶木鐸者采取獻之法言増聖唐大雅之什雖不得位亦不虚為太平之人矣此在望外然終欲為兄一言焉宗元再拜
  賀進士王參元失火書【栁宗元】
  得楊八書知足下遇火災家無餘儲僕始聞而駭中而疑終乃大喜盖將弔而更以賀也道逺言畧猶未能究知其狀若果蕩焉泯焉而悉無有乃吾所以尤賀者也足下勤奉養樂朝夕惟恬安無事是望也今乃有焚煬赫烈之虞以震駭左右而脂膏瀡之具或以不給吾是以始而駭也凡人之言皆曰盈虚倚伏去来之不可常欲將大有為也乃始厄困震悸於是有水火之孽有群小之愠勞苦變動而後能光明古之人皆然斯道遼濶誕漫雖聖人不能以是必信是故中而疑也以足下讀古人書為文章善小學其為多能若是而進不能出群士之上以取顯貴者盖無他焉京城人多言足下家有積貨士之好亷名者皆畏忌不敢道足下之善獨自得之心蓄之銜忍而不出諸口以公道之難名而世之多嫌也一出口則嗤嗤者以為得重賂僕自貞元十五年見足下之文章蓄之者盖六七年未甞言是僕私一身而負公道久矣非特負足下也及為御史尚書郎自以幸為天子近臣得奮其舌思以發明足下之鬱塞然時稱道於行列猶有顧視而竊笑者僕良恨修已之不亮素譽之不立而為世嫌之所加常與孟幾道言而痛之乃今幸為天火之所滌盪凡衆之疑慮舉為灰埃黔其廬赭其垣以示其無有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顯白而不汚其實出矣是祝融回禄之相吾子也則僕與幾道十年之相知不若兹火一夕之為足下譽也宥而彰之使夫蓄於心者咸得開其喙發䇿决科者授子而不慄雖欲如嚮之蓄縮受侮其可得乎於兹吾有望於子是以終乃大喜也古者列國有災同位者皆相弔許不弔災君子惡之今吾之所陳若是有以異乎古故將弔而更以賀也顔曽之養其為樂也大矣又何闕焉足下前要僕文章古書極不忘得數十幅乃併徃耳吳二十一武陵来言足下為辭賦及對問大善可寄一本僕近亦好作文與在京城時頗異思與足下輩言之桎梏甚固未可得也因人南来致書訪死生不悉宗元白
  與郭秀才書【歐陽修】
  僕昨以吏事至漢東秀才見僕於叔父家以啟事三篇偕門刺先進自賔階拜起旋辟甚有儀坐而語諾甚謹讀其辭温宻華富甚可愛視秀才待僕之意甚勤而理也古人之相見必有歡欣交接之誠而不能達乃取羔羊雉鶩之類致其意為贄而先既致其意又耻其無文則以虎豹之皮繢畫之布以飾之然後意達情接客既贄而主人必禮以答之為陳酒殽幣篚壺矢燕樂之具將其意又為賦詩以陳其情今秀才好學甚精博記書史務為文辭不以羔禽皮布為飾獨以言文其身而其贄既美其意既勤矣宜秀才責僕之答厚也僕既無主人之具以為禮獨為秀才賦詩女曰鷄鳴之卒章曰知子之来之雜佩以贈之取其知客之来豫儲珩璜琚瑀之美以送客雖無此物猶言之以致其意厚也僕誠無此物可謂空言之耳秀才年且少貌厚色揚志銳學敏因進其業修其辭暴練緝織之不已使其文采五色潤澤炳鬱若贄以見當世公卿大夫非惟若僕空言以贈也必有分庭而禮加籩豆實幣篚延為上賔者惟勉之不已
  與陳員外書【歐陽修】
  陳君足下無恙近縣幹上府得書一角屬有少吏事不皇作報既而私有惑者修本愚無似固不足以希執友之逰然而群居平日幸得肩從齒序跪拜起居竊兄弟行寓書存勞謂宜有所欵曲以親之之意奈何一幅之紙前名後書且狀且牒如上公府退以尋度非謙即疎此乃世之浮道之交外陽相尊者之為非宜足下之所以賜修也古之書具惟有鉛刀竹木而削札為刺止於達名姓寓書於簡止於舒心意為問好惟官府吏曹凡公之事上而下者則曰符曰檄問訊列對下而上者則曰狀位等相與徃来曰移曰牒非公之事長吏或自以意曉其下以戒以飭者則曰教下吏以私自達於其屬長而有所問請謝者則曰牋記書啟故非有狀牒之儀施於非公之事相㕘如今所行者其原盖出唐世大臣或貴且尊或有權於時縉紳湊其門以傳嚮者謂舊禮不足為重務稍増之然始於刺謁有㕘起居因為之狀及五代始復以問請謝加狀牒之儀如公之事然止施於官之尊貴及吏之長者其偽繆所從来既逺世不根古以為當然居今之世無不知此而莫以易者盖常俗所為積習以牢而不得以更之也然士或同師友締交游以道誼相期者尚有手書勤勤之意猶為近古噫問請謝非公之事有狀牒之儀以施于尊貴長吏猶曰非古之宜用况又用之於肩從齒序跪拜起居如兄弟者乎豈足下不以道義交游期我而惜手書之勤邪將待以牽俗積習者而姑用世禮以遇我之勤邪不然是為浮道以陽相尊也是以不勝拳拳之心謹布左右屬以公檄赴滑臺行視驛傳迫於促裝楊秀才旦詣縣府中事可悉數
  與張秀才第二書【歐陽修】
  修頓首白秀才足下前日去後復取前所貺古今雜文十數篇反復讀之若大節賦樂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髙而志極大尋足下之意豈非閔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援今以復之古而翦剥齊整凡今之紛淆駮冗者歟然後益知足下之好學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捨近取逺務髙言而鮮事實此少過也君子之於學也務為道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後履之以身施之於事而又見於文章而發之以信後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軻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則六經所載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誕者言之乃以混䝉虚無為道洪荒廣略為古其道難法其言難行堯禹之書皆曰若稽古傅說曰事不師古匪說攸聞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凡此所謂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禮樂刑法之事孔子刪書斷自堯典而弗道其前盖以其漸逺而難彰不可以信後世唐虞之道為百王首仲尼之嘆曰蕩蕩乎謂髙深閎大而不可名也書之言豈不髙邪然其事不過於親九族平百姓憂水患問臣下誰可任以女妻舜及祀山川見諸侯齊律度謹權衡使臣下誅放四罪而已孔子之後惟孟軻最知道然其言不過於教人樹桑麻畜雞豚以謂養生送死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豈不為文孟軻之言道豈不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於事實而已今學者不深本之務而髙逺之為勝以廣誕者無用之說是非學者之所盡心也宜少下其髙而近其逺以及乎中則庶乎至矣凡僕之所論者皆陳言淺語如足下之多聞博學不宜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云者本欲損足下髙逺而俯就之則安敢務為竒言以自髙邪幸足下少思焉
  與刁景純學士書【歐陽修】
  修頓首啟近自罷乾徳遂居南陽始見謝舎人知丈丈内翰凶訃聞問驚怛不能已已丈丈位望並隆然平生亦甞坎軻數年以来方履亨塗任要劇其去大用尺寸間爾豈富與貴不可力為而天之賦予多少有限邪凡天之賦予人者又量何事而為之節也前既不可詰但kao痛惜感悼而已某自束髪為學初未有一人知者及首登門便被憐奨開端誘道勤勤不已至其粗若有成而後止雖其後逰於諸公而獲齒多士雖有知者皆莫之先也然亦自念不欲効世俗子一遭人之顧已不以至公相期反趨走門下脅肩諂笑甚者獻讒諛而備使令以卑昵自親名曰報徳非惟自私直亦待所知以不厚是故懼此惟欲少勵名節庶不泯然無聞用以不負所知爾某之愚誠所守如此然雖胥公亦未必諒某此心也自前嵗得罪夷陵奔走萬里身日益窮迹日益疎不及再聞語言之音而遂為幽明之隔嗟夫世俗之態既不欲為愚誠所守又未克果惟有望門長號臨柩一奠亦又不及此之為恨何可道也徒能惜不永年與未大用遂與道路之人同歎爾知歸葬廣陵遂謀京居議者多云不便而聞理命若斯必有以也若須春水下汴某嵗盡春初當過京師尚可一拜見以盡區區身賤力㣲於此之時當有可致而無毫髪之助慚愧慚愧不宣某再拜
  上王長安書【蘇洵】
  判府左丞閣下天下無事天子甚尊公卿甚貴士甚賤從士而逆數之至於天子其積也甚厚其為變也甚難是故天子之尊至於不可指而士之卑至於可殺嗚呼見其安而不見其危如此而已矣衛懿公之死非其無人也以鶴辭而不與戰也方其未敗也天子之士望為其鶴而不可得也及其敗也思以千乗之國與匹夫共之而不可得也人知其卒之至於如此則天子之尊可以慄慄于上而士之卑可以肆志於下又焉敢以勢言哉故夫士之貴賤其勢在天子天子之存亡其權在士世衰道喪天下之士學之不明持之不堅於是始以天子存亡之權下而就一匹夫貴賤之勢甚矣夫天下之惑也持千金之璧以易一瓦缶幾何其不舉而棄諸溝也古之君子其道相為徒其徒相為用故一夫不用乎此則天下之士相率而去之使夫上之人有失天下士之憂而後有失一士之懼今之君子幸其徒之不用以茍容其身故其始也輕用之而其終也亦輕去之嗚呼其亦何便於此也當今之世非有賢公卿不能振其前非有賢士不能奮其後洵従蜀来明日將至長安見明公而東伏惟讀其書而察其心以輕重其禮幸甚幸甚
  與李方叔書【蘇軾】
  屢獲来教因循不一裁答悚息不已比日履兹秋暑起居佳勝録示子駿行狀及數詩辭意整暇有加於前得之極喜慰累書見責以不相薦引讀之甚愧然其說不可不盡君子之知人務相勉於道不務相引於利也足下之文過人處不少如李氏墓表及子駿行狀之類筆勢翩翩有可以追古作者之道至若前所示兵鑑則讀之終篇莫知所謂意者足下未甚有得於中而張其外者不然則老病昏惑不識其趣也以此私意猶冀足下積學不倦落其華而成其實深願足下為禮義君子不願足下豐於財而亷於徳也若進退之際不甚慎静則於定命不能有毫髪増益而於道徳有丘山之損矣古之君子貴賤相因先後相援固多矣軾非敢廢此道平生相知心所謂賢者則於稠人中譽之或因其言以考其實實至則名隨之名不可掩其自為世用理勢固然非力致也陳履常居都下逾年未甞一至貴人之門章子厚欲一見終不可得中丞傅欽之侍郎孫莘老薦之軾亦掛名其間會朝廷多知履常者故得一官軾孤立言輕未甞獨薦人也爵禄乃人主所専宰相猶不敢必而欲責於軾可乎東漢處士私相謚非古也殆似丘明為素臣當得罪於孔門矣孟生貞曜盖亦蹈襲流弊不足法而况相近名字者乎甚不願足下此等也軾於足下非愛之深期之逺定不及此猶能察其意否近秦少游有書来亦論足下近文益竒明主求人如不及豈有終汨沒之理足下但信道自守當不求自至若不深自重恐喪失所有言切而盡臨紙悚息未即會見千萬保愛近夜眼昏不一不一
  與章子厚書【蘇軾】
  子厚㕘政諫議執事春初辱書尋遞中裁謝不審得達否比日機務之暇起居萬福軾䝉恩如昨顧以罪廢之餘人所鄙惡雖公不見棄亦不欲頻通姓名今兹復陳區區誠義有不可已者軾在徐州日聞沂州丞縣界有賊何九郎者謀欲刼利國監又有闞温秦平者皆猾賊徃来沂兖間欲使人緝捕無可使者聞沂州葛墟村有程棐者家富有心膽其弟岳坐與李逢徃還配桂州牢城棐雖小人而篤於兄弟常欲為岳洗雪而無由竊意其人可使因令本州支使孟易呼至郡喻使自効以刷門户垢汙茍有成績當為奏乞放免其弟棐願盡力因出帖付與不逾月軾移湖州棐相送出境云公更留兩月棐必有以自効今已去奈何軾語棐但盡力不可以軾去而廢也茍有所獲當速以相報不以逺近所在仍為奏乞如前約也是嵗七月二十七日棐使人至湖州見報云已告捕獲妖賊郭先生等及得徐州孔目官以下狀申告捕妖賊事如棐言不謬軾方欲具始末奏陳棐所以盡力者為其弟也乞勘會其弟岳所犯如只是與李逢還本不與其謀者乞賜放免以勸有功草具未上而軾就逮赴詔獄遂不果發今者棐又遣人至黄州見報云郭先生等皆已鞠治得實行法久矣䝉恩授殿直且録其告捕始末以相示原棐之意所以孜孜於軾者凡為其弟以曩言見望也軾固不可以復有言矣然獨念愚夫小人以一言感發猶能奮身不顧以遂其言而軾乃以罪廢之故不為一言以負其初心獨不愧乎且其弟岳亦豪健絶人者也徐沂間人鷙勇如棐岳類甚衆若不收拾驅使令捕賊即作賊耳謂宜因事勸奨使皆歆艷捕告之利懲創為盜之禍庶幾少變其俗今棐必在京師㕘班公可自以意召問其始末特為一言放免其弟岳或與一名目牙校鎮將之類付京東監司驅使緝捕其才用當復過於棐也此事至㣲末公執政大臣豈復治此但棐於軾本非所部吏民而能自効者以軾為不食言也今既不可言於朝廷又不一言於公是終不言矣以此愧於心不能自已可否在公獨願秘其事毋使軾重得罪也徐州南北襟要自昔用武之地而利國監去州七十里土豪百餘家金帛山積三十六冶器械所産而兵衛微寡不幸有猾賊十許人一呼其間吏兵皆弃而走耳散其金帛以嘯召無賴烏合之衆可一日得也軾在郡時常令三十六冶毎户㸃集冶夫數十人持劫刃槍每月兩衙於知監之庭以示有備而已此地盖常為京東豪猾之所擬公所宜知因程棐事輒復及之秋冷伏冀為國自重
  謝張太保撰先人墓碣書【蘇軾】
  伏䝉再示先人墓表特載辨姦一篇恭覽涕泗不知所云竊惟先人早嵗汨沒晚乃有聞雖當時賢者知師尊之然於其言語文章猶不能盡而况其中之不可形者乎所謂知之盡而信其然者舉世惟公一人雖若不幸然知我者希正老氏之所貴辨姦之始作也自軾與舎弟皆有嘻其甚矣之諫不論他人獨明公一見以為與我意合公固已論之先朝載之史冊今雖容有不知後世决不可沒而先人之言非公表而出之則人未必信信不信何足深計然使斯人用區區小數以欺天下天下莫覺莫知恐後世必有秦無人之歎此墓表之所以作而軾之所以流涕再拜而謝也黄叔度澹然無作郭林宗一言至今以為顔子林宗於人材小大畢取所賢非一人而叔度之賢無一見於外者而後世猶信徒以林宗之重也今公之重不减林宗所賢惟先人而其心迹粗若可見其信於後世必矣多言何足為謝聊發一二
  福州上執政書【曽鞏】
  鞏頓首再拜上書某官竊以先王之迹去今逺矣其可槩見者尚存於詩詩存先王養士之法所以撫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謂備矣故其長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則如蘿蒿之在大陵無有不遂其賓而接之出於懇誠則如鹿鳴之相呼召其聲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則有飲食之具樂之則有琴瑟之音將其厚意則有幣帛筐篚之贈要其大㫖則未甞不在於得其歡心其人材既衆列于庶位則如棫樸之盛得而薪之其以為使臣則寵其徃也必以禮樂使其光華皇皇於逺近勞其来也則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敘其勤其以為將率則其於行也既送遣之又識薇蕨之始生而恐其歸時之晚及其還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憂而及於僕夫之瘁當此之時后妃之於内助又知臣下之勤勞其憂思之深至於山脊石阻僕馬之間而志意之一至於雖采巻耳而心不在焉盖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詳如此故稱周之士也貴又稱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稱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歸美以報其上其君臣上下相與之際如此可謂至矣所謂必本其情而敘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將父四章曰王事靡盬不遑將母而其卒章則曰豈不懐歸是用作歌將母来諗釋者以為諗告也君勞使臣敘述其情曰豈不誠思歸乎故作此詩之歌以養父母之志来告其君也既休息矣而又追敘其情如此者繇是觀之上之所以接下未甞不恐失其養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養父母之心未甞不以告也其勞使臣之辭則然而推至於戍役之人亦勞之以王事靡盬憂我父母則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於此也及其後世或任使不均或苦於征役而不得養其父母則有北山之感鴇羽之嗟或行役不已而父母兄弟則有陟岵之思詩人皆推其意見於國風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也伏惟吾君有出於數千載之大志方興先王之治以上繼三代吾相於時皆同徳合謀則所以待天下之士者豈異於古士之出於是時者豈有不得盡其志耶鞏獨何人幸遇兹日鞏少之時尚不敢飾其固陋之質以干當世之用今髪齒日衰聰明日耗今其至愚固不敢有徼進之心况其少有知邪轉走五郡盖十年矣未甞敢有半言片辭求去邦域之任而冀陪朝廷之儀此鞏之所以自處竊計已在聴察之日久矣今輒以其區區之腹心敢布於下執事者誠以鞏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師而鞏守閩越仲弟守南越南越者天下之逺處也於著令有一人仕於此二邦者同居之親當逺仕者皆得不行鞏固不敢為不肖之身求自比於是也顧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則非獨省晨昏承顔色不得効其犬馬之愚至於書問徃還盖以萬里非累月踰時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義不可以茍安恩不可以茍止者也方去嵗之春有此邦之命鞏敢以情告於朝而詔報不許屬閩有盗賊之事因不敢繼請及去秋到職閩之餘盜或數十百為曹伍者徃徃蟻聚於山谷桀黠能動衆為魁首者又以十數相望於州縣閩之室廬莫能寧而逺近聞者亦莫不疑且駭也州屬邑又有出於饑旱之後鞏於此時又不敢以私計自陳其於寇孽屬前日之累敗士氣既奪而吏亦無可屬者其於經營既不敢以輕動迫之又不敢以少縦玩之一則諭以招納一則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執拘以歸其不變者亦為士吏之所係獲其魁首則或縻而致之或殱而去之自冬至春逺近皆定亭無枹皷之警里有室家之樂士氣始奮而人和始洽至於風雨時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儔市粟而来價减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澤覆冒所及故寇旱之餘曽未期嵗既安且富至於如此鞏與斯民與䝉其幸地方數十里既無一事繫官於此又已彌年則可以將母之心告於吾君吾相未有易於此時也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詳思勞歸之詩本士大夫之情而及於其親逮之以即乎人心之安或還之闕下或處以閒曹或引之近畿屬以一郡使得諧其就養之心慰其髙年之母則仁治之行豈獨昏愚得䝉賜於今日其流風餘法傳之永久後世之士且將賴此以無北山之怨鴇羽之譏陟岵之歎盖行之甚易為徳於士類者甚廣惟留意而圖之不宣鞏頓首
  答韶州張殿丞書【王安石】
  某啟伏䝉再賜書示及先君韶州之政為吏民稱誦至今不絶傷今之士大夫不盡知又恐史官不能記載以次前世良吏之後此皆不肖之孤言行不足信於天下不能推揚先人之功緒餘烈使人人得聞知之所以夙夜愁痛疚心疾首而不敢息者以此也先人之存某尚少不得備聞為政之迹然常侍左右尚能記誦教誨之餘盖先君所存甞欲大潤澤於天下一物枯槁以為身羞大者既不得試已試乃其小者耳小者又將泯沒而無傳則不肖之孤罪大釁厚矣尚何以自立於天地之間邪閣下勤勤惻惻以不傳為念非夫仁人君子樂道人之善安能以及此自三代之時國各有史而當時之史多世其家徃徃以身死職不負其意盖其所傳皆可考據後既無諸侯之史而近世非尊爵盛位雖雄竒雋烈道徳滿衍不幸不為朝廷所稱輒不得見於史而執筆者又雜出一時之貴人觀其在廷論議之時人人得講其然否尚或以忠為邪以異為同誅當前而不慄訕在後而不羞茍以饜其忿好之心而止耳而况隂挟翰墨以裁前人之善惡疑可以貸褒似可以附毁徃者不能訟當否生者不得論曲直賞罰謗譽又不施其間以彼其私獨安能無欺於㝠昧之間邪善既不盡傳而傳者又不可盡信如此唯能言之君子有大公至正之道名實足以信後世者耳目所遇一以言載之則遂以不朽於無窮耳伏惟閣下於先人非有一日之雅餘論所及無黨私之嫌茍以發潛徳為己事務推所聞告世之能言而足信者使得論次以傳焉則先君之不得列於史官豈有恨哉
  答吕吉甫書【李定】
  某啟與公同心以至異意皆縁國事豈有他哉同朝紛紛公獨助我則我何憾於公人或言公吾無與焉則公何尤於我趨時便事吾不知其說焉考實論情公宜昭其如此開喻重悉覽之悵然昔之在我者誠無細故之可疑則今之在公者尚何舊惡之足念然公以壯烈方進為於聖世而某薾然衰疢特待盡於山林趣舎異路則相呴以濕不如相忘之愈也想趨召在朝夕惟良食為時自愛











  文編巻五十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一
  明 唐順之 編
  為河南令上留守鄭相公啟【韓愈】
  愈啟愈為相公官屬五年辱知辱愛伏念曽無絲毫事為報答効日夜思慮謀畫以為事大君子當以道不宜茍且求容恱故於事未甞敢疑惑宜行則行宜止則止受容受察不復進謝自以為如此真得事大君子之道今雖䝉沙汰為縣固猶在相公治下未同去離門牆為故吏為形跡嫌疑改前所為以自疎外於大君子固當不待煩說於左右而後察也人有告人辱罵其妹與妻為其長者得不追而問之乎追而不至為其長者得不怒而杖之乎坐軍營操兵守禦為留守出入前後驅從者此真為軍人矣坐坊市賣餅又稱軍人則誰非軍人也愚以為此必姦人以錢財賂將吏盜相公文牒竊注名姓於軍籍中以陵駕府縣此固相公所欲去奉法吏所當嫉雖捕繫杖之未過也昨聞相公追捕所告受辱罵者愚以為大君子為政當有權變始似小異要歸於正耳軍吏紛紛入見告屈為其長者安得不小致為之之意乎未敢以此仰疑大君子及見諸從事說則與小人所望信者少似乖戾雖然豈敢生疑於萬一必諸從事與諸將吏未能去朋黨心盖覆黤黮不以真情狀白露左右小人受私恩良久安敢閉蓄以為私恨不一二陳道伏惟相公憐察幸甚幸甚愈無適時才用漸不喜為吏得一事為名可自罷去不啻如棄涕唾無一分顧藉心顧失大君子纎芥意如丘山重守官去官惟今日指揮愈惶懼再拜
  為分司郎官上鄭尚書相公啟【韓愈】
  愈啟伏蒙仁恩猥賜示問感戴戰悚若無所容措然尚有厥誠須盡露於左右者敢避其煩黷懐不滿之意於受恩之地哉愈幸甚三得為屬吏朝夕不離門下出入五年竊自計較受與報不宜在門下諸從事後故事有當言未甞敢不言有不便於已輒吐私情閣下所宜憐也分司郎官職事惟祠部為煩且重愈獨判二年日與宦者為敵相伺罪過惡言詈辭狼籍公牒不敢為耻實慮陷禍故前者懐狀乞與諸郎官更判意雖甚專事似率爾言語精神不能自明不蒙察允遽以慙歸僶俛日日遂踰累旬私圖其宜敢以病告鳴鳩平均歌於國風從事獨賢雅以怨刺伏惟俯加憐察幸甚幸甚愈再拜上
  上郭侍郎啟【王安石】
  伏䝉過采浮議使承乏官借寵則榮循涯而懼願留平聽得究下情頑疏之人滯固於事席先子之緒業玷太常之寺名備位於兹歴年無狀安全者幸廢去乃宜何言誤知欲觀小試審處私計追惟舊聞不越爼以代庖盖言有守未操刀而使割可必無傷輒敢用是固辭誠願易而他使依違王事雖名理之未安妄冒人知亦生平之不欲髙明在上悃愊發中臨咎怔忪果於得請
  賀歐陽樞宻啟【蘇洵】
  伏審光奉帝詔入持國樞士民讙譁朝野響動恭惟國家所以設樞宻之任乃是天下未能忘威武之防雖號百嵗之承平未甞一日而無事兵不可去職為最難任文教則損國威専武事則害民政伏自近嵗屢更大臣皆由省府而来以答勲勞之舊一歴二府遂超百官既無跂足之求僅若息肩之所自聞此命欣賀實深盖因物議之所歸以慰民心之大望伏惟某官一時之傑舉代所推經世之文服膺已久致君之畧至老不衰顧惟平昔起於小官曷甞須臾忘於當世以為天下之未大治盖自賢者之在風下自今而言夫復何難願因千載之遇一新四海之瞻洵受恩至深為喜宜倍甞謂未死之際無由知王道之大行不意臨老之年猶及見君子之得位阻以在外闕於至門仰祈髙明俯賜亮察
  賀文太尉啟【蘇軾】
  伏審孚號揚庭臨軒遣使出節少府授鉞齋壇中外聳觀兵民交慶盖功業盛大則極名器而後稱惟徳度宏逺故處富貴而若無蔚為三世之宗臣豈獨一時之盛事恭惟留守太尉道本天合徳為人師信及三川之豚魚威加兩河之草木身任休戚言為重輕始若留侯弱冠而遇髙祖晚同尚父黄髪而亮武王既奉冊書益新民聴方將威懐北敵係頸長纓約束河公軌流故道然後入調伊傅之鼎歸躡松喬之游輿論所期斯言可必軾謫官有限趨侍無縁踴躍之心宣寫難盡
  賀韓魏公啟【王安石】
  伏審判府司徒侍中寵辭上宰歸榮故鄉兼兩鎮之節麾備三公之典䇿貴極富溢而無亢滿之累名遂身退而有褒加之崇在於觀瞻孰不慶羨伏惟某官受天秀氣為世元誠節表於當時徳望冠乎近代典司宻摠命攬中權毁譽幾至於萬端夷險常持於一意故四海以公之用捨一時為國之安危越執鴻樞遂躋元輔以人才未用為大耻以國本不建為深憂言衆人之所未甞任大臣之所不敢及臻變故果有成功英宗以哀疚荒迷兹聖以謙冲退託内揆百官之衆外當萬事之微國無危疑人以静一周勃霍光之於漢能定䇿而終以致疑姚崇宋璟之於唐善致理而未甞遭變記在舊史號為元功未有獨運廟堂再安社稷弼亮三世敉寧四方崛然在諸公之先煥乎如今日之懿若夫進退之當於義出處之適其時以彼相方又為特美安石久於庇賴實預甄收職在近臣欲致盡規之義世當大有更懐下比之嫌用自絶於髙閎非敢忘於舊徳逖聞新命竊仰遐風
  賀吕副樞啟【蘇軾】
  伏審近膺告命入總樞機中外聳觀朝廷増重竊以古之為國權在用人徳厚者輔其才而名益隆望重者無所為而人自服是以淮南叛國先寢謀於長孺汾陽元老尚改觀於公權樽爼可以折衝藜藿為之不採哀此風流之莫繼久矣寂寥而無聞天亦厭於凡才上復思於舊徳恭惟樞宻侍郎性資仁義世濟忠嘉豈惟清節以鎮浮固已直言而中病出領數郡若將終身小人謂之失時君子意其復用迨兹顯拜夫豈偶然然而荷三朝兩世之恩當春秋賢者之責推之不去凛乎其難進伯玉而退子瑕人皆望於門下烹桑羊而斬樊噲公無愧於古人莫若盡行疇昔之言庶幾大慰天下之望軾登門最舊稱慶無縁踴躍之懐實倍倫等
  賀楊龍圖啟【蘇軾】
  伏審新改直職擢司諫垣傳聞邇遐竦動觀聴咸謂國家之鉅福乃用諫諍之真才必能深言以補大化方今朝廷之上號為無諱而太平之美終不能全臺諫之列嵗不乏人而衆弊之原猶或未去豈聴之者徒能容而不能用言之者但為名而不為功歴觀古人之効忠皆因當世而用智不務過直期於必行右尹子革因墳典而道祈招之詩左師觸龍語饘粥而及長安之質徒盡拳拳之意不求赫赫之名此仁人及物之休功忠臣愛君之至分伏自頃嵗所更幾人席未暖而輒遷踵相躡而繼去然一身之譏固足以免矣而積嵗之病當使誰去之恐習慣以為常遂因循而不振雖在僻陋顧常隠憂以為必得朴忠憂國之人而又加以辯智得君之術言茍獲用國其庶幾伏惟諫院龍圖才雄於世而常若不勝節過於人而未甞自異素練邉事深知兵驕頃特銓衡實識官冗必將舉大體而不論小事務實效而不為虚名軾最蒙深知愧無少補方傾耳以聴願續書諫苑之篇若有待而言或能著争臣之論阻以在外無由至門踴躍之懐實倍倫等
  賀歐陽少師致仕啟【蘇軾】
  伏審抗章得謝釋位言還天眷雖隆莫奪已行之志士流太息共髙難繼之風凡在庇庥共増慶慰伏以懐安天下之公患去就君子之所難世靡不知人更相笑而道不勝欲私於為身君臣之恩繫縻之於前妻子之計推荷之於後至於山林之士猶有降志於垂老而况廟堂之舊欲使辭禄於當年有其言而無其心有其心而無其决愚智共蔽古今一塗是以用捨行藏仲尼獨許於顔子存亡進退周易不及於賢人自非智足以周知仁足以自愛道足以忘物之得喪志足以一氣之盛衰則孰能見幾禍福之先脫屣塵垢之外常恐兹世不見其人伏惟致政觀文少師全徳難名巨材不器事業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師功存社稷而人不知躬履艱難而節乃見縱使耄期篤老猶當就見質疑而乃力辭於未及之年退託以不能而止大勇若怯大智如愚至貴無軒冕而榮至仁不導引而夀較其所得孰與昔多軾受知最深聞道有自雖外為天下惜老成之去而私喜明哲得保身之全伏暑向闌台何似伏冀為時自重少慰輿情
  賀致政趙少保啟【王安石】
  竊審抗言辭寵得謝歸榮繇西省諫諍之官序東宫師保之位殿廷鳴玉尚仍前日之班里舎揮金甫遂髙年之樂伏惟資政少保懋昭賢業寅亮聖時伯夷之直惟清仲山之明且哲所居之名赫赫豈獨後思爾瞻之節巖巖方當上輔遂從雅志實激貪風未即披承徒深欽仰
  賀致政楊侍讀啟【王安石】
  伏審得謝中楹戒歸下國孔戣致仕議臣雖願其留疎廣乞身觀者固榮其去丁時翕赩取道阻長繄盛徳之可師宜明神之實相茂惟興止休有福祥伏惟某官逢辰清明取位通顯義勇不挫忠精無疵登備諫工甞已告嘉猷于后奉將使節則必下膏澤於民儀儀會朝凛凛侍從功名之美既耀於將来智略之閎猶嗟於不試引年去位循禮得中唯其養恬有以鎮薄安石望塵非數見器則深竊冒上官之大知唯所不欲推揚後進之美意云何敢忘備位於兹仰髙無止
  謝相府啟【蘇洵】
  朝廷之士進而不知休山林之人退而不知反二者交譏於世學者莫獲其中洵幼而讀書固有意於從宦壯而不仕豈為異以矯人上之則有制䇿誘之於前下之則有進士驅之於後常以措意晚而自慙盖人未之知而自衒以求用世未之信而有望於効官仰而就之良亦難矣以為欲求於無辱莫若退聴之自然有田一㕓足以為養行年五十復將何為不意貧賤之姓名偶自徹聞於朝野向承再命以就試固以大異其本心且召試而審觀其才則上之人猶未信其可用未信而有求於上則洵之意以為近於强人遂以再辭亦既獲命以匹夫之賤而必行其私意豈王命之寵而敢望其曲加昨承詔恩被以休寵退而自顧愧其無勞此盖伏遇昭文相公左右元君舒慘百辟徳澤所暢威刑所加不暘而熈不寒而慄顧惟無似或謂可收不忍棄之於庶人亦使與列於一命上以慰夫天下賢侯之望下以解其終身饑寒之憂仰惟此恩孰可為報昔者孟子不願召見而孔子不辭小官夫欲正其所由得之之名是以謹其所以取之之故盖孟子不為矯孔子為卑茍窮其心則各有說雖自知其不肖常願附其下風區區之心惟所裁擇
  謝南省主文與歐陽内翰啟【蘇軾】
  竊以天下之事難於改為自昔五代之餘文教衰落風俗靡靡日以塗地聖上慨然太息思有以澄其源疏其流明詔天下曉諭厥㫖於是招来雄俊魁偉敦厚朴直之士罷去浮巧輕媚樷錯綉采之文將以追兩漢之餘而漸復三代之故士大夫不深明天子之心用意過求深者或至於迂務竒者怪僻而不可讀餘風未殄新復作大者鏤之金石以傳久逺小者轉相模寫號稱古文紛紛肆行莫之或禁盖唐之古文自韓愈始其後學韓而不至者為皇甫湜學皇甫湜而不至者為孫樵自樵以降無足觀矣伏惟内翰執事天之所付以收拾先王之遺文天下之所待以覺悟學者恭承王命親執文柄意其必得天下之竒士以塞明詔軾也逺方之鄙人家居碌碌無所稱道及来京師久不知名將治行西歸不意執事擢在第二惟其素所蓄積無以慰士大夫之心是以群嘲而聚罵者動滿千百亦惟恃有執事之知與衆君子之議論故恬然不以動其心猶幸御試不為有司之所排使得搢笏跪起謝恩於門下聞之古人士無賢愚惟其所遇盖樂毅去燕不復一戰而范蠡去越亦終不能有所為軾願長在下風與賔客之末使區區之心長有所發夫豈惟軾之幸亦執事將有取一二焉
  謝應中制科啟【蘇軾】
  臨軒䇿士方搜絶異之才隨問獻言誤占久虚之等忽從佐縣擢與評刑内自顧於無堪凛不知其所措恭惟制治之要惟有取人之難用法者畏有司之不公故捨其平生而論其一日通變者恐人材之未盡故詳於採聴而略於臨時兹二者之相形顧兩全而未有一之於考試而奄之於倉卒所以為無私也然而才行之迹無由而深知委之於察舉而要之於久長所以為無失也然而請屬之風或因而滋長此隋唐進士之所以為有弊魏晉中正之所以為多姦惟是賢良茂異之科兼用考試察舉之法每中年輒下明詔使兩制各舉所聞在家者能孝而恭在官者能亷而慎臨之以患難而能不變邀之以寵利而能不回既已得其行已之大方然後責其當世之要用學博者又須守約而後取文麗者或以用寡而見尤特於萬人之中求其百全之美凡與中書之召命已為天下之選人而又有不可測知之論以觀其黙識之能無所不問之䇿以考其博通之實至於此而不去則其人之可知然猶使御史得以求其疵諫官得以考其素一陷清議輒為廢人是以始由察舉而無請謁公行之私終用考試而無倉卒不審之患盖其取人也如此之宻則夫不肖者安得而容軾才不迨人少而自信治經獨傳於家學為文不願於世知特以饑寒之憂出求斗升之禄不謂諸公之過聴使與群豪而竝游始不自量欲行其志遂竊俊良之舉不知才力之㣲論事迂濶而不能動人讀書疎畧而無以應敵取之甚愧得之益慚此盖伏遇某官以堯舜之道輔吾君以伊周之業為己任恐一夫不獲自盡以為廟堂之憂思天下所以太平必用芻蕘之說亟収末學以輔大猷然志卑處髙徳薄寵厚歴觀前輩由此為致君之資敢以㣲軀自今為許國之始
  登州謝兩府啟【蘇軾】
  迂愚之守沒齒不移廢逐之餘歸田已幸豈謂承宣之寄忽為枯朽之榮眷此東州下臨北徼俗近齊魯之厚迹皆秦漢之陳賔出日於麗譙山川炳耀傳夕烽於海嶠皷角清閒顧静樂之難名笑妄庸之濫據此盖伏遇某官股肱元聖師保萬民才全而徳不形任重而道愈逺謂使功不如使過而觀過足以知仁特借齒牙曲成羽翼軾敢不服勤簿領祗畏簡書䇿蹇磨鉛少答非常之遇息黥補劓漸收無用之材過此以還未知所措
  謝中書舎人啟【蘇軾】
  起於貶所未及期年擢置周行遽㕘法從省躬無有被寵若驚竊惟人材進退之間實為風俗隆替之漸必欲致治在於積賢雖一薛居州齊言不能移楚而用范武子晉盜可使奔秦崔琰進而亷儉成風楊綰用而滛侈改度誠國是之先定雖民散而可收抜茅茹者以彚而征附馬棧者必先其直用舎既見好惡自明人知所趨勢有必至今朝廷方講當世之務力追前代之隆雖改定法令足以便事而未足以安民寛弛賦役足以安民而未足以成俗是以登進耆老搜求雋良将使士知向方民亦有耻如軾者山林下士軒冕棄材少而學文本聲律雕蟲之技出而從仕有狂狷嬰鱗之愚溝中不顧於青黄爨下無心於宫徴誤蒙收拾已出優恩洊履禁嚴殊非素望此盖伏遇某官徳配前哲望隆本朝名重圭璋上助廟堂之用言為蓍蔡下同卿士之謀餘論所加虚名増重知丹心之尚在憐白首之無歸特借寵光以寛衰病任隆才下恩重報輕直道而行恐非所以安愚不肖之分充位而已又不足以解卿大夫之憂蚤夜以思進退惟谷恐懼戰越不知所裁
  謝賈朝奉啟【蘇軾】
  自蜀徂京幾四千里攜孥去國盖二十年側聞松楸已中梁柱過而下馬空瞻董相之陵酹以隻鷄誰副橋公之約宦㳺嵗晚坐念涕流未報不貲之恩敢懐盍歸之意常恐樵牧不禁行有雍門之悲雨露既濡空引太行之望豈謂通判某官政先慈孝義篤友朋首隆學校之師儒次訪里閭之耆舊自嗟来暮不聞抜薤之規尚意神交特致生芻之奠父老感歎桑梓光華深衣練冠莫克垂涕於墓道昔襦今袴尚能鼓舞於民謠仰佩之深力占難盡
  謝王司封啟【王安石】
  伏念安石孤窮之人少失所恃雖勉心竭力求以合於古人而固陋顓蒙動輒乖於時變以此而逰於世未甞見恕於人而自趨走下風習聞餘教慰藉之禮稱揚之私忤嚴顔而不加犯上之誅拂盛指而更以首公為是書文報答騎從見臨不以先進略後生不以上官卑下吏以至其去重煩送將又賙其行使不留滯爰初就職甫爾踰旬乖離雖新感戀殊甚伏惟順節自夀副人所瞻
  答試館職人啟【蘇軾】
  伏承射䇿玉堂方觀筆陣校文天禄遂秀儒林黨友増華縉紳共慶國家求賢之道必於閒暇無事之時賢者報國之功乃在緩急有為之際養之無素則一旦欲用而何由待以非常則臨事欲辭而不可故納之於英俊相從之地觀之以世俗不見之書非獨使之業廣而材成抑將待其資深而望重某官學優而仕行浮於名辭令從容議論慷慨追還正始文章為之一新傳寫都城紙墨幾於驟貴得士之喜非我敢私軾衰病侵尋文思荒落職在翰苑當發䇿而莫辭識匪通儒懼品藻之不稱過煩臨貺寵以書詞永為巾笥之珍愧乏瓊瑤之報謹謝不宣
  賀徐州張僕射白兔狀【韓愈】
  伏聞今月五日營田巡官陳從政獻瑞兔毛質皦白天馴其心其始實得之符離安阜屯屯之役夫朝行遇之迫之弗逸人立而拱竊惟休咎之兆天所以啟覺于下依類託喻事之纎悉不可圖驗非睿智博通孰克究明愈雖不敏請試辨之兔隂類也又窟居狡而伏逆象也今白其色絶其群也馴其心化我徳也人立而拱非禽獸之事革而從人且服罪也得之符離符離實戎國名又附麗也不在農夫之田而在軍田武徳行也不戰而来之之道也有安阜之嘉名焉伏惟閣下股肱帝室藩垣天下四方其有逆亂之臣未血斧鑕之屬畏威崩析歸我乎哉其事兆矣是宜具跡表聞以承答天意小子不恵猥以文句微識䝉念睹兹盛美焉敢避不讓之責而黙黙耶愈再拜
  文編巻五十一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五十二
  明 唐順之 編
  帝王世次圖序【歐陽修】
  堯舜禹湯文武此六君子者可謂顯人矣而後世猶失其傳者豈非以其逺也哉是故君子之學不窮逺以為能而闕其不知慎所傳以惑世也方孔子時周衰學廢先王之道不明而異端之說並起孔子患之乃修正詩書史記以止紛亂之說而欲其傳之信也故略其逺而詳其近於書斷自唐虞以來著其大事可以為世法者而已至於三皇五帝君臣世次皆未嘗道者以其世逺而慎所不知也孔子既沒異端之說復興周室亦益衰亂接乎戰國秦遂焚書先王之道中絶漢興久之詩書稍出而不完當王道中絶之際竒書異說方充斥而盛行其言往往反自託於孔子之徒以取信於時學者既不備見詩書之詳而習傳盛行之異說世無聖人以為質而不自知其取捨真偽至有博學好竒之士務多聞以為勝者於是盡集諸說而論次初無所擇而惟恐遺之也如司馬遷之史記是矣以孔子之學上述前世止於堯舜著其大略而不道其前遷逺出孔子之後而乃上述黃帝以來又詳悉其世次其不量力而務勝宜其失之多也遷所作本紀出於大戴禮世本諸書今依其說圖而考之堯舜夏商周皆同出於黃帝堯之崩也下傳其四世孫舜舜之崩也復上傳其四世祖禹而舜禹皆夀百嵗稷契於髙辛為子乃同父異母之兄弟今以其世次而下之湯與王季同世湯下傳十六世而為紂王季下傳一世而為文王二世而為武王是文王以十五世祖臣事十五世孫紂而武王以十四世祖伐十四世孫而代之王何其繆哉嗚呼堯舜禹湯文武之道百王之取法也其盛德大業見於行事而後世所欲知者孔子皆已論著之矣其久逺難明之事後世不必知不知不害為君子者孔子皆不道也夫孔子所以為聖人者其智知所取捨皆如此
  後序【歐陽修】
  余既略論帝王世次而見本紀之失猶謂文武與紂相去十五六世其繆較然不疑而堯舜禹之世相去不逺尚兾其理有可通乃復以尚書孟子孔安國皇甫謐諸書參考其夀數長短而尤乖戾不能合也據書及諸說云堯夀一百一十六嵗舜夀一百一十二嵗禹夀百嵗堯年十六即位在位七十年年八十六始得舜而試之二年乃使攝政時舜年三十居試攝通三十年而堯崩舜服堯喪三年畢乃即位在位五十年而崩方舜在位三十三年命禹攝政凡十七年而舜崩禹服舜喪三年畢乃即位在位十年而崩由是言之當堯得舜之時堯年八十六舜年三十以此推而上之是堯年五十七已見四世之孫生一嵗矣舜居試攝及在位通八十二年而禹夀百嵗以禹百年之間推而上之禹即位及居舜喪通十二年又在舜朝八十二年通九十五年則當舜攝試之初年禹纔六嵗是舜為孫年三十時見四世之髙祖方生六嵗矣至於舜娶堯二女據圖為曾祖姑雖古逺世異與今容有不同然人倫之理乃萬世之常道必不錯亂顛倒之如此然則諸家世次夀數長短之說聖經之所不著者皆不足信也决矣
  太祖皇帝總叙【曽鞏】
  蓋唐之敝自天寳以後紀綱寖壊不能自振以至於失天下五代興起五十餘年之間更八姓十有四君危亡之變數矣其尤甚也契丹遂入中國擅立名號當是時天地五行人事之理反易繆亂其所僅存者無幾耳太祖為天下所戴踐尊位以生民為任故勸農桑薄賦歛緩刑罰除舊政之不便民者詔令勉覈相屬推其心無一日不在百姓也知方鎮之病民也故設通判之員使歛以繩墨憂吏之不良也故數使在位舉其所知患吏或受賕或不奉法也故罪至死徙一無所貸原其意蓋以謂遭世大衰不如是吏不知禁不能救民於焚溺之中也征伐既下諸國必先已逋欠滌煩苛賙乏絶雪寃滯惠農民拔人材申命郡邑反覆不倦或遇水旱輙蔬食請禱欲移災於已其於羣臣有恩舊有勞能待之各盡其分以位貴之以財富之有男使尚主有女使嫁宗室其予人之周也如此即材可用雖讐不廢不可用雖光顯矣不處以勢其有罪多縱貸之或賜之使自媿及至堅明約束以整齊天下者亦使之不能踰也強僣之國皆接以恩禮商賈往來不禁有出境犯其令者乃為之置市邊邑使兩利有所乏少常振助之征伐所加必其罪暴者師出未嘗不以義也其君長已降及就俘執道路勞問迎致使者相望既至罪不數辱之優假秩禄及其宗親吏屬賜以田宅使子孫世守擁䕶保全皆得以夀考終自晉既覆滅契丹寖大中國惴畏不敢當太祖拔用材武䕶西北邊寵以非常之恩任屬專聽信明常遣戍卒戒之曰我猶赦汝郭進殺汝矣有訟進者謂曰進軍政嚴此必犯進法送進使殺之闗市租賦諸將得恣用不問出入以其故士附鬭者盡力諜者盡情邊臣可諉者皆十餘年不易其任然位不過巡檢使衆不過三五千人蓋任專則勢便位不極則士勵兵少則用約御將亦多術矣總其所長能兼用之故能省費息民振新集之衆屈憑陵之敵也蓋太祖篤於孝友有天下之行聰明智勇有天下之材仁心愛人有天下之志包含徧覆有天下之量守之以勤儉恭慎虚心納諫鑒於越蜀以奢侈為戒思天下之重不復逰畋封拜諸子務自約損不盡循故典收納學士大夫用之不求其備或守難進之節亦不奪也晚喜讀書勸諸將以學曰欲使之知治道也兼覆夷夏從容以德江南平覽捷書而泣曰師征不義而顧令吾民死兵彼何負哉秦州已入尚波于之地却而不受錢俶來朝復歸之越契丹願聽盟約逡巡退抑不自矜伐天下大勢連數十城之鎮割其故地以小其力易動難畜之兵歛置懐服以消其難至於舉賢良崇孝悌綴禮樂明考課雖宇内初輯然庶政大體彌綸備具遺文故事施於後世皆可為法民於是時從死更生室家相保士農工賈各還其職鳥獸草木亦莫不遂前世舊臣備將相處腹心爪牙之任者一旦回心奉令北向如素委質天下廣都通邑兼地千里德懐二三之臣負衆自用令之不從召之不至者尚數十皆束衽來庭代易奔走如水凑下粤蜀吳楚甌閩之君分天下為八九曰帝與王傳子若孫更數十嵗者編名属籍並聚闕下四海之内混齊為一海東之國髙麗極南交趾西戎吐蕃回紇北敵契丹皆請吏奉貢天地所養通途之屬莫不内附當是時更立天下與民為始天地五行人事之理亂而復正蓋太祖之於受命非如前世之君圖衆以智圖柄以力其處心積慮非一夕一日在於取天下也其在天者厯數在人者羣臣萬民三軍之士不歸周歸太祖未有知其所以然者所謂天也及其傳天下也舍子屬弟是則太祖之受天下與舜受之堯禹受之舜其揆一也其傳天下與堯傳之舜舜傳之禹其揆一也受天下及傳天下視天與人而已非其心未嘗有天下豈能如是哉世以為太祖不世出之主與漢髙祖同蓋太祖為人有大度意豁如也知人善任使與漢髙祖同固然也太祖承自天寳以後更五代二百餘年極敝之天下漢祖承全盛之秦二世之末天下始亂所因之勢既殊太祖開建帝業作則垂憲後常可行漢祖粗定海内而已不及一太祖立折杖法脫民榜笞死禍定著常刑一本寛大漢祖雖約法三章然肉刑三族之誅至孝文始去不及二太祖功臣皆故等夷及位定上下相安始終一意漢祖疑間諸將夷滅其家不及三太祖削大弱強藩臣遵職漢祖封國過制反者更起累世乃定不及四太祖征伐必克漢祖數戰輙北不及五太祖文武自出羣臣莫及漢祖非得三傑之助不得無失不及六開寳之初南海先下趙佗分越而帝漢祖不能禁不及七太祖不用兵革契丹自附漢祖折厄白登身僅免禍不及八太祖後宫二百問願歸者復去四之一漢祖溷於祍席女禍及宗不及九太祖明於大計以屬天下漢祖擇嗣不審幾墜厥世不及十也漢祖所不能及其大者如此是自三代以來撥亂之主未有及太祖也三代盛矣然禹之孫太康失國湯之孫太甲放廢文武之後世三四傳昭王不返於楚繇漢以下變故之宻蓋不可勝道也太祖經始大基流風餘澤所被者逺五聖遵業至今百有二十餘年上下和樂無變容動色之慮接於耳目治安久長自三代以來所未有也維太祖創始傳後比迹堯舜綱理天下軼於漢祖太平之業施於無窮三代所不及成功盛德其至矣哉蓋唐天寳十四年天下户八百九十一萬太祖元年户九十六萬末年天下既定户三百九萬今上元豐二年户一千三百九十一萬六聖之德澤覆露生養斯其所以盛也本原事實其所繇致此有自也哉
  仁宗御集序【歐陽修】
  在昔君臣聖賢自相戒勑都俞吁咈於朝廷之上而天下治者二帝之言語也號令征伐丁寧約束而其辭彬彬篤厚純雅者三代之文章也堯舜夏商周之盛邈乎逺出千載之上而昭然著見百世之下者以其書存焉此典謨訓誥之文所以為歴代之寳也惟我仁考神文聖武明孝皇帝之作二帝之言語而三代之文章也是宜刋之六經而不朽示之萬世而取法矧余小子獲承統業其所以繼大而顯揚之者方思勉焉其敢失墜乃詔尚書刑部郎中知制誥邵必右諫議大夫天章閣待制吕公著悉發寳文之舊藏而類次之以為百巻而必公著勉朕以叙述之曰是不可闕也予惟聖考在位四十有二載承三聖之鴻業享百年之盛隆而不敢暇逸慎重祭祀以事天而饗親齊莊潔精必以誠信故親郊而見上帝者九恭謝于天地大享于明堂者皆再耕于籍田祫于太廟者皆一而不為勞苦夫逰娛射獵前世賢王明主之所不能免者則皆非所欲嵗時臨幸燕飫臣下必問祖宗之故常閴然非時不聞輿馬之音後苑嵗春一賞亦故事也中廢者二十餘年而時畋於近郊曲宴於便坐者廑纔一二而已故叙禋祀享升歌樂章藏於有司薦於郊廟者多矣而登臨逰賞之適割鮮獻獲之樂前世之所誇者未始一及焉至於萬幾之暇泊然凝神不見所好惟躬閱寳訓陳經邇英究鐘律之本元訓師兵之武略披圖以鑒古銘物以自戒其從事於清閑宴息之餘者不過此類嗚呼大禹之勤儉也夫惟一人勞於上則天下安其逸約於已則天下享其豐此禹之所以聖勤儉之功也惟我聖考之在位也澤被生民恩加内外寛刑罰息兵革容納諫諍信任賢材措民逸於治安躋俗豐於富庶使海内䝉德受賜涵濡鼓舞而不知所以然者由勤與儉久而馴致之也是以功成業茂立廟建號為宋仁宗噫仁之為言堯舜之盛德而甚美之稱也固已巍乎與天地而亡極矣永惟聖作刻之玉版藏之金匱以耀後嗣而垂無窮庶俾知我聖考仁宗之所以為仁者自勤儉始嗚呼亦惟予小子是訓
  古史序【蘇轍】
  古之帝王皆聖人也其道以無為為宗萬物莫能嬰之其於為善如水之必寒如火之必熱其於不為不善如騶虞之不殺如竊脂之不榖不學而成不勉而得其積之中者有餘故其推之以治天下者有不可得而知也孔氏之遺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自三代之衰聖人不作世不知本而馳騁於喜怒哀樂之餘故其發於事業日以鄙陋不足以晞聖人之萬一雖春秋之際王澤未竭士生其間習於禮義而審於利病如管仲晏子子産叔向之流皆不足以知之至於孔子其知之者至矣而未嘗言孟子知其一二時以告人而天下亦莫能信也陵遲及於秦漢士益以功利為急言聖人者皆以其所知臆之儒者流於度數而知者溺於權利皆不知其非也太史公始易編年之法為本紀世家列傳記五帝三王以來後世莫能易之然其為人淺近而不學疎略而輕信漢景武之間尚書古文詩毛氏春秋左氏皆不列於學官世能讀之者少故其記堯舜三代之事皆不得聖人之意戰國之際諸子辨士各自著書或增損古事以自信一時之說遷一切信之甚者或採世俗相傳之語以易古文舊說及秦焚書戰國之史不傳於民間秦惡其議己也焚之略盡幸而野史一二存者遷亦未暇詳也故其記戰國有數年不書一事者余竊悲之故因遷之舊上觀詩書下考春秋及秦漢雜録始伏羲神農訖秦始皇帝為七本紀十六世家三十七列傳謂之古史追録聖賢之遺意以明示來世至於得失成敗之際亦備論其故嗚呼由數千嵗之後言數千嵗之前其詳不可得矣幸其猶有存者而或又失之此古史之所為作也
  張中丞傳後序【韓愈】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閱家中舊書得李翰所為張巡傳翰以文章自名為此傳頗詳宻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逺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逺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為巡死而逺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逺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逺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衆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處矣逺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壊其徒俱死而獨䝉愧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謂逺之賢而為之邪說者又謂逺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逺所分始以此詬逺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人之將死其臟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繩而絶之其絶必有處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逺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它則又何說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茍此不能守雖避之它處何益及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彊兵坐而觀者相環也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愈嘗從事於汴徐二府屢道於兩府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其老人往往說巡逺時事云南霽雲之乞救於賀蘭也賀蘭嫉巡逺之聲威功績出已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彊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餘日矣雲雖獨欲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雲知賀蘭終無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圖矢著其上甎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愈貞元中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城陷賊以刃脇降巡巡不屈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巡呼雲曰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屈張籍曰有于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籍大厯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嵩時年六十餘矣以巡初嘗得臨涣縣尉好學無所不讀籍時尚小粗問巡逺事不能細也云巡長七尺餘鬚髯若神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徧終身不忘也因誦嵩所讀書盡巻不錯一字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巻因亂抽它帙以試無不盡然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户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巡怒鬚髯輙張及城陷賊縳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衆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衆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顔色不亂陽陽如平常逺寛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嵩無子張籍云
  刪正黃庭經序【歐陽修】
  無仙子者不知為何人也無姓名無爵里世莫得而名之其自號為無仙子者以警世人之學仙者也其為言曰自古有道無仙而後世之人知其道而不得其道不知無仙而妄學仙此我之所哀也道者自然之道也生而必死亦自然之理也以自然之道養自然之生不自戕賊夭閼而盡其天年此自古聖智之所同也禹走天下乗四載治百川可謂勞其形矣而夀百年顔子蕭然卧於陋巷簞食瓢飲外不誘於物内不動於心可謂至樂矣而年不及三十斯二人者皆古之仁人也勞其形者長年安其樂者短命蓋命有長短稟之於天非人力之所能為也惟不自戕賊而各盡其天年則二人之所同也此所謂以自然之道養自然之生後世貪生之徒為養生之術者無所不至至茹草木服金石吸日月之精光又有以謂此外物不足恃而反求諸内者於是息慮絶欲鍊精氣勤吐納專於内守以養其神其術雖本於貪生及其至也尚或可以全形而却疾猶愈於肆欲稱情以害其生者是謂養内之術故上智任之自然其次養内以却疾最下妄意而貪生世傳黃庭經者魏晉間道士養生之書也其說專於養内多竒怪故其傳之久則易為訛舛今家家異本莫可考正無仙子既甚好古家多集録古書文字以為翫好之娛有黃庭經石本者乃永和十三年晉人所書其文頗簡以較今世俗所傳者獨為有理疑得其真於是喟然歎曰吾欲曉世以無仙而止人之學者吾力顧未能也吾視世人執竒怪訛舛之書欲求生而反害其生者可不哀哉矧以我翫好之餘拯世人之謬惑何惜而不為乃為刪正諸家之異一以永和石本為定其難曉之言略為注解庶幾不為訛謬之說惑世以害生是亦不為無益若大雅君子則豈取於此
  孫子後序【歐陽修】
  世所傳孫武十三篇多用曹公杜牧陳皥注號三家孫子余頃與撰四庫書目所見孫子注者尤多武之書本於兵兵之術非一而以不窮為竒宜其說者之多也凡人之用智有短長其施設各異故或膠其說於偏見然無出所謂三家者三家之注皥最後其說時時攻牧之短牧亦慨然最喜論兵欲試而不得者其學能道春秋戰國時事甚博而詳然前世言善用兵稱曹公曹公嘗與董吕諸袁角其力而勝之遂與吳蜀分漢而王傳言魏之諸將出兵千里毎坐計勝敗授其成算諸將用之十不失一一有違者兵輙敗北故魏世用兵悉以新書從事其精於兵也如此牧謂曹公於注孫子尤略蓋借其所得自為一書是曹公悉得武之術也然武嘗以其書干吳王闔閭闔閭用之西破楚北服齊晉而霸諸侯夫使武自用其書止於彊伯及曹公用之然亦終不能滅吳蜀豈武之術盡於此乎抑用之不極其能也後之學者徒見其書又各牽於己見是以注者雖多而少當獨吾友聖俞不然嘗評武之書曰此戰國相傾之說也三代王者之師司馬九伐之法武不及也然亦愛其文略而意深其行師用兵料敵制勝亦皆有法其言甚有次序而注者汨之或失其意乃自為注凡膠於偏見者皆抉去傳以已意而發之然後武之說不汨而明吾知此書當與三家並傳而後世取其說者往往於吾聖俞多焉聖俞為人謹質温恭衣冠進趨眇然儒者也後世之視其書者與太史公疑張子房為壯夫何異
  古今家誡序【蘇轍】
  老子曰慈故能勇儉故能廣或曰慈則安能勇曰父母之於子也愛之深故其為之慮事也精以深愛而行精慮故其為之避害也速而就利也果此慈之所以能勇也非父母之賢於人勢有所必至矣轍少而讀書見父cq=220母之戒其子者諄諄乎惟恐其不盡也惻惻乎惟恐其不入也曰嗚呼此父母之心也哉師之於弟子也為之規矩以授之賢者引之不賢者不彊也君之於臣也為之號令以戒之能者予之不能者不取也臣之於君也可則諫否則去子之於父也以幾諫不敢顯皆有禮存焉父母則不然子雖不肖豈有棄子者哉是以盡其有以告之無憾而後止詩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餴饎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夫雖行潦之陋而無所棄猶父母之無棄子也故父母之於子人倫之極也雖其不賢及其為子言也必忠且盡而况其賢者乎太常少卿長沙孫公景修少孤而教於母母賢能就其業既老而念母之心不忘為賢母録以致其意既又集古今家誡得四十九人以示轍曰古有為是書者而其文不完吾病焉是以為此合衆父母之心以遺天下之人庶幾有益乎轍讀之而歎曰雖有悍子忿鬭於市莫之能止也聞父之聲則歛手而退市人之過之者亦莫不泣也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特患無以發之耳今是書也要將以發之歟雖廣之天下可也自周公以來至於今父戒四十五母戒四公又將益廣之未止也
  列女傳目録序【曽鞏】
  劉向所叙列女傳凡八篇事具漢書向列傳而隋書及崇文總目皆稱向列女傳十五篇曹大家註以頌義考之蓋大家所註離其七篇為十四與頌義凡十五篇而益以陳嬰母及東漢以來凡十六事非向書本然也蓋向舊書之亡久矣嘉祐中集賢校理蘇頌始以頌義為篇次復定其書為八篇與十五篇者並藏於館閣而隋以頌義為劉歆作與向列傳不合今驗頌義之文蓋向之自叙又藝文志有向列女傳頌圖明非歆作也自唐之亂古書之在者少矣而唐志録列女傳凡十六家至大家註十五篇者亦無録然其書今在則古書之或有録而亡或無録而在者亦衆矣亦可惜哉今校讐其八篇及十五篇者已定可繕寫初漢承秦之敝風俗已大壞矣而成帝後宫趙衛之屬尤自放向以謂王政必自内始故列古女善惡所以致興亡者以戒天子此向述作之大意也其言大任之娠文王也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淫聲口不出敖言又以謂古之人胎教者皆如此夫能正其視聽言動者此大人之事而有道者之所畏也顧令天下之女子能之何其盛也以臣所聞蓋為之師傅保姆之助詩書圖史之戒珩璜琚瑀之節威儀動作之度其教之者雖有此具然古之君子未嘗不以身化也故家人之義歸於反身二南之業本於文王夫豈自外至哉世皆知文王之所以興能得内助而不知其所以然者蓋本於文王之躬化故内則后妃有闗雎之行外則羣臣有二南之美與之相成其推而及逺則商辛之昏俗江漢之小國罝之野人莫不好善而不自知此所謂身修故家國天下治者也後世自學問之士多狥於外物而不安其守其室家既不見可法故競於邪侈豈獨無相成之道哉士之茍於自恕顧利冐恥而不知反已者往往以家自累故也故曰身不行道不行於妻子信哉如此人者非素處顯也然去二南之風亦已逺矣况於南鄉天下之主哉向之所述勸戒之意可謂篤矣然向號博極羣書而此傳稱詩芣苢柏舟大車之類與今序詩者之說尤乖異蓋不可考至於式微之一篇又以謂二人之作豈其所取者博故不能無失歟其曰象計謀殺舜及舜所以自脫者頗合於孟子然此傳或有之而孟子所不道者蓋亦不足道也凡後世諸儒之言經傳者固多如此覽者采其有補而擇其是非可也故為之序論以發其端云
  禮閣新儀目録序【曾鞏】
  禮閣新儀三十篇韋公肅撰記開元以後至元和之變禮史館秘閣及臣書皆三十篇集賢院書二十篇以㕘相校讐史館秘閣及臣書多復重其篇少者八集賢院書獨具然臣書有目録一篇以考其次序蓋此書本三十篇則集賢院書雖具然其篇次亦亂既正其脫繆因定著從目録而禮閣新儀三十篇復完夫禮者其本在於養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動視聽之間使人之言動視聽一於禮則安有放其邪心而窮於外物哉不放其邪心不窮於外物則禍亂可息而財用可充其立意微其為法逺矣故設其器制其物為其數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者皆人之起居出入吉凶哀樂之具所謂其用在乎言動視聽之間者也然而古今之變不同而俗之便習亦異則法制度數其久而不能無敝者勢固然也故為禮者其始莫不宜於當世而其後多失而難遵亦其理然也失則必改制以求其當故羲農以來至於三代禮未嘗同也後世去三代蓋千有餘嵗其所遭之變所習之便不同固已逺矣而議者不原聖人制作之方乃謂設其器制其物為其數立其文以待其有事而為其起居出入吉凶哀樂之具者當一一以追先王之迹然後禮可得而興也至其說之不可求其制之不可考或不宜於人不合於用則寧至於漠然而不敢為使人言動視聽之間蕩然莫之為節至患夫為罪者之不止則繁於為法以禦之故法至於不勝其繁而犯者亦至於不勝其衆豈不惑哉蓋上世聖人有為耒耜者或不為宫室為舟車者或不為棺槨豈其智不足為哉以謂人之所未病者不必改也至於後聖有為宫室者不以土處為不可變也為棺槨者不以葛溝為不可易也豈好為相反哉以謂人之所既病者不可因也又至於後聖則有設兩觀而更采椽之質攻文梓而易瓦棺之素豈不能從儉哉以謂人情之所好者能為之節而不能變也由是觀之古今之變不同而俗之便習亦異則亦屢變其法以宜之何必一一以追先王之迹哉其要在於養民之性防民之欲者本末先後能合乎先王之意而已此制作之方也故元樽之尚而薄酒之用太羮之先而庶羞之飽一以為貴本一以為親用則知有聖人作而為後世之禮者必貴俎豆而今之器用不廢也先弁冕而今之衣服不禁也其推之皆然然後其所改易更革不至乎拂天下之勢駭天下之情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意矣是以羲農以來至於三代禮未嘗同而制作之如此者亦未嘗異也後世不推其如此而或至於不敢為或為之者特出於其勢之不得已故茍簡而不能備希濶而不常行又不過用之於上而未有加之於民者也故其禮本在於養人之性而其用在於言動視聽之間者歴千餘嵗民未嘗得接於其耳目况於服習而安之者乎至其陷於罪戾則繁於為法以禦之其亦不仁也哉此書所紀雖其事已淺然凡世之記禮者亦皆有所本而一時之得失具焉昔孔子於告朔愛其禮之存况著於一代之典籍哉故其書不得不貴因為之定著以俟夫論禮者考而擇焉
  内制集序【歐陽修】
  昔錢思公嘗以謂朝廷之官雖宰相之重皆可雜以他才處之惟翰林學士非文章不可思公自言為此語頗取怒於達官然亦自負以為至論今學士所作文書多矣至於青詞齋文必用老子浮圖之說祈禳祕祝往往近於家人里巷之事而制詔誥取便於宣讀常拘以世俗所謂四六之文其類多如此然則果可謂之文章者歟予在翰林六年中間進拜二三大臣皆適不當直而天下無事四方和好兵革不用凡朝廷之文所以指麾號令訓戒約束自非因事無以發明矧予中年早衰意思零落以非工之作又無所遇以發焉其屑屑應用拘牽常格卑弱不振宜可羞也然今文士尤以翰林為榮選予既罷職院吏取予直草以日次之得四百餘篇因不忍棄况其上自朝廷内及宫禁下暨四方海外事無不載而時政記日厯與起居郎舍人有所略而不記未必不有取於斯焉嗚呼予且老矣方買田淮潁之間若夫凉竹簟之暑風曝茅簷之冬日睡餘支枕念昔平生仕宦出處顧瞻玉堂如在天上因覽遺藁見其所載職官名氏以較其人盛衰先後孰在孰亡足以知榮寵為虚名而資笑談之一噱也亦因以誇於田夫野老而已
  外制集序【歐陽修】
  慶厯三年春丞相吕夷簡病不能朝上既更用大臣銳意天下事始用諫官御史疏追還夏竦制書既而召韓琦范仲淹於陜西义除富弼樞宻副使弼仲淹琦皆惶恐頓首辭讓至五六不已手詔趣琦等就道甚急而弼方且入求對以辭不得見遣中貴人趨送閤門使即受命嗚呼觀琦等之所以讓上之所以用琦等者可謂聖賢相遭萬世一遇而君臣之際何其盛也於是時天下之士孰不願為材邪顧予何人亦與其選夏四月召自滑臺入諫院冬十二月拜右正言知制誥是時夏人雖數請命而西師尚未解嚴京東累嵗盜賊最後王倫暴起沂州轉刼江淮之間而張海郭貌山等亦起商鄧以驚京西州縣之吏多不稱職而民弊矣天子方慨然勸農桑興學校破去前例以不次用人哀民之困而欲除其蠧吏知磨勘法久之弊而思别材不肖以進賢能患百職之不修而申行賞罰之信蓋欲修法度矣予時雖掌誥命猶在諫職常得奏事殿中從容盡聞天子所以更張庶事憂閔元元而勞心求治之意退得載于制書以諷曉訓勑在位者然予方與修祖宗故事又修起居注又修編勑日與同舍論議治文書所省不一而除目所下率不一二時已迫丞相出故不得專一思慮工文字以盡導天子難諭之意而復誥命於三代之文嗟夫學者文章見用于世鮮矣况得施於朝廷而又遭人主致治之盛若修之鄙使竭其材猶恐不稱而况不能專一其職此予所以常遺恨於斯文也明年秋予出為河北轉運使又明年春權知成德軍事事少間發嚮所作制草而閱之雖不能盡載明天子之意於其所述百得一二足以章示後世蓋王者之訓在焉豈以予文之鄙而廢也於是録之為三巻予自直閣下儤直八十始滿不數日奉使河東還即以來河北故其所作纔一百五十餘篇云
  田表聖奏議序【蘇軾】
  故諫議大夫贈司徒田公表聖奏議十篇嗚呼田公古之遺直也其盡言不諱蓋自敵以下受之有不能堪者而况於人主乎吾是以知二宗之聖也自太平興國以來至于咸平可謂天下大治千載一時矣而田公之言常若有不測之憂近在朝夕者何哉古之君子必憂治世而危明主明主有絶人之資而治世無可畏之防夫有絶人之資必輕其臣無可畏之防必易其民此君子之所甚懼也方漢文時刑措不用兵革不試而賈誼之言曰天下有可長太息者有可流涕者有可痛哭者後世不以是少漢文亦不以是甚賈誼由此觀之君子之遇治世而事明主法當如是也誼雖不遇而其所言略已施行不幸早世功烈不著於時然誼常建言使諸侯王子孫各以次受分地文帝未及用歴孝景至武帝而主父偃舉行之漢室以安今公之言十未用五六也安知來世不有若偃者舉而行之歟願廣其書於世必有與公合者此亦忠臣孝子之志也
  范貫之奏議後序【曾鞏】
  尚書户部郎中直龍圖閣范公貫之之奏議凡若干篇其子世京集為十巻而屬余序之蓋自至和以後十餘年間公嘗以言事任職自天子大臣至於羣下自掖庭至於四方幽隠一有得失善惡闗於政理公無不極意反復為上力言或矯拂情欲或切劘計慮或辨别忠佞而處其進退章有一再或至於十餘上事有隂爭獨陳或悉引諫官御史合議肆言仁宗嘗虚心采納為之變命令更廢舉近或立從逺或越月逾時或至於其後卒皆聽用蓋當是時仁宗在位嵗久熟於人事之情偽與羣臣之能否方以仁厚清浄休養元元至於是非予奪則一歸之公議而不自用也其所引拔以言為職者如公皆一時之選而公與同時之士亦皆樂得其言不曲從茍止故天下之情因得畢聞於上而事之害理者常不果行至於竒袤恣睢有為之者亦輙敗悔故當此之時常委事七八大臣而朝政無大缺失羣臣奉法遵職海内乂安夫因人而不自用者天也仁宗之所以其仁如天至於享國四十餘年能承太平之業者繇是而已後世得公之遺文而論其世見其上下之際相成如此必將低回感慕有不可及之歎然後知其時之難得則公言之不没豈獨見其志所以明先帝之盛德於無窮也公為人温良慈恕其從政寛易愛人及在朝廷危言正色人有所不能及也凡同時與公有言責者後多至大官而公獨早卒公諱師道其世次州里歴官行事有今資政殿學士趙公抃為公之墓誌云
  徐幹中論目録序【曽鞏】
  臣始見館閣及世所有徐幹中論二十篇以謂盡於此及觀貞觀政要怪太宗稱嘗見幹中論復三年䘮篇而今書此篇缺因考之魏志見文帝稱幹著中論二十餘篇於是知館閣及世所有幹中論二十篇者非全書也幹字偉長北海人生於漢魏之間魏文帝稱幹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而先賢行狀亦稱幹篤行體道不耽世榮魏太祖特旌命之辭疾不就後以為上艾長又以疾不行蓋漢承周衰及秦滅學之餘百氏雜家與聖人之道並傳學者罕能獨觀於道德之要而不牽於俗儒之說至於治心養性去就語黙之際能不悖於理者固希矣况至於魏之濁世哉幹獨能考六藝推仲尼孟軻之㫖述而論之求其辭時若有小失者要其歸不合於道者少矣其所得於内者文能信而充之逡巡濁世有去就顯晦之大節臣始讀其書察其意而賢之因其書以求其為人又知其行之可賢也惜其有補於世而識之者少蓋迹其言行之所至而以世俗好惡觀之彼惡足以知其意哉顧臣之力豈足以重其書使學者尊而信之因校其脫謬而序其大略蓋所以致臣之意焉


  文編巻五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三
  明 唐順之 編
  韋侍講盛山十二詩序【韓愈】
  韋侯昔以考功副郎守盛山人謂韋侯美士考功顯曹盛山僻郡奪所宜處納之惡地以枉其材韋侯將怨且不釋矣或曰不然夫得利則躍躍以喜不利則戚戚以泣若不可生者豈韋侯謂哉韋侯讀六藝之文以探周公孔子之意又妙能為辭章可謂儒者夫儒者之於患難茍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於懷也若築河堤以障屋霤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於海冰之於夏日其翫而忘之以文辭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鳴蟲飛之聲况一不快於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間哉未幾果有以韋侯所為十二詩遺余者其意方且以入谿谷上巖石追逐雲月不足日為事讀而歌詠之令人欲棄百事往而與之逰不知其出於巴東以屬朐䏰也于時應而和者凡十人及此年韋侯為中書舍人侍講六經禁中和者通州元司馬為宰相洋州許使君為京兆忠州白使君為中書舍人李使君為諫議大夫黔府嚴中丞為秘書監温司馬為起居舍人皆集闕下於是盛山十二詩與其和者大行於時聨為大巻家有之焉慕而為者將日益多則分為别巻韋侯俾余題其首
  荆潭唱和詩序【韓愈】
  從事有示愈以荆潭酬和詩者愈既受以卒業因仰而言曰夫和平之音淡泊而愁思之聲要妙讙愉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發於羇旅草野至若王公貴人氣滿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今僕射裴公開鎮蠻荆統郡惟九常侍楊公領湖之南壤地二千里德刑之政並勤爵禄之報兩崇乃能存志乎詩書寓辭乎詠歌往復循環有唱斯和搜竒抉怪雕鏤文字與韋布里閭憔悴専一之士較其毫釐分寸鏗鏘發金石幽感鬼神信所謂材全而能鉅者也兩府之從事與部屬之吏屬而和之茍在編者咸可觀也宜乎施諸樂章紀諸冊書從事曰子之言是也告於公書以為荆潭唱和詩序
  石鼎聨句詩序【韓愈】
  元和七年十二月四日衡山道士軒轅彌明自衡下來舊與劉師服進士衡湘中相識將過太白知師服在京夜抵其居宿有校書郎侯喜新有能詩聲夜與劉說詩彌明在其側貌極醜白鬚黒面長頸而髙結喉中又作楚語喜視之若無人彌明忽軒衣張眉指鑪中石鼎謂喜曰子云能詩能與我賦此乎劉往見衡湘間人說云年九十餘矣解捕逐鬼物拘囚蛟螭虎豹不知其實能否也見其老頗貌敬之不知其有文也聞此說大喜即援筆題其首兩句次傳於喜喜踊躍即綴其下云云道士啞然笑曰子詩如是而已乎即袖手竦肩倚北牆坐謂劉曰吾不解世俗書子為我書因髙吟曰龍頭縮菌蠢豕腹漲彭亨初不似經意詩㫖有似譏喜二子相顧慙駭欲以多窮之即又為而傳之喜喜思益苦務欲壓道士毎營度欲出口吻聲鳴益悲操筆欲書將下復止竟亦不能竒也畢即傳道士道士髙踞大唱曰劉把筆吾詩云云其不用意而功益竒不可附說語皆侵劉侯喜益忌之劉與侯皆已賦十餘韻彌明應之如響皆穎脫含譏諷夜盡三更二子思竭不能續因起謝曰尊師非世人也某伏矣願為弟子不敢更論詩道士奮曰不然章不可以不成也又謂劉曰把筆來吾與汝就之即又唱出四十字為八句書訖使讀畢謂二子曰章不已就乎二子齊應曰就矣道士曰此皆不足與語此寧為文邪吾就子所能而作耳非吾之所學於師而能者也吾所能者子皆不足以聞也獨文乎哉吾語亦不當聞也吾閉口矣二子大懼皆起立牀下拜曰不敢他有問也願聞一言而已先生稱吾不解人間書敢問解何書請聞此而已道士寂然若無聞也累問不應二子不自得即退就座道士倚牆睡鼻息如雷鳴二子怛然失色不敢喘斯須曙鼓鼕鼕二子亦困遂坐睡及覺日已上驚顧覓道士不見即問童奴奴曰天且明道士起出門若將便旋然奴怪久不返即出到門覓無有也二子驚惋自責若有失者間遂詣余言余不能識其何道士也嘗聞有隠君子彌明豈其人耶韓愈序
  上巳日燕太學聽彈琴詩序【韓愈】
  與衆樂之之謂樂樂而不失其正又樂之尤也四方無鬭爭金革之聲京師之人既庶且豐天子念致理之艱難樂居安之閒暇肇置三令節詔公卿羣有司至于其日率厥官屬飲酒以樂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三月初吉實惟其時司業武公於是總太學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于祭酒之堂罇俎既成肴羞惟時醆斚序行獻酬有容歌風雅之古辭斥鄭衛之新聲褒衣危冠與與如也有儒一生魁然其形抱琴而來歴階以昇坐于罇俎之南鼓有虞氏之南風賡之以文王宣父之操優㳺夷愉廣厚髙明追三代之遺音想舞雩之詠歎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得也武公於是作歌詩以美之命屬官咸作之命四門博士昌黎韓愈序之
  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後題【栁宗元】
  自吾居夷不與中州人通書有來南者時言韓愈為毛穎傳不能舉其辭而獨大笑以為怪而吾久不克見楊子誨之來始持其書索而讀之若捕龍蛇搏虎豹急與之角而力不敢暇信韓子之怪於文也世之模擬竄竊取青嫓白肥皮厚肉柔筋脆骨而以為辭者之讀之也其大笑固宜且世人笑之也不以其俳乎而俳又非聖人之所棄者詩曰善戲謔兮不為虐兮太史公書有滑稽列傳皆取乎有益於世者也故學者終日討說答問呻吟習復應對進退掬溜播灑則罷憊而廢亂故有息焉㳺焉之說不學操縵不能安絃有所拘者有所縱也太羮酒體節之薦味之至者而又設以竒異小蟲水草樝梨橘柚苦醎酸辛雖蜇吻裂鼻縮舌澁齒而咸有篤好之者文王之昌蒲葅屈到之芰曽晢之羊棗然後盡天下之竒味以足於口獨文異乎韓子之為也亦將弛焉而不為虐歟息焉㳺焉而有所縱歟盡六藝之竒味以足其口歟而不若是則韓子之辭若壅大川焉其必决而放諸陸不可以不陳也且凡古今是非六藝百家大細穿宂用而不遺者毛穎之功也韓子窮古書好斯文嘉穎之能盡其意其奮而為之傳以發其鬱積而學者得之勵其有益於世歟是其言也固與異世者語而貪常嗜瑣者猶呫呫然動其喙亦勞甚矣乎
  愚溪詩序【栁宗元】
  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於瀟水或曰冉氏嘗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謂之染溪余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絶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為愚溪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步得泉而又買居之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蓋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為愚溝遂負土累石塞其隘為愚池愚池之東為愚堂其南為愚亭池之中為愚島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竒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抵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余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顔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皆不得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余得専而名焉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鑒萬類清瑩秀澈鏘鳴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余雖不合於俗亦頗以文墨自慰潄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䝉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詩紀于溪石上
  梅聖俞詩集序【歐陽修】
  予聞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夫豈然哉蓋世所傳詩者多出於古窮人之辭也凡士之藴其所有而不得施於世者多喜自放於山巔水涯外見蟲魚草木風雲鳥獸之狀類往往探其竒怪内有憂思感憤之鬱積其興於怨刺以道羇臣寡婦之所歎而寫人情之難言蓋愈窮則愈工然則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予友梅聖俞少以䕃補為吏累舉進士輙抑於有司困於州縣凡十餘年年今五十猶從辟書為人之佐鬱其所蓄不得奮見於事業其家宛陵幼習於詩自為童子出語已驚其長老既長學乎六經仁義之說其為文章簡古純粹不求茍說於世世之人徒知其詩而已然時無賢愚語詩者必求之聖俞聖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樂於詩而發之故其平生所作於詩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薦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嘗見而歎曰二百年無此作矣雖知之深亦不果薦也若使其幸得用於朝廷作為雅頌以歌詠大宋之功德薦之清廟而追商周魯頌之作者豈不偉歟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為窮者之詩乃徒發於蟲魚物類羇愁感歎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窮之久而將老也可不惜哉聖俞詩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謝景初懼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陽至于吳興以來所作次為十巻予嘗嗜聖俞詩而患不能盡得之遽喜謝氏之能類次也輙序而藏之其後十五年聖俞以疾卒于京師余既哭而銘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遺藁千餘篇并舊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為一十五巻嗚呼吾於聖俞詩論之詳矣故不復云
  書梅聖俞藁後【歐陽修】
  凡樂達天地之和而與人之氣相接故其疾徐奮動可以感於心歡欣惻愴可以察於聲五聲單出於金石不能自和也而工者和之然抱其器知其聲節其亷肉而調其律吕如此者工之善也今指其器以問於工曰彼簨者簴者堵而編執而列者何也彼必曰鼗鼔鐘磬絲管千戚也又語其聲以問之曰彼清者濁者剛而奮柔而曼衍者或在郊或在廟堂之下而羅者何也彼必曰八音五聲六代之曲上者歌而下者舞也其聲器名物皆可以數而對也然至乎動盪血脈流通精神使人可以喜可以悲或歌或泣不知手足鼓舞之所然問其何以感之者則雖在善工猶不知其所以然焉蓋不可得而言也樂之道深矣故工之善者必得於心應於手而不可述之言也聴之善亦必得於心而會以意不可得而言也堯舜之時䕫得之以和人神舞百獸三代春秋之際師襄師曠州鳩之徒得之為樂官理國家知興亡周衰官失樂器淪亡散之河海逾千百嵗間未聞有得之者其天地人之和氣相接者既不得泄於金石疑其遂獨鍾於人故其人之得者雖不可和於樂尚能歌之為詩古者登歌清廟大師掌之而諸侯之國亦各有詩以道其風土性情至於投壺饗射必使工歌以達其意而為賔樂蓋詩者樂之苗裔與漢之蘇李魏之曹劉得其正始宋齊而下得其浮淫流佚唐之時子昻李杜沈宋王維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聲或得其舒和髙暢之節而孟郊賈島之徒又得其悲愁鬱堙之氣由是而下得者時有而不純焉今聖俞亦得之然其體長於本人情狀風物英華雅正變態百出哆兮其似春凄兮其似秋使人讀之可以喜可以悲陶暢酣適不知手足之將鼓舞也斯固得深者邪其感人之至所謂與樂同其苗裔者邪余嘗問詩於聖俞其聲律之髙下文語之疵病可以指而告余也至其心之得者不可以言而告也余亦將以心得意會而未能至之者也聖俞久在洛中其詩亦往往人皆有之今將告歸余因求其稿而寫之然余前所謂心之所得者如伯牙鼓琴子期聽之不相語而意相知也余今得聖俞之稿猶伯牙之琴絃乎
  蘇氏文集序【歐陽修】
  予友蘇子美之亡後四年始得其平生文章遺稿於太子太傅杜公之家而集録之以為十巻子美杜氏壻也遂以其集歸之而告于公曰斯文金玉也棄擲埋沒糞土不能銷蝕其見遺于一時必有收而寳之于後世者雖其埋沒而未出其精氣光怪已能常自發見而物亦不能揜也故方其擯斥摧挫流離窮厄之時文章已自行于天下雖其怨家仇人及嘗能出力而擠之死者至其文章則不能少毁而揜蔽之也凡人之情忽近而貴逺子美屈于今世猶若此其伸於後世宜如何也公其可無恨予嘗考前世文章政理之盛衰而怪唐太宗致治幾乎三王之盛而文章不能革五代之餘習後百有餘年韓李之徒出然後元和之文始復于古唐衰兵亂又百餘年而聖宋興天下一定晏然無事又幾百年而古文始盛于今自古治時少而亂時多幸時治矣文章或不能純粹或遲久而不相及何其難之若是歟豈非難得其人歟茍一有其人又幸而及出于治世世其可不為之貴重而愛惜之歟嗟吾子美以一酒食之過至廢為民而流落以死此其可以歎息流涕而為當世仁人君子之職位宜與國家樂育賢材者惜也子美之齒少於予而予學古文反在其後天聖之間予舉進士于有司見時學者務以言語聲偶擿裂號為時文以相誇尚而子美獨與其兄才翁及穆㕘軍伯長作為古謌詩雜文時人頗共非笑之而子美不顧也其後天子患時文之弊下詔書諷勉學者以近古由是其風漸息而學者稍趨於古焉獨子美為於舉世不為之時其始終自守不牽世俗趨舍可謂特立之士也子美官至大理評事集賢校理而廢後為湖州長史以卒享年四十有一其狀貌竒偉望之昻然而即之温温久而愈可愛慕其材雖髙而人亦不甚嫉忌其擊而去之者意不在子美也賴天子聰明仁聖凡當時所指名而排斥二三大臣而下欲以子美為根而累之者皆䝉保全今並列於榮寵雖與子美同時飲酒得罪之人多一時之豪俊亦被收采進顯于朝廷而子美獨不幸死矣豈非其命也悲夫
  禮部唱和詩序【歐陽修】
  嘉祐二年春予幸得從五人者於尚書禮部考天下所貢士凡六千五百人蓋絶不通人者五十日乃於其間時相與作為古律長短歌詩雜言庶幾所謂羣居燕處言談之文亦所以宣其底滯而忘其倦怠也故其為言易而近擇而不精然綢繆反復若斷若續而時發於竒怪雜以詼嘲笑謔及其至也往往亦造於精微夫君子之博取於人者雖滑稽鄙俚猶或不遺而况於詩乎古者詩三百篇其言無所不有惟其肆而不放樂而不流以卒歸乎正此所以為貴也於是次而録之得一百七十三篇以傳於六家嗚呼吾六人者志氣可謂盛矣然壯者有時而衰衰者有時而老其出處離合參差不齊則是詩也足以追惟平昔握手以為笑樂至於慨然掩巻而流涕嘘嚱者亦將有之雖然豈徒如此而止也覽者其必有取焉
  廖氏文集序【歐陽修】
  自孔子殁而周衰接乎戰國秦遂焚書六經於是中絶漢興蓋久而後出其散亂磨滅既失其傳然後諸儒因得措其異說於其間如河圖洛書怪妄之尤甚者余嘗哀夫學者知守經以篤信而不知偽說之亂經也屢為說以黜之而學者溺其久習之傳反駭然非余以一人之見决千嵗不可考之是非欲奪衆人之所信徒自守而世莫之從也余以謂自孔子殁至今二千嵗之間有一歐陽修者為是說矣又二千嵗焉知無一人焉與修同其說也又二千嵗將復有一人焉然則同者至于三則後之人不待千嵗而有也同予說者既衆則衆人之所溺者可勝而奪也夫六經非一世之書其將與天地無終極而存也以無終極視數千嵗於其間頃刻爾是則余之有待於後者逺矣非汲汲有求於今世也衡山廖倚與余逰三十年已出其兄偁之遺文百餘篇號朱陵編者其論洪範以為九疇聖人之法爾非有書出洛之事也余乃知不待千嵗而有與余同於今世者始余之待於後世也冀有因余言而同者爾若偁者未嘗聞余言蓋其意有所合焉然則舉今之世固有不相求而同者矣亦何待於數千嵗乎廖氏家衡山世以能詩知名於湖南而偁尤好古能文章其德行聞於鄉里一時賢士皆與之逰以其不達而早死故不顯於世嗚呼知所待者必有時而獲知所畜者必有時而施茍有志焉不必有求而後合余喜與偁不相求而兩得也於是乎書
  江鄰幾文集序【歐陽修】
  余竊不自揆少習為銘章因得論次當世賢士大夫功行自明道景祐以來名卿鉅公往往見於余文矣至於朋友故舊平居握手言笑意氣偉然可謂一時之盛而方從其逰遽哭其死遂銘其藏者是可歎也蓋自尹師魯之亡逮今二十五年之間相繼而歿為之銘者至二十人又有余不及銘與雖銘而非交且舊者皆不與焉嗚呼何其多也不獨善人君子難得易失而交逰零落如此反顧身世死生盛衰之際又可悲夫而其間又有不幸罹憂患觸網羅至困阨流離以死與夫仕宦連蹇志不獲伸而歿獨其文章尚見於世者則又可哀也歟然則雖其殘篇斷稿猶為可惜况其可以垂世而行逺也故余於聖俞子美之歿既已銘其壙又類集其文而序之其言尤感切而殷勤者以此也陳留江君鄰幾常與聖俞子美逰而又與聖俞同時以卒余既誌而銘之後十有五年來守淮西又於其家得其文集而序之鄰幾毅然仁厚君子也雖知名於時仕宦久而不進晚而朝廷方將用之未及而卒其學問通博文辭雅正深粹而論議多所發明詩尤清淡閒肆可喜然其文已自行於世矣固不待余言以為輕重而余特區區於是者蓋發於有感而云然熙寧四年三月日六一居士序
  歸田録序【歐陽修】
  歸田録者朝廷之遺事史官之所不記與夫士大夫笑談之餘而自録者録之以備閒居之覽也有聞而誚余者曰何其迂哉子之所學者修仁義以為業誦六經以為言其自待者宜如何而幸䝉人主之知備位朝廷與聞國論者蓋八年于兹矣既不能因時奮身遇事發憤有所建明以為補益又不能依阿取容以狥世俗使怨嫉謗怒叢于一身以受侮于羣小當其驚風駭泿卒然起於不測之淵而蛟鰐黿鼉之怪方駢首而闖伺乃措身其間以蹈必死之禍賴天子仁聖惻然哀憐脫於垂涎之口而活之以賜其餘生之命曽不聞吐珠衘環效蛇雀之報蓋方其壯也猶無所為今既老且病矣是終負人主之恩而徒久費大農之錢為太倉之䑕也為子計者謂宜乞身于朝逺引疾去以深戒前日之禍而優㳺田畆盡其天年猶足竊知止之賢名而乃徘回俯仰久之不决此而不思尚何歸田之録乎余起而謝曰凡子之責我者皆是也吾其歸哉子姑待治平四年九月乙未歐陽修序
  續思潁詩序【歐陽修】
  皇祐二年余方留守南都已約梅聖俞買田于潁上其詩曰優㳺琴酒逐漁釣上下林壑相攀躋及身彊健始為樂莫待衰病須扶攜此蓋余之本志也時年四十有四其後丁家艱服除還朝遂入翰林為學士忽忽七八年間歸潁之志雖未遑也然未嘗一日少忘焉故其詩曰乞身當及彊健時顧我蹉跎已衰老蓋歎前言之未踐也時年五十有二自是誤被選擢叨塵二府遂歴三朝蓋自嘉祐治平之間國家多事固非臣子敢自言其私時也而非才竊位謗咎已盈賴天子仁聖聰明辨察誣罔始終保全其出處俯仰十有二年今其年六十有四蓋自有蹉跎之歎又復一紀矣中間在亳幸遇朝廷無事中外晏然而身又不當責任以謂臣子可退無嫌之時遂敢以其私言天子惻然閔其年猶未也謂尚可以勉故奏封十上而六被詔諭未賜允俞今者䝉上哀憐察其實病且衰矣既不責其避事又曲從其便私免并得蔡俾以偷安此君父廓大度之寛仁遂萬物之所欲覆載含容養育之恩也而覆蔡潁連疆因得以為歸老之漸兾少償其夙願兹又莫大之幸焉初陸子履以余自南都至在中書所作十有三篇為思潁詩以刻於石今又得在亳及青十有七篇以附之蓋自南都至在中書十有八年而得十三篇在亳及青三年而得十有七篇以見余之年益加老病益加衰其日漸短其心漸迫故其言愈多也庶幾覽者知余有志於彊健之時而未償於衰老之後幸不譏其踐言之晚也熈寧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序
  釋秘演詩集序【歐陽修】
  予少以進士逰京師因得盡交當世之賢豪然猶以謂國家臣一四海休兵革養息天下以無事者四十年而智謀雄偉非常之士無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販必有老死而世莫見者欲從而求之不可得其後得吾亡友石曼卿曼卿為人廓然有大志時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無所放其意則往往從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顛倒而不猒予疑所謂伏而不見者庶幾狎而得之故嘗喜從曼卿逰欲因以隂求天下竒士浮屠秘演者與曼卿交最久亦能遺外世俗以氣節相髙三人懽然無所間曼卿隠於酒秘演隠於浮屠皆竒男子也然喜為歌詩以自娛當其極飲大醉歌吟笑呼以適天下之樂何其壯也一時賢士皆願從其㳺予亦時至其室十年之間秘演北渡河東之濟鄆無所合困而歸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予乃見其盛衰則余亦將老矣夫曼卿詩辭清絶尤稱秘演之作以為雅健有詩人之意秘演狀貌雄傑其胸中浩然既習于佛無所用獨其詩可行于世而懶不自惜已老胠其橐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秘演漠然無所向聞東南多山水其巔崖崛峍江濤洶涌甚可壯也遂欲往逰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於其將行為叙其詩因道其盛時以悲其衰
  釋惟儼文集序【歐陽修】
  惟儼姓魏氏杭州人少逰京師三十餘年雖學于佛而通儒術喜為辭章與吾亡友曼卿交最善曼卿遇人無所擇必皆盡其忻歡惟儼非賢士不交有不可其意無貴賤一切閉拒絶去不少顧曼卿之兼愛惟儼之介所趣雖異而交合無所間曼卿嘗曰君子泛愛而親仁惟儼曰不然吾所以不交妄人故能得天下士若賢不肖混則賢者安肯顧我哉以此一時賢士多從其逰居相國浮圖不出其户十五年士嘗逰其室者禮之惟恐不至及去為公卿貴人未始一往干之然嘗竊怪平生所交皆當世賢傑未見卓卓著功業如古人可記者因謂世所稱賢材若不笞兵走萬里立功海外則當佐天子號令賞罰於明堂茍皆不用則絶寵辱遺世俗自髙而不屈尚安能酣豢於富貴而無為哉醉則以此誚其坐人人亦復之以謂遺世自守古人之所易若奮身逢時欲必就功業此雖聖賢難之周孔所以窮達異也今子老於浮圖不見用於世而幸不踐窮亨之塗乃以古事之已然而責今人之必然邪雖然惟儼傲乎退偃於一室天下之務當世之利病聽其言終日不厭惜其將老也已曼卿死惟儼亦買地京城之東以謀其終乃歛平生所為文數百篇示予曰曼卿之死既已表其墓願為我序其文然及我之見也嗟夫惟儼既不用於世其材莫見於時若考其筆墨馳騁文章贍逸之能可以見其志矣
  范文正公文集序【蘇軾】
  慶厯三年軾始總角入鄉校士有自京師來者以魯人石守道所作慶厯聖德詩示鄉先生軾從旁竊觀則能誦習其詞問先生以所頌十一人者何人也先生曰童子何用知之軾曰此天人也耶則不敢知若亦人耳何為其不可先生竒軾言盡以告之且曰韓范富歐陽此四人者人傑也時雖未盡了則已私識之矣嘉祐二年始舉進士至京師則范公沒既葬而墓碑出讀之至流涕曰吾得其為人蓋十有五年而不一見其面豈非命也歟是嵗登第始見知于歐陽公因公以識韓富皆以國士待軾曰恨予不識范文正公其後三年過許始識公之仲子今丞相堯夫又六年始見其叔彛叟京師又十一年遂與其季德孺同僚于徐皆一見如舊且以公遺藁見屬為序又十三年乃克為之嗚呼公之功德蓋不待文而顯其文亦不待序而傳然不敢辭者自以八嵗知敬愛公今四十七年矣彼三傑者皆得從之逰而公獨不識以為平生之恨若獲挂名其文字中以自託於門下士之末豈非疇昔之願也哉古之君子如伊尹太公管仲樂毅之流其王伯之略皆定於畎畆中非仕而後學者也淮隂侯見髙帝於漢中論劉項短長畫取三秦如指諸掌及佐帝定天下漢中之言無一不酬者諸葛孔明卧草廬中與先主論曹操孫權規取劉璋因蜀之資以爭天下終身不易其言此豈口傳耳受嘗試為之而僥倖其或成者哉公在天聖中居太夫人憂則已有憂天下致太平之意故為萬言書以遺宰相天下傳誦至用為將擢為執政考其平生所為無出此書者今其集二十巻為詩賦二百六十八為文一百六十五其於仁義禮樂忠信孝悌蓋如饑渇之於飲食欲須臾忘而不可得如火之熱如水之濕蓋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者雖㺯翰戲語率然而作必歸於此故天下信其誠爭師尊之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非其言也德之發於口者也又曰我戰則克祭則受福非能戰也德之見於怒者也
  六一居士集序【蘇軾】
  夫言有大而非誇達者信之衆人疑焉孔子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距楊墨蓋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喪何與於天而禹之功與天地並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誇乎自春秋作而亂臣賊子懼孟子之言行而楊墨之道廢天下以是為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韓非之學違道而趨利殘民以厚主其說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僥倖一切之功靡然從之而世無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權其禍福之輕重以救其惑故其學遂行秦以是喪天下陵夷至於勝廣劉項之禍死者十八九天下蕭然洪水之患蓋不至此也方秦之未得志也使復有一孟子則申韓為空言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楊墨得志於天下其禍豈減於申韓哉由此言之雖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蓋公言黃老賈誼晁錯明申韓錯不足道也而誼亦為之予以是知邪說之移人雖豪傑之士有不免者况衆人乎自漢以來道術不出於孔氏而亂天下者多矣晉以老莊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餘年而後得韓愈學者以愈配孟子蓋庶幾焉愈之後三百有餘年而後得歐陽子其學推韓愈孟子以達於孔氏著禮樂仁義之實以合於大道其言簡而明信而通引物連類折之於至理以服人心故天下翕然師尊之自歐陽子之存世之不說者譁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不能屈其言士無賢不肖不謀而同曰歐陽子今之韓愈也宋興七十餘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聖景祐極矣而斯文終有愧於古士亦因陋守舊論卑而氣弱自歐陽子出天下爭自濯磨以通經學古為髙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顔納諫為忠長育成就至嘉祐末號稱多士歐陽子之功為多嗚呼此豈人力也哉非天其孰能使之歐陽子沒十有餘年士始為新學以佛老之似亂周孔之真識者憂之賴天子明聖詔修取士法風厲學者專治孔氏黜異端然後風俗一變考論師友淵源所自復知誦習歐陽子之書予得其詩文七百六十六篇於其子棐乃次而論之曰歐陽子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䞇記事似司馬遷詩賦似李白此非予言也天下之言也歐陽子諱修字永叔既老自謂六一居士云
  邵茂誠詩集序【蘇軾】
  貴賤夀夭天也賢者必仁仁者必夀人之所欲也人之所欲適與天相值實難譬如匠慶之山而得成虡豈可常也哉因其適相值而責之以常然此人之所以多怨而不通也至於文人其窮也固宜勞心以耗神盛氣以忤物未老而衰病無惡而得罪鮮不以文者天人之相值既難而人又自賊如此雖欲不困得乎茂誠諱迎姓邵氏與予同年登進士第十有五年而見之於吳興孫莘老之座上出其詩數百篇予讀之彌月不厭其文清和妙麗如晉宋間人而詩尤可愛咀嚼有味雜以江左唐人之風其為人篤學強記恭儉孝友而貫穿法律敏於吏事其狀若不勝衣語言氣息僅屬予固哀其任衆難以瘁其身且疑其將病也踰年而茂誠卒又明年予過髙郵則其喪在焉入哭之敗幃瓦燈塵埃蕭然為之出涕太息夫原憲之貧顔回之短命揚雄之無子馮衍之不遇皇甫士安之篤疾彼遇其一而人哀之至今而茂誠兼之豈非命也哉予是以録其文哀而不怨亦茂誠之意也
  樂全先生文集序【蘇軾】
  孔北海志大而論髙功烈不見于世然英偉豪傑之氣自為一時所宗其論盛孝章郗鴻豫書慨然有烈丈夫之風諸葛孔明不以文章自名而開物成務之姿綜練名實之意自見於言語至出師表簡而盡直而不肆大哉言乎與伊訓說命相表裏非秦漢以來以事君為恱者所能至也常恨二人之文不見其全今吾樂全先生張公安道其庶幾乎嗚呼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言語非不工也政事文學非不敏且博也然至於臨大事鮮不忘其故失其守者其器小也公為布衣則頎然已有公輔之望自少出仕至老而歸未嘗以言狥物以色假人雖對人主必審而後言毁譽不動得喪若一真孔子所謂大臣以道事君者世逺道散雖志士仁人或少貶以求用公獨以邁往之氣行正大之言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上不求合於人主故雖貴而不用用而不盡下不求合於士大夫故恱公者寡不恱公者衆然至言天下偉人則必以公為首公盡性知命體乎自然而行乎不得已非蘄以文字名世者也然自慶厯以來訖元豐四十餘年所與人主論天下事見于章疏者多矣或用或不用而皆本於禮義合於人情是非有考於前而成敗有驗於後及其它詩文皆清逺雄麗讀者可以想見其為人信乎其有似於孔北海諸葛孔明也軾年二十以諸生見公成都公一見待以國士今三十餘年所以開發成就之者至矣而軾終無所效尺寸於公者獨求其文集手校而家藏之且論其大略以待後世之君子昔曽魯公嘗為軾言公在人主前論大事它人終日反復不能盡者公必數言而决燦然成文皆可書而誦也言雖不盡用然慶厯以來名臣為人主所敬莫如公者公今年八十一杜門却掃終日危坐將與造物者逰於無何有之鄉言且不可得聞而况其文乎凡為文若干巻詩若干首
  錢塘勤上人詩集序【蘇軾】
  昔翟公罷廷尉賔客無一人至者其後復用賔客欲往翟公大書其門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世以為口實然予嘗薄其為人以為客則陋矣而公之所以待客者獨不為小哉故太子太師歐陽公好士為天下第一士有一言中於道不逺千里而求之甚於士之求公以故盡致天下豪傑自庸衆人以顯於世者固多矣士之負公者亦時有之蓋嘗慨然太息以人之難知為好士者之戒意公之於士自是少倦而其退老於潁水之上予往見之則猶論士之賢者惟恐其不聞於世也至於負己者則曰是罪在我非其過翟公之客負之於死生貴賤之間而公之士叛公於瞬息俄頃之際翟公罪客而公罪已與士益厚賢於古人逺矣公不喜佛老其徒有治詩書學仁義之說者必引而退之佛者恵勤從公逰三十餘年公常稱之為聰明才智有學問者尤長於詩公薨於汝隂予哭之於其室其後見之語及於公未嘗不涕泣也勤固無求於世而公又非有德於勤者其所以涕泣不忘豈為利也哉予然後益知勤之賢使其得列於士大夫之間而從事於功名其不負公也審矣熈寧七年余自錢塘將赴髙宻勤出其詩若干篇求予文以傳於世予以為詩非待文而傳者也若其為人之大略則非斯文莫之傳也
  牡丹記序【蘇軾】
  熈寧五年三月二十三日余從太守沈公觀花於吉祥寺僧守璘之圃圃中花千本其品以百數酒酣樂作州人大集金槃綵籃以獻于坐者五十有三人飲酒樂甚素不飲者皆醉自輿臺皂皆挿花以從觀者數萬人明日公出所集牡丹記十巻以示客凡牡丹之見於傳記與栽植接養剥治之方古今詠歌詩賦下至怪竒小說皆在余既觀花之極盛與州人共逰之樂又得觀此書之精究博備以為三者皆可紀而公乂求余文以冠于篇蓋此花見重於世三百餘年窮妖極麗以擅夫天下之觀美而近嵗尤復變態百出務為新竒以追逐時好者不可勝紀此草木之智巧便佞者也今公自耆老重德而余又方憃迂濶舉世莫與為比則其於此書無乃皆非其人乎然鹿門子常怪宋廣平之為人意其鐵心石腸而為梅花賦則清便艶發得南朝徐庾體今以余觀之凡託於權陋以世者又豈足信哉余雖非其人強為公紀之公家書二萬巻博覽強記遇事成書非獨牡丹也
  胡寅字序【歐陽修】
  寅之為言恭且畏之辭虞書寅賔出日寅餞納日云者堯命其臣羲和者修其官而史美之之文又曰夙夜惟寅云者舜勑其臣伯夷之辭也又曰同寅協恭和衷哉云者皋陶戒禹之言也堯舜禹之事載於書者於萬世之法而其君臣之際相言語者如此是知恭恪畏慎以思其事雖聖人猶然尉氏胡君名寅以問於余且將字之余以謂名者古之人生而有别之稱爾若太甲盤庚仲壬者又直識其次第而已至於左丘明者載魯大夫之語始謂命名必有義而學者又以文王武王伯魚之類附其說者尤非也文王之世為商諸侯偶商不幸而紂為淫虐然猶身服事之豈其生也已有滅商自大之心而名昌其子始生又期使殺君而發其功業哉孔子之生子適有饋鯉者遂名之若史魚孔鮒又有饋者乎則是真為識别之稱未嘗有義也然考古人之命字者則似若有義蓋將釋其名曰其字若此而已胡君曰我所以問其字者將知其寅者何謂然因考于古取堯舜禹之書常所道告之而字曰子畏作字說
  趙德麟字說【蘇軾】
  宋有天下百餘年所與分天工治民事者皆取之疎逺側微而不私其親故宗室之賢未有以勲名聞者神宗皇帝實始慨然欲出其英材與天下共之増立教養選舉之法所以封植而琢磨之者甚備行之二十年而文武之器彬彬稍見焉元祐六年予自禁林出守汝南始與越王之孫華原公之子簽書君令畤游得其為人博學而文篤行而剛信於為道而敏於為政予以為有杞梓之用瑚璉之貴將必顯聞於天下非特佳公子而已昔漢武帝幸雍祠五畤獲白麟以薦上帝作白麟之歌而司馬遷班固書曰獲一角獸蓋麟云蓋之為言疑之也夫獸而一角固麟矣二子何疑焉豈求之武帝而未見所以致麟者歟漢有一汲黯而武帝不能用乃以白麟赤雁為祥二子非疑之蓋陋之也今先帝立法以出宗室之賢而主上虛已盡下求人如不及四方之符瑞皆抑而不聞此真獲麟者也麟固不求獲不幸而有是德與是形此麟之所病也今君學道觀妙澹泊自守以富貴為浮雲而文章議論載其令名而馳之既有麟之病矣又可得逃乎敬字君德麟而為之說
  楊薦字說【蘇軾】
  楊君以其所名薦請字於余余字之尊已而告之曰古之君子佩玉而服韍戴冕而垂旒一獻之禮賔主百拜俯僂而後食夫所為飲食者為飽也所為衣服者為暖也若直曰飽暖而已則夫古之君子其無乃為紛紛而無益迂濶而過當邪蓋君子小人之分生於足與不足之間若是足以己矣而必為之節文故其所以養其身者甚周而其所以自居者甚髙而可畏凜乎其若處女之在閨也兢兢乎其若懷千金之璧而行也夫是以不仁者不敢至於其牆不義者不敢過其門惟其所為者止於足以己矣之間則人亦狎之而輕加之以不義由此觀之凡世之所謂紛紛而無益迂濶而過當者皆君子之所以自尊也易曰籍用白茅無咎孔子曰茍錯諸地而可矣籍之用茅何咎之有地非不足錯也而必茅之為籍是君子之過以自尊也予欲楊君之過以自尊故因其名薦而取諸易以為之字楊君有俊才聰明果敢有過於人而余獨憂其所以自愛重者不至而已矣
  石仲卿字序【王安石】
  子生而父名之以别於人云爾冠而字成人之道也奚而為成人之道也成人則貴其所以成人而不敢名之於是乎命以字之字之為有可貴焉孔子作春秋記人之行事或名之或字之皆因其行事之善惡而貴賤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字而不名者十二人而已人有可貴而不失其所以貴乃爾其少也閩人石仲卿來請字予以子正字之附其名之義而為之云爾子正於進士中名知經往往脫傳注而得經所以云之意接之久未見其行已有闕也庶幾不失其所以貴者歟
  聽琴序【曽鞏】
  凡有貴於物者豈特物不能勝之歟抑亦無所待於物故也世之有學者名占一藝茍不狥物則不足貴矣然以自售然後人得而賤之故工於藝者常恐人之羞薄則往往怫人之好而自要其簡重雖求之者愈勤而拒之者愈堅然不知人亦愈羞薄之也琴之為藝雖聖人所不廢也其制作之意蓋有所寓而至其所聞者不出乎几席之間而所感者常在乎滄浪之濵崔嵬之巔亦已至矣雖然聲自外入也使聞於彼而應於此者猶且如此况不自外入者乎故樂之實不在於器而至於皷之以盡神則樂由中也明矣故聞其樂可以知其德而德之有見於樂者豈係於器哉惟其未離於器也故習之有曲以至於有數推之則將以得其志又中於得其人則器之所不及矣故樂作而喜曲終而悲豈能易吾於須臾哉若夫吾之心在於雁門吾之目在於鴻鵠則雖九奏於吾之前猶不聞也故琴之作有厭乎人之耳者豈非自外入無有久而不倦者乎雖然吾嘗學琴於師矣反宫於脾而聖亦不廢也反商於肺而義亦不廢也反角於肝而仁亦不廢也反徵於心而禮亦不廢也反羽於腎而智亦不廢也方是時也非春也求之於律則不中夾鍾物安得而生哉非夏也求之於律則不中㽔賔物安得而長哉非秋也求之於律則不中南吕物安得而歛哉非冬也求之於律則不中應鍾物安得而藏哉故無出無内無緩無急無修無短巧厯不能盡其數豈止於十九八六而已耶故聞也其神之逰東不極於碣石南不極於北户西不極於流沙沈羽北不極於令正之谷則鳥何從而舞魚何從而躍六馬何從而仰秣景風何從而翔慶雲何從而浮甘露何從而降醴泉何從而出吾之琴如是則有耳者無所用其聽尚何厭之有乎則凡貴者且不足貴也故在鄭則不淫也在宋則不溺也在衛則不煩也在齊則不驕也用之於祭祀則鬼神亦蒞乎其所矣尚何煩於知音哉若乃當春而叩商及秋而叩角當夏而叩羽當冬而叩徵雖知四時之行在我未免乎有手動絃也某人嘗與鞏適撫之金谿因以琴稱而不知吾之琴也某人茍知所存不在絃所志不在聲然後吾之琴可得矣雖然它日祭酒之堂罇俎之宴追三代之遺風想舞雩之詠歎使聞者若有所得則庶幾不愧於昔人矣尚何恨於羞薄哉
  序飲【栁宗元】
  買小丘一日鋤理二日洗滌遂置酒溪石上嚮之為記所謂牛馬之飲者離坐其背實觴而流之接取以飲乃置監史而令曰當飲者舉籌之十寸者三逆而投之能不洄于洑不止于坘不沈于底者過不飲而洄而止而沈者飲如籌之數既或投之則旋滑汨若舞若躍速者遲者去者住者衆皆據石注視歡汴以助其勢突然而逝乃得無事於是或一飲或再飲客有婁生圖南者其投之也一洄一止一沈獨三飲衆乃大笑驩甚余病痜不能食酒至是醉焉遂損益其令以窮日夜而不知歸吾聞昔之飲酒者有揖讓酬酢百拜以為禮者有呌號屢舞如沸如羮以為極者有裸裎袒裼以為達者有資絲竹金石之樂以為和者有以促數糺逖而為宻者今則舉異是焉故捨百拜而禮無呌號而極不袒裼而達非金石而和去糺逖而宻簡而同肆而恭衎衎而從容於以合山水之樂成君子之心宜也作序飲以貽後之人
  序棊【栁宗元】
  房生直温與予二弟逰皆好學予病其確也思所以休息之者得木局隆其中而規焉其下方以直置棊二十有四貴者半賤者半貴曰上賤曰下咸自第一至十二下者二乃敵一用朱墨以别焉房於是取二毫如其第書之既而抵戲者二人則視其賤者而賤之貴者而貴之其使之擊觸也必先賤者不得已而使貴者則皆慄焉惛焉亦鮮克以中其獲也得朱焉則若有餘得墨焉則若不足余諦睨之以思其始則皆類也房子一書之而輕重若是適近其手而先焉非能擇其善而朱否而墨之也然而上焉而上下焉而下貴焉而貴賤焉而賤其易彼而敬此遂以逺焉然則若世之所以貴賤人者有異房之貴賤兹棊者歟無亦近而先之耳有果能擇其善否者歟其敬而易者亦從而動心矣有敢議其善否者歟其得於貴者有不氣揚而志蕩者歟其得於賤者有不貌慢而心肆者歟其所謂貴者有敢輕而使之者歟所謂賤者有敢避其使之擊觸者歟彼朱而墨者相去千萬不啻有敢以二敵其一者歟余墨者徒也觀其始與末有似棊者故叙
  叙盜【曽鞏】
  盜三十人凡十五發繇孫仙而下盜吳慶船者殺人皆應斬盜朱縞船者贓重應絞凡應死者十有八人繇湯慶而下或贓輕或竊盜或常自言凡應徒者十有二人此有司之法也今圖之所見者其名氏稅等械器與其發之日月所盜之家所取之財至於人各别其凡若干發皆旁行以見之各别其凡若于發者又别之以朱欲覽者之易曉也吳慶之船贓分為三與吳慶吳道之屬有親疎居有異同至於孫仙湯慶之族屬以及十二人之所得不死者皆别見于圖之上下而獄之輕重詳矣其創作兵仗合衆以轉刼數百里之間至於賊殺良民此情狀之尤可嫉者也方五六月之時水之害甚矣田疇既以蕩溺矣屋廬既以漂流矣城廓之内糶官粟以賑民而猶有不得食者窮鄉僻壤大川長谷之間自中家以上日昃持錢無告糴之所况於躡所素困之人乎方且結草葦以自託於壊隄毁垾之上士有饑餓之迫無樂生之情屢發而為盜亦情狀之可哀者也康誥曰殺越人於貨暋不畏死凡民罔不憝孟子以謂不待教而誅者也是則殺人之盜不待教而誅皆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然而孔子曰天下有道盜其先變乎此謂養之既足導之既明則為盜者知恥而自新則非殺人之盜有待教而誅此亦百王之所同而未有知其所始者也不待教而誅者天下之所不得容也待教而誅者俟之之道既盡矣然後可以責之備也茍為養之既有不足導之既有不明俟之之道既有不盡矣故凶年人食不足而有起為盜賊者天子嘗宻下寛大之令許降其罪而此非有司之法也至殺人與贓重者亦不降有司之法存焉亦康誥之意也余嘗閱是獄故具列其本末情狀以覽觀焉以明余之於是盡心矣

  文編巻五十三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四
  明 唐順之 編
  送王秀才序【韓愈】
  吾嘗以為孔子之道大而能博門弟子不能徧觀而盡識也故學焉而皆得其性之所近其後離散分處諸侯之國又各以所能授弟子源逺而末益分葢子夏之學其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流而為莊周故周之書喜稱子方之為人荀卿之書語聖人必曰孔子子弓子弓之事業不傳惟太史公書弟子傳有姓名字曰馯臂子弓子弓受易於商瞿孟軻師子思子思之學葢出曾子自孔子没羣弟子莫不有書獨孟軻氏之傳得其宗故吾少而樂觀焉太原王塤示予所為文好舉孟子之所道者與之言信悅孟子而屢贊其文辭夫沿河而下茍不止雖有遲疾必至於海如不得其道也雖疾不止終莫幸而至焉故學者必慎其所道道於楊墨老莊佛之學而欲之聖人之道猶航斷港絶潢以望至於海也故求觀聖人之道必自孟子始今塤之所由既幾於知道如又得其船與檝知沿而不止嗚呼其可量也哉
  送孟東野序【韓愈】
  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草木之無聲風撓之鳴水之無聲風蕩之鳴其躍也或激之其趨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無聲或擊之鳴人之於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謌也有思其哭也有懷凡出乎口而為聲者其皆有弗平者乎樂也者鬱於中而泄於外者也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鳴者也維天之於時也亦然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是故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四時之相推敓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於人也亦然人聲之精者為言文辭之於言又其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鳴者也而假以鳴夔弗能以文辭鳴又自假於韶以鳴夏之時五子以其歌鳴伊尹鳴殷周公鳴周凡載於詩書六藝皆鳴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鳴之其聲大而逺傳曰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其弗信矣乎其末也莊周以其荒唐之辭鳴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臧孫辰孟軻荀卿以道鳴者也楊朱墨翟管夷吾晏嬰老聃申不害韓非眘到田駢鄒衍尸佼孫武張儀蘇秦之屬皆以其術鳴秦之興李斯鳴之漢之時司馬遷相如揚雄最其善鳴者也其下魏晉氏鳴者不及於古然亦未嘗絶也就其善者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言也亂雜而無章將天醜其德莫之顧邪何為乎不鳴其善鳴者也唐之有天下陳子昻蘇源明元結李白杜甫李觀皆以其所能鳴其存而在下者孟郊東野始以其詩鳴其髙出魏晉不懈而及於古其它浸淫乎漢氏矣從吾遊者李翺張籍其尤也三子者之鳴信善矣抑不知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邪抑將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邪三子者之命則懸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其在下也奚以悲東野之役於江南也有若不釋然者故吾道其命於天者以解之
  送李愿歸盤谷序【韓愈】
  太行之陽有盤谷盤谷之間泉甘而土肥草木藂茂居民鮮少或曰謂其環兩山之間故曰盤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勢阻隠者之所盤旋友人李愿居之愿之言曰人之稱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澤施于人名聲昭于時坐于廟朝進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則樹旗旄羅弓矢武夫前呵從者塞途供給之人各執其物夾道而疾馳喜有賞怒有刑才俊滿前道古今而譽盛德入耳而不煩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飄輕裾翳長袖粉白黛緑者列屋而閒居妬寵而負恃爭妍而取憐大丈夫之遇知於天子用力於當世者之所為也吾非惡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窮居而野處升髙而望逺坐茂樹以終日濯清泉以自潔採於山美可茹釣于水鮮可食起居無時惟適之安與其有譽於前孰若無毁於其後與其有樂於身孰若無憂於其心車服不維刀鋸不加理亂不知黜陟不聞大丈夫不遇於時者之所為也我則行之伺於公卿之門奔走於形勢之途足將進而趦趄口將言而囁嚅處穢汙而不羞觸刑辟而誅戮徼幸於萬一老死而後止者其於為人賢不肖何如也昌黎韓愈聞其言而壯之與之酒而為之歌曰
  盤之中維子之宫盤之土可以稼盤之泉可濯可沿盤之阻誰爭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繚而曲如往而復嗟盤之樂兮樂且無央虎豹逺跡兮蛟龍遁藏鬼神守䕶兮呵禁不祥飲且食兮夀而康無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車兮秣吾馬從子于盤兮終吾生以徜徉
  送楊少尹序【韓愈】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于時公卿設供張祖道都門外車數百兩道路觀者多歎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國子司業楊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丞相去歸其鄉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也予忝在公卿後遇病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疋道邉觀者亦有歎息知其為賢與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不落莫否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畫固不論也然吾聞楊侯之去丞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為其都少尹不絶其禄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無所於歸楊侯始冠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今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遊也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古之所謂鄉先生没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
  送齊皥下第序【韓愈】
  古之所謂公無私者其取捨進退無擇於親疎逺邇惟其宜可焉其下之視上也亦惟視其舉黜之當否不以親疎逺邇疑乎其上之人故上之人行志擇誼坦乎其無憂於下也下之人克己慎行確乎其無惑於上也是故為君不勞而為臣甚易見一善焉可得詳而舉也見一不善焉可得明而去也及道之衰上下交疑於是乎舉讐舉子之事載之傳中而稱美之而謂之忠見一善焉若親與邇不敢舉也見一不善焉若疎與逺不敢去也衆之所同好焉矯而黜之乃公也衆之所同惡焉激而舉之乃忠也於是乎有違心之行有怫志之言有内媿之名若然者俗所謂良有司也膚受之訴不行於君巧言之誣不起於人矣嗚呼今之君天下者不亦勞乎為有司者不亦難乎為人嚮道者不亦勤乎是故端居而念焉非君人者之過也則曰有司焉非有司之過也則曰今舉天下人焉則非今舉天下人之過也葢其漸有因其本有根生於私其親成於私其身以已之不直而謂人皆然其植之也固久其除之也實難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化也非知命不惑不可得而改也已矣乎其終能復古乎若髙陽齊生者其起予者乎齊生之兄為時名相出藩于南朝之碩臣皆其舊交齊生舉進士有司用是連枉齊生齊生不以云乃曰我之未至也有司其枉我哉我將利吾器而俟其時耳抱負其業東歸於家吾觀於人有不得志則非其上者衆矣亦莫計其身之短長也若齊生者既至矣而曰我未也不以閔於有司其不亦鮮乎哉吾用是知齊生後日誠良有司也能復古者也公無私者也知命不惑者也
  送髙閑上人序【韓愈】
  茍可以寓其巧智使機應於心不挫於氣則神完而守固雖外物至不膠於心堯舜禹湯治天下養叔治射庖丁治牛師曠治音聲扁鵲治病僚之於丸秋之於奕伯倫之於酒樂之終身不厭奚暇外慕夫外慕徙業者皆不造其堂不嚌其胾者也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伎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於心必於草書焉發之觀於物見山水崖谷鳥獸蟲魚草木之花實日月列星風雨水火雷霆霹靂歌舞戰鬭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於書故旭之書變動猶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終其身而名後世今閑之於草書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跡未見其能旭也為旭有道利害必明無遺錙銖情炎於中利欲鬭進有得有喪勃然不釋然後一决於書而後旭可幾也今閑師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膠是其為心必泊然無所起其於世必淡然無所嗜泊與淡相遭頺墮委靡潰敗不可收拾則其於書得無象之然乎然吾聞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閑如通其術則吾不能知矣
  送文暢序【韓愈】
  人固有儒名而墨行者問其名則是校其行則非可以與之游乎如有墨名而儒行者問其名則非校其行則是可以與之游乎揚子雲稱在門牆則麾之在邊裔則進之吾取以為法焉浮屠師文暢喜文章其周遊天下凡有行必請於搢紳先生以求咏謌其所志貞元十九年春將行東南栁君宗元為之請解其裝得所得敘詩累百餘篇非至篤好其何能致多如是邪惜其無以聖人之道告之者而徒舉浮屠之說贈焉夫文暢浮屠也如欲聞浮屠之說當自就其師而問之何故謁吾徒而來請也彼見吾君臣父子之懿文物事為之盛其心有慕焉拘其法而未能入故樂聞其說而請之如吾徒者宜當告之以二帝三王之道日月星辰之行天地之所以著鬼神之所以幽人物之所以蕃江河之所以流而語之不當又為浮屠之說而瀆告之也民之初生固若蟲魚鳥獸然聖人者立然後知宫居而粒食親親而尊尊生者養而死者藏是故道莫大乎仁義教莫正乎禮樂刑政施之於天下萬物得其宜措之於其躬體安而氣平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文武以是傳之周公孔子書之於册中國之人世守之今浮屠者孰為而孰傳之耶夫鳥俛而啄仰而四顧夫獸深居而簡出懼物之為己害也猶且不免焉弱之肉彊之食今吾與文暢安居而暇食優游以生死與禽獸異者寧可不知其所自耶夫不知者非其人之罪也知而不為者惑也悅乎故不能即乎新者弱也知而不以告人者不仁也告而不以實者不信也余既重栁請又嘉浮屠能喜文辭於是乎言
  送廖道士序【韓愈】
  五岳於中州衡山最逺南方之山巍然髙而大者以百數獨衡為宗最逺而獨為宗其神必靈衡之南八九百里地益髙山益峻水清而益駛其最髙而横絶南北者嶺郴之為州在嶺之上測其髙下得三之二焉中州清淑之氣於是焉窮氣之所窮盛而不過必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衡山之神既靈而郴之為州又當中州清淑之氣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其水土之所生神氣之所感白金水銀丹砂石英鍾乳橘柚之包竹箭之美千尋之名材不能獨當也意必有魁竒忠信材德之民生其間而吾又未見也其無乃迷惑溺没於老佛之學而不出耶廖師郴民而學於衡山氣專而容寂多藝而善遊豈吾所謂魁竒而迷溺者耶廖師善知人若不在其身必在其所與遊訪之而不吾告何也於其别申以問之
  送水陸運使韓侍御歸所治序【韓愈】
  六年冬振武軍吏走驛馬詣闕告饑公卿廷議以轉運使不得其人宜選才幹之士往換之吾族子重華適當其任至則出贓罪吏九百餘人脫其桎梏給耒耜與牛使耕其傍便近地以償所負釋其粟之在吏者四十萬斛不徵吏得去罪死假種糧齒平人有以自效莫不涕泣感奮相率盡力以奉其令而又為之奔走經營相原隰之宜指授方法故連二嵗大熟吏得盡償其所亡失四十萬斛者而私其贏餘得以蘇息軍不復饑君曰此未足為天子言請益募人為十五屯屯置百三十人而種百頃令各就髙為堡東起振武轉而西過雲州界極於中受降城出入河山之際六百餘里屯堡相望寇來不能為暴人得肆耕其中少可以罷漕輓之費朝廷從其議秋果倍收嵗省度支錢千三百萬八年詔拜殿中侍御史錫服朱銀其冬來朝奏曰得益開田四千頃則盡可以給塞下五城矣田五千頃法當用人七千臣令吏於無事時督習弓矢為戰守備因可以制敵庶幾所謂兵農兼事務一而兩得者也大臣方持其議吾以為邊軍皆不知耕作開口望哺有司常僦人以車船自它郡往輸乘沙逆河逺者數千里人畜死蹄踵交道費不可勝計中國坐耗而邊吏恒苦食不繼今君所請田皆故秦漢時郡縣地其課績又已驗白若從其言其利未可遽以一二數也今天子方舉羣䇿以收太平之功寧使士有不盡用之歎懷竒見而不得施設也君又何憂而中臺士大夫亦同言侍御韓君前領三縣紀綱二州奏課常為天下第一行其計於邊其功烈又赫赫如此使盡用其䇿西北邊故所没地可指期而有也聞其歸皆相勉為詩以推大之而屬余為序
  送鄭尚書權序【韓愈】
  嶺之南其州七十其二十二嶺南節度府其四十餘分四府府各置帥然獨嶺南節度為大府大府始至四府必使其佐啟問起居謝守地不得即賀以為禮嵗時必遣賀問致水土物大府帥或道過其府府帥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袴鞾迎郊及既至大府帥先入據館帥守屏若將趨入拜庭之為者大府與之為讓至一再乃敢改服以賔主見適位執爵皆興拜不許乃止䖍若小侯之事大國有大事諮而後行府之州離府逺者至三千里懸隔山海使必數月而後能至蠻夷悍輕易怨以變其南州皆岸大海多洲島颿風一日踔數千里漫瀾不見蹤迹控御失所依險阻結黨讐機毒矢以待將吏撞搪呼號以相和應蜂屯蟻雜不可爬梳好則人怒則獸故常薄其征入簡節而疎目時有所遺漏不究切之長養以兒子至紛不可治乃草薙而禽獮之盡根株痛斷乃止其海外雜國若躭浮羅流求毛人夷亶之州林邑扶南真臘于陀利之屬東南際天地以萬數或時風潮朝貢蠻胡賈人舶交海中若嶺南帥得其人則一邊盡治不相寇盗賊殺無風魚之災水旱癘毒之患外國之貨日至珠香象犀玳瑁竒物溢於中國不可勝用故選帥常重於它鎮非有文武威風知大體可畏信者則不幸往往有事長慶三年四月以工部尚書鄭公為刑部尚書兼御史大夫往踐其任鄭公嘗以節鎮襄陽又帥滄景徳棣歴河南尹華州刺史皆有功德可稱道入朝為金吾將軍散騎常侍工部侍郎尚書家屬百人無數畆之宅僦屋以居可謂貴而能貧為仁者不富之效也及是命朝廷莫不悅將行公卿大夫士茍能詩者咸相率為詩以美朝政以慰公南行之思韻必以來字者所以祝公成政而來歸疾也
  送鄭十校理序【韓愈】
  祕書御府也天子猶以為外且逺不得朝夕視始更聚書集賢殿别置校讐官曰學士曰校理常以寵丞相為大學士其它學士皆達官也校理則用天子之名能文學者茍在選不計其秩次惟所用之由是集賢之書盛積盡秘書所有不能處其半書日益多官日益重四年鄭生涵始以長安尉選為校理人皆曰是宰相子能恭儉守教訓好古義施於文辭者如是而在選公卿大夫家之子弟其勸耳矣愈為博士也始事相公於祭酒分教東都生也事相公於東太學今為郎於都官也又事相公於居守三為屬吏經時五年觀道德於前後聽教誨於左右可謂親薰而炙之矣其髙大逺宻者不敢隠度論也其勤已而務博施以已之有欲人之能不知古君子何如耳今生始進士獲重語於天下而慊慊若不足真能守其家法矣其在門者可進賀也求告來寧朝夕侍側東都士大夫不得見其面於其行日分司吏與留守之從事竊載酒肴席定鼎門外盛賔客以餞之既醉各為詩五韻且屬愈為序
  送幽州李端公序【韓愈】
  元年今相國李公為吏部員外郎愈嘗與偕朝道語幽州司徒公之賢曰某前年被詔告禮幽州入其地迓勞之使里至每進益恭及郊司徒公紅帓首鞾袴握刀左右雜佩弓韔服矢挿房俯立迎道左某禮辭曰公天子之宰禮不可如是及府又以其服即事某又曰公三公不可以將服承命卒不得辭上堂即客階坐必東向愈曰國家失太平於今六十年夫十甲十二子相配數窮六十其將復平平必自幽州始亂之所出也今天子大聖司徒公勤於禮庶幾帥先河南北之將來覲奉職如開元時乎李公曰然今李公既朝夕左右必數數為上言元年之言殆合矣端公嵗時來夀其親東都東都之大夫士莫不拜于門其為公佐甚忠意欲司徒公功名流千萬嵗請以愈言為使歸之獻
  送楊支使序【韓愈】
  愈在京師時嘗聞當今藩翰之賔客惟宣州為多賢與之游者二人隴西李博清河崔羣羣與博之為人吾知之道不行於主人與之處者非其類雖有享之以季氏之富不一日留也以羣博論之凡在宣州之幕下者雖不盡與之遊皆可信而得其為人矣愈未嘗至宣州而樂頌其主人之賢者以其取人信之也今中丞之在朝愈日侍言於門下其來而鎮兹土也有問湖南之賔客者愈曰知其客可以信其主者宣州也知其主可以信其客者湖南也去年冬奉詔為邑於陽山然後得謁湖南之賔客於幕下於是知前之信之也不失矣及儀之之來也聞其言而見其行則向之所謂羣與博者吾何先後焉儀之智足以造謀材足以立事忠足以勤上惠足以存下而又侈之以詩書六藝之學先聖賢之德音以成其文以附其質宜乎從事於是府而流聲實於天朝也夫樂道人之善以勤其歸者乃吾之心也謂我為邑長於斯而媚夫人云者不知言者也工乎詩者歌以繫之
  送許郢州序【韓愈】
  愈嘗以書自通於于公累數百言其大要言先達之士得人而託之則道德彰而名問流後進之士得人而託之則事業顯而爵位通下有矜乎能上有矜乎位雖恒相求而不相遇于公不以其言為不可復書曰足下之言是也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與卑鄙庸陋相應答如影響是非忠乎君而樂乎善以國家之務為己任者乎愈雖不敢私其大恩抑不可不謂之知已恒矜而誦之情已至而事不從小人之所不為也故於使君之行道刺史之事以為于公贈凡天下之事成於自同而敗於自異為刺史者恒私於其民不以實應乎府為觀察使者恒急於其賦不以情信乎州繇是刺史不安其官觀察使不得其政財已竭而斂不休人已窮而賦愈急其不去為盗也亦幸矣誠使刺史不私於其民觀察使不急於其賦刺史曰吾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惠不可以獨厚觀察使亦曰某州之民天下之民也斂不可以獨急如是而政不均令不行者未之有也其前之言者于公既已信而行之矣今之言者其有不信乎縣之於州猶州之於府也有以事乎上有以臨乎下同則成異則敗者皆然也非使君之賢其誰能信之愈於使君非燕遊一朝之好也故其贈行不以頌而以規
  贈崔復州序【韓愈】
  有地數百里趨走之吏自長史司馬以下數十人其禄足以仁其三族及其朋友故舊樂乎心則一境之人喜不樂乎心則一境之人懼丈夫官至刺史亦榮矣雖然幽逺之小民其足跡未嘗至城邑茍有不得其所能自直於鄉里之吏者鮮矣况能自辨於縣吏乎能自辨於縣吏者鮮矣况能自辨於刺史之庭乎由是刺史有所不聞小民有所不宣賦有常而民産無恒水旱癘疫之不期民之豐約懸於州縣令不以言連帥不以信民就窮而斂愈急吾見刺史之難為也崔君為復州其連帥則于公崔君之仁足以蘇復人于公之賢足以庸崔君有刺史之榮而無其難為者將在於此乎愈嘗辱于公之知而舊游于崔君慶復人之將䝉其休澤也於是乎言
  送温處士赴河陽軍序【韓愈】
  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羣遂空夫冀北馬多天下伯樂雖善知馬安能空其羣耶解之者曰吾所謂空非無馬也無良馬也伯樂知馬遇其良輙取之羣無留良焉茍無良雖謂無馬不為虚語矣東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温生大夫烏公以鈇鉞鎮河陽之三月以石生為才以禮為羅羅而致之幕下未數月也以温生為才於是以石生為媒以禮為羅又羅而致之幕下東都雖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抜其尤暮取一人焉抜其尤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執事與吾輩二縣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諮而處焉士大夫之去位而巷處者誰與嬉遊小子後生於何考徳而問業焉搢紳之東西行過是都者無所禮於其廬若是而稱曰大夫烏公一鎮河陽而東都處士之廬無人焉豈不可也夫南面而聽天下其所託重而恃力者惟相與將耳相為天子得人於朝廷將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求内外無治不可得也愈縻於兹不能自引去資二生以待老今皆為有力者奪之其何能無介然於懐耶生既至拜公於軍門其為吾以前所稱為天下賀以後所稱為吾致私怨於盡取也留守相公首為四韻詩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
  送石處士序【韓愈】
  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為節度之三月求士於從事之賢者有薦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穀之間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飯一盂蔬一盤人與之錢則辭請與出遊未嘗以事辭勸之仕不應坐一室左右圗書與之語道理辨古今事當否論人髙下事後當成敗若河决下流而東注若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為之先後也若燭照數計而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無求於人其肻為某來耶從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為國不私於家方今寇聚於恒師環其疆農不耕收財粟殫亡吾所處地歸輸之塗治法征謀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義請而彊委重焉其何說之辭於是譔書詞具馬幣卜日以授使者求先生之廬而請焉先生不告於妻子不謀於朋友冠帶出見客拜受書禮於門内宵則沐浴戒行李載書册問道所由告行於常所來往晨則畢至張上東門外酒三行且起有執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義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處何常惟義之歸遂以為先生夀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無變其初無務富其家而饑其師無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無味於諂言惟先生是聽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寵命又祝曰使先生無圗利於大夫而私便其身圖先生起拜祝辭曰敢不敬蚤夜以求從祝規於是東都之人士咸知大夫與先生果能相與以有成也遂各為歌詩六韻退愈為之序云
  送殷員外序【韓愈】
  唐受天命為天子凡四方萬國不問海内外無小大咸臣順於朝時節貢水土百物大者特來小者附集元和睿聖文武皇帝既嗣位悉治方内就法度十二年詔曰四方萬國惟回鶻於唐最親奉職尤謹丞相其選宗室四品一人持節往賜君長告之朕意又選學有經法通知時事者一人與之為貳由是殷侯侑自大常博士遷尚書虞部員外郎兼侍御史朱衣象笏承命以行朝之大夫莫不出餞酒半右庶子韓愈執盞言曰殷大夫今人適數百里出門惘惘有離别可憐之色持被入直三省丁寧顧婢子語刺刺不能休今子使萬里外國獨無幾㣲出於言面豈不真知輕重大丈夫哉丞相以子應詔真誠知人士不通經果不足用於是相屬為詩以道其行云
  送湖南李正字序【韓愈】
  貞元中愈從太傅隴西公平汴州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鹽鐵日為酒殺羊享賔客李生則尚與其弟學讀書習文辭以舉進士為業愈於太傅府年最少故得交李生父子間公薨軍亂軍司馬從事皆死侍御亦被讒為民日南其後五年愈又貶陽山令今愈以都官郎守東都省侍御自衡州刺史為親王長史亦留此掌其府事李生自湖南從事請告來覲於時太傅府之士惟愈與河南司録周君獨存其外則李氏父子相與為四人離十三年幸而集處得燕而舉一觴相屬此天也非人力也侍御與周君於今為先輩成德李生温然為君子有詩八百篇傳詠於時惟愈也業不益進行不加修顧惟未死耳往拜侍御謁周君抵李生退未嘗不發媿也往時侍御有無盡費於朋友及今則又不忍其三族之寒饑聚而館之疏逺畢至禄不足以養李生雖欲不從事於外其勢不可得已也重李生之還者皆為詩愈最故故又為序云
  送竇從事序【韓愈】
  踰甌閩而南皆百越之地於天文其次星紀其星牽牛連山隔其陰鉅海敵其陽是維島居卉服之民風氣之殊著自古昔唐之有天下號令之所加無異於逺近民俗既遷風氣亦隨雪霜時降癘疫不興瀕海之饒固加於初是以人之之南海者若東西州焉皇帝臨天下二十有二年詔工部侍郎趙植為廣州刺史盡牧南海之民署從事扶風竇平平以文辭進於其行也其族人殿中侍御史牟合東都交遊之能文者二十有八人賦詩以贈之於是昌黎韓愈嘉趙南海之能得人壯從事之答於知我不憚行之逺也又樂侍御貽周之愛其族叔父能合文辭以寵榮之作送竇從事少府平序
  贈張童子序【韓愈】
  天下之以明二經舉於禮部者嵗至三千人始自縣考試定其可舉者然後升於州若府其不能中科者不與是數焉州若府總其屬之所升又考試之如縣加察詳焉定其可舉者然後貢於天子而升之有司其不能中科者不與是數焉謂之鄉貢有司者總州府之所升而考試之加察詳焉第其可進者以名上於天子而藏之屬之吏部嵗不及二百人謂之出身能在是選者厥惟艱哉二經章句僅數十萬言其傳注在外皆誦之又約知其大說繇是舉者或逺至十餘年然後與乎三千之數而升於禮部矣又或逺至十餘年然後與乎二百之數而進於吏部矣斑白之老半焉昏塞不能及者皆不在是限有終身不得與焉者張童子生九年自州縣逹禮部一舉而進立於二百之列又二年益通二經有司復上其事繇是拜衛兵曹之命人皆謂童子耳目明達神氣以靈余亦偉童子之獨出于等夷也童子請於其官之長隨父而寧母嵗八月自京師道陜南至虢東及洛師北過大河之陽九月始來及鄭自朝之聞人以及伍都之伯長羣吏皆厚其餼賂或作謌詩以嘉童子童子亦榮矣雖然愈將進童子於道使人謂童子求益者非欲速成者夫少之與長也異觀少之時人惟童子之異及其長也將責成人之禮焉成人之禮非盡於童子所能而已也然則童子宜暫息乎其已學者而勤乎其未學者可也愈與童子俱陸公之門人也慕回路二子之相請贈與處也故有以贈童子
  送王秀才序【韓愈】
  吾少時讀醉鄉記私怪隠居者無所累於世而猶有是言豈誠㫖於味耶及讀阮籍陶潛詩乃知彼雖偃蹇不欲與世接然猶未能平其心或為事物是非相感發於是有託而逃焉者也若顔氏子操瓢與簞曾參歌聲若出金石彼得聖人而師之汲汲每若不可及其於外也固不暇尚何麴蘖之託而昏㝠之逃耶吾又以悲醉鄉之徒不遇也建中初天子嗣位有意貞觀開元之丕績在廷之臣爭言事當此時醉鄉之後世又以直廢吾既悲醉鄉之文辭而又嘉良臣之烈思識其子孫今子之來見我也無所挾吾猶將張之况文與行不失其世守渾然端且厚惜乎吾力不能振之而其言不見信於世也於其行姑與之飲酒
  送牛堪序【韓愈】
  以明經舉者誦數十萬言又約通大義徵辭引類旁出入他經者又誦數十萬言其為業也勤矣登第於有司者去民畆而就吏禄由是進而累為卿相者常常有之其為獲也亦大矣然吾未嘗聞有登第於有司而進謝於其門者豈有司之待之也抑以公不以情舉者之望於有司也亦將然乎其進而謝於其門也則為私乎抑無乃人事之未思或者不能舉其禮乎若牛堪者思慮足以及之材質足以行之而又不聞其往者其將有以哉違衆而求識立竒而取名非堪心之所存也由是而觀之若堪之用心其至於大官也不為幸矣堪太學生也余博士也博士師屬也於其登第而歸將榮於其鄉也能無說乎
  送陳秀才彤序【韓愈】
  讀書以為學纘言以為文非以誇多而鬭靡也葢學所以為道文所以為理耳茍行事得其宜出言適其要雖不吾面吾將信其富於文學也潁川陳彤始吾見之楊湖南門下頎然其長薰然其和吾目其貌耳其言因以得其為人及其久也果若不可及夫湖南之於人不輕以事接爭名者之於藝不可以虛屈吾見湖南之禮有加而同進之士交譽也又以信吾信之不失也如是而又問焉以質其學䇿焉以考其文則何信之有故吾不徵於陳而陳亦不出於我此豈非古人所謂可為智者道難與俗人言者類耶凡吾從事於斯也久未見舉進士有如陳生而不如志者於其行姑以是贈之
  送孟秀才序【韓愈】
  今年秋見孟氏子琯於郴年甚少禮甚度手其文一編甚鉅退披其編以讀之盡其書無有不能吾固心存而目識之矣其十月吾道於衡潭以之荆累累見孟氏子焉其所與偕盡善人長者吾益以竒之今將去是而隨舉於京師雖不有請猶將彊而授之以就其志况其請之煩耶京師之進士以千數其人靡所不有吾常折肱焉其要在詳擇而固交之善雖不吾與吾將彊而附不善雖不吾惡吾將彊而拒茍如是其於髙爵猶階而升堂又况其細者耶
  送何堅序【韓愈】
  何於韓同姓為近堅以進士舉於吾為同業其在太學也吾為博士堅為生生博士為同道其識堅也十年為故人同姓而近也同業也同道也故人也於其不得願而歸其可以無言耶堅道州人道之守陽公城賢也道於湖南為屬州湖南楊公憑又賢也堅為民堅又賢也湖南得道為屬道得堅為民堅歸唱其州之父老子弟服陽公之令道亦唱其縣與其比州服楊公之令吾聞鳥有鳳者恒出於有道之國當漢時黄霸為潁川是鳥實集而鳴焉若史可信堅歸吾將賀其見鳳而聞其鳴也已
  送薛存義之任序【柳宗元】
  河東薛存義將行栁子載肉于俎崇酒于觴追而送之江之滸飲食之且告曰凡吏于土者若知其職乎葢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于土者出其十一傭乎吏使司平於我也今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豈唯怠之又從而盗之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盗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之矣以今天下多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何哉勢不同也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達于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義假令零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勞心訟者平賦者均老弱無懷詐暴憎其為不虛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審矣吾賤且辱不得與考績幽明之說於其往也故賞以酒肉而重之以辭
  送李判官往桂州序【柳宗元】
  士之習為吏者恒病於少文故給而不肆飾於華者恒病於無斷故放而不制今李生學於詩有年矣吟詠風賦頗聞乎人至於是州惟州之牧咨焉以贊戎事而糺羣吏甚直且武豈所謂吏而華者耶以府喪罷去擇而之乎有禮之邦推是道也以往然而不際於禮則吾不知也
  送董邵南序【韓愈】
  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舉進士連不得志於有司懷抱利器鬱鬱適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時茍慕義彊仁者皆愛惜焉矧燕趙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嘗聞風俗與化移易吾惡知其今不異於古所云耶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為我弔望諸君之墓而觀於其市復有昔時屠狗者乎為我謝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
  送徐從事北遊序【柳宗元】
  讀詩禮春秋莫能言說其容貌充充然而聲名不聞傳於世豈天下廣大多儒而使然歟將晦其說諱其讀不使世得聞傳其名歟抑處於逺仕於逺不與通都大邑豪傑角其伎而至於是歟不然無顯者為之倡以振動其聲歟今之世不能多儒可以葢生者觀生亦非晦諱其說讀者然則餘二者為之决矣生北遊必至通都大邑通都大邑必有顯者由是其果聞傳於世歟茍聞傳必得位得位而以詩禮春秋之道施於事及於物思不負孔子之筆舌能如是然後可以為儒儒可以說讀為哉
  送徐無黨南歸序【歐陽脩】
  草木鳥獸之為物衆人之為人其為生雖異而為死則同一歸於腐壊澌盡泯滅而已而衆人之中有聖賢者固亦生且死於其間而獨異於草木鳥獸衆人者雖死而不朽逾逺而彌存也其所以為聖賢者修之於身施之於事見之於言是三者所以能不朽而存也修於身者無所不獲施於事者有得有不得焉其見於言者則又有能有不能也施於事矣不見於言可也自詩書史記所傳其人豈必皆能言之士哉修於身矣而不施於事不見於言亦可也孔子弟子有能政事者矣有能言語者矣若顔回者在陋巷曲肱饑卧而已其羣居則黙然終日如愚人然自當時羣弟子皆推尊之以為不敢望而及而後世更百千嵗亦未有能及之者其不朽而存者固不待施於事况於言乎予讀班固藝文志唐四庫書目見其所列自三代秦漢以來著書之士多者至百餘篇少者猶三四十篇其人不可勝數而散亡磨滅百不一二存焉予竊悲其人文章麗矣言語工矣無異草木榮華之飄風鳥獸好音之過耳也方其用心與力之勞亦何異衆人之汲汲營營而忽焉以死者雖有遲有速而卒與三者同歸於泯滅夫言之不可恃也葢如此今之學者莫不慕古聖賢之不朽而勤一世以盡心於文字間者皆可悲也東陽徐生少從予學為文章稍稍見稱於人既去而與羣士試於禮部得髙第由是知名其文辭日進如水涌而山出予欲摧其盛氣而勉其思也故於其歸告以是言然予固亦喜為文辭者亦因以自警焉
  送楊寘序【歐陽脩】
  予嘗有幽憂之疾退而閒居不能治也既而學琴於友人孫道滋受宫聲數引久而樂之不知疾之在其體也夫琴之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為宫細者為羽操絃驟作忽然變之急者悽然以促緩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髙山出泉而風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婦之歎息雌雄雍雍之相鳴也其憂深思逺則舜與文王孔子之遺音也悲愁感憤則伯竒孤子屈原忠臣之所歎也喜怒哀樂動人必深而純古淡泊與夫堯舜三代之言語孔子之文章易之憂患詩之怨刺無以異其能聽之以耳應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堙鬱寫其憂思則感人之際亦有至者焉予友楊君好學有文累以進士舉不得志及從廕調為尉於劍浦區區在東南數千里外是其心kao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醫藥風俗飲食異宜以多疾之體有不平之心居異宜之俗其能鬱鬱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養其疾於琴亦將有得焉故予作琴說以贈其行且邀道滋酌酒進琴以為别
  送楊子聰戸曹序【歐陽脩】
  士之仕於州郡者必視其地大小髙下之望以為輕重河南大府也參軍雖卑以望而髙下之固與他州郡異矣然地大望髙居者皆將相名臣達官居又不久率一二嵗而甚者半嵗而易故河南吏民閒坐而偶語道某相某將某官者常名斥而一二嵗數之至於郎中御史方鎮牧守使人貴客由河南出者入不於疆去不餞于郊途逢而不避市坐者不起豈素慢哉葢其見之習也彼視公卿大臣要官其易如此矧所謂參軍者邪其不羣嘲而隨侮之幸也參軍每上府望門而趍吏摩以肩過不揖反就焉持刺執版求通姓名雖心負其所有欲進自達不可得其勢鬱鬱卑且賤反甚於它州郡故為之者未嘗樂也然其間能自以頭角頎然而出者鮮矣其才能之美非有異乎衆莫能也戶曹參軍楊子聰居府中常衣青衫騎破虎韉出入府門下人固輩視而槩易之居一嵗相國彭城公薦之集賢學士謝公又薦之士之有文而賢者盡交之其能出其頭角矣若去而之他州郡不特頎然而出矣遂將傑然以獨立也子聰南人樂其土風今秩滿調於吏部必吏於南也吾見南之州郡有傑然而獨出者必楊子聰也
  送王聖紀赴扶風主簿序【歐陽脩】
  前年五月大霖雨殺麥河溢東畿浸下田已而不雨至于八月菽粟死髙田三司有言前時溢博州民冒河為言得免租者葢萬計今嵗秋當租懼民幸水旱因縁得妄免以虧兵食慎勑有司謹之朝廷因舉田令約束州縣吏吏無逺近皆望風惡民言水旱一以農田勑限甚者笞而絶之畿之民訴其縣不聽則訴於開封又不聽則相與聚立宣徳門外訴於宰相於是遣吏四出視諸縣視者還而或言災或言否然言否者十七八最後視者還言民實災而吏徒畏約束以茍自免爾天子聞之惻然盡蠲畿民之租余嘗竊歎曰民生幸而為畿民緩急近而易知也雨降于天河溢于地與赤日之出是三者物之易見也前二三嵗旱蝗相連朝廷嵗嵗隨其災之厚薄蠲其賦之多少至兵食不足則嵗糴或入粟以爵而充之是在上者之愛人而仁人之心易惻也以易知之近言易見之事告易惻之仁然吏一壅之幾不得達况四海之大幾萬里而逺事之難知不若霖潦赤日之易見者何數使上有惻之之心不得達于下下有思告之苦不得通於上者吏居其間而壅之爾可勝歎哉扶風為縣限闗之西距京師在千里外民之不幸而事有隠㣲者何限其能生死曲直之者令與主簿尉三人而已民之志得不壅而聞于州州不壅而聞于上縣不壅而民志通者令與主簿尉達之而已王君聖紀主簿於其縣聖紀好學有文佐是縣也始試其為政焉故以夫素所歎者告之
  送祕書丞宋君歸太學序【歐陽脩】
  陋巷之士甘藜藿而修仁義毁譽不干其守饑寒不累其心此衆人以為難而君子以為易生于髙門世襲軒冕而躬布衣韋帶之行其驕榮佚欲之樂生長于其間而不溺其習日見于其外而不動乎其中此雖君子猶或難之學行足以立身而進不止材能足以髙人而志愈下此雖聖人亦以為難也書曰不自滿假又曰汝惟不矜不伐以舜禹之明猶以是為相戒懼况其下者哉此誠可謂難也已廣平宋君宣獻公之子公以文章為當世宗師顯于朝廷登于輔弼清德著于一時令名垂于後世君少自立不以門地驕于人既長學問好古為文章天下賢士大夫皆稱慕其為人而君慊然常若不足于己者守官太學甘寂寞以自處日與寒士往來而從先生國子講論道德以求其益夫生而不溺其習此葢出其天性其見焉而不動于中者由性之明學之而後至也學而不止髙而愈下予自其㓜見其長行而不倦久而愈篤可知其將無所不至焉也孟子所謂孰能禦之者歟予陋巷之士也遭時奮身竊位于朝守其貧賤之節其臨利害禍福之際常恐其奪也以予行君子之所易者猶若是知君行聖賢之所難者為難能也歲之三月來自京師拜其舅氏予得延之南齋聽其論議而慕其為人雖與之終身久處而不厭也留之數日而去於其去也不能忘言遂為之序
  送田畫秀才寜親萬州序【歐陽脩】
  五代之初天下分為十三四及建隆之際或滅或㣲其在者猶七國而蜀與江南地最大以周世宗之雄三至淮上不能舉李氏而蜀亦恃險為阻秦隴山南皆被侵奪而荆人縮手歸峽不敢西窺以爭故地及太祖受天命用兵不過萬人舉兩國如一郡縣吏何其偉歟當此時文初之祖從諸將西平成都及南攻金陵功最多於時語名將者稱田氏田氏攻書史官禄世于家至今而不絶及天下已定將率無所用其武士君子爭以文儒進故文初將家子反衣白衣從鄉進士舉於有司彼此一時亦各遭其埶而然也文初辭業通敏為人敦潔可喜歲之仲春自荆南西拜其親於萬州維舟夷陵予與之登髙以逺望遂遊東山窺緑蘿溪坐磐石文初愛之數日乃去夷陵者其地志云北有夷山以為名或曰巴峽之險至此地始平夷葢今文初所見尚未為山川之勝者由此而上泝江湍入三峽險怪竒絶乃可愛也當王師伐蜀時兵出兩道一自鳳州以入一自歸州以取忠萬以西今之所經皆王師嚮所用武處覽其山川可以慨然而賦矣
  送周屯田序【曾鞏】
  士大夫登朝廷年七十上書去其位天子官其一子而聽之亦可謂榮矣然而有若不釋然者余為之言曰古之士大夫倦而歸者安車几杖膳羞被服百物之珍好自若天子養以燕享飲食鄉射之禮自比子弟袒韝䪕以薦其物諮其辭說不於庠序則於朝廷時節之賜與縉紳之禮於其家者不以朝則以夕上之聴其休焉不敢勤以事下之自老為無為而尊榮也今一日辭事還其廬徒御散矣賔客去矣百物之順其欲者不足人之羣嬉屬好之交不與約居而獨游散棄乎山墟林莽陋巷窮閭之間如此其於長者薄也亦曷能使其不歉然於心耶雖然不及乎尊事可以委蛇其身而益閑不享乎珎好可以窒煩除薄而益安不離乎深山長谷豈不足以易其庠序之位不居其榮豈有患乎其辱哉然則古之所以殷勤奉老者皆世之任事者所自為於士之倦而歸者顧為煩且勞也今之置古事者顧有司為少耳士之老於其家者獨得其自肆也然則何為動其意耶予為之言者尚書屯田員外郎周君中復周君與先人俱天聖二年進士與予舊且好也既為之辨其不釋然者又欲其有以處而樂也讀予言者可無異周君而病今之失矣
  送江任序【曾鞏】
  均之為吏或中州之人用於荒邊側境山區海聚之間蠻夷異域之處或燕荆越蜀海外萬里之人用於中州以至四遐之鄉相易而往其山行水涉沙莽之馳往往為風霜氷雪瘴霧之毒之所侵加蛇龍虺蜴虎豹之羣之所抵觸衝波急洑隤崖落石之所覆壓其進也莫不籯粮褁藥選舟易馬力兵曹伍而後動戒朝奔夜變更寒暑而後至至則宫廬器械被服飲食之具土風氣之宜與夫人民謡俗語言習尚之務其變難遵而其情難得也則多愁居惕處歎息而思歸及其久也所習已安所蔽已解則歲月有期可引而去矣故不得專一精思修治具以宣布天子及下之仁而為後世可守之法也或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不在西封在東境士不必勤舟車輿馬不必力而已傳其邑都坐其堂奥道途所次升降之倦凌冒之虞無有接於其形動於其慮至則耳目口鼻百體之所養如不出乎其家父兄六親故舊之人朝夕相見如不出乎其里山川之形土田市井風謡俗習辭說之變利害得失善惡之條貫非其童子之所聞則其少長之所游覽非其自得則其鄉之先生老者之所告也所居已安所有事之宜皆已習熟如此故能專慮致勞營職事以宣上恩而修百姓之急其施為先後不待旁諮久察而與奪損益之幾已斷於胸中矣豈類夫孤客逺寓之憂而以茍且决事哉臨川江君任為洪之豐城此兩縣者牛羊之牧相交樹木果蔬五穀之壟相入也所謂九州之人各用於其土者孰近於此既已得其所處之樂而厭聞飫聽其民人之事而江君又有聰明敏慧之才廉潔之行以行其政吾知其不去圗書議論之適賔客之好而所為有餘矣葢縣之治則民自得於大山深谷之中而州以無為於上吾將見江西之幕府無南嚮而慮者矣於其行遂書以送之
  送蔡元振序【曾鞏】
  古之州從事皆自辟士士亦擇所從故賔主相得也如不得其志去之可也今之州從事皆命於朝非惟守不得擇士士亦不得擇所從賔主豈盡相得哉如不得其志未可以輙去也故守之治從事無為可也守之不治從事舉其政亦勢然也議者不原其勢以為州之政當一出於守從事舉其政則為立異為侵官噫從事可否其州事職也不惟其同守之同則舍己之是而求與之同可乎不可也州為不治矣守不自任其責巳亦莫之任也可乎不可也則舉其政其孰為立異耶其孰為侵官耶議者未之思也雖然迹其所以然豈士之所喜然哉故曰亦勢然也今四方之從事惟其守之同者多矣幸而材從事眎其政之缺不過室於歎途於議而已脫然莫以為已事反是焉則激激亦奚以為也求能自任其責者少矣為從事乃爾為公卿大夫士於朝不爾者其幾耶臨川蔡君從事於汀始試其為政也汀誠為州治也蔡君可拱而坐也誠未治也人皆觀君也無激也無同也惟其義而已矣蔡君之任也其異日官於朝一於是而已矣亦蔡君之任也可不茂歟其行也來求吾文故序而送之
  贈黎安二生序【曾鞏】
  趙郡蘇軾余之同年友也自蜀以書至京師遺余稱蜀之士曰黎生安生者既而黎生攜其文數十萬言安生攜其文亦數千言辱以顧予讀其文誠閎壯雋偉善反復馳騁窮盡事理而其才力之放縱若不可極者也二生固可謂魁竒特起之士而蘇君固可謂善知人者也頃之黎生補江陵府司法參軍將行請余言以為贈余曰余之知生既得之於心矣乃將以言相求於外耶黎生曰予與安生之學於斯文里之人皆笑以為迂濶今求子之言葢將解惑於里人余聞之自顧而笑夫世之迂濶孰有甚於余乎知信乎古而不知合乎世知志乎道而不知同乎俗此余所以困於今而不自知也世之迂濶孰有甚於余乎今生之迂特以文不近俗迂之小者耳患為笑於里之人若余之迂大矣使生持吾言而歸且重得罪庸詎止於笑乎然則若余之於生將何言哉謂予之迂為善則其患若此謂為不善則有以合乎世必違乎古有以同乎俗必離乎道矣生其無急於解里人之惑則於是焉必能擇而取之遂書以贈二生并示蘇君以為何如也
  送趙宏序【曾鞏】
  荆民與蠻合為冦潭旁數州被其害天子宰相以潭重鎮守臣不勝任為改用人又不勝復改之守至上書乞益兵詔與撫兵三百殿直天水趙君希道實護以往希道雅與余接間過余道潭之事予曰潭山川甲兵如何食幾何賊衆寡强弱如何予不能知能知書書之載若潭事多矣或合數道之兵以數萬絶山谷而進其勢非不衆且徤也然而卒殲焉者多矣或單車獨行然而以克者相踵焉顧其義信何如耳致吾義信雖單車獨行冦可以為無事龔遂張綱祝良之類是也義信不足以致之雖合數道之兵以數萬卒殱焉適重寇耳况致平耶楊旻裴行立之類是也則兵不能致平致平者在太守身耳明也前之守者果能此天子宰相烏用易之必易之為前之守者不能此也今往者復曰乞益兵何其與書之云者異耶予憂潭民之重困也寇之益張也往時潭吏與旁近郡靳力勝賊者暴骸者戮降者有之今之往者將特不為是而已耶抑猶不免乎為是也天子宰相任之之意其然耶潭守近侍臣使撫覘潭者郎吏御史博士相望為我諗其賢者曰今之言古書往往曰迂然書之事乃已試者也事已試而施諸治與時人之自用孰為得失耶愚言倘可以平潭之患今雖細然大中咸通之間南方之憂嘗劇矣夫豈階於大哉為近臣郎吏御史博士者獨得而不思也希道固喜事者因其行遂次第其語以送之
  送孫正之序【王安石】
  時然而然衆人也已然而然君子也已然而然非私已也聖人之道在焉爾夫君子有窮苦顛跌不肻一失詘已以從時者不以時勝道也故其得志於君則變時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術素修而志素定也時乎楊墨巳不然者孟軻氏而已時乎釋老已不然者韓愈氏而巳如孟韓者可謂術素修而志素定也不以時勝道也惜也不得志於君使真儒之效不白於當世然其於衆人也卓矣嗚呼予觀今之世圎冠峩如大裙襜如坐而堯言起而舜趨不以孟韓之心為心者果異衆人乎予官於楊得友曰孫正之正之行古之道又善為古文予知其能以孟韓之心為心而不已者也夫越人之望燕為絶域也北轅而首之茍不已無不至孟韓之道去吾黨豈若越人之望燕哉以正之之不巳而不至焉予未之信也一日得志於吾君而真儒之效不白於當世予亦未之信也正之之兄官於温奉其親以行將從之先為言以處予予欲黙安得而黙也

  文編卷五十四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五十五
  明 唐順之 編
  襄州穀城縣夫子廟記【歐陽脩】
  釋奠釋菜祭之畧者也古者士之見師以菜為贄故始入學者必釋菜以禮其先師其學官四時之祭乃皆釋奠釋奠有樂無尸而釋菜無樂則其又畧也故其禮亡焉而今釋奠幸存然亦無樂又不徧舉於四時獨春秋行事而已記曰釋奠必有合有國故則否謂凡有國各自祭其先聖先師若唐虞之夔伯夷周之周公魯之孔子其國之無焉者則必合於隣國而祭之然自孔子没後之學者莫不宗焉故天下皆尊以為先聖而後世無以易學校廢久矣學者莫知所師又取孔子門人之髙弟曰顔回者而配焉以為先師隋唐之際天下州縣皆立學置學官生員而釋奠之禮遂以著令其後州縣學廢而釋奠之禮吏以其著令故得不廢學廢矣無所從祭則皆廟而祭之荀卿子曰仲尼聖人之不得勢者也然使其得勢則為堯舜矣不幸無時而没特以學者之故享弟子春秋之禮而後之人不推所謂釋奠者徒見官為立祠而州縣莫不祭之則以為夫子之尊由此為盛甚者乃謂生雖不得位而没有所享以為夫子榮謂有德之報雖堯舜莫若何其謬論者歟祭之禮以迎尸酌鬯為盛釋奠薦饌直奠而已故曰祭之略者其事有樂舞授器之禮今又廢則於其略者又不備焉然古之所謂吉凶鄉射賔燕之禮民得而見焉者今皆廢失而州縣幸有社稷釋奠風雨雷師之祭民猶得以識先王之禮器焉其牲酒器幣之數升降俯仰之節吏又多不能習至其臨事舉多不中而色不莊使民無所瞻仰見者怠焉因以為古禮不足復用可勝歎哉大宋之興於今八十年天下無事方修禮樂崇儒術以文太平之功以謂王爵未足以尊夫子又加至聖之號以褒崇之講正其禮下於州縣而吏或不能諭上意凡有司簿書之所不責者謂之不急非師古好學者莫肯盡心焉穀城令狄君栗為其邑未逾時修文宣王廟易於縣之左大其正位為學舎於其旁藏九經書率其邑之子弟興於學然後考制度為俎豆籩篚罇爵簠簋凡若干以與其邑人行事穀城縣政久廢狄君居之期月稱治又能載國典修禮興學急其有司所不責者諰諰然惟恐不及可謂有志之士矣
  吉州學記【歐陽脩】
  慶厯三年秋天子開天章閣召政事之臣八人問治天下其要有㡬施於今者宜何先使坐而書以對八人者皆震恐失位俯伏頓首言此非愚臣所能及惟陛下所欲為則天下幸甚於是詔書屢下勸農桑責吏課舉賢才其明年三月遂詔天下皆立學置學官之員然後海隅徼塞四方萬里之外莫不皆有學嗚呼盛矣學校王政之本也古者致治之盛衰視其學之興廢記曰國有學遂有序黨有庠家有塾此三代極盛之時大備之制也宋興葢八十有四年而天下之學始克大立豈非盛美之事須其久而後至於大備歟是以詔下之日臣民喜幸而奔走就事者以後為羞其年十月吉州之學成州舊有夫子廟在城之西北今知州事李侯寛之至也謀與州人遷而大之以為學舍事方上請而詔已下學遂以成李侯治吉敏而有方其作學也吉之士率其私錢一百五十萬以助用人之力積二萬二千工而人不以為勞其良材堅甓之用凡二十二萬三千五百而人不以為多學有堂筵齋講有藏書之閣有賔客之位有游息之亭嚴嚴翼翼壯偉閎耀而人不以為侈既成而來學者常三百餘人予世家于吉而濫官于朝進不能贊揚天子之盛美退不得與諸生揖讓乎其中然予聞教學之法本於人性磨揉遷革使趨於善其勉於人者勤其入於人者漸善教者以不倦之意須遲久之功至於禮讓興行而風俗純美然後為學之成今州縣之吏不得久其職而躬親於教化也故李侯之績及於學之立而不及待其成惟後之人母廢慢天子之詔而怠以中止幸予他日因得歸榮故鄉而謁於學門將見吉之士皆道德明秀而可為公卿問於其俗而婚䘮飲食皆中禮節入於其里而長幼相孝慈於其家行於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壯者代其負荷於道路然後樂學之道成而得時從先生耆老席于衆賔之後聽鄉樂之歌飲獻酹之酒以詩頌天子太平之功而周覽學舎思詠李侯之遺愛不亦美哉故於其始成也刻辭于石而立諸其廡以俟
  南安軍學記【蘇軾】
  古之為國者四井田也肉刑也封建也學校也今亡矣獨學校僅存耳古之為學者四其大則取士論政其小則誦也今亡矣直誦而已舜之言曰庶頑讒說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格之言改也論語曰有恥且格承之言薦也春秋傳曰奉承齊犧庶頑讒說不率是教者舜皆有以待之夫化惡莫若進善故擇其可進者以射侯之禮舉之其不率教甚者則撻之小則書以記之非疾之也欲與之並生而同憂樂也此士之有罪而尚未可棄者故使樂工採其謳謡諷議之言而颺之以觀其心其改過者則薦之且用之其不悛者則威之屏之僰之寄之之類是也此舜之學政也射之中否何與於善惡而曰侯以明之何也由射所以致衆而論士也衆一而後論定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葢觀者如堵使弟子揚觶而序黜者三則僅有存者由此觀之以射致衆衆集而後論士葢所從來逺矣詩曰在泮獻囚又曰在泮獻馘禮曰受成於學鄭人游于鄉校以議執政或謂子産毁鄉校何如子産曰不可善者吾行之不善者吾改之是吾師也孔子聞之謂子産仁人古之取士論政者必於學有學而不取士不論政猶無學也學莫盛於東漢士數萬人嘘枯吹生自三公九卿皆折節下之三府辟召常出其口其取士論政可謂近古然卒為黨錮之禍何也曰此王政也王者不作而士自以私意行之於下其禍敗固宜朝廷自慶厯熈寧紹聖以來三致意於學矣雖荒服郡縣必有學况南安江西之南境儒術之士與閩蜀等而太守朝奉郎曹侯登以治郡顯聞所至必建學故南安之學甲於江西侯仁人也而勇於義其建是學也以身任其責不擇劇易期於必成士以此感奮不勸而力費於官者為錢九萬三千而助者不貲為屋百二十間禮殿講堂視夫邦君之居凡學之用莫不嚴具又以其餘增置廩給食數百人始於紹聖二年之冬而成於四年之春學成而侯去今為潮州軾自海南還過南安見聞其事為詳士既德侯不巳乃具列本末贏糧而從軾者三百餘里願紀其實夫學王者事也故首以舜之學政告之然舜逺矣不可以庶幾有賢太守猶可以為鄭子産也學者勉之無愧於古人而已建中靖國元年三月四日眉山蘇軾書
  仁宗御飛白記【歐陽脩】
  治平四年夏五月余將赴亳假道于汝隂因得閲書於子履之室而雲章爛然輝暎日月為之正冠肅容再拜而後敢仰視葢仁宗皇帝之御飛白也曰此寳文閣之所藏也胡為於子之室乎子履曰曩者天子宴羣臣於羣玉而賜以飛白余幸得與賜焉予窮於世久矣少不悅於時人流離竄斥十有餘年而得不老死江湖之上者葢以遭時清明天子嚮學樂育天下之材而不遺一介之賤使得與羣賢並遊於儒學之館而天下無事嵗時豐登民物安樂天子優游清閒不邇聲色方與羣臣從容於翰墨之娱而余於斯時竊獲此賜非惟一介之臣之榮遇亦朝廷一時之盛事也子其為我志之余曰仁宗之德澤涵濡於萬物者四十餘年雖田夫野老之無知猶能悲歌思慕於壠畆之間而况儒臣學士得望清光䝉恩寵登金門而上玉堂者乎於是相與然流涕而書之夫玉韞石而珠藏淵其光氣常見於外也故山輝如白虹水變而五色者至寳之所在也今賜書之藏于子室也吾知將有望氣者言榮光起而屬天者必賜書之所在也
  御書閣記【歐陽脩】
  醴陵縣東二十里有宫曰登真其前有山世傳仙人王喬鍊藥於此唐開元間神仙道家之說興天子為書六大字賜而揭焉太宗皇帝時詔求天下前世名山異迹而尤好書法聞登真有開元時所賜字甚竒乃取至京師閱焉已而還之又賜御書飛白字使藏焉其後登真大火獨飛白書存康定元年道士彭知一探其私笈以市工材悉復宫之舊建樓若干尺以藏賜書予之故人處士任君為余言其事來乞文以志凡十餘請而不懈予所領職方悉掌天下圖書攷圖驗之醴陵老佛之居凡八十而所謂登真者其說皆然乃為之記夫老與佛之學皆行於世久矣為其徒者常相訾病若不相容於世二家之說皆見斥於吾儒宜其合勢并力以為拒守而乃反自相攻惟恐不能相弱者何哉豈其死生性命所持之說相盩而然耶故其代為興衰各繫於一時之好惡雖善辯者不能合二說而一之至其好大宫室以矜世人則其為事同焉然而佛能箝人情而鼓以禍福人之趣者常衆而熾老氏獨好言清淨逺去靈僊飛化之術其事冥深不可質究則其為常以淡泊無為為務故凡佛氏之動揺興作為力甚易而道家非遭人主之好尚不能獨興其間能自力而不廢者豈不賢於其徒者哉知一是已
  仁宗皇帝飛白御書記【蘇軾】
  問世之治亂必觀其人問人之賢不肖必以世考之孟子曰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合抱之木不生於步之丘千金之子不出於三家之市臣嘗逮事仁宗皇帝其愚不足以測知聖德之所至獨私竊覽觀四十餘年之間左右前後之人其大者固已光明儁偉深厚雄傑不可窺較而其小者猶能敦朴愷悌靖恭持重號稱長者當是之時天人和同上下懽心才智不用而道德有餘功業難名而福禄無窮升遐以來十有二年若臣若子罔有内外下至深山窮谷老婦稚子外薄四海裔夷君長見當時之人聞當時之事未有不流涕稽首者也此豈獨上之澤歟凡在庭者與有力焉太子少傅安簡王公諱舉正臣不及見其人矣而識其為人其流風遺俗可得而稱者以世考之也熈寧六年冬以事至姑蘇其子誨出慶厯中所賜公端敏字二飛白筆一以示臣且謂臣記之將刻石而傳諸世臣官在太常職在太史於法得書且以為抱烏號之弓不若藏此筆寳曲阜之履不若傳此書考追蠡以論音聲不若推㸃書以究觀其所用之意存昌歜以追嗜好不若因褒貶以想見其所與之人或藏於名山或流於四方凡見此者皆當聳然而作如望旄頭之塵而聽屬車之音相與勉為忠厚而恥為浮薄或由此也夫
  上清儲祥宫碑【蘇軾】
  元祐六年六月丙午制詔臣軾上清儲祥宫成當書其事于石臣軾拜手稽首言曰臣以書命待罪北門記事之成職也然臣愚不知宫之所以廢興與凡材用之所從出敢昧死請乃命有司具其事以詔臣軾始太宗皇帝以聖文神武佐太祖定天下既即位盡以太祖所賜金帛作上清宫朝陽門之内旌興王之功且為五代兵革之餘遺民赤子請命上帝以至道元年正月宫成民不知勞天下頌之至慶厯三年十二月有司不戒于火一夕而燼自是為荆棘瓦礫之場凡三十七年元豐二年二月神宗皇帝始命道士王太初居宫之故地以法籙符水為民禳禬民趨歸之稍以其力修復祠宇詔用日者言以宫之所在為國家子孫地乃賜名上清儲祥宫且賜度牒與佛廟神祠之遺利為錢一千七百四十七萬又以官田十四頃給之刻玉如漢張道陵所用印及所被服冠佩劍履以賜太初所以寵之者甚備宫未成者十八而太初卒太皇太后聞之喟然歎曰民不可勞也兵不可役也大司徒錢不可發也而先帝之意不可以不成乃勑禁中供奉之物務從約損斥賣珠玉以巨萬計凡所謂以天下養者悉歸之儲祥積㑹所賜為錢一萬七千六百二十八萬而宫乃成内出白金六千三百餘兩以為香火華之用召道士劉應貞嗣行太初之法命入内供奉官陳衍典領其事起四年之春訖六年之秋為三門兩廡中大殿三旁小殿九鐘經樓二石壇一建齋殿于東以待臨幸築道館于西以居其徒凡七百餘間雄麗靖深為天下偉觀而民不知有司不與焉嗚呼其可謂至徳也已矣臣謹按道家者流本出於黄帝老子其道以清淨無為為宗以虚明應物為用以慈儉不爭為行合於周易何思何慮論語仁者靜夀之說如是而已自秦漢以來始用方士言乃有飛仙變化之術黄庭大洞之法太上天真木公金母之號延康赤明龍漢開皇之紀天皇太一紫㣲北極之祀下至於丹藥竒技符籙小數皆歸於道家學者不能必其有無然臣嘗竊論之黄帝老子之道本也方士之言末也脩其本而末自應故仁義不施則韶濩之樂不能以降天神忠信不立則射鄉之禮不能以致刑措漢興葢公治黄老而曹參師其言以謂治道貴清静而民自定以此為政天下歌之曰蕭何為法顜若畫一曹參代之守而勿失載其清静民以寧壹其後文景之治大率依本黄老清心省事薄斂緩獄不言兵而天下富臣觀上與太皇太后所以治天下者可謂至矣檢身以律物故不怒而威捐利以予民故不藏而富屈巳以消兵故不戰而勝虚心以觀世故不察而明雖黄帝老子其何以加此本既立矣則又惡衣菲食卑宫室陋器用斥其贏餘以成此宫上以終先帝未究之志下以為子孫無疆之福宫成之日民大和㑹鼔舞謳歌聲聞于天天地喜荅神祗來格祝史無求福禄自至時萬時億永作神主故曰修其本而末自應豈不然哉臣既書其事皇帝若曰大哉太祖之功太宗之德神宗之志而聖母成之汝作銘詩而朕書其首曰上清儲祥宫碑臣軾拜手稽首獻銘曰天之蒼蒼正色非耶其視下也亦若斯耶我築上清儲祥之宫無以來之其肯我從元祐之政媚于上下何脩何營曰是四者民懷其仁吏服其亷鬼畏其正神予其謙帝既子民維子之視云何事帝而瘠其子允哲文母以公滅私作宫千柱人初不知於皇祖宗在帝左右風馬雲車從帝來狩閱視新宫察民之言佑我文母及其孝孫孝孫來饗左右耆耉無競惟人以燕我後多士為祥文母所培我膺受之篤其成材千石之鐘萬石之簴相以銘詩震于四海
  徐泗豪三州節度掌書記㕔石記【韓愈】
  書記之任亦難矣元戎整齊三軍之士統理所部之甿以鎮守邦國贊天子施教化而又外與賔客四隣交其朝覲聘問慰薦祭祀祈祝之文與所部之政三軍之號令升黜凡文辭之事皆出書記非閎辨通敏兼人之才莫宜居之然皆元戎自辟然後命於天子茍其帥之不文則其所辟或不當亦其理宜也南陽公自御史大夫豪夀廬三州觀察使授節移鎮徐州歴十一年而掌書記者三人其一人曰髙陽許孟容入仕于王朝今為尚書禮部郎中其一人曰京兆杜兼今為尚書禮部員外郎觀察判官其一人隴西李博自前鄉貢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方為之南陽公文章稱天下其所辟實所謂閎辨通敏兼人之才者也後之人茍未知南陽公之文章吾請觀於三君子茍未知三君子之文章吾請觀於南陽公可知矣蔚乎其相章炳乎其相輝志同而氣合魚川泳而鳥雲飛也愈樂是賔主之相得也故請刻石以記之而陷置于壁間俾來者得以覽觀焉
  藍田縣丞㕔壁記【韓愈】
  丞之職所以貳令於一邑無所不當問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職丞位髙而偪例以嫌不可否事文書行吏抱成案詣丞巻其前鉗以左手右手摘紙尾雁鶩行以進平立睨丞曰當署丞涉筆占位署惟謹目吏問可不可吏曰得則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雖尊力勢反出主簿尉下諺數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謷丞之設豈端使然哉博陵崔斯立種學績文以蓄其有涵演迤日大以肆貞元初挾其能戰藝於京師再進再屈于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評事言得失黜官再轉而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無卑顧材不足塞職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負丞而丞負余則盡枿去牙角一躡故跡破崖岸而為之丞㕔故有記壞漏汚不可讀斯立易桷與瓦墁治壁悉書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牆鉅竹千挺儼立若相持水㶁㶁循除鳴斯立痛掃溉對樹二松日哦其間有問者輙對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考功郎中知制誥韓愈記
  鳳鳴驛記【蘇軾】
  始余丙申嵗舉進士過扶風求舎於館人既入不可居而出次於逆旅其後六年為府從事至數日謁客於館視客之所居與其凡所資用如官府如廟觀如數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歸其家皆樂而忘去將去既駕雖馬亦顧其皁而嘶余召館吏而問焉吏曰今太守宋公之所新也自辛丑八月而公始至既至逾月而興功五十有五日而成用夫三萬六千木以根計竹以竿計瓦甓坏釘各以枚計稭以石計者二十一萬四千七百二十有八而民未始有知者余聞而心善之其明年縣令胡允文具石請書其事余以為有足書者乃書曰古之君子不擇居而安安則樂樂則喜從事使人而皆喜從事則天下何足治歟後之君子常有所不屑則躁否則惰躁則妄惰則廢既妄且廢則天下之所以不治者常出於此而不足怪今夫宋公計其所歴而累其勤使無齟齬於世則今且何為矣而猶為此官哉然而未嘗有不屑之心其治扶風也視其卼臲者而安植之求其䝉茸者而疏理之非特傳舎而巳事復有小於傳舎者公未嘗不盡心也嘗食芻豢者難於食菜嘗衣錦者難於衣布嘗為其大者不屑為其小此天下之通患也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所貴乎愷悌者豈非以其不擇居而安安而樂樂而喜從事歟夫修傳舎誠無足書者以傳舎之修而見公之不擇居而安安而樂樂而喜從事者則是真足書也
  永州鐵爐步志【柳宗元】
  江之滸凡舟可縻而上下者曰步永州北郭有步曰鐵爐步余乘舟來居九年徃來求其所以為鐵爐者無有問之人曰葢嘗有鍜鐵者居其人去而爐毁者不知年矣獨有其號冒而存余曰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步之人曰子何獨怪是今世有負其姓而立於天下者曰吾門大他不我敵也問其位與德曰久矣其先也然而彼猶曰我大世亦曰某氏大其冒於號有以異於兹步者乎向使有聞兹步之號而不足釡錡錢鏄刀鈇者懷價而來能有得其欲乎則求位與德於彼其不可得亦猶是也位存焉而德無有猶足以大其門然且樂為之下子胡不怪彼而獨怪於是大者桀冒禹紂冒湯幽厲冒文武以傲天下由不推知其本而姑大其故號以至於敗為世笑僇斯可以甚懼若求兹步之實而不得釡錡錢鎛刀鈇者則去而之它又何害乎子之驚於是末矣余以為古有太史觀民風采民言若是者則有得矣嘉其言可采書以為志
  全義縣復北門記【栁宗元】
  賢者之興而愚者之廢廢而復之為是習而循之為非恒人且猶知之不足乎列也然而復其事必由乎賢者推是類以從於政其事可少哉賢莫大於成功愚莫大於恡且誣桂之中嶺而邑者曰全義衛公城之南越以平盧遵為全義視其城塞北門鑿它雉以出問之其門人曰餘百年矣或曰巫言是不利於令故塞之或曰以賔旅之多有懼竭其餼饋者欲廻其途故塞之遵曰是非恡且誣歟賢者之作思利乎人反是罪也余其復之詢于羣吏羣吏叶厥謀上于大府大府以俞邑人便焉讙舞里閭居者思正其家行者樂出其塗由是道以廢耶用賢棄愚推以革物宜民之蘇若是而不列殆非孔子徒也為之記云
  桂州新城記【王安石】
  儂智髙反南方出入十有二州十有二州之守吏或死或不死而無一人能守其州者豈其材皆不足歟葢夫城郭之不設甲兵之不戒雖有智勇猶不能以勝一日之變也唯天子亦以為任其罪者不獨守吏故特推恩褒廣死節而一切貸其失職於是遂推選士大夫所論以為能者付之經略而今尚書户部侍郎余公靖當廣西焉寇平之明年蠻越輯和乃大城桂州其方六里其木甓瓦石之材以枚數之至四百萬有竒用人之力以工數之至一十餘萬凡所以守之具無一求而有不給者焉以至和元年八月始作而以二年之六月成夫其為役亦大矣蓋公之信於民也久而費之欲以衛其財勞之欲以休其力以故為是有大費與大勞而人莫或以為勤也古者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之禮失則夷狄横而窺中國方是時中國非無城郭也卒以陵夷毁頓陷滅而不捄然則城郭者先王有之而非所以恃而為存也及至喟然覺悟興起舊政則城郭之修也又嘗不敢以謂後蓋有其患而圖之無其具有其具而守之非其人有其人而治之無其法能以久存而無敗者皆未之聞也故文王之興也有四方之難則城于朔方而以南仲宣王之起也有諸侯之患則城于東方而以仲山甫此二臣之德恊于其君於為國之本末與其所先後可謂知之矣慮之以悄悄之勞而發赫赫之名承之以翼翼之勤而續明明之功卒所以靖兵戎而中國以全安者葢其君臣如此而守衛之有其具也今余公亦以文武之材當明天子承平日久欲補弊立廢之時鎮撫一方修扞其民其勤於今與周之有南仲仲山甫蓋等矣是宜有紀也故其將吏相與謀而來取文將刻之城隅而以告後之人焉至和二年九月丙辰郡牧判官太常博士王某記
  錢塘六井記【蘇軾】
  潮水避錢塘而東擊西陵所從來逺矣沮洳斥鹵化為桑麻之區而久乃為城邑聚落凡今州之平陸皆江之故地其水苦惡惟負山鑿井乃得甘泉而所及不廣唐宰相李公長源始作六井引西湖水以足民用其後刺史白公樂天治湖浚井刻石湖上至於今賴之始長源六井其最大者在清湖中為相國井其西為西井少西而北為金牛池又北而西附城為方井為白池又北而東至錢塘縣治之南為小方井而金牛之廢久矣嘉祐中太守沈公文通又於六井之南絶河而東至美俗坊為南井出湧金門並湖而北有水閘三注以石溝貫城而東者南井相國方井之所從出也若西井則相國之别者也而白池小方井皆為匿溝湖底無所用閘此六井之大略也熈寧五年秋太守陳公述古始至問民之所病皆曰六井不治民不給於水南井溝庳而井髙水行地中率常不應公曰嘻甚矣吾在此可使民求水而不得乎乃命僧仲文子珪辦其事仲文子珪又引其徒如正思坦以自助凡出力以佐官者二十餘人於是發溝易甃完緝罅漏而相國之水大至坎滿溢流南注于河千艘更載瞬息百斛以方井為近於濁惡而遷之少西不能五步而得其故基父老驚曰此古方井也民李甲遷之於此六十年矣疏涌金池為上中下使澣衣浴馬不及於上池而列二閘於門外其一赴三池而決之河其一納之石檻比竹為五管以出之並河而東絶三橋以入于石溝注于南井水之所從來髙則南井常厭水矣凡為水閘四皆垣墻扃鐍以䕶之明年春六井畢修而嵗適大旱自江淮至浙右井皆竭民至以罌缶貯水相餉如酒醴而錢塘之民肩足所任舟楫所及南出龍山北至長河鹽官海上皆以飲牛馬給沐浴方是時汲者皆誦佛以祝公余以為水者人之所甚急而旱至於井竭非嵗之所常有也以其不常有而忽其所甚急此天下之通患也豈獨水哉故詳其語以告後之人使雖至於久逺廢壞而猶有考也
  石鐘山記【蘇軾】
  水經云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酈元以為下臨深潭㣲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嘗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訪其遺蹤得雙石於潭上扣而聆之南聲函胡北音清越枹止響騰餘韻徐歇自以為得之矣然是說也余尤疑之石之鏗然有聲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獨以鐘名何哉元豐七年六月丁丑余自齊安舟行適臨汝而長子邁將赴饒之德興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觀所謂石鐘者寺僧使小童持斧於亂石間擇其一二扣之硿硿焉余固笑而不信也至暮夜月明獨與邁乘小舟至絶壁下大石側立千尺如猛獸竒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鶻聞人聲亦驚起磔磔雲霄間又有若老人欬且笑於山谷中者或曰此鸛鶴也余方心動欲還而大聲發於水上噌吰如鐘鼓不絶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則山下皆石穴罅不知其淺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為此也舟廻至兩山間將入港口有大石當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竅與風水相吞吐有窽坎鏜鞳之聲與向之噌吰者相應如樂作焉因笑謂邁曰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窽坎鏜鞳者魏獻子之歌鐘也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見耳聞而臆斷其有無可乎酈元之所見聞殆與余同而言之不詳士大夫終不肯以小舟夜泊絶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擊而求之自以為得其實余是以記之蓋歎酈元之簡而笑李渤之陋也
  零陵郡復乳穴記【柳宗元】
  石鐘乳餌之最良者也楚越之山多産焉于連于韶者獨名於世連之人告盡焉者五載矣以貢則買諸它部今刺史崔公至逾月穴人來以乳復告邦人悅是祥也雜然謡曰甿之熈熈崔公之來公化所徹土石䝉烈以為不信起視乳穴穴人笑之曰是惡知所謂祥耶嚮吾以刺史之貪戾嗜利徒吾役而不吾貨也吾是以病而紿焉今吾刺史令明而志潔先賴而後力欺誣屛息信順休洽吾以是誠告焉且夫乳穴必在深山窮林氷雪之所儲豺虎之所廬由而入者觸昏霧扞龍蛇束火以知其物縻繩以志其返其勤若是出又不得吾直吾用是安得不以盡告今而乃誠吾告故也何祥之為士聞之曰謡者之祥也乃其所謂怪者也笑者之非祥也乃其所謂真祥者也君子之祥也以政不以怪誠乎物而信乎道人樂用命熈熈然以效其有斯其為政也而獨非祥也歟
  莊子祠堂記【蘇軾】
  莊子䝉人也嘗為䝉漆園吏没千餘嵗而䝉未有祀之者縣令秘書丞王兢始作祠堂求文以為記謹按史記莊子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闚然要本歸於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餘萬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漁父盗蹠胠篋以詆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術此知莊子之粗者余以為莊子蓋助孔子者要不可以為法耳楚公子㣲服出亡而門者難之其僕操箠而罵曰也不力門者出之事固有倒行而逆施者以僕為不愛公子則不可以為事公子之法亦不可故莊子之言皆實予而文不予陽擠而隂助之其正言葢無幾至於詆訾孔子未嘗不㣲見其意其論天下道術自墨翟禽滑釐彭䝉慎到田駢闗尹老聃之徒以至於其身皆以為一家而孔子不與其尊之也至矣然余嘗疑盗蹠漁父則若真詆孔子者至於讓王說劒皆淺陋不入於道反覆觀之得其寓言之意終曰陽子居西遊於秦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誰與居太白若辱盛徳若不足陽子居蹵然變容其往也舎者將迎其家公執席妻執巾櫛舍者避席煬者避竈其反也舍者與之爭席矣去其讓王說劒漁父盗蹠四篇以合於列禦寇之篇曰列禦寇之齊中道而反曰吾驚焉吾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餽然後悟而笑曰是固一章也莊子之言未終而昧者勦之以入其言余不可以不辨凡分章名篇皆出於世俗非莊子本意
  李太白碑陰記【蘇軾】
  李太白狂士也又嘗失節於永王璘此豈濟世之人哉而畢文簡公以王佐期之不亦過乎曰士固有大言而無實虚名不適於用者然不可以此料天下之士士以氣為主方髙力士用事公卿大夫爭事之而太白使脫靴殿上固巳氣蓋天下矣使之得志必不肯附權倖以取容其肯從君於昏乎夏侯湛贊東方生云開濟明豁包含宏大陵轢卿相嘲哂豪傑籠罩靡前跆籍貴勢出不休顯賤不憂戚戲萬乘若僚友視儔列如草芥雄節邁倫髙氣蓋世可謂拔乎其萃遊方之外者也吾於太白亦云太白之從永王璘當由廹脅不然璘之狂肆寢陋雖庸人知其必敗也太白識郭子儀之為人傑而不能知璘之無成此理之必不然者也吾不可以不辨
  齊州閔子廟記【蘇轍】
  歴城之東五里有丘焉曰閔子之墓墳而不廟秩祀不至邦人不寧守土之吏有將舉焉而不克者熙寧七年天章閣待制右諫議大夫濮陽李公來守濟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與來告曰此邦之舊有如閔子而不廟食豈不大闕公唯不知茍知之其有不飭公曰噫信其可以緩於是鳩工為祠堂且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獻焉籩豆有列儐相有位百年之廢一日而舉學士大夫觀禮祠下咨嗟涕洟有言曰惟夫子生於亂世周流齊魯宋衛之間無所不仕其弟子之髙第亦咸仕於諸國宰我仕齊子貢冉有子游仕魯季路仕衛子夏仕魏弟子之仕者亦衆矣然其稱德行者四人獨仲弓常為季氏宰其上三人皆未嘗仕季氏嘗欲以閔子為費宰閔子辭曰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且以夫子之賢猶不以仕為汙也而三子之不仕獨何歟言未卒有應者曰子獨不見夫適東海者乎望之茫洋不知其邊即之汗漫不測其深其舟如蔽天之山其㠶如浮空之雲然後履風濤而不僨觸蛟蜃而不讋若夫以江河之舟楫而跨東海之灘則亦十里而返百里而溺不足以經萬里之害矣方周之衰禮樂崩弛天下大壞而有欲救之譬如涉海有甚焉者今夫夫子之不顧而仕則其舟楫足恃也諸子之汲汲而忘返蓋亦有陋舟而將試焉則亦隨其力之所及而巳矣若夫三子願為夫子而未能下顧諸子而以為不足為也是以止而有待夫子嘗曰世之學栁下惠者未有若魯獨居之男子吾於三子亦云衆曰然
  張益州畫像記【蘇洵】
  至和元年秋蜀人傳言有寇至邊軍夜呼野無居人妖言流聞京師震驚方命擇帥天子曰母養亂母助變衆言朋興朕志自定外亂不作變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競惟朕一二大吏孰為能處兹文武之間其命往撫朕師乃惟曰張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親辭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歸屯軍徹守備使謂郡縣寇來在吾無爾勞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慶如它日遂以無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淨衆寺公不能禁眉陽蘇洵言於衆曰未亂易治也既亂易治也有亂之萌無亂之形是謂將亂將亂難治不可以有亂急亦不可以無亂弛是惟元年之秋如器之欹未墜於地惟爾張公安坐於其旁顔色不變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無矜容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爾張公爾繄以生惟爾父母且公嘗為我言民無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變於是待之以待盗賊之意而繩之以繩盗賊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於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賴之身而棄之於盗賊故每每大亂夫約之以禮驅之以法惟蜀人為易至於急之而生變雖齊魯亦然吾以齊魯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齊魯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於法律之外以威劫齊民吾不忍為也嗚呼愛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見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蘇洵又曰公之恩在爾心爾死在爾子孫其功業在史官無以像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則何事於斯雖然於我心有不釋焉今夫平居聞一善必問其人之姓名與其鄉里之所在以至於其長短大小美惡之狀甚者或詰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見其為人而史官亦書之於其傳意使天下之人思之於心則存之於目存之於目故其思之於心也固由此觀之像亦不為無助蘇洵無以詰遂為之記公南京人為人慷慨有大節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屬系之以詩曰天子在祚嵗在甲午西人傳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謀夫如雲天子曰嘻命我張公公來自東旗纛舒舒西人聚觀于巷于塗謂公暨暨公來于于公謂西人安爾室家無敢或訛訛言不祥往即爾常春爾條桑秋爾滌塲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駢駢公宴其僚伐鼓淵淵西人來觀祝公萬年有女娟娟閨闥閑閑有童哇哇亦既能言昔公未來期汝棄捐禾麻芃芃倉庾崇崇嗟我婦子樂此嵗豐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歸公敢不承作堂嚴嚴有廡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纓西人相告無敢逸荒公歸京師公像在堂
  道州毁鼻亭神記【柳宗元】
  鼻亭神象祠也不知何自始立因而勿除完而恒新相傳且千嵗元和九年河東薛公由刑部郎中刺道州除穢革邪敷和于下州之罷人去亂即治變呻為謡若痿而起若矇而瞭騰踴相視讙愛克順既底于理公乃考民風披地圖得是祠駭曰象之道以為子則傲以為弟則賊君有鼻而天子之吏實理以惡德而專世祀殆非化吾人之意哉命亟去之於是撤其屋墟其地沉其主於江公又懼楚俗之尚鬼而難諭也乃徧告于人曰吾聞鬼神不歆非類又曰淫祀無福凡天子命刺史于下非以專土疆督貨賄而巳蓋將教孝悌去竒邪俾斯人敦忠睦友祗肅信讓以順于道吾之斥是祠也以明教也茍離于正雖千載之違吾得而更之况今兹乎茍有不善雖異代之鬼吾得而攘之况斯人乎州民既諭相與歌曰我有耇老公燠其肌我有病癃公起其羸髫童之嚚公實智之鰥孤孔艱公實遂之孰尊惡德逺矣自古孰羡滛昏俾我斯瞽千嵗之㝠公闢其户我子洎孫延世有慕宗元時謫永州邇公之邦聞其歌詩以為古道罕用賴公而存斥一祠而二教興焉明罰行于鬼神愷悌達于蠻夷不惟禁淫祀黜非類而巳願為記以刻山石俾知教之首
  樊侯廟災記【歐陽脩】
  鄭之盗有入樊侯廟刳神象之腹者既而大風雨雹近鄭之田麥苗皆死人咸駭曰侯怒而為之也余謂樊侯本以屠狗立軍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為列侯邑食舞陽剖符傳封與漢長久禮所謂有功徳於民則祀之者歟舞陽距鄭既不逺又漢楚常苦戰滎陽京索間亦侯平生提戈斬級所立功處故廟而食之宜矣方侯之參乘沛公事危鴻門振目一顧使羽失氣其勇力足以過人者故後世言雄武稱樊將軍宜其聰明正直有遺靈矣然當盜之剚刃腹中獨不能保其心腹腎腸哉而反貽怒於無罪之民以騁其恣睢何哉豈生能萬人敵而死不能庇一躬邪豈其靈不神於禦盜而反神於平民以駭其耳目耶風霆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罰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濫用之耶蓋聞隂陽之氣怒則薄而為風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結而為雹方今歳且久旱伏隂不興壯陽剛燥疑有不和而凝結者豈其適㑹民之自災也耶不然則喑嗚叱咤使風馳霆擊則侯之威靈暴矣哉






  文編巻五十五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六
  明 唐順之 編
  永州新堂記【栁宗元】
  將為穹谷嵁巖淵池於郊邑之中則必輦山石溝澗壑凌絶嶮阻疲極人力乃可以有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狀咸無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難今於是乎在永州實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環山為城有石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於土塗虵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樹惡木嘉葩毒卉亂雜而爭植號為穢墟韋公之來既逾月理甚無事望其地且異之始命芟其蕪行其塗積之丘如蠲之瀏如既焚既釃竒勢迭出清濁辨質美惡異位視其植則清秀敷舒視其蓄則溶漾紆餘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棟宇以為觀游凡其物類無不合形輔勢效伎於堂廡之下外之連山髙原林麓之崖間厠隱顯邇延野緑逺混天碧咸㑹於譙門之内已乃延客入觀繼以宴娯或賛且賀曰見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勝豈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釋惡而取美豈不欲除殘而佑仁公之蠲濁而流清豈不欲廢貪而立廉公之居髙以望逺豈不欲家撫而戸曉夫然則是堂也豈獨草木土石水泉之適歟山原林麓之觀歟將使繼公之理者視其細知其大也宗元請志諸石措諸壁編以為二千石楷法
  潭州東池戴氏堂記【栁宗元】
  農公刺潭三年因東泉為池環之九里丘陵林麓距其涯坘島洲渚交其中其岸之突而出者水縈之若玦焉池之勝於是為最公曰是非離世樂道者不宜有此卒授賔客之選者譙國戴氏曰簡為堂而居之堂成而勝益竒望之若連艫縻艦與波上下就之顛倒萬物遼廓眇忽樹之松栢杉櫧被之菱芡芙蕖鬱然而陰粲然而榮凡觀望浮游之美專於戴氏矣戴氏嘗以文行累為連率所賔禮貢之澤宫而志不願仕與人交取其退讓受諸侯之寵不以自大其離世歟好孔子書旁具莊文莫不摠統以至虚為極得受益之道其樂道歟賢者之舉也必以類當農公之選而專兹地之勝豈易而得哉地雖勝得人焉而居之則山若増而髙水若闢而廣堂不待飾而巳奐矣戴氏以泉池為宅居以雲物為朋徒攄幽發粹日與之娯則行宜益髙文宜益峻道宜益懋交相賛者也既碩其内又揚于時吾懼其離世之志不果矣君子謂農公刺潭得其政為東池得其勝授之得其人豈非動而時中者歟於戴氏堂也見公之徳不可以不記
  夷陵縣至喜堂記【歐陽修】
  峽州治夷陵地濱大江雖有椒漆紙以通商賈而民俗儉陋常自足無所仰於四方販夫所售不過鱐魚腐鮑民所嗜而巳富商大賈皆無為而至地僻而貧故夷陵為下縣而峽為小州州居無郭郛通衢不能容車馬市無百貨之列而鮑魚之肆不可入雖邦君之過市必常下乘掩鼻以疾趨而民之列處竈廩匽井無異位一室之間上父子而下畜豕其覆皆用茅竹故嵗常火災而俗信鬼神其相傳曰作瓦屋者不利夷陵者楚之西境㫺春秋書荆以狄之而詩人亦曰蠻荆豈其陋俗自古然歟景祐二年尚書駕部員外郎朱公治是州始樹木増城甓南北之街作市門市區又教民為瓦屋别竈廩異人畜以變其俗既又命夷陵令劉光裔治其縣起勅書樓飾㕔事新吏舍三年夏縣功畢某有罪來是邦朱公於某有舊且哀其以罪而來為至縣舍擇其㕔事之東以作斯堂度為䟽潔髙明而日居之以休其心堂成又與賓客偕至而落之夫罪戾之人宜棄惡地處窮險使其憔悴憂思而知自悔咎今乃賴朱公而得善地以偷宴安頑然使忘其有罪之憂是皆異其所以來之意然夷陵之僻陸走荆門襄陽至京師二十有八驛水道大江絶淮抵汴東水門五千五百有九十里故為吏者多不欲逺來而居者往往不得代至嵗滿或自罷去然不知夷陵風俗朴野少盜爭而今之日食有稻與魚又有橘柚茶筍四時之味江山美秀而邑居繕完無不可愛是非惟有罪者之可以忘其憂而凡為吏者莫不始來而不樂既至而後喜也作至喜堂記藏其壁夫令雖卑而有土與民宜志其風俗變化之善惡使後來者有考焉爾
  韓魏公醉白堂記【蘇軾】
  故魏國忠獻韓公作堂於私第之池上名之曰醉白取樂天池上之詩以為醉白堂之歌意若有羨於樂天而不及者天下之士聞而疑之以為公既已無愧於伊周矣而猶有羨於樂天何哉軾聞而笑曰公豈獨有羨於樂天而巳乎方且願為尋常無聞之人而不可得者天之生是人也將使任天下之重則寒者求衣飢者求食凡不獲者求得茍有以與之將不勝其求是以終身處乎憂患之域而行乎利害之塗豈其所欲哉夫忠獻公既巳相三帝安天下矣浩然將歸老於家而天下共挽cq=221而留之莫釋也當是時其有羨於樂天無足怪者然以樂天之平生而求之公較其所得之厚薄淺深孰有孰無則後世之論有不可欺者矣文致太平武定亂畧謀安宗廟而不自以為功急賢才輕爵禄而士不知其恩殺伐果敢而六軍安之四方八蠻想聞其風采而天下以其身為安危此公之所有而樂天之所無也乞身於彊健之時退居十有五年日與其朋友賦詩飲酒盡山水園池之樂府有餘帛廩有餘粟而家有聲伎之奉此樂天之所有而公之所無也忠言嘉謨效於當時而文采表於後世死生窮通不易其操而道徳髙於古人此公與樂天之所同也公既不以其所有自多亦不以其所無自少將推其同者而自託焉方其寓形於一醉也齊得喪忘禍福混貴賤等賢愚同乎萬物而與造物者遊非獨自比於樂天而巳古之君子其處巳也厚其取名也廉是以實浮於名而世誦其美不厭以孔子之聖而自比於老彭自同於丘明自以不如顔淵後之君子實則不至而皆有侈心焉臧武仲自以為聖白圭自以為禹司馬長卿自以為相如揚雄自以為孟軻崔浩自以為子房然世終莫之許也由此觀之忠獻公之賢於人也逺矣㫺公嘗告其子忠彦將求文於軾以為記而未果公薨既葬忠彦以告軾以為義不得辭也乃泣而書之
  葢公堂記【蘇軾】
  始吾居鄉有病寒而欬者問諸醫醫以為蠱不治且殺人取其百金而治之飲以蠱藥攻伐其腎腸燒灼其體膚禁切其飲食之美者期月而百疾作内熱惡寒而欬不巳纍然真蠱者也又求於醫醫以為熱受之以寒藥旦朝吐之暮夜下之於是始不能食懼而反之則鍾乳烏喙雜然並進而漂疽癰疥瞀之狀無所不至三易醫而疾愈甚里老父教之曰是醫之罪藥之過也子何疾之有人之生也以氣為主食為輔今子終日藥不釋口臭味亂于外而百毒戰于内勞其主隔其輔是以病也子退而休之謝醫却藥而進所嗜氣完而食美矣則夫藥之良者可以一飲而效從之期月而病良巳昔之為國者亦然吾觀夫秦自孝公以來至于始皇立法更制以鐫磨鍜鍊其民可謂極矣蕭何曹參親見其斵喪之祻而收其民於百戰之餘知其厭苦憔悴無聊而不可與有為也是以一切與之休息而天下安始參為齊相召長老諸先生問所以安集百姓而齊故諸儒以百數言人人殊㕘未知所定聞膠西有葢公善治黄老言使人請之葢公為言治道貴清淨而民自定推此類具言之參於是避正堂以舍葢公用其言而齊大治其後以其所以治齊者治天下天下至今稱賢焉吾為膠西守知公之為邦人也求其墳墓子孫而不可得慨然懐之師其言想見其為人庶幾復見如公者治新寢於黃堂之北易其弊陋達其蔽塞重門洞開盡城之南北相望如引繩名之曰葢公堂時從賓客僚吏遊息其間而不敢居以待如公者焉夫曹㕘為漢宗臣而葢公為之師可謂盛矣而史不記其所終豈非古之至人得道而不死者歟膠西東並海南放於九仙北屬之牢山其中多隠君子可聞而不可見可見而不可致安知葢公不往來其間乎吾何足以見之
  有美堂記【歐陽修】
  嘉祐二年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於其行也天子寵之以詩於是始作有美之堂葢取賜詩之首章而名之以為杭人之榮然公之甚愛斯堂也雖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師命予誌之其請至六七而不倦予乃為之言曰夫舉天下之至美與其樂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窮山水登臨之美者必之乎寛閑之野寂寞之鄉而後得焉覽人物之盛麗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據乎四達之衝舟車之㑹而後足焉葢彼放心於物外而此娯意於繁華二者各有適焉然其為樂不得而兼也今夫所謂羅浮天台衡嶽廬阜洞庭之廣三峽之險號為東南竒偉秀絶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潛之士窮愁放逐之臣之所樂也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貨之所交物盛人衆為一都㑹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資富貴之娯者惟金陵錢塘然二邦皆僣竊於混世及聖宋受命海内為一金陵以後服見誅今其江山雖在而頺垣廢址荒煙野草過而覽者莫不為之躊躇而悽愴獨錢塘自五代時知尊中國效臣順及其亡也頓首請命不煩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樂又其俗習工巧邑屋華麗葢十餘萬家環以湖山左右映帶而閩商海賈風帆浪舶出入於江濤浩煙雲杳靄之間可謂盛矣而臨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從又有四方遊士為之賓客故喜占形勝治亭榭相與極遊覽之娯然其於所取有得於此者必有遺於彼獨所謂有美堂者山水登臨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盡得之葢錢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盡得錢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愛而難忘也梅公清慎好學君子也視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相州晝錦堂記【歐陽修】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葢士方窮時困阨閭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一旦髙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志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徳為時名卿自公少時巳擢髙科登顯仕海内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葢亦有年矣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阨之人僥倖得志於一時出於愚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夸耀之也然則髙牙大纛不足為公榮桓圭衮冕不足為公貴惟徳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於公也豈止夸一時而榮一鄉哉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來治於相乃作晝錦之堂于後圃既又刻詩於石以遺相人其言以快恩讐矜名譽為可薄葢不以昔人所夸者為榮而以為戒於此見公之視富貴為如何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氣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彛鼎而被絃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余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為天下道也於是乎書尚書吏部侍郎㕘知政事歐陽修記
  墨君堂記【蘇軾】
  凡人相與號呼者貴之則曰公賢之則曰君自其下則爾汝之雖公卿之貴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則進而君公退而爾汝者多矣獨王子猷謂竹君天下從而君之無異辭今與可又能以墨象君之形容作堂以居君而屬余為文以頌君徳則與可之於君信厚矣與可之為人也端靜而文明哲而忠士之修潔博習朝夕磨治洗濯以求交於與可者非一人也而獨厚君如此君又疎簡抗勁無聲色臭味可以娯悦人之耳目鼻口則與可之厚君也其必有以賢君矣世之能寒燠人者其氣燄亦未至若雪霜風雨之切於肌膚也而士鮮不以為欣戚喪其所守自植物而言之四時之變亦大矣而君獨不顧雖微與可天下其孰不賢之然與可獨能得君之深而知君之所以賢雍容談笑揮灑奮迅而盡君之徳稚壯枯老之容披折偃仰之勢風雪凌厲以觀其操崖石犖确以致其節得志遂茂而不驕不得志瘁瘠而不辱羣居不倚獨立不懼與可之於君可謂得其情而盡其性矣余雖不足以知君願從與可求君之昆弟子孫族屬朋友之象而藏於吾室以為君之别館云
  張君墨寳堂記【蘇軾】
  世人之所共嗜者美飲食華衣服好聲色而巳有人焉自以為髙而笑之彈琴奕棊蓄古書法圖畫客至出而誇觀之自以為至矣則又有笑之者曰古之人所以自表見於後世者以有言語文章也是惡足好而豪傑之士又相與笑之以為士當以功名聞於世若乃施之空言而不見於行事此不得巳者之所為也而其所謂功名者自知效一官等而上之至於伊吕稷契之所營劉項湯武之所爭極矣而或者猶不免乎笑曰是區區者曽何足言而許由辭之以為難孔丘知之以為愽由此言之世之相笑豈有既乎士方志於其所欲得雖小物有捐軀忘親而馳之者故有好書而不得其法則拊心嘔血幾死而僅存至於剖塚斵棺而求之是豈有聲色臭味足以移人哉方其樂之也雖其口不能自言而況他人乎人特以己之不好笑人之好則過矣毗陵人張君希元家世好書所蓄古今人遺跡至多盡刻諸石築室而藏之屬予為記予蜀人也蜀人喭曰學書者紙費學醫者人費此言雖小可以喻大世有好功名者以其未試之學而驟出之於政其費人豈特醫者之比乎今張君以兼人之能而位不稱其才優游終嵗無所役其心智則以書自娯然以予觀之君豈乆閒者蓄極而通必將大發之於政君知政之費人也甚於醫則願以予之所言者為鑒
  王君寳繪堂記【蘇軾】
  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然聖人未嘗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耳劉備之雄才也而好結髦嵇康之達也而好鍜鍊阮孚之放也而好蠟屐此豈有聲色臭味也哉而樂之終身不厭凡物之可喜足以恱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書與畫然至其留意而不釋則其禍有不可勝言者鍾繇至以此嘔血發塚宋孝武王僧䖍至以此相忌桓之走舸王涯之複壁皆以兒戲害其國凶其身此留意之禍也始吾少時嘗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貴而厚於書輕死生而重於畫豈不顛倒錯繆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復好見可喜者雖時復蓄之然為人取去亦不復惜也譬之烟雲之過眼百鳥之感耳豈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復念也於是乎二物者常為吾樂而不能為吾病駙馬都尉王君晉卿雖在戚里而其被服禮義學問詩書常與寒士角平㞐攘去膏梁屏逺聲色而從事於書畫作寳繪堂於私第之東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為記恐其不幸而類吾少時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幾全其樂而逺其病也熙寜十年七月二十日記
  畫舫齋記【歐陽修】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東偏之室治為燕私之居而名曰畫舫齋齋廣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則穴其上以為明其虚室之疏以達則欄檻其兩旁以為坐立之倚凡偃休於吾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崒佳花美木之植列於兩簷之外又似汎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愛者故因以舟名焉周昜之象至於履險蹈難必曰涉川葢舟之為物所以濟險難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齋於署以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豈不戾哉矧予又嘗以罪謫走江湖間自汴絶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峽轉而以入干漢沔計其水行幾萬餘里其羇窮不幸而卒遭風波之恐往往呌號神明以脫須臾之命者數矣當其恐時顧視前後凡舟之人非為商賈則必仕宦因竊自歎以謂非冒利與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賴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負列官于朝以來是州飽廩食而安署居追思曩時山川所歴舟檝之危蛟鼉之出没波濤之洶歘宜其寢驚而夢愕而乃忘其險阻猶以舟名其齋豈真樂於舟居者邪然予聞古之人有逃世逺去江湖之上終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樂也茍非冒利於險有罪而不得巳使順風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則舟之行豈不樂哉顧予誠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齋奚曰不宜予友蔡君謨善大書頗怪偉將乞其大字以題於楹懼其疑予之所以名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于壁
  東齋記【歐陽修】
  官署之東有閣以燕休或曰齋謂夫閒居平心以養思慮若於此而齋戒也故曰齋河南主簿張應之居縣署亦理小齋河南雖赤縣然征賦之民户纔七八千田利之入率無一鍾之畝人稀土不膏腴則少爭訟幸而嵗不大凶亦無逋租凡主簿之所職者甚簡少故未嘗憂吏責而得優游以嬉應之又素病羸宜其有以閒居而平心者也應之雖病然力自為學常曰我之疾氣留而不行血滯而流逆故其病咳血然每體之不康則或取六經百氏若古人述作之文章誦之愛其深博閎達雄富偉麗之説則必茫乎以思暢乎以平釋然不知疾之在體因多取古書文字貯齋中少休則探以覽焉夫世之善醫者必多畜金石百草之物以毒其疾須其瞑而後瘳應之獨能安居是齋以養思慮又以聖人之道和平其心而忘厥疾真古之樂善者歟旁有小池竹樹環之應之時時引客坐其間飲酒言笑終日不倦而某嘗從應之於此因書於其壁
  眉州逺景樓記【蘇軾】
  吾州之俗有近古者三其士大夫貴經術而重氏族其民尊吏而畏法其農夫合耦以相助葢有三代漢唐之遺風它郡莫及也始朝廷以聲律取士而天聖以前學者猶襲五代之獨吾州之士通經學古以西漢文詞為宗師方是時四方指以為迂闊至於郡縣胥吏皆挾經載筆應對進退有足觀者而大家顯人以門族相上推次甲乙皆有定品謂之江鄉非此族也雖貴且富不通婚姻其民事太守縣令如古君臣既去輒畫像事之其賢者則記録其行事以為口實至四五十年不忘商賈小民常儲善物而别異之以待官吏之求家藏律令往往通念而不以為非雖薄刑小罪終身有不敢犯者嵗三月農事始作四月初吉穀稚而草壯耘者畢出數十百人為曹立表下漏鳴鼓以致衆擇其徒為衆所畏信者二人一人掌鼓一人掌漏進退作止惟二人之聴鼓之而不至至而不力皆有罰量田計功終事而㑹之田多而丁少則出錢以償衆七月既望穀艾而草衰則仆鼓決漏取罰金與償衆之錢買羊豕酒醴以祀田祖作樂飲食醉飽而去嵗以為常其風俗葢如此故其民皆聰明才智務本而力作易治而難服守令始至視其言語動作輒了其為人其明且能者不復以事試終日寂然茍不以其道則陳義秉法以譏切之故不知者以為難治今太守黎侯希聲軾先君子之友人也簡而文剛而仁明而不苛衆以為易事既滿將代不忍其去相率而留之上不奪其請既留三年民益信遂以無事因守居之北墉而増築之作逺景樓日與賓客僚吏游處其上軾方為徐州吾州之人以書相往來未嘗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為記嗟夫軾之去鄉乆矣所謂逺景樓者雖想見其處而不能道其詳矣然州人之所以樂斯樓之成而欲記焉者豈非上有易事之長而下有易治之俗也哉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有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是二者於道未有大損益也然且録之今吾州近古之俗獨能累世而不遷葢耆老昔人豈弟之澤而賢守令撫循教誨不倦之力也可不録乎若夫登臨覽觀之樂山川風物之美軾將歸老於故丘布衣幅巾從邦君於其上酒酣樂作援筆而賦之以頌黎侯之遺愛尚未晚也元豐元年七月十五日記
  李君藏書房記【蘇軾】
  象犀珠玉怪珍之物有悅於人之耳目而不適於用金石草木絲麻五穀六材有適於用而用之則取之則竭悦於人之耳目而適於用用之而不取之而不竭賢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才仁智之所見各隨其分才分不同而求無不獲者惟書乎自孔子聖人其學必始於觀書當是時惟周之柱下史老聃為多書韓宣子適魯然後見易象與魯春秋季札聘於上國然後得聞詩之風雅頌而楚獨有左史倚相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於是時得見六經者葢無幾其學可謂難矣而皆習於禮樂深於道徳非後世君子所及自秦漢以來作者益衆紙與字畫日趨於簡便而書益多世莫不有然學者益以茍簡何哉予猶及見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時欲求史記漢書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書日夜誦讀惟恐不及近嵗市人轉相摹刻諸子百家之書日傳萬紙學者之於書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詞學術當倍蓰於昔人而後生科舉之士皆束書不觀遊談無根此又何也予友李公擇少時讀書於廬山五老峯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擇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為李氏山房藏書凡九千餘巻公擇既巳涉其流探其源採剥其華實而咀嚼其膏味以為巳有發於文詞見於行事以聞名於當世矣而書固自如也未嘗少損將以遺來者供其無窮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當得是以不藏於家而藏於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予既衰且病無所用於世惟得數年之閒盡讀其所未見之書而廬山固所願遊而不得者葢將老焉盡發公擇之藏拾其餘棄以自補庶有益乎而公擇求予文以為記乃為一言使來者知昔之君子見書之難而今之學者有書而不讀為可惜也
  燕喜亭記【韓愈】
  大原王中在連州與學佛人景常元慧游異日從二人者行於其居之後丘荒之間上髙而望得異處焉斬茅而嘉樹列發石而清泉激輦糞壤燔椔翳却立而視之出者突然成丘陷者呀然成谷窪者為池而缺者為洞若有鬼神異物陰來相之自是中與二人者晨往而夕忘歸焉乃立屋以避風雨寒暑既成愈請名之其丘曰竢徳之丘蔽於古而顯於今有竢之道也其石谷曰謙受之谷瀑曰振鷺之瀑谷言徳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徳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時也池曰君子之池虚以鍾其美盈以出其惡也泉之源曰天澤之泉出髙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詩所謂魯侯燕喜者頌也於是州民之老聞而相與觀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無與燕喜者比經營於其側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非天作而地藏之以遺其人乎中自吏部郎貶秩而來次其道途所經自藍田入商洛涉浙湍臨漢水升峴首以望方城出荆門下岷江過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踰嶺猨狖所家魚龍所宫極幽遐瑰詭之觀宜其於山水飫聞而厭見也今其意乃若不足傳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中之徳與其所好可謂協矣智以謀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儀於天朝也不逺矣遂刻石以記
  豐樂亭記【歐陽修】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飲滁水而甘問諸滁人得於州南百步之近其上豐山聳然而特立下則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顧而樂之於是疏泉鑿石闢地以為亭而與滁人往遊其間滁於五代干戈之際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嘗以周師破李景兵十五萬於清流山下生擒其將皇甫暉姚鳳於滁東門之外遂以平滁修嘗考其山川按其圖記升髙以望清流之關欲求暉鳳就擒之所而故老皆無在者葢天下之平乆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傑並起而爭所在為敵國者何可勝數及宋受天命聖人出而四海一嚮之憑恃險阻剗削消磨百年之間漠然徒見山髙而水清欲問其事而遺老盡矣今滁介於江淮之間舟車商賈四方賓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見外事而安於畎畝衣食以樂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徳休養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修之來此樂其地僻而事簡又愛其俗之安閒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間乃日與滁人仰而望山俯而聴泉掇幽芳而蔭喬木風霜氷雪刻露清秀四時之景無不可愛又幸其民樂其嵗物之豐成而喜與予遊也因為本其山川道其風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豐年之樂者幸生無事之時也夫宣上恩徳以與民共樂刺史之事也遂書以名其亭焉
  峽州至喜亭記【歐陽修】
  蜀於五代為僣國以險為虞以富自足舟車之迹不通乎中國者五十有九年宋受天命一海内四方次第平太祖改元之三年始平蜀然後蜀之絲枲織文之富衣被於天下而貢輸商旅之往來者陸輦秦鳳水道岷江不絶于萬里之外岷江之來合蜀衆水出三峽為荆江傾折回直捍怒鬭激束之為湍觸之為旋順流之舟頃刻數百里不及顧視一失毫釐與崖石遇則糜潰漂没不見蹤跡故凡蜀之可以充内府供京師而移用乎諸州者皆陸出而其羨餘不急之物乃下于江若棄之然其為險且不測如此夷陵為州當峽口江出峽始漫為平流故舟人至此者必瀝酒再拜相賀以為更生尚書虞部郎中朱公再治是州之三月作至喜亭于江津以為舟者之停留也且誌夫天下之大險至此而始平夷以為行人之喜幸夷陵固為下州廪與俸皆薄而僻且逺雖有善政不足為名譽以資進取朱公能不以陋而安之其心又喜夫人之去憂患而就樂易詩所謂愷悌君子者矣自公之來嵗數大豐因民之餘然後有作惠于往來以館以勞動不違時而人有賴是皆宜書故凡公之佐吏因相與謀而屬筆於修焉
  峴山亭記【歐陽修】
  峴山臨漢上望之隠然葢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於荆州豈非以其人哉其人謂誰羊祜叔子杜預元凱是已方晉與呉以兵爭常倚荆州以為重而二子相繼於此遂以平呉而成晉業其功烈已葢於當世矣至於風流餘韻藹然被於江漢之間者至今人猶思之而於思叔子也尤深葢元凱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為雖不同然皆足以垂於不朽余頗疑其反自汲汲於後世之名者何哉傳言叔子嘗登兹山慨然語其屬以謂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滅於無聞因自顧而悲傷然獨不知兹山待已而名著也元凱銘功於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漢水之淵是知陵谷有變而不知石有時而磨滅也豈皆自喜其名之甚而過為無窮之慮歟將自待者厚而所思者逺歟山故有亭世傳以為叔子之所遊止也故其屢廢而復興者由後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寜元年余友人史君中煇以光禄卿來守襄陽明年因亭之舊廣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壯又大其後軒使與亭相稱君知名當世所至有聲襄人安其政而樂從其遊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後軒為光禄堂又欲紀其事于石以與叔子元凱之名並傳於乆逺君皆不能止也乃來以記屬於余余謂君知慕叔子之風而襲其遺迹則其為人與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愛君而安樂之如此則君之為政於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書也若其左右山川之勝勢與夫草木雲煙之杳靄出没於空曠有無之間而可以備詩人之登髙寫離騷之極目者宜其覽者自得之至於亭屢廢興或自有記或不必究其詳者皆不復道熙寜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歐陽修記
  泗州先春亭記【歐陽修】
  景祐二年秋清河張侯以殿中丞來守泗上既至問民之所素病而治其尤暴者曰暴莫大於淮越明年春作城之外堤因其舊而廣之度為萬有九千二百尺用人之力八萬五千泗之民曰此吾利也而大役焉然人力出於州兵而石出乎南山作大役而民不知是為政者之私我也不出一力而享大利不可相與出米一千三百石以食役者堤成髙三十三尺土實石堅捍暴備災可乆而不壊既曰泗四達之州也賓客之至者有禮於是因前蔣侯堂之亭新之為勞餞之所曰思邵亭且推其美於前人而志邦人之思也又曰泗天下之水㑹也嵗漕必廪於此於是治常豐倉西門二夾室一以視出納曰某亭一以為舟者之寓舍曰通漕亭然後曰吾亦有所休乎乃築州署之東城上為先春亭以臨淮水而望西山是嵗秋予貶夷陵過泗上於是知張侯之善為政也昔周單子聘楚而過陳見其道穢而川澤不陂梁客至不授館羇旅無所寓遂知其必亡葢城郭道路旅舍寄寓皆三代為政之法而周官尤謹著之以為禦備今張侯之作也先民之備災而及于賓客往來然後思自休焉故曰知為政也先時嵗大水州幾溺前司封員外郎張夏守是州築堤以禦之今所謂因其舊者是也是役也堤為大故予記其大者詳焉
  游鯈亭記【歐陽修】
  禹之所治大水七岷山導江其一也江出荆州合沅湘合漢沔以輸之海其為汪洋誕漫蛟龍水物之所憑風濤晦㝠之變怪壯哉是為勇者之觀也吾兄晦叔為人慷慨喜義勇而有大志能讀前史識其盛衰之迹聽其言豁如也困於位卑無所用以老然其胷中亦已壯矣夫壯者之樂非登崇髙之丘臨萬里之流不足以為適今吾兄家荆州臨大江捨汪洋誕漫壯哉勇者之所觀而方䂓地為池方不數丈治亭其上反以為樂何哉葢其擊壺而歌解衣而飲陶乎不以汪洋為大不以方丈為局則其心豈不浩然哉夫視富貴而不動處卑困而浩然其心者真勇者也然則水波之漣漪游魚之上下其為適也與夫莊周所謂惠施游於濠梁之樂何以異烏用蛟魚變怪之為壯哉故名其亭曰游鯈亭景祐五年四月二日舟中記
  陳氏榮鄊亭記【歐陽修】
  什邡漢某縣户若干可征役者家若干任里胥給吏事又若干其豪又若干縣大以饒吏與民尤驁惡猾驕善貨法為蠧孽中州之人凡仕宦之蜀者皆逺客孤寓思歸以茍滿嵗脫過失得去為幸居官既不乆又不究知其俗常不暇刔剔已輒易去而縣之大吏皆宿老其事根堅穴深為其長者非甚明鋭難卒攻破故一縣之政吏常把持而上下之然其人特不喜秀才儒者以能接見官府知己短長以讒之為己病也每儒服持謁嚮縣門者吏輒坐門下嘲咻踞罵辱之俾慙以去甚則陰用里人無賴苦之羅中以法期必破壊之而後已民既素饒樂鄉里不急禄仕又苦吏之所為故未嘗有儒其業與服以游者其好學者不過專一經工歌詩優游自養為鄉丈人而已比年蜀之士人以進士舉試有司者稍稍増多而什邡獨絶少陳君什邡之鄉丈人有賢子曰巖夫巖夫幼喜讀書為進士力學甚有志然亦未嘗敢儒其衣冠以謁縣門出入閭閈必鄉其服鄉人莫知其所為也已而州下天子詔書索鄉舉秀才巖夫始改衣詣門應詔吏方相驚然莫能為也既州試之送禮部將行陳君戒且約曰嘻吾知惡進士之病已而不知可以為榮君行達得選於有司吾將有以旌志之使榮吾鄊以勸也於是呼工理材若將搆築者明年巖夫中丙科以歸陳君成是亭與鄉人宴其下縣之吏悔且歎曰陳氏有善子而吾鄉有才進士豈不榮邪巖夫初為伊闕縣主簿時予為西京留守推官嘗語予如此欲予之志之也巖夫為縣吏材而有内行不求聞知於上官而上官薦用下吏之能者嵗無員數然卒亦不及噫巖夫為鄉進士而鄉人始不知之卒能榮之為下吏有可進之勢而不肯一鬻所長以干其上其守道自修可知矣陳君有子如此亦賢丈人也予既有巖夫恨不一登是亭往拜陳君之下且以識彼邦之長者也又嘉巖夫之果能榮是鄊也因以命名其亭且志之也
  李秀才東園亭記【歐陽修】
  修友李公佐有亭在其居之東園今年春以書抵洛命修志之李氏世家隨隨春秋時稱漢東大國魯桓之後楚始盛隨近之常與為鬭國相勝敗然怪其山川土地既無髙深壯厚之勢封域之廣與鄖蓼相介纔一二百里非有古彊諸侯制度而為大國何也其春秋世未嘗通中國盟㑹朝聘僖二年方見於經以伐見書哀之元年始約列諸侯一㑹而罷其後乃希見僻居荆夷葢於蒲騷鄖蓼小國之間特大而巳故於今雖名藩鎮而實下州山澤之産無美材土地之貢無上物朝廷達官大人自閩陬嶺徼出而顯者往往皆是而隨近在天子千里内幾一百年間未出一士豈其痺貧薄陋自古然也予少以江南就食居之能道其風土地既瘠枯民給生不舒愉雖豐年大族厚聚之家未嘗有樹林池沼之樂以為嵗時休暇之嬉獨城南李氏為著姓家多藏書訓子孫以學予為童子與李氏諸兒戲其家見李氏方治東園往求美草一一手植周視封樹日日去來園間甚勤李氏壽終公佐嗣家又構亭其間益修先人之所為予亦壯不復過其家已而去客漢沔遊京師乆而乃歸復行城南公佐引予登亭上周尋童子時所見則樹之孼者抱昔之抱者枿草之茁者叢荄之甲者今果矣問其遊兒則有子如予童子之嵗矣相與逆數昔時則於今七閏矣然忽忽如前日事因歎嗟徘徊不能去噫予方仕宦奔走不知再至城南登此亭復幾閏幸而再至則東園之物又幾變也計亭之梁木其蠧瓦甓其溜石物其泐乎隨雖陋非予鄉然予之長也豈能忘情於隨哉公佐好學有行鄉里推之與予友葢明道二年十月十二日也
  蘇氏族譜亭記【蘇洵】
  匹夫而化鄉人者吾聞其語矣國有君邑有大夫而爭訟者訴於其門鄉有庠里有學而學道者赴於其家鄉人有為不善於室者父兄輒相與恐曰吾夫子無乃聞之嗚呼彼獨何修而得此哉意者其積之有本末而施之有次第耶今吾族人猶有服者不過百人而嵗時蜡社不能相與盡其歡欣愛洽稍逺者至不相往來是無以示吾鄉黨鄰里也乃作蘇氏族譜立亭於髙祖墓塋之西南而刻石焉既而告之曰凡在此者死必赴冠娶妻必告少而孤則老者字之貧而無歸則富者收之而不然者族人之所共誚讓也嵗正月相與拜奠於墓下既奠列坐於亭其老者顧少者而歎曰是不及見吾鄉鄰風俗之美矣自吾少時見有為不義者則衆相與疾之如見怪物焉慄焉而不寜其後少衰也猶相與笑之今也則相與安之耳是起於某人也夫某人者是鄉之望人也而大亂吾俗焉是故其誘人也速其為害也深自斯人之逐其兄之遺孤子而不卹也而骨肉之恩薄自斯人之多取其先人之貲田而欺其諸孤子也而孝悌之行缺自斯人之為其諸孤子之所訟也而禮義之節廢自斯人之以妾加其妻也而嫡庶之别混自斯人之篤於聲色而父子雜處讙譁不嚴也而閨門之政亂自斯人之瀆財無厭惟富者之為賢也而㢘恥之路塞此六行者吾往時所謂大慙而不容者也今無知之人皆曰某人何人也猶且為之其輿馬赫奕婢妾靚麗足以蕩惑里巷之小人其官爵貨力足以搖動府縣其矯詐修飾言語足以欺罔君子是州里之大盜也吾不敢以告鄉人而私以戒族人焉髣髴於斯人之一節者願無過吾門也予聞之懼而請書焉老人曰書其事而闕其姓名使他人觀之則不知其為誰而夫人之觀之則面熱内慙汗出而食不下也且無彰之庶其有悔乎予曰然乃記之
  喜雨亭記【蘇軾】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則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孫勝狄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齊其示不忘一也予至扶風之明年始治官舍為亭於堂之北而鑿池其南引流種樹以為休息之所是嵗之春雨麥於岐山之陽其占為有年既而彌月不雨民方以為憂越三月乙夘乃雨甲子又雨民以為未足丁夘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與慶於庭商賈相與歌於市農夫相與忭於野憂者以樂病者以愈而吾亭適成於是舉酒於亭上以屬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則無麥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則無禾無麥無禾嵗且薦飢獄訟繁興而盜賊滋熾則吾與二三子雖欲優游以樂於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遺斯民始旱而賜之以雨使吾與二三子得相與優游而樂於此亭者皆雨之賜也其又可忘耶既以名亭又從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為襦使天而雨玉飢者不得以為粟一雨三日繄誰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歸之天子天子曰不然歸之造物造物不自以為功歸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放鶴亭記【蘇軾】
  熙寜十年秋彭城大水雲龍山人張君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遷於故居之東東山之麓升髙而望得異境焉作亭於其上彭城之山岡嶺四合隠然如大環獨缺其西一面而山人之亭適當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際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風雨晦明之間俯仰百變山人有二鶴甚馴而善飛旦則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縱其所如或立於陂田或翔於雲表莫則傃東山而歸故名之曰放鶴亭郡守蘇軾時從賓客僚吏往見山人飲酒於斯亭而樂之揖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隠居之樂乎雖南面之君未可與易也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詩曰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葢其為物清逺閒放超然于塵垢之外故易詩人以比賢人君子隠徳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無損者然衛懿公好鶴則亡其國周公作酒誥衛武公作抑戒以為荒惑敗亂無若酒者而劉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後世嗟夫南面之君雖清逺閒放如鶴者猶不得好好之則亡其國而山林遁世之士雖荒惑敗亂如酒者猶不能為害而况放鶴乎由此觀之其為樂未可以同日而語也山人忻然而笑曰有是哉乃作放鶴招鶴之歌曰
  鶴飛去兮西山之缺髙翔而下覽兮擇所適翻然歛翼宛將集兮忽何所見矯然而復擊獨終日於澗谷之間兮啄蒼苔而履白石鶴歸來兮東山之陰其下有人兮黃冠草屨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餘以汝飽歸來歸來兮西山不可以乆留元豐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記
  墨妙亭記【蘇軾】
  熙寜四年十一月髙郵孫莘老自廣徳移守呉興其明年二月作墨妙亭於府第之北逍遙堂之東取凡境内自漢以來古文遺刻以實之呉興自東晉為善地號為山水清逺其民足於魚稻蒲蓮之利寡求而不爭賓客非特有事於其地者不至焉故凡守郡者率以風流嘯咏投壺飲酒為事自莘老之至而嵗適大水上田皆不登湖人大飢將相率亡去莘老大振廪勸分躬自撫循勞來出於至誠富有餘者皆爭出穀以佐官所活至不可勝計當是時朝廷方更化立法使者旁午以為莘老當日夜治文書赴期㑹不能復雍容自得如故事而莘老益喜賓客賦詩飲酒為樂又以其餘暇網羅遺逸得前人賦詠數百篇為呉興新集其刻畫尚存而僵仆斷缺於荒陂野草之間者又皆集於此亭是嵗十二月余以事至湖周覽歎息而莘老求文為記或以謂余凡有物必歸於盡而恃形以為固者尤不可長雖金石之堅俄而變壊至於功名文章其傳世垂後猶為差乆今乃以此託於彼是乆存者反求助於速壊此既昔人之惑而莘老又將深簷大屋以錮留之推是意也其無乃幾於不知命也夫余以為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後理足而無憾物之有成必有壊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國之有興必有亡也雖知其然而君子之養身也凡可以乆生而緩死者無不用其治國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無不為至於不可柰何而後已此之謂知命是亭之作否無足爭者而其理則不可以不辨故具載其説而列其名物於左云
  黃州快哉亭記【蘇轍】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漢沔其勢益張至於亦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清河張君夢得謫居齊安即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葢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湧風雲開闔晝則舟楫出没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倐忽動心駭目不可乆視今乃得翫之几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漁父樵夫之舍皆可指數此其所以快哉者也至於長洲之濱故城之墟曹孟徳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騁騖其流風遺俗亦足以稱快世俗昔楚襄王從宋玉景差於蘭臺之宫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益有諷焉夫風無雄雌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竊㑹計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間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户甕牖無所不快而况乎濯長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絶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皆騷人詩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覩其為快也哉
  道山亭記【曽鞏】
  閩故周者也至秦開其地列於中國始并為閩中郡自粤之太末與呉之豫章為其通路其路在閩者陸出則阨於兩山之間山相屬無間斷累數驛乃一得平地小為縣大為州然其四顧亦山也其塗或逆坂如縁絙或垂崖如一髪或側逕鈎出於不測之谿上皆石芒峭發擇然後可投步負載者雖其土人猶側足然後能進非其土人罕不躓也其谿行則水皆自髙㵼下石錯出其間如林立如士騎滿野千里下上不見首尾水行其隙間或衡縮蟉糅或逆走旁射其狀若蚓結若䖝鏤其旋若輪其激若矢舟泝沿者投便利失毫分輒破溺雖其土長川居之人非生而習水事者不敢以舟楫自任也其水陸之險如此漢嘗處其衆江淮之間而虗其地葢以其陿多阻豈虗也哉福州治侯官於閩為土中所謂閩中也其地於閩為最平以廣四出之山皆逺而長江在其南大海在其東其城之内外皆涂旁有溝溝通潮汐舟載者晝夜屬於門庭麓多傑木而匠多良能人以屋室鉅麗相矜雖下貧必豐其居而佛老子之徒其宫又特盛城之中三山西曰閩山東曰九僊山北曰粤王山三山者鼎趾立其附山葢佛老子之宫以數十百其瓌詭殊絶之狀葢已盡人力光禄卿直昭文館程公為是州得閩山嶔崟之際為亭於其處其山川之勝城邑之大宫室之榮不下簟席而盡於四矚程公以謂在江海之上為登覽之觀可比於道家所謂蓬萊方丈瀛洲之山故名之曰道山之亭閩以險且逺故仕者常憚往程公能因其地之善以寓其耳目之樂非獨忘其逺且險又將抗其思於埃之外其志壯哉程公於是州以治行聞既新其城又新其學而其餘功又及於此葢其嵗滿就更廣州拜諫議大夫又拜給事中集賢殿修撰今為越州字公闢名師孟云
  凌虚臺記【蘇軾】
  國於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髙於終南而都邑之最麗者莫近於扶風以至近求最髙其勢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此凌虗之所為築也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杖屨逍遙於其下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纍纍如人之旅行於牆外而見其髻也曰是必有異使工鑿其前為方池以其土築䑓髙出于屋之簷而止然後人之至於其上者怳然不知臺之髙而以為山之踴躍奮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從事蘇軾而求文以為記軾復於公曰物之廢興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竄伏方是時豈知有凌虚臺耶廢興成毁相尋於無窮則臺之復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嘗試與公登臺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而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也計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於臺而巳哉然而數世之後欲求其髣髴而破瓦頺垣無復存者既已化為禾黍荆棘丘墟隴畝矣而况於此臺歟夫臺猶不足恃以長乆而况於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葢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臺之存亡也既巳言於公退而為之記
  超然臺記【蘇軾】
  凡物皆有可觀茍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竒瑋麗者也餔糟啜漓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夫所為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祻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乎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盡之矣彼遊於物之内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觀之未有不髙且大者也彼挾其髙大以臨我則我常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鬭又烏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横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予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蔽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行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嵗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予之不樂也處之期年而貌加豐髪之白者日以反黒予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圃潔其庭宇伐安丘髙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茍完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没隠見若近若逺庶幾有隠君子乎而其東則廬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隠然如城郭師尚父齊威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太息思淮陰之功而弔其不終臺髙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温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予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脱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方是時予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臺曰超然以見予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葢遊於物之外也
  擬峴臺記【曽鞏】
  尚書司門員外郎晉國裴君治撫之二年因城東隅作臺以遊而命之曰擬峴臺謂其山溪之形擬乎峴山也數與其屬與州之寄客者遊而間獨求記於予初州之東其城因大丘其隍因大谿其隅因客土以出谿上其外連山髙陵野林荒谿逺近髙下壯大閎廓怪竒可喜之觀環撫之東南者可坐而見也然而雨隳潦毁葢藏棄委於榛藂茀草之間未有即而愛之者也君得之而喜増甓與土易其破缺去榛與草發其亢爽繚以横檻覆以髙甍因而為臺以脱埃氛絶煩囂出雲氣而臨風雨然後谿之平沙漫流微風逺響與夫浪波洶湧破山拔木之奔放至於髙桅勁艣沙禽水獸下上而浮沈者皆出乎履舄之下山之蒼顔秀璧巔崖拔出挾光景而薄星辰至於平岡長陸虎豹踞而龍蛇走與夫荒蹊藂落樹陰晻曖遊人行旅隠見而繼續者皆出乎袵席之内若夫煙雲開斂日光出没四時朝暮雨暘明晦變化之不同則雖覽之不厭而雖有智者亦不能窮其狀也或飲者淋漓歌者激烈或靚觀微步旁皇徙倚則得於耳目與得之於心者雖所寓之樂有殊而亦各適其適也撫非通道故貴人蓄賈之遊不至多良田故水旱螟螣之菑少其民樂於耕桑以自足故牛馬之牧於山谷者不收五穀之積於郊野者不垣而晏然不知枹鼓之警發召之役也君旣因其土俗而治以簡靜故得以休其暇日而寓其樂於此州人士女樂其安且治而又得遊觀之美亦將同其樂也故予為之記






  文編巻五十六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七
  明 唐順之 編
  永州法華寺新作西亭記【柳宗元】
  法華寺居永州地最髙有僧曰覺照照居寺西廡下廡之外有大竹數萬又其外山形下絶然而薪蒸篠簜蒙雜擁蔽吾意伐而除之必將有見焉照謂余曰是其下有陂池芙蕖申以湘水之流衆山之㑹果去是其見逺矣遂命僕人持刀斧羣而翦焉叢莽下頺萬類皆出曠焉茫焉天為之益髙地為之加闢丘陵山谷之峻江湖地澤之大咸若有増廣之者夫其地之竒必以遺乎後不可曠也余時謪為州司馬官外常員而心得無事乃取官之禄秩以為其亭其髙且廣蓋方丈者二焉或異照之居於斯而不蚤為是也余謂昔之上人者晨起宴坐足以觀於空色之實而游乎物之終始其照也逾寂其覺也逾有然則嚮之礙之者為果礙耶今之闢之者為果闢耶彼所謂覺而照者吾詎知其不由是道也豈若吾族之挈挈於通塞有無之方以自狹耶或曰然則宜書之乃書于石
  永州龍興寺東丘記【柳宗元】
  游之適大率有二曠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巳其地之凌阻峭出幽鬰寥廓悠長則於曠宜抵丘垤伏灌莽迫遽迴合則於奥宜因其曠雖増以崇臺延閣迴環日星臨瞰風雨不可病其敞也因其奥雖増以茂樹藂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今所謂東丘者奥之宜者也其始龕之外棄地余得而合焉以屬於堂之北垂凡坳窪坻岸之狀無廢其故屏以密竹聨以曲梁桂檜松杉楩柟之植幾三百本嘉卉美石又經緯之俛入緑縟幽蔭薈蔚步武錯迕不知所出温風不爍清氣自至水亭陿室曲有奥趣然而至焉者往往以邃為病噫龍興永之佳寺也登髙殿可以望南極闢大門可以瞰湘流若是其曠也而於是小丘又將披而攘之則吾所謂游有二者無乃闕焉而喪其地之宜乎丘之幽幽可以處休丘之窅窅可以觀妙溽暑遁去兹丘之下太和不遷兹丘之巔奥乎兹丘孰從我游余無召公之徳懼翦伐之及也故書以祈後君子
  湘潭縣修藥師院佛殿記【歐陽修】
  湘潭縣藥師院新修佛殿者縣民李遷之所為也遷之賈江湖嵗一賈其入數千萬遷之謀曰夫民力役以生者也用力勞者其得厚用力媮者其得薄以其得之豐約必視其用力之多少而必當然後各食其力而無慙焉士非我匹若工農則吾等也夫琢磨煎錬調筋柔革此工之盡力也斤斸鉏夷畎畆樹藝此農之盡力也然後所食皆不過其勞今我則不然徒幸物之廢興而上下其價權時輕重而操其竒贏游嬉以浮於江湖用力至逸以安而得則過之我有慙於彼焉凡誠我契而不我欺平我斗斛權衡而不我踰出入關市而不我虞我何能焉是皆在上而為政者以庇我也何以報焉聞浮屠之為善其法曰有能捨巳之有以崇飾尊嚴我則能陰相之凡有所欲皆如志乃曰盍用我之有所得於此施以報焉且為善也於是得此寺廢殿而新之又如其法作釋迦佛十六羅漢塑像皆備凡用錢二十萬自景祐二年十二月癸酉訖三年二月甲寅以成其秋㑹予赴夷陵自真州假其舟行次潯陽見買一石礱而載于舟問其所欲用之因具言其所為且曰欲歸而記其始造嵗月也視其色若欲得予記而不敢言也因善其以賈為生而能知夫力少而得厚以為幸又知在上者庇已而思有以報顧其所為之心又趨為善皆可喜也乃為之作記問其寺始造之由及其嵗月皆不能道也
  明因大師塔記【歐陽修】
  明因大師道詮姓衛氏并州文水縣民家子生於太平興國辛巳之嵗終於明道癸酉之正月壽五十有三年始為童子辭家人入洛陽妙覺禪院依真行大師惠璿學浮圖法咸平五年始去氏削髪入僧籍後二十四年賜紫衣遂主其衆又四年賜號明因兼領右街教門事凡為僧三十有一年卒之明年其徒以骨葬城南龍門山下始道詮未死時予過其廬問其年幾何曰五十有二矣問其何許人也曰本太原農家也因與語曰詩唐風言晉本唐之俗其民被堯之徳化且詩多以儉刺然其勤生以儉嗇朴厚而純固最得古之遺風今能言其土風乎其民俗何若信若詩之所謂乎詩去今餘千嵗矣猶若詩之時乎其亦隨世而遷變也曰樹麻而衣陶瓦而食築土而室甘辛苦薄滋味嵗耕日積有餘則窖而藏之率千百年不輒發其勤且儉誠有古之遺風至今而不變也又言為兒時聞長老語晉自春秋為盛國至唐其并以興世為北京及朱氏有中土後唐倚并為雄亦卒以王既而晉祖又以王漢又以王遭時之故相次出三天子劉崇父子又自為國故民熟兵鬭饟軍死戰勞苦幾百年不得息既而聖人出四方次第平一日兵臨城門係繼元以歸并民然後被政教棄兵專農休息勞苦為太平之幸人并平後二嵗我始生幼又依浮圖生不見干戈長不執耒耜衣不麻食不瓦室不土力不穡而休乃并人之又幸者也今老矣且病即死無恨予愛其語朴而詳它日復過其廬莫見也訪之曰死矣為之惻然及其葬其徒有求予誌其始終者因并書其常語予者志嵗月云爾
  彭州圓覺禪院記【蘇洵】
  人之居乎此也其必有樂乎此也居斯樂不樂不居也居而不樂不樂而不去為自欺且為欺天葢君子恥食其食而無其功恥服其服而不知其事故居而不樂吾有吐食脱服以逃天下之譏而巳耳天之畀我以形而使我以心馭也今日欲適秦明日欲適越天下誰我禦故居而不樂不樂而不去是其心且不能馭其形而况能以馭它人哉自唐以來天下士大夫爭以排釋老為言故其徒之欲求知於吾士大夫之間者往往自叛其師以求容於吾而吾士大夫亦喜其來而接之以禮靈師文暢之徒飲酒食肉以自絶於其教嗚呼歸爾父子復爾室家而後吾許爾以叛爾師父子之不歸室家之不復而師之叛是不可以一日立于天下傳曰人臣無外交故季布之忠於楚也雖不如蕭韓之先覺而比丁公之貳則為愈予在京師彭州僧保聰來求識予甚勤及至蜀聞其自京師歸布衣蔬食以為其徒先凡若干年而所居圓覺院大治一日為予道其先師平潤事與其院之所以得名者請予為記予佳聰之不以叛其師悦予也故為之記曰彭州龍興寺僧平潤講圓覺經有竒因以名院院始不葺潤之來始得隙地以作堂宇凡更二僧而至于保聰聰又合其鄰之僧屋若干於其院以成是為記
  大悲閣記【蘇軾】
  大悲者觀世音之變也觀世音由聞而覺始於聞而能無所聞始於無所聞而能無所不聞能無所聞雖無身可也能無所不聞雖千萬億身可也而况於手與目乎雖然非無身無以舉千萬億身之衆非千萬億身無以示無身之至故散而為千萬億身聚而為八萬四千母陀羅臂八萬四千清淨寳目其道一爾昔吾嘗觀於此吾頭髪不可勝數而身毛孔亦不可勝數牽一髪而頭為之動拔一毛而身為之變然則髪皆吾頭而毛孔皆吾身也彼皆吾頭而不能為頭之用彼皆吾身而不能具身之智則物有以亂之矣吾將使世人左手運斤而右手執削目數飛雁而耳節鳴鼓首肯旁人而足識梯級雖有智者有所不暇矣而况千手異執而千目各視乎及吾燕坐寂然心念凝黙湛然如大明鏡人鬼鳥獸雜陳乎吾前色聲香味交遘乎吾體心雖不起而物無不接接必有道即千手之出千目之運雖未可得見而理則具矣彼佛菩薩亦然雖一身不成二佛而一佛能遍河沙諸國非有它也觸而不亂至而能應理有必至而何獨疑於大悲乎成都西南大都㑹也佛事最勝而大悲之像未睹其傑有法師敏行者能讀内外教博通其義欲以如幻三昧為一方首乃以大旃檀作菩薩像端嚴妙麗具慈愍性手臂錯出開合捧執指彈摩拊千態具備手各有目無妄舉者復作大閣以覆菩薩雄偉壯峙工與像稱都人作禮因敬生悟余游於四方二十餘年矣雖未得歸而想見其處敏行使其徒法震乞文為道其所以然者且頌之曰
  吾觀世間人兩目兩手臂物至不能應狂惑失所措其有欲應者顛倒作思慮思慮非真實無異無手目菩薩千手目與一手目同物至心亦至曽不作思慮隨其所當應無不得其當引弓挾白羽劒盾諸械器經巻及香華盂水青楊枝珊瑚大寳炬白拂朱籐杖所遇無不執所執無有疑縁何得無疑以我無心故若猶有心者千手當千心一人而千心内自相攫攘何暇能應物千手無一心手手得其處稽首大悲尊願度一切衆皆證無心法皆具千手目
  大悲閣記【蘇軾】
  羊豕以為羞五味以為和秫稻以為酒麴糵以作之天下之所同也其材同其水火之齊均其寒煖燥濕之候一也而二人為之則美惡不齊豈其所以美者不可以數取歟然古之為方者未嘗遺數也能者即數以得妙不能者循數以得其畧其出一也有能有不能而精粗見焉人見其二也則求精於數外而棄迹以逐妙曰我知酒食之所以美也而畧其分齊捨其度數以為不在是也而一以意造則其不為人之所嘔棄者寡矣今吾學者之病亦然天文地理音樂律厯宫廟服器冠昏喪紀之法春秋之所去取禮之所可刑之所禁歴代之所以廢興與其人之賢不肖此學者之所宜盡力也曰是皆不足學學其不可傳於書而載於口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巳古之學者其所亡與其所能皆可以一二數而日月見也如今世之學其所亡者果何物而所能者果何事歟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由是觀之廢學而徒思者孔子之所禁而今世之所上也豈惟吾學者至於為佛者亦然齋戒持律講誦其書而崇飾塔廟此佛之所以日夜教人者也而其徒或者以為齋戒持律不如無心講誦其書不如無言崇飾塔廟不如無為其中無心其口無言其身無為則飽食而嬉而已是為大以欺佛者也杭州鹽官安國寺僧居則自九嵗出家十年而得惡疾且死自誓於佛願持律終身且造千手眼觀世音像而誦其名千萬遍病已而力不給則縮衣節口三十餘年銖積寸累以迄于成其髙九仞為大屋四重以居之而求文以為記余嘗以斯語告東南之士矣葢僅有從者獨喜則之勤苦從事於有為篤志守節老而不衰異夫為大以欺佛者故為記之且以風吾黨之士云
  勝相院經藏記【蘇軾】
  元豐三年嵗在庚申有大比丘惟簡號曰寳月修行如幻三摩鉢提在蜀成都大聖慈寺故中和院賜名勝相以無量寳黄金丹砂琉璃真珠旃檀衆香莊嚴佛語及菩薩語作大寳藏湧起于海有大天龍背負而出及諸小龍糾結環繞諸化菩薩及䕶法神鎮守其門天魔鬼神各執其物以禦不祥是諸衆寳及諸佛子光色聲香自相磨激璀璨芳郁玲瓏宛轉生出諸相變化無窮不假言語自然顯見苦空無我無量妙義凡見聞者隨其根性各有所得如衆飢人入於太倉雖未得食已有飽意又如病人遊於藥市聞衆藥香病自衰减更能取米作無礙飯恣食取飽自然不飢又能取藥以療衆病衆病有盡而藥無窮須臾之間無病可療以是因縁度無量衆時見聞者皆爭捨施富者出財壯者出力巧者出技皆舍所愛及諸結習而作佛事求脱煩惱濁惡苦海有一居士其先蜀人與是比丘有大因縁去國流浪在江淮間聞是比丘作是佛事即欲隨衆舍所愛習周視其身及其室廬求可捨者了無一物如焦穀芽如石女兒乃至無有毫髮可捨私自念言我今惟有無始已來結習口業妄言綺語論説古今是非成敗以是業故所出言語猶如鐘磬黼黻文章悦可耳目如人善博日勝日負自云是巧不知是業今捨此業作寳藏偈願我今者作是偈已盡未來世永斷諸業客塵妄想及諸理障一切世間無取無舍無憎無愛無可無不可時此居士稽首西望而説偈言
  我遊衆寳山見山不見寳巖谷及草木虎豹諸龍蛇雖知寳所在欲取不可得復有求寳者自言巳得寳見寳不見山亦未得寳故譬如夢中人未嘗知是夢既知是夢已所夢即變滅見我不見夢因以我為覺不知真覺者覺夢兩無有我觀大寳藏如以蜜説甜衆生未諭故復以甜説蜜甜蜜更相説千刼無窮盡自蜜及甘蔗查梨與橘柚説甜而得酸以及醎辛苦忽然反自味舌根有甜相我爾黙自知不煩更相説我今説此偈於道亦云逺如眼根自見是眼非我有當有無耳人聴此非舌言於一彈指頃洗我千刼罪
  中和勝相院記【蘇軾】
  佛之道難成言之使人悲酸愁苦其始學之皆入山林踐荆棘虵虺袒裸雪霜或刲割屠膾燔燒烹煮以肉飼虎豹鳥烏蛟蚋無所不至茹苦含辛更百千萬億生而後成其不能此者猶棄絶骨肉衣麻布食草木之實晝日力作以給薪水糞除莫夜持膏火薫香事其師如生務苦瘠其身自身口意莫不有禁其畧十其詳無數終身念之寢食見之如是僅可以稱沙門比丘雖名為不耕而食然其勞苦卑辱則過於農工逺矣計其利害非僥倖小民之所樂今何其棄家毁服壊毛髪者之多也意亦有所便歟寒耕暑耘官又召而役作之凡民之所患苦者我皆免焉吾師之所謂戒者為愚夫未達者設也若我何用是為剟其患專取其利不如是而已又愛其名治其荒唐之説攝衣升坐問答自若謂之長老吾嘗究其語矣大抵務為不可知設械以應敵匿形以備敗窘則推墮滉漾中不可捕捉如是而已矣吾遊四方見輒反覆折困之度其所從遁而逆閉其塗往往面頸發赤然業已為是道勢不得以惡聲相反則笑曰是外道魔人也吾之於僧慢侮不信如此今寳月大師惟簡乃以其所居院之本未求吾文為記豈不謬哉然吾昔者始遊成都見文雅大師惟度器宇落落可愛渾厚人也能言唐末五代事傳記所不載者因是與之遊甚熟惟簡則其同門友也其為人精敏過人事佛齊衆謹嚴如官府二僧皆吾之所愛而此院又有唐僖宗皇帝像及其從官文武七十五人其奔走失國與其所以將亡而不遂滅者既足以感慨太息而畫又皆精妙冠世有足稱者故强為記之始居此者京兆人廣寂大師希讓傳六世至度與簡簡姓蘇氏眉山人吾逺宗子也今主是院而度亡矣
  清風閣記【蘇軾】
  文慧大師應符居成都玉谿上為閣曰清風以書來求文為記五返而益勤余不能已戲為浮屠語以問之曰符而所謂身者汝之所寄也而所謂閣者汝之所以寄所寄也身與閣汝不得有而名烏乎施名將無所施而安用記乎雖然吾為汝放心遺形而强言之汝亦放心遺形而强聴之木生於山水流於淵山與淵且不得有而人以為已有不亦惑歟天地之相磨虚空與有物之相推而風於是焉生執之而不可得也逐之而不可及也汝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為汝記之不亦大惑歟雖然世之所謂已有而不惑者其與是奚辨若是而可以為有邪則雖汝之有是風可也雖為居室而以名之吾又為汝記之可也非惑也風起於蒼茫之間彷徨乎山澤激越乎城郭道路虚徐演漾以汎汝之軒窻欄楯幔帷而不去也汝隠几而觀之其亦有得乎力生於所激而不自為力故不勞形生於所遇而不自為形故不窮嘗試以是觀之
  分寜縣雲峯院記【曽鞏】
  分寜人勤生而嗇施薄義而喜爭其土俗然也自府來抵其縣五百里在山谷窮處其人修農桑之務率數口之家留一人守舍行饁其外盡在田田髙下磽腴隨所宜雜植五穀無廢壤女婦蠶杼無懈人茶鹽蜜紙竹箭材葦之貨無有纎鉅治咸盡其身力其勤如此富者兼田千畝廪實藏錢至累嵗不發然眎捐一錢可以易死寜死無所捐其於施何如也其間利害不能以稊米父子兄弟夫婦相去若奕碁然於其親固然於義厚薄可知也長少挨坐里閭相講語以法律意嚮小戾則相告訐結黨詐張事關節以動視聴甚者畫刻金木為章印摹文書以紿吏立縣庭下變偽一日百千出故雖笞朴徙死交迹一不以屬心其喜爭訟豈比它州縣哉民雖勤而習如是漸涵入骨髓故賢令長佐吏比肩常病其未易治教使移也雲峯院在縣極西界無籍圖不知自何時立景徳三年邑僧道常治其院而侈之門闥靚深殿寢言言棲客之廬齋庖庫庾序列兩傍浮圖所用鐃鼓魚螺鐘磬之編百器備完吾聞道常氣質偉然雖索其學其歸未能當於義然治生事不廢其勤亦稱其土俗至有餘輒斥散之不為黍累計惜樂淡泊無累則又若能獨勝其嗇施喜爭之心可言也或曰使其人不汨溺其所學其歸一當於義則傑然眎邑人者必道常乎此予未敢必也慶厯三年九月與其徒謀曰吾排蓬藋治是院不自意成就如此今老矣恐泯泯無聲畀來人相與圖文字買石刻之使永永與是院俱傳可不可也咸曰然推其徒子思來請記遂來予不讓為申其可言者寵嘉之使刻示邑人其有激也
  廬山文殊像現瑞記【王安石】
  番陽劉定嘗登廬山臨文殊金像所没之谷睹光明雲瑞圖示臨川王某求記其事某曰有有以觀空空亦幻空空以觀有幻亦實幻實果有辨乎然則如子所睹可以記可以無記記無記果亦有辨乎雖然子既圖之矣余不可以無記也定以熙寜元年四月十日十年九月二十七日睹某以元豐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記
  游黄溪記【柳宗元】
  北之晉西適豳東極呉南至楚越之交其間名山水而州者以百數永最善環永之治百里北至于浯溪西至于湘之源南至于瀧泉東至于黄溪東屯其間名山水而村者以百數黄溪最善黄溪距州治七十里由東屯南行六百步至黄神祠祠之上兩山牆立如丹碧之華葉駢植與山升降其缺者為崖峭巖窟水之中皆小石平布黄神之上掲水八十步至初潭最竒麗殆不可狀其畧若剖大甕側立千尺溪水即焉黛蓄膏渟來若白虹沈沈無聲有魚數百尾方來㑹石下南去又行百步至第二潭石皆巍然臨浚流若頦頷齗齶其下大石離列可坐飲食有鳥赤首烏翼大如鵠方東嚮立自是又南數里地皆一狀樹益壯石益瘦水鳴皆鏘然又南一里至大冥之川山舒水緩有土田始黄神為人時居其地傳者曰黄神王姓莽之世也莽既死神更號黄氏逃來擇其深峭者潛焉始莽嘗曰余黄虞之後也故號其女曰黄皇室主黄與王聲相邇而又有本其所以傳言者益騐神既居是民咸安焉以為有道死乃俎豆之為立祠後稍徙近乎民今祠在山陰溪水上元和八年五月十六日既歸為記以啟後之好游者
  始得西山宴遊記【柳宗元】
  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慄其隟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與其徒上髙山入深林窮迴谿幽泉怪石無逺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卧意有所極夢亦同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有異態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僕過湘江縁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髙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州之土壤皆在袵席之下其髙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攢蹙累積莫得遯隠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塿為類悠悠乎與灝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頺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逺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㝠合然後知吾嚮之未始游游於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嵗元和四年也
  鈷鉧潭記【柳宗元】
  鈷鉧潭在西山西其始葢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東流其顛委勢峻盪擊益暴齧其涯故旁廣而中深畢至石乃止流沬成輪然後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畝有樹環焉有泉懸焉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欵門來告曰不勝官租私劵之委積既芟山而更居願以潭上田貿財以緩禍予樂而如其言則崇其臺延其檻行其泉於髙者墜之潭有聲潨然尤與中秋觀月為宜於以見天之髙氣之迥孰使予樂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歟
  鈷鉧潭西小丘記【柳宗元】
  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竒狀者殆不可數其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于溪其衝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于山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問其價曰止四百余憐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已時同遊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剷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竒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髙雲之浮溪之流鳥獸魚之遨遊舉熙熙然迴巧獻技以効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虚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噫以兹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増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嵗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已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於石所以賀兹丘之遭也
  至小丘西小石潭記【柳宗元】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珮環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為底近岸巻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巖青樹翠蔓蒙絡搖綴參差披拂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日光下徹影布石上怡然不動俶爾逺逝往來翕忽似與遊者相樂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乆居乃記之而去同遊者呉武陵龔古余弟宗隷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已曰奉一
  袁家渇記【柳宗元】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鈷鉧潭由溪口而西陸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陽巖東南水行至蕪江可取者三莫若袁家渇皆永中幽麗竒處也楚越之間方言謂水之反流者為渇音若衣褐之褐渇上與南館高嶂合下與百家瀨合其中重洲小溪澄潭淺渚間厠曲折平者深黒峻者沸白舟行若窮忽又無際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石上生青叢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巖洞其下多白礫其樹多楓柟石楠楩櫧樟柚草則蘭芷又有異卉類合歡而蔓生轇轕水石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衆草紛紅駭緑蓊葧香氣衝濤旋瀨退貯谿谷搖颺葳蕤與時推移其大都如此余無以窮其狀永之人未嘗遊焉余得之不敢專也出而傳於世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石渠記【柳宗元】
  自渇西南行不能百步得石渠民橋其上有泉幽幽然其鳴乍大乍細渠之廣或咫尺或倍尺其長可十許步其流抵大石伏出其下踰石而往有石菖蒲被之青鮮環周又折西行旁陷巖石下北墮小潭潭幅員减百尺清深多鯈魚又北曲行紆餘晲若無窮然卒入于渇其側皆詭石怪木竒卉美箭可列坐而庥焉風搖其顛韻動崖谷視之既靜其聴始逺予從州牧得之攬去翳朽决疏土石既崇而焚既釃而盈惜其未始有傳焉者故累記其所屬遺之其人書之其陽俾後好事者求之得以易元和七年正月八日蠲渠至大石十月十九日踰石得石小潭渠之美於是始窮也
  石澗記【柳宗元】
  石渠之事既窮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陰民又橋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亘石為底達于兩涯若床若堂若陳筵席若限閫奥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掲跣而往折竹掃陳葉排腐木可羅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絡之流觸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龍鱗之石均蔭其上古之人其有樂乎此耶後之來者有能追余之踐履耶得意之日與石渠同由渇而來者先石渠後石澗由百家瀨上而來者先石澗後石渠澗之可窮者皆出石城村東南其間可樂者數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險道狹不可窮也
  小石城山記【柳宗元】
  自西山道口徑北踰黄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横當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黒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乆乃已環之可上望甚逺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竒而堅其疏數偃仰類智者所施設也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乆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於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儻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於此者或曰其氣之靈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
  菱谿石記【歐陽修】
  菱谿之石有六其四為人取去其一差小而尤竒亦藏民家其最大者偃然僵卧於谿側以其難徙故得獨存每嵗寒霜落水涸而石出谿傍人見其可怪往往祀以為神菱谿按圖與經皆不載唐㑹昌中刺史李濆為荇谿記云水出永陽嶺西經皇道山下以地求之今無所謂荇谿者詢於滁州人曰此谿是也楊行密有淮南淮人為諱其嫌名以荇為菱理或然也谿傍若有遺址云故將劉金之宅石即劉氏之物也金偽呉時貴將與行密俱起合淝號三十六英雄金其一也金本武夫悍卒而乃能知愛賞竒異為兒女子之好豈非遭逢亂世功成志得驕於富貴之佚欲而然邪想其陂池臺榭竒木異草與此石稱亦一時之盛哉今劉氏之後散為編民尚有居谿旁者予感夫人物之廢興惜其可愛而棄也乃以三牛曳置幽谷又索其小者得於白塔民朱氏遂立于亭之南北亭負城而近以為滁人嵗時嬉遊之好夫物之竒者棄没於幽逺則可惜置之耳目則愛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劉金者雖不足道然亦可謂雄勇之士其平生志意豈不偉哉及其後世荒堙零落至於子孫泯没而無聞况欲長有此石乎用此可為富貴者之戒而好竒之士聞此石者可以一賞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浮槎山水記【歐陽修】
  浮槎山在慎縣南三十五里或曰浮闍山或曰浮巢二山其事出於浮圖老子之徒荒怪誕幻之説其上有泉自前世論水者皆弗道余嘗讀茶經愛陸羽善言水後得張又新水記載劉伯芻李季卿所列水次第以為得之於羽然以茶經考之皆不合又新妄狂險譎之士其言難信頗疑非羽之説及得浮槎山水然後益以羽為知水者浮槎與龍池山皆在廬州界中較其水味不及浮槎逺甚而又新所記以龍池為第十浮槎之水棄而不録以此知其所失多矣羽則不然其論曰山水上江次之井為下山水乳泉石池漫流者上其言雖簡而於論水盡矣浮槎之水發自李侯嘉祐二年李侯以鎮東軍留後出守廬州因遊金陵登蔣山飲其水既又登浮槎至其山上有石池涓涓可愛葢羽所謂乳泉漫流者也飲之而甘乃考圖記問於故老得其事迹因以其水遺余於京師予報之曰李侯可謂賢矣夫窮天下之物無不得其欲者富貴者之樂也至於䕃長松藉豐草聴山溜之潺湲飲石泉之滴瀝此山林者之樂也而山林之士視天下之樂不一動其心或有欲於心顧力不可得而止者乃能退而獲樂於斯彼富貴者之能致物矣而其不可兼者惟山林之樂爾惟富貴者而不得兼然後貧賤之士有以自足而高世其不能兩得亦其理與勢然歟今李侯生長富貴厭於耳目又知山林之為樂至於攀縁上下幽隠窮絶人所不及者皆能得之其兼取於物者可謂多矣李侯折節好學喜交賢士敏於為政所至有能名凡物不能自見而待人以彰者有矣其物未必可貴而因人以重者亦有矣故予為志其事俾世知斯泉發自李侯始也三年二月二十有四日廬陵歐陽修記
  木假山記【蘇洵】
  木之生或蘖而殤或拱而夭幸而至於任為棟梁則伐不幸而為風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則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其最幸者漂沈汨没於湍沙之間不知其幾百年而其激射齧食之餘或髣髴於山者則為好事者取去彊之以為山然後可以脱泥沙而逺斧斤而荒江之濆如此者幾何不為好事者所見而為樵夫野人所薪者何可勝數則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予家有三峯予每思之則疑其有數存乎其間且其蘖而不殤拱而不夭任為棟梁而不伐風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為人所材以及於斧斤出於湍沙之間而不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後得至乎此則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愛之則非徒愛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愛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見中峯魁岸踞肆意氣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峯二峯者莊栗刻峭凛乎不可犯雖其勢服於中峯而岌然决無阿附意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
  畫記【韓愈】
  雜古今人物小畫共一巻騎而立者五人騎而被甲載兵立者十人一人騎執大旗前立騎而被甲載兵行且下牽者十人騎且負者二人騎執器者二人騎擁田犬者一人騎而牽者二人騎而驅者三人執羈靮立者二人騎而下倚馬臂隼而立者一人騎而驅涉者二人徒而驅牧者二人坐而指使者一人甲胄手弓矢鈇鉞植者七人甲胄執幟植者十人負者七人偃寢休者二人甲胄坐睡者一人方涉者一人坐而脱足者一人寒附火者一人雜執器物役者八人奉壺矢者一人舍而具食者十有一人挹且注者四人牛牽者一人驢驅者四人一人杖而負者婦人以孺子載而可見者六人載而上下者三人孺子戲者九人凡人之事三十有二為人大小百二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馬大者九匹於馬之中又有上者下者行者牽者涉者陸者翹者顧者鳴者寢者訛者立者人立者齕者飲者溲者陟者降者痒磨樹者噓者嗅者喜相戲者怒相踶齧者秣者騎者驟者走者載服物者載狐兔者凡馬之事二十有七為馬大小八十有三而莫有同者焉牛大小十一頭橐駝三頭驢如橐駝之數而加其一焉隼一犬羊狐麋鹿共三十旃車三兩雜兵器弓矢旌旗刀劒矛楯弓服矢房甲胄之屬缾盂簦笠筐筥錡釡飲食服用之器壺矢博奕之具二百五十有一皆曲極其妙貞元甲戌年余在京師甚無事同居有獨孤生申叔者始得此畫而與余彈棊余幸勝而獲焉意甚惜之以為非一工人之所能運思葢藂集衆工人之所長耳雖百金不願易也明年出京師至河陽與二三客論畫品格因出而觀之座有趙侍御者君子人也見之戚然若有感然少而進曰噫余之手模也亡之且二十年矣余少時常有志乎兹事得國本絶人事而模得之遊閩中而喪焉居閒處獨時往來余懐也以其始為之勞而夙好之篤也今雖遇之力不能為已且命工人存其大都焉余既甚愛之又感趙君之事因以贈之而記其人物之形狀與數而時觀之以自釋焉
  石氏畫苑記【蘇軾】
  石康伯字幼安蜀之眉山人故紫微舍人昌言之幼子也舉進士不第即棄去當以蔭得官亦不就讀書作詩以自娯而已不求人知獨好法書名畫古器異物遇有所見脱衣輟食求之不問有無居京師四十年出入閭巷未嘗騎馬在稠人中耳目謖謖然專求其所好長七尺黒而髯如世所畫道人劒客而徒步塵埃中若有所營不知者以為異人也又善滑稽巧發微中旁人抵掌絶倒而幼安淡然不變色與人游知其急難甚於為已有客於京師而病者輒舁置其家親飲食之死則棺斂之無難色凡識幼安者皆知其如此而余獨深知之幼安識慮甚逺獨口不言耳今年六十一狀貌如四十許人鬚三尺郁然無一莖白者此豈徒然者哉為亳州職官與富鄭公俱得罪者其子夷庚也其家書畫數百軸取其毫末雜碎者以册編之謂之石氏畫苑幼安與文與可遊如兄弟故得其畫為多而余亦善畫古木叢竹因以遺之使置之苑中子由嘗言所貴於畫者為其似也似猶可貴况其真者吾行都邑田野所見人物皆吾畫笥也所不見者獨鬼神耳當賴畫而識然人亦何用見鬼此言真有理今幼安好畫乃其一病無足録者獨著其為人之大畧云爾
  洛陽牡丹記【歐陽修】
  花品序第一
  牡丹出丹州延州東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陽者今為天下第一洛陽所謂丹州花延州紅青州紅者皆彼土之尤傑者然來洛陽纔得備衆花之一種列第不出三巳下不能獨立與洛花敵而越之花以逺罕識不見齒然雖越人亦不敢自譽以與洛陽爭高下是洛陽者果天下之第一也洛陽亦有黄芍藥緋桃瑞蓮千葉李紅郁李之類皆不减它出者而洛陽人不甚惜謂之果子花曰某花某花至牡丹則不名直曰花其意謂天下真花獨牡丹其名之著不假曰牡丹而可知也其愛重之如此説者多言洛陽於三河間古善地昔周公以尺寸考日出没測知寒暑風雨乖與順於此此葢天地之中草木之華得中氣之和者多故獨與它方異予甚以為不然夫洛陽於周所有之土四方入貢道里均乃九州之中在天地崐崘旁薄之間未必中也又况天地之和氣宜遍被四方上下不宜限其中以自私夫中與和者有常之氣其推於物也亦宜為有常之形物之常者不甚美亦不甚惡及元氣之病也美惡隔并而不相和入故物有極美與極惡者皆得於氣之偏也花之鍾其美與夫癭木臃腫之鍾其惡醜好雖異而得分氣之偏病則均洛陽城圓數十里而諸縣之花莫及城中者出其境則不可植焉豈又偏氣之美者獨聚此數十里之地乎此又天地之大不可考也已凡物不常有而為害乎人者曰災不常有而徒可怪駭不為害者曰妖語曰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此亦草木之妖而萬物之一怪也然比夫癭木臃腫者竊獨鍾其美而見幸於人焉余在洛陽四見春天聖九年三月始至洛其至也晚見其晚者明年㑹與友人梅聖俞游嵩山少室緱氏嶺石唐山紫雲洞既還不及見又明年有悼亡之戚不暇見又明年以留守推官嵗滿解去只見其蚤者是未嘗見其極盛時然目之所矚已不勝其麗焉余居府中時嘗謁錢思公於雙桂樓下見一小屏立坐後細書字滿其上思公指之曰欲作花品此是牡丹名凡九十餘種余時不暇讀之然余所經見而今人多稱者纔三十許不知思公何從而得之多也計其餘雖有名而不著者亦未必特也故今所録但取其特著者而次第之



  文編巻五十七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五十八
  明 唐順之 編
  唐故江南西道觀察使中大夫洪州刺史兼御史中丞上柱國賜紫金魚袋贈左散騎常侍太原王公神道碑銘【韓愈】
  王氏皆王者之後在太原者為姬姓春秋時王子成父敗狄有功因賜氏厥後世居太原至東漢隱士烈博士徵不就居祁縣因號所居鄉為君子公其君子鄉人也魏晉渉隋世有名人國朝大王父暕歷御史屬三院止尚書郎生景肅守三郡終傅凉王生政襄鄧等州防禦使鄂州採訪使贈吏部尚書公尚書之第某子公諱仲舒字宏中少孤奉母夫人家江南讀書著文其譽藹鬱當時名公皆折官位輩行願為交貞元初射策拜左拾遺與陽城合遏裴延齡不得為相德宗初怏怏無奈久而嘉之其後入閣德宗顧列謂宰相曰第幾人必王某也果然月餘特改右補闕遷禮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在禮部奏議詳雅省中伏其能在考功吏部提約明故吏無以欺同列有恃恩自得者衆皆媚承公嫉其為人不直視由此貶連州司户移夔州司馬又移荆南因佐其節度事為叅謀得五品服放跡在外積四年元和初收拾俊賢徵拜吏部員外郎未幾為職方郎中知制誥友人得罪斥逐後其家親知過門縮頸不敢視公獨省問為計度論議直其寃由是出為峽州刺史轉廬州未至丁母夫人憂服除又為婺州時疫旱甚人死亡且盡公至多方救活天遂雨疫定比數年里閭完復制使出廵人填道迎顯公德事具聞就加金紫轉蘇州變其屋居以絶火延隄松江路害絶阻滯秋夏賦調自為書與人以期吏無及門而集政成為天下守之最天子曰王某之文可思最宜為誥有古風豈可久以吏事役之復拜中書舎人既至京師儕流無在者視同列皆邈然少年益自悲而謂人曰豈可復治筆硯于其間哉上若未棄臣宜用所長在外久周知俗之利病俾治之當不自愧宰相以聞遂得觀察江南西道奏罷酤錢九千萬軍息之無已掌吏壊産猶不釋囚之公至脫械不問人遭水旱賦窘公曰我且減燕樂絶它用錢可足乎遂以代之罷軍之息錢禁浮屠誑誘壊其舎以葺公宇三年法大成錢餘於庫粟餘於廪人享於田廬謳謡於道途天子復思且徵以代虛吏部左丞位以待之長慶三年十一月十七日薨於洪州年六十二上哀慟輟朝贈左散騎常侍某日歸葬於某處某既以公之德刻而藏之墓矣子初又請詩以掲之詞曰
  生人之治本乎斯文有事其末而忘其源切近昧陋道由是堙有志其本而泥古陳當用而迂乖戾不伸較是二者其過也均有美王公志儒之本達士之經秩秩而積涵涵而停韡為華英不矜不盈孰播其馨孰發其明介然而居士友以傾敷文帝階擢列侍從以忠逺名有直有諷辨遏堅懇巨邪不用秀出班行乃動帝目帝省竭心恩顧日渥翔於郎署騫于禁宻發帝之令簡古而蔚不比于權以直友寃敲捍挫揠竟遭斥奔久淹于外歷守大藩所至極思必悉利病萎枯以膏燠暍以醒坦之敞之必絶其徑浚之澄之使安其泳帝思其文復命掌誥公濳謂人此職宜少豈無凋郡庸以自效上籍其實俾統于洪逋之攸除奸訛革風祛蔽于目釋負于躬方乎所部禁絶浮屠風雨順易秔稻盈疇人得其所乃恬乃謳化成有代思以息勞虛位而竢奄忽滔滔維德維績志于斯石日逺彌高
  唐故相權公墓碑【韓逾】
  上之元和六年其相曰權公諱德輿字載之其本出自殷帝武丁武丁之子降封於權權江漢間國也周衰入楚為權氏楚滅徙秦而居天水畧陽苻秦之王中國其臣有安丘公翼者有大臣之言後六世至平凉公文誕為唐上庸太守荆州大都督長史焯有聲烈平凉曾孫諱倕贈尚書禮部郎中以藝學與蘇源明相善卒官羽林軍錄事叅軍於公為王父郎中生贈太子太保諱臯以忠孝致大名去官累以官徵不起追謚貞孝是實生公公在相位三年其後以吏部尚書授節鎮山南年六十以薨贈尚書左僕射謚文公公生三歲知變四聲四歳能為詩七歲而貞孝公卒來弔哭者見其顔色聲容皆相謂權氏世有其人及長好學孝敬祥順貞元八年以前江西府監察御史徵拜博士朝士以得人相慶改左補闕章奏不絶譏排奸倖與陽城為助轉起居舎人遂知制誥凡撰命詞九年以類集為五十巻天下稱其能十八年以中書舎人典貢士拜尚書禮部侍郎薦士於公者其言可信不以其人布衣不用即不可信雖大官勢人交言一不以綴意奏廣歲所取進士明經在得人不以員拘轉户兵吏三曹侍郎太子賔客復為兵部遷太常卿天下愈推為鉅人長德時天子以為宰相宜參用道德人因拜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既謝辭不許其所設張舉措必本於寛大以幾教化多所助與維匡調娛不失其正中於和節不為聲章因善與賢不矜主已以吏部尚書留守東都東方諸帥有利病不能自請者公常與䟽陳不以露布復拜太常轉刑部尚書考定新舊令式為三十編舉可長用其在山南河南勤于選付治以和簡人以寧便以疾求還十三年某月甲子道薨于洋之白草奏至天子痌傷為之不御朝郎官致贈鍚官居野處上下弔哭皆曰善人死矣其年某月日葬河南北山在貞孝東五里公由陪屬升列年除歲遷以至公宰人皆喜聞若已與無有忌嫉者于頔坐子殺人失位自囚親戚莫敢過門省顧朝莫敢言者公將留守東都為上言曰頔之罪既貰不竟宜因賜寛詔上曰然公為吾行諭之頔以不憂死前後考第進士及庭所策試士踵相躡為宰相達官與公相先後其餘布處臺閣外府凡百餘人自始學至疾未病未常一日去書不觀公既以能為文辭擅聲於朝多銘卿大夫功德然其為家不視簿書未嘗問有亡費不偫餘公娶清河崔氏女其父造嘗相德宗號為名臣既葬其子監察御史璩纍然服䘮來有請乃作銘文曰
  權在商周世無不存滅楚徙秦嬴劉之間甘泉始侯以及安丘詆訶浮屠皇極之扶貞孝之生鳳鳥不至爵位豈多半塗以稅夀考豈多四十而逝惟其不有以恵厥後是生相君為朝德首行世祖之文世師之流連六官出入屏毗無黨無讐舉世莫疵人所憚為公勇為之其所競馳公絶不窺孰克知之德將在斯刻詩墓碑以永厥垂
  唐故河東節度觀察使滎陽鄭公神道碑【韓愈】
  河東節度使贈尚書右僕射鄭公葬在滎陽索上元和八年六月庚子太史尚書比部郎中䕶軍韓愈刻其墓碑曰司馬氏遷江南有鄭豁者仕慕容垂國為其太子少保其孫簡當拓㧞魏為滎陽太守後簡者號其族為南祖南祖之鄭入唐有為利之景谷令者曰嘉範于公為曾祖是生撫俗為泗之徐城令徐城生公之父曰洪卒官凉之户曹參軍公諱儋少依母家隴西李氏舉止異凡兒其舅吏部侍郎季卿謂其必能再立鄭氏稍長能自課學明左氏春秋以進士選為太原參軍事對直言策拜京兆高陵尉考府之進士能第上下以實不奸樊僕射澤以襄陽兵戰淮西公以參謀留府能任後事戶曹殯于凉凉地入西戎自景谷徐城三世皆未還滎陽公解官舉五䘮為三墓葬索東徐城墓無表公能㓜長哀感心求不置以得舊人指告其處其後為大理丞太常博士遷起居郎尚書司封吏部二郎中能官舉其名德宗晚節儲將於其軍以公為河東軍司馬能以無心處嫌間卒用有就貞元十六年將說死即詔授司馬節節度河東軍除其官為工部尚書太原尹兼御史大夫北都留守公之為司馬用寛廉平正得吏士心及昇大帥持是道不變部將有因貴人求要職者公不用用老而有功無勢而逺者削四隣之交賄省姱嬉之大燕校講民事施罷不竢日用能以十月成政氓征就寛軍給以饒十七年疾廢朝夕八月庚戌薨享年六十一天子為之不能臨朝者三日贈尚書右僕射即以其年十月辛卯葬索上疾比薨醫問交道比葬弔贈賜使者相及凡河東軍之士與太原之氓吏及旁九郡百邑之鰥寡外編氓之統於府者聞公之薨皆哭曰吾其如何公與賓客朋遊飲酒必極醉投壺博奕窮日夜若樂而不厭者平居簾閣據几終日不知有人别自號白雲翁名人魁士鮮不與善好樂後進及門接引皆有恩意始娶范陽盧氏女生仁本仁約仁載皆有文行二季舉進士皆早死仁本為後子獨存不樂舉選年三十餘始佐河陽軍後娶趙郡李氏生三女二夫人凡三男五女長女嫁遼東李繁繁亦名臣子有才學遺命二夫人各别為墓不合葬系曰
  士常患勢卑不能推功德及人常患貧無以奉所欲得若鄭公者勤一生以得其位而曾不得須臾有焉雖然觀其所既立其可知已嗚呼哀哉
  唐故中散大夫少府監胡良公墓神道碑【韓愈】
  少府監胡公者諱珦字潤博年七十九以官卒明年八月十四日葬京兆奉先夫人天水趙氏祔焉其子逞廼廵遇述遷造與公壻廣文博士呉郡張籍以公之族出行治歷官夀年為書使人自京師南走八千里至閩南兩越之界上請為公銘刻之墓碑於潮州刺史韓愈曰胡姓本出安定後徙清河於今為宗城屬貝州大父諱秀武后時以文材徵為麟臺正字父宰臣用進士卒官平陽冀氏令贈潭州大都督公早孤能自勸學立節槩非其身力不以衣食凡一試進士二即吏部選皆以文章占上第樂為儉勤自刻削不干人以矯時及為富平尉一府稱其斷决建中四年侍郎趙贊為度支使薦公為監察御史主餽給渭橋以東軍洗手奉職不以一錢假人賊平有司考覈羣吏多坐貶死獨公以清苦能檢飭無漏失遷河南倉曹魏公賈躭以節鎮鄭滑以公佐觀察事檢校尚書工部貟外郎以剛直齟齬不阿忤權貴除獻陵令居陵下七年市置田宅務種樹為業以自給教授子弟貞元十一年吏部大遷以公考選人藝學以勞遷奉先令以治辦遷尚書膳部郎中改坊州刺史州經亂無孔子廟公至則命築宫造祭器率博士生講讀以時如法以祠人吏聚觀歎息遷舒州刺史州歳大熟麥一莖數穗閭里歌舞之考功以聞遷尚書駕部郎中數以事犯尚書李巽巽時主鹽鐵事富驕恃勢以語丞相由是退公為鳳翔少尹巽死遷少大理改少詹事元和十二年朝廷以公年老能自祗力事職不懈可喜拜少府監兼知内中尚明年以病卒公始以進士孤身旅長安致官九卿為大家七子皆有學守女嫁名人年幾八十堅悍不衰事可傳載可謂成德銘曰
  朅朅胡公既果以方挾藝射科每發如望人求於人我巳為之自始訖終不降色辭因官立事隨有可載發跡餽軍遭讒府介去居陵下為吏為隠坊舒之政于兹有靳守官駕部名昇已屈躋于少府甚宜秩物不配其有君子恥之少府古卿公優止之刻文碑石以顯公行維公後人無怠嗣慶
  唐銀青光祿大夫守左散騎常侍致仕上柱國襄陽郡王平陽路公神道碑【韓愈】
  惟路氏逺有代序自隋尚書兵部侍郎諱衮四代而至冀公冀公諱嗣恭以小邑蕭關令發聞開元受賜更名書于太史治行靈州終功南邦享有丕祉紹開厥家官至兵部尚書封冀國公薨贈尚書右僕射司空公諱應字從衆冀公之嫡子用大臣子謹飭擢至侍御史著作郎選刺䖍州割餘雩都作縣安逺以利人屬鑿敗灘石以平贛梗陶甓而城罷人屢築詔嗣冀封又加尚書屯田郎中進服色遂臨于温築隄岳城横陽界中二邑得上田除水害拜尚書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淮南軍司馬改刺廬州又甓其城人不歲苫入為尚書職方郎中兼御史中丞佐鹽鐵使使江東有功用半歲歷常州遷至宣歙池觀察使進封襄陽郡王至則出倉米下其估kao半以廩餓人蜀闢誅行軍千五百人於蜀李錡將反以聞置鄉兵萬二千人錡反命將期以卒救湖常坐牢江東心錡以無助敗縛作響山亭營軍于左右權丞相善之鑱其說響山石居宣五年以疾去位校其倉得石者五十萬餘府得錢十者八十萬公之為州逢水旱喜賤出與人歲熟以其得收常有贏利故在所人不病飢而官府畜積元和六年天子憫公疾不可煩以職即其處拜左散騎常侍以其祿居其歳九月望薨于東都正平里第年六十七明年葬京兆萬年少陵原夫人滎陽鄭氏祔既其子臨漢縣男貫與其弟賞貞謀曰宜有刻也告於叔父御史大夫鄜坊丹延觀察使恕因其族弟進士羣以來請銘遂以其事銘曰
  冀公之封維艱就功襄陽繼大啟慶自躬于䖍洎温厥緒既作以及職方遂都邦伯朝夕人事下完上實師于其鄉隣㓂逼屈營居響山牆屋修施褒功刻表丞相之辭受代而家叙䟽及邇疾不能延食禄卒齒凡代大家維難其保既顯既願戒于終咎伊我襄陽克慎以有延界後承莫不率守有墓于原維樹在經以告無期博士是銘
  贈太尉許國公神道碑銘【韓愈】
  韓姬姓以國氏其先有自潁川徙陽夏者其地於今為陳之太康太康之韓其稱葢久然自公始大著公諱宏公之父曰海為人魁偉沈塞以武勇游仕許汴之間寡言自可不與人交衆推以為鉅人長者官至游擊將軍贈太師娶鄉邑劉氏女生公是為齊國太夫人夫人之兄曰司徒佐有功建中貞元之間為宣武軍帥有汴宋亳潁四州之地兵士十萬人公少依舅氏讀書習騎射事親孝謹偘偘自將不縱為子弟華靡遨放事出入敬恭軍中皆目之嘗一抵京師就明經試退曰此不足發名成業復去從舅氏學將兵數百人悉識其材鄙怯勇指付必堪其事司徒歎竒之士卒屬心諸老將皆自以為不及司徒卒去為宋南城將比六七歲汴軍連亂不定貞元十五年劉逸淮死軍中皆曰此軍司徒所樹必擇其骨肉為士卒所慕頼者付之今見在人莫如韓甥且其功最大而材又俊即柄授之而請命於天子天子以為然遂自大理評事拜工部尚書代逸淮為宣武軍節度使悉有其舅司徒之兵與地當此時陳許帥曲環死而呉少誠反自將圍許求援於逸淮㗖之以陳歸汴使數輩在舘公悉驅出斬之選卒三千人㑹諸軍擊少誠許下少誠失勢以走河南無事公曰自吾舅殁五亂於汴者吾苗薅而髪櫛之幾盡然不一揃刈不足令震駴命劉鍔以其卒三百人待命于門數之以數與於亂自以為功并斬之以徇血流波道自是訖公之朝京師廿有一年莫敢有讙呶呌號于城郭者李師古作言起事屯兵于曹以嚇滑帥且告假道公使謂曰汝能越吾界而為盜邪有以相待無為空言滑師告急公使謂曰吾在此公無恐或告曰翦棘夷道兵且至矣請備之公曰兵來不除道也不為應師古詐窮變索遷延旋軍少誠以牛皮鞵材遺師古師古以鹽資少誠濳過公界覺皆留輸之庫曰此於法不得以私相餽田正之開魏博李師道使來告曰我代與田氏約相保援今正非其族又首變兩河事亦公之所惡我將與成德合軍討之敢告公謂其使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詔行事耳若兵北過河我即東兵以取曹師道懼不敢動正以濟誅呉元濟也命公都統諸軍曰無自行以遏北㓂公請使子公武以兵萬三千人㑹討蔡下歸財與糧以濟諸軍卒擒蔡奸於是以公為侍中而以公武為鄜坊丹延節度使師道之誅公以兵東下進圍考城克之遂進定曹曹㓂乞降鄆部既平公曰吾無事於此其朝京師天子曰大臣不可以暑行其秋之待公曰君為仁臣為忠可矣遂行既至獻馬三千匹絹五十萬疋它錦紈綺纈又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廐錢以貫數者尚餘百萬絹亦合百餘萬匹馬七千糧三百萬斛兵械多至不可數初公有汴承五亂之後掠賞之餘且歛且給恒無宿儲至是公私充塞至於露積不垣冊拜司徒兼中書令進見上殿拜跪給扶贊元經體不治細微天子敬之元和十五年今天子即位公為冡宰又除河中節度使在鎮三年以疾乞歸復拜司徒中書令病不能朝以長慶二年十二月三日薨于永崇里第年五十八天子為之罷朝三日贈太尉賜布粟其物有司官給之京兆尹監䕶明年七月某日葬于萬年縣少陵原京城東南三十里楚國夫人翟氏祔子男二人長曰肅元某官次曰公武某官肅元早死公之將薨公武暴病先卒公哀傷之月餘遂薨無子以公武子孫紹宗為主後汴之南則蔡北則鄆二宼患公居間為已不利卑身佞辭求與公好薦女請昏使日月至既不可得則飛謀釣謗以間染我公先事候情壊其機牙奸不得發王誅以成最功定次孰與高下公子公武與公一時俱授弓鉞處藩為將疆土相望公武以母憂去鎮公母弟充自金吾代將渭北公以司徒中書令治蒲于時弟充自鄭滑節度平宣武之亂以司空居汴自唐以來莫與為比公之為治嚴不為煩止除害本不多教條與人必信吏得其職賦入無所漏失人安樂之在所以富公與人有畛域不為戲狎人得一笑語重於金帛之賜其罪殺人不發聲色問法何如不自為輕重故無敢犯者其銘曰
  在貞元世汴兵五猘將得其人衆乃一愒其人為誰韓姓許公磔其梟狼養以雨風桑穀奮張厥壤大豐貞元元孫命正我宇公為臣宗處得地所河流雨壖盜連為羣雄唱雌和首尾一身公居其間為帝督奸察其嚬呻與其睨眴左顧失視右顧而跽蔡先鄆鉏三年而墟槁乾四呼終莫敢濡常山幽都孰陪孰扶天施不留其討不逋許公與焉其賚何如悠悠四方既廣既長無有外事朝廷之治許公來朝車馬干戈相乎將乎威儀之多將則是已相則三公釋師十萬歸居廟堂上之宅憂公讓太宰養安蒲坂萬邦絶等有弟有子提兵守藩一時三侯人莫敢扳生莫與榮殁莫與令刻文此碑以鴻厥慶
  太尉文正王公神道碑銘【歐陽修】
  至和二年七月乙未樞宻直學士右諫議大夫王素奏事殿中巳而泣且言曰臣之先臣旦相眞宗皇帝十有八年今臣素又得待罪侍從之臣惟是先臣之訓其遺業餘烈臣實無似不能顯大而墓碑至今無辭以刻惟陛下哀憐不忘先帝之臣以假寵於王氏而朂其子孫天子曰嗚呼惟汝父旦事我文考眞宗叶德一心克終厥位有始有卒其可謂全德元老矣汝素以是刻於碑素拜稽首出明日有詔史館修撰歐陽修曰王旦墓碑未立汝可以銘
  臣修謹按故推誠保順同德守正翊戴功臣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尉充玉清昭應宫使上柱國太原郡開國公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追封魏國公謚曰文正王公諱旦字子明大名莘人也皇曾祖諱言滑州黎陽令追封許國公皇祖諱徹左拾遺追封魯國公皇考諱祜尚書兵部侍郎追封晉國公皆累贈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曾祖妣姚氏魯國夫人祖妣田氏秦國夫人妣田氏徐國夫人邊氏秦國夫人公之皇考以文章自顯漢周之際逮事太祖太宗為名臣嘗諭杜重威使無反漢拒盧多遜害趙普之謀以百口明符彦卿無罪故世多稱王氏有陰德公之皇考亦自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後世必有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公少好學有文太平興國五年進士及第為大理評事知臨江縣監潭州銀塲再遷著作佐郎與編文苑英華遷殿中丞通判鄭濠二州王禹偁薦其材任轉運使驛召至京師辭不受獻其所為文章得試直史館遷右正言知制誥知淳化三年禮部貢舉遷虞部員外郎同判吏部流内銓知考課院右諫議大夫趙昌言叅知政事公以壻避嫌求解職太宗嘉之改禮部郎中集賢殿修撰昌言罷復知制誥仍兼修撰判院事召賜金紫久之遷兵部郎中居職眞宗即位拜中書舎人數日召為翰林學士知審官院通進銀臺封駮事公為人嚴重能任大事避逺權勢不可干以私由是眞宗益知其賢錢若水名能知人常稱公曰眞宰相器也若水為樞宻副使罷召對苑中問誰可大用者若水言公可眞宗曰吾固已知之矣咸平三年又知禮部貢舉居數日拜給事中知樞宻院事明年以工部侍郎參知政事再遷刑部侍郎景德元年契丹犯邊眞宗幸澶州雍王元份留守東京得暴疾命公馳自行在代元份留守二年遷尚書左丞三年拜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國史是時契丹初請盟趙德明亦納誓約願守河西故地二邊兵罷不用眞宗遂欲以無事治天下公以謂宋興三世祖宗之法具在故其為相務行故事慎所改作進退能否賞罰必當眞宗久而益信之所言無不聽雖他宰相大臣有所請必曰王某以謂如何事無大小非公所言不决公在相位十餘年外無侵擾之虞兵革不用海内富實羣工百司各得其職故天下至今稱為賢宰相公於用人不以名譽必求其實茍賢且材矣必久其官而衆以為宜某職然後遷其所薦引人未嘗知寇凖為樞宻使當罷使人私公求為使相公大驚曰將相之任豈可求邪且吾不受私請凖深恨之已而制出除準武勝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準入見泣涕曰非陛下知臣何以至此眞宗具道公所以薦準者準始媿歎以為不可及故叅知政事李穆子行簡有賢行以將作監丞居于家眞宗召見慰勞之遷太子中允初遣使者召之不知其所止眞宗命至中書問王某然後人知行簡公所薦也公自知制誥至為相薦士尤多其後公薨史官修眞宗實錄得内出奏章乃知朝廷之士多公所薦者公與人寡言笑其語雖簡而能以理屈人黙然終日莫能窺其際及奏事上前羣臣異同公徐一言以定今上為皇太子太子諭德見公稱太子學書有法公曰諭德之職止於是邪趙德明言民饑求糧百萬斛大臣皆曰德明新納誓而敢違請以詔書責之眞宗以問公公請勑有司具粟百萬於京師詔德明來取眞宗大喜德明得詔書慚且拜曰朝廷有人大中祥符中天下大蝗眞宗使人於野得死蝗以示大臣明日佗宰相有袖死蝗以進者曰蝗實死矣請示于朝率百官賀公獨以為不可後數日方奏事飛蝗蔽天眞宗顧公曰使百官方賀而蝗如此豈不為天下笑邪宦者劉承規以忠謹得幸病且死求為節度使眞宗以語公曰承規得此以瞑目公執以為不可曰它日將有求為樞宻使者奈何至今内臣官不過留後公任事久人有謗公於上者公輙引咎未嘗自辨至人有過失雖人主盛怒可辨者辨之必得而後巳榮王宫火延前殿有言非天災請置獄劾火事當坐死者百餘人公獨請見曰始失火時陛下以罪已詔天下而臣等皆上章待罪今反歸咎於人何以示信且火雖有迹寧知非天譴邪由是當坐者皆免日者上書言宫禁事坐誅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占問吉㓙之說眞宗怒欲付御史問狀公曰此人之常情且語不及朝廷不足罪眞宗怒不解公因自取嘗所占問之書進曰臣少賤時不免為此必以為罪願并臣付獄眞宗曰此事巳發何可免公曰臣為宰相執國法豈可自為之幸於不發而以罪人眞宗意解公至中書悉焚所得書既而眞宗悔復馳取之公曰臣已焚之矣由是獲免者衆公累官至太保以病求罷入見滋福殿眞宗曰朕方以大事託卿而卿病如此因命皇太子拜公公言皇太子盛德必任陛下事因薦可為大臣者十餘人其後不至宰相者李及凌策二人而已然亦皆為名臣公屢以疾請眞宗不得已拜公太尉兼侍中五日一朝視事遇軍國大事不以時入參决公益惶恐因卧不起以疾懇辭冊拜太尉玉清昭應宫使自公病使者存問日常三四眞宗手自和藥賜之疾亟遽幸其第賜以白金五千兩辭不受以天僖元年九月癸酉薨於家享年六十有一眞宗臨哭輟視朝三日發哀于苑中其子弟門人故吏皆被恩澤即以其年十一月庚申葬公于開封府開封縣新里鄉大邊村公娶趙氏封榮國夫人後公五年卒子男三人長曰司封郎中雍次曰贊善大夫冲次曰素女四人長適太子太韓億次適兵部員外郎直集賢院蘇耆次適右正言范令孫次適龍圖閣直學士兵部郎中吕公弼公事寡嫂謹與其弟旭相友悌尤篤任以家事一無所問而務以儉約率勵子弟使在富貴不知為驕侈兄子睦欲舉進士公曰吾常以太盛為懼其可與寒士爭進至其薨也子素猶未官遺表不求恩澤有文集二十巻乾興元年詔配享眞宗廟庭臣修曰景德祥符之際盛矣觀公之所以相而先帝之所以用公者可謂至哉是以君明臣賢德顯名尊生而俱享其榮殁而長配於廟可謂有始有卒如明詔所褒昔者烝民江漢推大臣下之事所以見任賢使能之功雖曰山甫穆公之詩實歌宣王之德也臣謹考國史實錄至於搢紳故老之傳得公終始之節而錄其可紀者輙聲為銘詩昭示後世以彰先帝之明以稱聖恩褒顯王氏流澤子孫與宋無極之意銘曰
  烈烈魏公相我眞宗眞廟翼翼魏公配食公相眞宗不言以躬時有大事事有大疑匪卜匪筮公為蓍公在相位終日如黙問其内外包裹兵革問其卿士百工以職問其庻民耕織衣食相有賞罰功當罪明相所黜升惟否惟能執其權衡萬物之平孰不事君胡能必信孰不為相其誰有終公薨于位太尉之崇天子孝思來薦清廟侑我聖考惟時元老天子念功報公之隆春秋從享萬祀無窮作為詩歌以諗廟工
  太子太師致仕贈司空兼侍中文惠陳公神道碑銘【并序 歐陽修】
  潁川公既葬於新鄭其子尚書主客郎中述古等七人具公之行事及太常之狀祁伯之銘以來告曰唯陳氏世有顯人我先正文惠公歴事太宗眞宗而相今天子其出處始終之大節可考不誣如此故敢請以墓隧之碑予為考其世次得其所以基于初盛于中有于終而大施于其後者曰信哉陳氏載德晦顯以時其畜厚來逺故能發大而流長自公五世以上為博州人皇高祖翔當五代時為王建掌書記建欲帝蜀以逆順禍福譬之不聽棄官于閬州之西水遂為西水人皇曾祖齊國公諱詡皇祖楚國公諱昭汶皇考秦國公諱省華皆開府儀同三司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自翔已下三世不顯于蜀至秦公始事聖朝為左諫議大夫其配曰燕國太夫人馮氏公其次子也諱堯佐字希元舉進士及第累遷太常丞知開封府錄事參軍用理獄有能績遷府推官以言事切直貶通判潮州自潮還獻詩數百篇而大臣亦薦其文學得直史館知夀廬二州提㸃府界諸縣公事丁秦公憂服除判三司都察院兩浙轉運使徙京西河東河北三路紏察在京刑獄天禧三年編次御試進士坐誤差其第貶監鄂州茶場未至丁燕國太夫人憂明年河決滑州天子念非公不可塞乃起公知滑州乾興元年作永定陵徙公京西轉運使以辦其事入為三司户部副使徙副度支拜知制誥兼史館修撰同知天聖二年貢舉知通進銀臺司遷龍圗閣直學士知河南府徙并州知審官院開封府拜翰林學士兼龍圖閣學士七年拜樞宻副使其年八月參知政事居三歲間凡三請罷明道二年罷知永興軍行過鄭州為狂人所誣御史中丞范諷辨公無罪徙知廬州又徙同州復徙永興又徙鄭州累官至户部侍郎景祐四年四月召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為人剛毅篤實好古博學居官無大小所至必聞潮州惡谿鱷魚食人不可近公命捕得鳴鼓於市以文告而戮之鱷患屏息潮人歎曰昔韓公諭鱷而聽今公戮鱷而懼所為雖異其能使異物醜類革化而利人一也吾潮間三百年而得二公幸矣在潮修孔子廟韓公祠率其州民之秀者就于學知夀州遭歲大饑公自出米為糜以食餓者吏民以公故皆爭出米共活數萬人公曰吾豈以是為私惠邪葢以令率人不若身先而使其從之樂也錢塘江堤以竹籠石而潮嚙之不數歲輙壊而復理公歎曰堤以捍患而反病民乃議易以薪土而害公政者言於朝以為非便是時丁晉公參知政事主言者以黜公公爭不已乃徙公京西而籠石為堤數歲功不就民力大困卒用公議堤乃成河東地寒而民貧奏除石炭稅減官冶鐵課歲數十萬以便民曰轉運征利之官也利有本末下有餘則上足吾豈為俗吏哉太行山當河東河北兩路之界公以謂晉自前世為險國常先叛而後服者恃此也其在河東鑿澤州路後徙河北鑿懐州路而太行之險通行者徳公以為利公曰吾豈為今日利哉河決壊滑州水力悍甚每歸下湍激并人以沒不見縱跡者不可勝數公躬自暴露晝夜督促剏為木龍以巨木駢齒浮水上下殺其暴堤乃成又為長堤以䕶其外滑人得復其居相戒曰不可使後人忘我陳公因號其堤為陳公堤開封府治京師公以謂治煩之術任威以擊彊盡察以防奸譬於激水而欲其澄也故公為政一以誠信每歲正月夜放燈則悉籍惡少年禁錮之公召少年諭曰尹以惡人待汝汝安得為善吾以善人待汝汝其為惡邪因盡縱之凡五夜無一人犯法者太常博士陳詁知祥符縣縣吏惡其明察欲中以事而詁公廉事不可得乃欲以竒動京師自錄事巳下空一縣皆逃去京師果諠言詁政苛暴是時章獻明肅太后猶聽政怒詁欲加以罪公為樞宻副使力爭之以謂罪詁則奸人得計而沮能吏詁由是獲免公十典大州六為轉運副使常以方嚴肅下使人知畏而重犯法至其過失則多保佑之故未嘗按黜一下吏公貶潮州其所言事葢人臣所難言者其平生奏䟽尤多悉焚其藁其他文章有文集三十卷又有野廬編潮陽編愚丘集多慕韓愈為文與修眞宗實錄又修國史故事知制誥者常先試其文辭天子以公文學天下所知不復命試自國朝以來不試而知制誥者惟楊億及公二人而巳公居官不妄進取為太常丞者十三年不遷為起居郎者七年不遷自議錢塘堤為丁晉公所詘後晉公益用事專威福故人子弟以公久于外多勉以進取公曰惟久然後見吾守如是十五年今天子即位晉公事敗投海外公乃見召用公初作相以唐劉蕡所對策進曰天下治亂自朝廷始朝廷賞罰自近始凡蕡之所究言者皆當今之此臣所欲言而陛下之所宜行且臣等之職也天子嘉納之公在相位不久其年冬雷地震星象數變公言王隨位在臣上而病不任事程琳等位皆在下乃引漢故事以災異自責求罷章凡四上明年三月拜淮康軍節度使撿校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判鄭州康定元年五月以太子太師致仕詔大朝會立宰相班遂居于鄭其起居飲食康寧如少者後四年年八十有二以疾卒于家公居家以儉約為法雖巳貴常使其子弟親執賤事曰孔子固多能鄙事作為善箴以戒子孫臨卒口占數十言自誌其墓公前娶曰杞國夫人宋氏後娶曰沂國夫人王氏子男十人長曰述古次曰比部員外郎求古主客員外郎學古虞部員外郎道古大理評事館閣校勘博古殿中丞修古秘書省正字履古光祿寺丞游古大理寺丞襲古太常寺太視象古秦公三子長曰堯叟為樞宻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季曰堯咨為武信軍節度使皆舉進士第一人及第三子巳貴秦公尚無恙每賔客至其家公及伯季侍立左右坐客䠞蹜不安求去秦公笑曰此學子輩耳故天下皆以秦公教子為法而以陳氏世家為榮公之孫四十人曾孫二人合伯季之後若子若孫若曾孫六十有八人女若孫曾五十有四人而仕於朝者多以材稱於時嗚呼可謂盛矣銘曰
  陳氏高節在汚全潔閟德潜光有俟而發其發惟時自公啓之英英伯季踵武偕來相車崇崇武節之雄高幢巨轂四世六公惟世有封秦楚若齊尚書中書儀同太師祖考在前曾孫盈後公居于中伯季左右惟勤其始以享其終惟能其約以有其豐休庸顯問播美家邦有逺其貽有大其繼刻詩垂聲以質來裔
  資政殿學士户部侍郎文正范公神道碑【并序歐陽修】
  皇祐四年五月甲子資政殿學士尚書户部侍郎汝南文正公薨於徐州以其年十有一月壬申葬于河南尹樊里之萬安山下公諱仲淹字希文五代之際世家蘇州事呉越太宗皇帝時呉越獻其地公之皇考從錢俶朝京師後為武寧軍掌書記以卒公生二歲而孤母夫人貧無依再適長山朱氏既長知其世家感泣去之南都入學舎掃一室晝夜講誦其起居飲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居五年大通六經之㫖為文章論說必本於仁義祥符八年舉進士禮部選第一遂中乙科為廣德軍司理參軍始歸迎其母以養及公既貴天子贈公曾祖蘇州糧料判官諱夢齡為太保祖秘書監諱贊時為太傅考諱墉為太師妣謝氏為吳國夫人公少有大節於富貴貧賤毁譽歡戚不一動其心而慨然有志於天下常自誦曰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擇利害為趨捨其所有為必盡其方曰為之自我者當如是其成與否有不在我者雖聖賢不能必吾豈茍哉天聖中晏丞相薦公文學以大理寺丞為秘閣校理以言事忤章獻太后㫖通判河中府久之上記其忠召拜右司諫當太后臨朝聽政時以至日大㑹前殿上將率百官為夀有司巳具公上䟽言天子無北面且開後世弱人主以彊母后之漸其事遂巳又上書請還政天子不報及太后崩言事者希㫖多求太后時事欲深治之公獨以謂太后受託先帝保佑聖躬始終十年未見過失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初太后有遺命立楊太妃代為太后公諫曰太后母號也自古無代立者由是罷其冊命是歲大旱蝗奉使安撫東南使還㑹郭皇后廢率諌官御史伏閣爭不能得貶知睦州又徙蘇州歲餘即拜禮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召還益論時政闕失而大臣權倖多忌惡之居數月以公知開封府開封素號難治公治有聲事日益簡暇則益取古今治亂安危為上開說又為百官圗以獻曰任人各以其材而百職修堯舜之治不過此也因指其遷進遲速次序曰如此而可以為公可以為私亦不可以不察由是吕丞相怒至交論上前公求對辨語切坐落職知饒州明年吕公亦罷公徙潤州又徙越州而趙元昊反河西上復召相吕公乃以公為陜西經畧安撫副使遷龍圖閣直學士是時新失大將延州危公請自守鄜延扞賊乃知延州元昊遣人遺書以求和公以謂無事請和難信且書有僭號不可以聞乃自為書告以逆順成敗之說甚辯坐擅復書奪一官知耀州未逾月徙知慶州既而四路置帥以公為環慶路經畧安撫招討使兵馬都部署累遷諫議大夫樞宻直學士公為將務持重不急近功小利於延州築青澗城墾營田復承平永平廢寨熟羌歸業者數萬户於慶州城大順以據要害又城細腰胡蘆於是明珠滅臧等大族皆去賊為中國用自邊制久隳至兵與將常不相識公始分延州兵為六將訓練齊整諸路皆用以為法公之所在賊不敢犯人或疑公見敵應變為如何至其城大順也一旦引兵出諸將不知所向軍至柔逺始號令告其地處使往築城至於版築之用大小畢具而軍中初不知賊以騎三萬來爭公戒諸將戰而賊走追勿過河巳而賊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賊失計乃引去於是諸將皆服公為不可及公待將吏必使畏法而愛巳所得賜賚皆以上意分賜諸將使自為謝諸蕃質子縱其出入無一人逃者蕃酋來見召之卧内屏人徹衛與語不疑公居三歲士勇邊實恩信大洽乃決策謀取横山復靈武而元昊數遣使稱臣請和上亦召公歸矣初西人籍為鄉兵者十數萬既而黥以為軍惟公所部但刺其臂公去兵罷獨得復為民其於兩路既得熟羌為用使以守邊因徙屯兵就食内地而紓西人饋輓之勞其所設施去而人德之與守其法不敢變者至今尤多自公坐吕公貶羣士大夫各持二公曲直吕公患之凡直公者皆指為黨或坐竄逐及吕公復相公亦再起被用於是二公驩然相約戮力平賊天下之士皆以此多二公然朋黨之論遂起而不能止上既賢公可大用故卒置羣議而用之慶厯三年春召為樞宻副使五讓不許乃就道既至數月以為參知政事每進見必以太平責之公歎曰上之用我者至矣然事有先後而革於久安非朝夕可也既而上再賜手詔趣使條天下事又開天章閣召見賜坐授以紙筆使䟽于前公惶恐避席始退而條列時所宜先者十數事上之其詔天下興學取士先德行不專文辭革磨勘例遷以别能否減任子之數而除濫官用農桑考課守宰等事方施行而磨勘任子之法僥倖之人皆不便因相與騰口而嫉公者亦幸外有言喜為之佐佑㑹邊奏有警公即請行乃以公為河東陜西宣撫使至則上書願復守邊即拜資政殿學士知邠州兼陜西四路安撫使其知政事纔一歲而罷有司悉奏罷公前所施行而復其故言者遂以危事中之頼上察其忠不聽是時夏人已稱臣公因以疾請鄧州守鄧三歲求知杭州又徙青州公益病又求知潁州肩舁至徐遂不起享年六十有四方公之病上賜藥存問既薨輟朝一日以其遺表無所請使就問其家所欲贈以兵部尚書所以哀䘏之甚厚公為人外和内剛樂善汎愛䘮其母時尚貧終身非賔客食不重肉臨財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視其私妻子僅給衣食其為政所至民多立祀畫像其行巳臨事自縉紳處士里閭田野之人下及婦孺莫不知其名字而樂道其事者甚衆及其世次官爵誌于墓譜于家藏于有司者皆不論著著其繫天下國家之大者亦公之志也歟銘曰
  范於呉越世實陪臣俶納山川及其士民范始來北中間幾息公奮自躬與時偕逢事有罪功言有違從豈公必能天子用公其艱其勞一其初終夏童跳邉乘吏怠安帝命公往問彼驕頑有不聽順鋤其穴根公居三年怯勇隳完兒憐獸擾卒俾來臣夏人在廷其事方議帝趣公來以就予治公拜稽首兹惟艱哉初匪其難在其終之羣言營營卒壊于成匪惡其成惟公是傾不傾不危天子之明存有顯榮殁有贈謚藏其子孫寵及後世惟百有位可勸無怠
  鎮安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贈太師中書令程公神道碑銘【并序 歐陽修】
  惟文簡公既葬之二年其子嗣隆泣而言於朝曰先臣幸得備位將相官階品階第一爵勲階第二請得立碑如令於是天子曰噫惟爾父琳有勞于我國家余其可忘乃大書曰旌勞之碑遣中貴人即賜其家曰以此名爾碑又詔史臣修曰汝為之銘臣修與文簡公故往來知其人又嘗誌其墓又嘗述其世德于冀公太師之碑得其世次官封功行最詳乃不敢辭惟公字天球姓程氏曾祖諱新贈太師曾祖妣呉國夫人齊氏祖諱贊明贈太師中書令祖妣秦國夫人呉氏考諱元白袁州宜春令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冀國公妣晉國夫人楚氏公舉大中祥符四年服勤詞學高第試秘書省校書郎泰寧軍節度推官改著作佐郎知并州夀陽縣秘書丞監左藏庫天禧中詔選文學履行召試直集賢院今天子即位遷太常博士三司户部判官㑹修眞宗實錄而起居注闕命公追修大中祥符八年已後書成遂修起居注遷祠部員外郎提舉諸司庫務以本官知制誥同判吏部流内銓契丹嘗遣使賀上即位命公迓之使者妄有所言公折以理遂屈服其後又遣使賀天聖五年乾元節天子思公前嘗折其使乃以公為館伴使使者果言契丹見中國使者坐殿上位次高而中國見契丹使者位下當遷議者以為小故可許雖天子亦將許之公争以謂契丹所以與中國好者守先帝約也一切宜用故事若許其小將啓其大天子是之乃止歲中遷右諌議大夫權御史中丞丞相張文節公少所稱許而最知公方除中丞文節當執筆喜曰不辱吾筆矣明年拜樞宻直學士知益州公性方重寡言笑凡所處畫常先慮謹備所以條目巨細甚悉至臨事簡嚴僚吏莫能窺其際嘗夜張燈㑹五門大集州民而城中火起吏如公教不以白而隨即救止終宴民去始稍知火監軍得告者言軍謀變懼而入白公笑曰豈有是哉監軍惶惑不敢去公曰軍中動靜吾自知之茍有謀者不能隱也已而卒無事其它多類此蜀妖人自名李冰神子署官屬吏卒以恐蜀人公捕斬之而謗者言公妄殺人蜀且亂天子遣使馳視之使者還言蜀人便公政方安樂而誅妖人所以止亂由是天子益知公賢召為給事中知開封府前為府者苦其治劇或不滿歲罷不然被諍譏或以事去獨公居數歲久而治益精明盜訟稀少獄屢空詔書數下褒美遷工部侍郎龍圗閣學士守御史中丞久之天子思其治召為翰林學士復知開封府明年為三司使不恱茍利不貪近功時議者患民稅多目吏得為奸欲除其名而合為一公以謂合而没其名一時之便後有興利之臣必復增之是重困民也議者莫能奪其於出入尤謹禁中時有所取未嘗肻予宦官怒言陛下雖有欲物在程某何可得公曰臣所以為陛下惜爾天子以為然累遷吏部侍郎景祐四年以本官參知政事公益自信不疑宰相有所欲私輙衆折之其語至今士大夫能道也初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貶饒州已而上悔悟欲復用之稍徙知潤州而惡仲淹者遽誣以事語入上怒亟命置之嶺南自仲淹貶而朋黨之論起朝士牽連出語及仲淹者皆指為黨人公獨為上開說上意解而後已是時元昊叛河西朝廷多故公在政事補益尤多而小人僥倖皆不便遂以事中之坐貶為光祿卿知潁州已而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歲中遷户部吏部二侍郎尚書左丞資政殿學士北京建遂以為留守宦者皇甫繼明方用事主治行宫務廣制度以市恩公為裁抑之與繼明章交上天子遣一御史往視之還直公天子為罷繼明獨委公以建都事公自知政事以論議不私見嫉被貶斥已稍復見用遂與繼明爭曲直由是益不妄合於世雖不復大用而契丹方遣使數有所求兵誅元昊未克西北宿重兵公於是時天子常委以河北陜西之重留守北京凡四年遷工部尚書資政殿大學士河北安撫使慶厯六年拜武昌軍節度使陜西安撫使知永興軍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鄜延路經畧使馬歩軍都部署判延州仍兼陜西安撫使皇祐元年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留守北京其於二方威惠信著尤知敵人情偽山川險易行師制敵之要其在延州夏人數百驅畜産至界上請降言契丹兵至衙頭矣國且亂願自歸公曰契丹兵至元昊帳下當舉國取之豈容有來降者乎聞夏人方捕叛族此其是乎不然誘我也拒而不受巳而夏人果以兵數萬臨界上公戒諸堡塞無得數出兵夏人以為有備引去自此不復窺邊公於河北最久民愛之為立生祠明年改武勝軍節度使猶在北京又改鎮安軍節度使在鎮四年猶上書鎮安一郡爾不足以自効願復守邊書未報得疾以至和三年閏三月七日己丑薨于陳州之正寢享年六十有九天子輟視朝二日贈中書令謚曰文簡明年祫享太廟推恩加贈公太師尚書令公累階至開府儀同三司勲上柱國廣平郡爵公封户七千四百而實封貳阡壹伯賜號推誠保德守正翊戴功臣娶陳氏封衛國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皆適良族謹按程氏之先出自重黎至休父為周司馬國於程其後子孫遂以為氏自秦漢以來世有其人程氏必顯而各以其所居著姓後世因之至唐尤盛號稱中山程氏者皆祖魏安鄉侯昱公中山博野人也世有積德至公始大顯聞臣修以謂古者功德之臣進受國寵退而銘於器物非獨私其後世所以不忘君命示國有人而詩人又播其事聲於詠歌以揚無窮今去古逺為制不同而猶有幽堂之石隧道之碑得以紀德昭烈而又幸蒙天子書而名之其所以照臨程氏恩厚寵榮出古逺甚而臣又得刻銘其下銘臣職也懼不能稱銘曰
  程以國氏世逺支分因居著姓各以其人公世中山在昔有聞克大自公厥聲以振乃秉國鈞乃授將鉞出入其勤險夷一節帝曰噫歟余有勞臣何以旌之有爛其文惟此勞臣實余同德憂國在心匪勞以力二方有事諸將無功俾我舊老不遑居中閒息近藩庶休厥躬有請未報奄云其終殁而後已兹可謂忠惟帝之褒其言甚簡銘以述之萬世丕顯
  觀文殿大學士行兵部尚書西京留守贈司空兼侍中晏公神道碑銘【并序 歐陽修】
  至和元年六月觀文殿大學士行兵部尚書西京留守臨淄公以疾歸于京師八月疾少間入見天子曰噫予舊學之臣也乃留侍講邇英閤詔五日一朝前殿明年正月疾作不能朝敕太醫朝夕往視有司除道將幸其家公歎曰吾無狀乃以疾病憂吾君即馳奏曰臣疾少間行愈矣乃止其月丁亥以公薨聞天子震悼亟臨其䘮以不即視公為恨贈公司空兼侍中謚曰元獻有司請輟視朝一日詔特輟二日以其年三月癸酉葬公于許州陽翟縣麥秀鄉之北原既葬賜其墓隧之碑首曰舊學之碑既又勑史臣修考次公事具書于碑下臣修伏讀國史見眞宗皇帝時天下無事天子方推讓功德祠祀天地山川講禮樂以文頌聲而儒學文章雋賢偉異之人出公世家江西之臨川年始十四一日起田里進見天子時方親閱天下貢士㑹廷中者千餘人與夫宮臣衛官擁列圜視公不動聲氣操筆為文辭立成以獻天子嘉賞賜同進士出身遂登館閣掌書命以文章為天下所宗逮陛下養德東宫先帝選用臣屬即以公遺陛下由王官宫臣卒登宰相凡所以輔道聖德憂勤國家有舊有勞自始至卒五十餘年公既薨而先帝之名臣與陛下東宫之舊人皆無在者宜其褒寵優異比公甘盤臣修幸得執筆史官奉明詔謹昧死上臨淄公事曰公諱殊字同叔姓晏氏其世次晦顯徙遷不常自其高祖諱墉唐咸通中舉進士卒官江西始著籍于高安其後三世不顯曽祖諱延昌又徙其籍于臨川祖諱郜追封英國公考諱固追封秦國公自曾祖巳下皆用公貴累贈開府儀同三司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曾祖妣張氏陳國太夫人祖妣傅氏許國太夫人妣呉氏唐國太夫人公生七歲知學問為文章鄉里號為神童故丞相張文節公安撫江西得公以聞眞宗召見既賜出身後二日又召試詩賦論公徐啓曰臣嘗私習此賦不敢隠眞宗益嗟異之因試以佗題以為秘書省正字置之秘閣使得悉讀秘書命故僕射陳文僖公視其學明年獻其所為文召試中書遷太常寺奉禮郎封祀太山推恩遷光祿寺丞數月充集賢校理明年遷著作佐郎丁父憂去官已而眞宗思之即其家起復命淮南發運使具舟送之京師從祀太清宫賜緋衣銀魚同判太常禮院又丁母憂求去官服䘮不許今天子始封昇王公以選為府記室叅軍再遷左正言直史館今天子為皇太子以户部貟外郎充太子舎人賜金紫知制誥判集賢院遷翰林學士充景靈宫判官太子左庶子兼判太常寺知禮儀院公既以道德文章佐佑東宫眞宗每所諮訪多以方寸小紙細書問之由是參與機宻凡所對必以其藁進示不洩其後悉閱眞宗閤中遺書得公所進藁類為八十巻藏之禁中人莫之見也初眞宗遺詔章獻明肅太后權聽軍國事宰相丁謂樞宻使曹利用各欲獨見奏事無敢決其議者公建言羣臣奏事太后者垂簾聽之皆毋得見議遂定乾興元年拜右諫議大夫兼侍讀學士遷給事中景靈宫副使判吏部流内銓以易侍講崇政殿遷禮部侍郎知審官院為樞宻副使遷刑部侍郎上䟽論張耆不可為樞宻使由是忤太后㫖坐以笏擊其僕悞折其齒罷留守南京大興學校以教諸生自五代以來天下學廢興自公始召拜御史中丞改兵部侍郎兼秘書監資政殿學士翰林侍讀學士知天聖八年禮部貢舉明年為三司使復為樞宻副使未拜改參知政事遷尚書左丞太后謁太廟有請服衮冕者太后以問公公以周官后服對太后崩大臣執政者皆罷公為禮部尚書知亳州徙知陳州遷刑部尚書復召為御史中丞又為三司使知樞宻院事拜樞宻使再加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慶厯三年三月遂以刑部尚書居相位充集賢殿大學士兼樞宻使自公復召用而趙元昊反師出陜西天下於兵公數建利害請罷監軍兼以陣圗授諸將使得應敵為攻守及制財用為出入之要皆有法天子悉為施行自宫禁先以率天下而財賦之職悉歸有司卒能以謀臣元昊使聽約束乃還其王號公為人剛簡遇人必以誠雖處富貴如寒士罇酒相對歡如也得一善稱之如已出當世知名之士如范仲淹孔道輔等皆出其門及為相益務進賢材當公居相府時范仲淹韓琦富弼皆進用至於臺閣多一時之賢天子既厭西兵閔天下困奮然有意遂欲因羣材以更治數詔大臣條天下事方施行而小人權倖皆不便明年秋㑹公以事罷而仲淹等相次亦皆去事遂已公既罷以工部尚書知潁州徙知陳州又徙許州三遷戶部尚書拜觀文殿大學士知永興軍充一路都部署安撫使徙知河南府兼西京留守累進階至開府儀同三司勲上柱國爵臨淄公食邑萬二千户實封三千七百户公享年六十有五自少篤學至其病亟猶手不釋巻有文集二百四十巻嘗奉勑修上訓及眞宗實錄又集類古今文章為集選二百巻其為政敏而務以簡便其民其於家嚴子弟之見有時事寡姊孝謹未嘗為子弟求恩澤其在陳州上問宰相曰晏某居外未嘗有所請其亦有所欲邪宰相以告公公自為表問起居而巳故其薨也天子尤哀悼之賜予加等以其子承裕為崇文院檢討孫及甥之未官者九人皆命以官公初娶李氏工部侍郎虚巳之女次孟氏屯田員外郎虚舟之女封鉅鹿郡夫人次王氏太師尚書令超之女封榮國夫人子八人長曰居厚大理評事早卒次承裕尚書屯田員外郎宣禮贊善大夫崇讓著作佐郎明逺祗德皆大理評事幾道傳正皆太常寺太祝女六人長適户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富弼次適禮部侍郎三司使楊察其四尚㓜孫十有二人公既樂善而稱為知人士之顯于朝者多公所薦達至擇其女之所從又得二人者如此可謂賢也巳銘曰
  有姜之裔齊為晏氏齊在春秋晏顯諸侯傳載桓子嬰稱于丘其後無聞不亡僅存有煒自公厥聲以振公之顯聲實相天子天子曰噫予考眞宗唯多名臣以臻盛隆汝初事我王官東宫以曁相予始卒一躬輔我以德有勞於邦公疾在外來歸自洛天子曰留汝予舊學凡今在庭莫如汝舊孰以畀予唯予聖考今既亡矣孰為予老何以贈之司空侍中禮則有加予思何窮有篆其文在其碑首天子之褒史臣有詔銘以述之永昭厥後贈刑部尚書余襄公神道碑銘【幷序 歐陽修】
  始興襄公既葬于曲江之明年其子仲荀走于亳以來告曰余氏世為閩人五代之際逃亂于韶自曾高以來晦迹嘉遁至于博士府君始有祿仕而襄公繼之以大曲江僻在嶺表自始興張文獻公有聲于唐為賢相至公復出為宋名臣葢余氏徙韶歴四世始有顯仕而曲江寂寥三百年然後再有聞人惟公位登天臺正秩三品遂有爵土開國鄉州以繼美前哲而為韶人榮至於褒䘏贈謚始終之寵盛矣葢褒有詔䘏有物贈有告而謚行考功有議有狀合而誌之以閟諸幽有銘可謂備矣惟是螭首趺揭於墓隧以表見於後世而昭示其子孫者宜有辭而闕焉謹以為請謹按余氏韶州曲江人曾祖諱某祖諱某皆不仕父諱某太常博士累贈太常少卿公諱靖字安道官至朝散大夫守工部尚書集賢院學士知廣州軍州事兼廣南東路兵馬鈐轄經畧安撫使柱國始興郡開國公食邑二千六百户食實封二百户治平元年自廣朝京師六月癸亥以疾薨于金陵天子惻然輟視朝一日賻以粟帛贈刑部尚書謚曰襄明年七月某甲子返葬于曲江之龍歸鄉成山之原公為人質重剛勁而言語恂恂不見喜怒自少博學强記至於歷代史記雜家小說陰陽律厯外暨浮屠老子之書無所不通天聖二年舉進士為贑縣尉書判抜萃改將作監丞知新建縣再遷秘書丞刋校三史充集賢校理天章閣待制范公仲淹以言事觸宰相得罪諌官御史不敢言公䟽論之坐貶監筠州酒稅稍徙泰州已而天子感悟亟復用范公而因之以被斥者皆召還惟公以便親乞知英州遷太常博士丁母憂服除遂還為集賢校理同判太常禮院景祐慶厯之間天下怠於久安吏習因循多失職及趙元昊以夏叛師出久無功縣官財屈而民重困天子赫然思振頺以修百度既已更用二三大臣又增置諫官四員使言天下事公其一人也即改右正言供職公感激奮勵遇事輙言無所廻避奸諛權倖屏息畏之其補益多矣然亦不勝其怨嫉也慶厯四年元昊納誓請和將加封冊而契丹以兵臨境上遣使言為中國討賊且告師期請止毋與和朝廷患之欲聽重絶夏人而兵不得息不聽生事北邉議未决公獨以謂中國厭兵久矣此契丹之所幸一日使吾息兵養勇非其利也故用此以撓我爾是不可聽朝廷雖是公言猶留夏冊不遣而假公諌議大夫以報公從十餘騎馳出居庸關見敵於九十九泉從容坐帳中辯言往復數十卒屈其議取其要領而還朝廷遂發夏冊臣元昊西師旣解嚴而北邊亦無事是歲以本官知制誥史館修撰而契丹卒自攻元昊明年使來告㨗又以公往報坐習蕃語出知吉州怨家因之中以事左遷將作少監分司南京公怡然還鄉里闔門謝賔客絶人事凡六年天子每思之欲用者數矣大臣有不喜者第遷光祿少卿于家又以為某衛將軍夀州兵馬鈐轄辭不拜皇祐二年祀明堂覃恩遷衛尉卿明年知䖍州丁父憂去官而蠻賊儂智高䧟邕州連破嶺南州縣圍廣州乃即廬中起公為秘書監知潭州即日疾馳在道改知桂州廣南西路經畧安撫使公奏曰賊在東而徙臣西非臣志也天子嘉之即詔公經制廣東西賊盜乃趨廣州而智高復西走邕州自智高初起交趾請出兵助討賊詔不許公以謂智高交趾叛者宜聽出兵毋阻其善意累䟽論之不報至是公曰邕州與交趾接境今不納必忿而反助智高乃以便宜趣交趾㑹兵又募儂黄諸姓酋豪皆縻以職與之誓約使聽節制或疑其不可用公曰使不與智高合足矣及智高入邕州遂無外援既而宣撫使狄青㑹公兵敗賊於歸仁智高走入海邕州平公請復終䘮不許諸將班師以智高尚在請留公廣西委以後事遷給事中諫官御史列䟽言公功多而賞薄再遷尚書工部侍郎公留廣西逾年撫輯完復嶺海肅然又遣人入特磨襲取智高母及其弟一人俘于京師斬之拜集賢院學士久之徙知潭州又徙青州再遷吏部侍郎嘉祐五年交趾寇邕州殺五廵檢天子以謂恩信著於嶺外而為交趾所畏者公也驛召以為廣西體量安撫使悉發荆湖兵以從公至則移檄交趾召其臣費嘉祐詰責之嘉祐皇恐對曰種落犯邊罪當死願歸取首惡以獻即械五人送欽州斬於界上公還邕人遮道留之不得明年以尚書左丞知廣州英宗即位拜工部尚書代還道病卒享年六十有五公經制五管前後十年凡治六州所至有惠愛雖在兵間手不釋巻有文集二十巻奏議五巻三史刋誤四十巻娶林氏封魯郡夫人子男三人伯莊殿中丞早卒仲荀今為屯田員外郎叔英太常寺太祝女六人皆適士族孫四人孫女五人銘曰
  余遷曲江仍世不顯奮自襄公有聲甚逺始興開國襲美于前兩賢相望三百年間偉歟襄公惟邦之直始登于朝官有言責左右獻納奸諛屏息慶厯之治實多補益逢時有事奔走南北功書史官名在異域出入艱勤險夷一德小人之讒公廢千里一方有警公起于家威行信結嶺海幽遐公之在焉帝不南顧胡召其還殞于中路返柩來歸韶人負土伐石刻辭立于墓門以貽來世匪止韶人
  尚書度支郎中天章閣待制王公神道碑【并序歐陽修】
  公諱質字子野其先大名莘人自唐同光初公之皇曾祖魯公舉進士第一顯名當時官至右拾遺歷晉漢周而皇祖晉公益以文章有大名逮事太祖太宗官至兵部侍郎當眞宗時伯父文正公居中書二十餘年天下稱為賢宰相今天子慶厯三年公與其弟素皆待制天章閣自同光至慶厯葢百有二十餘年王氏更四世世有顯人或以文章或以功德公生累世富貴而操履甚於寒士性篤孝悌厚於朋友樂施與以賙人而妻子常不自給視榮利淡若無意平居苦疾病退然如不自勝及臨事介然有仁者之勇君子之剛樂人之善如自己出初范仲淹以言事貶饒州方治黨人甚急公獨扶病率子弟餞于東門留連數日大臣有以讓公曰長者亦為此乎何苦自䧟朋黨公徐對曰范公天下賢者顧某何敢望之然若得為黨人公之賜某厚矣聞者為公縮頸其為待制之明年出守于陜又明年小人連搆大獄坐貶廢者十餘人皆公素所賢者聞之悲憤歎息或終日不食因數劇飲大醉公既素病益以酒遂卒公初以廕補太常寺太祝監都進奏院獻其文章召試賜進士及第校勘館閣書籍遂為集賢校理通判蘇州州守黄宗旦負材自喜頗以新進少公議事則曰少年乃與丈人爭事耶公曰受命佐君事有當爭職也宗旦雖屢屈折而政常得無失稍德公助已為之加禮宗旦得盜鑄錢者百餘人以詫公公曰事發無跡何從得之曰吾以術鈎出之公愀然曰仁者之政以術鉤人寘之死而又喜乎宗旦慚服悉緩出其獄始大稱公曰君子也判尚書刑部吏部南曹知蔡州始至發大奸吏一人去之繩諸豪猾以法與轉運使爭曲直事有下而不便者皆格不用既去其害政者然後崇學校一以仁恕臨下其政知寛猛必使吏畏而民愛其為他州州率大而難治必常有善政皆用此入為開封府推官巳而其兄雍為三司判官公曰省府皆要職吾豈可兄弟居之求知夀州徙廬州盜有殺其徒而并其財者獲之寘于法大理駮曰法當原公以謂盜殺其徒而自首者原之所以疑壊其黨而開其自新若殺而不首既獲而亦原則公行為盜而第殺一人既得兼其財又可以贖罪不獲則肆為盜獲則引以自原如此盜不可止非法意䟽三上不能爭公嘆曰吾不勝法吏矣乃上書自劾請不坐佐吏公坐貶監靈仙宫其後議者更定不首之罪卒用公言為是而公貶猶不召資政殿學士鄭戩翰林學士葉清臣訟公無罪始起知泰州遷荆湖北路轉運使當用兵西方急於財用之時獨不進羡餘其賦斂近寛平治以常法故他路不勝其而荆湖之人自若權知荆南府民有訟婚者訴曰貧無貲故後期問其用幾何以俸錢與之使婚獲盜竊人衣者曰迫於飢寒而為之公為之哀憐取衣衣之遣去荆人比公為子産召為史館修撰遂拜天章閣待制判吏部流内銓號為稱職而於選法未嘗有所更易人或問之公曰選法具備如權衡在執者不欺其輕重耳何必屢更其法是歲天子開天章閣召大臣問天下事以手詔責范公等而議事者爭言天下利害務欲更革諸事公獨無一言問之則曰吾病未能也公於榮利既薄臨禍福不為喜懼其視世事若無一可以動其心者惟以天下善人君子亨否為巳休戚遂以此卒此其爲志豈小哉豈以病而不能者哉公誠素病而任之以事所至必皆有為使其夀且不死而用其必有所為豈其不欲空言而巳者哉嗚呼公享年四十有五官至度支郎中階朝奉大夫勲上䕶軍爵平晉男娶周氏某縣君生子某曾祖諱某祖諱某皆贈太師尚書中書令考諱某官至兵部郎中有賢行贈户部尚書公以某年某月某日卒於陜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所先塋之次銘曰
  仕不為利以行其仁處豐自薄而清厥身其仁誰思不在吏民其清孰似以遺子孫銘以昭之以告後人
  司馬温公神道碑【蘇軾】
  上即位之三年朝廷清明百揆時叙民安其生風俗一變異時薄夫鄙人皆洗心易德務為忠厚人人自重恥言人過中國無事四夷稽首請命惟西羌夏人叛服不常懐毒自疑數入為寇上命諸將按兵不戰示以形勢不數月生致大首領果莊青伊結闕下夏人十數萬寇涇原至鎮戎城下五日無所得一夕遁去而西羌兀征聲延以其族萬人來降黄河始決曹村既築靈平復決小呉横流五年朔方騷然而今歲之秋積雨彌月河不大溢及冬水入地益深有北流赴海復禹迹之勢凡上所欲不求而獲而其所惡不麾而去天下曉然知天意與上合庶幾復見至治之成家給人足刑措不用如咸平景徳間也或以問臣軾上與太皇太后安所施設而及此臣軾對曰在易大有上九自天祐之吉無不利孔子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順又以尚賢也是以自天祐之吉無不利今二聖躬信順以先天下而用司馬公以致天下士應是三德矣且以臣觀之公仁人也天相之矣何以知其然也曰公以文章名於世而以忠義自結人主朝廷知之可也四方之人何自知之士大夫知之可也農商走卒何自知之中國知之可也九夷八蠻何自知之方其退居於洛然如顔子之在陋巷纍然如屈原之在陂澤其與民相忘也久矣而名震天下如雷霆如河漢如家至而日見之聞其名者雖愚無知如婦人孺子勇悍難化如軍伍卒徒以至於奸邪小人雖惡其害巳仇而疾之者莫不歛袵變色咨嗟太息或至於流涕也元豐之末臣自登州入朝過八州以至京師民知其與公善也所在數千人聚而號呼於馬首曰寄謝司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愛以活百姓如是者葢千餘里不絶至京師聞士大夫言公初入朝民擁其馬至不得行衛士見公擎跽流涕者不可勝數公懼而歸洛人夏人遣使入朝與吾使至彼國者彼必問公起居而人勑其邊吏曰中國相司馬矣愼毋生事開邊隙其後公薨京師之民罷市而往弔粥衣以致奠巷哭以過車者葢以千萬數上命户部侍郎趙瞻内侍省押班馮宗道䕶其䘮歸葬瞻等既還皆言民哭公哀甚如哭其私親四方來㑹葬者葢數萬人而嶺南封州父老相率致祭且作佛事以薦公者其詞尤哀炷薌於手頂以送公葬者凡百餘人而畫像以祠公者天下皆是也此豈人力也哉天相之也匹夫而能動天亦必有道矣非至誠一德其孰能使之記曰惟天下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矣書曰惟尹躬曁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又曰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㓙或以千金與人而人不喜或以一言使人而人死之者誠與不誠故也稽天之潦不能終朝而一綫之溜可以達石者一與不一故也誠而一古之聖人不能加毫末於此矣而况公乎故臣論公之德至於感人心動天地巍巍如此而蔽之以二言曰誠曰一公諱光字君實其先河内人晉安平獻王孚之後王之裔孫征東大將軍陽始今陜州夏縣涑水鄉子孫因家焉曾祖諱政以五代衰亂不仕贈太子太保祖諱炫舉進士試秘書省校書郎終於耀州富平縣令贈太子太傅考諱池寳元慶厯間名臣終於兵部郎中天章閣待制贈太師温國公曾祖妣薛氏祖妣皇甫氏妣聶氏皆封温國太夫人公始以進士甲科事仁宗皇帝至天章閣待制知諫院始發大議乞立宗子為後以安宗廟宰相韓琦等因其言遂定大計事英宗皇帝為諫議大夫龍圖閣直學士論陜西刺義勇為民患及内侍任守忠奸蠧乞斬以謝天下守忠竟以譴死又論濮安懿王當準先朝封贈期親尊屬故事天下義之事神宗皇帝為翰林學士御史中丞西戎部將嵬名山欲以横山之衆降公極論其不可納後必為邊患已而果然勸帝不受尊號遂為萬世法及王安石為相始行青苗助役農田水利謂之新法公首言其害以身爭之當時士大夫不附安石言新法不便者皆倚公為重帝以公為樞宻副使公以言不行不受命乃以為端明殿學士出知永興軍遂以留司御史臺及提舉崇福宫退居於洛十有五年及上即位太皇太后攝政起公為門下侍郎遷正議大夫遂遷左僕射公首更詔書以開言路分别邪正進退其甚者十餘人旋罷保甲保馬市易及諸道新行鹽鐵茶法最後遂罷助役青苗方議取士擇守令監司以養民期於富而教之凛凛嚮至治矣而公卧病以元祐元年九月丙辰朔薨于位享年六十八太皇太后聞之慟上亦感涕不已時方祀明堂禮成不賀二聖皆臨其䘮哭之哀甚輟視朝贈太師温國公襚以一品禮服謚曰文正官其親屬十人公娶張氏禮部尚書存之女封清河郡君先公卒追封温國夫人子三人童唐皆早亡康今為秘書省校書郎孫二人植柏皆承奉郎以元祐二年正月辛酉葬于陜之夏縣涑水南原之村上以御篆表其墓道曰忠清粹徳之碑而其文以命臣軾臣葢嘗為公行狀而端明殿學士范鎮取以志其墓矣故其詳不復再見而獨論其大槩議者徒見上與太皇太后進公之速用公之盡而不知神宗皇帝知公之深也自士庶人至于卿大夫相與為賓師朋友道足以相信而權不足以相休戚然猶同巳則親之異已則踈之未有聞過而喜受誨而不怒者也而况於君臣之間乎方熈寧中朝廷政事與公所言無一不相違者書數十上皆盡言不諱葢自敵以下所不能堪而先帝安受之非特不怒而已乃欲以為左右輔弼之臣至為叙其所著書讀之於邇英閣不深知公而能如是乎二聖之知公也知之於既同而先帝之知公也知之於方異故臣以先帝為難昔齊神武皇帝寢疾告其子世宗曰侯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諸將皆莫能敵惟慕容紹宗可以制之我故不貴留以遺汝而唐太宗亦謂高宗汝於李勣無恩我今責出之汝當授以僕射乃出勣為疊州都督夫齊神武唐太宗雖未足以比隆先帝而紹宗與勣亦非公之流然古之人君所以為其子孫長計逺慮者類皆如此寧其身不受知人之名而使其子專享得賢之利先帝知公如此而卒不盡用安知其意不出於此乎臣既書其事乃拜手稽首而作詩曰
  於皇上帝子惠我民孰堪顧天惟聖與仁聖子受命如堯之初神母詔之匪亟匪徐聖神無心孰左右之民自擇相我興授之其相惟何太師温公公來自西一馬二童萬人環之如渴赴泉孰不見公莫如我先二聖忘已惟公是式公亦無我惟民是度民曰樂哉既相司馬爾賈于途我耕于野士曰時哉既用君實我後子先時不可失公如麟鳳不鷙不搏羽毛畢朝雄狡率服為政一年疾病半之功則多矣百年之思知公于異識公于微匪公之思神考是懐天子萬年四方來同薦于清廟神考之功

  文編巻五十八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五十九
  明 唐順之 編
  南海神廟碑【韓愈】
  海於天地間為物最鉅自三代聖王莫不祀事考於傳記而南海神次最貴在北東西三神河伯之上號為祝融天寶中天子以為古爵莫貴於公侯故海嶽之祝犧幣之數放而依之所以致崇極於大神今王亦爵也而禮海嶽尚循公侯之事虚王儀而不用非致崇極之意也由是冊尊南海神為廣利王祝號祭式與次俱昇因其故廟易而新之在今廣州治之東南海道八十里扶胥之口黄木之灣常以立夏氣至命廣州刺史行事祠下事訖驛聞而刺史常節度五嶺諸軍仍觀察其郡邑於南方事無所不統地大以遠故常選用重人既貴而富且不習海事又當祀時海常多大風将往皆憂慼既進觀顧怖悸故常以疾為解而委事於其副其來已久故明宫齋廬上雨旁風無所葢障牲酒瘠酸取具臨時水陸之品狼籍籩豆薦祼興俯不中儀式吏滋不供神不顧享盲風怪雨發作無節人䝉其害元和十二年始詔用前尚書右丞國子祭酒魯國孔公為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以殿南服公正直方嚴中心樂易祗慎所職治人以明事神以誠内外單盡不為表襮至州之明年将夏祝冊自京師至吏以時告公乃齋祓視冊誓羣有司曰冊有皇帝名乃上所自署其文曰嗣天子某謹遣官某敬祭其恭且嚴如是敢有不承明日吾将宿廟下以供晨事明日吏以風雨白不聽於是州府文武吏士凡百數交謁更諌皆揖而退公遂陞舟風雨少弛櫂夫奏功雲隂解駮日光穿漏波伏不興省牲之夕載暘載隂将事之夜天地開除月星明穊五鼓既作牽牛正中公乃盛服執笏以入即事文武賔屬俯首聽位各執其職牲肥酒香罇爵靜潔降登有數神具醉飽海之百靈秘怪慌惚畢出蜿蜿虵虵來享飲食闔廟旋艫祥飈送cq=222颿旗纛旄麾飛揚晻靄鐃鼓嘲轟髙管噭噪武夫奮櫂工師唱和穹長魚踊躍後先乾端坤倪軒豁呈露祀之之嵗風灾熄滅人厭魚蟹五穀胥熟明年祀歸又廣廟宫而大之治其庭壇改作東西兩序齋庖之房百用具修明年其時公又固往不懈益䖍嵗仍大和耋艾歌詠始公之至盡除他名之税罷衣食於官之可去者四方之使不以資交以身為帥燕享有時賞與以節公藏私蓄上下與足於是免屬州負逋之緡錢念有四萬米三萬二千斛賦金之州耗金一嵗八百困不能償皆以丐之加西南守長之俸誅其尤無良不聽令者由是皆自重慎法人士之落南不能歸者與流徙之胄百念八族用其才良而廩其無告者其女子可嫁與之錢財令無失時刑徳並流方地數千里不識盗賊山行海宿不擇處所事神治人其可謂備至耳矣咸願刻廟石以著厥美而繫以詩乃作詩曰南海隂墟祝融之宅即祀于旁帝命南伯吏惰不躬正自今公明用享錫右我家邦惟明天子惟慎厥使我公在官神人致喜海嶺之陬既足既濡胡不均俾執事樞公行勿遲公無遽歸匪我私公神人具依
  處州孔子廟碑【韓愈】
  自天子至郡邑守長通得祀而徧天下者唯社稷與孔子為然而社祭土稷祭穀句龍與棄乃其佐享非其專主又其位所不屋而壇豈如孔子用王者事巍然當座以門人為配自天子而下北面跪祭進退誠敬禮如親弟子者句龍棄以功孔子以徳固自有次第哉自古多有以功徳得其位者不得常祀句龍棄孔子皆不得位而得常祀然其祀事皆不如孔子之盛所謂生人以來未有如孔子者其賢過於堯舜逺矣此其效歟郡邑皆有孔子廟或不能修事雖設博士弟子或役於有司名存實亡失其所業獨處州刺史鄴侯李繁至官能以為先既新作孔子廟又令工改為顔子至子夏十人像其餘六十子及後大儒公羊髙左丘明孟軻荀况伏生毛公韓生董生髙堂生揚雄鄭等數十人皆圖之壁選博士弟子必皆其人又為置講堂教之行禮肄習其中置本錢廩米令可繼處以守廟成躬率吏及博士弟子入學行釋菜禮耆老歎嗟其子弟皆興於學鄴侯尚文其於古記無不貫逹故其為政知所先後可歌也已乃作詩曰惟此廟學鄴侯所作厥初庫下神不以宇生師所處亦窘寒暑乃新斯宫神降其獻講讀有常不誡用勸掲掲元哲有師之尊羣聖嚴嚴大法以存像圖孔肖咸在斯堂以瞻以儀俾不或忘後之君子無廢成美琢詞碑石以贊攸始
  道州文宣王廟碑【柳宗元】
  謹按某年月日儒師河東薛公伯髙由尚書刑部郎中為道州明年二月丁亥公用牲幣祭于先聖文宣王之廟夜漏未盡三刻公冕以入就位于庭惕焉深惟夫子之祀爰自京師太學徧于州邑遐闊僻陋咸用斯時致奠展誠宿燎設懸罇爼旂章粲穆布列周天之下嗚呼夫子之道閎肆尊顯二帝三王其無以侔大也然其堂庭庳陋椽棟毁墜曽不及浮圖外説克壮厥居水潦仍至嵗加蕩沃公蹙然不寕若罔獲承既祭而出登墉以望爰得美地豐衍端夷水環以流有頖宫之制是日樹表列位由禮考宜然後節用以制貨財乗時以僦功役逾年而克有成廟舎峻整階序廓大講肄之位師儒之室立廪以周食圃畦以毓蔬權其子母贏且不竭由是邑里之秀民感道懷和更來門下咸願服儒衣冠由公訓程公攝衣登席親釋經㫖丕諭本統父慶其子長勵其㓜化用興行人無靜訟公又曰夫子稱門弟子顔回為庶幾其後從於陳蔡亦各有號言出一時非盡其徒也于後失厥所謂妄異科第坐祀十人以為哲豈夫子志哉余按月令則曰釋奠于先聖先師國之故也乃立夫子像配以顔氏籩豆既嘉笙鏞既成九年八月丁未公祭于新廟退考疑義合以燕饗萬民翼翼觀禮識古於是春秋師晉陵蒋堅易師沙門凝助教某學生某等來告願刻金石明夫子之道及公之勤惟夫子極於化初于道先羣儒咸稱六籍具存茍贊其道若譽天地之大褒日月之明非愚則惑不可犯也惟公探夫子之志考有國之制先施彛典革正道本俾是荒服移為闕里在周則魯侯申能修頖宫詩有其歌在漢蜀守文翁能首儒學史有其贊今公法古之大同于魯化人之艱侔于蜀盍銘茲徳以告于史氏而刋之茲碑銘曰荆楚之陽厥服惟荒民鮮由仁帝降其良振振薛公惟徳之造赤旂金節來莅于道師儒咸㑹嘉有攸告吉日丁亥獻于頖宫庭燎伊煌有煥其容公升于位心莫不恭爰念聖祀徧于海邦服冕陳器州邑攸同感忻以欷思報聖功卜遷于嘉惟吉之逢畇畇其原既夷且大渙渙其流實環于外作廟有嚴昭祀顯配潔兹器用觀禮斯㑹布筵依位作廪伊秩以豐其儀以壮其室新宫既成崇報孔明于古有經公粹厥誠邦民之良弁服是纓公躬講論䖍黙以聽公降酧酢進退齊平柔肌洽體莫不充盈歸懽于心父子弟兄欽惟聖王厥道無涯世有頌辭益疚其多公斯考禮民感休嘉從于魯風祗以詠歌公錫于天眉夀來加公賚于王休命是荷師于辟雍大邦以和侑酳申申王道式訛諸儒作詩思繼頖水丕揚厥聲以告太史
  柳州文宣王新修廟碑【柳宗元】
  仲尼之道與王化遠邇惟柳州古為南夷椎髻卉裳攻刼鬬暴雖唐虞之仁不能柔秦漢之勇不能威至于有國始循法度置吏奉貢咸若采衛冠帶憲令進用文事學者道堯舜孔子如取諸左右執經書引仁義旋辟唯諾中州之士時或病焉然後知唐之徳大以遐孔氏之道尊而明元和十年八月州之廟屋壞幾毁神位刺史柳宗元始至大懼不任以墜教基丁未奠薦法齊時事禮不克施乃合初亞終獻三官衣布洎于贏財取土木金石徴工僦功完舊益新十月乙丑王宫正室成乃安神棲乃正法庭祗㑹羣吏卜日之吉䖍告于王靈曰昔者夫子嘗欲居九夷其時門人猶有惑聖言今夫子代千有餘載其教始行至于是邦人去其陋而本於儒孝父忠君言及禮義又况巍然炳然臨而炙之乎惟夫子以神道設教我今罔敢知欽若茲教以寕其神追思告誨如在于前茍神之在曷敢不䖍居而無陋罔貳昔言申陳嚴祀永永是尊麗牲有碑刻在廟門
  箕子碑柳【宗元】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䝉難二曰法授聖三曰化及民殷有仁人曰箕子實具茲道以立于世故孔子述六經之㫖尤殷勤焉當紂之時大道悖亂天威之動不能戒聖人之言無所用進死以併命誠仁矣無益吾祀故不為委身以存祀誠仁矣與亡吾國故不忍且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與之俯仰晦是謩範辱於囚奴昏而無邪隤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䝉難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為聖師周人得以序彛倫而立大典故在書曰以箕子歸作洪範法授聖也及封朝鮮推道訓俗惟徳無陋惟人無逺用廣殷祀俾夷為華化及民也率是大道藂於厥躬天地變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歟於虖當其周時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紂惡未稔而自斃武庚念亂以圖存國無其人誰與興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則先生隱忍而為此其有志於斯乎唐某年作廟汲郡嵗時致祀嘉先生獨列於易象作是頌云
  䝉難以正授聖以謨宗祀用繁夷民其蘇憲憲大人顯晦不渝聖人之仁道合隆汙明哲在躬不陋為奴冲讓居禮不盈稱孤髙而無危卑不可踰非死非去有懷故都時詘而伸卒為世模易象是列文王為徒大明宣昭崇祀式孚古闕頌辭繼在後儒
  衢州徐偃王廟碑【韓愈】
  徐與秦俱出柏翳為嬴姓國於夏殷周世咸有大功秦處西偏專用武勝遭世衰無明天子遂虎吞諸國為雄諸國既皆入秦為臣屬秦無所取利上下相賊害卒僨其國而沈其宗徐處得地中文徳為治及偃王誕當國益除去刑爭末事凡所以君國子民待四方一出於仁義當此之時周天子穆王無道意不在天下好道士説得八龍騎之西遊同王母宴于瑶池之上歌謳忘歸四方諸侯之爭辯者無所質正咸賔祭於徐贄玉帛死生之物于徐之庭者三十六國得朱弓赤矢之瑞穆王聞之恐遂稱受命命造父御長驅而歸與楚連謀伐徐徐不忍鬬其民北走彭城武原山下百姓隨而從之萬有餘家偃王死民號其山為徐山鑿石為室以祠偃王偃王雖走死失國民戴其嗣為君如初駒王章禹祖孫相望自秦至今名公巨人繼跡史書徐氏十望其九皆本於偃王而秦後迄茲無聞家天於柏翳之緒非偏有厚薄施仁與暴之報自然異也衢州故㑹稽太末也民多姓徐氏支縣龍丘有偃王遺廟或曰偃王之逃戰不之彭城之越城之隅棄玉几研于㑹稽之水或曰徐子章禹既執於呉徐之公族子弟散之徐揚二州間即其居立先王廟云開元初徐姓二人相屬為刺史帥其部之同姓改作廟屋載事于碑後九十年當元和九年而徐氏放復為刺史放字逹夫前碑所謂今户部侍郎其大父也春行視農至于龍丘有事于廟思惟本原曰故制桷樸下窄不足以掲䖍妥靈而又梁桷赤白陊剥不治圖像之威䵝昧就滅藩拔級夷庭木秃祈甿日慢祥慶弗下州之羣支不獲䕃庥余惟遺紹而尸其土不即不圖以有資聚罰其可辭乃命因故為新衆工齊事惟月若日工告訖功大祠于廟宗卿咸序應是嵗州無怪風劇雨民不天厲穀果完實民皆曰耿耿祉哉其不可誣乃相與請辭京師歸而鑱之于石辭曰
  秦傑以顛徐由遜緜秦鬼久饑徐有廟存婉婉偃王惟道之耽以國易仁為笑于頑自初擅命其實幾姓厯短詈長有不償亡課其利害孰與王當姑蔑之墟太末之里誰思王恩立廟以祀王之聞孫世世多有唯臨茲邦廟土實守堅嶠之後逹夫廓之王歿萬年如始祔時王孫多孝世奉王廟逹夫之來先慎詔教盡惠廟民不主於神維是逹夫知孝之元太末之里姑蔑之城廟事時修仁義振聲宜寵其人以及後生嗟嗟維王雖古誰亢王死于仁彼以暴喪文追作誅刻示茫茫
  黄陵廟碑【韓愈】
  湘旁有廟曰黄陵自前古立以祠堯之二女舜之二妃者庭有石碑斷裂分散在地其文剥缺考圖記言漢荆州牧劉表景升之立題曰湘夫人碑今驗其文乃晉太康九年又其額曰虞帝二妃之碑非景升立者秦博士對始皇帝云湘君者堯之二女舜妃者也劉向鄭之徒亦皆以二妃為湘君而離騷九歌既有湘君又有湘夫人王逸之解以為湘君者自其水神而謂湘夫人乃二妃也從舜南征三苗不及道死沅湘之間山海經曰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居之郭璞疑二女者帝舜之后不當降小水為其夫人因以二女為天帝之女以余考之璞與王逸俱失也堯之長女娥皇為舜正妃故曰君其二女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故九歌辭謂娥皇為君謂女英帝子各以其盛者推言之也禮有小君君母明其正自得稱君也書曰舜陟方乃死傳謂舜昇道南方以死或又曰舜死蒼梧二妃從之不及溺死沅湘之間今謂竹書紀年帝王之沒皆曰陟陟昇也謂昇天也書曰殷禮陟配天言以道終其徳恊天也書紀舜之沒云陟者與竹書周書同文也其下言方乃死者所以釋陟為死也地之勢東南下如言舜南廵而死宜言下方不得言陟方也以此謂舜死蒼梧於時二妃從之不及而溺者皆不可信二妃既曰以謀語舜脱舜之厄成舜之聖堯死而舜有天下為天子二妃之力宜常為神食民之祭今之渡湖江者莫敢不進禮廟下元和十四年春余以言事得罪為潮州刺史其地於漢南海之掲陽厲毒所聚懼不得脱死過廟而禱之其冬移袁州刺史明年九月拜國子祭酒使以私錢十萬抵岳州願易廟之圯桷腐瓦於刺史王堪長慶元年刺史張愉自京師往與愉故善謂曰丐我一碑石載二妃廟事且令後世知有子名愉曰諾既至州報曰碑謹具遂篆其事俾刻之
  湘源二妃廟碑【韓愈】
  元和九年八月二十日湘源二妃廟灾司功掾守令彭城劉知剛主簿安邑衛之武告于州刺史御史中丞清河崔公能祗栗厥戒㑹羣吏洎衆工發開元詔書懼廢守祀搜考贏羡均節委積咸執牘聿至于祠下稽度既備傭役惟時斬木于上游陶埴于水涯乃桴乃載工逸事遂作貌顯嚴粲然而威十有一月庚辰陳奠薦辭立石于廟門之宇下惟父子夫婦人道之大大哉二神咸極其㑹為子而父堯為婦而夫舜齊聖並明弼成授受内若嚚瞽上承輝光克艱以乂徳罔不至帝既野死神亦不返食于茲川古有常典敺祓戾孽恢宣淑靈敢或失職以奸天刑有翼其躬有苾其馨沉牲爰告即石是銘銘曰
  淵懿承聖舜妻堯女徳形媯汭神位湘滸揆茲有初克碩厥宇唐命秩祀茲邑攸主毛牷既疈椒馨爰糈于萬年期保伊祜潛火煽孽炖于融風神用播遷時罔克龔邑令羣吏告于君公亷用積餘以就爾功桴木負埴載流于江既夷以成崇宇峻墉潔嚴清閒左右率從神樂來歸徒御雍雍神既安止邦人載喜奉其吉玉以對嘉祉南風湑湑湘水如舞將子無讙神聽鐘鼓豐其交報邦邑是與刻此樂歌以極終古
  平淮西碑一首【并序韓愈】
  天以唐克肖其徳聖子神孫繼繼承承於千萬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髙祖太宗既除既治髙宗中睿休養生息至于宗受報收功極熾而豐物衆地大孽牙其間肅宗代宗徳祖順考以勤以容大慝適去稂莠不薅相臣將臣文恬武嬉習熟見聞以為當然睿聖文武皇帝既受羣臣朝乃考圖數貢曰嗚呼天既全付予有家今傳次在予予不能事事其何以見于郊廟羣臣震懾奔走率職明年平夏又明年平蜀又明年平江東又明年平澤潞遂定易定致魏博貝衛澶相無不從志皇帝曰不可究武予其少息九年蔡將死蔡人立其子元濟以請不許遂燒舞陽犯葉襄城以動東都放兵四刼皇帝厯問于朝一二臣外皆曰蔡帥之不廷授于今五十年傳三姓四將其樹本堅兵利卒頑不與他等因撫而有順且無事大官臆决唱聲萬口和附并為一談牢不可破皇帝曰惟天惟祖宗所以付任予者庶其在此予何敢不力况一二臣同不為無助曰光顔汝為陳許帥維是河東魏博郃陽三軍之在行者汝皆将之曰重汝故有河陽懷今益以汝維是朔方義成陜益鳳翔延慶七軍之在行者汝皆將之曰汝以卒萬二千屬而子公武往討之曰文通汝守夀維是宣武淮南宣歙浙西四軍之行于夀者汝皆將之曰道古汝其觀察鄂岳曰愬汝帥唐鄧隨各以其兵進戰曰度汝長御史其往視師曰度惟汝予同汝遂相予以賞罰用命不用命曰汝其以節都統諸軍曰守謙汝出入左右汝惟近臣其往撫師曰度汝其往衣服飲食予士無寒無饑以既厥事遂生蔡人賜汝節斧通天御帶衛卒三百凡茲廷臣汝擇自從惟其賢能無憚大吏庚申予其臨門送汝曰御史予閔士大夫戰甚苦自今以往非郊廟祠祀其無用樂顔武合攻其北大戰十六得柵城縣二十三降人卒四萬道古攻其東南八戰降萬三千再入申破其外城文通戰其東十餘遇降萬二千愬入其西得賊將輙釋不殺用其策戰比有功十二年八月丞相度至師都統責戰益急顔武合戰益用命元濟盡并其衆洄曲以備十月壬申愬用所得賊將自文城因天大雪疾馳百二十里用夜半到蔡破其門取元濟以獻盡得其屬人卒辛巳丞相度入蔡以皇帝命赦其人淮西平大饗賚功師還之日因以其食賜蔡人凡蔡卒三萬五千其不樂為兵願歸為農者十九悉縱之斬元濟京師冊功加侍中愬為左僕射帥山南東道顔皆加司空公武以散騎常侍帥鄜坊丹延道古進大夫文通加散騎常侍丞相度朝京師道封晉國公進階金紫光禄大夫以舊官相而以其副總為工部尚書領蔡任既還奏羣臣請紀聖功被之金石皇帝以命臣愈再拜稽首而獻文曰
  唐承天命遂臣萬邦孰居近土襲盗以狂往在宗崇極而圯河北悍驕河南附起四聖不宥屢興師征有不能尅益戍以兵夫耕不食婦織不裳輸之以車為卒賜糧外多失朝曠不嶽狩百怠官事亡其舊帝時繼位顧瞻咨嗟惟汝文武孰恤予家既斬呉蜀旋取山東魏將首義六州降從淮蔡不順自以為强提兵呌讙欲事故常始命討之遂連奸鄰隂遣刺客來賊相臣方戰未利内驚京師羣公上言莫若惠來帝為不聞與神為謀乃相同徳以訖天誅乃敇顔愬武古通咸統於各奏汝功三方分攻五萬其師大軍北乗厥數倍之常兵時曲軍士蠢蠢既剪陵雲蔡卒大窘勝之邵陵郾城來降自夏入秋復屯相望兵頓不勵告功不時帝哀征夫命相往釐士飽而歌馬騰於槽試之新城賊遇敗逃盡抽其有聚以防我西師躍入道無留者頟頟蔡城其壃千里既入而有莫不順俟帝有恩言相度來宣誅止其魁釋其下人蔡之卒夫投甲呼舞蔡之婦女迎門笑語蔡人告饑船粟往哺蔡人告寒賜以繒布始時蔡人禁不往來今相從戲里門夜開始時蔡人進戰退戮今旰而起左飱右粥為之擇人以收餘憊選吏賜牛教而不税蔡人有言始迷不知今乃大覺羞前之為蔡人有言天子明聖不順族誅順保性命汝不吾信視此蔡方孰為不順往斧其吭凡叛有數聲勢相倚吾强不支汝弱奚恃其告而長而父而兄奔走偕來同我太平淮蔡為亂天子伐之既伐而饑天子活之始議伐蔡卿士莫隨既伐四年小大並疑不赦不疑由天子明凡此蔡功惟斷乃成既定淮蔡四方畢來遂開明堂坐以治之
  柳州羅池廟碑【韓愈】
  羅池廟者故刺史柳侯廟也柳侯為州不鄙夷其民動以禮法三年民各自矜奮茲土雖遠京師吾等亦天氓今天幸惠仁侯若不化服我則非人於是老少相教語莫違侯令凡有所為於其鄉閭及於其家皆曰吾侯聞之得無不可於意否莫不忖度而後從事凡令之期民勸趨之無有後先必以其時於是民業有經公無負租流逋四歸樂生興事宅有新屋歩有新船池園潔修豬牛鴨雞肥大蕃息子嚴父詔婦順夫指嫁娶送各有條法出相弟長入相慈孝先時民貧以男女相質久不得贖盡沒為我侯之至按國之故以傭除本悉奪歸之大修孔子廟城郭巷道皆治使端正樹以名木柳民既皆悦喜嘗與其部将魏忠謝寕歐陽翼飲酒驛亭謂曰吾棄於時而寄於此與若等好也明年吾將死死而為神後三年為廟祀我及期而死三年孟秋辛卯侯降于州之後堂歐陽翼等見而拜之其夕夢翼而告曰館我於羅池其月景辰廟成大祭過客李儀醉酒慢侮堂上得疾扶出廟門即死明年春魏忠歐陽翼使謝寕來京師請書其事于石余謂柳侯生能澤其民死能驚動禍福之以食其土可謂靈也已作迎享送神詩遺柳民俾歌以祀焉而并刻之柳侯河東人諱宗元字子厚賢而有文章嘗位於朝光顯矣已而擯不用其辭曰荔子丹兮蕉黄雜肴蔬兮進侯堂侯之船兮兩旗度中流兮風泊之待侯不來兮不知我悲侯乗駒兮入廟慰我民兮不嚬以笑鵝之山兮柳之水桂樹兮白石齒齒侯朝出游兮暮來歸春與猨唫兮秋鶴與飛北方之人兮為侯是非千秋萬嵗兮侯我無違福我兮夀我驅厲鬼兮山之左下無苦濕兮髙無乾秔充羡兮蛇蛟結蟠我民報事兮無怠其始自今兮欽于世世
  表忠觀碑【蘓軾】
  熈寕十年十月戊子資政殿大學士右諫議大夫知杭州軍州事臣抃言故呉越國王錢氏墳廟及其父祖妃夫人子孫之墳在錢塘者二十有六在臨安者十有一皆蕪廢不治父老過之有流涕者謹按故武肅王鏐始以鄉兵破走黄巢名聞江淮復以八都兵討劉漢宏并越州以奉董昌而自居於杭及昌以越叛則誅昌而并越盡有浙東西之地傳其子文穆王元瓘至其孫忠顯王仁佐遂破李景兵取福州而仁佐之弟忠懿王俶又大出兵攻景以迎周世宗之師其後卒以國入覲三世四王與五代相終始天下大亂豪傑蜂起方是時以數州之地盗名字者不可勝數既覆其族延及于無辜之民罔有孑遺而呉越地方千里帶甲十萬鑄山煑海象犀珠玉之富甲於天下然終不失臣節貢獻相望於道是以其民至於老死不識兵革四時嬉遊歌鼓之聲相聞至于今不廢其有徳於斯民甚厚皇宋受命四方僭亂以次削平而蜀江南負其嶮逺兵至城下力屈勢窮然後束手而河東劉氏百戰守死以抗王師積骸為城釃血為池竭天下之力僅乃克之獨呉越不待告命封府庫籍郡縣請吏于朝視去其國如去傳舎其有功於朝廷甚大昔竇融以河西歸漢光武詔右扶風修理其父祖墳塋祠以太牢今錢氏功徳殆過於融而未及百年墳廟不治行道傷嗟甚非所以勸奨忠臣慰答民心之義也臣願以龍山廢佛祠曰妙因院者為觀使錢氏之孫為道士曰自然者居之凡墳廟之在錢塘者以付自然其在臨安者以付其縣之淨土寺僧曰道微嵗各度其徒一人使世掌之籍其地之所入以時修其祠宇封殖其草木有不治者縣令丞察之甚者易其人庶幾永終不墜以稱朝廷待錢氏之意臣抃昧死以聞制曰可其妙因院改賜名曰表忠觀銘曰
  天目之山苕水出焉龍飛鳳舞萃于臨安篤生異人絶類離羣奮挺大呼從者如雲仰天誓江月星晦䝉强弩射潮江海為東殺宏誅昌奄有呉越金劵玉冊虎符龍節大城其居包落山川左江右湖控引島蠻嵗時歸休以燕父老曄如神人玉帶毬馬四十一年寅畏小心厥篚相望大貝南金五朝昏亂罔堪託國三王相承以待有徳既獲所歸弗謀弗咨先王之志我維行之天胙忠孝世有爵邑允文允武子孫干億帝謂守臣治其祠墳毋俾樵牧愧其後昆龍山之陽巋焉新宫匪私于錢唯以勸忠非忠無君非孝無親凡百有位視此刻文
  潮州韓文公廟碑【蘓軾】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闗盛衰之運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矣故申吕自嶽降而傅説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是氣也寓於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辨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嶽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自東漢以來道喪文異端並起厯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葢三百年於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豈非參天地闗盛衰浩然而獨存者乎葢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雲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訓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鏄李逢吉之謗能信於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於朝廷之上葢公之所能者天也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學公命進士趙徳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於文行延及齊民至于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道則愛人而小人學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後民以出入為艱前守欲請諸朝作新廟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以養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悦服則出令曰願新公廟者聽民讙趨之卜地於州城之南七里朞年而廟成或曰公去國萬里而謫于潮不能一嵗而歸沒而有知其不眷戀于潮審矣軾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信之深思之至焄蒿悽愴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元豐七年詔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潮人請書其事于石因作詩以遺之使歌以祀公其詞曰
  公昔騎龍白雲鄉手抉雲漢分天章天孫為織雲錦裳飄然乗風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粃糠西遊咸池畧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翺翔汗流籍湜走且僵滅沒倒景不可望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厯舜九疑弔英皇祝融先驅海若藏約束鮫鱷如驅羊鈞天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犦牲雞卜羞我觴於燦荔丹與蕉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髪下大荒
  袁氏先廟碑【韓愈】
  袁公滋既成廟明嵗二月自荆南以旂節朝京師留六日得壬子春分率宗親子屬用少牢于三室既事退言曰嗚呼逺哉維世傳徳襲訓集余乃今有濟今祭既不薦金石音聲使工歌詩載烈象容其奚以飭稚昧於長久唯敬繫羊豕幸有石如具著先人名跡因為詩繫之語下於義其可雖然余不敢必屬篤古而逹於詞者遂以命愈愈謝非其人不獲命則謹條袁氏本所以出與其世系里居起周厯漢魏晉拓抜魏周隋入國家以來髙曽祖考所以劬躬燾後委祉于公公之所以逢將承應者有槩有詳而綴以詩其語曰周樹舜後陳陳公子有為大夫食國之地袁鄉者其子孫世守不失因自别為袁氏春秋世陳常壓於楚與中國相加尤疏袁氏猶班班見可譜常居陽夏陽夏至晉屬陳郡故號陳郡袁氏博士固申儒遏黄唱業於前至司徒安懷徳於身袁氏遂大顯連世有人終漢連魏晉分仕南北始居華隂為拓抜魏鴻臚鴻臚諱恭生周梁州刺史新縣孝侯諱頴孝侯生隋左衛大將軍諱温去官居華隂武徳九年以大耋薨始華州左衛生南州刺史諱士政南州生當陽令諱倫於公為曾祖當陽生朝散大夫石州司馬諱知司馬生贈工部尚書咸寕令諱曄是為皇考袁氏舊族而當陽以通經為儒位止縣令石州用春秋持身治事為州司馬以終咸寕備學而貫以一文武隨用謀行功從出入有立不爵于朝比三世宜逹而窒歸成後人數當于公公惟曽大父大父皇考比三世存不大夫食歿祭在子孫唯將相能致備物世彌逺禮則益不及在慎徳行業治圖功載名以待上可無細大無敢不敬畏無早夜無敢不思成于家進于外以立于朝自侍御史厯工部員外郎祠部郎中諫議大夫尚書右丞華州刺史金吾大将軍由卑而鉅莫不官稱遂為宰相以贊辨章仍持節将蜀滑襄荆畧苞河山秩登禄富以有廟祀具如其志又垂顯刻以教無忘可謂大孝詩曰袁自陳分初尚蹇連越秦造漢博士發論司徒任徳忍不錮人收功厥後五公重尊晉氏于南來處華下鴻臚孝侯用適操捨南州勤治取最不懈當陽耽經唯義之畏石州烈烈學專春秋懿哉咸寕不名一休趨難避成與時泛浮是生孝子天子之宰出把將符羣州承楷數以立廟禄以備器由曽及考同堂異置柏版松楹其筵肆肆維袁之廟孝孫之為順勢即宜以諏以以平其屋牆持持孝孫來享來拜廟庭陟堂進室親登籩鉶肩臑胉骼其樽清降登受胙于慶爾成維曾維祖維考之施于汝孝嗣以報以祗凡我有今非本曷思刻詩牲繫維以告之
  清邊郡王楊燕竒碑【韓愈】
  公諱燕竒字燕竒農華隂人也大父知古祁州司倉烈考文誨天寶中實為平盧衙前兵馬使位至特進檢校太子賔客封農郡開國伯世掌諸蕃互市恩信著明夷人慕之禄山之亂公年幾二十進言於其父曰大人守官宜不得去王室在難某其行矣其父為之請於戎帥率諸將校之子弟各一人間道趨闕變服詭行日倍百里天子嘉之特拜左金吾衛大将軍員外置賜勲上柱國寶應二年春詔從僕射田公平劉展又從下河北大厯八年帥師納戎帥勉于滑州九年從朝于京師建中二年城汴州功勞居多三年從攻李希烈先登貞元二年從司徒劉公復汴州十二年與諸將執以城叛者歸之于京師事平授御史大夫食實封百户賜繒綵有加十四年年六十一五月某日終于家自始命左金吾大将軍凡十五遷為御史大夫職為節度押衙右廂兵馬使兼馬軍先鋒兵馬使階為特進勲為上柱國爵為清邊郡王食虚邑自三百户至三千户真食五百户終焉公結髪從軍四十餘年敵攻無堅城守必完臨危蹈難歔欷感發乗機應㑹㨗出神怪不畏義死不榮幸生故其事君無疑行其事上無間言初僕射田公其母隔于冀州公獨請往迎之經營賊城出入死地卒致其母田公徳之約為父子故公始姓田氏田公終而後復其族焉嗣子通王屬良禎以其年十月庚寅公于開封縣魯陵岡隴西郡夫人李氏祔焉夫人清夷郡太守祐之孫漁陽郡長史獻之女柔嘉淑明先公而殂有男四人女三人後夫人河南郡夫人雍氏某官之孫某官之女有男一人女二人咸有至性純行夫人同仁均養親族不知異焉君子於是知楊公之徳又行於家也銘曰
  烈烈大夫逢時之虞感泣辭親從難于秦維茲爰始遂勤其事四十餘年或禆或專攻牢保危爵位已隮既明且慎終老無隳魯陵之岡蔡河在側烝烝孝子思顯勲績斵石于此式垂後嗣
  曹成王碑【韓愈】
  王姓李氏諱臯字子蘭謚曰成其先王明以太宗子國曹絶復封傳五王至成王成王嗣封在宗世葢於時年十七八紹爵三年而河南北兵作天下震擾王奉母太妃逃禍民伍得間走蜀從天子天子念之自都水使者拜左領軍衛将軍轉貳國子秘書王生十年而失先王哭泣哀悲弔客不忍聞喪除痛刮磨豪習委已於學稍長重知人情急世之要耻一不通侍太妃從天子于蜀既孝既忠持官持身内外斬斬由是朝廷滋欲試之於民上元元年除温州長史行刺史事江東新刳於兵郡旱饑民交走死無弔王及州不解衣下令掊鎖擴門悉棄倉實與民活數十萬人奏報升秩少府與平袁賊仍徙秘書兼州别駕部告無事遷真于衡法成令修治出張施聲生勢長觀察使噎媢不能出氣誣以過犯御史助之貶潮州刺史楊炎起道州相徳宗還王于衡以直前謾王之遭誣在理念太妃老将驚而戚出則囚服就辨入則擁笏垂魚坦坦施施即貶于潮以遷入賀及是然後跪謝告實初觀察使虐使将國良往戍界良以武岡叛戍衆萬人歛兵荆黔洪桂伐之二年尤張於是以王帥湖南将五萬士以討良為事王至則屛兵投良以書中其忌諱良羞畏乞降狐䑕進退王即假為使者從一騎踔五百里抵良壁鞭其門大呼我曹王來受良降良今安在良不得已錯愕迎拜盡降其軍太妃薨王棄部隨喪之河南及荆被詔責還㑹梁崇義反王遂不敢辭以還升秩散騎常侍明年李希烈反遷御史大夫授節帥江西以討希烈命至王出止外舎禁無以家事闗我裒兵大選江州羣能著職王親教之搏力勾卒嬴越之法曹誅五畀艦歩二萬人以與賊遌嘬鋒蔡山踣之剜蘄之黄梅大鞣長平鏺廣濟掀蘄春撇蘄水掇黄岡筴漢陽行跐汊川還大膊蘄水界中披安三縣抜其州斬偽刺史標光之北山隨光化梏其州十抽一推救兵州東北屬鄉還開軍受降大小之戰三十有二取五州十九縣民老幼婦女不驚市賈不變田之果穀下無一跡加銀青光禄大夫工部尚書改户部再換節臨荆及襄真食三百王之在兵天子西廵于梁希烈北取汴鄭東畧宋圍陳兩取汝薄東都王坐南方北向落其角距賊死咋不能入寸尺亡将卒十萬盡輸其南州王始政於温終政於襄恒平物估賤斂貴出民用有經一吏軌民使令家聽户視奸宄無所宿府中不聞急歩疾呼治民用兵各有條次世傳為法任馬彛将慎将鍔将潛偕盡其力能薨贈右僕射元和初以子道古在朝更贈太子太師道古進士司門郎剌利隨唐睦徴為少宗正兼御史中丞以節督黔中朝京師改命觀察鄂岳蘄沔安黄提其師以伐蔡且行泣曰先王討蔡實取沔蘄安黄其惠未忘今余亦受命有事于蔡而四州適在吾封庶其有集先王薨於今二十五年吾昆弟在而墓碑不刻無文其實有待子無用辭乃序而詩之辭曰太支十三曹於弟季或亡或微曹始就事曹之祖王畏塞絶遷零王黎公不聞僅存子父易封三王守名延延百載以有成王成王之作一自其躬文被明章武薦畯功蘇枯弱强齦其奸猖以報于宗以昭于王王亦有子處王之所唯舊之視蹶蹶陛陛實取實似刻詩其碑為示無止
  饒娥碑【柳宗元】
  饒娥饒人饒姓娥名世漁鄱水娥為室女淵懿靖專雖小家未嘗出游治絺葛供女事循整鄉閭敬式娥父醉漁風卒起不能舟遂以溺死求屍不得娥聞父死走哭水上三日不食耳鼻流血氣盡伏死明日屍出黿魚鼉蛟浮死萬數塞川下流鄱旁小民悲感怨號以為神竒縣人鄉人㑹錢具儀娥鄱水西横道上追思不足相與作石以詔後世其辭曰
  生徳無類氣靈而伏嗟茲孝娥惟行之周淵懿含貞好靖不游纎葛絺紵克供以修蒸蒸在家其父世漁飲酒不節死乎風濤匐匍來哭號天以呼顔目耳鼻膏血交流三日頓踣氣竭形枯父屍既出孝質已殂鼈黿鼉有蛟洎魚充流溢岸旁出仰浮見怪形異適與我謀鄱民哀號或以頌歌齊女色憂傷槐罷誅趙姬完父操棹爰謳肉刑不施漢美淳于烈烈孝娥水死上虞娥之至徳實與為儔恒人有言惟教是圖懿茲徳女家世不儒竒行特出神道莫酬窮哀罔泄終古以留鄉人好禮爰立茲丘建銘當道過者下車
  龍安海禪師碑【柳宗元】
  佛之生也逺中國僅二萬里其沒也距今茲僅二千歳故傳道益微而言禪最病拘則泥乎物誕則離乎真真離而誕益勝故今之空愚失惑縱傲自我者皆誣禪以亂其教冒于嚚昏放于淫荒其異是者長沙之南曰龍安師師之言曰由迦葉至師子二十三世而離離而為逹摩由逹摩至忍五世而益離離而為秀為能南北相訾反戾鬬狠其道遂隱嗚呼吾將合焉且世之傳書者皆馬鳴龍樹道也二師之道其書具存徴其書合於志可以不慁於是北學於惠隱南求於馬素咸黜其異以蹈乎中乖離而愈同空洞而益實作安禪通明論推一而適萬則事無非真混萬而歸一則真無非事推而未嘗推故無適混而未嘗混故無歸塊然趣定至于旬時是之謂施用茫然同俗極乎流動是之謂真常居長沙在定十四日人即其處而成室宇遂為寶應寺去于湘之西人又從之負大木礱密石以益其居又為龍安寺焉尚書裴公某李公某侍郎吕公某楊公某御史中丞房公某咸尊師之道執弟子禮凡年八十一為僧五十三朞元和三年二月九日而沒其弟子覺洎懷直浩初等状其師之行謁余為碑曰師周姓如海名也世為士父曰擇交同州録事參軍叔曰擇從尚書禮部侍郎師始為釋其父違之志使仕至成都主簿不樂也天寶之亂復其初心嘗居京師西明寺又居岣嶁山終龍安寺其原銘曰
  浮圖之修其奥為禪殊區異世誰得其傳遁隱乖離浮游散遷莫徴旁行徒聴浮言空有互鬬南北相殘誰其㑹之楚有龍安龍安之徳惟覺是則苞并絶異表正失惑貌昧形靜功流無極動言有為彌寂而黙祠廟之嚴我居不飾貴賤之來我道無得逝耶匪追至耶誰抑惟世之幾惟道之微既陳而明乃去而歸象物徒設真源無依後學誰師嗚呼茲碑
  塗山銘【并序 柳宗元】
  惟夏后氏建大功定大位立大政勤勞萬邦和寕四極威懷之道儀刑後王當乎洪流方割災被下土自壺口而導百川大功建焉虞帝耄期順承天厯自南河而受四海大位定焉萬國既同宣省風教自塗山而㑹諸侯大政立焉功莫崇乎禦大灾乃賜圭以承帝命位莫尊乎執大象乃輯五瑞以建皇極政莫先乎齊大統乃朝玉帛以混經制是所以承唐虞之後垂子孫之丕業立商周之前樹帝王之洪範者也嗚呼天地之道尚徳而右功帝王之政崇徳而賞功故堯舜至徳而位不及嗣湯武大功而祚延于世有夏徳配于二聖而唐虞讓功焉功冠于三代而商周讓徳焉宜乎立極垂統貽于後裔當位作聖著為世準則塗山者功之所由定徳之所由濟政之所由立有天下者宜取於此追惟大號既發華葢既狩方岳列位奔走來同山川守神莫敢遑寕羽旄四合衣裳咸㑹䖍恭就列俯僂聴命然後示之以禮樂和氣周洽申之以徳刑天威震耀制立謨訓宜在長久厥後啓征有扈而夏徳始衰羿距太康而帝業不守皇祖之訓不由人亡政墜卒就陵替向使繼代守文之君又能紹其功徳修其政統平宫室惡衣服拜昌言平均賦入制定朝㑹則諸侯常至而天命不去矣茲山之㑹安得獨光于後歟是以周穆遐追遺法復㑹于是山聲垂天下亦紹前軌用此道也故余為之銘庶後代朝諸侯制天下者仰則於此其辭曰
  惟禹體道功厚徳茂㑹朝侯衛統壹憲度省方宣教化制殊類咸㑹壇位承奉儀矩禮具樂備徳容既孚乃舉明刑以弼聖謨則戮防風遺骨專車克明克威疇敢以渝宣昭黎憲耆定混區傳祚後丕承帝圖塗山巖巖界彼東國唯禹之徳配天無極即山刋碑貽後訓則
  沛國漢原廟銘【柳宗元】
  昔在帝堯光有四海元首萬邦時則舜禹稷卨佐命垂統股肱天下聖徳未衰而内禪元臣繼天而受命四姓承休迭有中邦五神環運炎徳復起周道削滅秦徳暴戾皇天疇庸審厥保承乃命唐帝之後振而興之又俾元臣之後翊而登之所以紹復丕績不墜厥祀故曲逆起為策士輔成帝圖吐謀洞靈奮竒如神舜之胄也汝隂脱帝密網摧敵暴氣扶乗天休運行嘉謀禹之苗也酇侯保綏三秦控引漢中宏器廓度以大帝業卨之裔也淮隂整齊天兵導揚靈威覆趙夷魏抜齊殄楚平陽破三秦虜魏王絳侯定楚地固劉氏皆稷之裔也克復堯緒昭哉甚明天意若曰建大徳者必唐帝之胄故漢氏興焉翼炎運者必唐臣之孫故羣雄登焉是以髙帝誕膺聖祚以垂徳厚探昊穹之奥㫖載幽明之休祐殺白帝于大澤以承其靈建赤旂于沛邑以昭其神假手于嬴以混諸侯憑力于項以離關東奉纘堯之元命而四代之後咸獻其用徳乘木之大統而秦楚之盛不保其位既建皇極設都咸陽撫征四方訓齊天下乃樂沛宫以追造邦之本乃歌大風以昭武成之徳乃奠舊都以壮王業之基生為湯沐之邑沒為思樂之地且曰萬嵗之下魂遊于此惟茲原廟沛宫之舊也祭蚩尤於是庭而赤精降導靈命於是邦而羣雄至登布衣於萬乗而子孫得以績其緒化環堵為四海而黎元得以安其業基岱岳之髙源洪河之長蓄靈擁休此焉發跡葢以道備于是而後行之天下制成于是而後廣之宇内天下備其道而神復其本宇内成其制而心懷于舊宜其正名以表功用成其始俾生靈盡其敬焉陳本以宅神用成其終俾生靈盡其慕焉故髙帝定位建茲閟宫惠皇嗣服爰立清廟綿越千祀至今血食此所以成終而成始也且夫以㫁蛇之威安知不運其密用佐嵗功以流澤歟以約法之仁安知不流其神相舊邦之遺黎歟以紹唐之餘慶隆天之遺烈安知不奮其神化大祐於下土歟然則展敬乞靈烏可已也銘于舊邑以廸天命其辭曰
  蕩蕩明徳時惟放勛揖讓而退祚于後昆羣蛇輔龍以翊天門登翼炎運唐臣之孫秦羅既離鹿駭束夏長蛇封豕蹈躍中野天復堯緒鍾祐于劉赫矣漢祖播茲皇猷揚旂沛庭約從諸侯豪暴震疊威聲布流總制虎臣委成良疇勦殄霸楚遂荒神州區宇懷濡黔黎輯柔表正萬國炎靈用休定宅咸陽以都上游留觀本邦在鎬如周穆穆惠王宗湮克承崇崇沛宫清廟是憑原念大業肇經茲地乃專元命亦舉嚴祀建旂釁鼓遂據天位䰟遊故都永介丕祉煥列唐典嚴恭罔墜勒此休銘以昭本始
  武岡銘【并序柳宗元】
  元和七年四月黔巫東鄙蠻獠雜擾盗弄庫兵賊脅守帥南鈎牂牁外誘西原置魁立帥殺牲盟誓洞窟林麓嘯呼成羣皇帝下銅獸符發庸蜀荆漢南越東甌之師四面討問畏罪憑阻逃遁不即誅時惟潭部戎帥御史中丞柳公綽練立將校提卒五百屯于武岡不震不騫如山如林告天子威命明白信順亂人大恐視公之師如百萬視公之令如風雷怨號呻吟喜有攸訴投刃頃伏願完父子卒為忠信奉職輸賦進比華人無敢不龔母弟生婿繼來于潭咸致天廷皇帝休嘉式新厥命兇渠同惡革面向化如醉之醒如狂之寕公為藥石俾復其性詔書顯異進臨江漢益兵三倍為時碩臣殿于大邦文儒申申有此武功於是夷人始復聞公之去相與髙蹈涕呼若寒去裘昔公不夸首級為已能力專務教誨俾邦斯平我老洎幼由公之仁小不為虺蜮大不為鯨鯢恩重事特不邇而逺莫可追已願銘武岡首以慰我思以昭我類以示我子孫彌億萬年俾我奉國如令之誠隣之我懷如公之勤其辭曰
  黔山之巑巫水之磻魚駭而離獸犯而殘户恐合竄彼攘仍亂王師來誅期死以緩公明不疑公信不欺援師定命俾邦克正皇仁天施我反其性我塗四闔公示之門我愚抵死公示之恩既骨而完既亡而存奉公之訓貽我子孫我始蝥賊由公而仁我始寇仇由公而親山畋澤輸賦于都陶穴刋木室我姻族烹牲是祀公受介福揲蓍以占公宜百禄皇懋公功陟于大邦逺哉去我誰嗣其良有穴之丹有犀之顛匪曰余固公不可賂祝隣之徳恒遵公則朂余之世永謹邦制南夷作詩刻示來裔
  徐州蓮華漏銘【蘓軾】
  故龍圖閣直學士禮部侍郎燕公肅以創物之智聞於天下作蓮華漏世服其精凡公所臨必為之今州郡往往而在雖有巧者莫敢損益而徐州獨用瞽人衛朴所造廢法而任意有壺而無箭自以無目而廢天下之視使守者伺其漏則决之而更注人莫不笑之國子博士傅君禓公之外曾孫得其法為詳其通守是邦也實始改作而請銘於軾銘曰人之所信者手足耳目也目識多寡手知重輕然人未有以手量而目計者必付之於度量與權衡豈不自信而信物葢以為無意無我然後得萬物之情故天地之寒暑日月之晦明昆侖旁薄於三十八萬七千里之外而不能逃於三尺之箭五斗之缾雖疾雷霾風雨雪晝晦而遲速有度不加虧贏使凡為吏者如缻之受水不過其量如水之浮箭不失其平如箭之升降也視時之上下降不為辱升不為榮則民將靡然而心服而寄我以死生矣
  三槐堂銘【蘇軾】
  天可必乎賢者不必貴仁者不必夀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後二者將安取衷哉吾聞之申包胥曰人衆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之論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為茫茫善者以怠惡者以肆盗跖之夀孔顔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於山林其始也困於蓬蒿厄於牛羊而其終也貫四時閲千歳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惡之報至於子孫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見所聞所傳聞考之而其可必也審矣國之將興必有世徳之臣厚施而不食其報然後其子孫能與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晉國王公顯於漢周之際厯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於時葢聞嘗手植三槐於庭曰吾子孫必有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國文正公相真宗皇帝於景徳祥符之間朝廷清明天下無事之時享其福禄榮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於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晉公修徳於身責報於天取必於數十年之後如持左契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見魏公而見其子懿敏公以直諫事仁宗皇帝出入侍從將帥三十餘年位不滿其徳天將復興王氏也歟何其子孫之多賢也世有以晉公比李栖筠者其雄才直氣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孫徳裕功名富貴畧與王氏等而忠信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觀之王氏之福葢未艾也懿敏公之子鞏與吾遊好徳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録之銘曰
  嗚呼休哉魏公之業與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歸視其家槐隂滿庭吾儕小人朝不及夕相時射利皇䘏厥徳庶幾僥倖不種而獲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王城之東晉公所廬欎欎三槐惟徳之符嗚呼休哉
  九成臺銘【蘓軾】
  韶陽太守狄咸新作九成臺玉局散吏蘇軾為之銘曰自秦并天下滅禮樂韶之不作葢千三百二十有三年其器存其人亡則韶既已隱矣而况於人器兩亡而不傳雖然韶則亡矣而有不亡者存葢嘗與日月寒暑晦明風雨並行於天地之間世無南郭子綦則耳末嘗聞地籟也而况得聞於天使耳聞天籟則凡有形有聲者皆吾羽旄干戚管磬匏絃嘗試與子登夫韶石之上舜峯之下望蒼梧之莽九疑之聫緜覽觀江山之吐呑草木之俯仰鳥獸之鳴號衆竅之呼吸往來唱和法有度數而筠節自成者非韶之大全乎上方立極以安天下人和而氣應氣應而樂作則夫所謂簫韶九成來鳳鳥而舞百獸者既已燦然畢陳於前矣
  擇勝亭銘【蘓軾】
  維古潁城因潁為隍倚舟于門美哉洋洋如淮之甘如漢之蒼如洛之温如浚之凉可侑我客可流我觴我欲即之為館為堂近水而構夏潦所襄逺水而築邈焉相望乃作斯亭筵楹欒梁鑿枘交設合散靡常赤油仰承青幄四張我所欲往十夫可將與水升降除地布牀可使杜簣洗觶而揚可使莊周觀魚而忘可使逸少祓禊而祥可使太白泳月而狂既薺我荼亦醪我漿既濯我纓亦浣我裳豈獨臨水無適不臧春朝花郊秋夕月塲無脛而趨無翼而翔敝以改為其費易償榜曰擇勝名實允當維古聖人不留一方虚白為室無可為鄉神馬凥輿孰為輪箱流行坎止雖獨不傷居之無盜中靡所藏去之無戀如所宿桑豈如世人生短慮長尺宅不治寸田是荒錫瓦銅雀石門阿房俯變仰滅與生俱亡我銘斯亭以砭世盲
  鼎硯銘【蘓軾】
  鼎無耳槃有趾鑑幽無見几不倚暘蟲隕羿喪厥喙羽淵之化帝祝尾不周僨裂東南圯黝然而深維水委誰乎為此昔未始戲銘其臀加幻詭
  文與可琴銘【蘓軾】
  攫之幽然如水赴谷釋之蕭然如葉脱木按之噫然應指而長言者似君置之枵然遺形而不言者似僕










  文編巻五十九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六十
  明 唐順之 編
  故江南西道觀察使太原王公墓誌銘【韓愈】
  公諱仲舒字中少孤奉其母居江南游學有名貞元十年以賢良方正拜左拾遺改右補闕禮部考功吏部三員外郎貶連州司戸叅軍改䕫州司馬佐江陵使改祠部員外郎復除吏部員外郎遷職方郎中知制誥出為峽州刺史遷廬州未至丁母憂服闋改婺州蘇州刺史徵拜中書舍人既至謂人曰吾老不樂與少年治文書得一道有地六七郡為之三年貧可富亂可治身安功立無愧於國家可也日日語人丞相聞問語驗即除江南西道觀察使兼御史中丞至則奏罷搉酒錢九千萬以其利與民又罷軍吏官債五千萬悉焚簿文書又出庫錢二千萬以丐貧民遭旱不能供稅者禁浮屠及老子為僧道士不得於吾界内因山野立浮屠老子象以其誑丐漁利奪編人之産在官四年數其蓄積錢餘於庫米餘於廩朝廷選公卿於外將徵以為左丞吏部已用薛尚書代之矣長慶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未命而薨年六十二天子為之罷朝贈左散騎常侍逺近相弔以四年二月某日於河南某縣先塋之側公之為拾遺朝退天子謂宰相曰第幾人非王某耶是時公方與陽城更䟽論裴延齡詐妄士大夫重之為考功吏部郎也下莫敢有欺犯之者非其人雖與同列未嘗比數收拾故遭讒而貶在制誥盡力直友人之屈不以權臣為意又被讒而出元和初婺州大旱人餓死戶口亡十七八公居五年完富如初按劾羣吏奏其贓罪州部清整加賜金紫其在蘇州治稱第一公所至輙先求人利害廢置所宜閉閤草奏又具為科條與人吏約事備一旦張下民無不忭呌喜恱或初若小煩旬歳皆稱其便公所為文章無世俗氣其所樹立殆不可學曽祖諱比部員外郎祖諱景肅丹陽太守考諱政襄鄧等州防禦使鄂州採訪使贈工部尚書公先妣渤海李氏贈渤海郡太君公娶其舅女有子男七人初哲貞泰復洄初進士及第哲文學俱善其餘幼也長女壻劉仁師高陵令次女壻李行修尚書刑部員外郎銘曰
  氣銳而堅又剛以嚴哲人之常愛人盡已不倦以止乃吏之方與其友處順若婦女何徳之光墓之有石我最其迹萬世之藏
  唐故朝散大夫商州刺史除名徙封州董府君墓誌銘【韓愈】
  公諱溪宇惟深丞相贈太師隴西恭恵公第二子十九歳明兩經獲第有司沈厚精敏未嘗有子弟之過賔接門下推舉人士侍側無虛口退而見其人淡若與之無情者太師賢而愛之父子間自為知已諸子雖賢莫敢望之太師累踐大官臻宰相致平治終始以禮號稱名臣晨昏之助盖有頼云太師之平汴州年考益髙挈持維綱鋤削荒纇納之太和而已其囊篋細碎無所遺漏繄公之功上介尚書左僕射陸公長源齒差太師標望絶人聞其所為每稱舉以戒其子楊凝孟叔度以材徳顯名朝廷及來佐幕府詣門請交屏所挾為太師薨始以秘書郎選叅軍京兆府法曹日伏階下與大尹争是非大尹屢黜已見歳中奏為司録叅軍與一府政以能拜尚書度支員外郎遷倉部郎中萬年令兵誅恒州改度支郎中攝御史中丞為糧料使兵罷遷商州刺史糧料吏有忿争相牽告者事及於公因徵下御史獄公不與吏辨一皆引伏受垢除名徙封州元和六年五月十二日死湘中年四十九明年立皇太子有赦令許歸其子居中始奉䘮歸元和八年十一月甲寅於河南河南縣萬安山下太師墓左夫人鄭氏祔公凡再娶皆鄭氏女生六子四男二女長曰全正恵而早死次曰居中好學善為詩張籍稱之次曰從直曰居敬尚小長女嫁吳郡陸暢其季女後夫人之子公之母弟全素孝慈友弟公坐事棄同官令歸公歿比三年哭泣如始者大臣高其行白為太子舍人將舍人與其季弟澥問銘於太史氏韓愈愈則為之銘辭曰
  物以久弊或以轢毁考致要歸孰有彼此由我者吾不我者天斯而以然其誰使然
  考功員外盧君墓誌銘【韓愈】
  愈之宗兄故起居舍人君以道徳文學伏一世其友四人其一范陽盧君東美少未出仕皆在江淮間天下大夫士謂之四䕫其義以為道可與古之䕫臯者侔故云爾或曰䕫嘗為相世謂相䕫四人者雖處而未仕天下許以為相故云大厯初御史大夫李栖筠由工部侍郎為浙西觀察使當是時中國新去亂士多避處江淮間嘗為顯官得名聲以老故自任者以千百數大夫莫之取獨晨衣朝服從騎吏入下里舍請盧君君時始任戴冠通詩書與其羣日講說周公孔子以相磨礱浸灌婆娑嬉逰未有捨所為為人意既起從大夫天下未知君者惟竒大夫之取人也不常必得人其知君者謂君之從人也非其常守必得其從其後為太常博士監察御史河南府司録考功員外郎年若干而終在官舉其職夫人李姓隴西人君在配君子無違徳君歿訓子女得母道甚後君二十年年六十六而終將合其子暢命其孫立曰乃祖徳烈靡不聞然其詳而信者宜莫若吾先人之友先人之友無在者起居丈有季曰愈能為古文業其家是必能道吾父事業汝其徃請銘焉立於是奉其父命奔走來告愈謂立曰子來宜也行不可一二舉且吾之生也後不與而祖接不得詳也其大者莫若衆所與觀所與衆寡兹可以審其徳矣乃祖未出而處也天下大夫士以為與古之夔臯者侔且可以為相其徳不既大矣乎講說周公孔子樂其道不樂從事於俗得所從不擇外内奮而起其進退不既合於義乎銘如是可以示於今與後也歟立拜手曰唯唯君祖子輿濮州濮陽令父同舒州望江令夫人之祖延宗鄆州司馬父進城鄜州洛交令男三人暢申易女三人皆嫁為士人妻墓在河南緱氏縣梁國之原某年月日元和二年二月十日云
  唐故江西觀察使韋公墓誌銘【韓愈】
  公諱丹字某姓韋氏六世祖孝寛仕周有功以公開號於鄖鄖公之子孫世為大官唯公之父政卒雄縣丞贈虢州刺史公既孤以甥孫從太師魯公真卿學太師愛之舉明經第選授峽州逺安令以讓其庶兄入紫閣山事從父熊通五經登科厯校書郎咸陽尉佐邠寧軍自監察御史為殿中侍御史徵拜太子舍人益有名遷起居郎吳少誠襲許州拜河陽行軍司馬未行少誠死改駕部員外郎新羅國君死公以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紫衣金魚徃弔立其嗣故事使外國者常賜州縣官十員使以名上以便其私號私覿官公將行曰吾天子吏使海外國不足於資宜上請安有賣官以受錢邪即具䟽所以上以為賢命有司與其費至鄆州㑹新羅告所當立君死還拜容州刺史容管經畧招討使始城容州周十三里置屯田二十四所化大行詔加太中大夫順宗嗣位拜河南少尹行未至拜鄭滑行軍司馬始至襄陽詔拜諫議大夫既至日言事不阿權臣謇然有直名遂號為才臣劉闢反圍梓州詔以公為東州節度使御史大夫公行至漢中上䟽言梓州在圍間守方盡力不可易將徵還入議蜀事劉闢去梓州因以梓州讓高崇文拜晉慈隰等州觀察防禦使自扶風縣男進封武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户將行上言臣所治三州非要害地不足張職為國家費不如屬之河東便上以為忠一歳拜洪州刺史江南西道觀察使以晉慈隰屬河東公既至則計口受俸錢委其餘於官罷入州無事之食者以聚其財始教人為瓦屋取材於山召陶工教人陶聚材瓦於場度其費以為估不取贏利凡取材瓦於官業定而受其償從令者免其賦之半逃未復者官與為之貧不能者畀之財載食與漿親徃勸之為瓦屋萬三千七百為重屋四千七百民無火憂暑濕則乗其髙别命置南北市營諸軍嵗旱種不入土募人就功厚與之直而給其食業成人不病飢為長衢南北夾兩營東西七里人去渫汚氣益蘇復
  孔左丞墓誌銘【韓愈】
  孔子之後三十八世有孫曰戣字君嚴事唐為尚書左丞年七十三三上書去官天子以為禮部尚書禄之終身而不敢煩以政吏部侍郎韓愈常賢其能謂曰公尚壯上三留奚去之果曰吾敢要君吾年至一宜去吾為左丞不能進退郎官唯相之為二宜去愈又曰古之老於鄉者將自佚非自苦閭井田宅具在親戚之不仕與倦而歸者不在東阡在北陌可杖屨來往也今異於是公誰與居且公雖貴而無留資何恃而歸曰吾負二宜去尚奚顧子言愈面歎曰公於是乎賢逺於人明日奏䟽曰臣與孔戣同在南省數與相見戣為人守節清苦論議正平年纔七十筋力耳目未覺衰老憂國忘家用意至到如戣軰在朝不過三數人陛下不宜茍順其求不留自助也不報明年長慶四年正月己未公年七十四告薨於家贈兵部尚書公始以進士佐三府官至殿中侍御史元和元年以大理正徵累遷江州刺史諌議大夫事有害於正者無所不言加拜太子侍讀改給事中言京兆尹阿縱罪人詔奪京兆尹三月之俸權知尚書右丞明年拜右丞改華州刺史明州嵗貢海蟲淡菜蛤蚶可食之屬自海抵京師道路水陸逓夫積功歳為四十三萬六千人奏䟽罷之下邽令笞外按小兒繫御史獄公上䟽理之詔釋下邽令而以華州刺史為大理卿十二年自國子祭酒拜御史大夫嶺南節度等使約以取足境内諸州負錢至二百萬悉放不収蕃舶之至泊步有下碇之稅始至有閱貨之燕犀珠磊落賄及僕公皆罷之絶海之商有死于吾地者官藏其貨滿三月無妻子之請者盡没有之公曰海道以年計徃復何月之拘茍有驗者悉推與之無算逺近厚守宰俸而嚴其法嶺南以口為貨其荒阻處父子相縛為奴公一禁之有隨公吏得無名兒蓄不言官有訟者公召殺之山谷諸黄世自聚為豪觀吏厚薄緩急或叛或從容桂二管利其虜掠請合兵討之冀一有功有所指取當是時天子以武定淮西河南北用事者以破諸黄為類向意助之公屢言逺人急之則惜性命相屯聚為寇緩之則自相怨恨而散此禽獸耳但可自計利害不足與論是非天子入先言遂歛兵江西岳鄂湖南嶺南㑹容桂之吏以討之被霧露毒相枕藉死百無一還安南乗勢殺都䕶李象古桂將裴行立容將楊旻皆無功數月自死嶺南囂然祠部歳下廣州祭南海廟廟入海口為州者皆憚之不自奉事常稱疾命從事自代唯公歳常自行官吏刻石為詩美之十五年遷尚書吏部侍郎公之北歸不載南物奴婢之籍不増一人長慶元年改右散騎常侍二年而為尚書左丞曽祖諱務本滄州東光令祖諱如珪海州司戸叅軍贈尚書工部郎中皇考諱岑父秘書省著作佐郎贈尚書左僕射公夫人京兆韋氏父种大理評事有四子長曰温質四門博士遵孺遵憲温裕皆明經女子長嫁中書舍人平陽路隋其季者幼公之昆弟五人載戡戢戵公於次為第二公之薨戢自湖南入為少府監其年八月甲申戢與公子公于河南河陰廣武原先公僕射墓之左銘曰
  孔世卅八吾見其孫白而長身寡笑與言其尚類也莫與之倫徳則多有請考于文
  唐故朝散大夫尚書庫部郎中鄭君墓誌銘【韓愈】
  君諱羣字之世為滎陽人其祖於元魏時有假封襄城公者子孫因稱以自别曽祖匡時晉州霍邑令祖千尋彭州九隴丞父廸鄂州唐年令娶河南獨孤氏女生二子君其季也以進士選吏部考功所試判為上等授正字自鄠縣尉拜監察御史佐鄂岳使裴均之為江陵以殿中侍御史佐其軍均之徵也遷虞部員外郎均鎮襄陽復以君為襄府左司馬刑部員外郎副其支度使事均卒李夷簡代之因以故職留君歳餘拜復州刺史遷祠部郎中㑹衢州無刺史方選人君願行宰相即以君應詔治衢五年復入為庫部郎中行及揚州遇疾居月餘以長慶元年八月二十四日卒春秋六十即以其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從於鄭州廣武原先人之墓次君天性和樂居家事人與待交逰初持一心未嘗變節有所緩急曲直薄厚疎數也不為翕翕熱亦不為崖岸斬絶之行俸禄入門與其所過逢吹笙彈筝飲酒舞歌談調醉呼連日夜不厭費盡不復顧問或分挈以去一無所愛惜不為後日毫髪計留也遇其空無時客至清坐相看或竟日不能設食客主各自引退亦不為辭謝與之逰者自少及老未嘗見其言色有若憂歎者豈列禦寇莊周等所謂近於道者邪其治官守身又極謹慎不挂於過差去官而人民思之身死而親故無所怨議哭之皆哀乂可尚也初娶吏部侍郎京兆韋肇女生二女一男長女嫁京兆韋詞次嫁蘭陵蕭儧後娶河南少尹趙郡李則女生一女二男其餘男二人女四人皆幼嗣子退思韋氏生也銘曰
  鳴以文進塗闢佐三府治藹厥蹟郎官郡守愈著白洞然渾樸絶瑕謫甲子一終反宅
  唐故國子司業竇公墓誌銘【韓愈】
  國子司業竇公諱牟字某六代祖敬逺嘗封西河公大父同昌司馬比四代仍襲爵名同昌諱生皇考諱叔向官至左拾遺溧水令贈工部尚書尚書於大厯初名能為詩文及公為文亦最長於詩孝謹厚重舉進士登第佐六府五公八遷至檢校虞部郎中元和五年真拜尚書虞部郎中轉洛陽令都官郎中澤州刺史以至司業年七十四長慶二年二月丙寅以疾卒其年八月某日河南偃師先公尚書之兆次初公善事繼母家居未出學問於江東尚幼也名聲詞章行于京師人遲其至及公就進士且試其輩皆曰莫先竇生于時公舅袁高為給事中方有重名愛且賢公然實未嘗以干有司公一舉成名而東遇其黨必曰非我之才維吾舅之私其佐昭義軍也遇其將死公權代領以定其危後將盧從史重公不遣奏進官職公視從史益驕不遜偽疾經年轝歸東都從史卒敗死公不以覺微避去為賢告人公始佐崔大夫縱留守東都後佐留守司徒餘慶厯六府五公文武細粗不同自始及終於公無所悔望有彼此言者六府從事幾且百人有愿奸易險賢不肖不同公一接以和與信卒莫與公有怨嫌者其為郎官令守慎法寛恵不刻教誨於國學也嚴以有禮扶善遏過益明上下之分以躬先之恂恂愷悌得師之道公一兄三弟常羣庠鞏常進士水部員外郎朗䕫江撫四州刺史羣以處士徵自吏部郎中拜御史中丞出師黔容以卒庠三佐大府自奉先令為登州刺史鞏亦進士以御史佐淄青府皆有材名公子三人長曰周餘好善學文能謹謹致孝述父之志曲而不黷次曰某曰某皆以進士貢女子三人愈少公十九歳以童子得見於今四十年始以師視公而終以兄事焉公待我一以朋友不以幼壯先後致異公可謂篤厚文行君子矣其銘曰
  后緡竇逃閔腹子夏以再家竇為氏聖愕旋河犢引此相嬰撥漢納孔軌後去觀津而家平陵遥遥厥緒夫子是承我敬其人我懷其徳作詩孔哀質于幽刻
  唐故河南令張君墓誌銘【韓愈】
  君諱署字某河間人大父利貞有名宗世為御史中丞舉彈無所避由是出為陳留守領河南道採訪處置使數歳卒官皇考諱郇以儒學進官至侍御史君方質有氣形貌魁碩長於文詞以進士舉博學宏詞為校書郎自京兆武功尉拜監察御史為幸臣所讒與同軰韓愈李方叔三人俱為縣令南方三年逢恩俱徙掾江陵半歳邕管奏君為判官改殿中侍御史不行拜京兆府司録諸曹白事不敢平面視共食公堂抑首促促就哺歠揖起趨去無敢䦨語縣令丞尉畏如嚴京兆事以辦治京兆改鳳翔尹以節鎮京西請與君俱改禮部員外郎為觀察使判官帥它遷君不樂久去京師謝歸用前能拜三原令歳餘遷尚書刑部員外郎守法争議棘棘不阿改䖍州刺史民俗相朋黨不訴殺牛牛以大耗又多捕生鳥雀魚鼈可食與不可食相買賣時節脫放期為福祥君視事一皆禁督立絶使通經吏與諸生之旁大郡學鄉飲酒䘮婚禮張施講說民吏觀聽從化大喜度支符州折民戶租歳徵緜六千屯此郡承命惶怖立期日唯恐不及事被罪君獨䟽言治迫嶺下民不識蠶桑月餘免符下民相扶攜守州門叫讙為賀改澧州刺史民稅出雜産物與錢尚書有經數觀察使牒州徵民錢倍經君曰刺史可為法不可貪官害民留噤不肯從竟以代罷觀察使使劇吏案簿書十日不得毫毛罪改河南令而河南尹適君平生所不好者君年且老當曰日拜走仰望階下不得已就官數月大不適即以病辭免公卿欲其一至京師君以再不得意於守令恨曰義不可更辱又奚為於京師間竟閉門死年六十君娶河東栁氏女二子昇奴胡師將以某年某月某日某所其兄將作少監昔請銘於右庶子韓愈愈前與君為御史被讒俱為縣令南方者也最為知君銘曰
  誰之不如而不公卿奚養之違以不乆生惟其頏頏以世厥聲
  王評事墓誌銘【韓愈】
  君諱適姓王氏好讀書懐竒負氣不肯隨人後舉選見功業有道路可指取有名節可以戾契致困於無資地不能自出乃以干諸公貴人借助聲勢諸公貴人既志得皆樂熟軟媚耳目者不喜聞生語一見輙戒門以絶上初即位以四科募天下士君笑曰此非吾時邪即提所作書縁道歌吟趨直言試既至對語驚人不中第益困久之聞金吾李將軍年少喜士可撼乃踵門告曰天下竒男子王適願見將軍白事一見語合意徃來門下盧從史既節度昭義軍張甚奴視法度士欲聞無顧忌大語有以君生平告者即遣客鉤致君曰狂子不足以共事立謝客李將軍由是待益厚奏為其衛胄曹叅軍充引駕仗判官盡用其言將軍遷帥鳳翔君隨徃改試大理評事攝監察御史觀察判官櫛垢爬痒民獲蘇醒居歳餘如有所不樂一旦載妻子入閿鄉南山不顧中書舍人王涯獨孤郁吏部郎中張惟素比部郎中韓愈日發書問訊顧不可强起不即薦明年九月疾病輿醫京師某月某日卒年四十四十一月某日即京城西南長安縣界中曾祖爽洪州武寧令祖微右衛騎曹叅軍父嵩蘇州崑山丞妻上谷侯氏處士高女高固竒士自方阿衡大師世莫能用吾言試吏再怒去發狂投江水初處士將嫁其女懲曰吾以齟齬窮一女憐之必嫁官人不以與凡子君曰吾求婦氏久矣唯此翁可人意且聞其女賢不可以失即謾謂媒嫗吾明經及第且選即官人侯翁女幸嫁若能令翁許我請進百金為嫗謝諾許白翁翁曰誠官人邪取文書來君計窮吐實嫗曰無苦翁大人不疑人欺我得一巻書粗若告身者我袖以徃翁見未必取眎幸而聽我行其謀翁望見文書銜袖果信不疑曰足矣以女與王氏生三子一男二女男三歳夭死長女嫁亳州永城尉姚挺其季始十歳銘曰鼎也不可以柱車馬也不可使守閭佩玉長裾不利走趨祗繫其逢不繫巧愚不諧其須有銜不袪鑚石埋辭以列幽墟
  國子助教河東薛君墓誌銘【韓愈】
  君諱公達字大順薛姓曽祖曰希莊撫州刺史贈大理卿祖曰元暉果州流溪縣丞贈左散騎常侍父曰播尚書禮部侍郎侍郎命君後兄據據為尚書水部郎中贈給事中君少氣高為文有氣力務出於竒以不同俗為主始舉進士不與先輩揖作胡馬及圓丘詩京師人未見其書皆口相傳以熟及擢第補家令主簿佐鳳翔軍軍帥武人君為作書奏讀不識句傳一幕以為笑不為變後九月九日大㑹射設標的高出百數十尺令曰中酹錦與金若干一軍盡射莫能中君執弓腰二矢指一矢以興揖其帥曰請以為公歡遂適射所一座皆起隨之射三發連三中的壊不可復射中輙一軍大呼以笑連三大呼笑帥益不喜即自免去後佐河陽軍任事去害興利功為多拜協律郎益棄竒與人為同今天子修太學官有公卿言詔拜國子助教分教東都生元和四年年卅七三月十四日病暴卒君再娶初娶琅邪王氏後娶京兆韋氏凡産四男五女男生輙即死自給事至君後絶皆有名遺言曰以公儀之子己巳後我其年閏三月廿二日弟試太子通事舍人公儀京兆府司録公幹以君之䘮歸以五月十五日于京兆府萬年縣少陵原合祔王夫人塋銘曰
  宦不遂歸譏於時身不得年又將尤誰世再絶而紹祭以不隳
  張給事墓誌銘【韓愈】
  張君名徹字某以進士累官至范陽府監察御史長慶元年今牛宰相為御史中丞奏君名迹中御史選詔即以為御史其府惜不敢留遣之而宻奏幽州將父子繼續不廷選且久今新收臣又始至孤怯須彊佐乃濟發半道有詔以君還之仍遷殿中侍御史加賜朱衣銀魚至數日軍亂怨其府從事盡殺之而囚其帥且相約張御史長者毋侮辱轢蹙我事無庸殺置之帥所居月餘聞有中貴人自京師至君謂其帥公無負此土人上使至可因請見自辨幸得脫免歸即推門求出守者以告其魁魁與其徒皆駭曰必張御史張御史忠義必為其帥告此餘人不如遷之别館即與衆出君君出門罵衆曰汝何敢反前日吳元濟斬東市昨日李師道斬於軍中同惡者父母妻子皆屠死肉餘狗鼠鴟鵶汝何敢反汝何敢反行且罵衆畏惡其言不忍聞且虞生變即撃君以死君扺死口不絶罵衆皆曰義士義士或収瘞之以俟事聞天子壯之贈給事中其友侯雲長佐鄆使請於其帥馬僕射為之選於軍中得故與君相知張恭李元實者使以幣請之范陽范陽人義而歸之以聞詔所在給船轝傳歸其家賜錢物以長慶四年四月某日其妻子以君之䘮於某州某所君弟復亦進士佐汴宋得疾變易䘮心驚惑不常君得間即自視文褥薄厚節時其飲食而匕筯進養之禁其家無敢高語出聲醫餌之藥其物多空青雄黄諸竒怪物劑錢至十數萬營治勤劇皆自君手不假之人家貧妻子常有飢色祖某某官父某某官妻韓氏禮部郎中某之孫汴州開封尉某之女於余為叔父孫女君常從余學選於諸生而嫁與之孝順祇修羣女效其所為男若干人曰某女子曰某銘曰
  嗚呼徹也世慕顧以行子掲掲也噎喑以為生子獨割也為彼不清作玉雪也仁義以為兵用不缺折也知死不失名得猛厲也自申于闇明莫之奪也我銘以貞之不肖者之呾也
  孔司勲墓誌銘【韓愈】
  昭義節度盧從史有賢佐曰孔君諱戡字君勝從史為不法君隂争不從則於㑹肆言以折之從史羞面頸發赤抑首伏氣不敢出一語以對立為君更令改章辭者前後累數十坐則與從史說古今君臣父子道順則受成福逆輙危辱誅死曰公當為彼不當為此從史常聳聽喘汗居五六歳益驕有悖語君争無改悔色則悉引從事空一府往争之從史雖羞退益甚君泣語其徒曰吾所為止於是不能以有加矣遂以疾辭去卧東都之城東酒食伎樂之燕不與當是時天下以為賢論士之宜在天子左右者皆曰孔君孔君云㑹宰相李公鎮揚州首奏起君君猶卧不應從史讀詔曰是故舍我而從人耶即誣奏君前在軍有某事上曰吾知之矣奏三上乃除君衛尉丞分司東都詔始下門下給事中吕元膺封還詔書上使謂吕君曰吾豈不知戡也行用之矣明年元和五年正月將浴臨汝之湯泉壬子至其縣食遂卒年五十七公卿大夫士相弔於朝處士相弔於家君卒之九十六日詔縛從史送闕下數以違命流於日南遂詔贈君尚書司勲員外郎葢用嘗欲以命君者信其志其年八月甲申從河南河隂之廣武源君於為義若嗜欲勇不顧前後於利與禄則畏避退處如怯夫然始舉進士第自金吾衛録事為大理評事佐昭義軍軍帥死從㬰自其軍諸將代為帥請君曰從史起此軍行伍中凡在幕府唯公無分寸私公茍留唯公之所欲為君不得已留一歳再奏自監察御史至殿中侍御史從史初聽用其言得不敗後不聽信惡益聞君棄去遂敗祖某某官贈某官父某某官贈某官君始娶農楊氏女卒又娶其舅宋州刺史京兆韋屺女皆有婦道凡生一男四女皆幼前夫人從舅姑兆次卜人曰今兹歳未可以祔從卜人言不祔君母兄戣尚書兵部員外郎母弟戢殿中侍御史以文行稱朝廷將葬以韋夫人之弟前進士楚材之狀授愈曰請為銘銘曰
  允義孔君兹惟其藏更千萬年無敢壊傷
  唐故監察御史衛府君墓誌銘【韓愈】
  君諱某字某中書舍人御史中丞諱某之子贈太子洗馬諱某之孫家世習儒學詞章昆弟三人俱傳父祖業從進士舉君獨不與俗為事樂馳置自便父中丞薨既三年與其弟中行别曰若既克自敬勤及先人存趾美進士續聞成宗唯服任遂功為孝子在不怠我恨已不及假令今得不足自貰我聞南方多水銀丹砂雜它竒藥爊為黄金可餌以不死今於若丐我我即去遂踰嶺阨南出藥貴不可得以干容帥帥且曰若能從事於我可一日具許之得藥試如方不效曰良方是我治之未至耳留三年藥終不能為黄金而佐帥政成以功再遷監察御史帥遷於桂從之帥坐事免君攝其治厯三時夷人稱便新帥將奏功君捨去南海馬大夫使謂君曰幸尚可成兩濟其利君雖益厭然不能無萬一冀至南海未幾竟死年五十三子曰某元和十年十二月某日歸河南某縣某鄉某村附先塋於時中行為尚書兵部郎號名人而與余善請銘銘曰
  嗟惟君篤所信要無有精神以棄餘賈於人脫外累自貴珍訊來世述墓文
  唐故河南府王屋縣尉畢君墓誌銘【韓愈】
  畢氏出東平厯漢魏晉宋齊梁陳士大夫不絶入國朝有為司衛少卿具邢廬許州刺史者曰憬憬之子構累官至吏部尚書卒贈黄門監是為景公景公生抗為廣平太守抗安禄山城陷覆其宗贈户部尚書尚書生坰家破時坰生始四歳與其弟増以俱小漏名籍得不誅為賞口賊中寳應二年河北平宗人宏以家財贖出之求増不得増長為河北從事兼官至御史中丞坰既至長安宏養於家教讀書明經第宏死坰益壯始自别為畢氏厯尉臨渙安邑王屋年六十一以元和六年二月二日卒於官初罷臨渙徐州節度張建封慕廣平之節死聞君篤行能官請相見署諸從事攝符離令四年及尉王屋徐之從事有為河南尹者聞君當來喜謂人曰河南庫歳入錢以千計者五六十萬須謹亷吏今畢侯來吾濟矣繼數尹諸署於府者無不變而畢侯固如初竟以其職死君睦親善事過客未嘗問有無既卒家無一錢凡棺與墓事皆同官與相識者事之娶清河張氏女生男四人曰鎬鉟銶銳女子三人其長學浮屠法為比丘尼其季二人未嫁以其月二十五日從偃師之土婁銘曰
  上古愛民為官求人茍可以任位加其身其後喜權人自求官退而緩者身後人先故廣平死節而子不荷其澤王屋謹亷而神不福其謙嗚呼天與人茍無傷其宂與墳
  集賢院校理石君墓誌銘【韓愈】
  君諱洪字濬川其先姓烏石蘭九代祖猛始從拓拔氏入夏居河南遂去烏與蘭獨姓石氏而官號大司空後七世至行褒官至易州刺史於君為曾祖易州生婺州金華令諱懐一卒洛陽北山金華生君之考諱平為太子家令金華墓東而尚書水部郎劉復為之銘君生七年䘮其母九年而䘮其父能力學行去黄州録事叅軍則不仕而退處東都洛上十餘年行益修學益進交逰益附聲號聞四海故相國鄭公餘慶留守東都上言洪可付史筆李建拜御史崔周禎為補闕皆舉以讓宣歙池之使與浙東使交牒署君從事河陽節度烏大夫重間以幣先走廬下故為河陽得佐河陽軍吏治民寛考功奏從事考君獨於天下為第一元和六年詔下河南徴拜京兆昭應尉校理集賢御書明年六月甲午疾卒年四十二娶彭城劉氏女故相國晏之兄孫生男二人八歳曰壬四歳曰申女子二人顧言曰死所七月甲申萬年白鹿原既病謂其游韓愈曰子以吾銘銘曰
  生之艱成之又艱若有以為而止於斯
  襄陽盧丞墓誌銘【韓愈】
  范陽盧行簡將其父母乞銘於職方員外郎韓愈曰吾先世世載族姓書吾胄於拓拔氏之農守守後四代吾祖也為沂録事叅軍五世而吾父也為襄陽丞始吾父自曹之南華尉厯萬年縣尉至襄陽丞以材任煩能持亷名去襄陽則署鹽鐵府出入十年常最其列貞元十三年終其家年六十七殯河南河隂吾毋燉煌張氏也王父瓘為兖之金鄉令先君歿而十三年夫人終年七十三從殯河隂生子男三人居簡金吾兵曹行簡則吾其次也大理主簿佐江西軍其幼可久女子嫁浮梁尉崔叔寳將以今年十月自河隂啓汝之臨汝之汝原吾曰隂陽星厯近世儒莫學獨行簡以其力餘學能名一世舍而從事於人以材稱其父母乞銘以圖長存是真能子矣可銘也遂以銘農諱懐仁沂諱璬襄陽諱某今年實元和六年
  故貝州司法叅軍李君墓誌銘【韓愈】
  貞元十七年九月丁卯隴西李翺合其皇祖考貝州司法叅軍楚金皇祖妣清河崔氏夫人于汴州開封縣某里昌黎韓愈紀其世著其徳行以識其其世曰由梁武昭王六世至司空司空之後二世為刺史清淵侯由侯至於貝州凡五世其徳行曰事其兄如事其父其行不敢有出焉其夫人事其姒如事其姑其於家不敢有專焉其在貝州其刺史不恱於民將去官民相率讙譁手瓦石胥其出擊之刺史匿不敢出州縣吏由别駕已下不敢禁司法君奮曰是何敢爾屬小吏百餘人持兵仗以出立木而署之曰刺史出民有敢觀者殺之木下民聞皆驚相告散去後刺史至加擢任貝州由是大理其曰翺既遷貝州君之䘮于貝州殯于開封遂遷夫人之䘮于楚州八月辛亥至于開封壙于丁巳墳于九月辛酉窆于丁卯人謂李氏世家也侯之後五世仕不遂藴必發其起而大乎四十年而其兄之子衡始至戸部侍郎君之子四人官乂卑翺其孫也有道而甚文固於是乎在
  故太學博士李君墓誌銘【韓愈】
  太學博士頓丘李于余兄孫女壻也年四十八長慶三年正月五日卒其月二十六日穿其妻墓而合之在某縣某地子三人皆幼初于以進士為鄂岳從事遇方士栁泌從受藥法服之徃徃下血比四年病益急乃死其法以鉛滿一鼎按中為空實以水銀葢封四際燒為丹砂云余不知服食說自何世起殺人不可訃而世慕尚之益至此其惑也在文書所記及耳聞相傳者不說今直取目見親與之游而以藥敗者六七公以為世誡工部尚書歸登殿中御史李虚中刑部尚書李遜遜弟刑部侍郎建襄陽節度使工部尚書孟簡東川節度御史大夫盧坦金吾將軍李道古此其人皆有名位世所共識工部既食水銀得病自說若有燒鐵杖自顛貫其下者摧而為火射竅節以出狂痛號呼乞絶其茵席常得水銀發且止唾血十數年以斃殿中疽發其背死刑部且死謂余曰我為藥誤其季建一旦無病死襄陽黜為吉州司馬余自袁州還京師襄陽乗舸邀我於蕭洲屏人曰我得秘藥不可獨不死今遺子一器可用棗肉為丸服之别一年而病其家人至訊之曰前所服藥誤方且下之下則平矣病二歳竟卒盧大夫死時溺出血肉痛不可忍乞死乃死金吾以栁泌得罪食泌藥五十死海上此可以為誡者也蘄不死乃速得死謂之智可不可也五穀三牲鹽醯果蔬人所常御人相厚勉必曰强食今惑者皆曰五穀令人夭不能無食當務减節鹽醯以濟百味豚魚雞三者古以養老反曰是皆殺人不可食一筵之饌禁忌十常不食二三不信常道而務鬼怪臨死乃悔後之好者又曰彼死者皆不得其道也我則不然始病曰藥動故病病去藥行乃不死矣乃且死又悔嗚呼可哀也已可哀也已
  唐故中散大夫檢校國子祭酒兼安南都䕶御史中丞充安南本管經畧招討處置等使上柱國武城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戸張公墓誌銘【柳宗元】
  漢光中興馬援雄絶域之志晉武一統陶璜布殊俗之恩理隨徳成功與時並今皇帝載新景命丕冐海隅時惟公祇復厥績交趾之理續于前人公諱某字某某郡人也曽祖彦師朝散大夫尚書駕部郎中祖瑾懐州武徳縣令考清朝議郎試大理寺丞贈右贊善大夫咸有懿美積為餘慶公以忠肅循其中以文術昭于外推經㫖以飾吏事本法理以平人心始命蘄州蘄春主簿句會敏給厥聲顯揚仍以左領軍衛兵曹為安南經畧巡官申固扞衛有聞彰徹轉金吾衛判官三歴御史績用大揚于天庭加檢校尚書禮部員外郎換山南東道節度判官復轉郎中為安南副都䕶賜紫金魚袋充經畧副使遷檢校太子右庶子兼安南都䕶御史中丞充本管經畧招討處置等使公自為吏習於海邦凡其比較勤勞利澤長久去之則夷䝤稱亂復至而寇攘順化及受命専征得陳嘉謨誓拔禍本納於夷軌乃命一其貢奉平其歛施牧人盡區處之方制國備刑體之法道阻而通百貨地偏而具五人儲偫委積師旅無庚癸之呼繕完板榦控帶兼戊巳之位文單環王怙力背義公於是陸聯長轂海合艨艟舉而克殄其徒廓地數圻以歸於我理烏蠻酋帥負險蔑徳公於是外申皇威旁達明信一動而悉朝其長取州二十以被於華風易皮弁以冠帶化奸宂為誠敬皆用周禮率由漢儀公患浮海之役可濟可覆而無所恃乃刳連烏以闢坦途鬼工來并人力罕用沃日之大束成通溝靡霄之阻硩為高岸而終古䝉利公患疆場之制一彼一此而不可常乃復銅柱為正制鼔鑄既施精堅是立固圉之下明若白黑易野之守險逾丘陵而萬世無虞竒深良貨溢于王府殊俗異類盈于藁街優詔累旌其忠良太史嗣書其功烈就加國子祭酒封武城男食邑三百戸凡策勲至上柱國三增秩至中散大夫某年月薨于位年若干天子震悼傷辭有加明年其孤某官與宗人號奉裳帷率其家老咨於叔父延唐令某卜宅于潭州某原用某月某日人謀皆從兆襲吉乃刻兹石著公之閥以志於丘竁以告於幽明銘曰
  周限荆衡秦開百粤交州之治炎劉是設徳大來服道消自絶伏波南征漢威載烈宛陵北附晉政爰發我唐流澤光於有截皇帝中興武城授鉞肅肅武城惟夫之哲更厯毘賛顯揚彰徹既受休命秉兹峻節度其謀猷守以亷潔厚農薄征匪貊匪桀通商平貨有來肯恱踐止跨海堅其鶴列制噐足兵潰兹蟻結烏蠻屈服文單剪滅柔逺開疆㑹朝天闕銅柱乃復環山以硩海無遘迕寇罔踰越琛賮之獻周于窮髮帝嘉成徳載旌茂閥増秩策勲土封斯裂位厄元侯年虧大耋邦人號呼夷裔悽咽卜長沙連岡啓穴書銘薦辭徳音罔缺
  故襄陽丞趙君墓誌銘【柳宗元】
  貞元十八年月日天水趙公矜年四十二客死於栁州官為歛於城北之野元和十三年孤來章始壯自襄州徒行求其不得徵書而名其人皆死無能知者來章日哭于野凡十九日唯人事之窮則庶於卜筮五月甲辰秦誗兆之曰金食其墨而火以貴其墓直丑在道之右南有貴神家土是守乙巳於野宜遇西人深目而髯其得實因七日發之乃覯其神明日求諸野有叟荷杖而東者問之曰是故趙丞兒耶吾為曹信是邇吾墓噫今則夷矣直社之北二百舉武吾為子蕝焉辛亥啓土有木焉發之緋衣緅衾凡自家之物皆在州之人皆為出涕誠來章之孝神付是叟以與偶不然其協焉如此哉六月某日就道月日於汝州龍城縣期城之原夫人河南源氏先歿而祔之矜之父曰漸南鄭尉祖曰倩之鄆州司馬曾祖曰安金紫光禄大夫國子祭酒始矜由明經為舞陽主簿蔡帥反犯難來歸擢授襄城主簿賜緋魚袋後為襄陽丞其墓自曾祖以下皆族以位時宗元刺栁用相其事哀而旌之以銘銘曰誗也挈之信也蕝之有朱其紱神具列之懇懇來章神實恫汝錫之老叟告以兆語靈其鼔舞從而父祖孝斯有終宜福是與百越蓁蓁羈鬼相望有子而孝獨歸故鄉涕盈其銘旌爾勿忘
  兵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杜公墓誌銘【歐陽修】
  慶厯三年盗起京西掠商鄧均房叛兵燒光化軍逐守吏吏不能捕天子患之問宰相誰可任者宰相言度支判官尚書虞部員外郎杜某名家子學通知古今宜可用乃以君為京西轉運按察使居數月賊平叛兵誅死明年廣西歐希範誘白崖山蠻䝉趕襲破環州䧟鎮寧帯溪普義有衆數千以攻桂管宰相又言前時杜某守横州言蠻事可聽宜知蠻利害天子驛召君見便殿所對合意即除君刑部員外郎直集賢院廣南西路轉運按察安撫等使君至宜州得州人吳香及獄囚歐世宏脫其械使入賊峒說其酋豪君乗其怠急撃之破其五峒斬首數百級復取環州因盡焚其山林積聚希範窮廹走荔波洞䝉趕率偽將相數十人以其衆降君與將佐謀曰夫蠻習險恃阻如捕猩猱而吾兵以苦暑難久是進退遲速皆不可為故常務捐厚利以招之葢威不足以制則恩不能以懷此其所以數叛也今吾兵雖幸勝然蠻特敗而來耳豈真降者邪啖之以利後必復動乃慨然歎曰蠻知利而不知威久矣吾將先威而後信庶幾信可立也乃擊牛為酒大㑹環州戮其坐中者六百餘人而釋其病脅從與其非因敗而降者百餘人後三日兵破荔波擒希範至并戮而醢之以醢賜諸溪峒於是叛蠻無噍類而君威震南海言事者論君殺降為國失信於蠻貊天子置之不問詔書諭君賜以金帛君即上書引咎六年徙為兩浙轉運使築錢塘堤自官浦至沙陘以除海患明年又徙河北轉運使召見奏事移刻天子益知其材賜金紫服以遣之是歳夏拜天章閣待制充環慶路兵馬都部署經畧安撫使知慶州君言殺降臣也宜得罪將吏惟臣所使其勞未録不敢先受命天子為君悉録將吏賞之乃受命自元昊稱臣聽誓而數犯約抄邊邊吏避生事縱不敢争君始至其酋孟香率千餘人内附事聞詔君如約君言如約當還而孟香得罪夏人勢無還理遣之必反為邊患議未决夏人以兵入界求孟香孟香散走自匿夏兵驅殺邊戸掠奪羊馬而求孟香益急朝議責君亟索而還之君言夏人違誓舉兵孟香不可與因移檄夏人不償所掠則孟香不可得夏人不肯償所掠君亦不與孟香夏人後亦不復敢動君治邊二歳有威愛皇祐二年五月甲子疾卒於官享年四十有六天子震悼賻䘏其家以其子炤為秘書省校書郎君以䕃補將作監主簿累官至尚書兵部員外郎階朝奉郎勲䕶軍嘗以太子中舍知建陽縣除民無名租歳以萬計閩俗貪嗇有老而生子者父兄多不舉曰是將分吾貲君上書請立五保俾民相察寘之法由是生子得免閩人久之以君為徳多以君姓字名其子曰生汝者杜君也君諱杞字偉長世為金陵人其曾伯祖昌業仕江南李氏為江州節度使江南國滅杜氏北遷今為開封府開封人也曾祖諱某贈給事中祖諱鎬官至龍圖閣學士尚書禮部侍郎父諱某贈尚書工部侍郎君初娶蔣氏封某縣君後娶徐氏封東海縣君女六人其二適人四尚幼子男一人焰也杜氏自君皇祖侍郎以博學為世儒宗故其子孫皆守儒學而多聞人君尤博覽强記其為文章多論當世利害甚辯有文集十巻奏議集十二巻其居官以精敏明幹所至有聲名學問之餘無喜隂陽數術之說常自推其數曰吾年四十六死矣其親戚朋友莫不聞其說至其歳果然嗚呼可謂異矣所謂命者果有數邪其果可以自知邪皇祐六年某月日其兄駕部員外郎植與其孤君于某縣某鄉某原銘曰
  其敏以達其果以决其守不奪其摧不折其終一節兹謂不沒
  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楊公墓誌銘【歐陽修】
  慶厯八年春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楊公年六十有九告老即以工部侍郎致仕歸于常州其行也天子召見宴勞賜以不拜公卿大夫咸出餞于東門瞻望咨嗟相與言曰楊公歸哉於公計為可榮於國家計為可惜其明年九月十三日公疾革出其兵論一篇示其子忱慥而授以言曰臣子雖死不敢忘其君父者天下之至恩大義也今臣階不幸猶以垂閉之口言天下莫大之憂為陛下無窮之慮者其事有五以畢臣志死無所恨惟陛下用臣言不必哀臣死也言訖而卒不及其私忱慥以其語并其兵論以聞天子震悼顧有司問可以寵公者有司舉故事以對天子曰此何足以慰吾思乃詔特贈公兵部侍郎公少師事种放學問為文章長於議論好讀兵書知古兵法以謂士不兼文武不足任大事當四方無事時數上書言邊事後二十餘年元昊叛河西契丹舉衆違約三邊皆警天下於兵公於此時耗精疲神日夜思慮創作兵車陣圖刀楯之屬皆有法天子以步卒五百如公之法試于庭以為可用而世多非其刀楯修嘗奉使河東得邊將王吉言元昊出兎毛川為吉所敗者用楊公楯也葢世未嘗用其術爾然公素剛少合而議者不一故不得盡用其言夏竦經畧陜西請益置土兵公言竦據内地無破賊之謀而坐請益兵葢虞敗事則欲以兵少為解竦復論公不忠沮計公不能忍以語詆之其後三路農民壯者咸墨為兵公又言兵在精不在衆衆而不練則不整而易敗困國而難供時自將相大臣議者皆務多兵獨公之論能如此劉平兵敗元昊圍延州甚急而救兵不至公在河中乃偽為書馳告延州救兵十萬至矣因命旁郡縣具芻粮什器如其數以俟已而元昊亦觧去後公守并州即詔公為并代麟府路經畧安撫招討等使兼兵馬都部署公執勑告其羣吏曰天子用我矣然任其事必圖其効欲責其効必盡其方乃列六事以請曰能用臣言則受命不然則已朝廷難之公論不已坐是徙知邢州公志之不就皆此類也公嘗為御史章獻太后兄子劉從徳為團練使以卒其門人親戚厮養用從徳拜官爵者數十人馬季良以劉氏壻為龍圖閣直學士公上書言漢吕太后王禄産欲彊其族而反以覆宗唐武三思楊國忠之禍不獨其身幾亡其國太后大怒貶監舒州酒稅居二歳復召為御史言事愈切公祥符元年進士及第以上書言事真宗竒之召試不赴拜著作佐郎累官至工部侍郎為天章閣待制龍圖閣樞宻直學士遂侍講于翰林嘗為審刑院詳議官知淮陽江隂軍三司度支判官知御史雜事判吏部流内銓三司度支副使河北河東都轉運使知河中府陜并邢滄杭五州所至皆有能績為人亷潔剛直少屈而難犯其仁心愛物至其有所能容人多所不及也公字次公曽祖諱偉祖諱某父諱守慶初娶張氏又娶李氏又娶李氏又娶王氏太原郡君公卒之明年秋其子忱以其䘮歸于河南又明年二月十七日于洛陽縣宣武管平洛鄉之先塋公有文集十卷兵書十五巻讀其書可以見公之志考其始終之節可以知公之心嗚呼可謂忠矣修為諌官時嘗與公争議於朝者而且未嘗識公也及其也其子不以銘屬於它人而以屬修者豈以修言為可信也歟然則銘之其可不信銘曰逺矣楊氏有來其始赤泉侯功與kao漢俱起震官太尉四世以公於陵正直僕射于唐師復理卿振左拾遺文蔚獲嘉其後益衰避亂中州曾祖始南租屈偽邦令于烏江又適南粤皇考是生晦顯有時發于皇明在考司馬始仕坊州遂家中部道徳之優司馬四子唯公克大非徒大之將又長之世有官族孰無繫譜或絶於微或亡其序不絶不亡由屢有人誰如楊世愈久而蕃次第弗迷昭穆緜聫公其歸此安千萬年尚書主客郎中劉君墓誌銘【并序歐陽修】
  君諱立之字斯立姓劉氏吉州臨江人也曾祖諱逵祖諱琠當五代時避亂皆不仕父諱式官至尚書工部員外郎掌三司磨勘十餘年能其職世以其官名其家君少孤能自立舉進士為福州連江尉睦州青溪主簿宣州南陵令改大理寺丞知婺州金華縣太子中舍知梓州中江縣通判瀘州瀘州接西南夷常用武人為守而夷數怨叛議者以為武人不習夷情以生患宜得能吏通判州事君始以材選至則為明約束止侵欺曰必使信自我始夷人安之凡君之所更立至今用以為法而夷亦至今不叛通判常州知髙郵軍累遷殿中丞國子博士尚書虞部比部員外郎知潤州皆有能政以能選為提㸃福建路刑獄察獄之寃死者奏黜知泉州蘇壽與其通判張太冲福建七州皆震悚御史考其課為天下第一遷司勲員外郎開封府判官荆湖北路轉運使坐舉官免杜衍李若谷范仲淹等皆言方天下多事時如劉某者不宜久居於家乃復起為比部員外郎知漣水軍言事者以謂自元昊反一方用兵而天下之民財絀於上而盗起於下然州縣吏猶習故態茍簡弛壞如無事時於是大選轉運使以按察諸路君以選為荆湖北路轉運使它路繩吏或過急而被按劾者多不服君所舉察簡而賢否無不當是時廣西湖南䕫峽諸蠻皆叛亂君所部下溪辰州彭氏蠻亦折誓柱招集亡命移書州縣州縣使人徃者輙囚辱侮慢辰鼎澧三州守吏皆言蠻叛有迹請加兵詔書問君君曰蠻道辰溪落鶴水悍激可下不可上其必不敢輙出而辰州土丁勝兵者三萬人宜積粟利兵為備而已因言蠻類雖人宜鳥獸畜其小嘲啾觸驅而逺之耳若必擾伏制從至戾其性則噪呼跑虣駭起而奔突乃欲力追而捕之則散漫山林我而彼逸凡湖廣之患皆如此也天子以其言然下三州毋得妄動一聽君所為而蠻亦卒無事復為司勲員外郎判三司度支句院改鹽鐵判官假太常少卿接伴契丹使者遂送之明年遂使於契丹還言澶魏築河堤非其時必難成雖成必決不如因其所趣而導之利後河果決商胡君仕宦四十年不營産業自復為司勲員外郎遂不復求磨勘凡三遷皆為知者所薦為人沈敏少言笑與人寡合而喜薦士士由君薦者多為聞人天章閣待制杜杞田瑜是也轉運鹽鐵皆掌財賦而君常以民為先其調率有可免免之其不得已必為處畫使吏不能因縁而民不重費其守官不為勢牽不為利奪為青溪主簿時知州事李階通判朱正辭者皆號强吏喜負其能以折辱下士士皆承望奔走不暇獨君數以事争而二人者常輙屈其始皆怒後卒歎服共薦之其通判瀘州州有鹽井蜀大姓王䝉正請歳倍輸以自占䝉正與莊獻明肅太后連姻轉運使等皆不敢與奪君曰倍輸於國家猶秋毫耳柰何使貧民失業遂執不與鄂州官歳市茶五百萬斤君為轉運使時三司請益市一百萬君上言曰鄂人利茶以為生今官市之多反以茶為病縱不能減奈何増之天子為君許寛一年君曰事茍可行何必一年如其不可雖寛十年不可也争之不已後卒為君罷之君在鹽鐵次當舉官掌某事三司使欲用其私人以空名狀請君署君不肯署而求舉者姓名三司使不恱卒命他判官舉之其後三司使竟坐所舉罷慶厯八年五月遷主客郎中益州路轉運使其年十一月七日卒于官享年六十有四夫人臨沂縣君王氏贈尚書右僕射礪之女先君若干年卒五子元卿貞卿亦早亡敞今為大理評事攽鳳翔府推官皆賢而有文章放太廟齋郎尚幼四女三適人一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于某縣某鄉某原銘曰劉氏顯晦以時亂治有聲王朝自君再世惟徳之貽是將又大曷知其然君實有子
  永州軍事判官鄭君墓誌銘【歐陽修】
  鄭君諱平字某衡州衡陽人也少倜儻有大志舉進士中天禧三年甲科為郴州軍事推官監潭州茶場坐茶惡免官久之試秘書省校書郎知連州陽山縣為道州軍事推官丁母憂服除調永州軍事判官監衡州茭源銀冶以疾去官慶厯三年七月某日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一以某年某月某日于某所曽祖諱某永州祁陽令祖諱某江陵府建寧縣令父諱某道州軍事判官君娶孫氏贈尚書工部侍郎冕之女子男六人綯總紀經維綬綯早卒總舉進士出身亦早卒孫七人皆幼君世仕不顯少孤而貧母夫人某氏賢母也教其三子以學皆有立君與其兄本弟革皆舉進士及第君初監茶場茶實不惡上官挾他事以罪中之君不自辯竭其貲以償觧官而去無愠色及為陽山有善政民甚愛之其既以疾廢慨然歎曰吾少力學而不幸廢以疾吾終不用於時矣安事空言哉即取其平生所為文藁悉焚之嗚呼君之志可哀也已自三代詩書已來立言之士多矣其始無不欲其言之傳也而散亡磨滅泯然不復見於後世者何可勝數或暫見而終沒或其言雖傳而其人不為世所貴者有矣惟君子有諸躬而不可揜者不待自言而傳也君之不欲見於空言其可謂善慮於無窮者矣其志豈不逺哉雖然君之志既不自見於言而宜有為之著者銘所以彰善而著無窮也乃為之銘曰夫惟自信者不疑知命者不惑故能得失不累其心喜愠不見其色嗚呼鄭君學幾於此斯可謂之君子尚書虞部員外郎尹公墓誌銘【歐陽修】
  公諱仲宣姓尹氏尹氏世居太原無顯者由公之父贈刑部侍郎諱文化始舉毛詩登某科以材敏稱於當時仕至尚書都官郎中於今人士語尹氏者徃徃能稱其名字由是始有聞人刑部其父於河南今為河南人公舉周易咸平三年中第厯梓州銅山鳳翔麟游二主簿京兆府司理叅軍潞州襄垣主簿遷汝州梁懷州武陟二令又遷蜀州軍事判官薦其能者數十人拜大理寺丞太子中舍殿中丞國子博士尚書虞部員外郎厯知汝州之葉鄭州之滎陽又知大寧監通判華州又知資州皆有政績最後知郢州至州之三日早起衣冠得疾卒實景祐四年三月七日也年七十一以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壽安母鄭氏徳興縣太君妻張氏壽安縣君子七人源洙湘沖淑沂泳諸孫十餘人公既卒許州進士朱生遊資州資人家家能道公之遺事及聞公喪皆巷哭其吏與民各以其類之浮屠發哀受弔朱生既得公善十餘事為作遺愛錄以遺資人朱生未嘗識公者而言若兹信矣嗚呼善人之為善也生不赫赫於當時則其遺風餘思在乎人者必有時而著公生而為善歿也見思銘者所以名其善功以昭後世也銘曰物塞而通必艱其初至于大亨乃煜而敷尹氏之先久窒不耀自公再世始發其奥公不墜德有善在人孰當其興在子與孫
  翰林侍讀學士給事中梅公墓誌銘【歐陽修】
  翰林侍讀學士給事中梅公既卒之明年其孤及其兄之子堯臣來請銘以曰吾叔父病且亟矣猶卧而使我誦子之文今其宜得子銘以藏公之名在人耳目五十餘年前卒一歳予始拜公於許公雖衰且病其言談詞氣尚足動人嗟予不及見其壯也然嘗聞長老道公咸平景徳之初一遇真宗言天下事合意遂以人主為知已當時搢紳之士望之若不可及已而擯斥流離四十年間白首翰林卒于一州嗟夫士果能自為材邪惟世用不用爾故予念公終始至於咸平景徳之際尤為詳焉良以悲其志也公諱詢字昌言世家宣城年二十六進士及第試校書郎利豐監判官遷將作監丞知杭州仁和縣又遷著作佐郎舉御史臺推勘官時亦未之竒也咸平三年與考進士於崇政殿真宗過殿廬中一見以為竒材召試中書直集賢院賜緋衣銀魚是時契丹數攻河北李繼遷急攻靈州天子新即位銳於為治公乃上書請以朔方授博囉齊使自攻取是謂以敵人攻敵人真宗然其言問誰可使博囉齊者公自請行天子惜之不欲使蹈兵間公曰茍活靈州而罷西兵何惜一梅詢天子壯其言因遣使博囉齊未至而靈州沒于賊召還遷太常丞三司户部判官數訪時事於是屢言西北事時邊將皆守境不能出師公請大臣臨邊督戰募遊兵擊賊論傅潜楊瓊敗績當誅而田紹斌王滎等可責其効以贖過凡數十事其言甚壯天子益器其材數欲以知制誥宰相有言不可者乃已其後繼遷卒為博囉齊所困而朝廷以兩鎮授徳明徳明頓首謝罪河西平天子亦幸澶淵盟契丹而河北之兵解天下無事矣公既見踈不用初坐斷田訟失實通判杭州徙知蘇州又徙兩浙轉運使還判三司開拆司遷大常博士用封禪恩遷祠部員外郎又坐事出知濠州以刑部員外郎為荆湖北路轉運使坐擅給驛馬與人奔䘮而馬死奪一官通判襄州徙知鄂州又徙蘇州天禧元年復為刑部員外郎陜西轉運使靈州棄已久公與秦州曹瑋得胡蘆河路可出兵無沙行之阻而能徑趨靈州遂請瑋居環慶以圖出師㑹瑋入為宣徽使不克而止遷工部郎中坐朱能反貶懐州團練副使再貶池州天聖元年拜度支員外郎知廣徳軍徙知楚州遷兵部員外郎知壽州又知陜府六年復直集賢院又遷工部郎中改直昭文館知荆南府召為龍圖閣待制糾察在京刑獄判流内銓改龍圖閣直學士知并州未行遷兵部郎中樞密直學士以徃就遷右諫議大夫入知通進銀臺司復判流内銓改翰林侍讀學士羣牧使遷給事中知審官院以疾出知許州康定二年六月某日卒于官公好學有文尤喜為詩為人嚴毅修潔而材辯敏明少能慷慨見竒真宗自初召試感激言事自以謂君臣之遇已而失職逾二十年始復直於集賢比登侍從而門生故吏曩時所考進士或至宰相居大官故其視時人常以先生長者自處論事尤多發憤其在許昌繼遷之孫復以河西叛朝廷出師西方而公已老不復言兵矣享年七十有八以終梅氏逺出梅伯世久而譜不明公之皇曾祖諱超皇祖諱逺皆不仕父諱邈贈刑部侍郎夫人劉氏彭城縣君子五人長曰鼎臣官至殿中丞次曰寳臣皆先公卒次曰得臣太子中舍次曰輔臣前將作監丞次曰清臣大理評事公之卒天子贈賻優恤加得臣殿中丞清臣衛尉寺丞明年八月某日公宣州之某縣某鄉某原銘曰
  士之所難有藴無時偉歟梅公人主之知勇無不敢惟義之為困於翼飛中垂以歛一失其塗進退而坎理不終窮既晚而通惟其壽考福禄之隆
  文編巻六十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六十一
  明 唐順之 編
  集賢院學士劉公墓誌銘【歐陽修】
  公諱敞字仲原父姓劉氏世為吉州臨江人自其皇祖以尚書郎有聲太宗時遂為名家其後多聞人至公而益顯公舉慶厯六年進士中甲科以大理評事通判蔡州丁外艱服除召試學士院遷太子中允直集賢院判登聞鼔院吏部南曹尚書考功於是夏英公既薨天子賜諡曰文正公曰此吾職也即上䟽言諡者有司之事也且竦行不應法今百司各得守其職而陛下侵臣官䟽凡三上天子嘉其守為更其諡曰文莊公曰姑可以止矣權判三司開拆司又權度支判官同修起居注至和元年九月召試遷右正言知制誥宦者石全彬以勞遷宫苑使領觀察使意不滿退而愠有言居三日正除觀察使公封還辭頭不草制其命遂止二年八月奉使契丹公素知敵山川道里敵人道自古北口囘曲千餘里至栁河公問曰自松亭趨栁河甚直而近不數日可至中京何不道彼而道此盖敵人常故迂其路欲以國地險逺誇使者且謂莫習其山川不虞公之問也相與驚顧羞媿即吐其實曰誠如公言時順州山中有異獸如馬而食虎豹敵人不識以問公曰此所謂駮也為言其形狀聲音皆是敵人益歎服三年使還以親嫌求知揚州歳餘遷起居舍人徙知鄆州兼京東西路安撫使居數月召還糺察在京刑獄修玉牒知嘉祐四年貢舉稱為得人是歳天子卜以孟冬祫既廷告丞相用故事率文武官加上天子尊號公上書言尊號非古也陛下自寳元之郊止羣臣毋得以請迨今二十年無所加天下皆知甚盛徳奈何一旦受虛名而損實美上曰我意亦謂當如此遂不允羣臣請而禮官前祫請祔郭皇后於廟自孝章以下四后在别廟者請母合食事下議議者紛然公之議曰春秋之義不薨于寢不稱夫人而郭氏以廢薨按景祐之詔許復其號而不許其諡與祔謂宜如詔書又曰禮於祫未毁廟之主皆合食而無帝后之限且祖宗以來用之傳曰祭從先祖宜如故於是皆如公言公既驟屈廷臣之議議者已多反目既而又論吕溱過輕而責重與臺諫異由是言事者亟攻之公知不容于時矣㑹永興闕守因自請行即拜翰林侍讀學士充永興軍路安撫使兼知永興軍府事長安多富人右族豪猾難治猶習故都時態公方發大姓范偉事獄未具而公召由是獄屢變連年吏不能决至其事聞制取以付御史臺乃决而卒如公所發也公為三州皆有善政在揚州奪發運使冐占雷塘田數百頃于民民至今以為徳其治鄆永興皆承旱歉所至必雨雪蝗輙飛去歳用豐稔流亡來歸令行民信盗賊禁止至路不拾遺公於學博自六經百氏古今傳記下至天文地理卜醫數術浮圖老莊之說無所不通其為文章尤敏贍嘗直紫微閣一日追封皇子公主九人公方將下直為之立馬却坐一揮九制數千言文辭典雅各得其體公知制誥七年當以次遷翰林學士者數矣久而不遷及居永興歳餘遂以疾聞八年八月召還判三班院太常寺公在朝廷遇事多所建明如言渭州可棄孟陽河不可開樞宻使狄青宜罷以保全之之類皆其語在士大夫間者若其規切人主直言逆耳至於從容進見開導聰明賢否人物其事不聞于外廷者其補益尤多故雖不合於世而特被人主之知方嘉祐中嫉者衆而攻之急其雖危而得無害者仁宗深察其忠也及侍英宗講讀不専章句解詁而指事據經因以諷諫每見聽納故尤竒其材已而復得驚疾告滿百日求便郡上曰如劉某者豈易得也復賜以告上毎宴見諸學士時時問公少間否賜以新橙五十勞其良苦疾少間復求外補上悵然許之出知衛州未行徙汝州治平三年召還以疾不能朝改集賢院學士判南京留司御史臺熙寧元年四月八日卒于官舍享年五十嗚呼以先帝之知公使其不病其所以用之者豈一翰林學士而止哉方公以論事忤於時也又有構為謗語以怒時相者及歸自雍丞相韓公方欲還公學士未及而公病遂止于此豈非其命也夫公累官至給事中階朝散大夫勲上輕車都尉開國彭城爵公邑戸二千一百實食者三百曽祖諱琠贈大理評事祖諱式尚書工部員外郎贈戶部尚書考諱立之尚書主客郎中贈工部尚書公再娶論氏皆侍御史程之女前夫人先公早卒後夫人以公貴累封河南郡君子男四人長定國郊社掌座早卒次奉世大理寺丞次當時大理評事次安上太常寺太祝女三人長適大理評事韓宗直二尚幼公既卒天子推恩録其兩孫望旦一族子安世皆試將作監主簿公為人磊落明白推誠自信不為防慮至其屢見侵害皆置而不較亦不介于胷中居家不問有無喜賙宗族既卒家無餘財與其弟攽友愛尤篤有文集六十巻其為春秋之說曰傳曰權衡曰說例曰文權曰意林合四十一巻又有七經小傳五巻弟子記五巻而七經小傳今盛行於學者二年十月辛酉其弟攽與其子奉世等公於某所以狀來請銘乃為之銘曰
  嗚呼維仲原父學彊而博識敏而明坦其無疑一以誠見利如畏義必争觸機履險危不傾畜大不施奪其齡惟其文章粲日星雖欲有毁知莫能維古聖賢皆後亨有如不信考斯銘
  南陽主簿黄君墓誌銘【歐陽修】
  予友黄君夢升其先婺州金華人後徙洪州之分寧其曾祖諱某祖諱某父諱某皆不仕黄氏世為江南大族自其祖父以來樂以家貲賑施鄉里多聚書以招延四方之士夢升兄弟皆好學尤以文章意氣自豪予少家隋州夢升從其兄官于隋予時為童子見夢升年十七八眉明秀善飲酒談笑予雖幼已能知夢升為可竒其後八九年與予皆舉進士于京師夢升得丙科初任興國軍永興主簿怏怏不得志以疾觧去久之復調江陵府公安主簿予時謫夷陵令遇之于江陵夢升顔色憔悴初不能識久而握手吁相勞以酒夜醉起舞歌呼自若予益悲夢升志雖衰而少時意氣尚在也後又二年予徙乾徳令夢升復調南陽主簿又遇之于鄧間嘗問其平生所為文章幾何夢升慨然曰吾已諱之矣窮達有命非世人不知我乃我羞道於世人也求之不肯出遂飲以酒復大醉起舞歌呼因大笑曰獨子知我者也乃肯出其文其博辯雄偉意氣奔放猶若不可禦予又益悲夢升志雖困而其文章獨未衰也是時謝希深守鄧州尤喜稱道天下士予因手書夢升文一通將示希深未及而希深卒予亦去鄧後之守鄧者皆庸人不復知夢升夢升素剛不茍合負其所有常憤憤無所發卒以不得志死於南陽夢升諱注以寳元三年四月某日卒享年四十有二其平生所為文曰破碎集公安集南陽集凡若干巻其娶温氏生四男二女以某年某月某日于先塋之側其弟渭泣而來告曰吾兄患世之莫知孰可為其銘予素悲夢升者乃為之銘曰
  予嘗喜讀夢升之文至於哭其兄子庠之辭曰子之文章電激雷震雨雹忽止閴然滅泯未始不諷誦歎息而不已嗟夫夢升曾不及庠不震不驚鬱塞埋藏孰予其有不使其施吾不知夫歸咎徒為夢升而悲
  大理寺丞狄君墓誌銘【歐陽修】
  距長沙縣西三十里新陽鄉梅溪村有墓曰狄君之墓者乃予所記穀城孔子廟碑所謂狄君栗者也始君居穀城有善政嘗已見於予文及其亡也其子遵誼泣而請曰願卒其詳而銘之以終先君死生之賜烏虖予哀狄君者其壽止於五十有六其官止於一卿丞葢其生也以不知於世而止於是若其歿而又無傳則後世遂將泯沒而為善者何以勸焉此予之所欲銘也君字仲莊世為長沙人幼孤事母鄉里稱其孝好學自立年四十始用其兄棐䕃補英州真陽主簿調安州應城尉能使其縣終君之去無一人為盗薦者稱其材任治民乃遷穀城令漢旁之民惟鄧穀為富縣尚書銓吏常邀厚賂以售貪令故省中私語以一二數之惜為竒貨而二邑之民未嘗得亷吏其豪猾習以賕賄汚令而為自恣至君一切以法繩之奸民大吏不便君之政者往往訴於其上雖按覆率不能奪君所為其州所下文符有不如理必輙封還州吏亦切齒求君過失不可得君益不為之屈其後民有訟田而君誤斷者訴之君坐被劾已而縣籍彊壯為兵有告訟田之民隱丁以規避者君笑曰是嘗訴我者彼寃民能自伸此令之所欲也吾豈挾此而報以罪邪因置之不問縣民繇是知君為愛我是歳西北初用兵州縣既大籍彊壯而訛言相驚云當驅以備邊縣民數萬聚邑中㑹秋大雨霖米踊貴絶粒君發常平粟賑之有司劾君擅發倉廪君即具狀事聞朝廷亦原之又為其民正其稅籍之失而吏得歳免破産之患逾年政大洽乃修孔子廟作禮器與其邑人春秋釋奠而興于學時予為乾徳令嘗至其縣與其民言皆曰吾邑不幸有生而未識亷吏者而長老之民所記纔一人而繼之者今君也問其一人者曰張及也推及之歳至于君葢三十餘年是謂一世矣嗚呼使民更一世而始得一良令吏其可不慎擇乎君其可不惜其歿乎其政之善者可遺而不録乎君用穀城之績遷大理寺丞知新州至則丁母夫人鄭氏憂服除赴京師道病卒于宿州實慶厯五年七月二十四日也曾祖諱崇謙連州桂陽令祖諱文蔚全州清湘令父諱杞不仕君娶滎陽鄭氏生子男二人遵誼遵微皆舉進士女四人長適進士胡純臣其三尚幼其銘曰
  彊而仕古之道終中壽不為夭善在人宜有後銘于石著不朽
  翰林侍讀學士右諫議大夫贈工部侍郎張公墓誌銘【并序 歐陽修】
  翰林侍讀學士朝散大夫右諫議大夫上柱國清河縣伯張公諱錫字貺之其先京兆長安人也其祖山甫從唐僖宗入蜀留不返蜀遭王孟再亂絶於中國中國更五代天下為宋而蜀平張氏留蜀葢亦已五世矣始得去為漢陽人又二世而張氏遂以大顯公為人清方敏黙為善不倦而喜自晦歛若不欲人知其遇人怡怡若無所不可及視其發施於事者其義有可畏其守有不可奪其能有不可及既已則若未嘗有所為者少喜讀書至其疾革猶不釋手自經史子集百家之說無不記覽通達而絶口不道於人故其晚始侍讀于中上嘗歎曰自吾得張錫日益有所聞以飛白為博學二字賜之曰錫老矣恨得之晚也公初舉進士中大中祥符元年甲科試秘書省校書郎知南昌縣遷萍鄉令改著作佐郎又知安逺縣徙知新州興學校以教新人新人有進士自公始遷太常博士監染院詔選能吏治畿縣公以選知東明前為令者闔門重簾以壅隔廢治公至則闢門去簾告其人曰吾所治者三而已彊恃力富恃貲刑恃贖者吾所先也其人以謂公言簡必信法簡必嚴於是豪勢者屈而善弱者伸縣以大治工部侍郎李及薦公材堪御史上曰李及清慎人未嘗妄有所舉此可信也乃以為監察御史故相丁謂貶崖州至是議徙内地公疏言謂奸邪弄國罪當死無可憐且大臣竄逐本與天下棄之今復内還是違天下意由是止徙道州玉清昭應宫災坐火事劾當死者百餘人公疏言天災可畏不可反以罪人而重天怒願益修徳以塞譴人乃獲免公於御史自監察厯殿中侍御史侍御史知雜事於尚書為員外郎郎中累官至諌議大夫於外為荆湖北路京東河北轉運使江淮兩浙荆湖發運制置使利䕫路安撫使知河中府滑州於三司為鹽鐵判官判旬院厯鹽鐵度支户部副使又嘗權知諌院判三班審官院太常寺國子監於侍從為天章閣待制龍圖閣直學士翰林侍讀學士雖其自晦其所居人皆以為宜其在京東籍淄青齊濮濟鄆六州之人冐耕河壖地收租緡絹歳二十八萬而六州之民争訟遂息其後言利者請稅天下橋渡以佐軍公建言津梁利人而反稅之以為害卒争罷之平居退讓未嘗肯為人先妖賊王則反貝州兵圍久不克而自河以北軍餉調發益急轉運使受命者以疾留不行公自滑州權河北轉運使命至即日馳城下軍需皆如其期其於取舍緩急常如此公居家有常法雖貴顯衣服飲食如少賤時事母至孝與族兄甚相友愛人以為同産公以皇祐元年七月十日遇疾卒于京師享年六十有八上聞震悼以白金三百兩賜其家特贈工部侍郎曾祖諱惟序不仕祖諱文翼復州録事參軍贈太子中舍父諱從贈右諫議大夫母南陽郡太君鄧氏自皇祖中舍君家于漢陽遂之至公始汝州之襄城某鄉某原實五年閏七月十七日也公初娶程氏再娶孫氏封樂安郡君先公五十日而卒公子五人曰子駿子充子雲子諒子真子真子充皆早喪於公之也子駿子雲皆為大理評事子諒大理寺丞有孫十人女三人長適虞部員外郎杜樞次早卒㓜適大理寺丞王縡銘曰
  自足乎其中不求乎其外斯惟公之善晦仁能勇於必為善有應而無逺故公晦其終顯難於自進以晚見嗟而壽胡不俾其遐嗚呼其奈何
  尚書刑部郎中充天章閣待制兼侍讀贈右諫議大夫孫公墓誌銘【歐陽修】
  公諱甫字之翰許州陽翟人也初舉進士天聖五年得同學䆒出身為蔡州汝陽縣主簿八年舉進士及第為華州觀察推官轉運使李紘薦其材遷大理寺丞知絳州翼城縣故丞相杜祁公與紘皆以清節自高尤難於取士聞公紘所薦也數招致之一見大喜已而祁公自御史中丞拜樞密直學士知永興軍辟公司録凡事之繁猥者一以委之公歎曰待我以此可以去矣祁公為謝顧事非他吏不能者不敢煩公公乃從容為陳當世之務所以緩急先後施設之宜又多薦士之賢而在下者於是祁公自以為得益友歳滿知彭州永昌縣監益州交子務再遷太常博士祁公為樞密副使薦于朝得秘閣校理是時諸將兵討靈夏久無功天下騷動盗賊數入州縣殺吏卒吏多失軄而民矣天子方銳意更用二三大臣乃極選一時知名士増置諌員使補闕失公以右正言居諫院上好納諫諍未嘗罪言者而至言宫禁事它人猶須委曲開諷而公獨曰所謂后者正嫡也其餘皆猶婢爾貴賤有等用物不宜過僣自古寵女色初不制而後不能制者其禍不可悔上曰用物在有司吾恨不知爾公曰世謂諫臣耳目官所以達不知也若所謂前世女禍者載在書史陛下可自知也上深嘉納之保州兵變前有告者大臣不時發之公因力言樞宻使副當得罪使乃杜祁公也邊將劉滬城水洛于渭州部署尹洙以滬違節度將誅之大臣稍主洙議公以謂水洛通秦渭於國家利滬不可罪由是罷洙而釋滬洙公平生所善者也公在諌院所言補益尤多是三者其一人所難言其二人所難處者其後言宰相以某事當去者上亟為罷之因以陳執中為參知政事公又言執中不可用由是上難之公遂求觧軄於是小人不便大臣執政而朋黨之論起二三公相繼去位公亦在論中而辨諍愈切不自疑由是罷諫軄以右司諫知鄧州徙知安州厯江南兩浙轉運使再遷兵部員外郎改直史館知陜府又徙晉州河東轉運使公素羸性淡然寡所好欲恂恂似不能言而内勁果遇事精明議者謂公道徳文學宜在朝廷備顧問而錢穀刀筆非其職然公處之益辦至臨疑獄滯訟常立得其情大賊張海郭貌山攻劫商鄧新破南陽順陽公安輯有方常曰教民知戰古法也乃親閱縣弓手教之撃射坐作皆為精兵盗賊為息陜當東西衝吏苦厨傳而前為守者顧毁譽不能有所損至公痛裁節之過客畏其清初無所望而亦莫之毁也陜人賴以紓後遂以為法其為轉運使所至州縣視其職事修廢察其民樂否以此升黜官吏而不納毁譽遇下雖嚴而不害其在兩浙范文正公守杭州以大臣或便宜行事公曰范公貴臣也吾屈於此則不得伸於彼矣由是一切繩以法而常以監司自處范公遇公無倦色及退而不能無恨公遇范公不少下然退而未嘗不稱其賢也自河東召為度支副使勤其職不以為勞已而得疾嘉祐元年遷刑部郎中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運使不行疾少間乃留侍讀公博學彊記尤喜言唐事能詳其君臣行事本末以推見當時治亂每為人說如其身履其間而聽者曉然如目見故學者以謂終歳讀史不如一日聞公論也所著唐史記七十五巻論議宏瞻書未及成以嘉祐二年正月戊戌卒于家享年六十公既卒詔取其書藏于秘府贈右諫議大夫又有文集七巻公喜接士務揚人善所得俸廩多所施與撫諸孤兒教育如已子曾祖諱恕博州堂邑主簿祖諱賁尚書庫部員外郎考諱從革不仕以公貴累贈都官郎中母曰長安縣太君李氏娶陳氏壽昌縣君子三人長曰宜滑州節度推官次曰實曰寘皆將作監主簿女三人一適將作監主簿程著餘皆早亡以五年七月丁酉公于陽翟縣舊學鄉塢頭村之北原銘曰惟學而知方以行其義惟簡而無欲以遂其剛力雖弱兮志則彊積之厚兮發也光宜壽兮奄以藏有深其泉兮有崇其岡永安其固兮百世無傷
  尚書戸部侍郎叅知政事贈右僕射文安王公墓誌銘【并序 歐陽修】
  公姓王氏其先太原祁人其六世祖某為唐輝州刺史遭世亂因留家碭山碭山近宋其後又徙宋州之虞城今為應天虞城人也公諱堯臣字伯庸天聖五年舉進士第一為將作監丞通判湖州召試以著作佐郎直集賢院知光州歳大飢羣盗發民倉廩吏法當死公曰此飢民求食爾荒政之所恤也乃請以減死論其後遂以著令至今用之丁父憂服除為三司度支判官再遷右司諫郭皇后廢居瑶華宫有疾上頗哀憐之方后廢時宦者閻文應有力及后疾文應又主監醫后且卒議者疑文應有奸謀公請付其事御史考按虚實以釋天下之疑事雖不行然自文應用事無敢指言者後文應卒以恣横斥死后猶在殯有司以歳正月用故事張燈公言郭氏幸得䝉厚恩復位號乃天子后也張燈可廢上遽為之罷景祐四年以本官知制誥賜服金紫同知通進銀臺司兼門下封駮提舉諸司庫務遷翰林學士知審官院元昊反西邊用兵以公為陜西體量安撫使公視四路山川險易還言某路宜益兵若干某路賊所不攻某路宜急為備至於諸將材能長短盡識之薦其可用者二十餘人後皆為名將是時邊兵新敗於好水任福等戰死今韓丞相坐主帥失律奪招討副使知秦州范文正公亦以移書元昊不先聞奪招討副使知耀州公因言此兩人天下之選也其忠義智勇名動四方不宜以小故置之且任福由違節度以致敗尤不可深責主將由是忤宰相意并其它議多格不行明年賊入涇原戰定川殺大將葛懐敏乃公指言為備處由是始以公言為可信而前所格議悉見施行因復遣公安撫涇原路公曰陛下復用韓琦范仲淹幸甚然將不中御兵法也願許以便宜從事上以為然因言諸路都部署可罷經畧副使以重將權而偏將見招討使以軍禮置徳順軍於籠竿城廢涇原等五州營田以其地募弓箭手其所更置尤多方公使還行至涇州而徳勝寨兵迫其將姚貴閉城叛公止道左觧装為牓射城中以招貴且發近兵討之初吏白曰公奉使且還歸報天子爾貴叛非公事也公曰貴土豪也頗得士心然初非叛者今不乗其未定速招降後必生事為朝廷患貴果出降明年四月以學士權三司使自朝廷理元昊罪軍興而用益廣前為三司者皆厚賦暴歛甚者借内藏率富人出錢下至果菜皆加稅而用益不足公始受命則曰今國與民皆矣在陛下任臣者如何由是天子一聽分所為公乃推見財利出入盈縮曰此本也彼末也計其緩急先後而去其蠧之有根宂者斥其妄計小利之害大體者然後一為條目使就法度罷副使判官不可用者十五人更薦用材且賢者朞年民不加賦而用足明年以其餘償内藏所借者數百萬又明年其餘而積於有司者數千萬而所在流庸稍復其業公曰臣之術止於是矣且臣母老願觧煩劇天子多公功以為翰林學士承㫖兼端明殿學士羣牧使初宦者張永和方用事請収民房錢十之三以佐國事下三司永和隂遣人以利動公公執以為不可度支副使林濰附永和議不已公奏罷濰乃止益利䕫三路轉運使皆請増民鹽井課歳可為錢十餘萬公亦以為不可而權倖因縁多見裁抑京師數為飛語及上之左右徃往讒其短者上一切不問而公為之亦自若也及公既罷上慰勞之公頓首謝曰非臣之能惟陛下信用臣爾丁母憂去職服除復為學士羣牧使再遷給事中皇祐三年以本官為樞宻副使公持法守正遂以身任天下事凡宗室宦官醫師樂工嬖習之賤莫不關樞宻而濫恩倖請隨其事可損損之可絶絶之至其大者則皆著為定令由是小人益怨構為飛書以害公公得書自請曰臣恐不能勝衆怨願得罷去上愈知公為忠為下令購為書者甚急公益感勵在位六年廢職修舉皆有條理樞宻使狄青以軍功起行伍居大位而士卒多屬目往徃造作言語以相扇動人情以為疑而青色頗自得公嘗以語衆折青為陳禍福言古將帥起微賤至富貴而不能保首領者可以為鑒戒青稍沮畏嘉祐元年三月拜戸部侍郎叅知政事三年遷吏部侍郎八月二十一日以疾薨于位享年五十有六公在政事論議有所不同必反覆切劘至於是而後止不為獨見在上前所陳天下利害甚多至施行之亦未嘗自名其所設施與在樞宻時特異豈政事者丞相府也其體自宜如是邪公為人純質雖貴顯不忘儉約與其弟純臣相友愛世稱孝悌者言王氏遇人一以誠意無所矯飾善知人多所稱薦士為時名臣者甚衆有文集五十巻将終口授其弟純臣遺奏以宗廟至重儲嗣未立為憂天子愍然臨其䘮輟視朝一日贈左僕射太常諡曰文安曾祖諱化某官贈太傅妣戚氏封曹國太夫人祖諱礪某官父諱瀆某官皆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袁氏鄆國太夫人妣仇氏徐國太夫人娶丁氏安康郡夫人子男三人同老大理評事周老太常寺太祝早卒朋老大理評事二女長適校書郎戚師道早卒次未嫁王氏自遷虞城由公曾祖而下或雙金或土山皆在虞城嘉祐四年八月十日改公之皇考于宋城縣平臺鄉石落原而以公從焉銘曰
  王為祁人遭亂不還六世之祖初留碭山其後再遷虞宋之間遂安其居不逺卜宋多名家王實大族族大而振自公顯聞公初奮躬以學以文逢國多事有勞有勤利歸于邦怨不避身帝識其忠謂堪予弼俾副樞機出入惟宻遂叅政事實有謀謨惟中止之不俾相予帝有褒章愍飾之贈長于百寮考徳惟稱維古載功在其廟器今亦有銘幽宫是閟
  端明殿學士蔡公墓誌銘【歐陽修】
  公諱襄字君謨興化軍仙遊人也天聖八年舉進士甲科為漳州軍事判官西京留守推官改著作佐郎館閣校勘慶厯三年以秘書丞集賢校理知諫院兼修起居注是時天下無事士大夫弛於久安一日元昊叛師久無功天子慨然厭兵思正百度以修太平既已排羣議進退二三大臣又詔増置諫官四員使拾遺補闕所以遇之甚寵公以材名在選中遇事感激無所囘避權倖畏歛不敢撓法干政而上得益與大臣圖議明年屢下詔書勸農桑興學校革修廢而天下悚然知上之求治矣於此之時言事之臣無日不進見而公之補益為尤多四年以右正言直史館出知福州以便親遂為福建路轉運使復古五塘以溉田民以為利為公立生祠于塘側又奏減閩人五代時丁口稅之半丁父憂服除判三司鹽鐵勾院復修起居注今叅知政事唐公介時為御史以直言忤㫖貶春州别駕廷臣無敢言者必獨論其忠人皆危之而上悟意觧唐公得改英州遂復召用皇祐四年遷起居舍人知制誥兼判流内銓御史吕景初吳中復馬遵坐論梁丞相適罷臺軄除它官封還辭頭不草制其後屢有除授非當者必皆封還之而上遇公益厚曰有子如此其母之賢可知命特賜冠帔以寵之至和元年遷龍圖閣直學士知開封府三年以樞宻直學士知泉州徙知福州未幾復知泉州公為政精明而世閩人知其風俗至則禮其士之賢者以勸學興善而變民之故除其甚害徃時閩人多好學而専用賦以應科舉公得先生周希孟以經術傳授學者常至數百人公為親至學舍執經講問為諸生率延見處士陳烈尊以師禮而陳襄鄭穆方以徳行著稱鄉里公皆折節下之閩俗重凶事其奉浮圖㑹賓客以盡力豐侈為孝否則深自愧恨為鄉里羞而奸民游手無賴子幸而貪飲食利錢財來者無限極徃徃至數百千人至有親亡秘不舉哭必破産辦具而後敢發䘮者有力者乘其急時賤買其田宅而貧者立劵舉責終身困不能償公曰有大於此邪即下令禁止至於巫覡主病蠱毒殺人之類皆痛斷絶之然後擇民之聰明者教以醫藥使治疾病其子弟有不率教令者條其事作五戒以教諭之久之閩人大便公既去閩人相率詣州請為公立徳政碑吏以法不許謝即退而以公善政私刻于石曰俾我民不忘公之徳嘉祐五年召拜翰林學士權三司使三司開封世稱省府為難治而易以毁譽居者不由以遷則由以敗而敗者十常四五公居之皆有能名其治京師談笑無留事尤善破奸隱吏不能欺至商財利則較天下盈虚出入量力以制用必使下完而上給下暨百司因習蠧切磨剗剔久之簿書纎悉紀綱條目皆可法七年季秋大享明堂後數月仁宗崩英宗即位數大賞賚及作永昭陵皆猝辦於縣官經費外公應煩愈間暇若有餘而人不知勞遂拜三司使居二歳以母老求知杭州即拜端明殿學士以徃三年徙南京留守未行丁母夫人憂明年八月某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有六蔡氏之譜自晉從事中郎克以來世有顯聞其後中衰隱徳不仕公年十八以農家子舉進士為開封第一名動京師後官于閩典方州領使一路二親尚皆無恙閩人瞻望咨嗟不榮公之貴而榮其父母母夫人尤有壽年九十餘飲食起居康彊如少者歳時為壽母子鬢髮皆皤然而命服金紫煌煌如也至今閩人之為子者必以夫人祝其親為父母者必以公教其子也公於朋友重信義聞其䘮則不御酒肉為位以哭盡哀乃止嘗會飲食靈東園坐客有射矢誤傷人者客遽指為公矢京師喧然事既聞上以問公公即再拜媿謝終不自辯退亦未嘗以語人公為文章清綺粹美有文集若干巻工於書畫頗自惜不妄為人書故其殘章斷藁人悉珍藏而仁宗尤愛稱之御製元舅隴西王碑文詔公書之其後命學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勅公書則辭不肯書曰此待詔職也公累官至禮部侍郎既卒翰林學士王珪等十餘人列言公賢其亡可惜天子新即位未及識公而聞其名久也為之惻然特贈吏部侍郎官其子旻為秘書省正字孫傳及弟之子均皆守將作監主簿而優以賻䘏以旻尚幼命守吏助給其䘮事曾祖諱顯皇不仕祖諱恭贈工部員外郎父諱琇贈刑部侍郎母夫人盧氏長安郡太君夫人葛氏永嘉郡君子男三人曰勻將作監主簿曰旬大理評事皆先公卒幼子旻也女三人一適著作佐郎謝仲規二尚幼以某年某月某日公于莆田縣某鄉將軍山銘曰
  誰謂閩逺而多竒産産非物寳惟士之賢嶷嶷蔡公其人傑然奮躬當朝讜言正色出入左右彌縫補益間歸于閩有政在人食不畏蠱䘮不憂貧疾者有醫學者有師問誰使然孰不公思有髙其墳有拱其木凡閩之人過者必肅
  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謝公墓誌銘【歐陽修】
  朝散大夫行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知鄧州軍州事兼管内勸農使上輕車都尉陽夏縣開國男食邑三百戸賜紫金魚袋謝公諱絳字希深其先出於黄帝之後任姓之别為十族謝其一也其國在南陽宛三代之際以微不見至詩嵩髙始言周宣王使召公營謝邑以賜申伯葢謝先以失國其子孫散亡以國為姓厯秦漢魏益不顯至晉宋間謝氏出陳郡者始為盛族公之皇考曰太子賔客諱濤其爵陳留伯至公開國又為陽夏男皆在陳郡故用其封復因為陳郡人然其官邑卒隨世而遷其譜自八世而下可見曰八代祖汾為河南緱氏人至五代祖希圖始遷而南或嘉興或麗水自皇考已上三代皆杭州之富陽公以寳元二年四月丁夘來治鄧其年十一月己酉以疾卒于官以逺不克歸于南即以明年八月得州之西南某山之陽遂以公享年四十有五初娶夏侯氏先卒今舉以祔後娶高氏文安縣君三男六女男某皆將作監主簿女一早亡五尚幼公之卒其客歐陽修弔而哭于位退則歎曰初賓客之薨修獲銘其徳納諸富陽之原今又哭公之䘮哭者在位莫如修舊葢嘗銘其世矣乃論次其終始曰公年十五起家試秘書省校書郎復舉進士中甲科以奉禮郎知頴州汝陰縣遷光禄寺丞上書論四民失業楊文公薦其材召試充秘閣校理再遷太常丞通判常州丁母晉陵郡君許氏憂服除遷太常博士用鄭氏經唐故事議昭武皇帝非受命祖不宜配享感生帝天聖中天下水旱而蝗河決壊滑州又上書用洪範五行京房傳推災異所以為天譴告之意極陳時所闕失無所諱與修真宗國史遷祠部員外郎直集賢院通判河南府移書丞相言歳㓙嵩山宫宜罷勿治又上書論妖人方術士不宜出入禁中請追所賜先生處士號歳滿權開封府判官遷兵部員外郎為三司度支判官上書論法禁宻花透背詔書云自内始今内人賜衣復下有司取之是為法而自戾無以信天下又言後苑作官市筒亦禁物民間非所有有之為犯法因請罷内作諸器皆以其職言又言有司多求上㫖從中出而數更且謂號令數變則虧國體利害偏聽則惑聰明請者務欲各行而守者患於不一請凡詔令皆由中書樞宻院然後行郭皇后廢上書用詩白華引申后襃姒以為戒景祐元年丁父憂服除召試知制誥判流内銓諫者言李照新定樂不可用下其議議者久不決公為兩議曰宋樂用三世矣無文法不合古吾從舊乃署其一議曰從新樂者異署議者皆從公署公為人肅然自修平居温温不妄喜怒及其臨事敢言何其壯也雖或聽或否或論高而不能行或後果如其言皆傳經據古切中時病二代已來文章盛者稱西漢公於制誥尤得其體世所謂常楊元白不足多也公既以文知名至於為政無所不達自汶隂已有能名佐常州至今常人思之錢思公守河南悉以事屬之是時莊獻明肅太后莊懿太后起二陵於永安至於鐵石畚鍤不取一物於民而足修國子學教諸生自逺而至者百餘人舉而中第者十八九河南人聞公䘮皆出涕諸生畫像於學而祠之初吏部擬官以圭田有無為均公取州縣田覆其實者準其方之物賈差為多少掲之省中它有名而無實者皆不用人以為便天下之吏有定軄而無定貟故選者常患其多而久積吏縁以奸至公為之選而集者有不逾旬而去天下皆稱其平其遇事尤劇尤若簡而有餘及求知鄧州其治益以寛静為本州遂無事先時有妖僧者以偽言誘民男女數百人徃徃晝夜為㑹凡六七年不廢公則取其首惡二人寘之法餘一不問民始知公法可畏而安於不苛南陽堰引湍水溉公田水之來逺而少能及民而堰撤墩破公議復召信臣故渠以罷鄧人歳役而以水與民大興學舍皆未就而卒始公來鄧食其廩者四十餘人或疑其多及其䘮為之制服其治衣櫛纔二婢至三從孤弟妹皆聚而食之卒之日廩無餘粟家無餘貲入哭其堂椸無新衣然平生喜賓客談晏怡怡如也自少而仕凡三十年間自守不囘而外亦不為甚異此其始終大節也銘曰
  壽吾不知命繫其偶不俾其隆安歸其咎惟徳之明惟仁之茂惟力之為而公之有
  翰林侍讀侍講學士王公墓誌銘【歐陽修】
  公諱洙字原叔其生始能言已知為詩指物能賦既長學問自六經史記百氏之書至於圗緯隂陽五行律吕星官算法訓故字音無所不學學必通達如其専家其語言初如不出諸口已而辨别條理發其精微聽者忘倦决疑請益人人必得其所欲故自其少也一時名臣賢士皆稱慕之其名聲著天下初舉進士為廬州舒城尉坐事免官歸居南京故相臨淄晏公為留守竒其文章待以客禮久之復調賀州富川主簿未行臨淄公薦其才留居應天府學敎諸生㑹詔舉經術士為學官京東轉運使舉公應詔召為國子監直講遷大理評事史館檢討知太常禮院天章閣侍講直龍圖閣同判太常寺慶厯中小人有不便大臣執政者欲排去之未知所發而杜丞相子壻蘇舜欽為集賢校理負時名所與交遊皆當世賢豪已而舜欽坐監進奏院祠神㑹客為御史所彈公以坐客貶知濠州徙知襄徐亳三州范文正公富丞相皆言王某學問經術多識故事宜在朝廷復召為檢討同判太常寺侍講充史館修撰拜知制誥權判吏部流内銓至和元年九月為翰林學士三年以親嫌改侍讀學士兼侍講學士嘉祐二年九月甲戌朔以疾卒享年六十有一累官至尚書吏部郎中階朝散大夫勲輕車都尉爵開國伯食邑五百户公為人寛厚樂易孝於宗族信於朋友諸孤不能自立者皆為之嫁娶始舉進士時與郭稹同保人有告稹冐母禫者法當連坐主司召公問果保稹否不然可易也公言保之不可易也於是與稹俱罷公以文儒進用能因其所學為上開陳其言緩而不迫天子常喜其說意有所欲必以問之無不能對嘗以塗金龍水牋為飛白詞林二字以褒之至於朝廷它有司前言故實皆就以考正既領太常吉㓙禮典撰定尤多嘗修集韻校定史記前後漢書編國朝㑹要鄉兵制度祖宗故事三朝經武聖畧皇祐中大享明堂翰林侍讀學士宋祁言明堂禮廢久必得通知古今之學者詔公共草其儀禮成撰大享明堂記又詔修雅樂晚喜書尤有古法著易傳一篇其它文章千有餘篇其施於為政敏而有方襄州中廬戍兵驕前為守者患之不能制公至因事召之悉集于庭告曰某時為某事者非某人邪取其一二人寘于法餘悉不問兵始知懼是時妖賊反貝州州縣無逺近皆驚動佐吏勸公毋給州卒教習者真兵公笑曰是欲防亂乎此所以使人不安也在徐州遭歳大飢免民舟筭緡使得糴旁郡而出公私糴粟賑民所活尤多有司上其最降詔書褒美其在朝廷多所論議遇人恂恂惟謹及既歿而考其言乃當世要務公知制誥夏竦卒天子以東宮舊恩賜諡文獻公曰此僖祖皇帝諡也封還其目不為草辭因曰前有司諡王溥為文獻章得象為文憲字雖異而音同皆當改於是太常更諡竦文莊而溥得象皆易諡又嘗論宗戚近幸冐法干恩澤以亂刑賞又言天下民田稅不均而奸民逃亡有司失其常稅請用郭諮孫琳千步開方為均田法頒之州縣使因民訟稍稍均之可不擾而有司得復其常數近時選諫官御史有執政之臣嘗薦舉者皆以嫌不用公以謂士飭身勵行而大臣薦賢以報國以嫌廢之是疑大臣而廢賢材不可及論河功邉食皆可施行方公病時八月開邇英閣侍臣並進講讀而公獨病天子思之遣使者問公病少間否能起而為予講耶既而公病篤以卒天子震悼賻䘏加等贈給事中特賜諡曰文即以其年十月辛酉於應天府虞城縣之孟諸鄉土山原公應天宋城人也曾祖諱厚祖諱化贈太傅父諱礪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公初娶董氏娶胡氏皆先公卒又娶齊氏封高陽郡君子男五人長曰叟臣早卒次曰力臣太常寺太祝次欽臣秘書省正字次陟臣將作監主簿次曾臣某官一女適太常博士陳安道銘曰
  惟王氏之先逺自三代下迄戰國商周齊魏其後之人皆以王為氏故其為姓尤多於後世而太原之王出周王子公世可考實太原人後家于宋遂以蕃延惟其皇考是生八子公實其季其徳克嗣播其休聲以顯于仕八支之盛名譽材賢公考朝廷儒學之臣退食于家詵詵子孫豈其不樂胡奪之年朝無咨詢士失益友送車國門出泣引首子兹歸藏刻銘不朽
  太常博士尹君墓誌銘【并序歐陽修】
  君諱源字子漸姓尹氏與其弟洙師魯俱有名於當世其論議文章博學彊記皆有以過人而師魯好辯果於有為子漸為人剛簡不矜飾能自晦藏與人居久而莫知至其一有所發則人必驚伏其視世事若不干其意已而㩁其情偽計其成敗後多如其言其性不能容常人而善與人交久而益篤自天聖明道之間予與其兄弟交其得於子漸者如此其曽祖諱誼贈光禄少卿祖諱文化官至都官郎中贈刑部侍郎父諱仲宣官至虞部貟外郎贈工部郎中子漸初以祖廕補三班借軄稍遷左班殿直天聖八年舉進士及第為奉禮郎累遷太常博士厯知芮城河陽二縣簽署孟州判官事又知新鄭縣通判涇州慶州知懐州以慶厯五年三月十四日卒于官趙元昊寇邊圍定川堡大將葛懐敏發涇原兵救之君遺懐敏書曰賊舉其國而來其利不在城堡而兵法有不得而救者且吾軍畏法見敵必赴而不計利害此其所以數敗也宜駐兵瓦亭見利而後動懐敏不能用其言遂以敗死劉渙知滄州杖一卒不服渙命斬之以聞坐専殺降知宻州君上書為渙論直得復知滄州范文正公常薦君材可以居館閣召試不用遂知懐州至朞月大治是時天子用范文正公與今觀文殿學士富公武康軍節度使韓公欲更置天下事而權倖小人不便三公皆罷去而師魯與時賢士多被誣枉得罪君歎息憂悲發憤以謂生可厭而死可樂也徃徃被酒哀歌泣下朋友皆竊怪之已而以疾卒享年五十至和元年十有二月十三日其子材居于河南府壽安縣甘泉鄉龍澗里其平生所為文章六十篇皆行於世子男四人曰材植機桴嗚呼師魯常勞其智於事物而卒蹈憂患以窮死若子漸者曠然不有累其心而無所屈其志然其壽考亦以不長豈其所謂短長得失者皆非此之謂歟其所以然者不可得而知歟銘曰
  有韞于中不以施一憤樂死其如歸豈其志之將衰不然世果可嫉其如斯
  江隣幾墓誌銘【歐陽修】
  君諱休復字隣幾其為人外若簡曠而内行修飭不妄動於利欲其彊學博覽無所不通而不以矜人至有問輙應雖好辯者不能窮也已則黙若不能言者其為文章淳雅尤長於詩淡泊閒逺徃徃造人之不至善書喜琴奕飲酒與人交久而益篤孝於宗族事孀姑如母天聖中與尹師魯蘇子美遊知名當時舉進士及第調藍山尉騎驢赴官每據鞍讀書至迷失道家人求得之乃覺厯信潞二州司法叅軍又舉書判拔萃改大理寺丞知長葛縣事通判閴州以母䘮去職服除知天長縣事遷殿中丞又以父憂終䘮獻其所著書召試充集賢校理判尚書刑部當慶厯時小人不便大臣執政者欲累以事去之君友蘇子美杜丞相壻也以祠神㑹飲得罪一時知名士皆被逐君坐落職監蔡州商稅久之知奉符縣事改太常博士通判睦州徙廬州復得集賢校理判吏部南曹登聞檢院為羣牧判官出知同州提㸃陜西路刑獄入判三司鹽鐵句院修起居注累遷刑部郎中君於治人則曰為政所以安民也無擾之而已故所至民樂其簡易至辨疑折獄則或權以術舉無不得而不常用亦不自以為能也君所著書號唐宜鑒十五巻春秋世論三十巻文集二十巻又作神告一篇言皇嗣事以謂皇嗣國大事也臣子以為嫌而難言或言而不見納故假神告祖宗之意務為深切冀以感悟又嘗言昭憲太后杜氏子孫宜録用故翰林學士劉筠無後而官沒其貲宜為立後還其貲劉氏得不絶君之議論頗多凡與其遊者莫不稱其賢而在上位者久未之用也自其修起居注士大夫始相慶以為在上者知將用之矣而用君者亦方自以為得而君亡矣嗚呼豈非其命哉君以嘉祐五年四月乙亥以疾終于京師即以其年六月庚申于某所君享年五十有六方其亡恙時為理命數百言已而疾且革其子問所欲言曰吾已著之矣遂不復言曾祖諱濬殿中丞贈駕部員外郎妣李氏始平縣太君祖諱日新駕部貟外郎贈太僕少卿妣孫氏富陽縣太君考諱中古太常博士贈工部侍郎妣張氏仁壽縣太君夫人夏侯氏永安縣君金部郎中或之女先君數月卒子男三人長曰懋簡并州司户叅軍次曰懋相太廟齋郎次曰懋迪女三人長適秘書丞錢衮餘尚幼君姓江氏開封陳留人也自漢轑陽侯徳扂於陳留之圉城其後子孫分散而君世至今居圉城不去自高祖而上七世圉南夏岡由大王父而下三世乃陽夏銘曰
  彼馳而我後彼取而我不豈用力者好先而知命者不茍嗟吾隣幾兮卒以不偶舉世之隨兮君子之守衆人所亡兮君子之有其失一世兮其存不朽惟其自以為得兮吾將誰咎
  蔡君山墓誌銘【歐陽修】
  予友蔡君謨之弟曰君山為開封府太康主簿時予與君謨皆為館閣校勘居京師君山數徃來其兄家見其以縣事决於其府府尹吳遵路素剛好以嚴憚下吏君山年少位卑能不懾屈而得盡其事之詳吳公獨喜以君山為能予始知君山敏於為吏而未知其他也明年君謨南歸拜其親夏京師大疫君山以疾卒於縣其妻程氏一男二女皆幼縣之人哀其貧以錢二百千為其賻程氏泣曰吾家素以亷為吏不可以此汚吾夫拒而不受於是又知君山能以恵愛其縣人而以廉化其妻妾也君山間嘗語予曰天子以六科策天下士而學者以記問應對為事非古取士之意也吾獨不然乃晝夜自苦為學及其亡也居謨發其遺藁得十數萬言皆當世之務其後踰年天子與大臣講天下利害為條目其所改更於君山之藁十得其五六於是又知君山果天下之竒才也君山景祐中舉進士初為長谿縣尉縣媪二子漁於海而亡媪指某氏為仇告縣捕賊縣吏難之皆曰海有風波豈知其不水死乎且雖果為仇所殺若尸不得則於法不可理君山獨曰媪色有寃吾不可不為理乃隂察仇家得其迹與媪約曰吾與汝宿海上期十日不得尸則為媪受捕賊之責凡宿七日海水潮二尸浮而至驗之皆殺也乃捕仇家伏法民有夫婦偕出而盗殺其守舍子者君山亟召里民畢㑹環坐而熟視之指一人曰此殺人者也訊之果伏衆莫知其以何術得也長谿人至今喜道君山事多如此曰前史所載能吏號如神明不過此也自天子與大臣條天下事而屢下舉吏之法尤欲官無小大必得其材方求天下能吏而君山死矣此可為痛惜者也君山諱高享年二十有八以某年某月某日卒今年君謨又歸迎其親自太康取其柩以歸將以某年某月某日於某所且謂予曰吾兄弟始去其親而來京師欲以仕宦為親榮今幸還家吾弟獨以柩歸甚矣老者之愛其子也何以塞吾親之悲子能為我銘君山乎乃為之銘曰
  嗚呼吾聞仁義之行於天下也可使父不哭子老不哭少嗟夫君山不得其壽父母七十扶行送柩退之有言死孰謂夫子墓予銘其傳不朽庶幾以此慰其父母
  太常博士曽公墓誌銘【王安石】
  公諱易占字不疑姓曾氏建昌南豐人其世出有公之考贈諫議大夫致堯之碑大夫當太宗真宗世為名臣公少以廕補太廟齋郎為撫州宜黄臨川二縣尉舉三司法中進士第改鎮東節度推官還改武勝節度掌書記崇州軍事判官皆不徃用舉者監真州裝卸米倉遷太子中允太常丞博士知㤗州之如皐信州之玉山二縣知信州錢仙芝者有所丐於玉山公不與即誣公吏治之得所以誣公者仙芝則請出御史當是時仙芝葢有所挾故雖坐誣公抵罪而公亦卒失博士歸不仕者十二年復如京師至南京病遂卒娶周氏吳氏最後朱氏封崇安縣君子男六人曄鞏牟宰布肇女九人公以端拱己丑生卒時慶厯丁亥也後卒之二年而其墓在南豐之先塋始公以文章有名及試於事又愈以有名臨川之治能不以威而使惡人之豪帥其黨數百人皆不復為惡在越州其守之合者倚公以治其不合者有所不可公輕正之莊獻太后用道士言作乾明觀匠數百人作數歳不成公語道士曰吾為汝成之為之捐其費太半役未幾而罷如皋歳大飢固請於州而越海以糴所活數萬人明年稍已熟州欲収租賦如常公獨不肯聽歳盡而泰之縣民有復亡者獨如皐為完既又作孔子廟諷縣人興于學玉山之政既除其大惡而至於橋梁廨驛無所不至葢公之已試於事者能如此既仕不合即自放為文章十餘萬言而時議十巻尤行於世時議者懲已事憂來者不以一身之窮而遺天下之憂以為其志不見於事則欲發之於文其文不施於世則欲以傳於後後世有行吾言者而吾豈窮也哉葢公之所為作之意也寳元中李元昊反契丹亦以兵近邉陽為欲棄約者天子獨憂之詔天下有能言者皆勿諱於是言者翕然論兵以進公獨以謂天下之安危顧吾自治不耳吾已自治敵人無可憂者不自治憂將在於近而敵人豈足道哉即上書言數事以為事不爾後當如此既而皆如其云公之遭誣人以為寃退而貧人為之憂也而公所為十餘萬言皆天下事古今之所以存亡治亂至其寃且困未嘗一以為言公沒而其家得其遺疏曰劉向有言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譖之則賢人捨而善政還此可謂明白之論切於今者夫敵人動於外百姓窮於下臣以謂尚未足憂也臣之所謂可憂者特在分諸臣之忠邪而已其大畧如此而其詳有人之難言者葢公既病而為之未及上而終云嗚呼其尤可以見公之志也夫諫者貴言人之難言而傳者則有所不得言讀其畧不失其詳後世其有不明者乎公之事親心意幾微輙逆得之好學不怠而不以求聞於世所見士大夫之䘮二人逆一人之柩以歸又字其孤又一人者宰相舅嘗為贊善大夫死三十年猶殯殯壊公為增修又與宰相書責使之此公之行也葢公之試於事者小而不盡其材而行之所加又近唯其文可以見公之所存而名後世故公之故人子王某取其尤可以銘後世者而為銘曰
  夫辨邪正之實去萬事之例而歸宰相之責合兵為農以立天下之本設學校奬名節以材天下之士正名分定考課通財幣以成制度之法古之所以治者不皆出cq=223於此乎而時議之言如此讀其書以求其志嗚呼公之志何如也
  司封員外郎秘閣校理丁君墓誌銘【王安石】
  朝奉郎尚書司封員外郎充秘閣校理新差通判永州軍州兼管内勸農事上輕車都尉賜緋魚袋晉陵丁君卒王某曰噫吾僚也方吾少時輔我以仁義者乃發哭弔其孤祭焉而許以銘越三月君壻以狀至乃叙銘赴其叙曰君諱寳臣字元珍少與其兄宗臣皆以文行稱鄉里號為二丁景祐中皆以進士起家君為峽州軍事判官與廬陵歐陽公游相好也又為淮南節度掌書記或誣富人以博州將貴人也猜而専吏莫敢議君獨力争正其獄又為杭州觀察判官用舉者兼州學教授又用舉者遷太子中允知越州剡縣葢其始至流大姓一人而縣遂治卒除興利甚衆人至今言之於是再遷為太常博士移知端州儂智高反攻至其治所君出戰能有所捕斬然卒不勝乃與其州人皆去避之坐免一官徙黄州會恩除太常丞監湖州酒又以大臣有解舉者遷博士就差知越州諸暨縣其治諸暨如剡越人滋以君為循吏也英宗即位以尚書屯田員外郎編校秘閣書籍遂為校理同知太常禮院君質直自守接上下以恕雖貧困未嘗言利於朋友故舊無所不盡故其不幸廢退則人莫不憐少進也則皆為之喜居無何御史論君嘗廢矣不當復用遂出通判永州世皆以咎言者謂為不宜夫敺未嘗教之卒臨不可守之城以戰虎狼百倍之賊議今之法則獨可守死爾論古之道也則有不去之以死有去之以生吏方操法以責士則君之流離窮困幾至老死尚以得罪於言者亦其理也君以治平三年待闕於常州於是遷尚書司封員外郎以四年四月四日卒年五十八有文集四十巻明年二月二十九日於武進縣懐徳北鄉郭莊之原君曾祖諱輝祖諱諒皆弗仕考諱柬之贈尚書工部侍郎夫人饒氏封晉陵縣君前死子男隅太廟齋郎除隮為進士其季恩兒尚幼女嫁秘書省著作佐郎集賢校理同縣胡宗愈其季未嫁嫁胡氏者亦又死矣銘曰
  文於辭為達行於徳為充道於古為可命於今為窮嗚呼已矣卜此新宫
  右領軍致仕王君墓誌銘【王安石】
  君王氏諱乙字次公其望在太原而實家大名之元城不知其始所以徙曾祖諱安當周世宗時為閣門通事舍人祖諱廷温開寳中泰寧軍節度副使考諱奉諲右班殿直贈左武衛大將軍君嘗舉進士不中因獻其所藏書秘閣而上書言先臣某逮事許王於先皇帝有一日之幸臣實其子天子下其問驗以為三班借職累遷至内殿崇班閤門祗淮南東路都巡檢使皇祐二年年七十三以右領軍衛將軍致仕卒於海州而以嘉祐二年真州之揚子縣某鄉某原以後夫人劉氏祔於是先夫人林氏既矣君强記博問剛毅而聰明好讀書雖老矣讀書未嘗少止於窮人賤士茍義所在樂與之爲膠漆一欲以不直加我雖嚴貴人義終不為受也數上書言事皆中世病而用事者多不聽聽者兩言耳又事之小者然當時䝉其利言楚州可去堰為牐歳省卒一十一萬七千人錢一百三十萬米六萬八千石又言河隂可以茶鹽募入穀而漕之河北為十說以排三司之難三司不能絀其一此當時䝉其利者也宋興百年大定於太宗至真宗内外富矣内外自是遂務以無為養息天下朝廷所尚賢良進士而將相大臣之世用君方慨然懐古人趨赴功業之意欲起貧賤不勢左右而以其辯智當人主衆圓獨方用非其時卒以不合嗚呼甚可悲也然天下不肖多畏惡君以其伉直而幸其齟齬不得意以老獨賢者哀之耳君子越石秦州觀察判官其次子仁傑為進士女二人嫁進士林度陳州項城主簿宋造余嘗為君僚而與其子越石同年進士也銘其曰
  强能吾嬴吾與之為抗嬴者惴惴吾與之為讓卒嬴于强以窒于行維其心之亨以實其聲也
  廣西轉運使屯田員外郎蘇君墓誌銘【王安石】
  慶厯五年河北都轉運使龍圖閣直學士信都歐陽修以言事切直為權貴人所怒因其孤甥女子有獄誣以奸利事天子使三司户部判官太常博士武功蘇君與中貴人雜治當是時權貴人連内外諸怨惡修者為惡言欲傾修銳甚天下汹汹必修不能自脫蘇君卒白上曰修無罪言者誣之耳於是權貴人大怒誣君以不直絀使為殿中丞泰州監稅然天子遂寤言者不得意而修等皆無恙蘇君以此名聞天下嗟乎以忠為不忠而誅不當於有罪人主之大戒然古之陷此者相隨屬以有左右之讒而無如蘇君之救是以卒至於敗亡而不寤然則蘇君一動其功於天下豈小也哉蘇君既出遂權貴人更用事凡五年之間再赦而君六徙東西南北水陸奔走輙萬里其心恬然無有怨悔遇事强果未嘗少屈葢孔子所謂剛者殆蘇君乎蘇君之仁與智又有足稱者嘗通判陜府當葛懐敏之敗邊告急樞宻使使取道路戍還之卒再戍儀渭於是延州還者千人至陜聞再戍大恐即讙聚謀為變吏白閉城城中無一人敢出君徐以一騎出卒間諭慰止之而以便宜還使者戍卒喜曰微蘇君吾不得生陜人亦曰微蘇君吾其掠死矣有令刺陜西之民以為兵敢亡者死既而亡者得有司治之以死君輙縱去而言上曰令民以死者為事不集也事集矣亡者猶不赦恐其衆相率而為盗惟朝廷幸哀憐愚民使得自反天子以君言為然而三十州之亡者皆不死其後知坊州州稅賦之無歸者里正代為之輸歳幣大家數十君悉鈎治使歸其主坊人不憂為里正自蘇君始也蘇君諱安世字夢得其先武功人後徙蜀蜀亡歸家于京師今開封人也曾大考諱進之率府副率大考諱繼殿直考諱咸熙贈都官郎中君以進士起家三十二年其卒年五十九為廣西轉運使而官止於尚書屯田員外郎者以君十五年不求磨勘也君娶南陽郭氏又娶清河張氏為清河縣君子台文永州推官祥文大廟齋郎炳文試將作監主簿彦文未仕女子五人適進士㑹稽江崧單州魚臺縣尉江山趙揚三人尚幼君既卒之三年嘉祐二年十月庚午其子君揚州之江都東興寧鄉馬坊村而太常博士知常州軍州事臨川王某為銘曰
  皇有四極周綏以福使維蘇君奠我南服亢亢蘇君不圜其方不晦其明君子之剛其枉在人我得吾直誰懟誰愠祗天之役日月有丘其下㝠㝠昭君無窮安石之銘
  節度推官陳君墓誌銘【王安石】
  人之所難得乎天者聰明辨智敏給之材既得之矣能學問修為以自稱而不於無窮之欲此亦天之所難得乎人者也天能以人之所難得者與人人欲以天之所難得者徇天而天不少假以年則其得有不暇乎修為其為有不至乎成就此孔子所以歎夫未見其止而惜之者也陳君諱之元字某年二十七為武昌軍節度推官以卒自其為兒童强記㨗見能不勞而超其長者少長慨然慕古人所為而又能學其文章既以進士起家則喜曰無事於詩賦矣以吾目力盡之於所好其庶乎吾可以成材於是悉橐其家書之官而蚤夜讀以思思而不得則又從其朋友講觧至於達而後已其材與志如此使天少假以年則其成就當何如哉然無幾何得疾病遂至於不起嗟乎此亦所謂未見其止而可惜者也君某州之某縣人曾祖曰某祖曰某考曰某以嘉祐某年某月甲子其兄之方為之卜某州某縣某所之原以而臨川王某為銘曰
  浮揚清明升氣之鄉沈翳濁墨降形之宅其升逺矣其孰能追其降在此有銘昭之
  泰州海陵縣主簿許君墓誌銘【王安石】
  君諱平字秉之姓許氏余嘗譜其世家所謂今泰州海陵縣主簿者也君既與兄元相友愛稱天下而自少卓犖不覊善辨說與其兄俱以智畧為當世大人所器寳元時朝廷開方畧之選以招天下異能之士而陜西大帥范文正公鄭文肅公争以君所為書以薦於是得召試為太廟齋郎已而選泰州海陵縣主簿貴人多薦君有大才可試大事不宜棄之州縣君亦常慨然自許欲有所為然終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士固有離世異俗獨行其意罵譏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無衆人之求而有所待於後世者也其齟齬固宜若夫智謀功名之士窺時俯仰以赴勢物之會而輙不遇者乃亦不可勝數辯足以移萬物而窮於用說之時謀足以奪三軍而辱於右武之國此又何說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悔者其知之矣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真州之揚子縣甘露鄉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瓌不仕璋真州司户叅軍琦太廟齋郎琳進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進士周奉先泰州泰興縣令陶舜元銘曰
  有拔而起之莫擠而止之嗚呼許君而已於斯誰或使之















  文編卷六十一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卷六十二
  明 唐順之 編
  太子太師致仕杜祁公墓誌銘【歐陽修】
  故太子太師致仕祁國公贈司徒兼侍中杜公諱衍字世昌越州山隂人也其先本岀於堯之後歴三代嘗為諸侯後徙其封於杜而子孫散適他國者以杜為氏自杜赫為秦將軍後三世御史大夫周及其子建平侯延年仍顯於漢又九世當陽侯預顯於晉又十有四世岐國公佑顯於唐又九世而至於祁公其為家有法其吉㐫祭祀齋戒日時幣祝從事一用其家書自唐滅士䘮其舊禮而一切茍簡獨杜氏守其家法不遷於世俗盖自春秋諸侯之子孫歴秦漢千有餘嵗得不絶其世譜而唐之盛時公卿家法存於今者惟杜氏公自曽高以來以恭儉孝謹稱鄉里至公為人尤潔㢘自剋其為大臣事其上以不欺為忠推於人以行已取信故其動静纎悉謹而有法至考其大節偉如也公享年八十官至尚書左丞方其六十有九嵗且盡即上書告老明年以太子少師致仕累遷太子太保太傅太師封祁國公於其家天子祀明堂遣使者召公陪祠將有所問以疾不至而嵗時存問勞賜不絶公少舉進士高第為揚州觀察推官知平遙縣通判晉州知乾州遷河東京西路提㸃刑獄知揚州河東陜西路轉運使入為三司戸部副使拜天章閣待制知荆南府未行以為河北路都轉運使遂知天雄軍召為御史中丞判流内銓知審官院拜樞密直學士知永興軍徙知并州遷龍圖閣學士復知永興軍權知開封府康定元年以刑部侍郎同知樞密院事即拜副使慶厯三年遷吏部侍郎樞密使明年以本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公治吏事如其為人其聽獄訟雖明敏而審覈愈精故屢决疑獄人以為神其簿書出納推析毫髪終日無倦色至為條目必使吏不得為奸而已及其施於民者則簡而易行始居平遙嘗以吏事適他州而縣民爭訟者皆不肻決以待公歸知乾州未滿嵗安撫使察其治行以公權知鳯翔府二邦之民爭於界上一曰此我公也汝奪之一曰今我公也汝何有焉夏人初叛命天下苦於兵而自陜以西尤甚吏縁侵漁調發督迫至民破産不能足徃徃自經投水以死於是時公在永興語其人曰吾不能免汝然可使汝不勞爾乃為之區處計較量物有無貴賤道里逺近寛其期㑹使以次輸送由是物不踴貴車牛芻秣宿食來徃如平時而吏束手無所施民比它州費省十六七至於繕治城郭器械民皆不知開封治京師常撓於權要有干其法而能不為之屈者世皆以為難至公能使權要不敢有所干凡其為治以聽斷盗賊為能否爾獨公始有餘力省其民事如治他州而畿赤諸縣之民皆被其惠開封比比出能吏而兼於民政者惟公一人吏部審官主天下吏員而居職者類以不乆遷去故吏得為奸公始視銓事一日選者三人爭其闕公以問吏吏受丙賕對曰當與甲乙不能爭遂授他闕居數日吏敎丙訟甲負某事不當得公悟召乙問之乙謝曰業已得它闕不願爭公不得已與丙而笑曰此非吏罪乃吾未知銓法爾因命諸曹各具格式科條以白問曰盡乎曰盡矣明日勅諸吏無得升堂使坐曹聽行文書而已由是吏不得與銓事與奪一出於公居月餘翕然聲動京師其在審官有以賄求官者吏謝不受曰我公有賢名不乆見用去矣姑少待之慶厯之初上猒西兵之乆出而民亟用今丞相富公樞密韓公及范文正公而三人者遂欲盡革衆事以修紀綱而小人權倖皆不悦獨公與相佐佑而公尤抑絶僥倖凡内降與恩澤者一切不與每積至十數則連封而面還之或詰責其人至慙恨涕泣而去上嘗謂諫官歐陽修曰外人知杜某封還内降邪吾居禁中有求恩澤者毎以杜某不可告之而止者多於所封還也其助我多矣此外人及杜某皆不知也然公與三人者卒皆以此罷去公多知本朝故實善決大事初邊將議欲大舉以擊夏人雖韓公亦以為可舉公爭以為不可大臣至有欲以沮軍罪公者然兵後果不得出契丹與夏人争銀甕族大戰黄河外而雁門麟府皆警范文正公安撫河東欲以兵從公以為契丹必不來兵不可妄出范公怒至以語侵公公不為恨後契丹卒不來二公皆世俗指公與為朋黨者其論議之際盖如此及三人者將罷去公獨以為不可遂亦罷以尚書左丞知兖州嵗餘乃致仕公自布衣至為相衣服飲食無所加雖妻子亦有常節家故饒財諸父分産公以所得悉與昆弟之貧者俸禄所入分給宗族賙人急難至其歸老無屋以居寓於南京驛舍者乆之自少好學工書畫喜為詩讀書雖老不倦推奬後進今世知名士多出其門居家見賔客必問時事聞有善喜若已出至有所不可憂見於色或夜不能寐如任其責者凡公所以行之終身者有能履其一君子以為人之所難而公自謂不足以名後世遺戒子孫無得紀述嗚呼豈所謂任重道逺而為善惟日不足者歟曽祖太子少保諱某贈太師祖鴻臚卿諱叔詹追封吳國公父尚書度支員外郎諱遂良追封韓國公皆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娶相里氏封晉國夫人子男曰詵大理評事訢太常博士訥將作監主簿詒秘書省正字三子早卒女長適集賢校理蘇舜欽次適秘閣校理李綖次適單州圑練推官張遵道公以嘉祐二年二月五日卒于家其子訢以其年十月十八日公子應天府宋城縣之仁孝原銘曰
  翼翼祁公率履自躬一其初終惟徳之恭公在于位士知貪㢘退老于家四方之瞻豈惟士夫天子曰咨爾曲爾直繩之墨之正爾方圓有矩有規人莫之踰公無爾欺予左予右惟公是毗公雖告休受寵不已宫臣國公即命于第奕奕明堂萬邦從祀豈無臣工為予執法何以召之惟公舊徳公不能來予其徃鍚君子愷悌民之父母公雖百齡人以為少不俾黄耉喪予元老寵禄之隆則有止期惟其不已既去而思銘昭于逺萬世之詒鎮安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贈中書令諡文簡程公墓誌銘【歐陽修】
  嘉祐元年閏三月己丑鎮安軍節度使檢校太師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使持節陳州諸軍事陳州刺史程公薨于位以聞詔輟視朝二日贈公中書令於是其孤嗣隆以狀上考功移于太常而博士起曰法宜諡乃諡曰文簡明年十月十八日公于河南伊闕之某鄉某原其孤又以請于太史而史臣修曰禮宜銘乃考次公之世族官封爵號卒葬時日與其始終之大節合而誌於其墓且銘之曰惟程氏逺有世序自重黎以來其後居中山者出於魏安鄉侯昱之後公諱琳字天球中山博野人也曽祖贈太師諱新曽祖妣吳國夫人齊氏祖贈太師中書令諱賛明祖妣秦國夫人吳氏考袁州宜春令贈太師中書令尚書令冀國公諱元白妣晉國夫人楚氏公以大中祥符四年舉服勤辭學高第為泰寜軍節度掌書記改著作佐郎知夀陽縣秘書丞監左藏庫天僖中詔舉辭學履行召試直集賢院今天子即位遷太常博士三司戸部判官是時契丹所遣使者數出不遜語生事而主者應對多失辭上患之已而契丹來賀即位乃選公為接伴使而契丹使者言太后當遣使通書公遽以禮折之乃已史官修真宗實録而起居注闕命公修大中祥符八年以後起居注遂修起居注遷祠部員外郎提舉在京諸司庫務以本官知制誥同判吏部流内銓天聖五年館伴契丹賀乾元節使使者言中國使至契丹坐殿中位次高而契丹使來坐次下當陛語甚切不已而上與大臣皆以為小故不足爭將許之公以謂許其小必啟其大力爭以為不可遂止河決滑州初議者言可塞役既作而後議者以為不可乃命公徃視之公言可塞遂塞之嵗中遷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明年拜樞密直學士知益州蜀人輕而喜亂公常先制於無事至其臨時如不用意而畧其細治其大且甚者不過一二而蜀人安之自寮吏皆不能窺其所為正月俗放燈吏民夜㑹聚遨嬉盛天下公先戒吏為火備有失火者使隨救之勿白以動衆既而大宴五門城中火吏救止卒宴民皆不知盖其他設施多類此軍士見監軍告其軍有變監軍入白公笑遣之惶恐不敢去公曰軍中動静吾自知之茍有謀者不待告也可使告者來監軍去而告者卒不敢來公亦不問遂止蜀州妖人有自號李氷神子者署官屬吏卒聚徒百餘人公命捕寘之法而讒之朝者言公妄殺人蜀人恐且亂矣上遣中貴人馳視之使者入其境居人行旅爭道公善使者問殺妖人事其父老皆曰殺一人可使蜀數十年無事使者問其故對曰前亂蜀者非有智謀豪傑之才乃里閭無賴小人爾惟不制其始遂至於亂也使者視蜀既無事又得父老語還白於是上益以公為能遷給事中知開封府禁中大火延兩宫宦者治獄得縫人火斗已誣伏而下府命公具獄公立辨其非禁中不得入乃命工圖火所經而後宫人多所居隘其烓竈近版壁嵗乆燥而焚曰此豈一日火哉乃建言此殆天災也不宜以罪人上為緩其獄故卒得無死者公在府決事神速一嵗中獄常空者四五遷工部侍郎龍圖閣直學士守御史中丞是嵗以翰林侍讀學士復知開封府明年為三司使治財賦知本末出入有節雖一金不可妄取累遷吏部侍郎景祐四年以本官參知政事司天言日食明年正旦請移閏月以避之公以謂天有所譴非移閏可免惟修徳政而已乃止范仲淹以言事忤大臣貶饒州已而上悔悟欲復用之稍徙知潤州而惡仲淹者復誣以事語入上怒亟命置之嶺南自仲淹貶而朋黨之論起朝士牽連出語及仲淹皆指為黨人公獨為上開説明其誣枉上意解而後已公為人剛決明敏多識故事議論慨然及知政事益奮勵無所迴避宰相有所欲私輙以語折之至今人徃徃能道其語而小人僥倖多不得志遂共以事中之坐貶光禄卿知潁州已而上思之徙知青州又徙大名府居一嵗間遷戸部吏部二侍郎尚書左丞資政殿學士北京建與宦者皇甫繼明爭治行宫事章交上上遣一御史視其曲直御史直公遂罷繼明是時繼明方信用其勢傾動中外自朝廷大臣莫不屈意下之而公被中傷方起未復而獨與之爭雖小故不少假也故議者不以公所直為難而以能不為繼明屈為難也遷工部尚書資政殿大學士河北安撫使慶厯六年拜武昌軍節度使陜西安撫使知永興軍府事明年加宣徽北院使判延州夏人以兵三萬臨界上前三日公諜知其來戒諸堡寨按兵閉壁冦至以為有備引去訖公去不復窺邊趙元昊死子諒祚立方幼三大將共治其國言事者謂可除其諸將皆以為節度使使各有其所部以分弱其勢可遂無西患事下公公以謂幸人之喪非所以示大信撫逺人而諒祚雖幼君臣和三將無異志雖欲有為必無功而反生事不如因而撫之上以為然皇祐元年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復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自元昊反河西契丹亦犯約求地二邊兵興連嵗不解而公方入與謀議更守西北二方尤知敵人虛實情偽山川要害所以行師制勝營陣出入之法於河北尤詳其奏議頗多雖不能盡用其指畫䂓為之際有可喜也再居大名前後十年威惠信於其人人為立生祠公自罷政事益不妄與人合亦卒不復用既徙鎮安居三嵗上書曰臣雖老尚能為國守邊未報而得疾享年六十有九公累階開府儀同三司勲上柱國開國廣平郡爵公食戸七千四百而實封二千一百賜號推誠保徳守正翊戴功臣娶陳氐封衛國夫人子男四人曰嗣隆太常博士嗣弼殿中丞嗣恭太常博士嗣先大理寺丞女五人長適職方員外郎榮諲次適秘書丞韓縝次適都官員外郎晁仲約次適大理寺丞吳得次適將作監主簿王偁孫三人長曰伯孫次曰公孫皆太常寺太祝次曰昌孫守秘書郎有文集奏議六十巻公平生寡言笑慎於知人既已知之乆而益篤喜飲酒引滿然人罕得其驩而與余尤相好也銘曰君子之守志於不奪不學而剛有摧必折毅毅程公其剛不屈公在政事有諤其言直雖不容志豈不完謂公不顯公位將相豈無謀謨胡不以訪老于輔藩白首猶壯公雖在外邦國之光奄其不存士夫曷望吉卜之從兆此新岡惟其休聲逾逺彌長
  贈太子太傅胡公墓誌銘【歐陽修】
  太子少師致仕贈太子大傅胡公諱宿字武平其先豫章人也後徙常州之晉陵世有隠徳為晉陵著姓公舉進士中天聖二年乙科為真州揚子尉縣大水漂溺居民令不能救公曰拯溺吾職也即率公私舟活數千人嵗滿調廬州合淝主簿張丞相士遜稱其文行薦諸朝召試學士院為館閣校勘與修北史改集賢校理通判宣州三遷太常博士判吏部南曹賜緋衣銀魚知湖州為政有惠愛築石塘百里捍水患大興學校學者盛於東南自湖學始公丁母夫人憂去而州人思之名其塘曰胡公塘學者為公立生祠于學中至今祠之公居喪毁瘠過禮三年不居于内服除為三司鹽鐡判官轉尚書祠部貟外郎判度支局院知蘇州兩浙路轉運使召還修起居注以本官知制誥兼勾當三班院已而兼判吏部流内銓入内都知楊懐敏坐衛士夜盜入禁中驚乘輿斥出為和州都監懐敏用事乆勢動中外未幾召復故職公封還辭頭不草制論曰衛士之變蹤跡連懐敏得不窮治誅死幸矣豈冝復在左右其命遂止乆之拜公翰林侍讀學士遷翰林學士兼史館修撰判館事兼端明殿學士累遷尚書左司郎中兼知通進銀臺司審刑院羣牧使提舉在京諸司庫務醴泉宫判尚書禮部遂判都省再知禮部貢舉奉使契丹館伴北朝人使亦皆再而北人嚴憚之公為人清儉謹黙内剛外和羣居笑語諠譁獨正容色温温不動聲氣與人言必思而後對故其涖官臨事慎重不輙發發亦不可囘止而其趣要歸於仁厚朝議在官年七十而不致仕者有司以時按籍舉行公以謂養亷恥厚風俗宜有漸而欲一切以吏議從事殆非所以優老勸功之意當少緩其事使人得自言而全其美節朝廷嘉其言是至今行之皇祐新樂成議者多異論有詔新樂用於常祀朝㑹而郊廟仍用舊樂公言書稱同律而今舊樂高新樂下相去一律難並用而新樂未施於郊廟先用之朝㑹非先王薦上帝配祖考之意皆不可近制禮部四嵗一貢士議者患之請更為間嵗議已定公獨以為不然曰使士子廢業而奔走無寜嵗不如復用三嵗之制也衆皆以公言為非行之數年士子果以為不便而卒用三嵗之制仁宗乆未有皇子羣臣多以皇嗣為言未省公以學士當作青辭禱嗣于山川即建言儲位乆虛非所以居安而慮危願擇宗室之賢者立之以慰安天下之心語甚切至公學問該博兼通隂陽五行天人災異之説南京鴻慶宫災公以謂南京聖宋所以受命建號而大火主于商丘國家乘火徳而王者也今不領於祠官而比年數災宜修火祀事下太常嵗以長吏奉祠商丘自公始慶厯六年夏河北河東京東同時地震而登萊尤甚公以嵗推之曰明年丁亥嵗之刑徳皆在北宫隂生於子而極於亥然隂猶彊而未即伏陽猶㣲而未即勝此所以震也是謂龍戰之㑹而其位在乾今夏人元昊中國之隂也宜為之備不然必有内盜起於河朔明年王則以貝州叛公又以為登萊視京師為東北隅乃少陽之位也今二州並置金坑多聚民以鑿山谷陽氣損泄故隂乘而動縣官入金嵗幾何小利而大害可即禁止以寜地道皇祐五年正月㑹靈宫災是嵗冬至祀天南郊以三聖並配明年大旱公曰五行火禮也去嵗火而今又旱其應在禮此殆郊丘並配之失也即建言並配非古宜用迭配如初詔其後并州議建軍為節鎮公以星土考之曰昔高辛氏之二子不相能也堯遷閼伯於商丘主火而商為宋星遷實沈於臺駘主水而參為晉星國家受命始於商丘王以火徳又京師當宋之分野而并為晉地參商仇讐之星今欲崇晉非國之利也自宋興平僣偽并最後服太宗削之不使列於方鎮八十年矣謂宜如舊制公在翰林十年多所補益大抵不為茍止而妄隨故其言或用或不用或後卒如其言然天子察公之忠欲大用者乆矣嘉祐六年八月拜公諫議大夫樞密副使公既慎静而當大任尤顧惜大體而羣臣方建利害多更張庶事以革公獨厭之曰變法古人之難不務守祖宗成法而徒紛紛無益於治也又以謂契丹與中國通好六十餘年自古未有也善待敵人者謹為備而已今三邊武備多弛牧馬著虛名於籍可乘而戰者百無一二又謂滄州宜分為一路以禦敵此今急務也若其界上交侵小故乃城寨主吏之職朝廷宜守祖宗之約不宜爭小利而隳大信深戒邊臣生事以為功在位六年其論議類皆如此英宗即位拜給事中治平三年累上表乞致仕未允乆之拜尚書吏部侍郎觀文殿學士知杭州為政不畧細故或謂大臣不宜自勞公曰此民事也吾不敢忽以是民尤愛之明年今上即位遷左丞五月公以疾告遂除太子少師致仕命未至而公以六月十一日薨于正寢享年七十有三即以其年十一月某日于某州某縣某鄉之某原公之曽祖諱持累贈太傅曽祖妣歐陽氏追封晉陵郡太夫人祖諱徽累贈太師祖妣楊氏追封華隂郡太夫人余氏嘉興郡太夫人余氏丹陽郡太夫人龔氏武陵郡太夫人父諱㝝累贈太師兼中書令妣沈氏追封東陽郡太夫人貝氏南陽郡太夫人李氏金城郡太夫人公累階光禄大夫勲上柱國開國安定爵公食邑二千八百戸食實封四百戸賜推誠保徳翊戴功臣初娶吳氏追封蘭陵郡夫人再娶何氏封南康郡夫人子男五人長曰宗堯今為都官貟外郎次曰遵路早卒次曰宗質國子博士次曰宗炎著作佐郎次曰宗厚秘書省正字早卒女四人皆適士族孫志修太常寺大祝行修守秘書省校書郎簡修試秘書省校書郎世修徳修安修奕修慎修益修公自為進士知名于時楊文公億得其詩題于秘閣歎曰吾恨未識此人其舉進士也謝陽夏公絳薦公為第一公名以此益彰而謝公亦以此自負少嘗善一浮圖其人將死謂公曰我有秘術能化瓦石為黄金子其我我以此報子公曰爾之後事吾敢不勉秘術非吾欲也浮圖歎曰子之志未可量也其篤行自勵至於貴顯常如布衣時有文集四十巻銘曰
  允矣胡公順外剛中惟初暨終一徳之恭公之燕居其氣温温舉必可法思而後言公在朝廷正色侃侃蔚有嘉話憂深慮逺不迎利趨不畏勢反有或不從後必如之乆而愈信孰不公思侍從之親樞機之密名望三朝清職峻秩愷悌之仁宜國黄耉七十而止孰云多夀惟善在人刻銘不朽
  贈尚書工部侍郎孔公墓誌銘【王安石】
  宋故朝請大夫給事中知鄆州軍州事兼管内河堤司農同羣牧使上䕶軍魯郡開國侯食邑一千六百戸食實封二百戸賜紫金魚袋孔公者尚書工部侍郎贈尚書吏部侍郎諱朂之子兖州曲阜縣令襲封文宣公贈兵部尚書諱仁玉之孫兖州泗水縣主簿諱光嗣之曽孫而孔子之四十五世孫也其仕當今天子天聖寳元之間以剛毅諒直名聞天下嘗知諫院矣上書請明肅太后歸政天子而廷奏樞密使曹利用尚御藥羅崇勲罪状當是時崇勲操權利與士大夫為市而利用悍彊不遜内外憚之嘗為御史中丞矣皇后郭氏廢引諫官御史伏閤以爭又求見上皆不許而固爭之得罪然後已盖公事君之大節如此此其所以名聞天下而士大夫多以公不終於大位為天下惜者也公諱道輔字原魯初以進士釋褐補寜州軍事推官年少耳然斷獄議事已能使老吏憚驚遂遷大理寺丞知兖州仙源縣事又有能名其後嘗直史館待制龍圖閣判三司理欠慿由司登聞檢院吏部流内銓糺察在京刑獄知許徐兖鄆泰五州留守南京而兖鄆御史中丞皆再至所至官治數以爭職不阿或絀或遷而公持一節以終身盖未嘗自詘也其在兖州也近臣有獻詩百篇者執政請除龍圖閣直學士上曰是詩雖多不如孔道輔一言乃以公為龍圖閣直學士於是人度公為上所思且不乆於外矣未幾果復召以為中丞而宰相使人説公稍折節以待遷公乃告以不能於是人又度公且不得乆居中而公果出初開封府吏馮士元坐獄語連大臣數人故移其獄御史御史劾士元罪止於杖又多更赦公見上上固怪士元以小吏與大臣交私汙朝廷而所坐如此而執政又以謂公為大臣道地故出知鄆州公以寳元二年如鄆道得疾以十二月壬申卒於滑州之韋城驛享年五十四其後詔追復郭皇后位號而近臣有為上言公明肅太后時事者上亦記公平生所為故特贈公尚書工部侍郎公夫人金城郡君尚氏尚書都官員外郎諱賔之女生二男子曰淘今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曰宗翰今為太常博士皆有行治世其家累贈公金紫光禄大夫尚書兵部侍郎而以嘉祐七年十月壬寅公孔子墓之西南百步公㢘於財樂振施遇故人子恩厚尤篤而尤不好鬼神禨祥事在寜州道士治真武像有蛇穿其前數出近人人傳以為神州將欲視驗以聞故率其屬徃拜之而蛇果出公即舉笏擊蛇殺之自州將以下皆大驚已而又皆大服公由此始知名然余觀公數處朝廷大議視禍福無所擇其智勇有過人者勝一蛇之妖何足道哉世多以此稱公者故余亦不得而畧也銘曰
  展也孔公維志之求行有險夷不改其輈權彊所忌讒諂所讐考終厥位寵禄優優維皇好直是錫公休序行納銘為識諸幽
  貞曜先生墓誌銘【韓愈】
  唐元和九年嵗在甲午八月己亥貞曜先生孟氏卒無子其配鄭氏以告愈走位哭且召張籍㑹哭明日使以錢如東都供事諸嘗與徃來者咸來哭弔韓氏遂以書告興元尹故相餘慶閏月樊宗師使來弔告葬期徵銘愈哭曰嗚呼吾尚忍銘吾友也夫興元人以幣如孟氏賻且來商家事樊子使來速銘曰不則無以掩諸幽乃序而銘之先生諱郊字東野父庭玢娶裴氏女而選為崑山尉生先生及二季酆郢而卒先生生六七年端序則見長而愈騫涵而揉之内外完好色夷氣清可畏而親及其為詩劌目鈢心刃迎縷解鉤章棘句掐擢胃腎神施鬼設間見層出唯其大翫於詞而與世抹摋人皆劫劫我獨有餘有以後時開先生者曰吾既擠而與之矣其猶足存邪年幾五十始以尊夫人之命來集京師從進士試既得即去間四年又命來選為溧陽尉迎侍溧上去尉二年而故相鄭公尹河南奏為水陸運從事試協律郎親拜其母於門内母卒五年而鄭公以節領興元軍奏為其軍參謀試大理評事挈其妻行之興元次于閿鄉暴疾卒年六十四買棺以歛以二人輿歸酆郢皆在江南十月庚申樊子合凡贈賻而之洛陽東其先人墓左以餘財附其家而供祀將張籍曰先生掲徳振華於古有光賢者故事有易名况士哉如曰貞曜先生則姓名字行有載不待講説而明皆曰然遂用之初先生所與俱學同姓簡于世次為叔父由給事中觀察浙東曰生吾不能舉死吾知恤其家銘曰於戲貞曜維執不猗維出不訾維卒不施以昌其詩
  施先生墓誌銘【韓愈】
  貞元十八年十月十一日太學博士施先生士丐卒其寮太原郭伉買石誌其墓昌黎韓愈為之辭曰先生明毛鄭詩通春秋左氏傳善講説朝之賢士大夫從而執經考疑者繼于門太學生習毛鄭詩春秋左氏傳者皆其弟子貴游之子弟時先生之説二經來太學帖帖坐諸生下恐不卒得聞先生死二經生喪其師仕於學者亡其朋故自賢士大夫老師宿儒新進小生聞先生之死哭泣相弔歸衣服貨財先生年六十九在太學者十九年由四門助教為太學助教由助教為博士大學秩滿當去諸生輙拜䟽乞留或留或遷凡十九年不離太學祖曰旭袁州宜春尉父曰婼豪州定逺丞妻曰太原王氏先先生卒子曰友直明州鄮縣主簿曰友諒太廟齋郎系曰
  先生之祖氏自施父其後施常事孔子以彰讐為博士延為太尉太尉之孫始為吳人曰然曰續亦載其跡先生之興公車是召纂序前聞于光有曜古聖人言其㫖密㣲箋注紛羅顛倒是非聞先生講論如客得歸卑讓肫肫出言孔揚今其死矣誰嗣為宗縣曰萬年原曰神禾高四尺者先生墓邪
  孫明復先生墓誌銘【并序歐陽修】
  先生諱復字明復姓孫氏晉州平陽人也少舉進士不中退居泰山之陽學春秋著尊王發㣲魯多學者其尤賢而有道者石介自介而下皆以弟子事之先生年逾四十家貧不娶李丞相迪將以其弟之女妻之先生疑焉介與羣弟子進曰公卿不下士乆矣今丞相不以先生貧賤而欲託以子是高先生之行義也先生宜因以成丞相之賢名於是乃許孔給事道輔為人剛直嚴重不妄與人聞先生之風就見之介執杖屨侍左右先生坐則立升降拜則扶之及其徃謝也亦然魯人既素高此兩人由是始識師弟子之禮莫不歎嗟之而李丞相孔給事亦以此見稱於士大夫其後介為學官語于朝曰先生非隠者也欲仕而未得其方也慶厯二年樞密副使范仲淹資政殿學士富弼言其道徳經術宜在朝廷召拜校書郎國子監直講嘗召見邇英閣説詩將以為侍講而嫉之者言其講説多異先儒遂止七年徐州人孔直温以狂謀捕治索其家得詩有先生姓名坐貶監䖍州商稅徙泗州又徙知河南府長水縣簽署應天府判官公事通判陵州翰林學士趙槩等十餘人上言孫某行為世法經為人師不宜棄之逺方乃復為國子監直講居三嵗以嘉祐二年七月二十四日以疾卒于家享年六十有六官至殿中丞先生在太學時為大理評事天子臨幸賜以緋衣銀魚及聞其喪惻然予其家錢十萬而公卿大夫朋友太學之諸生相與弔哭賻治其喪於是以其年十月二十七日先生于鄆州須城縣盧泉鄉之北扈原先生治春秋不惑傳註不為曲説以亂經其言簡易明於諸侯大夫功罪以考時之盛衰而推見王道之治亂得於經之本義為多方其病時樞密使韓琦言之天子選書吏給紙筆命其門人祖無擇就其家得其書十有五篇録之藏于秘閣先生一子大年尚幼銘曰
  聖既歿經更戰焚逃藏脱亂僅傳存衆説乘之汨其原怪迂百出雜偽真後生牽卑習前聞有欲患之寡攻羣徃徃止燎以膏薪有勇夫子闢浮雲刮磨蔽蝕相吐吞日月卒復光破昏博哉功利無窮垠有考其不在斯文
  徂徠石先生墓誌銘【并序歐陽修】
  徂徠先生姓石氏名介字守道兖州奉符人也徂徠魯東山而先生非隠者也其仕嘗位於朝矣魯之人不稱其官而稱其徳以為徂徠魯之望先生魯人之所尊故因其所居山以配其有徳之稱曰徂徠先生者魯人之志也先生貌厚而氣完學篤而志大雖在畎畝不忘天下之憂以謂時無不可為為之無不至不在其位則行其言吾言用功利施於天下不必出乎已吾言不用雖獲禍咎至死而不悔其遇事發憤作為文章極陳古今治亂成敗以指切當世賢愚善惡是是非非無所諱忌世俗頗駭其言由是謗議喧然而小人尤嫉惡之相與出力必擠之死先生安然不惑不變曰吾道固如是吾勇過孟軻矣不幸遇疾以卒既卒而奸人有欲以竒禍中傷大臣者猶指先生以起事謂其詐死而北走契丹矣請發棺以騐賴天子仁聖察其誣得不發棺而保全其妻子先生世為農家父諱丙始以仕進官至太常博士先生年二十六舉進士甲科為鄆州觀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御史臺辟主簿未至以上書論赦罷不召秩滿遷某軍節度掌書記代其父官于蜀為嘉州軍事判官丁内外艱去官垢面跣足躬耕徂徠之下其五世未者七十喪服除召入國子監直講是時兵討元昊乆無功海内重困天子奮然思欲振起威徳而進退二三大臣増置諫官御史所以求治之意甚鋭先生躍然喜曰此盛事也雅頌吾職其可已乎乃作慶厯聖徳詩以褒貶大臣分别邪正累數百言詩出太山孫明復曰子禍始於此矣明復先生之師友也其後所謂奸人作竒禍者乃詩之所斥也先生自閒居徂徠後官于南京常以經術教授及在太學益以師道自居門人弟子從之者甚衆太學之興自先生始其所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巻曰某集者若干巻其斥佛老時文則有怪説中國論曰去此三者然後可以有為其戒奸臣宦女則有唐鑑曰吾非為一世監也其餘喜怒哀樂必見於文其辭博辯雄偉而憂思深逺其為言曰學者學為仁義也惟忠能忘其身信篤於自信者乃可以力行也以是行於己亦以是敎於人所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孟軻揚雄韓愈氏者未嘗一日不誦於口思與天下之士皆為周孔之徒以致其君為堯舜之君民為堯舜之民亦未嘗一日少忘于心至其違世驚衆人或笑之則曰吾非狂癡者也是以君子察其行而信其言推其用心而哀其志先生直講嵗餘杜祁公薦之天子拜太子中允今丞相韓公又薦之乃直集賢院又嵗餘始去太學通判濮州方待次于徂徠以慶厯五年七月某日卒于家享年四十有一友人廬陵歐陽修哭之以詩以謂待彼謗焰熄然後先生之道明矣先生既沒妻子凍餒不自勝今丞相韓公與河陽富公分俸買田以活之後二十一年其家始克先生于某所將其子師訥與其門人姜潛杜黙徐遁等來告曰謗焰熄矣可以發先生之光矣敢請銘某曰吾詩不云乎子道自能乆也何必吾銘遁等曰雖然魯人之欲也乃為之銘曰
  徂徠之巖巖與子之徳兮魯人之所瞻汶水之湯湯與子之道兮逾逺而彌長道之難行兮孔孟遑遑一世之屯兮萬世之光曰吾不有命兮安在夫桓魋與臧倉自古聖賢皆然兮噫子雖毁其何傷
  孔處士墓誌銘【王安石】
  先生諱旼字寜極睦州桐廬縣尉諱詢之曽孫贈國子博士諱延淊之孫尚書都官員外郎諱昭亮之子自都官而上至孔子四十五世先生嘗欲舉進士已而悔曰吾豈有不得已於此邪遂居於汝州之龍興山而上其親於汝汝人争訟之不可平者不聽有司而聽先生之一言不羞犯有司之刑而以不得於先生為恥慶厯七年詔求天下行義之士而守臣以先生應詔於是朝廷賜之米帛又勅州縣除其雜賦嘉祐三年近臣多言先生有道徳可用而執政度以為不肻屈除守秘書省校書郎致仕四年近臣又多以為言乃詔以為國子監直講先生辭乃除守光禄寺丞致仕五年大臣有請先生為其屬縣者於是天子以知汝州龍興縣事先生又辭辭未聽而六月某日先生終於家年六十七大臣有為之請命者乃特贈太常丞至七年月日弟㬙先生於堯山都官之兆而以夫人李氏祔李氏故大理評事昌符之女生一女嫁為士人妻而先物故先生事父母至孝居喪如禮遇人恂恂雖僕奴不忍以辭氣加焉衣食與田桑有餘輙以賙其鄉里貸而後不能償者未嘗問也未嘗疑人人亦以故不忍欺之而世之傳先生者多異學士大夫有知而能言者盖先生孝弟忠信無求于世足以使其鄉人畏服之如此而先生未嘗為異也先生博學尤喜易未嘗著書獨大衍一篇傳於世考其行治非有得於内其孰能致此耶當漢之東徙高守節之士而亦以故成俗故當世處士之聞獨多于後世乃至於今知名為賢而處者盖亦無有幾人豈世之所不尚遂湮沒而無聞抑士之趨操亦有待於世耶若先生固不為有待於世而卓然自見於時豈非所謂豪傑之士者哉其可銘也已銘曰
  有入而不出以身易物有徃而不反以私其佚嗚呼先生好潔而無尤匪佚之私維志之求
  臨川吳子善墓誌銘【王安石】
  臨川吳氏有子興宗字子善年二十喪母而其父以生事付之則先日出以作後日入以息日午矣家一人未飯其夫婦必尚空腹天寒矣家一人未纊其夫婦必尚單衣盖如此者二十年而終三十年而已死凡嫁五妹辦數喪又以其筋力之餘及於鄉黨茍有故必我勞人佚先徃後歸而尤篤於友愛見弟有過則顔色愈温須飲酒歡極之間乃㣲示以意既而即泣下曰吾親屬我以汝吾所以不避艱險者保汝而已其弟終感悟悔改為善士以文學名於世此待其弟乃爾若於它人則絶口不涉其非然里中少年聞其謦欬之音徃徃逃匿若匿不及則俛首恐愧而嘗有所絓一至訟庭及著械同絓數十人為之皆哭掌獄者驚起白守守立免焉其見畏愛多此類某謂其父為諸舅甚知其所為故於其弟子經孝宗之求誌以也為道而不辭子善嘗應進士舉後專於耕養遂不復應其死以治平四年八月九日而十二月十二日與其母黄氏共於靈源村父墓之域中父諱偃亦有行義用疾弗仕祖諱表㣲尚書屯田員外郎曽祖諱英殿中丞初妻姓王氏一男良弼皆前卒再娶楊氏生蕘适杜蕘始九嵗而四女幼者一嵗云云
  王深父墓誌銘【王安石】
  吾友深父書足以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欲以聖人之道為己任盖非至於命弗止也故不為小廉曲謹以投衆人耳目而取舍進退去就必度於仁義世皆稱其學問文章行治然真知其人者不多而多見謂迂闊不足趣時合變嗟乎是乃所以為深父也令深父而有以合乎彼則必無以同乎此矣嘗獨以謂天之生夫人也殆將以夀考成其才使有待而後顯以施澤於天下或者誘其言以明先王之道覺後世之民嗚呼孰以為道不任於天徳不酬於人而今死矣甚哉聖人君子之難知也以孟軻之聖而弟子所願止於管仲晏嬰况餘人乎至于揚雄尤當世之所賤簡其為門人者一侯芭而已芭稱雄書以為勝周易易不可勝也芭尚不為知雄者而人皆曰古之人生無所遇合至其歿乆而後世莫不知若軻雄者其歿皆過千嵗讀其書知其意者甚少則後世所謂知者未必真也夫此兩人以老而終幸能著書書具在然尚如此嗟乎深父其志雖能知軻其於為雄雖幾可以無悔然其志未就其書未具而既早死豈特無所遇於今又將無所傳於後天之生夫人也而命之如此盖非余所能知也深父諱囘本河南王氏其後自光州之固始遷福州之侯官為侯官人者三世曽祖諱某某官祖諱某某官考諱某尚書兵部員外郎兵部潁州之汝隂故今為汝隂人深父嘗以進士補亳州衛真縣主簿嵗餘自免去有勸之仕者輙辭以養母其卒以治平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三於是朝廷用薦者以為某軍節度推官知陳州南頓縣事書下而深父死矣夫人曽氏先若干日卒子男一人某女二人皆尚幼諸弟以某年某月某日深父某縣某鄉某里以曽氏祔銘曰
  嗚呼深父惟徳之仔肩以迪祖武厥艱荒遐力必踐取莫吾知庸亦莫吾侮神則尚反歸形此土
  栁子厚墓誌銘【韓愈】
  子厚諱宗元七世祖慶為拓跋魏侍中封濟隂公曽伯祖奭為唐宰相與禇遂良韓瑗俱得罪武后死髙宗朝皇考諱鎮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為縣令江南其後以不能媚權貴失御史權貴人死乃復拜侍御史號為剛直所與游皆當世名人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達逮其父時雖少年已自成人能取進士第嶄然見頭角衆謂栁氏有子矣其後以博學宏詞授集賢殿正字㒞傑㢘悍議論證據今古出入經史百子踔厲風發率常屈其座人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爭欲令出我門下交口薦譽之貞元十九年由藍田尉拜監察御史順宗即位拜禮部員外郎遇用事者得罪例出為刺史未至又例貶州司馬居閒益自刻苦務記覽為詞章汎濫停蓄為深博無涯涘而自肆於山水間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為刺史而子厚得栁州既至歎曰是豈不足為政耶因其土俗為設教禁州人順賴其俗以男女質錢約不時贖子本相侔則沒為奴婢子厚與設方計悉令贖歸其尤貧力不能者令書其傭足相當則使歸其質觀察使下其法於他州比一嵗免而歸者且千人衡湘以南為進士者悉以子厚為師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為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其召至京師而復為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當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吾不忍夢得之窮無辭以白其大人且萬無母子俱徃理請於朝將拜疏願以栁易播雖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夢得於是改刺連州嗚呼士窮乃見節義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酒食游戲相徴逐詡詡彊笑語以相取下握手出肺肝相示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負真若可信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髪比反眼若不相識落陷穽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獸盜賊所不忍為而其人自視以為得計聞子厚之風亦可以少媿矣子厚前時少年勇於為人不自貴重顧藉謂功業可立就故坐廢退既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挽故卒死于窮裔材不為世用道不行於時也使子厚在臺省時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復用不窮然子厚斥不乆窮不極雖有出於人其文學辭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傳於後如今無疑也雖使子厚得所願為將相於一時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辯之者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歸萬年先人墓側子厚有子男二人長曰周六始四嵗季曰周七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歸也費皆出觀察使河東裴君行立行立有節槩重然諾與子厚結交子厚亦為之盡竟賴其力子厚於萬年之墓者舅弟盧遵遵涿人性謹順學問不厭自子厚之斥遵從而家焉逮其死不去既徃葬子厚又將經紀其家庶幾有始終者銘曰
  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
  南陽樊紹述墓誌銘【韓愈】
  樊紹述既卒且愈將銘之從其家求書得書號魁紀公者三十巻曰樊子者又三十巻春秋集傳十五巻表牋䇿狀書序傳記紀誌説論今文讚銘凡二百九十一篇道路所遇及器物門里雜銘二百二十賦十詩七百一十九曰多矣哉古未嘗有也然而必出於己不襲蹈前人一言一句又何其難也必出入仁義其富若生蓄萬物必具海含地負放恣横從無所統紀然而不煩於繩削而自合也嗚呼紹述於斯術其可謂至於斯極者矣生而其家貴富長而不有其藏一錢妻子告不足顧且笑曰我道盖是也皆應曰然無不意滿嘗以金部郎中告哀南方還言某師不治罷之以此出為綿州刺史一年徴拜左司郎中又出刺絳州綿絳之人至今皆曰于我有徳以為諫議大夫命且下遂病以卒年若干紹述諱宗師父諱澤嘗帥襄陽江陵官至右僕射贈某官祖某官諱泳自祖及紹述三世皆以軍謀堪將帥䇿上第以進紹述無所不學於辭於聲天得也在衆若無能者嘗與觀樂問曰何如曰後當然已而果然銘曰惟古於詞必已出降而不能乃剽賊後皆指前公相襲從漢迄今用一律寥寥乆哉莫覺屬神徂聖伏道絶塞既極乃通發紹述文從字順各識職有欲求之此其躅
  李元賔墓誌銘【韓愈】
  李觀字元賔其先隴西人也始來自江之東年二十四舉進士三年登上第又舉博學宏辭得太子校書一年年二十九客死于京師既斂之三日友人博陵崔禮之于國東門之外七里鄉曰慶義原曰嵩原友人韓愈書石以誌之辭曰已虖元賔夀也者吾不知其所慕夭也者吾不知其所惡生而不淑誰謂其夀死而不朽誰謂之夭已虖元賔才高乎當世而行出乎古人已虖元賔竟何為哉竟何為哉
  覃季子墓誌銘【栁宗元】
  覃季子其人生愛書貧甚尤介特不茍受施讀經傳言其説數家推太史公班固書下到今横竪鉤貫又且數十家通為書號覃子史纂又取鬻老管莊子思晏孟下到今其術自儒墨名法至於狗彘草木凡有益於世者為子纂又百有若干家篤於聞不以仕為事黜陟使取其書以氏名聞除太子校書某年月日死永州祁陽縣某鄉將死歎曰寜有聞而窮乎將無聞而豐乎寜介而躓乎將溷而遂乎其鄉後若千年栁先生來永州戚其文不大於世求其墓以石銘銘曰
  困其獨豐其辱
  故霸州文安縣主簿蘇君墓誌銘【并序歐陽修】
  有蜀君子曰蘇君諱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也君之行義修於家信於鄉里聞於蜀之人乆矣當至和嘉祐之間與其二子軾轍偕至京師翰林學士歐陽修得其所著書二十二篇獻諸朝書既出而公卿士大夫爭傳之其二子舉進士皆在高等亦以文學稱於時眉山在西南數千里外一日父子隠然名動京師而蘇氏文章遂擅天下君之文博辯宏偉讀者悚然想見其人既見而温温似不能言及即之與居愈乆而愈可愛間而出其所有愈叩而愈無窮嗚呼可謂純明篤實之君子也曽祖諱祐祖諱杲父諱序贈尚書職方員外郎三世皆不顯職方君三子曰澹曰渙皆以文學舉進士而君少獨不喜學年已壯猶不知書職方君縱而不問鄉閭親族皆怪之或問其故職方君笑而不答君亦自如也年二十七始大發憤謝其素所徃來少年閉戸讀書為文辭嵗餘舉進士再不中又舉茂材異等不中退而歎曰此不足為吾學也悉取所為文數百篇焚之益閉戸讀書絶筆不為文辭者五六年乃大究六經百家之説以考質古今治亂成敗聖賢窮達出處之際得其粹精涵蓄充溢抑而不發乆之慨然曰可矣由是下筆頃刻數千言其縱横上下出入馳驟必造於深㣲而後止盖其禀也厚故發之遲志也慤故得之精自來京師一時後生學者皆尊其賢學其文以為師法以其父子俱知名故號老蘇以别之初修為上其書召試紫㣲閣辭不至遂除試秘書省校書郎㑹太常修纂建隆以來禮書乃以為霸州文安縣主簿使食其禄與陳州項城縣令姚闢同修禮書為太常因革禮一百巻書成方奏未報而君以疾卒實治平三年四月戊申也享年五十有八天子聞而哀之特贈光禄寺丞勅有司具舟載其喪歸于蜀君娶程氏大理寺丞文應之女生三子曰景先早卒軾今為殿中丞直史館轍權大名府推官三女皆早卒孫曰邁曰遲有文集二十巻諡法三巻君善與人交急人患難死則䘏養其孤鄉人多徳之盖晚而好易曰易之道深矣汨而不明者諸儒以附㑹之説亂之也去之則聖人之㫖見矣作易傳未成而卒治平四年十月壬申于彭山之安鎮鄉可龍里君生于逺方而學又晚成常歎曰知我者惟吾父與歐陽公也然則非余誰宜銘銘曰
  蘇顯唐世實欒城人以宦留眉蕃蕃子孫自其高曽鄉里稱仁偉歟明允大發於文亦既有文而又有子其存不朽其嗣彌昌嗚呼明允可謂不亡
  湖州長史蘇君墓誌銘【歐陽修】
  故湖州長史蘇君有賢妻杜氏自君之喪布衣蔬食居數嵗提君之孤子歛其平生文章走南京號泣于其父曰吾夫屈於生猶可伸於死其父太子太師以告於予予為集次其文而序之以著君之大節與其所以屈伸得失以深誚世之君子當為國家樂育賢材者且悲君之不幸其妻卜以嘉祐元年十月某日君于潤州丹徒縣義里鄉檀山里石門村又號泣于其父曰吾夫屈於人間猶可伸於地下於是杜公及君之子泌皆以書來乞銘以君諱舜欽字子美其上世居蜀後徙開封為開封人自君之祖諱易簡以文章有名太宗時承㫖翰林為學士參知政事官至禮部侍郎父諱耆官至工部郎中直集賢院君少以父䕃補太廟齋郎調滎陽尉非所好也已而鎻其㕔去舉進士中第改光禄寺主簿知䝉城縣丁父憂服除知長垣縣遷大理評事監在京樓店務君狀貌竒偉慷慨有大志少好古工為文章所至皆有善政官于京師位雖卑數上疏論朝廷大事敢道人之所難言范文正公薦君召試得集賢校理自元昊反兵出無功而天下殆於乆安尤困兵事天子奮然用三四大臣欲盡革衆弊以紓民于是時范文正公與今富丞相多所設施而小人不便顧人主方信用思有以撼動未得其根以君文正公之所薦而宰相杜公婿也乃以事中君坐監進奏院祠神奏用市故紙錢㑹客為自盜除名君名重天下所㑹客皆一時賢俊悉坐貶逐然後中君者喜曰吾一舉網盡之矣其後三四大臣繼罷去天下事卒不復施為君㩦妻子居蘇州買水石作滄浪亭日益讀書大涵肆於六經而時發其憤悶於歌詩至其所激徃徃驚絶又喜行狎書皆可愛故其雖短章醉墨落筆爭為人所傳天下之士聞其名而慕見其所傳而喜徃揖其貌而竦聽其論而驚以服乆與其居而不能捨以去也居數年復得湖州長史慶厯八年十二月某日以疾卒于蘇州享年四十有一君先娶鄭氏後娶杜氏三子長曰泌將作監主簿次曰液曰激二女長適前進士陳紘次尚幼初君得罪時以奏用錢為盗無敢辨其寃者自君卒後天子感悟凡所被逐之臣復召用皆顯列于朝而至今無復為君言者宜其欲求伸於地下也宜予述其得罪以死之詳而使後世知其有以也既又長言以為之辭庶幾并寫予之所以哀君者其辭曰
  謂為無力兮孰擊而去之謂為有力兮胡不反子之歸豈彼能兮此不為善百譽而不進兮一毁落世以顛擠荒孰問兮杳難知嗟子之中兮有韞而無施文章發耀兮星日光輝雖㝠㝠以掩恨兮不昭昭其永垂
  尹師魯墓誌銘【歐陽修】
  師魯河南人姓尹氏諱洙然天下之士識與不識皆稱之曰師魯盖其名重當世而世之知師魯者或推其文學或高其議論或多其材能至其忠義之節處窮逹臨禍福無愧于古君子則天下之稱師魯者未必盡知之師魯為文章簡而有法博學彊記通知今古長於春秋其與人言是是非非務窮盡道理乃已不為茍止而妄隨而人亦罕能過也遇事無難易而勇於敢為其所以見稱於世者亦所以取嫉於人故其卒窮以死師魯少舉進士及第為絳州正平縣主簿河南府戸曹叅軍邵武軍判官舉書判拔萃遷山南東道掌書記知伊陽縣王文康公薦其才召試充館閣校勘遷太子中允天章閣待制范公貶饒州諫官御史不肻言師魯上書言仲淹臣之師友願得俱貶貶監郢州酒税又徙唐州遭父䘮服除復得太子中允知河南縣趙元昊反陜西用兵大將葛懐敏奏起為經畧判官思魯雖用懐敏辟而尤為經畧使韓公所深知其後諸將敗於好水韓公降知秦州師魯亦徙通判濠州乆之韓公奏得通判秦州遷知涇州又知渭州兼涇原路經畧部署坐城水洛與邊臣異議徙知晉州又知潞州為政有惠愛潞州人至今思之累遷官至起居舍人直龍圖閣師魯當天下無事時獨喜論兵為叙燕息戍二篇行于世自西兵起凡五六嵗未嘗不在其間故其論議益精密而於西事尤習其詳其為兵制之説述戰守勝敗之要盡當今之利害又欲訓土兵代戍卒以减邊用為禦戎長乆之䇿皆未及施為而元昊臣西兵解嚴師魯亦去而得罪矣然則天下之稱師魯者於其材能亦未必盡知之也初師魯在渭州將吏有違其節度者欲按軍法斬之而不果其後吏至京師上書訟師魯以公使錢貸部將貶崇信軍節度副使徙監均州酒税得疾無醫藥舁至南陽求醫疾革隠几而坐顧稚子在前無甚憐之色與賔客言終不及其私享年四十有六以卒師魯娶張氏某縣君有兄源字子漸亦以文學知名前一嵗卒師魯凡十年間三貶官喪其父又喪其兄有子四人連喪其三女一適人亦卒而其身終以貶死一子三嵗四女未嫁家無餘貲客其喪于南陽不能歸平生故人無逺邇皆徃賻之然後妻子得以其柩歸河南以某年某月某日于先塋之次余與師魯兄弟交嘗銘其父之墓矣故不復次其世家焉銘曰
  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銘不滅
  梅聖俞墓誌銘【并序歐陽修】
  嘉祐五年京師大疫四月乙亥聖俞得疾臥城東汴陽坊明日朝之賢士大夫徃問疾者騶呼屬路不絶城東之人市者廢行者不得徃來咸驚顧相語曰兹坊所居大人誰邪何致客之多也居八日癸未聖俞卒於是賢士大夫又走弔哭如前日益多而其尤親且舊者相與聚而謀其後事自丞相以下皆有以賻䘏其家粤六月甲申其孤増載其柩南歸以明年正月丁丑于某所聖俞字也其名堯臣姓梅氏宣州宣城人也自其家世頗能詩而從父詢以仕顯至聖俞遂以詩聞自武夫貴戚童兒野叟皆能道其名字雖妄愚人不能知詩義者直曰此世所貴也吾能得之用以自矜故求者日踵門而聖俞詩遂行天下其初喜為清麗閒肆平淡乆則涵演深逺間亦琢刻以出怪巧然氣完力餘益老以勁其應于人者多故辭非一體至于它文章皆可喜非如唐諸子號詩人者僻固而狹陋也聖俞為人仁厚樂易未嘗忤於物至其窮愁感憤有所罵譏笑謔一發於詩然用以為驩而不怨懟可謂君子者也初在河南王文康公見其文歎曰二百年無此作矣其後大臣屢薦宜在館閣嘗一召試賜進士出身餘輙不報嘉祐元年翰林學士趙槩等十餘人列言于朝曰梅某經行修明願得留與國子諸生講論道徳作為雅頌以謌詠聖化乃得國子監直講三年冬祫于太廟御史中丞韓絳言天子且親祠當更制樂章以薦祖考惟梅某為宜亦不報聖俞初以從父䕃補太廟齋郎歴桐城河南河陽三縣主簿以徳興縣令知建徳縣又知襄城縣監湖州鹽税簽署忠武鎮安兩軍節度判官監永濟倉國子監直講累官至尚書都官員外郎嘗奏其所撰唐載二十六巻多補正舊史闕繆乃命編修唐書書成未奏而卒享年五十有九曽祖諱逺祖諱邈皆不仕父諱讓太子中舍致仕贈職方郎中母曰仙遊縣太君束氏又曰清河縣太君張氏初娶謝氏封南陽縣君再娶刁氏封某縣君子男五人曰増曰墀曰坰曰兒一早卒女二人長適太廟齋郎薛通次尚幼聖俞學長於毛氏詩為小傳二十巻其文集四十巻注孫子十三篇余嘗論其詩曰世謂詩人少達而多窮盖非詩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也聖俞以為知言銘曰
  不戚其窮不困其鳴不躓于艱不履于傾養其和平以發厥聲震越渾鍠衆聽以驚以揚其清以播其英以成其名以告諸㝠
  馬氏女雷五誌【栁宗元】
  馬室女雷五父曰師儒業進士雷五生巧慧異甚凡事絲纊文繡不類人所為者余覩之甚駭家貧嵗不易衣而天姿潔清修嚴恒若簪珠璣衣紈縠寥然不易為塵垢雜年十五病死後二日永州東郭東里以其姨母為妓於余也將死曰吾聞栁公嘗巧我惠我今不幸死矣安得公之文志我其父母不敢以云之日余乃聞焉既而閔焉以攻石之後也遂為砂書塼追而納諸墓
  馬少監墓誌銘【韓愈】
  君諱繼祖司徒贈太師北平莊武王之孫少府監贈太子少傅諱暢之子生四嵗以門功拜太子舍人積三十四年五轉而至殿中少監年三十七以卒有男八人女二人始余初冠應進士貢在京師窮不自存以故人稚弟拜北平王於馬前王問而憐之因得見於安邑里第王軫其寒饑賜食與衣召二子使為之主其季遇我特厚少府監贈太子少傅者也姆抱幼子立側眉眼如畫髪漆墨肌肉玉雪可念殿中君也當是時見王於北亭猶高山深林鉅谷龍虎變化不測傑魁人也退見少傅翠竹碧梧鸞鵠停峙能守其業者也幼子娟好静秀瑤環瑜珥蘭茁其芽稱其家兒也後四五年吾成進士去而東游哭北平王於客舍後十五六年吾為尚書都官郎分司東都而分府少傅卒哭之又十餘年至今哭少監焉嗚呼吾未耄老自始至今未四十年而哭其祖子孫三世于人世何如也人欲乆不死而觀居此世者何也
  張子野墓誌銘【歐陽修】
  吾友張子野既亡之二年其弟充以書來請曰吾兄之喪將以今年三月某日于開封不可以不銘銘之莫如子宜嗚呼予雖不能銘然樂道天下之善以傳焉况若吾子野者非獨其善可銘又有平生之舊朋友之恩與其可哀者皆宜見于予文宜其來請於予也初天聖九年予為西京留守推官是時陳郡謝希深南陽張堯夫與吾子野尚皆無恙於時一府之士皆魁傑賢豪日相徃來飲酒歌呼上下角逐爭相先後以為笑樂而堯夫子野退然其間不動聲氣衆皆指為長者予時尚少心壯志得以為洛陽東西之衝賢豪所聚者多為適然耳其後去洛來京師南走夷陵並江漢其行萬三四千里山砠水厓窮居獨遊思從曩人邈不可得然雖洛人至今皆以謂無如嚮時之盛然後知世之賢豪不常聚而交游之難得為可惜也初在洛時已哭堯夫而銘之其後六年又哭希深而銘之今又哭吾子野而銘於是又知非徒相得之難而善人君子欲使幸而乆在於世亦不可得嗚呼可哀也已子野之世曰贈太子太師諱某曽祖也宣徽北院使樞密副使累贈尚書令諱遜皇祖也尚書比部郎中諱敏中皇考也曽祖妣李氏隴西郡夫人祖妣宋氏昭應郡夫人孝章皇后之妹也妣李氏永安縣太君子野家聫后姻世乆貴仕而被服操履甚於寒儒好學自力善筆札天聖二年舉進士歴漢陽軍司理叅軍開封府咸平主簿河南法曹參軍王文康公錢思公謝希深與今參知政事宋公咸薦其能改著作佐郎監鄭州酒税知閬州閬中縣就拜秘書丞秩滿知亳州鹿邑縣寳元二年二月丁未以疾卒于官享年四十有八子伸郊社掌坐次從次幼未名女五人一適人矣妻劉氏長安縣君子野為人外雖愉怡中自刻苦遇人渾渾不見圭角而志守端直臨事敢決平居酒半脱冠垂頭童然秃且白矣予固已悲其早衰而遂止於此豈其中亦有不自得者邪子野諱先其上世博州高堂人自曽祖已來家京師而開封今為開封人也銘曰
  嗟夫子野質厚材良孰屯其亨孰短其長豈其中有不自得而外物有以戕開封之原新里之鄉三世于此其歸其藏
  廣平郡太君張氏墓誌銘【并序歐陽修】
  故右諫議大夫集賢院學士贈禮部尚書虢畧楊氏之夫人曰廣平郡太君張氏其先青州人後徙為開封人也楊公諱大雅以文行知名於時號有清節夫人佐公以勤儉治其家教子弟和宗族皆有法公以明道元年四月某日薨後二十有四年至和二年六月某日夫人以疾卒于高郵以嘉祐元年十二月某日于杭州錢塘縣履泰鄉湖西村靈隠山祖塋之西夫人曽祖嗣當五代之亂不顯祖平舉三禮太宗皇帝為晉王署平押衙為人剛果有智謀以此尤見親信官至三司鹽鐡使父從古莊宅副使景徳中以殿直從李繼隆軍擊契丹繼隆戰敗從古入見陳繼隆所以敗之狀其言甚辯稱㫖㑹宜州蠻叛乃以從古為供奉官守宜州從古招降叛蠻秩滿罷去以内殿崇班馮勵代之蠻復叛攻宜州斬勵而去告邊吏曰得張侯守宜州我則聽命即復遣從古守宜州凡七年蠻無事徙知澧州而宜州人陳進反攻嶺南驛召從古以為巡撫副使與賊戰象州斬首萬餘級已破進留宜州以疾卒宜人為立廟于州北韓婆嶺慶厯中蠻賊區希範攻宜桂轉運使杜杞禱兵于廟下更其名曰制勝嶺至今宜人祠之盖楊氏自漢以來世有令譽迨公千餘嵗常有顯人而張氏威烈信于一方楊氏以徳張氏以功合二族之美而夫人為淑女為賢婦母享年六十以夀終公先娶漳南縣君張氏生子二人曰洎虞部員外郎曰濬殿中丞女三人長適國子博士袁成師次大理寺丞李嚴次殿中丞温嗣良夫人生子男四人曰泳大理寺丞曰漸奉禮郎曰沆太子中舍曰渢衛尉寺丞有女一人歸于修女之適李氏者今封武原縣太君餘女及濬泳漸皆先夫人而亡孫男十四人嗚呼惟徳與功與賢法皆宜銘銘曰
  有邑清河遂開其邦又徙南陽皆以夫榮後用子封京兆廣平宜其夫子有淑其聲子孫之思考徳有銘
  南陽縣君謝氏墓誌銘【歐陽修】
  慶厯四年秋予友宛陵梅聖俞來自吳興出其哭内之詩而悲曰吾妻謝氏亡矣丐我以銘而焉予未暇作居一嵗中書七八至未嘗不以謝氏銘為言且曰吾妻故太子賔客諱濤之女希深之妹也希深父子為時聞人而世顯榮謝氏生於盛族年二十以歸吾凡十七年而卒卒之夕歛以嫁時之衣甚矣吾貧可知也然謝氏怡然處之治其家有常法其飲食器皿雖不及豐侈而必精以㫖其衣無故新而澣濯縫紉必潔以完所至官舍雖庳陋而庭宇灑掃必肅以嚴其居平語言容止必怡以和吾窮於世乆矣其出而幸與賢士大夫遊而樂入則見吾妻之怡怡而忘其憂使吾不以富貴貧賤累其心者抑吾妻之助也吾嘗與士大夫語謝氏多從戸屏竊聽之間則盡能商㩁其人才能賢否及時事之得失皆有條理吾官吳興或自外醉而歸必問曰今日孰與飲而樂乎聞其賢者也則悦否則歎曰君所交皆一時賢㒞豈其屈己下之耶惟以道徳焉故合者尤寡今與是人飲而歡邪是嵗南方旱仰見飛蝗而歎曰今西兵未解天下重困盗賊暴起於江淮而天旱且蝗如此我為婦人死而得君我幸矣其所以能安居貧而不困者其性識明而知道理多此類嗚呼其生也迫吾之貧而沒也又無以厚焉謂惟文字可以著其不朽且其平生尤知文章謂可貴歿而得此庶幾以慰其䰟且塞予悲此吾所以請銘於子之勤也若此予忍不銘夫人享年三十七用夫恩封南陽縣君一男一女以某年七月七日卒于高郵梅氏世宛陵以貧不能歸也某年某月某日于潤州之某縣某原銘曰
  高崖斷谷兮京口之原山蒼水深兮土厚而堅居之可樂兮卜者曰然骨肉雖土兮䰟氣則天何必故鄉兮然後為安
  北海郡君王氏墓誌銘【歐陽修】
  太常丞致仕吳君之夫人曰北海郡君王氏濰州北海人也皇考諱汀舉明經不中後為本州助教夫人年二十三歸于吳氏天聖元年六月二日以疾卒享年三十有七夫人為人孝順儉勤自其幼時凡於女事其保傅皆曰教而不勞組紃織絍其諸女皆曰巧莫可及其歸於吳氏也其母曰自吾女適人吾之内事無所助而吳氏之姑曰自吾得此婦吾之内事不失時及其卒也太常君曰舉吾里中有賢女者莫如王氏於是娶其女弟以為繼室而今夫人戒其家曰凡吾吳氏之内事惟吾女兄之法是守至今而不敢失夫人有賢子曰奎字長文初舉明經為殿中丞後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今為翰林學士尚書兵部員外郎知制誥夫人初用子恩追封福夀縣君其後長文貴顯以夫人為請天子曰近臣吾所寵也有請其可不從乃特追封夫人為北海郡君長文號泣頓首曰臣奎不幸竊享厚禄不得及其母而天子寵臣以此俾以報其親臣奎其何以報當是時朝廷之士大夫吳氏之鄉黨隣里皆咨嗟歎息曰吳氏有子矣嘉祐四年冬長文請告于朝將以明年正月丁酉夫人于鄆州之魚山夫人生三男曰奎奄胃今夫人生一男曰參女三人孫男女九人曽孫女二人銘曰奎顯矣奄早亡胃與參仕方強以一子榮一鄉生雖不及歿有光孫曽多有後愈昌











  文編巻六十二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六十三
  明 唐順之 編
  唐故給事中皇太子侍讀陸文通先生墓表【栁宗元】
  孔子作春秋千五百年以名為傳者五家今用其三焉秉觚牘焦思慮以為論注疏説者百千人矣攻訐狠怒以辭氣相擊排冐沒者其為書處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或合而隱或乖而顯後之學者窮老盡氣左視右顧莫得而本則專其所學以訾其所異黨枯竹䕶朽骨以至於父子傷夷君臣詆悖者前世多有之甚矣聖人之難知也有吳郡人陸先生質以其師友天水啖助洎趙匡能知聖人之㫖故春秋之言及是而光明使庸人小童皆可積學以入聖人之道傳聖人之教是其徳豈不侈大矣哉先生字某既讀書得制作之本而獲其師友於是合古今散同異聨之以言累之以文葢講道者二十年書而志之者又十餘年其事大備為春秋集註十篇辯疑七篇㣲指二篇明章大中發露公器其道以生人為主以堯舜為的苞羅旁魄膠轕下上而不出於正其法以文武為首以周公為翼揖讓升降好惡喜怒而不過乎物既成以授世之聰眀之士使陳而眀之故其書出焉而先生為巨儒用是為天子爭臣尚書郎國子博士給事中皇太子侍讀皆得其道刺二州守人知仁永貞年侍東宫言其所學為古君臣圖以獻而道達乎上是歲嗣天子踐祚而理尊優師儒先生以疾聞臨問加禮某月日終于京師某月日于某郡某里嗚呼先生道之存也以書不及施於政道之行也以言不及覩其理門人世儒是以増慟将以先生為能文聖人之書通于後世遂相與謚曰文通先生後若干祀有學其書者過其墓哀其道之所由乃作石以表碣
  胡先生墓表【歐陽修】
  先生諱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為陵州人後為泰州如臯人先生為人師言行而身化之使誠眀者達昏愚者勵而頑傲者革故其為法嚴而信為道久而尊師道廢久矣自景祐眀道以來學者有師惟先生暨泰山孫眀復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學弟子去來常數百人各以其經轉相傳授其教學之法最備行之數年東南之士莫不以仁義禮樂為學慶歴四年天子開天章閣與大臣講天下事始慨然詔州縣皆立學於是建太學於京師而有司請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為太學法至今為著令後十餘年先生始來居太學學者自逺而至太學不能容取旁官署以為學舍禮部貢舉歲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嘗居四五其髙弟者知名當時或取甲科居顯仕其餘散在四方隨其人賢愚皆循循雅飭其言談舉止遇之不問可知為先生弟子其學者相語稱先生不問可知為胡公也先生初以白衣見天子論樂拜秘書省校書郎辟丹州軍事推官改宻州觀察推官丁父憂去職服除為保寧軍節度推官遂居湖學召為諸王宫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舍致仕遷殿中丞於家皇祐中驛召至京師議樂復以為大理評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辭歲餘為光禄寺丞國子監直講乃居太學遷大理寺丞賜緋衣銀魚嘉祐元年遷太子中允充天章閣侍講仍居太學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數遣使者存問又以太常博士致仕東歸之日太學之諸生與朝廷賢士大夫送之東門執弟子禮路人嗟歎以為榮以四年六月六日卒于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于烏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與其行事莆陽蔡君謨具誌于幽堂嗚呼先生之徳在乎人不待表而見於後世然非此無以慰學者之思乃掲于其墓之原六年八月三日廬陵歐陽修述
  連處士墓表【歐陽修】
  連處士應山人也以一布衣終于家而應山之人至今思之其長老教其子弟所以孝友恭謹禮讓而温仁必以處士為法曰為人如連公足矣其矜寡孤獨㓙荒饑饉之人皆曰自連公亡使吾無所告依而生以為恨嗚呼處士居應山非有政令恩威以親其人而能使人如此其所謂行之以躬不言而信者歟處士諱舜賔字輔之其先閩人自其祖光裕嘗為應山令後為磁郢二州推官卒而反應山遂家焉處士少舉毛詩一不中而其父正以疾廢于家處士供養左右十餘年因不復仕進父卒家故多貲悉散以賙鄉里而教其二子以學曰此吾貲也歲饑出榖萬斛以糶而市榖之價卒不能増及旁近縣之民皆賴之盗有竊其牛者官為捕之甚急盗窮以牛自歸處士為之媿謝曰煩爾送牛厚遺以遣之嘗以事之信陽遇盗於西關左右告以處士盗曰此長者不可犯也捨之而去處士有弟居雲夢往省之得疾而卒以其柩歸應山應山之人去縣數十里迎哭爭負其柩以還過縣市市人皆哭為之罷市三日曰當為連公行䘮處士生四子曰庻庠庸膺其二子教以學者後皆舉進士及第今庻為壽春令庠為宜城令處士以天聖八年十二月某日卒慶厯二年某月日于安陸蔽山之陽自卒至今二十年應山之長老識處士者與其縣人嘗賴以為生者往往尚皆在其子弟後生聞處士之風者尚未逺使更三四世至于孫曽其所傳聞有時而失則懼應山之人不復能知處士之詳也乃表其墓以告于後人八年閏正月一日廬陵歐陽修述
  處士征君墓表【王安石】
  淮之南有善士三人皆居於真州之揚子杜君者寓於醫無貧富貴賤請之輙往與之財非義輙謝而不受時時窮空幾不能以自存而未嘗有不足之色葢善言性命之理而其心曠然無累於物而予嘗與之語久之而不厭也徐君忠信篤實遇人至謹雖疾病召筮不正衣巾不見寓於筮日得百數十錢則止不更筮也能為詩亦好屬文有集若千巻兩人者以醫筮故多為賢士大夫所知而征君獨不聞於世征君者諱某字某事其母夫人至孝居鄉里恂恂恭謹樂振人之窮急而未嘗與人校曲直好蓄書能為詩有子五人而教其三人為進士某今為某官某今為某官某亦再貢於鄉征君與兩人者相為友至驩而莫逆也兩人者皆先征君以死而征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終于家年七十七噫古者一鄉之善士必有以貴於一鄉一國之善士必有以貴于一國此道亡也久矣余獨私愛夫三人者而樂為好事者道之而征君之子又以請于是書以遺之使之鑱諸墓上杜君諱嬰字大和徐君諱仲堅字某
  石曼卿墓表【歐陽修】
  曼卿諱延年姓石氏其上世為幽州人幽州入于契丹其祖自成始以其族間走南歸天子喜其來将禄之不可乃家于宋州之宋城父諱補之官至太常博士幽燕俗勁武而曼卿少亦以氣自豪讀書不治章句獨慕古人竒節偉行非常之功視世俗屑屑無足動其意者自顧不合於時乃一混以酒然好劇飲大醉頺然自放由是益與時不合而人之從其遊者皆知愛曼卿落落可竒而不知其才之有可用也年四十八康定二年二月四日以太子中允秘閣校理卒于京師曼卿少舉進士不中真宗推恩三舉進士皆補奉職曼卿初不肯就張文節公素竒之謂曰母老乃擇禄耶曼卿矍然起就之遷殿直久之改太常寺太祝知濟州金鄉縣歎曰此亦可以為政也縣有治聲通判乾寧軍丁毋永安縣君李氏憂服除通判永静軍皆有能名充舘閣校勘累遷大理寺丞通判海州還為校理荘獻明肅太后臨朝曼卿上書請還政天子其後太后崩范諷以言見幸引嘗言太后事者遽得顯官欲引曼卿曼卿固止之乃已自契丹通中國徳眀盡有河南而臣屬遂務休兵養息天下然内外弛武三十餘年曼卿上書言十事不報已而元昊反西方用兵始思其言召見稍用其説籍河北河東陜西之民得鄉兵數十萬曼卿奉使籍兵河東還稱㫖賜緋衣銀魚天子方思盡其才而且病矣既而聞邊将有欲以鄉兵扞賊者笑曰此得吾粗也夫不教之兵勇怯相雜若怯者見敵而動則勇者亦牽而潰矣今或不暇教不若募其敢行者則人人皆勝兵也其視世事蔑若不足為及聴其施設之方雖精思深慮不能過也状貌偉然喜酒自豪若不可繩以法度退而質其平生趣舍大節無一悖于理者遇人無賢愚皆盡忻歡及間而可不天下是非善惡當其意者無幾人其為文章勁徤稱其意氣有子濟滋天子聞其喪官其一子使禄其家既卒之三十七日于太清之先塋其友歐陽修表於其墓曰
  嗚呼曼卿寧自混以為髙不少屈以合世可謂自重之士矣士之所負者愈大則其自顧也愈重自顧愈重則其合愈難然欲與共大事立竒功非得難合自重之士不可為也古之魁雄之人未始不負髙世之志故寧或毁身汚迹卒困於無聞或老且死而幸一遇猶克少施於世若曼卿者非徒與世難合而不克所施亦其不幸不得至乎中壽其命也夫其可哀也夫
  尚書屯田員外郎贈兵部員外郎錢君墓表【歐陽修】
  君諱冶字良範姓錢氏世為彭城人後徙吳興自君之七世祖寳又徙常州之武進曽祖諱某祖諱某父諱某當唐末五代錢氏起餘杭據浙東西為吳越王於是時常州或屬江南或屬吳越而武進錢氏獨不顯方以儒學廉讓行于鄉里連三世不仕宋興取江南常州歸于有司君始以州進士舉中景徳二年甲科試祕書省校書郎為揚州廣陵潮州海陽縣令遷寧國軍節度推官監黄州麻城茶塲遂知縣事遷著作佐郎知蘄州蘄水懐安軍金堂縣又遷秘書丞知泰州如臯縣再遷屯田員外郎通判宣州未行眀道二年六月十一日以疾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二君少好學能為文辭家貧其母賢嘗躬織絍以資其學問每夜讀書母為滅燭止之君陽卧母且睡輙復起讀州舉進士第一試禮部髙第遂中甲科為吏長於决獄歴六縣皆有能政潮州自五代時劉氏暴殘其民君為海陽經年民歸業者千餘户由是海陽升為大縣潮之大姓某氏火迹其來自某家吏捕訊之某家號寃不服太守刁湛曰獄非錢君不可君問大姓得火所發牀足驗之疑里仇家物因率吏入仇家取牀折足合之皆是仇人即服曰火自我出然故遺其迹某家者欲自免也某家誠寃君即日出某家獄致仇人以法舉州稱為神明其佐宣州數决大獄及旁及郡獄有疑者皆歸决於君工部侍郎凌䇿知宣州尤稱君文學曰吏事不足汚子當以文章居臺閣欲薦其文未及而䇿卒初宣州官歲市茶于涇縣命君主之䇿子不肖以惡茶數千斤入于官君立焚之以白䇿䇿益以此知君䇿卒君歎曰世無知我者矣在麻城以茶課歲増五倍遂遷著作金堂故多盗君以伍保籍民察其出入凡為盜者許其徒告以贖罪盗遂止㑹甘露降其縣明年麥禾大稔麥一莖五岐禾一莖五穗者縣人以為君政所致謂之錢公三瑞君歎曰吾知治民爾瑞豈吾致哉縣人為君立生祠如臯民不農桑以鹽為生君曰使民足以衣食鹽猶農也乃悉求鹽利害為條目民便其利而鹽最増積以石數者至四十五萬君在如臯時年五十或歎其仕不達君曰使吾政行於民是達也蔡文忠公為御史中丞數欲引君為御史㑹君卒君平生所為文章三百餘篇號曰晦書君之皇考贈殿中丞母諸葛氏封萬年縣太君徙封福昌娶蒋氏初封樂安縣君又封福清子男五人曰公餗公瑾公輔公儀公佐蒋氏有賢行自君之卒日以君所為朂其五子以學蒋氏後君二十年以卒卒時公瑾公輔皆以進士及第公瑾為新鄭尉公輔以文章知名當世為太常丞集賢校理錢氏自其祖寳徙武進其居與皆在其縣之遵教鄉敦行里慶厯三年九月庚申公餗等君于其居之東北原皇里水之北至和二年三月壬午以蒋夫人從歐陽修曰錢姓出陸終葢顓頊之苗裔始以士為周官久而以為姓自三代以來無甚顯者至唐末錢氏多居東南及鏐乘亂世起餘杭有地十三州號兼吳越而王者幾百年而武進錢氏獨以隱徳累世不顯豈以力者如彼而以徳者如此哉豈其盛衰遲速之理固有不同哉武進之錢自寳七世至君有聞又有賢子不墜益彰其埶孰止葢恃力者雖盛而必衰以徳者愈遲而終顯立石刻辭其示彌逺
  集賢校理丁君墓表【歐陽修】
  君諱寳臣字元珍姓丁氏常州晉陵人也景祐元年舉進士及第為峽州軍事判官淮南節度掌書記杭州觀察判官改太子中允知剡縣徙知端州遷太常丞博士坐海賊儂智髙陷城失守奪一官徙置黄州久之復得太常丞監湖州酒税又復博士知諸暨縣編校秘閣書籍遂為校理同知太常禮院君為人外和怡而内謹立望其容貌進趨知其君子人也居鄉里以文行稱少孤與其兄篤於友悌兄亡服䘮三年曰吾不幸㓜失其親兄吾父也慶厯中詔天下大興學校東南多學者而湖杭尤盛君居杭學為教授以其素所學問而自修於鄉里者教其徒久而學者多所成就其後天子患館閣職廢特置編校八員其選甚精乃自諸暨召居秘閣君治州縣聴决精眀賦役有法民畏信而便安之其始治剡也如此後治諸暨剡隣邑也其民聞其來讙曰此剡人愛而思之謂不可復得者也今吾民乃幸而得之而君亦以治剡者治之由是所至有聲及居閣下淡然不以勢利動其心未嘗走謁公卿與諸學士羣居恂恂人皆愛親之葢其召自諸暨也以材行選及在館閣久而朝廷益知其賢英宗毎論人物屢稱之國家自削除僣偽東南遂無事偃兵弛備者六十餘年矣而嶺外尤甚其山海荒濶列郡數十皆為下州朝廷命吏常以一縣視之故其守無城其戍無兵一日智髙乘不備陷邕州殺将吏有衆萬餘人順流而下潯梧封康諸小州所過如破竹吏民皆望而散走獨君猶率羸卒百餘拒戰殺六七人既敗亦走初賊未至君語其下曰幸得兵數千人伏小湘峽扼至險以擊驕兵可必勝也乃請兵於廣州凢九請不報又嘗得賊覘者一人斬之賊既平議者謂君文學宜居臺閣備侍從以承顧問而眇然以一儒者守空城提百十饑羸之卒當萬人卒至之賊可謂不幸而天子亦以謂縣官不素設備而責守吏不以空手捍賊宜原其情故一切輕其法而君以嘗請兵不得又能拒戰殺賊則又輕之故它失守者皆奪兩官而君奪一官已而知其賢復召用後十餘年御史知雜蘇宷受命之明日建言請復治君前事奪其職而黜之天子知君賢不可以一眚廢而先帝已察其罪而輕之矣又數更大赦且罪無再坐然猶以御史新用故屈君使少避而不傷之也乃用其校理歲滿所當得者即以君通判永州方待闕於晉陵以治平四年四月某甲子暴中風一夕卒享年五十有八累官至尚書司封員外郎階朝奉郎勲上輕車都尉曽祖諱某祖諱某皆不仕父諱某贈尚書工部侍郎母張氏仙游縣太君君娶饒氏封晉陵縣君先卒子男四人曰隅曰除曰隮皆舉進士曰恩兒才一歲女一人適著作佐郎集賢校理胡宗愈君既卒天子憫然推恩録其子隅為太廟齋郎君之平生履憂患而遭困阨處之安焉未嘗見戚戚之色其於窮達壽夭知有命固無憾於其心然知君之賢哀其志而惜其命止於斯者不能無恨也於是相與論者君之大節伐石紀辭以表見於後世庶幾以慰其思焉熈寧元年六月十四日廬陵歐陽修述
  尚書屯田員外郎張君墓表【歐陽修】
  君諱谷字應之世為開封尉氏人曽祖節祖遇皆不仕父炳為鄭州原武縣主簿因留家焉今為原武人也君舉進士及第為河陽河南主簿蘇州觀察推官開封府士曹叅軍遷著作佐郎知陽武縣通判眉州累遷屯田員外郎復知陽武縣以疾致仕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九君為人剛介好學問事父母孝與朋友信其為吏潔亷所至有能稱其在河南時予為西京留守推官與謝希深尹師魯同在一府其所與㳺雖他掾屬賔客多材賢少壮馳騁於一時而君居其間年尚少獨苦羸病肺唾血者已十餘年幸其疾少間輙亦從諸君飲酒諸君愛而止之君曰我豈久生者邪雖它人視君亦若不能勝朝夕者其後同府之人皆解去而希深師魯與當時少壮馳騁者䘮其十八九而君癯然唾血如故後二十年始以疾卒君雖病羸而力自為善居官為吏未嘗廢學問多為賢士大夫所知乃知夫康强者不可恃以久而羸弱者未必不能生雖其遲速長短相去幾何而強者不自勉或死而泯沒於無聞弱者能自力則必有稱於後世君其是已君嘗謂予曰吾旦暮人耳無所取於世也尚何區區於仕哉然吾嘗哀禄之及於親者薄若幸得不死而官登于朝冀竊國家褒贈之寵以榮其親然後歸病于原武之廬足矣乃益買田治室於原武以待君自河南蘓州累為名公卿所薦乃遷著作為郎官贈其父太子中允母宋氏京兆縣太君於是遂致仕歸于原武營其徳政鄉之張固村原将其親卜以皇祐五年十一月某日用事前四日君亦卒遂以某日從于原上予與君遊久記其昔所謂予者且哀君之賢而不幸又嘉君之志信而有成於其也不及銘乃表於其墓君娶祝氏封華陽縣君有子曰損試将作監主簿至和二年三月七日翰林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知制誥充史館修撰歐陽修撰
  河南府司録張君墓表【歐陽修】
  故大理寺丞河南府司録張君諱汝士字堯夫開封襄邑人也明道二年八月壬寅以疾卒于官享年三十有七卒之七日洛陽北邙山下其友人河南尹師魯誌其墓而廬陵歐陽修為之銘以其之速也不能刻石乃得金谷古塼命太原王顧以丹為書納于壙中嘉祐二年某月某日其子吉甫山甫改君于伊闕之教忠鄉積慶里君之始北邙也吉甫纔數歲而山甫始生余及送者相與臨宂視窆且封哭而去今年春余主試天下貢士而山甫以進士試禮部乃來告以将改其先君因出銘以示余葢君之卒距今二十有五年矣初天聖明道之間錢文僖公守河南公王家子特以文學仕至貴顯所至多招集文士而河南吏屬適皆當時賢材知名士故其幕府號為天下之盛君其一人也文僖公善待士未嘗責以吏職而河南又多名山水竹林茂樹竒花怪石其平臺清池上下荒墟草莽之間余得日從賢人長者賦詩飲酒以為樂而君為人静黙修潔常坐府治事省文書尤盡心於獄訟初以辟為其府推官既罷又辟司録河南人多賴之而守尹屢薦其材君亦工書喜為詩閒則從余遊其語言簡而有意飲酒終日不亂雖醉未嘗頺墮與之居者莫不服其徳故師魯誌之曰飭身臨事余嘗愧堯夫堯夫不余愧也始君之皆以其地不善又速禮不備君夫人崔氏有賢行能教其子而二子孝謹克自樹立卒能改君如吉卜君其可謂有後矣自君卒後文僖公得罪貶死漢東吏屬亦各引去今師魯死且十餘年王顧者死亦六七年矣其送君而臨宂者及與君同府而遊者十葢八九死kao矣其幸而在者不老則病且衰如予是也嗚呼盛衰生死之際未始不如是是豈足道哉惟為善者能有後而託於文字者可以無窮故於其改也書以遺其子俾碣于墓且以寫余之思焉吉甫今為大理寺丞知緱氏縣山甫始以進士賜出身云翰林學士右諫議大夫史館修撰歐陽修撰
  太常博士周君墓表【歐陽修】
  有篤行君子曰周君者孝於其親友於其兄弟居父母喪與其兄某弟某居于倚廬不飲酒食肉者三年其言必戚其哭必哀除䘮而癯然不能勝人事者葢久而後復自孔子在魯而魯人不能行三年之喪其弟子疑以為問則非魯而他國可知也孔子殁而其後世又可知也今世之人知事其親者多矣或居䘮而不哀者有矣生能事而死能哀或不知喪禮者有矣或知禮而以謂喪主於哀而已不必合於禮者有矣如周君者事生盡孝居䘮盡哀而以禮者也禮之失久矣喪禮尤廢也今之居喪者惟仕宦婚嫁聴樂不為此特法令之所禁爾其衰麻之數哭泣之節居處之别飲食之變皆莫知夫有禮也在上位者不以身率其下在下者無所望於其上其遂廢矣乎故吾於周君有所取也君諱堯卿字子俞道州永明縣人也天聖二年舉進士累官至太常博士歴連衡二州司理叅軍桂州司録知髙安寧化二縣通判饒州未行以慶厯五年六月朔日卒于朝集之舍享年五十有一皇祐五年某月日于道州永眀縣之紫㣲岡曽祖諱某祖諱某父諱某贈某官母唐氏封某縣太君娶某氏封某縣君君學長於毛鄭詩左氏春秋家貧不事生産喜聚書居官禄雖薄常分俸以賙宗族朋友人有慢已者皆厚為禮以愧之其為吏所居皆有能政有文集二十巻君有子七人曰諭鼎州司理叅軍曰詵湖州歸安主簿曰謐曰諷曰諲曰説曰誼皆未仕嗚呼孝非一家之行也所以移於事君而忠仁於宗族而睦交於朋友而信始於一鄉推之四海表于金石示之後世而勸考君之所施者無不可以書也豈獨俾其子孫之不隕也哉
  内殿崇班薛君墓表【歐陽修】
  公諱塾字宗道姓薛氏資政殿學士兵部尚書簡肅公之弟薛之世徳終始有簡肅公之誌與碑公官至内殿崇班以某年某月某日卒官于蜀州其子仲儒以其喪歸于綘州之正平先而來乞銘以誌予幸嘗紀次簡肅公之徳而又得銘公其銘曰公躬直清官以材稱惟賢是似不愧其兄既而仲孺又來請曰銘之藏誠以永吾先君于不朽然不若碣于隧以表見于世之昭昭也予惟薛氏於綘為著姓簡肅公於公為兄弟而公之世徳予既見之銘而其子又欲碣以昭顯于世可謂孝矣然予考古所謂賢人君子功臣烈士之所以銘見于後世者其言簡而著及後世衰言者自疑於不信始繁其文而猶患於不章又備其行事惟恐不為世之信也若薛氏之著于綘簡肅公之信于天下而予之銘公不愧於其兄則公之銘不待繁言而信也然其行事終始予亦不敢畧而誌諸墓矣今之碣者無以加焉則取其可以簡而著者書之以慰其子之孝思而信于綘之人云
  永春縣令歐君墓表【歐陽修】
  君諱慶字貽孫姓歐氏其上世為韶州曲江人後徙均州之鄖鄉又徙襄州之榖城乾徳二年分榖城之隂城鎮為乾徳縣建光化軍歐氏遂為乾徳人修嘗為其縣令問其故老鄉閭之賢者皆曰有三人焉其一人曰太傅贈太師中書令鄧文懿公其一人曰尚書屯田郎中戴國忠其一人曰歐君也三人者學問出處未嘗一日不同其忠信篤於朋友孝悌稱於宗族禮義達于鄉閭乾徳之人初未識學者見此三人皆尊禮而愛親之既而皆以進士舉于鄉里而君獨黜于有司後二十年始以同三禮出身為潭州湘潭主簿陳州司法叅軍監考城酒税遷彭州軍事推官知泉州永春縣事而鄧公已貴顯于朝君尚為州縣吏所至上官多鄧公故舊君絶口不復道前事至終其去不知君為鄧公友也君為吏廉貧宗族之孤㓜者皆養于家居鄉里有訟者多就君决曲直得一言遂不復爭人至于今傳之嗟夫三人之為道無所不同至其窮達何其異也而三人者未嘗有動於其心雖乾徳之人稱三人者亦不以貴賤為異則其幸不幸豈足為三人者道哉然而達者昭顯于一時而窮者泯沒於無述則為善者何以勸而後世之來者何以考徳於其先故表其墓以示其子孫君有子世英為鄧城縣令世勣舉進士君以天聖七年卒享年六十有四乾徳之西北廣節山之原
  寳文閣待制常公墓表【王安石】
  右正言寳文閣待制特贈右諫議大夫汝隂常公以熙寧十年二月己酉卒以五月壬申臨川王某誌其墓曰公學不期言也正其行而已行不期聞也信其義而已所不取也可使貪者矜焉而非彫斵以為亷所不為也可使弱者立焉而非矯抗以為勇官之而不事召之而不赴或曰必退者也終此而已矣及為今天子所禮則出而應焉於是天子悦其至虚已而問焉使莅諌職以觀其廸已也使董學政以觀其造士也公所言乎上者無傳然皆知其忠而不阿所施乎下者無助然皆見其正而不茍詩曰胡不萬年惜乎既病而歸死也自周道隱觀學者所取舍大抵時所好也違俗而適已獨行而特起嗚呼公賢逺矣傳載公久莫如以石石可磨也亦可泐也謂公且朽不可得也
  貴池主簿沈君墓表【王安石】
  予先君女子三人其季嫁沈子也他日有問予先君之壻而予告以沈子其知沈子之家者必曰是其父能文學他日從沈子於銅陵而遊觀其縣縣人得沈子必曰是其父能政事已而予求其父所為書於沈子沈子曰先君卒於逆旅其書悉為人取去無在者又問其政事曰吾嘗聞於祖母矣先君為池州貴池縣主簿令不能而縣大治者先君之力也嘗攝銅陵縣事縣人有兄弟爭財者先君能為辨其曲直而卒使之感寤讓財相與同居其去也兩縣人追送涕泣逺焉而後去其施設之方則吾不得其詳也沈子遂言曰先君事生嚴喪死哀自族人至於婚友無所不盡其心終身好書未嘗一日不讀而於酣樂嫚戲未嘗豫也循道守官以不諂其上而幾至於殆者數矣故其仕嘗有去志而無留心唯不得夀考富貴以卒其學問䆒其施設故其文章不多見而獨為士友所知其行義不博聞而獨為親黨所稱其政事不大傳而獨為邑人所記日月行矣不即論次懼将卒於無傳也吾願以此屬子矣予應曰然子之先君固賢而又有賢子其後世将必大不可使無考也於是為之論次曰君諱某字某再世家于杭州之錢塘而其先湖州之武康人也武康之族顯久矣至唐有既濟者為尚書禮部員外郎生傳師為尚書吏部侍郎贈吏部尚書尚書生詢為潞州刺史昭義軍節度使自昭義以上三世皆有名迹列於國史昭義生丹為舒州團練判官舒州生牢江南李氏時為饒州刺史饒州生廷蘋為濠州軍事推官濠州生承誨大宋為眀州定海縣主簿累贈光禄卿光禄生玉尚書屯田郎中知真州軍州事君真州之子天聖二年以進士起家楚州司法叅軍再調為池州貴池縣主簿年三十六疾卒於京師之逆旅夫人元氏生男子伯荘季長叔通皆為進士而季長則予先君之壻也君以某年某月某甲子真州城北之原葢其行義文學政事皆如其子之言云
  瀧岡阡表【歐陽修】
  嗚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瀧岡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於其阡非敢緩也葢有待也修不幸生四歲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窮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與喜賔客其俸禄雖薄常不使有餘曰毋以是為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一壠之植以庇而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於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於汝也自吾為汝家婦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養也汝孤而㓜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後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於母䘮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涕泣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間御酒食則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其終身未嘗不然吾雖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抱汝而立于旁因指而歎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戍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於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無所矜飾而所為如此是真發於中者邪嗚呼其心厚於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後也汝其勉之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溥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先公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道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沙溪之瀧岡太夫人姓鄭氏考諱徳儀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福昌縣太君進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㣲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不能茍合於世儉薄所以居患難也其後修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吾處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養又十有二年列官于朝始得贈封其親又十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終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樞宻遂叅政事又七年而罷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葢自嘉祐以來逢國大慶必加寵錫皇曽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曽祖妣累封楚國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祖妣累封吳國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贈金紫光禄大夫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皇妣累封越國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賜爵為崇國公太夫人進號魏國於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徳冝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是足以表見於後世而庇賴其子孫矣乃列其世譜具列于碑既又載我皇考崇公之遺訓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於修者並掲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徳薄能鮮遭時竊位而幸全大節不辱其先者其來有自熙寧三年歲次庚戍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誠保徳崇仁翊戴功臣觀文殿學士特進行兵部尚書知青州軍州事兼管内勸農使充京東東路安撫使上柱國樂安郡開國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實封一千二百户修表
  清河郡公房公墓碣銘【韓愈】
  公諱啓字某河南人其大王父融王父琯仍父子為宰相融相天后事逺不大傳琯相宗肅宗處艱難中與道進退薨贈太尉流聲于兹父乘仕至秘書少監贈太子詹事公胚胎前光生長食息不離典訓之内目濡耳染不學以能始為鳯翔府叅軍尚少人吏迎觀望見咸曰真房太尉家子孫也不敢弄以事轉同州澄城丞益自飾理同官憚伏衞晏使嶺南黜陟求佐得公擢摘良奸南土大喜還進昭應主簿裴胄領湖南表公為佐拜監察御史部無遺事胄遷江西又以節鎮江陵公一隨遷佐胄累功進至刑部員外郎賜五品服副胄使事為上介上聞其名徴拜虞部員外在省籍籍遷萬年令果辨憿絶貞元末王叔文用事材公之為舉以為容州經畧使拜御史中丞服佩視三品管有嶺外十三州之地林蠻洞蜒守條死要不相漁刼税節賦時公私有餘削衣貶食不立資遺以班親舊朋友為義在容九年遷領桂州封清河郡公食邑三千户中人使授命書應待失禮客主違言徵貳太僕未至貶䖍州長史而坐使者以疾卒官年五十九其子越能輯父事無失謹謹致孝既碣墓請銘銘曰
  房氏二相厥家以聞條葉被澤况公其孫公初為吏亦以門庇佐使于南乃始以致既辦萬年命屏容服功緒卓殊氓獠循業維不順隨失署亡資非公之怨銘以著之
  唐河中府法曹張君墓碣銘【韓愈】
  有女奴抱嬰兒來致其主夫人之語曰妾張圓之妻劉也妾夫常語妾云吾常獲私於夫子且曰夫子天下之名能文辭者凡所言必傳世行後今妾不幸夫逢盗死途中将以日月妾重哀其生志不就恐死遂沈泯敢以其稚子汴見先生将賜之銘是其死不為辱而名永長存所以葢覆其遺子若孫且死萬一能有知将不悼其不幸於土中矣又曰妾夫在嶺南時嘗疾病泣語曰吾志非不如古人吾才豈不如今人而至於是而死於是邪若爾吾哀必求夫子銘是爾與吾不朽也愈既哭弔辭遂叙次其族世名字事始終而銘曰
  君字直之祖讙父孝新皆為官汴宋間君嘗讀書為文辭有氣有吏才嘗感激欲自奮㧞樹功名以見世初舉進士再不第因去事宣武軍節度使得官至監察御史坐事貶嶺南再遷至河中府法曹叅軍攝虞鄉令有能名進攝河東令又有名遂署河東從事綘州闕刺史攝綘州事能聞朝廷元和四年秋有事適東方既還八月壬辰死于汴城西雙丘年四十有七眀年二月日河南師妻彭城人世有衣冠祖好順泗州刺史父泳卒蘄州别駕女四人男一人嬰兒汴也是為銘
  故御史周君碣【柳宗元】
  有唐貞臣汝南周氏諱某字某以諫死于某貞元十二年栁宗元立碣于其墓左在天寳年有以謟䛕至相位賢臣放退公為御史抗言以白其事得死于墀下史臣書之公之死而佞者始畏公議於虖古之不得其死者衆矣若公之死志匡王國氣震奸佞動獲其所斯盖得其死者歟公之徳之才洽於傳聞卒以不試而獨申其節猶能奮百代之上以為世軌第令生於定哀之間則孔子不曰未見剛者出於秦楚之後則漢祖不曰安得猛士而存不及興王之用沒不遭聖人之歎誠立志者之所悼也故為之銘銘曰
  忠為美道是履諫而死佞者止史之志石以紀為臣軌
  黄憲列傳【後漢書】
  黄憲字叔度汝南慎陽人也世貧賤父為牛醫頴川荀淑至慎陽遇憲於逆旅時年十四淑竦然異之揖與語移日不能去謂憲曰子吾之師表也既而前至袁閎所未及勞問逆曰子國有顔子寧識之乎閎曰見吾叔度邪是時同郡戴良才髙倨慠而見憲未嘗不正容及歸罔然若有失也其母問曰汝復從牛醫兒來耶對曰良不見叔度不自以為不及既覩其人則瞻之在前忽然在後固難得而測矣同郡陳蕃周舉常相謂曰時月之間不見黄生則鄙吝之萌復存乎心及蕃為三公臨朝歎曰叔度若在吾不敢先佩印綬矣太守王龔在郡禮進賢達多所降致卒不能屈憲郭林宗少㳺汝南先過袁閎不宿而退進往從憲累日方還或以問林宗林宗曰奉髙之器譬諸汎濫雖清而易挹叔度汪汪若千頃波澄之不清淆之不濁不可量也憲初舉孝亷又辟公府友人勸其仕憲亦不拒之暫到京師而還竟無所就年四十八終天下號曰徴君
  論曰黄憲言論風㫖無所傳聞然士君子見之者靡不服深逺去玼吝将以道周性全無徳而稱乎余曽祖穆侯以為憲隤然其處順淵乎其似道淺深莫臻其分清濁未議其方若及門於孔氏其殆庶乎故嘗著論云
  何蕃傳【韓愈】
  太學生何蕃入太學者廿餘年矣歲舉進士學成行尊自太學諸生推頌不敢與蕃齒相與言於助教博士助教博士以状申於司業祭酒司業祭酒撰次蕃之羣行焯焯者數十餘事以之升於禮部而以聞於天子京師諸生以薦蕃名文説者不可選紀公卿大夫知蕃者比肩立莫為禮部為禮部者率蕃所不合者以是無成功蕃淮南人父母具全初入太學歲率一歸父母止之其後間一二歲乃一歸又止之不歸者五歲矣蕃純孝人也閔親之老不自克一日揖諸生歸養于和州諸生不能止乃閉蕃空舍中於是太學六館之士百餘人又以蕃之義行言於司業陽先生城請諭留蕃於是太學闕酒㑹陽先生出道州不果留歐陽詹生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學諸生不為非義死者之無歸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復斯其所謂仁歟蕃之力不任其體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歐陽詹生曰朱泚之亂太學諸生舉将從之來請起蕃蕃正色叱之六館之士不從亂兹非其勇歟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於人者不流也譬之水其為澤不為川乎川者髙澤者卑髙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義充諸心行諸太學積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将雨水氣上無擇於川澤澗谿之髙下然則澤之道其亦有施乎抑有待於彼者歟故凡貧賤之士必有待然後能有所立獨何蕃歟吾是以言之無亦使其無傳焉
  安重誨傳【五代史】
  安重誨應州人也其父福遷事晉為将以驍勇知名梁攻朱宣於鄆州晉兵救宣宣敗福遷戰死重誨少事明宗為人眀敏謹恪明宗鎮安國以為中門使及兵變於魏所與謀議大計皆重誨與郭彦威决之眀宗即位以為左領軍衞大将軍樞宻使兼領山南東道節度使固辭不拜改兵部尚書使如故在位六年累加侍中兼中書令重誨自為中門使己見親信而以佐命功臣處機宻之任事無大小皆所叅决其勢傾動天下雖其盡忠勞力時有補益而恃矜功寵威福自出旁無賢人君子之助其獨見之慮禍釁所生至於臣主俱傷幾滅其族斯其可哀者也重誨嘗出過御史臺門殿直馬延誤衝其前導重誨怒即臺門斬延而後奏是時隨駕㕔子軍士桑遷毆傷相州録事叅軍親從兵馬使安䖍走馬衝宰相前導遷罪死䖍决杖而已重誨已斬延乃請降勅處分明宗不得已從之由是御史諫官無敢言者宰相任圜判三司以其職事與重誨爭不能得圜怒辭疾退居於磁州朱守殷以汴州反重誨遣人矯詔馳至其家殺圜而後白誣圜與守殷通謀明宗皆不能詰也而重誨恐天下議已因取三司積欠二百餘萬請放之兾以悦人而塞責明宗不得已為下詔蠲除之其威福自出多此類也是時四方奏事皆先白重誨然後聞河南縣獻嘉禾一莖五穗重誨視之曰偽也笞其人而遣之夏州李仁福進白鷹重誨却之明日白曰陛下詔天下毋得獻鷹鷂而仁福違詔獻鷹臣已却之矣重誨出眀宗隂遣人取之以入他日按鷹於西郊戒左右無使重誨知也宿州進白兎重誨曰兎隂且狡雖白何為遂却而不白明宗為人雖寛厚然其素性果於殺人馬牧軍使田令方所牧馬瘠而多斃坐劾當死重誨諌曰使天下聞以馬故殺一軍使是謂貴畜而賤人令方因得減死明宗遣回鶻侯三馳傳至其國侯三至醴泉縣縣素僻無驛馬其令劉知章出獵不時給馬侯三遽以聞眀宗大怒械知章至京師将殺之重誨從容為言知章乃得不死其盡忠補益亦此類也重誨既以天下為己任遂欲内為社稷之計而外制諸侯之强然其輕信韓玫之譛而絶錢鏐之臣徒陷彦温於死而不能去潞王之患李嚴一出而知祥貳仁矩未至而董璋叛四方騷動師旅並興如投膏止火適足速之此所謂獨見之慮禍釁所生也錢鏐據有兩浙號兼吳越而王自梁及荘宗常異其禮以覊縻臣屬之而已明宗即位鏐遣使朝京師寓書重誨其禮慢重誨怒未有以發乃遣其嬖吏韓玫副供奉官烏昭遇復使於鏐而玫恃重誨勢數凌辱昭遇因醉使酒以馬箠擊之鏐欲奏其事昭遇以為辱國固止之及玫還返譛於重誨曰昭遇見鏐舞蹈稱臣而以朝廷事私告鏐昭遇坐死御史獄乃下制削奪鏐官爵以太師致仕於是錢氏遂絶於唐矣潞王從珂為河中節度使重誨以謂從珂非李氏子後必為國家患乃欲隂圖之從珂閲馬黄龍莊其牙内指揮使楊彦温閉城以叛從珂遣人謂彦温曰我遇汝厚何苦而反耶報曰彦温非叛也得樞宻院宣請公趣歸朝廷耳從珂走虞鄊馳騎上變眀宗疑其事不眀欲䆒其所以乃遣殿直都知范温以金帶襲衣金鞍勒馬賜彦温綘州刺史以誘致之重誨固請用兵明宗不得已乃更遣侍衞指揮使藥彦稠西京留守索自通率兵討之而戒曰為我生致彦温吾将自訊其事彦稠等攻破河中希重誨㫖斬彦温以滅口重誨率羣臣稱賀明宗大怒曰朕家事不了卿等不合致賀從珂罷鎮居清化里第重誨數諷宰相言從珂失守宜得罪馮道因白請行法明宗怒曰吾兒為奸人所中事未辨明公等出此言是不欲容吾兒人閒邪趙鳯因言春秋責帥之義所以勵為臣者明宗曰皆非公等意也道等惶恐而退居數日道等又以為請明宗顧左右而言他明日重誨乃自論列明宗曰公欲如何處置我即從公重誨曰此父子之際非臣所宜言惟陛下裁之明宗曰吾為小校時衣食不能自足此兒為我擔石灰拾馬糞以相養活今貴為天子獨不能庇之耶使其杜門私第亦何與公事重誨由是不敢復言孟知祥鎮西川董璋鎮東川二人皆有異志重誨每事裁抑務制其奸心凡兩川守将更代多用已所親信必以精兵從之漸令分戍諸州以虞緩急二人覺之以為圖已益不自安既而遣李嚴為西川監軍知祥大怒即日斬嚴又分閬州為保寧軍以李仁矩為節度使以制璋且削其地璋以兵攻殺仁矩二人遂皆反唐兵戍蜀者積三萬人其後知祥殺璋兼據兩川而唐之精兵皆陷蜀初眀宗幸汴州重誨建議欲因以代吳而明宗難之其後户部尚書李鏻得吳諜者言徐知誥欲舉吳國以稱藩願得安公一言以為信鏻即引諜者見重誨重誨大喜以為然乃以玉帶與諜者使遺知誥為信其直千緡初不以其事聞其後逾年知誥之問不至始奏貶鏻行軍司馬已而捧聖都軍使李行徳十将張儉告變言樞宻承㫖李䖍徽語其客邉彦温云重誨私募士卒繕治兵器欲自伐吳又與相者交私眀宗以問重誨重誨惶恐請䆒其事明宗初頗疑之大臣左右皆為之辨既而少解始告重誨以彦温之言因廷詰彦温具伏其詐於是君臣相顧泣下彦温行徳儉皆坐族誅重誨因求解職明宗慰之曰事已辨慎無措之胷中重誨論請不已明宗怒曰放卿去朕不患無人顧武徳使孟漢瓊至中書趣馮道等議代重誨者馮道曰諸君茍惜安公使得罷去是紓其禍也趙鳯以為大臣不可輕動遂以范延光為樞宻使而重誨居職如故董璋等反遣石敬塘討之而川路險阻糧運甚艱每費一石而致一斗自關以西民苦輸送往往亡聚山林為盗賊明宗謂重誨曰事勢如此吾當自行重誨曰此臣之責也乃請行關西之人聞重誨來皆已恐動而重誨日馳數百里逺近驚駭督趣糧運日夜不絶斃踣道路者不可勝數重誨過鳯翔節度使朱昭延之寝室使其妻子奉事左右甚謹重誨酒酣為昭言昨被讒搆幾不自全賴人主聖明得保家族因感歎泣下重誨去昭馳騎上言重誨怨望不可令至行營恐其生事而宣徽使孟漢瓊自行營使還亦言西人震駭之状因述重誨過惡重誨行至三泉被召還過鳯翔昭拒而不納重誨愳馳趨京師未至拜河中節度使重誨已罷希㫖爭求其過宦者安希倫坐與重誨交私嘗為重誨隂伺宫中動息事發棄市重誨益懼因上章告老以太子太師致仕而以李從璋為河中節度使遣藥彦稠率兵如河中虞變重誨二子崇緒崇賛宿衛京師聞制下即日奔其父重誨見之驚曰二渠安得來已而曰此非渠意為人所使耳吾以一死報國餘復何言乃械送二子於京師行至陜州下獄眀宗又遣翟光業至河中視重誨去就戒曰有異志則與從璋圖之又遣宦者使於重誨使者見重誨號泣不已重誨問其故使者曰人言公有異志朝廷遣藥彦稠率兵至矣重誨曰吾死未塞責遽勞朝廷興師以重明主之憂光業至從璋率兵圍重誨第入拜於庭重誨降而答拜從璋以檛擊其首重誨妻走抱之而呼曰令公死未晚何遽如此又擊其首夫妻皆死流血盈庭璋檢責其家貲不及數千緡而已明宗下詔以其絶錢鏐致孟知祥董璋反及議伐吳以為罪并殺其二子其餘子孫皆免重誨得罪知其必死歎曰吾固當死但恨不與國家除去潞王此其恨也嗚呼官失其職久矣予讀梁宣底見敬翔李振為崇政院使凡承上之㫖宣之宰相而奉行之宰相有非其見時而事當上决者與其被㫖而有所復請者則具記事而入因崇政使以聞得㫖則復宣而出之梁之崇政使乃唐樞宻之職葢出納之任也唐常以宦者為之至梁戒其禍始更用士人其備顧問叅謀議於中則有之未始專行事於外也至崇韜重誨為之始復唐樞宻之名然權侔於宰相矣後世因之遂分為二文事任宰相武事任樞宻樞宻之任既重而宰相自此失其職也
  巢谷傳【蘇轍】
  巢谷字元修父中世眉山農家也少從士大夫讀書老里校師谷㓜傳父學雖朴而博舉進士京師見舉武藝者心好之谷素多力遂棄其舊學畜弓箭習騎射久之業成而不中第聞西邊多驍勇騎射擊刺為四方冠去遊秦鳯涇原間所至友其秀傑有韓存寳者尤與之善谷教之兵書二人相與為金石交熙寧中存寳為河州将有功號熙河名将朝廷稍竒之㑹瀘州蠻乞弟擾邊諸郡不能制乃命存寳出兵討之存寳不習蠻事邀谷至軍中問焉及存寳得罪将就逮自料必死謂谷曰我涇原武夫死非所惜顧妻子不免寒饑橐中有銀數百兩非君莫使遺之者谷許諾即變姓名懐銀歩行往授其子人無知者存寳死谷逃避江淮間會赦乃出予以鄉閭故㓜而識之知其志節緩急可託者也予之在朝谷浮沈里中未嘗一見紹聖初予以罪謫居筠州自筠徙雷自雷徙循予兄子瞻亦自惠再徙昌化士大夫皆諱與予兄弟遊平生親友無復相聞者谷獨慨然自眉山誦言欲徒步訪吾兄弟聞者皆笑其狂元符二年春正月自梅州遺予書曰我萬里歩行見公不自意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見死無恨矣予驚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既見握手相泣已而道平生逾月不厭時谷年七十有三矣痩瘠多病非復昔日元修也将復見子瞻於海南予愍其老且病止之曰君意則善然自此至彼數千里復當渡海非老人事也谷曰我自視未即死也公無止我留之不可閲其橐中無數千錢予方乏困亦强資遣之船行至新㑹有蠻竊其橐装以逃獲於新州谷從之至新遂病死予聞哭之失聲恨其不用吾言然亦竒其不用吾言而行其志也昔趙襄子厄于晉陽知伯率韓魏决水圍之城不沈者三板縣釜而爨易子而食羣臣皆懈惟髙恭不失人臣之禮及襄子用張孟談計三家之圍解行賞羣臣以恭為先談曰晉陽之難惟恭無功曷為先之襄子曰晉陽之難羣臣皆懈惟恭不失人臣之禮吾是以先之谷於朋友之義實無愧髙恭者惜其不遇襄子而前遇存寳後遇予兄弟予方雜居南夷與之起居出入葢将終焉雖知其賢尚何以發之聞谷有子䝉在涇原軍中故為作傳異日以授之谷始名榖及見之循州改名谷云
  圬者王承福傳【韓愈】
  圬之為技賤且勞者也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聴其言約而盡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為京兆長安農夫天寳之亂發人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勲棄之來歸䘮其土田手鏝衣食餘三十年舍於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焉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傭以償之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與帛必蠶績而後成者也其他所以養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後完也吾皆賴之然人不可徧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捨鏝以嬉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雖勞無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難强而有智也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擇其易為而無愧者取焉嘻吾操鏝以入貴富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徃過之則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徃過之則為墟矣問之其隣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或曰死而歸之官也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為之者邪将貴富難守薄功而厚饗之者邪抑豐悴有時一去一來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於人哉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與子皆養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謂勞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一身而二任焉雖聖者不可能也愈始聞而惑之又從而思之葢賢者也葢所謂獨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為也過多其為人也過少其學楊朱之道者邪楊之道不肯㧞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為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為人乎哉雖然其賢於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濟其生之欲貪邪而亡道以䘮其身者其亦逺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為之傳而自鑒焉
  毛頴傳【韓愈】
  毛頴者中山人也其先眀眎佐禹治東方土養萬物有功因封於卯地死為十二神嘗曰吾子孫神眀之後不可與物同當吐而生已而果然明眎八世孫䨲世傳當殷時居中山得神仙之術能匿光使物竊姮娥騎蟾蜍入月其後代遂隱不仕云居東郭者曰㕙狡而善走與韓盧爭能盧不及盧怒與宋鵲謀而殺之醢其家秦始皇時䝉将軍恬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獵以懼楚召左右庻長與軍尉以連山筮之得天與人文之兆筮者賀曰今日之獲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長鬚八竅而趺居獨取其髦簡牘是資天下其同書秦其遂兼諸侯乎遂獵圍毛氏之族㧞其豪載頴而歸獻俘于章臺宫聚其族而加束縛焉秦皇帝使恬賜之湯沐而封諸管城號曰管城子日見親寵任事頴為人强記而便敏自結繩之代以及秦事無不纂録隂陽卜筮占相醫方族氏山經地志字書圖畫九流百家天人之書及至浮圖老子外國之説皆所詳悉又通於當代之務官府簿書市井貨錢注記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蘓胡亥丞相斯中車府令髙下及國人無不愛重又善隨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隨其人雖見廢棄終黙不洩惟不喜武士然見請亦時徃累拜中書令與上益狎上嘗呼為中書君上親决事以衡石自程雖宫人不得立左右獨頴與執燭者常侍上休方罷頴與綘人陳農陶及會稽禇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處必偕上召頴三人者不待詔輙俱徃上未嘗怪焉後因進見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謝上見其髪秃又所摹畫不能稱上意上嘻笑曰中書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嘗謂君中書君今不中書邪對曰臣所謂盡心者因不復召歸封邑終于管城其子孫甚多散處中國四方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繼父祖業
  太史公曰毛氏有兩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於毛所謂魯衛毛者也戰國時有毛公毛遂獨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孫最為蕃昌春秋之成見絶於孔子而非其罪及䝉将軍㧞中山之豪始皇封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無聞頴始以俘見卒見任使秦之滅諸侯頴與有功賞不酬勞以老見踈秦真少恩哉
  種樹郭槖駞傳【柳宗元】
  郭槖駞不知始何名病僂隆然伏行有類槖駞者故鄉人號之駞駞聞之曰甚善名我固當因捨其名亦自謂槖駞云其鄉曰豐樂鄉在長安西駞業種樹凡長安富豪人為觀㳺及賣果者皆爭迎取養視駞所種樹或移徙無不活且碩茂蚤實以蕃他植者雖窺伺傚慕莫能如也有問之對曰槖駞非能使木壽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築欲宻既然已勿動勿慮去不復顧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過焉則不及茍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己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揺其本以觀其踈宻而木之性日以離矣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讐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為哉問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駞曰我知種樹而已理非吾業也然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耕朂爾植督爾穫蚤繰而緖蚤織而縷字而㓜孩遂而雞豚鳴鼔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吾小人輟飱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問者嘻曰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傳其事以為官戒也
  梓人傳【柳宗元】
  裴封叔之第在光徳里有梓人欵其門願傭隟宇而處焉所職尋引規矩繩墨家不居礱斵之器問其能曰吾善度材視棟宇之制髙深圓方短長之宜吾指使而羣工役焉捨我衆莫能就一宇故食於官府吾受禄三倍作於私家吾収其直大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闕足而不能理曰将求它工余甚笑之謂其無能而貪禄嗜貨者其後京兆尹将飾官署余徃過焉委羣材㑹衆工或執斧斤或執刀鋸皆環立嚮之梓人左持引右執杖而中處焉量棟宇之任視木之能舉揮其杖曰斧彼執斧者奔而右顧而指曰鋸彼執鋸者趨而左俄而斤者斵刀者削皆視其色俟其言莫敢自㫁者其不勝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畫宫於堵盈尺而曲盡其制計其毫釐而搆大厦無進退焉既成書於上棟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則其姓字也凡執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視大駭然後知其術之工大矣繼而歎曰彼将捨其手藝專其心智而能知體要者歟吾聞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於人彼其勞心者歟能者用而智者謀彼其智者歟是足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為天下者本於人其執役者為徒為鄉師里胥其上為下士又其上為中士為上士又其上為大夫為卿為公離而為六職判而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連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嗇夫版尹以就役焉猶衆工之各有執伎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舉而加焉指而使焉條其綱紀而盈縮焉齊其法制而整頓焉猶梓人之有規矩繩墨以定制也擇天下之士使稱其職居天下之人使安其業視都知野視野知國視國知天下其逺邇細大可手據其圖而䆒焉猶梓人畫宫於堵而績于成也能者進而由之使無所徳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衒能不矜名不親小勞不侵衆官日與天下之英才討論其大經猶梓人之善運衆工而不伐藝也夫然後相道得而萬國理矣相道既得萬國既理天下舉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後之人循跡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談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執事之勤勞而不得紀焉猶梓人自名其功而執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謂相而已矣其不知體要者反此以恪勤為公以簿書為尊衒能矜名親小勞侵衆官竊取六職百役之事听听於府庭而遺其大者逺者焉所謂不通是道者也猶梓人而不知繩墨之曲直規矩之方圓尋引之短長姑奪衆工之斧斤刀鋸以佐其藝又不能備其工以至敗績用而無所成也不亦謬歟或曰彼主為室者儻或發其私智牽制梓人之慮奪其世守而道謀是用雖不能成功豈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繩墨誠陳規矩誠設髙者不可抑而下也狹者不可張而廣也由我則固不由我則圮彼将樂去固而就圮也則巻其術黙其智悠爾而去不屈吾道是誠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貨利忍而不能捨也䘮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棟橈屋壊則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余謂梓人之道類於相故書而藏之梓人葢古之審曲面勢者今謂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楊氏潜其名
  六一居士傳【歐陽修】
  六一居士初謫滁山自號醉翁既老而衰且病将退休於潁水之上則又更號六一居士客有問曰六一何謂也居士曰吾家藏書一萬巻集録三代以來金石遺文一千巻有琴一張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壺客曰是為五一爾奈何居士曰以吾一翁老於此五物之間是豈不為六一乎客笑曰子欲逃名者乎而屢易其號此荘生所誚畏影而走乎日中者也余将見子疾走大喘渇死而名不得逃也居士曰吾固知名之不可逃然亦知夫不必逃也吾為此名聊以志吾之樂爾客曰其樂如何居士曰吾之樂可勝道哉方其得意於五物也太山在前而不見疾雷破柱而不驚雖響九奏於洞庭之野閲大戰於涿鹿之原未足喻其樂且適也然常患不得極吾樂於其間者世事之為吾累者衆也其大者有二焉軒裳珪組勞吾形于外憂患思慮勞吾心於内使吾形不病而已悴心未老而先衰尚何暇於五物哉雖然吾自乞其身於朝者三年矣一日天子惻然哀之賜其骸骨使得與此五物偕返於田廬庻幾償其夙願焉此吾之所以志也客復笑曰子知軒裳珪組之累其形而不知五物之累其心乎居士曰不然累於彼者已勞矣又多憂累於此者既佚矣幸無患吾其何擇哉於是與客俱起握手大笑曰置之區區不足較也已而歎曰夫士少而仕老而休葢有不待七十者矣吾素慕之宜去一也吾嘗用於時矣而訖無稱焉宜去二也壮猶如此今既老且病矣乃以難强之筋骸貪過分之榮禄是将違其素志而自食其言宜去三也吾負三宜去雖無五物其去宜矣復何道哉熙寧三年九月七日六一居士自傳
  許氏世譜【王安石】
  伯夷神農之後也佐堯舜有大功賜姓曰姜其後見經者四國曰申詩所謂申伯者是也曰呂書所謂呂侯者是也曰齊曰許春秋所書齊侯許男是也周衰許男嘗從大侯征伐㑹盟竟於春秋及後世無復國而子孫以其封姓然世傳有許由者堯以天下讓由由不受逃之箕山箕山上葢有許由冡焉其事不見於經學者疑之或曰由亡求於世者耳一與之天下葢不受也故好事者以云而由與伯夷其生後先所祖同不同莫能知也漢興許氏侯者六人栢至侯盎宋子侯瘛嚴侯猜此三侯者其始以将封而史不書其州里平恩侯廣漢博望侯舜樂成侯延夀此三侯者同産昆弟也以外戚起於宣元之世昌邑人也盎孫昌嘗為丞相延夀及廣漢弟子嘉嘗為大司馬至王莽敗許氏始皆失其封云後漢㑹稽有許荆者循吏也許慎者以經術顯許峻者為易林傳於世許楊者治鴻隙陂有徳於汝南汝南之民報祭焉許靖者避地交州後入蜀先主以為太傅與從弟劭俱善論人物劭兄䖍亦知名世稱平輿淵有二龍焉慎峻楊靖皆汝南人也許禇者家於譙以忠力事魏封侯牟鄉許慈者家南陽入蜀父子為博士司馬晉時有許攻者東陽人也徳行髙察孝廉不起老於家其子曰生亦有至性焉初許氏爵邑於周子孫播散四方有紀者猶不乏焉至昌邑始大著間興於汝南其後祖髙陽者為最盛然髙陽之族不見其所始有據者仕魏歴校尉郡守生允為鎮北将軍允三子皆仕司馬晉竒司校尉猛幽州刺史竒子遐侍中猛子式平原太守自允至式皆知名允後五世詢司馬晉嘗召官之不起詢孫珪為旌陽太守於齊珪生勇慧齊太子家令勇慧生懋篤學以孝聞卒於梁為中庻子懋生亨為陳衞尉卿嘗領史官次齊梁時事有子善心為之卒業是時有許紹者善心族父也通守夷陵治有恩流户自歸數十萬卒有勞於唐爵安陸郡公圉師欽寂欽明其後也圉師紹少子寛博有器幹别自封平恩侯與敬宗俱為龍朔中宰相欽寂謂紹曽大父也萬歲中帥師當契丹為所敗執以如安東使説守者降至安東曰敵今且破滅公勉守無忘忠也契丹即殺之是歲弟欽眀亦遇殺欽明為凉州都督案行卒與突厥遇亦執使降至靈州顧為庾言告守者所以破賊兄弟将兵一旦同以身狥邊鄙賢者榮之敬宗者善心子也始以公開郡於髙陽與其孫令伯以文稱當世天寳之亂敬宗有孫曰逺與張巡以睢陽抗賊自以不及巡推巡為将而親為之下久之食已盡煑茶紙以食猶堅守賊所以不得南向以睢陽其鋒也卒與俱死者皆天下豪傑義士云唐亡逺孫儒不義朱梁自雍州入于江南終身不出焉儒生稠沈毅有信仕江南李氏叅徳化軍事稠生䂓好道家言不以事自慁嘗羇旅宣歙間聞旁舍呻呼就之曰我某郡人也察君長者且死願以骸骨屬君因指槖中黄金十斤曰以是交長者規許諾敬負其骨千里并黄金置死者家家大驚愧之因請獻金如亡兒言以為許君夀規不顧竟去於是聞者滋以規為長者卒池州後以子顧贈大理評事生遂逖迴三子遂善事毋里母勵其子輙曰汝獨不慚許伯通乎祥符中天子有事於泰山加恩羣臣逖當遷讓其兄遂天子以遂試将作監主簿遂子俞字堯言名能文章大臣屢薦之有與不合者官以故不遂嘗知興國軍大冶縣縣人至今稱之俞兩子均垍為進士逖字景山嘗上書江南李氏李氏歎竒之以為崇文館校書郎歲終拜監察御史後復上書太宗論邉事宰相趙普竒其意以為與已合知興元府起鄼侯廢堰以利民治澧荆揚三州為盗者逃而去其事兄如事父使妻事其長姒如事母故人無後為嫁其女如已子有子五人恂黄州録事叅軍恢尚書虞部員外郎怡今為太子中舍簽書淮南節度判官㕔公事元今為江淮荆湖兩浙制置發運使平泰州海陵主簿五人者咸孝友如其先人故士大夫論孝友者歸許氏元以國子博士發運判官七年遂為其使待制天章閣自天子大臣莫不以為材其勞烈方在史氏記余故不論而著其家行云迴字光逺其事母如伯通之孝事其兄如景山之為弟也慷慨有大意少嘗仕李氏後不復仕與其兄俱顔村有子㑹為進士方壮時亦慨然好議天下事今為太廟齋郎臨川王某曰余譜許氏自據以下其緒傳始顯焉然自許男見於周其後數封而有紀之子孫多焉考是論之夫伯夷之所以佐其君治民余讀書未嘗不喟然歎思之也傳曰盛徳者必百世祀若伯夷者葢庻幾焉彼其後世忠孝之良亦使之遭時沐浴舜禹之間以盡其材而與夫夔皋熊虎之徒俱出而馳焉其孰能概之耶













  文編巻六十三
<集部,總集類,文編>
  欽定四庫全書
  文編巻六十四
  明 唐順之 編
  贈太傅董公行状【韓愈】
  公諱晉字混成河中虞鄉萬歲里人少以明經上第宣皇帝居原州公在原州宰相以公善為文任翰林之選聞召見拜秘書省校書郎入翰林為學士三年出入左右天子以為謹愿賜緋魚袋累升為衞尉寺丞出翰林以疾辭拜汾州司馬崔圓為揚州詔以公為圓節度判官攝殿中侍御史以軍事如京師朝天子識之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由殿中為侍御史入尚書省為主客員外郎由主客為祠部郎中先皇帝時兵部侍郎李涵如回紇立可敦詔公兼侍御史賜紫金魚袋為涵判官回紇之人來曰唐之復土壃取回紇力焉約我為市馬既入而歸我賄不足我於使人乎取之涵懼不敢對視公公與之言曰我之復土壃爾信有力焉吾非無馬而與爾為市為賜不既多乎爾之馬歲至吾數皮而歸貲邊吏請致詰也天子念爾有勞故下詔禁侵犯諸戎畏我大國之爾與也莫敢校焉爾之父子寧而畜馬蕃者非我誰使之於是其衆皆環公拜既又相率南靣序拜皆兩舉手曰不敢復有意大國自回紇歸拜司勲郎中未嘗言回紇之事遷秘書少監歴太府太常二寺亞卿為左金吾衞将軍今上即位以大行皇帝山陵出財賦拜太府卿由太府為左散騎常侍兼御史中丞知臺事三司使選擢才俊有威風始公為金吾未盡一月拜太府九日又為中丞朝夕入議事於是宰相請以公為華州刺史拜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朱泚之亂加御史大夫詔至于上所又拜國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宣慰恒州於是朱滔自范陽以回紇之師助亂人大恐公既至恒州恒州即日奉詔出兵與滔戰大破走之還至河中李懐光反上如梁州懐光所率皆朔方兵公知其謀與朱泚合也患之造懐光言曰公之功天下無與敵公之過未有聞於人某至上所言公之情上寛明将無不赦宥焉乃能為朱泚臣乎彼為臣而背其君茍得志於公何有且公既為太尉矣彼雖寵公何以加此彼不能事君能以臣事公乎公能事彼而有不能事君乎彼知天下之怒朝夕戮死者也故求其同罪而與之比公何所利焉公之敵彼有餘力不如明告之絶而起兵襲取之清宫而迎天子庶人服而請罪有司雖有大過猶将揜焉如公則誰敢議語已懐光拜曰天賜公活懐光之命喜且泣公亦泣則又語其将卒如語懐光者将卒呼曰天賜公活吾三軍之命拜且泣公亦泣故懐光卒不與朱泚當是時懐光幾不反公氣仁語若不能出口及當事乃更疎亮捷給其詞忠其容貌温然故有言於人無不信明年上復京師拜左金吾衞大将軍由大金吾為尚書左丞又為太常卿由太常拜門下侍郎平章事在宰相位凡五年所奏於上前者皆二帝三王之道由秦漢以降未嘗言退歸未嘗言所言於上者於人子弟有私問者公曰宰相所職繫天下天下安危宰相之能與否可見欲知宰相之能與否如此視之其可凡所謀議於上前者不足道也故其事卒不聞以疾病辭於上前者不記退以表辭者八方許之拜禮部尚書制曰事上盡大臣之節又曰一心奉公于是天下知公之有言於上也初公為宰相時五月朔㑹朝天子在位公卿百執事在廷侍中賛百寮賀中書侍郎平章事竇參攝中書令當傳詔疾作不能事凡将大朝㑹當事者既受命皆先日習儀于時未有詔公卿相顧公逡巡進北面言曰攝中書令臣某病不能事臣請代某事於是南面宣致詔詞事已復位進退甚詳為禮部四年拜兵部尚書入謝上語問日晏復有入謝者上喜曰董某疾且損矣出語人曰董公且復相既二日拜東都留守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畿汝州都防禦使兼御史大夫仍為兵部尚書由留守未盡五月拜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内支度營田汴宋亳潁等州觀察處置等使汴州自大歴來多兵事劉佐益其師至十萬佐死子士寧代之畋遊無度其将李萬榮乗其畋也逐之萬榮為節度一年其将韓惟清張彦林作亂求殺萬榮不剋三年萬榮病風昏不知事其子乃復欲為士寧之故監軍使俱文珍與其将鄧惟恭執之歸京師而萬榮死詔未至惟恭權軍事公既受命遂行劉宗經韋景韓愈實從不以兵衞及鄭州逆者不至鄭州人為公懼或勸公止以待有自汴州出者言於公曰不可入公不對遂行宿圃田明日食中牟逆者至宿八角明日惟恭及諸将至遂逆以入及郛三軍縁道讙聲庶人壮者呼老者泣婦人啼遂入以居初佐死吳凑代之及鞏聞亂歸士寧萬榮皆自為而後命軍士将以為常故惟恭亦有志以公之速也不及謀遂出逆既而私其人觀公之所為以告曰公無為惟恭喜知公之無害已也委心焉進見公者退皆曰公仁人也聞公言者皆曰公仁人也環以相告故太和初佐遇軍士厚士寧懼復加厚焉至萬榮如士寧志及韓張亂又加厚以懐之至于惟恭毎加厚焉故士卒驕不能禦則置腹心之士幕於公庭廡下挾弓執劒以須日出而入前者去日入而出後者至寒暑時至則加勞賜酒肉公至之明日皆罷之貞元十二年七月也八月上命汝州刺史陸長源為御史大夫行軍司馬楊凝自左司郎中為檢校吏部郎中觀察判官杜倫自前殿中侍御史為檢校工部員外郎節度判官孟叔度自殿中侍御史為檢校金部員外郎支度營田判官職事修人俗化嘉禾生白鵲集蒼烏來巢嘉同蔕聮實四方至者歸以告其帥小大威懐有所疑輙使來問有交惡者公與平之累請朝不許及有疾又請之且曰人心易動軍旅多虞及臣之生計不先定至于他日事或難期猶不許十五年二月三日薨于位上三日罷朝贈太傅使吏部員外郎楊於陵來祭弔其子贈布帛米有加公之将薨也命其子三日歛既歛而行於行之四日汴州亂故君子以公為知人公之薨也汴州人歌之曰濁流洋洋有闢其郛闐道讙呼公來之初今公之歸公在喪車又歌曰公既來止東人以完今公歿矣人誰與安始公為華州亦有惠愛人思之公居處恭無妾媵不飲酒不諂笑好惡無所偏與人交泊如也未嘗言兵有問者曰吾志於教化享年七十六階累升為金紫光禄大夫勲累升為上柱國爵累升為隴西郡開國公娶南陽張氏夫人後娶京兆韋氏夫人皆先公終四子全道溪全素澥全道全素皆上所賜名全道為秘書省著作郎溪為秘書省秘書郎全素為大理評事澥為太常寺大祝皆善士有學行謹具歴官行事状伏請牒考功并牒太常議所謚牒史館請垂編録謹状
  段太尉逸事状【柳宗元】
  太尉始為涇州刺史時汾陽王以副元帥居蒲王子晞為尚書領行營節度使寓軍邠州縱士卒無賴邠人偷嗜暴惡者率以貨竄名軍伍中則肆志吏不得問日羣行丐取於市不嗛輙奮擊折人手足推釜鬲甕盎盈道上把臂徐去至撞殺孕婦人邠寧節度使白孝徳以王故戚不敢言太尉自州以状白府願計事至則曰天子以生人分公理公見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亂若何孝徳曰願奉教太尉曰某為涇州甚適少事今不忍人無㓂暴死以亂天子邊事公誠以都虞候命某者能為公已亂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徳曰幸甚如太尉請既署一月晞軍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壊釀器酒流溝中大尉列卒取十七人皆㫁頭注槊上植市門外晞一營大譁盡甲孝徳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無傷也請辭於軍孝徳使數十人從太尉太尉盡辭去解佩刀選老躄者一人持馬至晞門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殺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頭來矣甲者愕因諭曰尚書固負若屬耶副元帥固負若屬耶奈何欲以亂敗郭氏為白尚書出聴我言晞出見太尉太尉曰副元帥勲塞天地當務始終今尚書恣卒為暴暴且亂亂天子邊欲誰歸罪罪且及副元帥今邠人惡子弟以貨竄名軍籍中殺害人如是不止幾日必大亂大亂由尚書出人皆曰尚書倚副元帥不戢士然則郭氏功名其與存者幾何言未畢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願奉軍以從顧叱左右曰皆解甲散還火伍中敢譁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請假設艸具既食曰吾疾作願留宿門下命持馬者去旦日來遂臥軍中晞不解衣戒卒擊柝衞太尉旦俱至孝徳所謝不能請改過邠州由是無禍先是太尉在涇州為營田官涇大将焦令諶取人田自占數十頃給與農曰且熟歸我半是歲大旱野無草農以告諶諶曰我知入數而已不知旱也督責益急且饑死無以償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辭甚巽使人來諭諶諶盛怒召農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鋪背上以大杖擊二十垂死輿來庭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瘡手注善藥旦夕自哺農者然後食取騎馬賣市榖代償使勿知淮西寓軍帥尹少榮剛直士也入見諶大罵曰汝誠人也涇州野如赭人且饑死而必得榖又用大杖擊無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惟一馬賤賣市榖入汝汝又取不耻凡為人傲天災犯大人擊無罪者又取仁者穀使主人出無馬汝将何以視天地尚不愧奴耶諶雖暴抗然聞言則大愧流汗不能食曰吾終不可以見段公一夕自恨死及太尉自涇州以司農徴戒其族過岐朱泚幸致貨幣慎勿納及過泚固致大綾三百匹太尉壻韋晤堅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謝曰處賤無以拒也大尉曰然終不以在吾第以如司農政事堂棲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終吏以告泚泚取視其故封識具存
  太尉逸事如右
  元和九年月日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栁宗元謹上史舘今之稱太尉大節者出入以為武人一時奮不慮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嘗出入岐周邠斄間過真定北上馬嶺歴亭鄣堡戍竊好問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歩言氣卑弱未嘗以色待物人視之儒者也遇不可必達其志决非偶然者㑹州刺史崔公來言信行直備得太尉遺事覆校無疑或恐尚逸墜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於執事謹状
  潮州祭神文【五首韓愈】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謹差攝潮陽縣尉史虚己以特羊庻羞之奠告于太湖神之靈愈承朝命為此州長今月二十五日至治下凡大神降依庇貺斯人者皆愈所當率徒屬奔走致誠親執祀事於廟庭下今以始至方上奏天子思慮不能專一冠衣不潔淨與人吏未相識知牲糈酒食器皿觕不能嚴清又未卜日時不敢自薦見使攝潮陽縣尉史虚己以告神其降監尚饗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謹以清酌腵脩之奠祈於太湖神之靈曰稻既穟矣而雨不得熟以穫也蠶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歲且盡矣稻不可以復種而蠶不可以復育也農夫桑婦将無以應賦税繼衣食也非神之不愛人刺史失所職也百姓何罪使至極也神聰眀而端一聴不可濫以惑也刺史不仁可坐以罪惟彼無辜惠以福也劃劙雲隂巻月日也幸身有衣口得食給神役也充上之須脱刑辟也選牲為酒以報靈徳也吹擊管鼔侑香潔也拜庭跪坐如法式也不信當治疾殃殛也神其尚饗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謹以柔毛剛鬛清酌庻羞之奠于城隍之神間者以淫雨将為人災無以應貢賦供給神眀上下獲罪罰之故乃以六月壬子奔走分告乞晴于爾明神明神閔人之不辜若饗若答糞除天地山川清風時興白日顯行蠶榖以登人不咨嗟惟神之恩夙夜不敢忘怠謹卜良日躬率将吏薦兹血毛清酌嘉羞侑以音聲以謝神貺神其饗之
  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謹遣耆壽成㝢以清酌少牢之奠告于界石神之靈曰惟封部之内山川之神克庥于人官則置立室宇備具服器奠饗以時淫雨既霽蠶穀以成織婦耕男忻忻衎衎是神之庥庇于人也敢不明受其賜謹選良月吉日齋潔以祀神其鑒之尚饗維年月日潮州刺史韓愈謹以清酌庻羞之奠于太湖之神惟神降依兹土以庇其人今兹無有水旱雷雨風火疾疫為災各寧厥宇以供上役長吏免被其譴賴神之徳夙夜不敢忘謹具食飲躬齋洗奏音聲以獻以樂以謝厥賜不敢有所祈尚饗
  修城祈晴祭五龍文【滁州歐陽修】
  雨澤於物博哉其利及其過差患亦不細民勞於農将熟而敗吏勤於職已成而圮龍於吏民何怒何戾山湫有祠樂可潜戲宜安爾居静以養智冬雪春雨其多已太浸潤収畜足支一歲旱則來告否當且待
  城隍神文【歐陽修】
  雨之害物多矣而城者神之所職不敢及他請言城役用民之力六萬九千工食民之米一千三百石衆力方作雨則止之城功既成雨又壊之敢問雨者於神誰尸吏能知人不能知雨惟神有靈可與雨語吏竭其力神祐以靈各供其職無媿斯民
  祭顔光禄文【王僧達】
  維宋孝建三年九月癸丑朔十九日辛未王君以山羞野酌敬祭顔君之靈嗚呼哀哉夫徳以道樹禮以仁清惟君之懿早歲飛聲義窮羲彖文蔽班揚性婞剛潔志度淵英登朝光國實宋之華才通漢魏譽浹沙服爵帝典棲志雲阿清交素友比景共波氣髙叔夜嚴方仲舉逸翮獨翔孤風絶侣流連酒惪嘯歌琴緒遊顧移年契濶宴處春風首時爰談爰賦秋露未凝歸神太素明發晨駕瞻廬望路心悽目情條雲互凉隂掩軒娥月寝耀微燈動光几牘誰照衾袵長塵絲竹罷調擥悲蘭宇屑涕松嶠古來共盡牛山有淚非獨昊天殲我明懿以此忍哀敬陳奠饋申酌長懐顧望欷嗚呼哀哉
  哀陸長源鄭通誠文【白居易】
  丞相隴西公出鎮于汴州軍司馬御史大夫陸長源實左右之二年而軍用寧司空南陽公作藩于徐州軍副使祠部員外郎鄭通誠實先後之十年而民用康暨十五年春隴西薨浹辰而師亂大夫以直道及禍十六年夏南陽薨翌日而難作員外以危行遇害惜乎大夫人之望也員外國之良也咸克潔于身儉于家勤于邦又申之以言行文學智謀政事故其歴要官叅劇務如刀劒發硎割而無滯如鐘磬在懸動而有聲識者以為異時登天子股肱耳目之任必能修徳秉哲紹復隴西南陽之事業以藩輔王家嗚呼善人宜将鍾奕葉之慶而不免及身之禍天乎報施之朕何其昧歟昔詩人有黄鳥之章以哀三良不得其死今斯文亦以哀二良命其篇云
  伊大化之無形兮浩浩而茫茫中有禍牙兮若機之張梁之亂兮陸受其毒徐之難兮鄭罹其殃惟善人兮邦cq=224之紀綱邦之瘁兮正人先亡謂天之惡下民兮胡為乎生此忠良謂天之愛下民兮胡為乎生此豺狼我欲階冥冥問蒼蒼蒼蒼之不可問兮俾吾心之衋傷悲夫而今而後吾知夫天難忱而命靡常邪
  祭栁子厚文【韓愈】
  嗟嗟子厚而至然邪自古莫不然我又何嗟人之生世如夢一覺其間利害竟亦何校當其夢時有樂有悲及其既覺豈足追惟凡物之生不願為材犧罇青黄乃木之災子之中弃天脱馽羈玉佩瓊琚大放厥辭富貴無能磨滅誰紀子之自著表表愈偉不善為斵血指汗顔巧匠旁觀縮手袖間子之文章而不用世乃令吾徒掌帝之制子之視人自以無前一斥不復羣飛刺天嗟嗟子厚今也則亡臨絶之音一何琅琅徧告諸友以寄厥子不鄙謂余亦託以死凡今之交觀勢厚薄余豈可保能承子託非我知子子實命我猶有鬼神寧敢遺墮念子永歸無復來期設祭棺前矢心以辭嗚呼哀哉尚饗
  祭穆員外文【韓愈】
  於乎建中之初予居于嵩攜扶北奔避盗來攻晨及洛師相遇一時顧我如故眷然顧之子有令聞我來自山子之畯明我鈍而頑道既云異誰從知我我思其厚不知其可於後八年君從杜侯我時在洛亦應其招留守無事多君子僚罔有疑忌維其嬉遊草生之春鳥鳴之朝我轡在手君揚其鑣君居于室我既來即或以嘯歌或以偃側誨余以義復我以誠終日以語無非徳聲主人信讒有惑其下殺人無罪誣以成過入救不從反以為禍赫赫有聞王命三司察我于獄相從係縲曲生何樂直死何悲上懐主人内閔其私進退之難君處之宜既釋于囚我來徐州道之悠悠思君為憂我如京師君居父喪哭泣而拜言詞不通我歸自西君反吉服晤言無它徃復其昔不日而違重我心惻自後聞君母喪是丁痛毒之懐六年以并孰云孝子而殞厥靈今吾之至入門失聲酒肉在前君胡不餐升君之堂不與我言於乎死矣何日來還
  祭郴州李使君文【韓愈】
  古語有之白頭如新傾葢若舊顧意氣之何如何日時之足究當貞元之癸未惕皇威而左授伏荒炎之下邑嗟名頽而位仆歴貴部而西邁邇清光於暫覯言莫交而情無由既不賈而奚售哀窮遐之無徒挐百憂以自副辱問訊之綢繆恒飽饑而愈疚接雄詞於章句窺逸跡於篆籀苞黄甘而致貽獲紙筆之雙貿投义魚之短韻媿韜瑕而舉秀俟新命於衡陽費薪芻於舘空大庭以見處憩水木之幽茂逞英心於縱博沃煩腸以清酎航北湖之空明覷鱗介之驚透宴州樓之豁達衆管啾而並奏得恩惠於新知脱窮愁於徃陋輟行謀於俄頃見秋月之三彀逮天書之下降猶低迴以宿留念暌離之在期謂此㑹之難又授縞紵以託心示兹誠之不謬儻後日之北遷約窮歡於一晝雖掾俸之酸寒要㧞貧而為富何人生之難信捐斯言而莫就始訝信於暫踈遂承凶於不救見眀旌之低昂尚遲疑於别袖憶交酬而迭舞奠單杯而哭柩美夫君之為政不撓志於讒構遭脣舌之紛羅獨陵晨而孤雊彼憸人之浮言雖百車其何詬洞古徃而髙觀固邪正之相冦幸竊睹其始終敢不明白而蔽覆神乎來哉辭以為侑尚饗
  祭吕化光文【柳宗元】
  維元和六年歲次辛夘八月癸已朔友人守永州司馬員外置同正員栁宗元謹遣書吏同曹家人襄兒奉清酌庻羞之奠敬祭于吕八兄化光之靈嗚呼天乎君子何厲天實仇之生人何罪天實讐之聰明正直行為君子天則必速其死道惪仁義志存生人天則必夭其身吾固知蒼蒼之無信漠漠之無神今於化光之歿悲逾深而毒逾甚故復呼天以云云天乎痛哉堯舜之道至大以簡仲尼之文至幽以黙千載紛爭或失或得倬乎吾兄獨取其直貫乎化始與道咸極推而下之法度不忒旁而肆之中和允塞道大藝備斯為全徳而官止刺一州年不逾四十佐王之志沒而不立豈非循正直以召災好仁義以速咎者邪宗元㓜雖好學未聞其道洎乎獲友君子乃知適於中庸削去邪雜顯陳真正為道不謬兄實使然嗚呼積乎中不必施于外裕乎古不必諧于今二事相勘從古至少至于化光最為太甚理行第一尚非所長文章過人畧而不有夙志所蓄巍然可知貪愚皆貴險狠皆老則化光之夭厄反不榮歟所慟者志不得行功不得施蚩蚩之甿不被化光之惪庸庸之俗不知化光之心斯言一出内若焚裂海内甚廣知者幾人自友朋凋喪志業殆絶唯望化光伸其宏畧震耀昌大興行於時使斯人徒知我所立今復往矣吾道息矣雖其存者志亦死矣臨江大哭萬事已矣窮天之英貫古之識一朝去此終復何適嗚呼化光今何為乎止乎行乎昧乎明乎豈蕩而為大空與化無窮乎将結而為光耀以助臨照乎豈為雨為露以澤下土乎将為雷為霆以泄怨怒乎豈為麟為鳯為景星為慶雲以寓其神乎将為金為錫為圭為璧以栖其魄乎豈復為賢人以續其志乎将奮為神眀以遂其義乎不然是昭昭者其得已乎其不得已乎抑有知乎其無知乎彼且有知其可使吾知之乎幽明茫然一慟腸絶嗚呼化光庻幾聴之尚饗
  祭吳尚書文【歐陽修】
  嗚呼公乎余将老也閲世久也見時之事可喜者少而可悲者多也士少勤其身以干禄仕取名聲初若可愛慕者衆也既而得其所欲而怠與迫於利害而遷求全其節以保其終者十不一二也其人康強飲食平居笑言以相歡樂察其志意可謂偉然而或離或合不見幾時遂至于衰病與其俯仰旦暮之間忽焉以死者十常八九也嗚呼公乎所謂善人君子者其難得既如彼而易失又如此也故每失一人未嘗不咨嗟殞泣至于失聲而長號也公材謀足以居大臣文學足以名後世宜在朝廷以講國論而久留于外宜享夀考以為人望而遽云長逝此搢紳大夫所以聚弔于家而交朋故舊莫不走哭于位豈惟老病之人獨易感而多涕也尚饗
  祭資政范公文【歐陽修】
  嗚呼公乎學古居今持方入圓丘軻之艱其道則然公曰彼惡公為好訐公曰彼善公為樹朋公所勇為公則躁進公有退讓公為近名讒人之言其何可聴先事而斥羣譏衆排有事而思雖仇謂材毁不吾傷譽不吾喜進退有儀夷行險止嗚呼公乎舉世之善誰非公徒讒人豈多公志不舒善不勝惡豈其然乎成難毁易理又然歟嗚呼公乎欲壊其棟先摧桷榱傾巢覆鷇披折旁枝害一損百人誰不罹誰為黨論是不仁哉嗚呼公乎易名謚行君子之榮生也何毁沒也何稱好死惡生殆非人情豈其生有所嫉而死無所爭自公云亡謗不待辨愈久愈明由今可見始屈終伸公其無恨寫懐平生寓此薄奠
  祭杜祁公文【歐陽修】
  士之進顯於榮禄者莫不欲安享於豐腴公為輔弼飲食起居如陋巷之士環堵之儒它人不堪公處愉愉士之退老而歸休者所以思自放於閒適公居于家心在于國思慮精深言辭感激或達旦不寐或憂形于色如在朝廷而有官責嗚呼進不知富貴之為樂退不忘天下以為心故行於己者老益篤而信於人者久愈深人之愛公寧有猒已壽胡不多八十而止自公之喪道路嗟咨况於愚鄙久辱公知繫官在朝心往神馳送不臨穴哭不望帷銜辭寫恨有涕漣洏尚饗
  祭尹師魯文【歐陽修】
  嗟乎師魯辯足以窮萬物而不能當一獄吏志可以狹四海而無所措其一身窮山之崖野水之濵猿猱之窟麋鹿之羣猶不容於其間兮遂即萬鬼而為鄰嗟乎師魯世之惡子之多未必若愛子者之衆何其窮而至此兮得非命在乎天而不在乎人方其奔顛斥逐困厄艱屯舉世皆寃而語言未嘗以自及以窮至死而妻子不見其悲忻用捨進退屈伸語黙夫何能然乃學之力至其握手為訣隱几待終顔色不變笑言從容死生之間既已能通於性命憂患之至宜其不累於心胷自子云逝善人宜哀子能自達予又何悲惟其師友之益平生之舊情之難忘言不可究嗟乎師魯自古有死皆歸無物惟聖與賢雖埋不沒尤於文章焯若星日子之所為後世師法雖嗣子尚㓜未足以付予而世人藏之庻可無於墜失子於衆人最愛予文寓辭千里侑此一罇冀以慰子聞乎不聞尚饗
  祭蘇子美文【歐陽修】
  哀哀子美命止斯邪小人之幸君子之嗟子之心胷蟠屈龍蛇風雲變化雨雹交加忽然揮斧霹靂轟車人有遭之心驚膽落震仆如麻須㬰霽止而回顧百里山川草木開發萌芽子於文章雄豪放肆有如此者吁可怪邪嗟乎世人知此而已貪悦其外不窺其内欲知子心窮達之際金石雖堅尚可破壊子於窮達始終仁義惟人不知乃窮至此藴而不見遂以沒地獨留文章照耀後世嗟世之愚掩抑毁傷譬如磨鑑不滅愈光一世之短萬世之長其間得失不得較量哀哀子美來舉予觴尚饗
  祭梅聖俞文【歐陽修】
  昔始見子伊川之上予仕方初子年亦壮讀書飲酒握手相歡談辯鋒出賢豪滿前謂言仕宦所至皆然但當行樂何有憂患子去河南予貶山峽三十年間乖離㑹合晚被選擢濫官朝廷薦子學舍吟哦六經予才過分可愧非榮子雖窮厄日有聲名予狷而剛中遘多難氣血先耗髪鬚早變子心寛易在險如夷年實加我其顔不衰謂子仁人自宜多夀予譬膏火煎熬豈久事今反此理固難知况於富貴又可必期念昔河南同時一輩零落之餘惟予子在子又去我予存兀然凡今之遊皆莫予先紀行琢辭子宜予責送終䘏孤則有衆力惟聲與淚獨出予臆尚饗
  祭石曼卿文【歐陽修】
  嗚呼曼卿生而為英死而為靈其同乎萬物生死而復歸於無物者暫聚之形不與萬物共盡而卓然其不朽者後世之名此自古聖賢莫不皆然而著在簡冊者昭如日星嗚呼曼卿吾不見子久矣猶能髣髴子之平生其軒昂磊落突兀崢嶸而埋藏於地下者意其不化為朽壤而為金玉之精不然生長松之千尺産靈芝而九莖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縱横風凄露下走燐飛螢但見牧童樵叟歌唫而上下與夫驚禽駭獸悲鳴躑躅而咿嚶今固如此更千秋而萬歲兮安知其不宂藏狐貉與鼯鼪此自古聖賢亦皆然兮獨不見夫纍纍乎曠野與荒城嗚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疇昔悲凉悽愴不覺臨風而隕涕者有媿乎太上之忘情尚饗
  祭劉給事文【歐陽修】
  嗚呼金百鍊以為鑑而萬物不能遁其形及為物蝕而蔽其光頑然無異乎瓦甓然而一遇良工之藥磨而瑩之則可以見肝膽而數毛髪葢其可昏者光不可昏者性其或廢而或用由有幸與不幸若吾原甫者敏學通於今古精識造乎幽微乃百鍊之英而萬事之鑑也一為末疾昏之至使良醫不能措其術百藥無所施其功遂埋至寳銜恨無窮此所以士大夫驚呼莫不為朝廷痛惜至於不知命者皆有疑於造物之工况相知於道義而乆接於遊從念以身而莫贖徒有淚而沾胸尚饗
  祭丁學士文【歐陽修】
  嗚呼元珍善惡之殊如火與水不能相容其勢然爾是故鄉人皆好孔子不然惡於不善然後為賢子之美才懿行純徳誰稱諸朝當世有識子之憔悴遂以湮淪問孰惡子可知其人毁善之言譬若蠅矢㸃彼白玉濯之而已小人得志蹔快一時要其得失後世方知受侮被謗無如仲尼巍然衮冕不祀桓魋孟軻之道愈久彌光名尊四子不數倉是以君子修身而俟擾擾奸愚經營一世迨榮華之銷歇嗟泯沒其誰記是皆生則狐䑕死為狗彘惟一賢之不幸歴千載而猶傷自古孰不有死至今獨弔乎沅湘彼靈均之事業初未見於南邦使不遭罹於放斥未必功顯而名彰然則彼讒人之致力乃借譽而揄揚嗚呼元珍道之通塞有命在天其如予何孔孟亦然何以慰子聊為此言寄哀一奠有涕漣漣尚饗
  祭謝舍人文【歐陽修】
  嗚呼謝公性明於誠履蹈其方其於死生固己自達而天下之士所以歎息而不已者惜時之良况於吾徒師友之分情親義篤其何可忘景祐之初修走於峽而公在江東寓書真州哀其親老而勉以自彊其後二年再遷漢上風波霧毒凡萬二千里而㑹公南陽初來謁公迎我而笑與我别久憐其貌若故而氣揚清風之舘覧秀之凉坐竹林之脩廕泛水芰之清香及告還歸邑得官靈昌走書來報喜詠于章罷縣無歸來客公邦歡言未幾遽問于床不見五日而入哭其堂嗚呼謝公年不得中夀而位止于郎惟其歿也哭者為之哀不識者為之相弔或賻其家或力其䘮嗟夫為善之效得此而已庸何傷富貴偶也壽夭數也奚較其少多而短長若公之有言著于文行著于事材著于用既久而愈彰此吾徒可以無大恨而君子謂公為不亡滑人來迎修馬首北而不即去者以公而彷徨始修将行期公餞我今其去也來奠公觴兹言悲矣公其聞乎抑不聞也徒有涙而浪浪尚饗
  祭尹子漸文【歐陽修】
  嗚呼天於萬物與吾人孰愛憎而薄厚其生未始以一齊其死宜其有夭壽茍百年者亦死則短長之何較惟善人之可喜謂宜在世而常存曰仁者壽兮是亦愛之者之説謂善必福兮得非以己而推天禍福吉凶至其難通雖聖人亦曰命而罕言兮豈其至此而辭窮壽夭置之吾不能問嗟乎子漸吾獨有恨我不見子於今幾時自子得懐始有見期子不能來我欲亟往子今安歸我往何訪昔我在朝諫官侍從職當薦賢知子不貢朋黨之誣茍避讒諷兩相知而以心謂尺書之不用遂聲音之永隔哭不聞而徒慟嗟此奠之一觴冀歡言之可共往莫及兮難追哀以辭而永送尚饗
  祭史彦輔文【蘇洵】
  嗚呼彦輔胡為而然胡負于天誰不夀考而於彦輔獨嗇其年誰不富貴使終賤寒誰無子孫詵詵戢戢滿眼蚳蝝於天何傷獨愛一孺使殞其傳幨幨其帷其下惟誰有童未冠彦輔從子帶絰而哭稽顙來前天髙茫茫慟哭不聞誰知此寃輟哭長思念初結交康定寳元子以氣豪縱横放肆隼擊鵬騫竒文怪論卓若無敵悚怛旁觀憶子大醉中夜過我狂歌呌讙予不喜酒正襟危坐終夕無言它人竊驚宜若不合胡為甚歡嗟人何知吾與彦輔契心忘顔飛騰雲霄無有逺邇我後子先擠排澗谷無有嶮易我溺子援破孤燈冷灰凍席與子無眠旅遊王城飲食寤寐相恃以安慶歴丁亥詔䇿告罷予将西轅慨然有懐吾親老矣甘㫖未完往從南公奔走乞假遂至于䖍子時亦來止於臨江繫馬解鞍愛弟子凝倉卒就獄舉家驚喧及秋八月予将北歸亦既具舩有書晨至開視驚呌遂丁大艱故鄉萬里泣血行役敢期生還中途逢子握手相慰曰無自殘旅宿魂驚中夜起行長江大山前呼後應告我無恐相從入官歸來幾何子以病廢手足若攣我嘉子心壮若銕石益固而堅瞋目大呼屋瓦為落聞者竦肩子凝之喪大臨嘔血傷心破肝我遊京師强起來餞相顧留連我還自東二子喪母歸懐辛酸子病告革奔走往問醫云已難問以後事口不能語悲來塞咽遺文墜稿為子收拾以葺以編我知不朽千載之後子名長存嗚呼彦輔天實喪之予哭寝門白髪斑斑疾病來加臥不能奔哭書此文命軾往奠以慰斯魂尚饗
  祭歐陽少師文【曾鞏】
  惟公學為儒宗材不世出文章逸發醇深炳蔚體備韓馬思兼荘屈垂光簡編焯若星日絶去刀尺渾然天質辭窮巻盡含意未卒讀者心醒開䝉愈疾當代一人顧無儔匹諫垣抗議氣震回遹鼓行無前䟦㚄非惜世偽難勝孤堅竟窒紫微玉堂獨當大筆二典三謨生明藏室頓挫彌厲誠純志一斟酌損益論思得失經體慮萌沃心造膝帝曰汝賢引登輔弼公在廟堂尊明道術清靜簡易仁民愛物歛不煩苛令無迫猝棲置木索里安户逸櫝歛兵革天清地謐日進昌言從容宻勿開建國本情忠力悉卯未之歲龍駕飈歘再極大艱垂紳秉笏乾坤正位上下有秩功被社稷人稱召畢公在廟堂總持紀律一用公直兩忘猜狔不挾朋比不虞訕嫉獨立不回其剛仡仡愛養人材奨成誘掖甄㧞寒素振興滯屈以為己任無有廢咈維公平生愷悌忠寔内外洞徹初終若一年始六十懇辭冕黻連章累歲乃俞所乞放意丘樊脱遺羈沉浸圖史左右琴瑟氣志浩然不陋蓬蓽意謂百齡重休累吉還幹鼎軸賛微計密云胡傾殂憗遺則弗聞訃失聲皆淚横溢戅冥不敏早䝉振祓言繇公誨行繇公率戴惪不酬懐情獨欝西望輀車莫持紖紼維公犖犖惪義譔述為後世法終天不沒託辭叙心曷究髣髴
  祭馬龍圖文【王安石】
  嗚呼余託業於進士熟君名於垂髫既備官於淮南習為縣之風謠去幕府而西遊依國門之嶕嶢始逢君之執靮屢顧我而回鑣逮揚子之既見方睆城之窮漂遂有通家之好終無挾長之驕君言事以北出予罷官而南僑一江亭之邂逅話宿昔以終宵以牧官之在列當御史之還朝又追隨於暇日心所好而忘遥距乖隔之幾何忽水淺而風飄書半塗於萬里棄餘日於一朝維知君之日久信智邁而才超考前人之治亂講後世之昏昭釋衆言之牴牾排異學之傾搖衆相紛以異諸君獨悟而同條嗟墁人之已矣斤欲奮而誰要想眀靈之猶在冀薄禮之能招
  祭曽博士文【王安石】
  嗚呼公以罪廢實以不幸卒困以夭亦惟其命命與才違人實知之名之不幸知者為誰公之閭里宗親黨友知公之名於實無有嗚呼公初之志如何孰云不諧而厄孔多地大天穹有時而毁星日脱敗山傾谷圮人居其間萬物一偏固有窮通世數之然至其夀夭尚何憂喜要之百年一蛻以死方其生時窘若囚拘其死以歸混合空虚以生易死死者不祈惟其不見生者之悲公今有子能隆公後惟彼生者可無甚悼嗟理則然其情難忘哭泣馳辭往侑奠觴
  祭程氏妹文【陶潛】
  嗚呼哀哉寒往暑來日月寖踈梁塵委積庭草荒蕪寥寥空室哀哀遺孤肴觴虚設人逝焉如誰無兄弟人亦同生嗟我與爾特百常情慈妣早世時尚孺嬰我年二六爾纔九齡爰從靡識撫髫相成咨爾令妹有徳有操靖恭鮮言聞善則樂能正能和惟友惟孝行止中閨可象可傚我聞為善慶自已蹈彼蒼何偏而不斯報昔在江陵重罹天罰兄弟索居乖隔楚越伊我與爾百哀是切黯黯髙雲蕭蕭冬月白雪撩晨長風悲節感惟崩號興言泣血尋念平昔觸事未逺書疏猶存遺孤滿眼如何一往終天不返寂寂髙堂何時復踐藐藐孤女曷依曷恃㷀㷀遊魂誰主誰祀柰何程妹於此永已死如有知相見蒿里嗚呼哀哉
  祭鄭夫人文【韓愈】
  嗚呼天禍我家降集百殃我生不辰三歲而孤䝉㓜未知鞠我者兄在死而生實維嫂恩未齓一年兄宦王官提擕負任去洛居秦念寒而衣念饑而飱疾疹水火無灾及身劬勞閔閔保此愚庸年方及紀薦及凶屯兄罹讒口承命逺遷窮荒海隅夭閼百年萬里故鄉㓜孤在前相顧不歸泣血號天微嫂之力化為夷蠻水浮陸走丹旐翩然至誠感神返葬中原既克反葬遭時艱難百口偕行避地江濆春秋霜露薦敬蘋蘩以享韓氏之祖考曰此韓氏之門視予猶子誨化諄諄爰來京師年在成人屢貢于王名乃有聞念兹頓頑非訓曷因感傷懐歸隕涕熏心茍容躁進不顧其躬禄仕而還以為家榮奔走乞假東西北南孰云此來乃睹靈車有志弗及長負殷勤嗚呼哀哉昔在韶州之行受命于元兄曰爾㓜養于嫂喪服必以朞今其敢忘天實臨之嗚呼哀哉日月有時歸合塋封終天永辭絶而復蘇尚饗
  祭十二郎文【韓愈】
  嗚呼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㓜從嫂歸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隻嫂常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尤小當不復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又四年吾徃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歲請歸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來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吾念汝從于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逺者莫如西歸将成家而致汝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殁乎吾與汝俱少年以為雖暫相别終當久與相處故捨汝而旅食京師以求斗斛之禄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輟汝而就也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髪蒼蒼而齒牙動搖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肻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孰謂少者歿而長者存強者夭而病者全乎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徳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少者彊者而夭沒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為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之報何為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徳而夭其嗣矣汝之純眀宜業其家者不克䝉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夀者不可知矣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為白矣動揺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汝之子始十歲吾之子始五歲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汝去年書云比得軟脚病往往而劇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為憂也嗚呼其竟以此而殞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乎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東野云汝沒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葢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與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汝於先人之兆然後惟其所願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歿不能撫汝以盡哀歛不憑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於伊潁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
  獨孤申叔哀辭【韓愈】
  衆萬之生誰非天邪明昭昏䝉誰使然邪行何為而恕居何故而憐邪胡喜厚其所可薄而恒不足於賢邪将下民之好惡與彼蒼懸耶抑蒼茫無端而蹔寓其間邪死者無知吾為子慟而已矣如有知也子其自知之矣濯濯其英煜煜其光如聞其聲如見其容烏虖逺矣何日而忘














  文編巻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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