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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名著

《天花板上的足迹》
01 女人与枪 
求租:鬼屋一栋,破败不堪为佳,务必鬼怪横行。详细情况,地址,历史背景,价格至世界电信报。编号:k492最初,我对这则广告的反应是不屑一顾,觉得无非是一出炒作噱头,纯属无稽之谈。翻开戏剧版面,我开始浏览。但是一分半钟以后,鬼屋广告在我的脑海中萦绕盘旋。回过头,我再次阅读这则求租启事。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内情。于是我展开调查,给我的一个在电信报社工作的朋友打了电话G“下班后能出来和我喝点儿东西吗.泰德?”我问,“我请客。”“很公道,罗斯。我大概十一点下班。我们在琼斯酒吧碰头。这会儿我太忙,要挂了。今天有四场火灾事故、一桩风流韵事、两则战事新闻要报道。”但在他挂断电话之前,我飞快地说道:“顺便帮我向你们分类广告版的同事打听一下k492号广告刊登人的身份,好吗?”他想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开口说道:“啊!我明白了。你在贿赂我。我就是不告诉你。你想打听那个满是厉鬼幽魂的鬼屋吧?”“哦,”失望从背后悄悄摄住了我,“你已经盯上那条新闻了?”“是啊,这儿可是报社,我们工作起来都不睡觉的。我本来想安插个人手追踪报道,但是当我得知k492的真实身份以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是一条吸引眼球的噱头。要是你感兴趣,也许……”“什么意思?如果我感兴趣,你就……”呼吸秋千“其实你应该知道。k492是你的一位朋友——神奇的马里尼。”我迅速掩饰我的惊讶,并且极力保持语调平稳,说道:“我猜你已经给他打了电话。没意思!我本来想如果这条广告是认真的,那么一定很有趣。我们十一点见吧。”其实我很清楚,如果马里尼登广告求租一栋鬼屋,那绝对不是玩笑之举。必有隐情!但是,泰德没有被我假装出来的漠不关心所蒙骗。半个小时以后,当我到达马里尼的店铺时,他派来的记者刚好离开。玻璃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着:魔术商店。专营各种奇迹。所属产业:A.马里尼。下面用稍小的字体引用了金尔博和苏利文合著的《魔法师》一书中的诗文:“吾等法力无边,可使幽魂复活,结果或喜或悲,本店价格最低。”这话毫不夸张。神奇的马里尼靠着他的-神奇魔力”,可以在任何情况下,满足顾客的任何要求。而这神妙仪式中的祈祷文就是他双手奉上的一张详细价格清单,项目五花八门:夜光漆,干酪纱布,邮费和其他经常性开支,他还可以打个不错的折扣。马里尼是著名的骑术世家——马里尼家族中的异类。他的家族上溯五代都是马戏团里的马术高手。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整天跟着一群魔术师表演余兴节目。但是他始终无法掌握马背空翻的技巧,无异于给他家族的骄傲致命的一击。而在杂技世界中,最初令他着迷的就是魔术师灵巧的手指下制/p>这话毫不夸张。神奇的马里尼靠着他的-神奇魔力”,可以在任何情况下,满足顾客的任何要求。而这神妙仪式中的祈祷文就是他双手奉上的一张详细价格清单,项目五花八门:夜光漆,干酪纱布,邮费和其他经常性开支,他还可以打个不错的折扣。马里尼造的奇迹。一两年前,结束了世界巡回告别演出,他退居幕后,从那以后,他不再是一名活跃在舞台上的职业魔术师,而是充分发挥他的创造力设计新的魔术戏法,挑战一成不变、死气沉沉的物理定律。他做起了用魔术创造奇迹的买卖。如果你想将一个女人悬浮于空中,用利刃刺穿她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嗡嗡作响的电锯将她一分为二,将她的身高拉长一倍,让她烈焰焚身,或是让她凭空消失,并且对她的身体不造成任何伤害,他可以为你出谋划策,设计魔术把戏,也可以提供通过测试、运转正常的成套装置,不同的服务,不同的价格。他的绝技很多,例如空手变金鱼,帽子烤蛋糕,穿墙而过,念力飞牌,密棺逃生,或是三分钟之内令玫瑰花蕾绚然绽放。众多魔术师竞相模仿借鉴他的魔术创意,而他也将自己的店铺当做魔术师聚会交流的私人俱乐部。若是在魔术师聚会时走进他的店铺,就犹如进入了《天方夜谭》里的奇幻世界,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是这天下午,店铺里一位魔术师也没有。只有店员——博特。我有些怀疑,马里尼之所以雇佣博特,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博特家族的显赫名声——他是希腊巴塞罗穆集会上鼎鼎大名的魔术师伊扎克·福克斯的后裔。博特是一个与众不同、特立独行的魔术师。这个长脸、大嘴的小个子男人,身体比橡皮还要柔软两倍,对待观众他总是抱着一种“信不信由你”的态度。他早年曾是一名狂欢节的柔体术演员,他的宣侉海报上曾经这样形容他:“橡皮人,一个可以把自己从里面翻过来的男人。”他站在柜台里,周围摆满了颜色亮丽、种类繁多的魔术用具:骷髅,礼帽,彩球,丝带,彩绘盒子,丝绸手绢,钢质戒指,还有特大号的扑克牌。任何一个魔术师渴求的物品——除了许愿指环和阿拉丁神灯以外,应有尽有。我进门的时候,鼻子发亮的店铺吉祥物——兔子彼得疑惑地斜睨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啃一根胡萝卜。“你的老板呢,博特?”我问道,“鬼屋的生意做得怎么样?”博特笑容满面口“可能我们有心电感应,”他说,“我一整天都在给你打电话,难道你一直没有回家?”“一直没回去,”我答道,¨那个该死的歌舞剧周一公演。我已经整整十天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了,整日杲在那个”疯人院”里。从我的公寓到剧院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他们却让我在旅馆里随时待命。这样的话,如果有人在凌晨四点突发奇想地想要更改剧本,他们好方便使唤我。我只能抽空儿躺在剧院的坐椅上打个盹儿,你有没有试过缩在扶手椅上睡觉?”“还真的没有,”他笑着说,¨那么你现在没事了?”“怎么会?我倒是希望我没事。我现在只是休息一会儿,他们可能要我在今天晚上之前重写第二幕的剧本。这可是最后一稿了。你为什么问这个?”“马里尼,”他的语气笃定,显得别有用心,“想让你……”他停下了。门开了,走进来一位特殊的顾客——如果她是顾客的语。魔术商店里的顾客几乎全是男人,只是偶尔有几个目光狡诈、丑陋平庸的中年女人光顾,选购水晶球和新款魔术道具。但是这位顾客与众不同——一位身材姣好的模特。迷人的金色秀发,完美无缺的身材比例,即使在百老汇她也是出类拔萃的美女。宝蓝色的眼睛给人单纯而天真的假象,勾魂的眼神和上扬含笑的嘴角却出卖了她。一头金发盘于脑后,闪着柔软的光晕,她头上戴着一顶样式新潮奇特的手工针织帽,用丝带固定后,在下颌打了一个漂亮的花结。她神色紧张,而急匆匆的步态更令她显得慌张失措。她和博特打了招呼,声音虽然清澈悦耳,却流露出紧张与焦急的情绪。“马里尼在吗?”城市与狗博特惊讶得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睛。“是的——”他开口说道,“我是说他不在。对不起,他现在不在。”她不耐烦地蹙眉,“我是西格丽德·维瑞尔,之前打过电话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哦,我知道了。我一直在试图帮你联系他。我在他常去的一两个地方留了口信,但是他还没有回电话。”“他今晚之前不会回店里了吗?我还以为他总是待在这家店里呢。”“他的确经常守在店里,但是这个星期是个例外。他可能会回来,但是我不敢给你打包票,他离开的时候没有说他到底回不回来。”她垂落眼神,却对柜台上摆着的稀奇古怪的物件视而不见。“我必须找到他,”她急切地开口,“今晚之前,我必须和他谈谈。你能不能再试着帮我找找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好吧。但是他这个人行踪不定,他有可能在麦迪逊马戏花园,这个星期他都泡在那里。但是……”“噢!那个马戏团。找早就应该猜到了,”她想了一会儿,“我要去那里找找他。我必须得找到他。你也会帮我的,对吧?如果我没有找到他,我还会回来。”“最好还是在这里等他吧,”博特建议道,“马戏团多的是。即使他在你说的那家,他也可能待在任何地方——可能在后台,可能在通道,可能抱着一袋子花生米坐在哪个几角旮旯,还可能在和狮子联络感情。天知道他在哪里。”马里尼家族中出过不少马戏演员。血管中流淌着这样的血液,马里尼对马戏表演自然如痴如醉。维瑞尔小姐淡淡一笑,‘妩媚动人口“马戏团我很熟,”她说,“我了解马里尼,他很可能和大象在一起玩儿。但是,你还是要继续打电话找他。尽力吧,我们一定要找到他。”博特拿起电话,男性的骄傲被那媚人的一笑消灭得一干二净。“我尽力。”“很好,谢谢。如果我没能找到他,而你打通了电话,不要挂,等我五点半回来。”她走向门口,我欣赏着她优雅的步态。直到大门关上我才开口。“博特,你应该向她介绍我,”我边说边起身离开,“那样的话就简单多了。”“嘿!”他喊道,“你去哪儿?回来。”“马戏团。那位小姐需要一位护卫。你知道的,狮子和老虎很危险的。而且我也有事找马里尼。”“哦,不,你不行,”他迅速地翻过柜台,抓住我的胳膊,“如果你再敢迈出一步,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柔道功夫。马里尼要我留住你。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试图挣脱他的拉扯,听见电梯到达一层大厅发出的咣啷声。“另外,”他神秘兮兮地说,“我想你会再次见到她的。就在今晚。”他转过身,拿起电话。“在你们这里永远都不会无聊,”我说,“看来情况复杂得很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吧。”“我倒希望我知道。你好,请转男用化妆间……你好,哦,是你啊,弗兰克。很好。我是博特。你看见马里尼了吗?……嗯,试试看,帮我找找他,好吗?我敢肯定他就在那里的某个地方。有非常重要的事,让他马上给我回电话……我不知道,弄个广播找人什么的。反正找到他口快点儿!”博特放下电话听简,面对墙壁,凝重阴沉地若有所思。然后转向我。“斯凯尔顿岛,一他嗫嚅着,“他们都想让他去斯凯尔顿岛。这个鬼屋广告背后一定有阴谋。”“大概是房子里鬼魂横行的原因吧,”我开始连珠炮似的发问,“谁想、止他到那个岛去?登那个鬼屋广告又目的何在?那个女人足谁?你为什么说……”“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上个星期马里尼每天都在图书馆里查找斯凯尔顿岛的相关资料。这个星期,马戏演出就要开始了,他又像往年一样,扔下了一切,跑去看演出了。今天早上,他只在店里逗留了一会儿,拆阅了信件,然后给住在厄尔巴索的一位业余魔术师打了电话。就是那个被我们关在牛奶罐子里,然后顺利逃脱的瓦托斯上校。你还记得他吗?”我点了点头。“当然了,那个著名的鬼怪专家。但是为什么……”“他们俩密谈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听到他们说的一些只言片语,什么鬼屋啊,什么斯凯尔顿岛啊。马里尼和上校离开以后,过了十分钟,维瑞尔小姐打来电话。她留下电话号码。好让马里尼回来后可以给她打电话。东河的总机号码。又是斯凯尔顿岛的。我真希望我今晚能和你一起到那个岛上去看看。”“和谁一起?”“你。马里尼要我联系并且转告你,今天晚上九点整在东河见面,就在四十四街的街角。你要穿黑色的衣服,带着你的照相机,装好红外胶卷,还有这个,”他从身后的柜台里拿出一个手提箱,推到我面前,“这里面是一些超大功率闪光灯灯泡,是马里尼用来降神的。你要给你的闪光枪配上莱顿82-A型号的滤镜……。”电话响了,博特跳起身。蛙“这次可能是他打的。”“如果是的话,”我说,“我要和他说话。在演出结束以前,我不能离开百老汇。就像这只兔子铁定能被马里尼从帽子里拽出来一样,我也铁定不能离开。”博特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微笑蓿瞟了一眼贴在墙上的马里尼商店的宣传语:万事皆可能。他沉着脸听着电话,而后开口说道:“是的,他刚才在这儿。但是好像已经走了。等一下,我看看。您是哪位?”他用手捂住电话听筒,犹豫了一秒钟,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是找你的。剧院。但是,在你离开以前,马里尼要你带上这个。”他从靠近收款机的柜台下面拿出一个颜色漆黑的东西,隔着柜台,滑到我面前。是一把点三二口径自动手枪。“小心点儿,”他又说,“上了膛的。”我眯起眼睛,看看手枪又看看博特。“见鬼去吧。我不能……”博特打断我:“想想维瑞尔小姐,”他羞涩地说道,“鬼屋比马戏团危险百倍。那里有的可不是狮子和老虎。¨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投降了。博特看着我,对着电话说:“哈特先生已经走了。我想在他上电梯前追上他,可是差了一步……不,他没有说……是的,如果他回来我会转告他。”我把手枪装进衣袋。

02 意外获财 
我试图从博特那里打探出更多消息,可是他坚称已经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了。“你知道的,马里尼喜欢亲自宣布他的秘密。” 我最终投降,不再纠缠他。整件事情隐隐散发着我最喜欢的悬疑推理故事的味道——身手敏捷的神秘蒙面少女将印度王公的红宝石,或是海岸防御计划书偷偷塞给特工,声音嘶哑地低语:“今晚的暗号是鱼子酱。”然后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这样的故事,一开始读者都不能知道得太多,否则便会扫了阅读的兴致。那时,我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就像书本中的冒险传奇一样有趣,过程中却裣象环生。 我先光顾一家位于四十二街的照相器材专卖店,按照博特的要求买了一卷杜邦红外胶片和滤镜。有了这两件堪称现代黑魔法的神奇装备,即使在黑暗中,也可以取景拍摄口滤镜过滤了所有的可视光源,只透过不可视的红外线光谱。而这种特殊用途的胶片,可以使这种“黑光”能被肉眼看到。我猜马里尼是想会会红外线鬼魂。 回到我位于东四十街的公寓后,我测试了闪光灯,给我的康太时相机装好胶卷,把一些超大功率和普通的二号闪光灯灯泡一起装入手提箱。在手提箱中,我还发现了马里尼准备的其他装备,包括手电筒,灯黑,一盘麻绳,一些图钉——显然都是些抓鬼的必要工具。还有一夸脱的苏格兰成士忌,苏打水瓶,一套茶杯,还有一盒盒饭。看起来他要干个通宵,我意识到小睡几个钟头应该是我明智的开局。 正在我脱衣服时,电话铃声大作了。响了将近五分钟才停下。我把听筒摘下,然后爬上床。我需要至少十四个小时的睡眠,而离九点却只剩下四个小时,我只能充分利用这点儿时间。 闹铃的最大音量也几乎没能把我叫醒,在它声音渐弱,即将停止时我才听见。凭借着拿破仑般的意志力,我从床上爬起,闭着眼睛,摸索着走到浴室口站在花洒下,我深呼吸,然后把冷水开到最大。 一十分钟后,我离开家门,找了一家餐吧随便吃了些东西,而后步行至四十二街。正当我招呼一辆出,租车时,我想起了我和泰德的约会。药店旁边的所有公用电话亭都被人占用着。我走到中央车站,打箅使用莱克星顿大街拱廊下的电话亭。由于电话亭里容不下我和鼓鼓囊囊的手提箱,我只好把它放在外面。投入了一枚镍币,我拨了号码。 本来,我约泰德吃饭就目的不纯。我向他道歉,告诉他因为我要回剧院改我的剧本,所以我们的约会只能改期。 “印第安送礼者(特指送人礼物后.又收回的人。——译者注),”他说,语气中透着怀疑,“记者去的时候马里尼不在。打电话的时候你假装兴趣缺缺,然后马上飞到他的店铺里。事情都搞清楚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机灵地撒了个谎,笃定的语气让它听起来更可信,“他真的不在店里。这个礼拜他住在马戏团里。如果我能找到他,问出个所以然来,我会告诉你的。我发誓,骗你的话,我不得好死。” “好吧,小子,”他不高兴地咕哝着,“但是如果你敢说话不算话,我就把你的头皮剥下来。” 泰德肯定和正义女神交情匪浅,因为这位女士马上就挽起袖子,找我算账来了。当我走出电话亭,想要提起我的箱子时,我的胳膊差点儿脱臼。之前箱子已经很重了,但是现在,它就像被钉在地上了一样。这古怪的万有引力现象令我困惑不已,又试了一次,这次我提起了它。但是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我这才看出来,这不是我的箱子。黑色的,和我的那个一样大,但是锁扣和我的不一样,而且更新一些。我飞快地四处张望,搜寻那个拿错箱子的家伙。没有人拿着类似的手提箱,我一边张望,一边意识到不小心拿错箱子的可能性不大。重量上的差异太明显了,马上就能发觉。这是故意而为的调包。估计是个小毛贼。但是到底为什么要把调包的假箱子里塞满废铁呢?为什么? 我轻轻一推,其中一个锁扣就开了。箱子没有上锁。我把它放倒在地上,里面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碰撞声凸我打开另一个锁扣,把箱子盖掀开了大概六英尺,马上又盖上了。如果我在箱子里发现一条成年毒蜥蜴或是人头收藏品,我都不会如此惊讶。和现在比起来,蒙面女贼和海岸防御计划署的故事都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站在一如往日、单调乏味的中央车站里,炽热的手里提着一个来历不明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钱币。钱币的样子稀奇古怪,磨损严重,边缘卷曲,大小和两角五分的硬币差不多,颜色灰暗,呈现出脏兮兮的黄色。铜币?我飞快地抓出一枚,又合上箱子。虽然古旧破烂,我却仔细检查,期待看到“纽约世界展销会留念”或是“本代金币有效期至……”的字样,但是却什么也没有。 相反,硬币上铸刻着一张脸颊圆润,鼻子尖挺,十分熟悉的人像,长长的卷曲的头发上面戴着月桂树枝编成的花环。边缘题字磨损严重,写着:乔治三世,蒙神之恩。背面铸着一张花型纹饰的盾牌,纹型繁复,一见难忘——英国狮子,竖琴,百合花,还有铸造日期——1779年。如假包换的古币,英国革命时期的,面额大小我还不清楚。我只知道,箱子里装着一千多或者两干多枚硬币,而且那黄澄澄的颜色表明如果这些钱币是真的,那么只可能是足金铸造的。 我再一次飞快地环视整个车站。除了箱子里那令人膛目结舌的内容物和我脑子里的混乱的思绪,一切如常。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我再次打开箱子,把之前瞟到的那个半埋在金币中的小纸盒拿出来。除下捆在外面的橡皮筋后,我打开盒盖,希望在里面找到些东西可以解释这一切。但是没有,有的只是和箱子里一样的六枚钱币。 之前的小毛贼调包假设彻底被我推翻了。我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我敢肯定有什么事情出了差错,这就如乔治三世圆脸庞上的鼻子一样显而易见。难道真有人能够如此地心不在焉,没有即刻发现两个箱子重量上的差别,而且到现在仍旧浑然不觉?我强烈怀疑。但是如果调包是有意而为的——难道有人盗窃了钱币学会的收藏品?我同样怀疑。钱币学会不可能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兢品。 白痴般的荒谬想法令我心烦意乱,相机的丢失使我心乱如麻,我现在所面对的道德伦理问题——一个在我的日常行为准则中没有参考标准的问题,让我心浮气躁。我觉得我应该马上跑到晟近的警察局,大喊着:“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如果我没有立刻因有重大作案嫌疑而被收监,那么我最少要接受一两个小时的盘问,给出我自己都不明所以的解释。他们会搜我的身,找到那把手枪——我同样是百口奠辩,同样被限制行动自由。我会想念马里尼和他的鬼屋。如果我没有立刻交送警察,结果也是一样的。 我决定既然那个怪异的古币商人精神失常到把他的货品随意乱丢,那么他可以等一两天再拿回他的东西。给他点儿教训。我真心希望有一天我能得到一个合理且平常的答案,某个人能够及时现身认领这些钱币。但是现在我断然不会在这里傻等,我有事情要做,有地方要去。 我猜想马里尼可能知道它们的来历,便把纸盒和里面的六枚金币放进我的衣袋。然后,我把箱子搬到角落,塞进一个离我最近的寄存柜中。我又来到街角的沃格林商店,买了手电筒、纸杯还有三明治口此后,我又在离四十三大街半个街区的轮船酒吧稍作停留,动作迅速地买了一夸脱的苏格兰威士忌。 莱克星顿大街和第三大街之问的小路中段灯光昏暗。我出了酒吧大门,走了二十英尺.听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正要转身,却太迟了。一个宛如克莱斯勒大厦般巨大的东西重重地砸在我的头上.我立刻眼冒金星,五彩缤纷的流星跳着急速而怪诞的舞蹈。随后眼前的景象开始摇曳闪烁,一个硬邦邦、平整整、似乎是水泥路面的东西轻柔地贴在我的舱上,很舒服。我昏了过去。 过了片刻,我醒了过来。我首先意识到的是我的头昏昏的,好像马上就要漂浮起来似的。我躺在距离道路十多英尺的一片阴影中。我慢慢地翻过身,迷迷糊糊地想要坐起来,感到有个方形尖利的物体抵着我的肋骨。我摸索着那个东西,触到了粗糙的纤维和金属按扣。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开。我坐起身,脑细胞启动,并慢慢开始运转。“手提箱,”我思索着,“霉运不散啊!这才是鬼缠身。”我摇晃着站起身,挣扎着稳住身体,把我所知道的污言秽语拼凑成恶毒却痛快的段落口我发出一连串的咒骂,而后蓦然停住。 我的手不向自主地摸索我的衣袋,搜寻着寄存箱的钥匙——但是一无所获。之后我发现这个手提箱是我的。 其他袋子被丢在从马路上看不到的地方。装有酒瓶子的那个仍然完好无损。我打开它,喝了两口酒当做急救,好使自己完全清醒。我走到路中央。半个街区以外,一辆出租车向我驶来,我一边等,一边又喝了一口,向他招手示意。我整理好手提箱和袋子,坐上车后,开口道:“中央车站.能开多快开多快。” 只有短短半个街区的路程,司机也全速驾驶,但是我们还是迟了一步。他等我查看寄存箱。看到门上捅着的钥匙时,不用打开柜门,我也知道,柜子里面空空如也。 我们把车停在四十四大街的河岸边时,已经比约定的几点晚了整整二十分钟。但是马里尼也没有比我早到多少。马里尼那修长而消瘦的身影从停在我们前面的一辆出租车中下来,站直身子。我离他太远,看不到他漆黑的眼睛里闪烁着的调皮光芒,或是唇边挂着的高深莫测的似笑非笑,但是我肯定它们的存在,因为每每他摆出那熟悉而优雅的降神架势,凭空变出几枚硬币——这回是支付出租车费,那表情总是挂在脸上的。马里尼身上并没有穿着戏院的斗篷,也没有粘贴弯曲的假胡子,更没有戴尖尖的锯齿边衣领,但是你仍然能够感觉到这些魔术师的招牌装束仿佛萦绕在他身边。可能是他自信满满的气质,也可能是他双手坚定流畅、协调优雅的动作,还可能是他低沉如磐、颇具催眠力的嗓音,在不知不觉中将你领入绝对安全却又不合逻辑的思维之路,而后,毫无预警地,弹开一个陷阱,令你置身于一个充满不可能的险峻断崖边。 他冲着出租车司机眨眨眼睛,转身向刚刚下车的我走来。 “又迟到了,”他说着,咧开嘴笑了。 但是我没有心情开玩笑。我指着我的司机。“你刚刚变的那个魔术,”我疲倦地说,“这人也想见识见识。六十美分,再加上小费。” 我蓦然转身离开,走向甲板的狭长低矮的快艇泊在码头的灯光下。一个戴着快艇帽的小个子男人走近我。 “马里尼先生?”他问道。 “不是。他马上就过来。回艇上去,我和他是一起的。” 他拎起我带来的袋子和手提箱,装上小艇。 过了一会儿,马里尼走下甲板,坐到我身边。他从衣袋中抽出一本塑封的马戏团节目单,撕下其中一页的边缘部分,快速地在上面涂画,然后递给我。 “给你出个新谜题,罗斯,”他说,“前几天在…本旧书上看到的。正因为古老所以才新鲜。两个杯子,一杯是水,一杯是酒,同样的容量。你从酒杯里盛一茶勺酒放入水杯里,搅拌均匀后,再取一茶勺混合液倒回洒杯里。那么现在,水杯里的酒比酒杯里的水多,还是正好相反,还是……” “猜谜!”我呻吟着,“我的天啊!我也给你出个谜。” 马里尼仔细君着我:“哦,脸色有点儿苍白,不太高兴。出什么问题了?” “问题?”我揉着脑后,摸索着可能骨折的地方,“噢,没有问题!除非你是指我挨了一闷棍,还丢了一大笔金块儿财宝。就这些。是谜题吧,你怎么解释?” 快艇呼啸着驶向漆黑的河面。将小纸盒递给马里尼,我从手提箱里拿出一架手电简,为他照亮。他打开盒盖,颇有兴致地凝视着盒子里的东西,拿出一枚钱币,手腕轻轻一抖,轻而易举地使金币消失无踪,又伸手去拿另一个。 “嘿!”我出声抗议,抢过盒子。 马里尼说:“抱歉。竹金币迅速而莫名其妙地再次出现,夹在他手指之间口“不错的钱币,”他说,“但是作为我顺手的魔术道具来说有点儿小,还有点儿沉。你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稀有古币了?” “今晚开始的。但是这可不是什么稀有货。这钱币到底是什么来头?值多少钱?你知道吗?” “作为一个古币收藏爱好者,你太缺乏专业知识了,是吧?这是英国的畿尼币,一个畿尼合二十一先令,大约五美元。怎么——你晕船吗?” “没有,”我虚弱地说,“我没有晕船,我只是在计算总值。”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指了指我的袋子口“那里面是什么?更多的钱币?” “苏格兰威士忌,两个多余的手电筒,三明治……”我的声音渐弱。我回想着那个箱子的重量。 “手电简,三明治,无知古币收藏家的怪异行为,夜行衣,威士忌……你偷盗了博物馆吧。怒气冲冲的馆长回击,抓你个正着。你活该!要不就是……威士忌,还有吗?” 我突然意识到我这辈子终于有一回能把这个魔术大亨耍得团团转了。我充分利用这点。 “分类广告,”我说,“鬼屋,斯凯尔顿岛,瓦托斯上校,维瑞尔小姐,致命武器。我会公平交易,你要先坦白供述。” “致命武器?竹他问道,“我不明白你的话。” “这个,”我拿出博特给我的手枪,“不许有所保留,我要知道全部。” 他瞪着我,仿佛真的茫然无措。“更像入室行窃了。这是我放在店铺里的那把枪吧。你拿它出来做什么?” “我还要问你呢!博特说你要他转告我带上这个。” “我没有啊。” 我们争论不休,最终,待我向他说明了当时的情况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博特太了解你了,罗斯。他利用了你的冒险情结,只是想确保你同意和我出来。” “哈哈。你这家伙,”我闷闷不乐地说,“那个分类广告的玩笑又是怎么回事拿” “哦,那个啊。那个可不是玩笑。是个广播节目。国家广播公司正打算开播一个叫做《幽魂时刻》的节目,他们需要在鬼屋、墓地一类的地方录制。丽我是这个节目的嘉宾主持。” “你把鬼魂请出来,让他们对着话筒,说几句?” “没错。如果这个鬼魂过于羞涩,还要加上音响效果。” “太令我失望了。利欲熏心的重商主义抬起了头。没准儿可以推出一款新的早餐麦片,命名为‘幽魂吐丝’,再找几个有名的鬼魂代言一下。”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他说,“现在关于这些钱币……” “不,你还没有说完。瓦托斯上校今天早上的神秘造访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维瑞尔小姐的事情?斯凯尔顿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向你求助?别想用广播节目的借口打发我!” “我承认,不光是这点儿事。岛上有座鬼屋,我早就想见识一下了。在瓦托斯列的单子上,这房子排名前列。但是……” “噢!”我话中带刺,“我猜他作为一名资深鬼怪专家,也接受了国家广播公司的聘请?” 社福岛上灯塔顶端的红色灯光向后退去。三区大桥上移动着灯火连接着沃得岛和雅士多尼亚,我们从桥下的拱形桥洞下转弯,驶向黑暗。 “是的。事实上,他们的确也聘请了他,因为他作为灵魂学者和作家的名声远播,也是任何你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超自然现象方面的权威专家。他们理所当然优先考虑聘请他。但是他们想把这个沉闷恐怖的节目做得轻松愉快一点儿。他们没有拜读过上校的作品,当然不知道上校在其他方面还勉强说得过去的幽默感,在这档子事上完全不管用。于是他撂了挑子,说如果他们要做那档节目,应该来找我。于是他们听了他的。” “所以他们邀请你到那座岛上去,吹捧一下那栋鬼屋,你还可以在国家电台和他的宠物小鬼插科打诨?我才不相信呢。” “不是为了这个。斯凯尔顿岛上还有另一个灵魂学奇迹:拉波特夫人。”(我和马里尼在我们调查的第一起事件中,认识了伊娃·拉波特夫人和赫尔伯特·瓦托斯上校。该事件以‘死亡飞出大礼帽'为名,已经出版-作者注) “哦,上校赞赏有加的那个灵媒。但是他不会邀请你去见她的。” “不,他邀请我了,”马里尼点点头,¨如假包换。你有没有读过他的最新作品《现代灵媒》?” “就是那个成为时下周日唯一谈资的那本书?没有。” “你应该看看。这本书是很好的心理学研究材料——研究对象是它的作者。虽然他极力试图保持客观科学的态度,但是他求名过于心切,就使他的作品大打折扣口书中很大一部分是拉波特夫人的介绍。最后上校断言,凭借多年的调查研究,他确定她是一位名尉其实、顶尖出色的灵魂学者凸他甚至说一切灵魂学的研究都可以从她的降灵中得到答案。这可把他逼入绝境了,因为一旦她被证实是个骗子,那么……他可就真是孤注一掷了。” “那么他请你去帮着鉴定一下?看来他对她的真实性确信无疑了。” “不,恰恰相反。她现在的举止比往常更加诡异,令他开始怀疑。他需要客观的意见。” 我仍然不明所以,于是我这样说道:“如果拉波特夫人同意在一位职业魔术师眼皮子底下通灵,那么她也应该是货真价实的……” “她可没有同意。至少我希望在事情有结果之前,她对我们的到来都一无所知。降灵术开始以前,瓦托斯会假托头痛离开现场,表演开始后,他会让我们经由阳台进入房子,上到二层。我们穿过他的房间,降灵术在客厅里表演,而我们就在正对客厅的楼梯上观察。我一戳你的肋骨,你就拍照片。上校说你应该把焦距调整为二十英尺,因为是红外胶片,还要再刨除四分之一英寸什么的。” “看来他真的是迫切想要得到证据。我又不是猫头鹰,我只能凭借感觉和老天.帮忙来对焦了。这种情况需要广角镜头,但是在黑暗中,不能完成定时曝光。我没办法保证照片效果,而且如果拉波特夫人在我们抓到证据前有所察觉,那可就有好戏看了。你的朋友西格丽德小姐呢?她也来看好戏?” “没错。她目前就住在那个岛上。她的母亲出身自斯凯尔特家族,她每年夏天都在那座岛上和琳达阿姨做伴。她父亲出差时,她就在城里的美国芭蕾舞学校学习。你一定听我提起过她的父亲,蒂姆·维瑞尔——时装秀界的领军人物。他今年与贝克大型联合制衣公司合作。” “我今天看到她的时候,她显得心事重重。她在马戏花园找到你了?” “是啊,她也不吃拉波特的那一套。那个女人的确不像从前那样令人信服了。西格丽德怀疑她觊觎斯凯尔特家族的财产,企图分一杯羹。” “听上去有道理,”我说,“琳达阿姨的财产大约有多少?” “一两百万吧。而且她是个迷信、容易上当受骗的女人。西格丽德说拉波特给她的阿姨下了套儿。虽然她还没有识破她的花招,但是这位年轻的小姐可是又固执又多疑。” “这回又要表演什么?灵气,灵光,灵异板书……” 马里尼突然抓住我的手,一只长臂用力顶了我一下。 “你看见了吗?罗斯。” 斯凯尔特岛从我们的右舷掠过,向后退去。它与南北兄弟两座岛屿毗邻而卧,正居于地狱门大桥和长岛海湾的正中央。隐隐约约,我能够看到半英里之外.面积较大的里克岛上市立监狱发出的星星点点的昏暗光芒。北兄弟岛上灯塔的光线不时耀眼闪烁。只有斯凯尔特岛上漆黑一片。仅仅是水面上反射些许微光。 一个突兀的物体在我的视线中移动,挡住了仅有的微光。 “一艘游艇吗?”我询问道。 “我觉得是。但是我说的不是那个口你看岛的最高处。” 在岛的北端,一个黑黢黢的盒子一样的物体高耸伫立,庞大而厚重的轮廓让我想起了楠塔基特岛(位于好望角,以捕鲸业而闻名的。——译者注)新贝德福德(美国马塞诸塞州的城市。——译者注),平坦的屋顶上围着一圈装饰栏杆,使得房檐稍微看上去不那么突兀。成排的样式夸张的雕刻栏杆距离房顶上骨灰瓶似的小屋稍有距离。两座巨大的砖砌烟囱——一座已经部分坍塌,把这个曾经是“船长室”的顶楼小屋夹在中间,而样式略为简单、稍显破旧的围栏圈在外围,紧挨着嘹望台。整个建筑给人一种破旧不堪却又无比骄傲尊贵的感觉。 “瓦托斯告诉我,”马里尼贴在我耳旁悄声说道,“斯凯尔特小姐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到那栋老房子里去,一直大门紧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很可能见到鬼了。” “为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灯光。就在那个顶层的小房间里,在那儿!” 这次我看到了,一团微弱如鬼火般的光亮飘荡了一瞬,而后消失了。 我看了一眼我的手表,时间正好是九点四十分。

03 斯凯尔顿船长的幽灵 
眼前的海岛地势险峻,突兀地立于水面之上,而那古老的房子就摇摇欲坠地悬在岛崖边,好似建造者痛恨将房子建在陆地上一样。用百叶窗和木板封死的窗户全都紧闭着,只剩下船长室的一扇百叶窗连着锈蚀的合页来回晃动,好像对我们的靠近气急败坏地表示抗议。 我们的小艇慢慢接近岸边,船夫回过头来对我们说:“我不能把你们放在这里,没有地方……” 马里尼探着身子,指着右侧水面附近,靠近基石的一片黑黢黢的影子。 “把探照灯打向那里。”他指示着。 白光射出,吞噬了黑暗。房子的一角探入水面.一个小小的泊船口几乎隐没在房子的底层。我们缓慢地驶过去。 “手电筒,”马里尼开口道,我撕开纸口袋,里面装有我之前购买的两把手电。 小艇无声地漂到房子跟前,猛地触岸。 我和马里尼爬出小艇,岩石上的绿苔又湿又滑。马里尼不再和船夫交谈,我挥着手电,探照着四周,发现几级石阶上,竖立着一扇低矮的拱形大门,饱经风雨侵蚀的厚重门板敞开着,铁质的锁环上虚挂着一把样武古老的大锁。 我爬上石阶,向门里望去。手电的光线在黑暗中开凿出一条长长的圆锥体的隧道,使得地面上的垃圾暴露无遗——几个酒瓶,一把破椅子,一个锈迹斑斑的煤炉,还有几片小船的残骸。我能听到水滴从冰冷的石墙上缓慢滴落的声音。 在我身后,小艇的发动机轰鸣作响,声音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更显得震耳欲聋。我转过身,看见小艇倒退着离去。 “你这又是打的什么算盘?”我问,“难道我们不应该给自己留条退路吗?” “我不知道我们会在这里呆多久,”马里尼说,“岛上有船,也有电话……那扇门没锁吗?” “没锁,是个地下室,”我回答道,“我们要进去吗?” 他走到我身旁,像我一样,借着手电的光线查看里面的情况。我注意到房间对面的墙上开有一扇通门,门外右侧有条通向上面的楼梯。 马里尼看了看他的手表。“进去,”他说,“我们还有点儿时间。瓦托斯让我们在这所房子的大门口等着,直到看到另一所房子里的灯熄了,我们才能过去找他。也许我们可以先在这房子里转转。奇怪,这门就这么开着。他说过即便是有人说要来这里看看,斯凯尔特小姐都会不高兴。他想参观这栋房子的时候,她也不肯交出钥匙。” “另一所房子?” “没错。在这座岛的另一边。我们经过的时候没有看到,就在那片小树林后面,地势比较低。” 我跟着他穿过地下室,爬上楼梯。 “小心,”他说着,“这里缺了两级台阶。” 他推开楼梯尽头的门,发现我们置身于一间漆黑而荒废已久的房间,曾是个厨房口几组东倒西歪的碗柜倚在墙边,角落里还有个样式古老的包锡水池,铁质的水龙头把手锈迹斑斑,上面结满了蜘蛛网。空气不流通,散发着一股腐败的臭味。 一扇通门歪斜着挂在仅剩的一个合页上,我推开它的时候,门底和地面摩擦,吱吱作响。我们走进一条狭长的走廊。手电的光线向上照射,穿过纺锤形的楼梯扶手,在已经褪色的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明暗条纹。一条条的潮湿卷边的壁纸垂下,投射下怪异扭曲的影子。我感觉到腐败的空气迎面扑来。一扇高大的门虚掩着,半开半合。 “看起来鬼魂先生提着他的裙子逃之天天了。”我说,强装出来的轻快语气,在周围阴郁气氛的包围下,显得平板而空洞。 马里尼突然停下脚步,我撞到他身上。 “住嘴,罗斯,”他低声说道,“我觉得有动静。” 楼上传来百叶窗微弱的吱吱哑哑的抗议声。除此之外,悄无声息。 左手边有两扇厚重的推拉门,其中一扇被推入墙壁中的滑轨。贴近地面地方,我瞥见一双小小的发亮的眼睛,而后马上随着一阵沙沙作响的抓挠声消失了。 “老鼠。”我轻声说。 马里尼点点头,仍然侧耳倾听,抬头凝望着曲折盘旋于黑暗中的楼梯。过了一会儿,他蹑足前行,手电的光束射向敞开的门。在门前,他停住脚步,朝门里张望。我抓住巨大而精致的铁制门把手,将沉重的大门拉开一英尺左右。陈旧的合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脊背一阵发凉。 “我应该带一支管弦乐队来,”马里尼尖酸地说。“他们都比你安静。你制造的噪音足以吵醒……”他喀哒一声,熄灭了手电,“关掉手电!” 窗外,我看见岛的另一端,一栋白色的房子在树林中若隐若现的轮廓,一层的一扇窗户亮着灯。而在那栋房子和我们之间,还有一星灯光,上下晃动着,越来越大口犹如迷离的幻影,在树林的遮挡下,或隐或现。 我们屏住呼吸,看着它靠近,直到最后,它走出树林,来到房前的空地上,光亮才不再闪动,随后又熄灭了。在光亮熄灭的地方.我能隐约在树影之下看到一个暗影——一个男人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抬头看着这栋房子。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缓缓移动,蹑手蹑脚地向我们走近。马里尼突然打开手电,黑影蓦地停下脚步。我立时认出了那矮小的、宽肩膀的身影。短髭,黑框夹鼻眼镜,还有那圆圆的大脸庞。是瓦托斯上校。平日里他那装腔作势的尊贵架势被惊愕的表情和眼中的恐惧驱散得一千二净。他猛地伸出胳膊,一道黄色的光线从他的手电射出口 马里尼站出来。“对不起,上校,”他语气诚恳地说,光亮才不再闪动,随后又熄灭了。在光亮熄灭的地方.我能隐约在树影之下看到一个,“我们不敢确定是你。” 上校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即使是十五英尺以外的我们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声音颤抖地说:“我在那边的房子里面看见你们的灯光。但是……你们在楼上干什么?你们怎么进去的?我不……” “门没有锁,就差摆张脚垫欢迎我们了。只不过——你看到的光亮不是我们弄出的。” 瓦托斯本已向我们走来,听到这话却又停下脚步,挥舞着手中的手电筒。“不是你们?但是……” “不是,”马里尼说,“我们上岸之前也看到了。” “鬼魂,”我出声提议,“那正合你意,不是吗?” “哦,你好,罗斯,”上校冲我挤出一丝紧张不安的微笑,“鬼可不用照亮。” “而且,”马里尼冷静地补充说道,“鬼也不用破门而入。你知道的。” 他用手电照向大门,原来锁环的位置上凿痕斑斑。然后他转向上校。 “在降灵开始之前我们有多长时间?我们可以侦查一下这房子。” 瓦托斯连连点头:“是的,我想我们最好这样。我不喜欢这地方。我不明白……” 他迅速瞟了一眼对面房子里透出的光亮,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房子。他飞快地晃着手电,好像试图将房间里的东西一下子看个清楚。走向右边的双层推拉门,探头朝里面看。我紧跟其后。越过他的肩头,我看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高高的天花板,里面空荡荡的,破败不堪。正对面的墙上,有一个很大的壁炉,而右边,在两扇窗棂断裂的窗户之间,一面大镜子嵌入墙壁,曾经是白色的镜框雕工精美,现在也已断裂变黄。 紧挨着离我们最近的窗户,摆着房间里唯一的一件家具,一把被丢弃的椅子,梯状椅背的横杆歪斜着,只剩下几支扭曲的藤条还连在坐椅的边缘。上校走进房间,直奔那把椅子。 我站在门口,看到马里尼停留在房门前,站在楼梯下面,借着手电仔细检查脚下的地板和楼梯上的足迹。 上校小心翼翼地将椅子从墙边拉开,好像生怕它会在手中四分五裂。 “没有什么关于那个船长的‘王室之约’的东西,”他说,“有些失望了。我本来希望这老房子里能留下点儿什么。” “‘王室之约’?”马里尼隔着我的肩头,勘查着,“我明白了,你也看了威廉姆斯的那篇文章。” “是的,”瓦托斯承认,“我一直对这个岛的历史着迷。这就是我为什么把这里列在我交给国家广播公司的那张单子里的原因。这个广播节目之所以吸引我的原因就是它给了我一个绝好的借口来亲自调查这栋房子,也是我来这座岛的本意。” 我要他们告诉我详细始末。“你们两位朋友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到底是何方妖怪在这里作祟?为什么在这里阴魂不散?你到底着迷于什么?这地方又有什么该死的历史?你们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不仅是迷人,而且相当的骇人听闻,¨马里尼说,“你听说过艾佛拉姆·斯凯尔顿吗?” “有点儿印象,”我回答说,“祖父那个时代的一个声名狼藉的金融界富翁,对吧?” “没错。在上个世纪来;他在铁路运输界大捞了一笔,是琳达·斯凯尔顿的祖父。他们叫他——我只说那些上得了台面的绰号——华尔街祸根,还有金融界海盗口这海盗的说法不仅是他的经商手法的写照,更影射他的祖父阿诺德·斯凯尔顿船长。这位船长古怪偏执,性格暴躁,1830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关于他的描述和臭名昭著的约瑟·布托很相似。” “从来没听过这个人。”我说。 “他也是一丘之貉。如今,只有摩根、黑胡子和基德三个海盗仍受媒体关注,但是在他们那个时代,约瑟可是报纸头条的常客。再加上比利·布莱格和盖斯帕利拉,他们是最后的三位被人们熟知的海盗了。之后,他突然在南美洲北岸销声匿迹了,紧接着,斯凯尔顿船长就在纽约一带扎了营,从那以后,流言不断,臭名远播,斯凯尔顿家族到现在也没能把这件事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 “他们再也不会这么做了,”瓦托斯补充着,“他们现在可是为之骄傲呢。他为他们家族的族谱上添上了传奇性的一笔。大约是他到这里十年后,有一天,他驾驶一艘小船离开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都猜想他又重操旧业当海盗去了。但是六个月之后,他回来了,没有把他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伯瑞吉和威廉姆斯都认为他那次航行的目的在于藏宝。不久之后,他就买下了这座小岛。老地图上,这里好像叫西兄弟岛。他盖了这所房子。艾佛拉姆的原始资本很可能就是来源于海上的掠夺品。佛洛伊德就收集那些东西。” “佛洛伊德?”马里尼问道。 “佛洛伊德·斯凯尔顿。他和他的弟弟阿诺德在这里与琳达一起生活,好像是她的继兄。佛洛伊德对于海盗及埋藏宝藏有相当丰富的学识,是一位权威……” “所以,”我插嘴道,“你是不是想说船长的鬼魂就在这里?” “为什么不在?”马里尼开口道,“他是一只非常可爱的鬼,甚至还有海盗传统的木腿。如果伯瑞吉为他塑的雕像真实可靠,那么他应该是~个蓄着络腮胡子的克鲁马努人,眼神凶恶,好像能轻而易举地用一艘十二磅小船的侧舷撞翻一艘西班牙大帆船。他对杀人夺命满不在乎的态度,即使是现代的职业杀手也会胆寒口他严格奉行他的原则:死人不开口。要是死在他手底下的人都变成鬼来这座岛上找他算账,并且仍然阴魂不散的话,那么这里就是所有基督教国家中冤魂最多的地方了。” “去你的!”我满是怀疑地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想吓唬我?我一个鬼也没看见,也没指望能看见。接着说吧,他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 瓦托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据说船长的鬼魂是一只很吵闹的老鬼。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好像在他的后甲板上踱步,这些都是有记录可查的。盘子自己会飞起来,然后摔个粉碎:挂在墙上的画会突然无缘无故地掉下来;家具自己移动位置。都是一些很有趣的吵闹鬼作祟的现象。但是近几年没有相关事件的报道,全都是因为斯凯尔顿小姐禁止调查。但是不管怎样,这栋房子在灵魂学研究中有着令人欣羡的地位。” 我对马里尼说:“声效部门也许可以对付……” 我的质疑论突然卡在喉咙里,惊讶得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外面走廊的楼梯上面,传来阵阵清晰的敲击声,一下接着一下。缓慢,冰冷的敲击声,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我背对着门口,瓦托斯面对着。我看见他惊得张大了嘴,马里尼和我飞快地转过身。 我开始意识到,那是木腿有节奏的敲击声,从楼梯上下来。我们可以看到门外六英尺左右的距离,三把手电全都集中在敞开的门扉处。声音持续传来,经过房门,但是我们的的确确未有所见。就在楼梯下面,脚步声停止了。 “就是你想要的。”马里尼边说边开始行动,大步走向房门。 我们探出头,向门外看去。走廊空空如也,前门也像马里尼之前关上的那样,紧闭着。他走到楼梯底下.借着他手电的光芒,我看到地板上有金属闪闪发光。 一把早先没有在那里的亮晶晶的手电筒掉在距离楼梯两英尺左右的地面上。 马里尼挥着手电,照亮楼梯。 “有人上去了。”瓦托斯的声音飘忽不定,颤抖着低语。 “对。船长拿的灯不可能是用电的。”马里尼敞开嗓门,高喊着,“喂!你掉了东西。” 这次我们听到了脚步声,不是手电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声音,鬼鬼祟祟,蹑手蹑脚,踩在二楼的另一段楼梯上,向上移动,渐行渐远。 “把枪拿出来,罗斯。”马里尼大声说道,爬上楼梯。 我抽出枪,拉开保险栓,紧跟其后,而瓦托斯走在后面。 我们上到二层,穿过走廊,看到了另一段楼梯。楼梯的尽头有一小块儿空间,还有一扇门。时断时续的吱嘎声响和百叶窗拍打的声音愈来愈大。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房间一定就是之前透出灯光的那个。马里尼等着我们爬上台阶,一只手握着门把,转动,门朝里面打开两寸口 “好了.”他笑着说,声音径自穿过房门,“我们有三个人,还有武器。我们走!” 他用力推开门,门板重重地撞在墙上。我们三把手电齐刷刷地照亮房间,在黑暗中射出一条光道。什么也没有。没有东西移动,也没有声音。马里尼快步走进门,我和瓦托斯机械地跟着他,动作僵硬得好像木偶一样。 我们的手电在黑暗中探照,三柬光线如剑一般在房间内游移。房内空无一人,仍是令人发毛的荒废破败。 这间屋子和其他的差不多,只是天花板比较低,而且摆着三件家具:一条破旧的皮面沙发,坐垫里面的填充物从老鼠啃坏的地方露出来。在右侧的墙边,搁置着一张宽大的高脚桌和一把发了霉的扶手椅。椅子高高的靠背在墙上投射出三重绰绰的影子,随着我们手电光线的游动,影子也扭曲变形,上下游移。一台没有灯罩的煤油灯立在桌子上,玻璃反射的一丝光线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光亮。 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较为新鲜,我把手电照向窗户。对面的墙上有两扇窗户,左右两侧各有两扇。高大的黑洞洞的窗口外,百叶窗紧闭,将光亮隔绝在满是灰尘、本来也毫不透光的玻璃外面。只有其中一扇的上部打开了三英寸左右,外面的百叶窗晃动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疾步穿过房间,跃到低矮的窗台上,一只手扶住晃动的窗叶,将头伸出去。下面的水流湍急。 “从这里出不去,”我开口道,“这里……” 我向前探身。下面四十英尺即是漆黑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些许暗淡的红光,好像就是从这所房子投射下的。我不喜欢它摇曳摆动的样子。 我转过身。“马里尼………”我叫着。 他站在扶手椅的旁边,盯着椅子上的什么东西。瓦托斯.犹豫着靠近他,却又猛然停住脚步。手电在他的手中颤抖着。我看到圆形的椅子扶手上面一条白色的东西——一条女人的手臂。 我到现在也不记得我是怎么从窗台上下来,并穿过房间的。突然间,我发现我站在他们身边,看着一个女人以极为不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圆睁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我们手电发出的刺眼强光。 时间好像静止一般,不再流动。我又注意到,这女人很年轻,顶多三十五岁,她的头发却是雪白的。 瓦托斯最先开口,他饱满的声音听上去单薄无力,近乎喃喃低语。“是琳达,”他说,“琳达·斯凯尔顿。” 马里尼弯下腰,移近手电,检查她的右手。她的手紧握成拳,一个小小的圆柱形的小瓶子从手指缝里露出来,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马里尼小心翼翼地嗅了嗅。 “氰化物,”他说,“以前的首选毒药。快速致命,天知道,但是……” 他伸出两只手指,按了按雪白的手臂。 “马里尼,”我听见我自己的声音这样说,“我想,这所房子着火了。”

04 大火 
马里尼放下女尸的手臂,缓缓地直起身子,双眼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那具安静的尸体。最终,好像刚刚听到我的话一样,他抬起头。 “什么?一他严肃地说。 瓦托斯上校跑到窗户旁。 “着火了.”我重复着,“好像是地下室。快点儿。” 我等不及多做议论,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梯。当我到达二层的时候,回头看见瓦托斯奔出房间,马里尼紧随其后,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我继续奔跑。底层的走廊里弥漫着浓烟,充满了刺鼻的焦味。 我推开厨房通向地下室的门。涌出的滚滚浓烟,模糊了手电的光线。在烟尘的笼罩下,红色的火苗跳跃摇曳;烈焰噼啪作响。我迅速俯低身子,冲进火海,听见另外两人紧跟在后面。 “小心台阶,上校。”我叫喊着。 通向泊船口的门外漆黑一片,而它对面的房门内却是火光冲天。就在客厅的正下方,一堆助燃物的残骸——一些地毯,木柴,还有旧书的碎片,仍然熊熊燃烧着。 身边传来马里尼坚定而急切的声音,有如命令一般。 “那个墙角,罗斯。”他的手电照向一摞卷成卷儿的旧地毯。弯下身子,他从地板上抄起一窄条破布,扑打着火焰。 我从旧地毯堆里拖拉出一卷,用脚钩住,阻止它滚动。我拽着一角,瓦托斯拉着另一个角,跑着将地毯盖在火焰上面。浓烟霎时从下面涌出,呛得我们咳嗽着后退。 我环视四周,寻找马里尼,看到他穿过烟幕,走出房间,手里拎着一个滴着水的破烂煤桶,飞快地倾倒泼洒,水柱形成一条长长的弧线,飞溅在地毯上。 我也随他走出地下室,在一堆碎酒瓶和废铁中找到一个桶。桶底已经锈蚀穿孔了,每次我只能努力打半桶水再浇到地毯上。上校举着一把破扫帚,四下里胡乱拍打着火苗。 最终,呛鼻的浓烟将我们逐出房间,可火焰已经熄灭了。我们在上面又铺了一层地毯,并用水浸透。之后,我们双眼刺痛,咳嗽着撤到屋外。我把手绢在冰冷的河水里浸湿,擦了擦脸。马里尼带上屋门,阻断了涌出的热气流。 “火势控制住了,”他说,“至少能顶一会儿。我们还不能大意,现在,我们还有工作没做完。” 他顺着房后沿河岸的一条狭窄的石头小径走去,用手电照着房子三楼的窗户,敞开的百叶窗在渐起的微风中单调地晃动着。 我们跟随他,爬上几级石阶,绕过房子,回到大门口。马里尼边疾步走着,边打着手电搜寻地面。门边的地下室的窗户安着栅栏,破烂的木板缝隙中仍然冒着浓烟。 我们重回到顶层的房间。马里尼跪在地板上,在房门旁边捡起一支浅黄色的铅笔。 “之前没有这东西,”我惊讶地说,“怎么……” “我的,”他回答道,站起身,推开门,“一定是我刚才掉了。你们两个在这儿等着。” 他快速检查了一遍地板和肮脏褪色的地毯。 “可以了。过来吧。” 我机械地走向扶手椅,打心底不想再看到那具尸体。那双圆睁的一动不动的黑眸子,对于手电的光线毫无反应。死亡并没有将安详与宁静带给她。紧紧咬合的下颌,肌肉僵硬的两颊,绝望而痛苦地紧握着的双手,整具尸体紧张而僵硬,好似时间突然停止,定格下了她痛苦痉挛的一瞬间。她的脸和脖子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使得本已雪白的头发更显得苍白。 向下游移的手电光照亮了她裸露的脖子和蓝色的羊毛连衣裙,我弯下身子,靠近检查,鸡心领好像没有织完似的,样式怪异而突兀,而且不知为什么,裙装的上半身被拉扯得变了形。而后,我看到一截线头,才明白这裙子是有领子的,却被外力撕扯下来了。 我的手不小心触到尸体的手臂,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马里尼在我大喊着火的时候如此地心不在焉,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如此地聚精会神。我知道了他当时困惑的原因:这个女人不可能是偷听我们谈话并掉落手电简的人,也不是我们尾随其后来到这间房子的人,更不是在我们踏入房间之前刚刚服毒的。她的身体已经凉了,冰冷无比。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臂,整具尸体却开始倾斜。尸僵已经完成了,她已经死了几个小时了。 马里尼站在房间正中央,慢慢地转圈,手电光搜寻着墙壁。一把扶手椅,一张桌子,一条褴褛不堪的矮脚沙发,此外,没有其他任何家具。没有可以藏匿的地方,除了我们进来的门和打开一条缝隙的一扇窗户之外,别无出口。马里尼勘查着窗台,站在上面,像我之前一样向外望口我和瓦托斯上校一声不出地看着他。 突然,他转过身,跃下来。“交给你一个任务,罗斯,”他急促地说,“事情越来越棘手了。我急需警察,侦探,法律,秩序,权威——所有的这些。特别是葛卫冈探长和他手底下那帮人。你去给他们打个电话,把他们从床上抓起来,但是一定要把他找来。别无选择。我要近距离观赏这场演出,但是如果布朗克斯区或者奎恩斯区的侦探来了——我不知道这儿是谁的辖区,那么我们以后要想知道相关情况就只能看报纸了。而且你要……” 瓦托斯上校飞快地插嘴,声音里透着紧张。“等等。我最好回我的房间去。如果拉波特夫人发现我不见了,又和你们一起出现,她会生疑的。’ “不,”马里尼反对道,“你呆在这儿。我需要一个证人。你可以说你看到这里有灯光,就过来查看。事实本来如此,不是吗?” “是的,但是——但是你们怎么解释你们在这里的原因呢?她会问起的。” “我们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们现在要应付的事情远比揭发她来得重要得多。而且维瑞尔小姐今晚也邀请我了,我们可以把责任推到她的身上。” “西格丽德邀请——但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她比你还厌恶拉波特夫人的降灵会。她的父亲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她和阿诺德向我求助口顺便问一句,这座岛上有多少人?除了你,拉波特夫人,阿诺德和佛洛伊德·斯凯尔顿,还有维瑞尔小姐以外,还有什么人?” “有两位客人。一个叫兰博的男人,是个退休的掮客,还有一个发明家,埃拉-布鲁克。还有两个佣人,海德森夫妇。还有个盖尔医生在东岸租了一栋小屋,周末的时候过来。就这些。” “好了,罗斯。去吧,睁大你的眼睛。如果知道他们这些人在这半小时都干了什么,一定很有意思。” “还有,到底是谁乱丢手电筒。”我补充道。 我正要离开,却转念一想,回过身问道:“我应该怎么对葛卫冈说呢?自杀还是——谋杀?” 马里尼声音平淡。“你觉得呢?” “最糟糕的。”我简单明了地说。 “你想得没错。就说:‘氰化物,尸体,大火。’然后让他自己下结论。但是一定要他过来。” 我大步流星地离开。屋外,疾风吹打着树丛,皓月当空,洒下冰冷的光,若明若暗,摇曳不定,转瞬间被愤怒的云朵遮住了脸,黯然失色。我试图奔跑,但很快就作罢。脚下的小路久无行人,杂草丛生,断枝遍地。好几次我磕磕绊绊,险些摔倒。 突然间,我冲出了低矮的树丛,一片宽阔、如波浪股起伏的草坪伸展在我面前。变宽的小路精心修整,迂回曲折,映入眼帘的是正前方低矮的白色房子,被栽种成半圆形的树木包围着,屋内透出昏暗的光.仿佛是房子本身闪着磷光。我本可以狂奔,却止步不前。荒无人烟一片死寂的气氛,漆黑的窗口都令我感到不安。我快步前行,悄悄关掉了手电。 这栋房子样式现代,简洁流畅的线条刚好和我身后的那栋装饰希腊化的房子形成鲜明的对比。金属的梯式楼梯通向从房子二层伸出的毫无支撑的阳台,而朝向河水的一面,宽大的落地窗敞开于低低的石板平台上。我刚刚登上平台,正要踏入窗边的屋门时,我突然停住脚步,一动不动地屏息倾听。 房子的另一侧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不是风或者树木发出的,而是脚踩在沙地上发出的轻微响声,慢慢地朝我靠近,已经到了房子的转角处。我一时间打不开房门,于是我悄悄地朝着窗户大跨了四步,后背紧贴着窗户,把自己隐蔽在楼上阳台投下的阴影中。脚步声戛然而止,之后又继续传来。, 一只手伸向背后,我摸索到窗子把手,扳下去。窗户毫不费力地朝里面打开,悄然无声。我退到房间里的黑暗中。我藏身在窗户里侧挂着的厚重窗帘的后面,把窗户留了一条缝隙,盯着落在草地上的黑色的被拉长的影子,转过房角。影子猫着腰,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我摸索着我的手枪。 紧接着,我在我脑中狠狠地敲了自己一下。现在才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我本应该大声呼叫,跳出来制服这家伙。但是过去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把我搞得贼头贼脑,偷偷摸摸的。扶手椅中那一动不动的尸体,还有那个进入房间而后又神秘消失的东西,一切都历历在目。至少现在,我和那个家伙之间还隔着一层玻璃,一个窗框,还有一幅窗帘…… 突然我身后发出咣啷一声响。 有人在黑暗中扑向我。一声轻微的咔嗒声——我被突然亮起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房间里有五个人,一动不动,仿佛五具被钉在地上的蜡像。其中四个入围着房间中央的一张桌子,而第五个人——那个在黑暗中扑向我的人,就靠着墙站在我旁边,手仍然按在电灯开关上。一把椅子翻倒在地上。 看清所有情况以后,我的注意力被定在了一个小小的细节上。一个胖男人站在桌子后面,肥手里举着一把泛着寒光的手枪。 他开口说话,声音如子弹般坚硬。 “把你的手从兜里拿出来。” 我慢慢地拿出手,而后,他又说: “搜他的身,阿诺德。” 我旁边的男人把手从墙上的开关移开,轻声开口,他的声音稍稍缓和了房间内的紧张气氛。 “我不得不说,兰博,你掏枪的身手真是敏捷,”他充满怀疑地打量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 阿诺德身高和我差不多,英俊的相貌极具古典特色,像歌剧偶像演员那样的乌黑、打着波浪卷的头发。而他脸上的某些东西却破坏了俊美的外貌。他的皮肤透着一种怪异而平板的苍白,好像全部的血液都深藏于体内,颧骨处的高光和下颌方正的线条,都给人一种油滑的感觉。当他开口说话时,我甚至不知道那低沉动听的声音从何而来:他的双唇几乎不动。 “有个人在外面鬼鬼祟祟地溜达,”我一边急促地说,一边把目光转向手枪,“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 他蹙着眉犹豫了一下,而后忽然做出决定:“把那个给我。”他伸手握住我的手电筒,我松开手。他拉开窗户。 那个胖子咆哮着:“我要是你,我就不会轻举妄动。”他那小小的黑眼睛被一张大脸衬托得更小了,充满疑惑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脖子被蓝白条的衣领紧紧地挤出一圈肥肉。 阿诺德走出去。一把椅子与地板摩擦,吱嘎作响,一个女人站了起来。博特说对了,我又见到她了。是西格丽德·维瑞尔。她脸上透出的紧张感比之前更明显了。她认出了我,随后眼神滑向桌子的边缘。 一个高大的女人像山一样坐在一把样式奇特的椅子中。宽大的金属链子穿过椅子扶手,紧紧地锁在她的腰部。我认出了那张脸,皮肤黝黑,充满男人气,有着斯拉夫裔的特点,浓密的头发乌黑发亮。拉波特夫人,她是屋子里唯一一个没有在灯光亮起时盯着我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到现在也没有看我一眼的人。她双眼紧闭,仰着头,向着天花板,身体紧张,姿态僵硬,这副样子我今晚已经见过一次了。肉乎乎的双手痉挛地攥紧,下巴的肌肉紧绷着,嘴角冷酷地撇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她重重地喘息着。 第五个人是个体格健壮、戴着一副金丝边圆眼镜的男人。他站起身,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近拉波特,弯下身,给她号脉。 “哦,是你啊,盖尔医生,”阿诺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进来。” 急匆匆的脚步声穿过阳台。“发生什么事了?”一个冷静平淡的声音问道,“我从窗户外面看见灯亮了,兰博拿着手枪。抓了个贼?” 阿诺德说:“我不知道。” 一个年轻男人跟着阿诺德走进屋。他没有戴帽子,身穿带腰带的华达呢翻领雨衣,大约三十来岁,但是举止老成。他相貌随和友善,给人感觉聪敏而能干。灰色的眼睛里透出幽默和睿智,他充满期待地打量着我。 阿诺德质问道:“你在这岛上做什么?你是谁?” “对不起,”我说,“我好像犯了个错误。但是——好吧,我是来借用你们的电话的。”我尝试性地对菪举着手枪的男人,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补充说,“打给警察。” 我得到了预期的反应。屋子里的所有人全都停下了动作,好像电影胶片卡住了一样。 “为什么?”片刻之后,胖男人说,声音毫无起伏。 电影缓慢地继续播放。 “我要报火警,还有……”——我想我应该说得轻松点儿——“一起自杀案。” 我看到楼梯脚下的一间图书室里满是书籍,而一张小桌上面就摆着一部电话。我走向它。电影再次停止不动,我走出几步之后,才又恢复如常。我就要触到电话时,兰博那刻板冰冷的声音响起。 “别动电话!” 这个男人简直不可思议。他的声音中所蕴涵的感情比对数表所含的还要少,只有冷冰冰的平铺直叙。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具戏剧性,我已经受够了我经历的这些事情。我以为,如果我心平气和、理智地讲明事件始末,那么别人也就会平静下来。 “好吧,杰西·詹姆士(美国历史上的一个著名强盗。——译者注),”我轻声说,“随你的便吧。阿诺德,你妹妹在哪儿?” “兰博,”他说,“放下枪。”他转向我。“你为什么问这个?关于我妹妹,你知道什么?你是谁?” “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我固执地追问。 “知道。她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可……” “如果我是你,我就去确认一下。” 他眯着眼睛看着我,然后缓缓地开口:“你发现了什么?抻 “你妹妹,”我说,“她在那栋老房子里,已经死了。我可以用电话吗?” 今天晚上的电影总不能顺利播放。他们又停住了。 所有人都盯着我,除了阿诺德,他望着其他人。拉波特夫人的双眼仍然紧闭着,但是从她急促的呼吸中,我发觉了一下短暂而突然的停顿。 “不!”是西格丽德的声音,渗透着恐惧与难以置信,“不,不会的口琳达不会……” 医生向我迅速跨了一步:“你怎么知道那是斯凯尔顿小姐?” “瓦托斯上校。他看见了我们的手电光,就过去查看。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也在场。” “我们?”兰博说,“你和谁?” 医生猛然转身,“也许你最好去看看,阿诺德。” 阿诺德走上了楼梯。兰博也开始走动。戴眼镜的男人试图把拴在拉波特腰上的金属链子解开。他不时瞄我两眼,头像鸟一样飞快地转来转去。兰博把枪递给他。 “对准他,布鲁克。”兰博步伐沉重地跟着阿诺德上了楼。 布鲁克顶着一头铁灰色的头发,柔和的面庞总是透着心不在焉,棕色的眼睛看上去坦诚正直,看东西的时候却有个怪毛病,给人有点儿斜视的感觉,视线总是从镜片的侧面——而不是后面射出。他胆战心惊地瞧着那把手枪。我暗地里觉得他温和无害,于是再次向电话走去。 他随即开口,漫不经心地飘出柔和的声音,丝毫没有加重语气。“我应该警告你不要碰那电话。”无论他有没有害人之心,在我心底,出乎意料地生出一阵惶恐不安,他好像期待着我去碰触那部电话,这样他好有理由开枪射击。 拉波特虚软无力地瘫在椅子上,慢慢地睁开眼睛。我记忆中的那如男人一般的低沉声音轻声说道。“要是我就不会(那样做),埃拉。”她眼神清朗起来。 布鲁克犹豫着,举枪的手明显地放低了。我伸出手,抓起电话。见他没有反应,就开始拨号。 阿诺德飞奔下楼,在楼梯下站住脚。黑色的眼睛在我们身上来回逡巡。“她不在房间里。” 我之前向他们宣布她的死讯时,无异于一记重磅炸弹。而他此时的话在其他人身上显现的爆炸力更是惊人。 阿诺德脚步沉重地奔向屋门:“快走,医生!” 后者对我怒目而视。“你真的确定吗?” 我惊讶地点点头。“确定。她就在三层的那个小房间里,手里握着一瓶氰化物,已经断气很久了。” 阿诺德和医生消失在门外口 兰博迈着笨重的脚步走下楼梯口他盯着我看了一阵,一言不发地走出去。房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关上。 我把电话听筒挂回。 西格丽德圆睁的双眼望着我,“我以为……你要报……” “没错,”我实话实说,“但是用这电话不行,线路不通。”

05 旷野恐惧症 
房间另一头,一扇窗户的顶部敞开着,屋外的夜空突然炸开了一道闪电,闪耀过后就消失了,被低沉的雷声吞噬了。骤雨急降,拍打着窗户玻璃,窗帘哗啦哗啦地扇动着,布鲁克穿过房间,关上窗户。 “有没有别的电话?”我问道,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 西格丽德摇摇头。“琳达的房间里有,但只是这部的分机。医生没有电话。”她快步移动,打开靠近门边的一个衣柜,拿出一件雨衣。“给你,”她抛给我,“我们去找海德森。佣人房在后面。他得跑个腿儿。”她拿出另一件穿上。 从她吐字清晰、干脆利落的说话方式和迅速却一丝不苟的穿衣动作,我知道,她在运用她所有的自制力,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措辞和动作上,而不去胡思乱想。 “我能找到他,”我说,“你最好待在这里。” “不行,”她将一顶帽子扣在一头金色卷发上,“我们走。” 我跟着她,穿过餐厅和厨房,朝着房后走去。布鲁克忙着解拉波特身上的链子,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离去。西格丽德从厨房的架子上取了一把手电。 “今天下午你在马里尼的商店里,他现在在那栋旧房子里?” “是的,但是等一下,你不能……” 她打开门,大雨飞溅进屋子,她愣了一下,低下头,冲了出去。我紧跟上去,随手关上屋门。一条沙石小径通向一间几乎被埋没在树林中的小房子。她用手电简的底部敲打房门,灯光立刻亮起,里面传出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海德森穿着白色睡衣,出现在门后。他身材瘦小,有着灰色的头发,睁着惺忪的睡眼,探出头看。 西格丽德喊着,“你必须马上进城一趟,电话不通了。你必须去找警察……” 我们在暴雨中听到一声巨响,不是惊雷,不是狂风,也不是骤雨的声音。又是一声——短促而爆裂的枪声——而后又是几声。我数了六下.三声连发,后面急促地又是三声。 西格丽德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是船库!”第一次她的声音中透出恐惧,她从我身前跑过,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一把拉住她,“不,你不行,”我拿走她的手电.“这岛上还有个凶手呢。你回房子里去。海德森,穿上衣服,快点儿。如果有枪,也拿着。”我飞奔离开。狂风吹射着雨弹打在我的脸上,甚至好像企图把手电的光线都压逼回去。远远地,我瞥见右侧老房子在雨幕中发出的微光。 我身后,传来西格丽德充满绝望的声音,“等一等!”我听到她的奔跑的脚步声。 我气喘吁吁地诅咒着,停住脚步。“好吧,小姐.”我怒吼着,她踉跄地撞到我身上,“但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我拽着她的胳膊,低着头,借着微弱的光亮,一起狂奔。 就在通向船库和码头的木质台阶前,我们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一个笨重的身影向我们跑来,是兰博。他熟练地咒骂着,手里握着一把枪。 他一把抢过西格丽德的手电,照向水面。“有人把所有船的缆索都松脱了。让他逃了,往河岸那个方向。” 码头里没有一艘船,但在黑黢黢的水面上,一个白色物体左摇右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一艘白色的快艇和一只深色的大约三十英尺长的划艇清楚地映入眼帘,在海面沉沉浮浮,我们根本够不着。不久之后,当第二道闪电袭来时,划艇早已不见踪影,而稍大一些的快艇也挣扎着沉浮不定。 “他把船弄沉了!¨兰博吼着,“打闪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他把最后一条船推下水,我开枪示警,冲他喊话。他逃跑时,我也开了几枪,但是没有射中。他停都没停,看来我们要花点儿时间抓他了。” “阿诺德和医生在哪儿?”我问。 “我不知道。他们肯定抄小路过去的。我看到有光,还以为是海德森,就过来看看,想找他帮忙。那家伙拿着手电筒,听见我开枪,他就把它扔到水里了。” “这两艘,”我无助地开口,“是仅有的?” “是,”西格丽德回答,“现在看来,有人不想让警察上岛。” 兰博转向她。“什么……”他刚一开口,马上就狠狠地瞪着我,“你给他们打电话了,对吧?” 我摇着头。“没有打通,对不起,电话线被切断了。” “噢!这样。”他向我迈了一步,长满肥肉的下巴向前伸着,“我想知道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没准儿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我望着他,说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财大气粗。你出门的时候,给了布鲁克一把枪,现在你手里又有一把。借我两把行不行?” 西格丽德打断我们:“兰博,他没有问题。别问了,他是我的朋友口你们不要相互指责了,带找离开这里,我不想淋雨。我想看看那里……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转身,跟随着暗淡而微薄的手电光线,向着岛内跑去。大约跑了一百多码,西格丽德说:“这边走。”我认出了这是我早些时候走过的那条荆棘丛生的小路。我拉着她的胳膊,冲进树丛。她磕磕绊绊,有次差点儿连我一块儿拽倒。兰博跟在我们身后,树枝抽打着我们的脸,他咒骂出声。在这漫长而脚步蹒跚的长途跋涉后,我们到达了那所房子。 倾盆大雨之下,我们冲进门廊。我听到引擎的轰鸣声和不远处摩托艇发出的“突突”声。我转过身,感觉到西格丽德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狂风一下子吹散了声响,一下子又带回,只是更遥远了。戎们侧耳倾听,直到声音淹没在暴风雨中。感觉到光线,向着岛内跑去。大约跑了一百多码,西格丽德说:“这边走。”我认出了这是我早些时候走过的那条荆棘丛生周围令人紧张的寂静,我转回身,手电的光束捕捉到兰博半举着枪,一动不动。 没有人说话。我照着敞开的屋门和西格丽德走了进去,兰博跟在后面。 从楼上传来微弱的说话声。我们爬上楼梯,看到瓦托斯和阿诺德从房间里望向我们,身后是马里尼的身影,举着手电,医生弯着身子,察看着椅子上的尸体。他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的。别无其他可能性。绝对不会……” 我们挤在门口,他停住话音,抬头看着我们。 西格丽德说:“阿诺德,发生……?是不是……?” 阿诺德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你不应该过来。是的,是琳达。” 马里尼那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过房间.“罗斯,过来。其他人请不要进来。” 我走近他,看到他好奇地瞄了一眼兰博,到了跟前,他轻声问我:“那是谁?” “双枪兰博,”我回道,“平原上的恐怖分子。马里尼,你以前有没有被困住过?” “什么?” “被困住了,”我重复着,“困在东河上,离曼哈顿不远的地方。小说中的情节。我没能找到葛卫冈。电话不通,我觉得是被切断了。有人弄沉了小船,而且……” 医生眼神严厉地瞪着我。“有人什么?” “凿穿弄沉了所有船。兰博当时在场,他看见有人把船推下水,开了几枪。他不开枪手就痒痒,整晚上都用枪指着我,后来埃拉·布鲁克也玩儿这手。我摸黑走近那房子的时候,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地转悠……” “罗斯,”马里尼郑重其事地说,“你能不能路上再说这些?现在没时间……” “我倒是希望我能,”我语气强烈,“我应该回到家,改写一部分,好多情节我都不喜欢。” “好像我错过了一些事情。请简要说明,快。” 我把事情经过大体讲给他听。医生在一旁专注地听着,眼睛却注视着那具尸体。那尸体瞪着无神的双眼。好像也在洗耳恭听。一阵刻意压制的低语声从身后的房门边传来,兰博和西格丽德也在讲述着同样的故事。有两次,我觉得马里尼要打断我,但是他任我继续说下去,他的双眼在我的脸上、门旁的地板和一旁的医生身上警觉而迅速地来回游移,充满了怀疑。我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觉。 “无论清走摩托艇的人是谁,”我叙述完所发生的事情,“他都不想让警察来。我敢拿我的全部家当来赌。说完了。” “说完了?”马里尼慢悠悠地说,“不,还没有完。不过已经够多的了。”他转向医生,“你要说的是?” “我要说的?”医生冲他眨眨眼睛。 “这帮人进门的时候,你说不可思议。什么事不可能?” 医生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转向我们,说:“这不是,”——他僵硬地指了指尸体——“这不可能来回游移,充满了怀疑。我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觉。 “无论清走摩托艇的人是谁,”我叙述完所发生的事情,“他都不想让警察来。我敢拿我的全部是自杀。” “为什么不可能?”马里尼问。 “因为,”盖尔医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如果琳达·斯凯尔顿在这里自杀的话——当然我对这点表示怀疑——她就要在天黑以后来到这里。但是她有旷野恐惧症。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吗?” “明白,”马里尼面对着门外的一群人,但是仍然对医生说,“瓦托斯上校刚才告诉我了。这座岛上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他们都知道。这可不是秘密。” 马里尼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就怕这个,”他又看向医生,“你的患者?” “是的。”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跑到这栋房子里来?” “绝不可能,”他断言道,“你看到她头发的颜色了?就是恐惧症搞的。她的症状很严重,对开阔地带有着一种不可控制且毫无原因的恐惧,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这病把她囚禁在那栋房子里,比把她锁在监狱里还保险。她不可能离开那栋房子,走上一百多码,活着到达这里。”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他们都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不相信我的话。 医生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海德森冲进门,脸上写满了激动。 “船都……”他刚一开口,就被眼前的尸体惊得愣住了。 “是的,我们知道了,”阿诺德说,“你去船库里拿盏灯上来,看看能不能给北兄弟岛发信号。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找警察来。” 海德森环视我们,清点在场的人。 “布鲁克在哪儿?”他问,“是谁把摩托艇开出去了?我一到码头,就……” “你看见了?”马里尼打断了他的话。 “看见了,打闪的时候瞥见一眼。就像从地狱里飞出的蝙蝠一样快。” “你看见驾驶员了吗?” “嗯,一个男人,很小的一条船。驾驶技术不是很好,在这鬼天气里,吉凶难料。” “你得赶快去拿灯来,海德森。这里有人懂摩斯电码吗?” 没有人应声。 “好吧,尽力而为吧。阿诺德,这里有没有帆布床一类的东西?” “帆布床?有,我觉得有。怎么了?” “我们得放置尸体。在这样的暴风雨里,很可能我们要到明天白天才能联系到大陆了。我们不能把它放在这里,除非有人看着——老鼠成灾。” “你的责任重大,对吧?¨盖尔医生扬起眉毛,问道,“在法医来之前就擅自移动尸体?” “是的。所以我才要你先看过。罗斯,去拿你的照相机,开始拍照。你见识过重案组是怎么办事的,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正面,上面,侧面,还有房间各个角落的全景,都要拍摄到。海德森,开始行动,灯,帆布床,还有找张防水帆布什么的遮盖尸体。有雨衣的话,也拿来。雨势虽然减弱了,但还是很大。” 我和海德森一起走下楼。我拿起之前放在客厅里的手提箱,们不能把它放在这里,除非有人看着——老迅速回到楼上。马里尼站在楼梯口,把其他人轰下来,紧跟我又回到房间里。我卸下超大感光胶卷.换上红外胶卷,开始忙碌起来。我不讲究曝光技巧和拍摄角度,只是尽可能地缩小光圈,力求清晰,一通猛拍。 当闪电第三次抛下白光时,马里尼发出一声惊呼,只见他迅速跑到窗台边,爬上去,察看着窗框的上沿。我完成了拍照。 “我觉得这些够了,”我说,“还有什么吗?” “有,”他望着我说,眼睛里闪烁着我所熟悉的顽皮的光芒,“我看,你最好给天花板上来一张。” “天花板?” 他端起魔术师那种若无其事的架势,举起手电简,好像马上就要把一个女孩儿截成两段。光束在身后的墙上画了个圈,而后落到尸体跟前书桌一侧的墙面上。就在距离地面五英尺左右,与视线水平的地方,有两行模糊不清、黑乎乎的污迹,一个圆形上面还有一个稍大一些的椭圆形印记。我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他把手电光逐渐上移,映出三英尺左右的泛灰的石膏墙面上,一个形状类似的印记,只是稍稍偏向左侧。我仍然不能确定我的猜测。它们的形状就好像一个男人行走时留下的脚印。 慢慢地,光线沿着墙面向上移动,穿过天花板,怪诞而诡异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完全是一个超现实的不解之谜。脚印在敞开的窗户顶部消失了,在垂直的外墙上又继续向下延伸了四十多英尺。 “罗斯,窗框上沿的那个痕迹——人或者什么东西爬过的痕迹,你最好也把这个照下来。”

06 应急会议 
我们从大雨滂沱的屋外涌进房间,在米黄色的地毯上留下一串串泥泞的脚印。埃拉·布鲁克正站在楼梯上,一只手扶着弯曲的铬金属栏杆,焦虑不安地眨着眼睛望着我们。他精明地打量着马里尼,并且瞥了一眼盖在被单下、屈膝的尸体的怪异形状,一刹那便心领神会。而后,他突然开始行动,帮助兰博和医生把担架抬上楼。 阿诺德在他身后问道:“拉波特在哪儿?” “床上躺着,”他转头说道,声音一如既往地圆润平滑,只是略显担忧,“盖尔最好去看看她。你们离开以后,她就崩溃了,弄得我手忙脚乱。” 马里尼径直走向电话,拿起听筒,听了听,试着拨了两个号码,锐利的眼神在房间里来回逡巡。我注意到,当他看到拉波特那怪异的特制椅子时,眼中闪现出了兴趣。然后,他放回听筒,检查电话和墙壁之间的电话线,接着向楼梯走去。当他与我擦肩而过时,他轻声说: “去查查屋外的电话线,罗斯。” 阿诺德赶忙追上马里尼,上了楼。和兰博还有医生一样,他也被这场急雨淋得像个落汤鸡。他头也没回,说:“你把炉火燃上,上校。我去换衣服。” 我目送着他离开。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逃也似的低着头,耸着肩,我一眼瞄到他原本苍白的脸上,现在泥斑点点,好像被沾满煤灰的手抚过。 瓦托斯蹲下身子,捏着火柴,燃起炉火。西格丽德仍穿着雨衣,瘫坐在炉火前的椅子里,冷漠而茫然地望着他。我走出屋门,又一次踏入瓢泼大雨中。 我绕过房子,很快便发现电话线从树林中穿出,消失在遮阳板的边缘。我走上楼梯,在灯火通明的窗前站定。透过玻璃,我看到兰博和盖尔医生弯着腰,检查担架上的尸体。布鲁克掀着防水布,站在一旁。他们抬起尸体,将它还原成坐姿——双腿僵硬地弯曲着、两臂摊开,他们将它移动到一旁的矮床上。旁观的马里尼制止了他们,只见他嘴唇翕动,指着旁边的一把椅子。他们原地转过身,轻轻地把尸体放下,让它坐在椅子上。马里尼仔细地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一部白色珐琅电话放在窗边的小桌上,马里尼身后的墙边,立着一张装饰简单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无数瓶瓶罐罐,亮闪闪的镜子四周嵌着灯管。 盖尔医生为尸体盖上一张布单,急急忙忙离开房间。布鲁克和兰博站在门口瞅着马里尼,后者正在聚精会神地翻看放在椅子右侧扶手旁边抽屉里的一本便笺纸。接着,他退后一步,查看地板,突然弯腰从地毯上捡起两个小东西,是一支断为两截的铅笔。他把两截断裂处接合上,严丝合缝,不禁皱眉。过了片刻,他跪倒在地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回原地,起身,刚要走向房门口,却瞥见椅子另一侧的什么东西,猛地停下了。 我靠近窗户,斜着身子,透过窗户往里看。房间的一隅大约距地面四英尺的地方,一个样式普通的玻璃杯竟然倒扣着悬在半空中!马里尼飞快地走过去,一只手轻轻地划过杯子上方,揭穿了真相。杯子被轻微地牵动,接着向两边晃动。运动的方式和马里尼上移的视线即刻说明杯底一定是系了一根黑色的线,拴在天花板上,在角落里昏暗的光线下,黑线不易被察觉。 马里尼皱了皱眉头,沉思片刻,向盖着被单的尸体投去若有所思的一瞥,转身朝房门走去。他关掉灯,和其他人一起走出去,带上房门。 我环视周围,找寻电话线,立时发现了问题所在。本应连接到屋内的电话线,却松松垮垮地缠绕在阳台的栏杆上,系了一个活结。电线的金属芯从断口粗糙的尾端伸出,一见便知是彼人用不甚锋利的工具绞断的。就在我的头顶正上方,靠近窗户的地方,我找到了一个陶瓷绝缘器,露出的短短一截电线垂在下面。我把电线从栏杆上解下,拽过来,发现够不到那绝缘器。电线被人剪短了六英尺左右。 我迅速把电线按照原来的样子系回栏杆上,走下楼,回到客厅中。 兰博站在炉火旁边,湿漉漉的衣服微微冒着水汽。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好像没有任何感情可以钻透他脸上那层厚如面具的脂肪。他从他宽大的衣袋中取出一个小药盒,倒出一粒粉色的胶囊,心不在焉地丢进嘴里。西格丽德仍然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瓦托斯倚靠在降灵桌上,神情紧张地抽着一支套在黑色长烟嘴上的烟。他们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坐在马里尼对面的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后者眯着眼睛,盯着他。 她身着一件褪色的长袍,外面套了件黑色大衣,紧紧地抓着领口,一只手茫然地摩挲着腰带。她急促地回答着马里尼的问题,语调单调,充满恐惧。 “我从午饭以后就没看见她。她和其他人一起在平台上用餐,整个下午都呆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什么时候吃的午饭,海德森太太?”马里尼询问。 “一点。” “她没有下来吃晚饭吗?” 海德森太太摇了摇头。“没有。” “这不奇怪吗?” “不奇怪,”这回是西格丽德的疲惫而平板的声音,“琳达经常在她的房间里用餐。有时候,当她犯病的时候,会在里面待两三天。” “我知道了。但是,既然海德森太太从午饭以后就没有见过她,”他转过头,冲着那位年龄较大的女士说,“那么,是谁把晚餐端给她的?” “没有人。我没有准备她的那份。” “你难道没有问问她想不想吃吗?” “没有,她门上挂菪那个牌子。” 西格丽德在一旁说明道:“‘请勿打扰’。这牌子意义明确。海德森太太得到过命令,谨遵此言。一日三餐也不例外。如果琳达需要什么,她自己会说。她在这一点上是很严格的。” 马里尼打发走了海德森太太。她离去后,我穿过房间,进入了图书室口电话旁边有一架落地灯,我双膝跪地,开始丈量插在插座上的电灯线。 马里尼跟着我走进来,关上房门,问道:“运气如何?” “外面的电线被剪断了,就在琳达房间的窗户旁,一我说道,描述着我看到的情况,“我会用这截电灯线代替剪去的那段,然后我们就可以给葛卫冈打电话了。” “剩余的电话线系在阳台的栏杆上面?” “没错。” “好。不要管那电灯线了。我们以后再修,”他转向房门,“如果需要的话。” “如果——?”我站起身,望着他的背影,“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一言不发,再次返回客厅。我听见阿诺德和盖尔医生走下楼,跟随他走入客厅。阿诺德穿着一条黑色的丝质长袍,脸上的污痕也清理干净了。 “拉波特睡着了,”盖尔汇报着,“我想她是自己吃了安眠药。床头有一瓶开封的鲁米诺(一种镇静剂。——译者注)。” 听到这儿,马里尼眨眨眼睛,我也跟着眨着眼睛。拉波特对这件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令我们觉得有点儿反常。 “她怎么了,布鲁克?”马里尼问。 “我想是震惊所致。她说是因为从通灵状态中被突然惊醒。” 马里尼从壁炉架上的小盒子里抽出一支香烟,在手背上轻轻敲打。“海德森太太说她在午饭时最后一次看到活着的斯凯尔顿小姐,一点整口你们还有谁在那以后见到她了?” 静默片刻,无人回答。然后,阿诺德应道:“我们在阳台上用的餐。有琳达、拉波特夫人、西格丽德、兰博和我。他们关于灵魂学的讨论话题太严肃了,所以,我一吃完就借故离开了。那之后我就没有看到她。西格丽德,我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西格丽德神情严肃地望着我们。“我们坐了一会儿,大概十分钟。拉波特夫人给琳达讲了她在欧洲时的一些通灵经历,然后我们就都进屋来了。我直接上楼,换衣服准备进城。海德森两点带我走。很快我就下来了,看到琳达站在楼梯脚下和拉波特夫人还有兰博说话,之后上楼,和我在楼梯上擦肩而过。我告诉她我要进城,不回来吃晚饭了,后来就没看到她。” “你直接去了船库吗?” “没错。和其他人一起。兰博也要进城。拉波特也上了船,海德森顺路把她捎到游艇去了,她要见布鲁克。 “你后来有没有见过她,兰博?” “没有。”他言简意骸,透着不耐。 马里尼的视线看似追寻着自己手中香烟冒出的烟雾,其实是在兰博身上游移。 “你什么时候回到岛上的?” “六点。” “你在城里做什么?” 兰博表情木然地思索片刻后,毫无起伏地说:“不关你的事。” “噢,对不起,”马里尼彬彬有礼地回应道,“你呢,布鲁克?” “我从今天早饭以后就没见过她。我一整天都在游艇上。” “上校呢?” “我和布鲁克一样,”他说,“早饭以后就没见过。我十一点钟离开岛,和兰博一道六点搭船回来,正赶上晚餐。” “布鲁克,你没有回来吃午饭吗?” “没有,我很少回来吃。我带了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你在那里忙些什么?” “我在那里有个小工作室。”布鲁克语气中明显少了些事不关己的冷漠。 “不大确切。”马里尼给出评语。 布鲁克下巴向前伸着,点点头。“我知道。” 马里尼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而是煞有介事地将香烟从点燃的一端推入左手握成的拳头中,转而将视线移至自己空着的右手,之后慢慢张开左拳。他稍稍扬起眉毛,惊讶地张大眼睛,瞪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接着,他掸去手掌上的少许烟草,抬起头,直截了当地问: “确切地说,今晚的降灵会是几点开始的?” 一时间无人回应。他们还没有从香烟把戏中回过神来。最后,还是西格丽德开口。 “埃拉,就是你从游艇回来以后不久。那时是几点?” “我进门的时候是九点四十五分,降灵会十点开始。” “正好十点吗?”马里尼问。 “是的。拉波特夫人说她准备好了的时候:我关掉了收音机,正好节目交替。” “你们立刻就关了灯?” “不是,”这回是阿诺德,”又过了五分钟左右。拉波特需要时间进入通灵状态。”语气中流露出的讥讽不是…星半点。 “从九点四十五分开始,最初的二十分钟内是亮着灯的,接下来就是一片漆黑,直到哈特十点十五分的时候打断你们,拉波特,布鲁克,兰博,维瑞尔小姐还有阿诺德都在房间里吗?” 阿诺德和西格丽德点点头。如果兰博还称得上有表情的话,那么就是一脸的无聊与不耐。埃拉则是愁眉不展。 “还有你,医生。十点的时候你在哪儿?” “你为什么这么问?”阿诺德尖锐地说,“是琳达……难道她是那个时候……’’ “不是,”马里尼说,并没有多做说明,而是等待医生的回答。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斯凯尔顿船长的鬼魂和那场大火。 一直站在西格丽德椅子后面,沉默不语的盖尔开口道:“十点的时候我在纽约,然后从四十四大街搭乘出租艇回来,下了船就直接来这里了。我比哈特先生晚一步到达。” 我觉得这个回答令人信服。医生的说辞很容易查证,因为整条河上只有一家快艇运营公司,就是我和马里尼乘坐的那个。我、马里尼和瓦托斯十点发现起火,医生还在纽约,除了海德森以外的其他人在等待降灵会的开始,他们还没有关上灯,所以不可能有人趁这黑暗悄悄溜走。连埃拉也及时进门,摆脱了嫌疑。每个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马里尼走向前,伸手抓住我第一次进屋时拉波特坐过的那把椅子,把它从桌子下面拉到灯光下。 “你的主意,上校?”他问道。 我注意到曾用来束缚拉波特的腰部和上臂的铁链布满棘齿,形似手铐,勒紧后,便会将双臂牢牢绑在椅子上。而在椅子的两条前腿上,也有同样的链子,固定脚踝。 上校点头称是。“是的。我自己设计然后傲了这把椅子。十有八九的降灵会上,对灵媒的管束都过于松懈。两边参与通灵的人通常都会把脚放在灵媒的脚上,双手也置于桌面,与她相触。但是这些丝毫不起作用。硬质的束鞋和松紧带可以被轻易脱下,灵媒的一只手完全可以在黑暗中同时碰触身旁的两位参与者,一手两用。但是你可以看到,这把椅子是我努力束缚灵媒身体的最终成果。” “我看得出,束臂链子上的是密码锁,竹马里尼说,“你经常更换密码?” “没错。每次降灵后都会换。我可以保证霍迪尼无法从这把椅子上逃脱,除非他把房子拽塌。上锁以后,它就会接通电源,并保持连接。一旦有人企图强行撬锁,甚至是用正确的密码正确的方式开锁,都会触动譬报。警铃和一切电子连接设备完全是无法接近的,被密封在椅座中,不可能发生短路或者被人为操控。此外,有些时候我们还用大块的纱网将拉波特和椅子罩在里面,然后钉在地板上。” “但是她仍然成功地引发了灵异现象?” “是的。甚至比她以前还要成功。” “但是今晚你并没有在这里给她松绑啊?” “我把密码告诉布鲁克了。” “我知道了。今晚的通灵结果如何?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有。但是我并不清楚。她神秘兮兮的,灵异预兆应该是很不寻常,但是她——至少对我——没有提起只言片语。” 西格丽德突然说道:“我觉得兰博知道。” 兰博的面部表情终于穿透了那层犀牛皮,猛地回头看她:“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下楼的时候,你和她还有琳达站在一起。我听见拉波特对你们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像是密码暗号一类的,但是我确定是和通灵有关。她说:‘今夜,家将至。’” 这令马里尼大吃一惊。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她怀上了五胞胎,直到兰博快说完了,他才转头看向他。 “我不知道,”兰博说,“她是在说通灵的事,没错,但是她是对着琳达说的,不是我。琳达知道她的意思,但是我不知道。” 只见瓦托斯大张着嘴,想说话,却见到马里尼冲他皱皱眉头,又稍带告诫意味地摇了摇头,就立刻闭上了。 马里尼飞快地说:“好吧,降灵会上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阿诺德回答说,“刚开始就被哈特打断了。就是……”他迅速转过头,望向房间另一边的壁炉架,走过去,拿起了支立在上面的一件东西。那是一个印花布缝制的口袋,大约十五英寸长宽,封口处用束绳抽紧,打了好几个结。结上还上了红色的蜡封。 “写字板在这里,”阿诺德说,“我们都在边框上面签了名字,我擦干净后就放进了袋子里。我们系紧袋口,打了结,拉波特就没有走进它周围十英尺的范围内。她正全神贯注地进入冥想通灵状态。你能看到,从她坐的那把椅子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壁炉架。而且有消息……” 他正要打开袋子,却被马里尼制止了。“等一下。”他从阿诺德手中抢走袋子。 “袋口的绳结和蜡封和之前的一模一样吗?分毫不差?” 兰博、西格丽德和布鲁克围上前察看,全都万分肯定地点头。 西格丽德道:“没有被碰过。我上的蜡封,完好无损。” 马里尼在手中翻看布袋。“谁的袋子?” “我的,”西格丽德说道,“一开始拉波特只把写字板放在壁炉架上,有天晚上,她看到我的布袋,就建议说把写字板放在布袋里。没有问题的——不可能有问题。” “不是的,”马里尼说,“袋子完全没问题。没有机关。” 他取出一把折叠刀,在不破坏蜡封和绳结的情况下划开布袋,把手伸进去,掏出一块八乘十大小的学生用写字板。我看到了边框周围的铅笔签名。 上面用写字板专用铅笔潦草地写了七个像蜘蛛腿般的大字: “你现在相信了吗?D.D.H.” 马里尼伸出食指,轻轻擦去了其中一个字母。“专用铅笔在哪儿?”他问。 阿诺德指着桌子。“在那儿。她把它放在桌子中间了。她就没有离开那把椅子。今晚对她上的约束装置比以前都要齐全。兰博和我坐在她两边,拉着她的胳膊,我会遭天谴的,要是我看见……” 马里尼把写字板放回布袋里。“今晚还有什么人在岛上吗?”他冷静地问,“除了我们、拉波特、海德森夫妇、你妹妹之外,还有谁吗?” 阿诺德稍一犹豫。他说:“据我所知,没有。” 马里尼等了片刻,仿佛期待着有人做些补充,却事与愿违。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绢包裹着的东西,搁在桌子上,打开。是那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手电筒。 “知道这是谁的吗?” 阿诺德向前靠了靠,大有兴趣。但是他摇了摇头,其他人也都是一脸茫然。 兰博的声音重重地跌落在安静中。“我受够了,”他怒吼着,“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反正我要在我患上肺炎以前上床睡觉。”他走上楼梯,在他站立过的地方,地毯上留下一摊水迹。 “兰博,你离开以前,我还有一个问题,”马里尼坚定的语气令他停住脚步,“为什么没有提到佛洛伊德·斯凯尔顿?” “因为,”阿诺德立刻回答道,“他这辈子,也就这次避过了这场不幸。你一直都在询问今晚每个人的行踪——佛洛伊德从昨晚就去向不明了。”

07 火星来客 
兰博转身走上楼梯。 “佛洛伊德,”阿诺德继续说道,“晚饭以后就进城了,大概是八点左右,降灵会开始以前。海德森……” “等一下。昨天晚上你们也举行降灵会了?” “是的。从九点半到十一点半。” “参与者和今天一样?” “对。只不过琳达和上校都在场,布鲁克缺席。” “他去哪儿了?又在游艇上?” “没错。” “有什么灵异现象吗,上校?” “没什么特别的。根本没有显灵。琳达很期待看到灵言,而拉波特夫人的通灵也仅此而已。” “继续说,阿诺德。是海德森把佛洛伊德捎到城里的吗?” “是的。佛洛伊德没有说他要去哪儿,但是很明显,他打算回来的,因为他告诉海德森他可能会搭乘出租艇,晚点儿回来。” “你们觉得我们应该去哪里找他?” 阿诺德点点头。“有一个。蒙特马特俱乐部里有个模特,她可能知道他的去向。她叫多瑞丝·道恩。佛洛伊德总是定期举办狂欢聚会,经常是第二天才喝得摇摇晃晃地回来。但是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了,这就有些非同寻常了。只有一次他和别人打架,对一个陌生男人大打出手,第二天他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吃了颗枪子儿,还被抓进了局子。原来他招惹的那个男人是个臭名昭著的职业杀手,那晚正好休假。但即使那样,他也打了电话,要我们保释他。” 阿诺德意味深长地讲述着。很显然,他不太喜欢佛洛伊德。 “这种事在蒙特马特俱乐部是家常便饭.”马里尼说,“如果可以接通电话线,我们就与道恩小姐和医院联系。” 话音未落,大门洞开,海德森走进客厅。 “我没法儿从北兄弟岛搬救兵,”他大声对阿诺德宣布道,“雨倒是停了,但是能见度很差。下雾了。我们得等到雾散了。” “好了,海德森。谢谢你。注意盯着点儿,雾一散,就赶快行动。我们必须尽快把警察找来。” 他点点头,正要离开,却听见马里尼问道:“海德森,你今天进城做什么了?” 海德森开口回答之前,瞄了一眼阿诺德,见他颔首,随即答道:“我早上八点进城寄信。中午送上校,午餐以后,大约两点的时候,又送维瑞尔小姐和兰博先生进城。我下午六点那趟把上校和兰博先生接回来,八点半的时候又去接维瑞尔小姐。就是这样。” “然后你做什么了?” “我锁好了船库,和我妻子玩了两盘俄罗斯纸牌,听了一会儿收音机,维瑞尔小姐砸门的时候我们正要上床睡觉。” “你和你太太从八点半以后就一直在一起吗?” “是的。 “今天一天有没有在岛上发现陌生人的行踪?” “没有。除了摩托艇上的那个男人。” 马里尼点了点头,谢过了海德森,转向阿诺德。我心里还有成百上千的问题亟待回答,但是马里尼,这个素日少眠的家伙,现在却提议上床睡觉。 “在警察来之前,我们无事可做,竹他说,“我提出的一部分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我也没有权力逼他们作答。” 埃拉-布鲁克似乎明白这话是针对他的。“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的立场,”他生硬地说,“如果警察想要知道你所感兴趣的事情,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觉得,他们也想知道你们两个,”他充满怀疑地斜睨着我,“到底在这岛上搞什么名堂,还有你们这几个小时里的行踪。” 说罢他离开客厅,步伐坚定地上了楼。 马里尼微笑着看着他离去。“麻烦的是,他说得对,”然后,他朝着阿诺德,“如果可以,我和哈特就在客厅里睡一晚。这张沙发床看着挺舒服的。” 阿诺德热情地反对着。“不行。虽然没有空着的客房了,但是你们可以住在佛洛伊德的房间里。如果他回来了,那就要他自认倒霉了。” 我猜想马里尼提议睡在楼下,是别有用意,一定会坚持睡在沙发床上。但是我猛然间意识到,躺在床上肯定感觉棒极了。但是他没有表示反对。盖尔医生道了晚安后,离开了。阿诺德带我们上了楼。西格丽德和瓦托斯上校在走廊上说了晚安,阿诺德把我们带进了佛洛伊德的房间,正对面就是琳达的卧室,“请勿打扰”的牌子仍然挂在门把上。 阿诺德打开灯后,我看到的一切令我不由自主地望向马里尼,隐隐期待着抓到他设下一条神秘的时空隧道或者嘴里念着神奇咒语,把我们带回十七世纪——或者至少是某个博物馆的海盗展厅。瓦托斯上校曾经提到过佛洛伊德的收藏,但是我从未想到我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切。 床,梳妆台,还有其他普通卧室里不可或缺的家具,在这里都不过是次要的陪衬,摆放混乱。床头一面巨大的旗子挂在墙上,褴褛而破烂的黑底上,画着熟悉的骷髅头和十字交叉的骨头。剩下的墙面布满了镶框的地图、古朴的木板画、大帆船模型、风格粗犷的工艺品和稍小的旗帜。一张泛黄的海报上,用粗重的字体写明悬赏一百英镑捉拿斯戴德·伯纳特。靠近门边挂着一面血红色的三角旗,上面缀满了绿白相间的丝带,底下的小牌子上写着:巴塞洛缪·夏普船长.1652-1692。 房间里摆着两把巨大的西班牙工艺的椅子,一只包铁的箱子,还有一个带玻璃门的书柜(最近,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阋,浏览了佛洛伊德的藏书。我发现,他拥有两本海盗经典著作的孤本,C.乔森船长所著《海盗史》和《海盗航海史》。两本皆是身为海盗的作者的第—手记录材抖,他曾经跟随几位有名的海盗头子航行,其中以亨利·摩根最为出名。以下为其他珍贵藏书的代表:《海盗名人》——菲利普.高斯,《1700-1779年新门监狱罪犯名单与泰伯恩刑场处决犯名录》,《海底》——埃斯伯格将军,《多布隆金币》——查尔斯·德利斯克,《寻宝》——H.T.维尔金斯,《非洲七大遗迹》——吉尔维斯,《美国海军潜水指南》等。——作者注)。除此之外,就是左边靠墙的一排展示柜,为整个房间增添了一丝博物馆的气息。我飞快地浏览了一下。第一个柜子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武器,长剑、匕首、手枪,无一不装饰繁杂。一把缺失了利刃的剑柄扭曲变形,难以辨认,下面的卡片上注明:发现于古巴拿马遗址,亨利-摩根洗劫后纵火,1671。第二个展示柜里摆放着一些矿石和数量惊人、样式原始的装饰品,耳环、手链,卡片上标注着诸如威尔维德、提提卡卡一类的名字。第三个柜子里面则展示钱币。八里亚尔币披索(旧时西班牙硬币名。——译者注),多布隆(古西班牙金币。——译者注),奥扎,十字币和数量繁多的畿尼币,无一铸于1779年以后,而且与我发现的那些钱币都或多或少有所不同。 阿诺德喋喋不休地评说着这些展品,而马里尼却倦容满面、敷衍回应。于是,阿诺德片刻后就离开了,房门刚一合上,马里尼的倦意就一扫而光。 “佛洛伊德这个人一定很有意思.”他说,“有收藏癣好的人通常都是,除了收集火花的。海盗和宝藏对我也有极大的吸引力。” 他的行动却与之前的言论自相矛盾,一个人担当起整个联邦调查局的工作职责,仔细全面地检查了除海盗展品以外的一切物品。他从浴室开始,翻动着药柜,接着走回来,有条有理地察看佛洛伊德的衣柜,迅猛而热切地展示着他充沛的精力,却令我越加困乏。我脱掉大衣和马甲,松开领带,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漏掉什么了吗?”我问。 他侧过脸,惊讶地看着我,说:“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我说明着,“我喜欢脱了衣服睡。找到睡衣在哪儿了吗?” “难道你想告诉我……”他开口道。 “没错.”我打断他,“我就是。我现在严重缺觉。我挨了闷棍,见了木腿幽灵和暴毙女尸,上了火刑以后又被人用枪指着我的鼻子。现在我要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然后睡大觉。等海警部队到了再叫醒我。” “我明白了,竹他说,显然做出让步,“帮我个忙?”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帮。就是因为帮忙,我才落到现在这地步。” “你能不能站在窗户前面脱衣服?” “我能不能……不能!你要是想宣泄一下表演欲望,你大可以自己跳个脱衣舞。你到底想干什么?” “拉上窗帘,然后站在灯光与帘子中间,好让你的影子落在窗户上。暂时把你女人一般的羞涩丢到一边。” “哦,原来如此,”我说,“可能有人盯梢。如果是那个凶手,你怎么保证他不会借机瞄准,练习射击?” “我可不能保证。所以我才让你拉上窗帘,让光线斜射。如果他瞄准你的影子,也不会伤到你。” “你考虑得真周全啊,是吧?” 马里尼打开一个大衣柜,露出一排质地上佳的男装。佛洛伊德偏爱亮色系和花哨的格子图案。 “还有就是,”马里尼把头埋在衣服中间,声音含混不清地补充道,“既然这个凶手投毒作案,我不认为他会用枪射击。” “还有淬毒的箭呢,你有没有想到?” “没有。不要争了,干活儿。” 我犹豫片刻,意识到他是认真的,便遵照指示。并没有发生任何射杀行动。我跨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刚刚擦干身体,马里尼探头进来。 “完了吗?很好。”他伸手进来,飞快地关上灯,把我留在黑暗中。 卧室的灯光随后熄灭,我听见他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 “现在又干什么?”我站在浴室门口说,“你要穿着衣服睡觉吗?” “不是。我们不睡觉。穿上衣服,保持安静。我们现在应该睡着了。” “我要是听你的,我就是个傻蛋!” “你要是不听我的,那会很遗憾。我马上要玩一把高水准的盗窃游戏。你是写侦探小说的,这是你绝好的机会去观摩飞天大盗的精彩演出。” “明天早上再说。我要睡觉。” “偷盗是夜间行当。你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吗?” “我才不稀罕,”我低吼着,“简直疯了。完全像是达利的画儿一样,超现实谋杀案。天花板上的脚印!嘣!瘸腿的盯梢狂!六条腿的羊肉片!童话故事里的谋杀案!” 但是,我仍然套上了裤子。 “你确定那不是你今天吃下的东西吗?”他问,“这倒让我想起了……” 我听见他打开手提箱搭扣的“咔嗒”声,蜡纸沙沙作响,接着是液体从瓶子里倒出的声响。我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着他翻找的东西。”我觉得这个案子里有你偏爱的所有元素。”他说。 “我可不敢确定,”我半信半疑地反驳着,“看看我们都遇到了什么。一具尸体,大概是用氰化物毒死的。最近我对谋杀方式进行了一些研究——正想着写部侦探类的情节剧。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种自杀类毒药。是目前为止最常用的一种毒药,仅次于它的就是来沙尔(一种消毒剂。——译者注)和二氯化汞,但也远远比不上氰化物。在纽约.3.5%-4%的自杀者选择这种毒药。而且,只有在侦探小说中,这种毒药才被用于谋杀,其实在现实中甚少如此。你注意到她手中的那个瓶子了吗?” “是的。我收在我的衣袋里了。一般这种瓶子是用来装指甲油的,她的梳妆台上也有很多相同品牌的化妆品。” “确实如此。指甲油的瓶子的确是有自杀倾向的人选择存放毒药的容器类型。我可无法想象凶手对被害者说:‘给你,闻一闻这种稀有陈年指甲油的味道。战前窖藏的蜜丝佛陀(化妆品品牌。——译者注)珍品。’琳达可能有点儿疯疯癫癫,但是指甲油异食癖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这是什么意思?”马里尼问,“你推理得出的结论就是自杀?还是你想向我证明这个凶手有多么聪明,伪装自杀的手法有多么的高明?” “我确实说不好。但是肯定不是后者。我不认为伪装自杀现场后,再在房顶上留下一串脚印是什么高明的手法。纵火,剪断电话线,凿船沉艇,逃跑时还把摩托艇开得震天响,根本没有抹杀半点谋杀的嫌疑。至于弃尸于几百码以外的地方……聪明!简直就是一个傻得要命的白痴!’ “其他可能呢?”他提醒着。 “要不然就是他根本不知道她患有旷野恐惧症。” “到目前为止,我们遇到的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不喜欢这件案子的原因。在这个案子中,甚至排除了神秘失踪的佛洛伊德的嫌疑。每一个嫌疑人都有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知道侦探小说中有一种隔离诡计吗?作者把故事情节设置在距离苏塞克斯(英国的一个郡。——译者注)数里之外的郊区,嫌疑人齐聚于周末晚会上。或者是在一栋写字楼的六十层,没有电梯运行,再把唯一的出口封闭住。抑或是在被山火包围的山顶上——我可不是在胡编乱造——这些都已经被运用过了——或是在船上,或是在飞机上,或是在孤岛上。为什么?因为这样一来,尸体一经发现,就算是乡村巡警也能立时断定,凶手就在这些人中。” “是的。这样就省去了那些警察卖力气清理排除街头混混儿的无趣章节,简洁洗练。” “当然。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倒要问问你。所有人都在一个完全孤立的岛上,船都被凿沉了。到此,一切还算完美。但是,因为死者患有精神疾病,且众人皆知,那么没有一个人蠢到在伪装自杀时,忽略这样明显的一个细节,所以排除了他们。排除了他们每一个人!等明天侦探开始调查后,他们只需要跑到资料库,挑几个叫波士顿·乔伊、三只手哈里,烟鬼查理的,随便什么人都可能是这起案子的凶手,却不会是那些可以使这案子妙趣横生的嫌疑人们。” “罗斯,你真懒。你希望凶手自动现身,一切情节都铺陈好了等你动笔,每章的结尾都有个峰回路转,而且字数刚好七万五千个,推理过程引入入胜,还要展现电影视角,最后再来个出入意料的大结局。我不清楚你到底推理得出了什么结论,但是你确实不得要领。给你,还剩些苏格兰威士忌。你对那些脚印有何高见?” “当然。脚印的主人一定有十二英尺高.而且可以倒立行走。嫌疑人被排除得一千二净。我们只要给所有的马戏团发出通告,看看有没有巨人符合描述。初步设想是这样,我亲爱的‘华生’。你也有想法,我能闻得出来。说出来听听吧。” “几年以前,”他沉思着,“那时候,理发店里有供客人阅读消遣的文字书本,而不是图片杂志。我看到过这样一篇千古奇闻,本应受到关注。主人公被闪电击中后,并没有毙命,而是破坏了他的引力场,引发突变。他的朋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他飘走以前把他关进屋里。但是却无法让他降下来。突然之间,他成了牛顿定律的特例。地球不吸引他,反倒排斥他。可怕的遭遇。 “他们不得不在天花板上安装桌子、椅子和床。他就那么头朝下生活着。对他来说,天花板就是地板,一切没有固定住的东西都会飞到地板上去。他只能把饭搁在桌板的下面,喝咖啡的时候也是杯子底朝上,极为不便。这个故事的结局有点儿恐怖,你猜怎么样?” “他去了好莱坞。”我胡乱猜道。 “比这个更惨,”马里尼说,“他透过窗户向外望。你能想象他所看到的一切吗?树木都是朝下面生长的,坚硬而沉重的地面骇人地在头顶上压迫着。而下面就是一个险峻而恐怖、高达几百万光年的深渊——整个宇宙的纵深。最终他下定了决心。有一天他的朋友回到家,发现他失踪了。窗户的上部敞开着。” “我希望这就是本次睡前故事的全部内容,明天同一时间我们将继续为你讲述《火星来客》……真有意思。今晚第三次了。” 我可以感觉到马里尼燃起了兴趣。 “第三次什么?”他急忙问。 “窗户的上部敞开着。第一次是在那栋鬼屋里……第二次是今晚在客厅里,我打断降灵会的时候,一扇窗户……” 从床脚那边传来一声微弱的金属滑动声。一道垂直的光线突然出现在墙上,而后变宽,门被慢慢地推开了。 我们两人尚未移动之前,一个人从狭窄的缝隙钻了进来,关上门,消失在黑暗中了。

08 S.0.S. 
我记得把手电放在了床上,伸手摸索着。 “马里尼!”低语声沙哑且熟悉。 “这里.”马里尼悄声说道,“瓦托斯?” “是我,我刚才看见有人从阳台上爬进了琳达的房间。” “是谁?” “不知道。是个男人。” “很好,准备战斗!”他站起身,椅子轻响出声,“手电在哪儿?” “我这儿有一把,”我说。“梳妆台上还有一把。”我用手电指向梳妆台的方向,飞快地闪了一下手电光。 “谢谢。”马里尼说,“找到了。现在,像耗子一样,保持安静。” 很快,门缝处的那条光带再次出现,我看见马里尼的身影紧靠在门上,侧耳倾听。门缝的光亮消失后,我走向马里尼,走廊里传来一声合页发出的吱嘎声,一扇门打开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移动,停在了我们的门口。 我脖子后面的皮肤一阵发紧,准备好手电。但是马里尼纹丝未动。 脚步声再次响起,蹑手蹑脚,走远了。 终于又传来了马里尼的低语声:“你们两个呆在这儿。” 门被拉开。他侧身出去,消失在走廊里。他没有关门.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探出头向外看。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前行。快到转角处的楼梯口时,他停下脚步,紧贴在墙壁上。 我注意到,隔着走廊,琳达房间的门虚掩着。在我身后,瓦托斯紧紧挨着我,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一阵刻意压低的拨电话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片刻的死寂之后,响起无法辨认的喃喃低语声。 谈话时间很短,声音突然消失了。马里尼迅速撤回身来。我们关上房门,站在门后,试图三个人挤在一起,从尽可能狭窄的门缝向外窥视。 “当他走到楼梯口的灯光下,”马里尼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命令道,“我们就冲出去。亮出枪来。” 佛洛伊德梳妆台上的时钟嘀嗒作响,之前并未注意,现在在寂静中越发清晰,越发缓慢。我听得到上校粗重的喘息声,马里尼的肩膀贴着我,感觉得到他的紧张和戒备。整整一分钟过去了,却仿佛十分钟那么久——什么也没发生。一度我觉得听到了很遥远的声响,可能是转动门把手或是拉开门闩的声音。 马里尼突然低声吐出了一句:“该死的!”猛地拽开房门。他指着琳达的房门,仍然压低声音。 “进去,上校,”他发号施令,“窗户旁边。如果有人爬上阳台,就大声喊。” 我跟着他,脚步急促,却悄无声息地走下铺着地毯的楼梯。图书室里一片漆黑。马里尼打开手电,飞快地在房间里搜寻了一圈,马上又关上了。 “落地窗,”他说,“他从那儿逃走了。去检查一下。”我听见他抓起电话,开始拨号。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在夜色中未有所见。 “接线员,给我转布朗克斯6-3824,快点。警察局……” “有人接好了那段电话线,罗斯。我早就希望这样了。他可能还想来这一手,所以……” “喂,是葛卫冈吗?我是马里尼。仔细听好了,你们要在第一时间行动。我和罗斯·哈特又像以前一样,卷入了一场谋杀。我们急需帮助,真的需要帮助!……不,这可不是开玩笑。闭嘴,听好了。我们在位于东河的斯凯尔顿岛上,船都被凿沉了,电话一直不通,直到刚刚才接通,也可能在任何时候被掐断。这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场纵火案,还有一大批嫌疑人——其中一个打算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他说要去加拿大。你的那一套……喂!” 他按着电话。“喂!”我听见他挂断,“线路又断了。我和你出去看看。” 他扭亮手电,我们翻过窗户,朝着通向阳台的楼梯走去。 一条细长的电线从我面前滑过,绊住了我的脚。眼看我就要跌倒时,身旁的马里尼伸手抓住了我,而后,他身手敏捷地跳上阳台。 当我的脑袋从二层冒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穿过了空荡荡的阳台,跑向我视线所不及的转角。他跃过一张躺椅,猛地停住脚步,转动着手电,环视四周。他迅速回到我之前站立的地方,琳达房间的那扇窗户旁。窗户敞开着。房间里只有黑暗与寂静。 手电的光线犹如手指般,伸入房间,触摸着蒙着布单,椅子上的尸体,还有倒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瓦托斯上校。他脸朝下趴着,脚冲着窗户。散落在地毯上的眼镜碎片在手电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甚至还溅落在他右耳后殷红的血迹上。 我们翻过窗台。马里尼跪在他身旁,将他翻转过来。 “罗斯,去浴室!拿水来!”他用手电照着一扇门。 我跑得太急,水都从玻璃杯里洒出来了。马里尼扶着瓦托斯,让他半坐起身,一只手环过他的肩膀。他的头无力地向后仰着,下巴朝着天花板,嘴巴大张着。但是我注意到,他的眼皮颤动着。 另一个声音在窗边冷冷地响起:“你们到底在做……” 兰博站在那里,盯着房间里。接着,他抬起一条腿,迈过窗台。他的穿戴整齐,只是没有穿大衣。 水洒在脸上,上校呻吟出声,马里尼倾斜着杯子,贴近他的嘴唇,他急切地说着什么。缓缓地,他茫然地坐起身,一只手揉着脑袋。没了加鼻眼镜,他的脸看起来光秃秃的,眼睛里也泪水汪汪。 “你一会儿就会好了,上校,”马里尼说,“有人给了你一棍子,但是我觉得下手不重。”他扭开床头的小灯,从浴室拿出急救箱。他用棉花蘸着消毒药水,涂在瓦托斯的头上。我拆开一卷胶布,撕下一段。 兰博开口道:“发生什么事了?” 上校望着马里尼:“是谁……你们看到他了吗?” “没有。你也没看见?” “没有,”上校的声音颤抖着,“我进来的时候,窗户开着。只有把头探出去,才能看到整个阳台。一把手枪从窗缘伸过来。一个声音,男人的声音小声说:‘不许叫!站起来!转过身去。’我照他说的做。我听见他进了屋。然后我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就这些……我的眼镜……在哪儿……”他摸索着地板上的碎片。 “兰博,你房间面向阳台的窗户也开着?”我询问道。 “没错。我坐在窗前抽雪茄,焦虑不安。睡不着。听见你们拼了命地跑,还看见手电的光亮,就觉得还是最好出来看看。” “你的房间就在转角处吧。朝着房后?”马里尼问道。 “是的。” “没有入从你的房间借路到阳台上去吗?” “没有。” “他逃得真他妈快,”我说,“我们出门追他的时候,他一定到阳台上来,再次弄断了电话线。其他还有哪扇窗户通向这个阳台?” 兰博答道,“瓦托斯的,拉波特的。转过去,还有阿诺德的,就在我房间的旁边,”他转过身,望向窗外,“奇怪的是,他为什么没听到这动静?” “不管这家伙是谁,”马里尼声明道,“都可以穿过这个房间,再溜进对面的房间里口还可以下楼梯,走出大门,都是易如反掌。反正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上校,头疼吗?” 瓦托斯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只手紧紧地扶着椅背。 “嗯。”他说。 “罗斯,扶他回自己的房间。让他把这个吃了。”马里尼递给我两粒胶囊。 瓦托斯说:“不,我没事。我们四处查看一下吧。必须找出……” “我们会去做。上校,你去睡觉。快去吧。你没有眼镜,根本帮不上忙。” 他仍想抗议:“我还有备用的。我……”他摇晃了一下,“好吧。”他妥协了。 我送他回到房间,让他躺在床上。 我回来时,马里尼正站在琳达的紧闭的房门前,和兰博低声争论着。 “你回你的房间去,”他说,“呆在里面。我会处理这些事情的。不用叫醒其他人。已经很晚了。我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况。”马里尼伸手握住佛洛伊德房间的门把手。 “我可不喜欢这些事儿,”兰博满是怀疑地盯着我们两人,低声咆哮着,“我怎么知道……”他耸了耸笨重的肩膀,快步走回走廊尽头的房间。 等到他关上房门后,马里尼开口说道:“快,进去。”他朝着琳达的房间示意。 我闪身进了房间,他也跟着进来,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 “不要开灯,”他说,“去把窗帘拉上。” 我照他说的做。他把房门反锁,而后,扭亮手电。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自动手枪,饶有兴致地打量片刻,又放回口袋。 “我们最好现在开始我之前提议的偷盗游戏,以免再次节外生枝。”他穿过房间。 “你从哪儿拿的手枪?” “是兰博的。”他从墙上摘下一幅镶有巴克斯特装饰画的镜框,露出一个黑色的小型保险箱,密码盘闪闪发亮。 “你的扒手课程要收多少学费?我要报名参加。有了这手儿,侦查易如反掌。” “这学期我不开这门课,”他说,“给,帮我举着手电。我要给你示范密码破解术。” 他从那巨大的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开始,我还以为是一块手表,后来发现盘面上只有一根灵敏的指针,不停地晃动着。 “我从哈利·霍迪尼那里搞到这个小玩意儿.”他说,“仅此一件,这样正好。” 这表盘的一边,也就是普通手表发条所在的位置上,有一个杯状的小部件。他用那个紧贴在保险箱上,上下移动,另一只手拨动着密码盘,最后,停在一处,慢慢转动密码盘,紧盯着不时左右摆动的指针。每当指针轻轻跳动时,他就把密码盘向相反的方向旋转。 “你想在这里找什么?”我问。 “当然是钱了。也可能是杀人动机。我不知道。好了。” 他拉开柜门,举着手电探照柜子里面,伸手取出三块学校使用的写字板,就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种。递给我后,又拿出一本支票簿,一个信封大小的皮面盒子。 他飞快地检查了一下支票票根口“没什么特别的。”他说,“只有一张一百美金的支票是开给拉波特的,抬头是‘捐资灵魂学会’,其他的都很正常。” 他打开皮面盒子,取出一张法律文书。我看到上面写着:“琳达·梅·斯凯尔顿之最终遗嘱”,人名是用打字机打的。 他快速地浏览着遗嘱,我也趁机查看了写字板。 第一块儿上,用粉笔七扭八歪地画着斯凯尔顿岛的大概轮廓,一角的花式签名,据我辨认,好像是“鲍尔船长”。 第二块儿上面笔迹凌乱地写着“船头一百零八英尺,船舷一百一十二英尺……一我猛然停下,放下写字板。我拉住马里尼的手臂,急忙把他拽到窗户旁。 “看见那个了吗?”我问。 在我们左侧的海岸边,有一扇亮着灯的窗户,灯光不停地明灭闪烁,毫无规律却是有人故意为之,或明或暗……点与线…… “这么说,有人懂得摩斯电码了,”马里尼轻声说道,“罗斯,你为什么没当过童子军?” “不知道我为什么错过了,”我说,“对不起了,我明天就去加入。那是盖尔医生的房子,对吧?我们要不要去登门拜访一下?“ “我还以为你很困呢?”他嗤笑一声,“好吧,我想我们应该去。”

09 魔术师的学徒 
医生的夏季避暑小别墅就坐落在岸边,距离大屋大约一百码。我们慢慢靠近,那扇窗户里的灯光仍然单调地明灭闪烁着,向对岸发送着神秘的信息。在灯火明亮的瞬间,只见盖尔医生穿着一条深蓝色的长袍,踩着拖鞋,站在电灯开关旁,右手拨弄着按钮,左手拿着一张记录纸,认真地参照着。 马里尼用指节叩响大门。点与线的信号发送戛然而止,只留下房间里一团漆黑。沉寂片刻后,传出医生的声音。 “是谁?” “电灯公司的,”马里尼答道,“我们发现你遇到了麻烦。” 灯火重燃。脚步声穿过房间,医生打开门,笑脸相迎。 “进来吧.”他说,“你们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凶手呢。” 马里尼经他身旁,踱步进屋。“有这个可能。”他回应道。 听了这话,盖尔医生眨眨眼睛:“那我也要碰碰运气。你们毕竟是客人。我从斯凯尔顿小姐那里承租了这栋房子,周末的时候过来图个清静。反正今天晚上是不会如我所愿了。” 马里尼指了指医生仍然抓在手中的那张纸。“我可以看看吗?” “什么?哦,当然可以,”他递给马里尼,眯着眼睛打量着我们两个,咧开嘴笑了,“之前没有人承认懂得摩斯电码,三更半夜的神秘信号引发了你们的怀疑。于是侦探开始调查,”他冲那张纸扬了扬头,“我希望那个可以洗清我的嫌疑?” 从马里尼的肩头看过去,纸上用铅笔写着一些字,间隙很大:S.o.S.速派警察至斯凯尔顿岛。每个字下面都对应着一些点线组合,开头几个是这样的: |||___|||||||_|_|||__|___|_||||_|_|| “我本来不懂摩斯电码,”盖尔继续说道,“但是我回来以后突然想到百科全书里应该有这些东西。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指着摊在桌子上的一本英国百科全书,“再加上现在能见度不错——你们都可以看到岸边的灯火了——我觉得有人能看到。然后,你知道,我们就能找来警察了。” “我知道了,”马里尼愉悦地说,“你确定这是你发送的内容?” “是的。至少是我希望发送的信息,但是天知道一个职业电报员会怎么解读。我已经厌烦透顶了。你们谁可以替我一会儿?” “没必要了,”马里尼轻描淡写地解释说,“我们打通了电话。” “电话?怎么打通的?”他看上去惊讶不已。 “剪断电话线的那家伙又好心地帮我们接通了。这是咖啡的味道吗?” “那家伙——是谁?” “他做好事不留名。”马里尼转过身去,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而是兴致勃勃地参观着满室的图书。 “噢,”盖尔机警地瞄了一眼他的背影,“我明白了。是的,是咖啡。马上就好。”他走进厨房。 这间客厅给人感觉愉悦舒心,有一个壁炉,一把深深的舒适的安乐椅,还有遍布四处、随手可及的烟灰缸。两个书柜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还有书搁在桌子和椅子上,墙角还歪歪斜斜地堆了一摞。其中绝大部分是心理学专业著作和相关书籍,我扫了一眼,还发现另一些内容驳杂的书籍,显示出主人广泛的阅读品味。另一个稍小的书柜里,整齐排列着包着颜色绚丽的书皮的侦探小说。 马里尼移开一摞心理学期刊,腾出一把椅子,坐下,点燃一支香烟,视线却越过火柴的火焰,滑向一边,看着椅子旁一张小茶几上的一件东西。把火柴丢进烟灰缸,他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厨房门,嘴角扯起一丝微笑。 医生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盛着咖啡、杯子、炼乳和糖精的托盘,放在了茶几上。我从书架下踱到马里尼身旁,绕着他的椅子溜达,一只眼睛偷偷摸摸向下瞄。桌子上搁着两封信,信封上笔迹相同,收信地址一栏原本都填着“纽约市西四十五大街G·P·普南之子公司转交哥顿·威廉姆斯先生收”的字样,却又被划去了,用钢笔在一旁改为:纽约市东六十五大街五十六号威廉姆·盖尔医生收。 我取了一杯黑咖啡。马里尼窝在椅子里,两条长腿随意伸向前方。盖尔医生一声不吭地倒咖啡,一副阴郁的表情。 马里尼端起咖啡杯,捧在手中取暖。“有件事必须立刻问清楚。医生,今晚你说斯凯尔顿小姐绝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活着走到那栋房子,对此,你十分肯定。是不是完全不存在特例?” 盖尔用拇指指甲擦燃一根火柴,点着香烟后,扔进壁炉中。 “了解旷野恐惧症吗?” 马里尼摇了摇头。“今晚是第一次听说。” “好吧。那我们就从字面意思讲起。这个词的意思就是集合恐惧。就琳达的症状而言,更确切地说是特殊场所恐惧症,对场所的恐惧。这是一种由童年经历所引发的歇斯底里,会导致恶性情绪性休克,对她的神经系统损害非常大。对于患者来说,这种恐惧来得莫名其妙。潜在引发病症的经历也许早就被遗忘了,但是却仍然深埋在潜意识中,不时显现,引发不可控制的恐惧感,并对情绪产生影响。” 盖尔医生靠在椅背上,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莱昂纳多是一位极具表达能力的患者,他在《移动的上帝》一书中对这种病症的描述比我具体得多,”他快速翻动着书页,找到一段文章,读道,“‘有时候,这种情绪影响只是扩张的恐惧感,一种想要全力奔跑,逃离或模糊或强烈的死亡临近的感觉。饱受折磨的精神还要承受着不明病症原因的煎熬……最严重的时候,恐惧症发作带给我的是人类精神所能承受、可能导致死亡的恐惧感的极限。’”盖尔抬起头,“你现在大概明白了?” “是的,很清楚了,”马里尼一本正经地说,“如果超越斯凯尔顿小姐所能承受的极限,挟持她走出房子,会发生什么情况?” “很多。外在症状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心跳加快,发抖,呕吐,脸色潮红,口干,发冷,出冷汗,肠道和膀胱运动加剧,歇斯底里性晕眩,昏厥,甚至出现全身僵硬症。就琳达的状况而言,我觉得她很可能因神经衰弱而崩溃,甚至引发神经错乱或被吓死。” 我突然插嘴,提出一个专业性问题:“这听起来好像专为侦探小说设计的谋杀方法。凶手逼迫旷野恐惧症患者走到室外,把她活活吓死,然后再把尸体搬回房间。法医检验的结论是心脏衰竭。手法简单,干净利落。警察要花大力气来证明这是一起谋杀。” 盖尔微微一笑。“没错。就小说而言,完全可行。我这儿还有一个更好的旷野恐惧情节设想。应该有人试试看。将恐惧症作为动机。凶手患有这种病。他在可以出入的范围之内工作——可能是个大学教授,就像莱昂纳多那样。一个死对头想害他被解雇,搞明白状况了吗?他的生计全部取决于工作的地点。如果他失去了这份工作,他不可能像其他人那样跳上一列火车,找地方重新开始。他无路可走,杀了死对头只为了保护自己。如果你设计一出远距离谋杀,受害者遇害的地点不在凶犯可以行动的范围之内——你给了他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还有一种,”马里尼慢条斯理地说,“就是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个案子了。医生,有什么想法吗?” 盖尔身子前倾,小心翼翼地将烟头丢进烟灰缸。见到我的杯子已经见底,他指了指咖啡壶说;“哈特,自己倒。”他又点燃一支烟,试探性地回答说:“是的,找有些想法。” 马里尼一言不发,等待着。医生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是谁毒死了琳达,但是——如果我是你,我不会仅凭她的尸体在那个地方被发现,就排除所有知道她病情的人的嫌疑。至少不会马上排除。” “你怀疑这是凶手为我们设下的圈套,是不是?”马里尼问。 “没错。” “哈哈!我一直就这么觉得。凶手杀了她,伪造了自杀假象,再把尸体搬到那个地方。发现尸体的地点不只戳穿了自杀的假象,与此同时暗示凶手对于自己在错误的地点伪造了自杀并不知情。结论显而易见,简单明了,警察也会推理得出。旷野恐惧症既不是谋杀方式,也不是谋杀动机,而是脱罪的手段。大概意思明白了?” “明白了。这对自杀的假象做出了解释。” 马里尼皱了皱眉头。“医生,你知道,我希望你不是凶手。因为如果是你杀了她,这案子就棘手了。” “谢谢,”盖尔镇定如常,“事实也的确如此,不是我干的,但如果这案子依然棘手,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你有怀疑对象?” 医生沉吟片刻。“也许,但这只是猜测。我现在还不能确切地告诉你是谁。” “但是以后你会告诉我?” “我会的,”盖尔似乎并不确定。他皱着眉头,盯着地板,而后,又注视着马里尼的脸,问道,“你认为有理由正当的谋杀吗?” 马里尼摇摇头。“这个问题颇具诱导性。我怕受牵连,希望你谅解。我猜你认为有了?” “你回避这个问题的理由也很好。”医生微笑着。 “你就不应该提这个问题。让我们回到斯凯尔顿小姐身上,好吗?你有没有可能治愈她的方法?” “没有。坦白地说,我没有。虽然试试也无妨。你看,她已经发展成为恐惧症恐惧了,对恐惧本身产生恐惧感。我也试图预防这种情况的出现,但是琳达所表现的急性症状仍是非正常心理学刚刚有所触及的领域。我们尚不清楚的东西太多了。我们所能傲的只是试图将可能引发恐惧症的经历从潜意识中唤起,让患者回忆并了解。琳达的急性症状最早可以追溯到她作为演员登上百老汇舞台的首次表演。她完全崩溃了。在她的内心中,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成功的演员。她不善表现自我,还患有旷野恐惧症,内心产生的懊恼使情况变得更糟。但是这种表面的惊吓与害怕并不是患病的根源,只是触发了恐惧症。那要追溯到她幼年时期,大概只有两三岁,她受到过惊吓,而这种恐惧感一直深埋在她的大脑中。” “但是事情那么久远了,而且她自己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怎么能知道呢?” 医生脸上的笑意扩大。“这正是你的专长口答案就是:侦探调查和黑魔法。而且要说的话,也是高水准的侦探调查工作。你得在杂乱无章、干头万绪、错综复杂的人类意识中探索搜寻,循着陈年的踪迹,利用线索——比如十五岁时做的一场梦,就有可能是引出另一线索的唯一途径。迷宫般的错误线索会将你领进死胡同,调查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样的一份调查可能持续好几年,最后会获得一万五千到两万条记忆碎片,之后还要把这些碎片进行分类、整合、分析、重组。” “那么黑魔法又是什么?” “曾经有人将精神分裂解释为魔鬼附身。这是条很好的理论,只不过魔鬼不是真实的,而是想象的。奇怪的是,驱鬼术不断进化,而所包含的技巧不过是平常人眼中的魔术把戏。这需要激发起人的潜意识或者意识域边缘的记忆,方法就是……” 马里尼咕哝了一声。“哈哈!就是将倒置的玻璃杯悬浮在空中。现在我明白了。身后一盏昏灯,双眼微闭,全神贯注于杯子上。简直就是水晶球占卜术!罗斯,葛卫冈探长一定不喜欢这案子。” “我也不喜欢,”我半信半疑地说,“医生,你有没有裹头布和绘有黄道图案的长袍?” “马里尼,你明白了吗?”他无奈地摊开手掌,“对不起,哈特,我没有那些东西,也没有喂饱的鳄鱼。伪科学被彻头彻尾地揭穿了。火虽小,烟却浓。凝视水晶球的时候,你信誓旦旦,说自己看到了幻象。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你证明。事实上,幻象不是显现在水晶球上,而是浮现在你的意识里。这是一种自我催眠后产生的幻视。凝视水晶球的人认为幻象是客观存在的,但其实不过是魔术师的雕虫小技而已。” “这和心理分析有什么关系,我始终不明白。”我抱怨着。 “幻觉是潜意识的产物。水晶球凝视术是一种探索深层记忆的方法,意识里已经遗忘的记忆,却仍然保留在潜意识中。这是唤回记忆的方法。” 我觉得马里尼有点儿畏缩,问道:“医生,还有别的方法吗?” “你的那位探长也不会喜欢其他方法的。完整的治疗方法包括:无意识书写法,无意识自语法,海螺聆听法——和水晶球凝视法很类似,只不过幻觉不是产生于视觉,而是听觉。半麻醉法,催眠法,迷睡法和儡直性昏厥法。琳达·斯凯尔顿支付报酬给我,我觉得探长很可能以巫术欺诈的罪名把我逮捕。” 马里尼近乎冲他吼叫着:“你说催眠?” “是的。但是你也不要贸然断定琳达是被催眠后走出房子的。办不到。她对任何无意识状态都抱有一种病态的抗拒心理。我的临床记录可以证明这一点。我们试过,她也是尽力配合,可是始终徒劳无功。原因可能有很多。她小时候曾经做过一次手术,可能是源于一种对麻醉长久不消的恐惧感,或是她刚愎自用的个性使然,甚至是恐惧症本身的一种自我保护的反应抑制。” “那么你使用了什么方法?” “水晶球凝视法和无意识书写法是最为成功的。” 马里尼蹙眉。“拉波特夫人的成果如何?” “糟糕透顶。那女人就应该被——”医生止住话音,耸了耸肩,然后继续说道,“琳达不肯相信那是幻觉,坚持认为那是降神术的力量。她觉得自己有巫力,高兴得不得了。我和拉波特自然是针锋相对。” “那你还让琳达参与通灵?” “我让她?”盖尔咧嘴一笑,“你不了解琳达。我刚才提到她刚愎自用,是因为我天生礼貌客气。琳达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医生看不惯的话,就滚蛋。管束她是个问题,她向来为所欲为。我之所以继续为她工作,只是因为她的病例极其罕见,值得研究罢了。” “通灵的效果如何?” “绝对百害而无一利。她兴奋过度,兴致满满,过于专注,以至于我的治疗可谓前功尽弃。这之前就有过一次。去年她请来个印度法师在这里做法。那人满嘴转世投胎、瑜伽吐纳、世间轮回什么的。直到房子里的银器开始不翼而飞,她才解除与他的雇佣关系。” “银器,”马里尼坐直了身子,“我就知道我忘了件事。罗斯,给他看看你的那些钱币。” 我掏出小盒子,把那六枚畿尼金币倒在桌子上。医生一见到就睁圆了双眼。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似的,瞪着我。 “你从哪儿得到这些的?” “罗斯,你现在可以开始讲故事了,”马里尼道,“我等了好久了。” 我坐定后,开始讲述,从电话亭讲到那当头一棒。如此专注的听众前所未有。马里尼靠在椅子上,闭着眼,我却知道他正专心聆听。盖尔医生逐一查看着钱币,听着我的讲述,他脸上原本镇定自若、专家般的自信表情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疑惑不解。 我讲完后,马里尼坐直了身子,毫不理会我的哈欠连天,取出从保险箱里找到的写字板。在医生房间里明晃晃的灯光下,我发现我们之前检查得太仓促了。他再次查看后,一块儿接一块儿地递给盖尔。 “你看了畿尼币,也听了哈特的经历,”他说,“我想让你看看这些,然后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医生挑起一边眉毛,并来回答。他观察着写字板,我也凑过去看。在第一块儿画有地图的石板上,我注意到之前忽略的一个X标记,就标注在被岛屿探出部分半拥的海面上,到两岸的距离近乎均等。 第二块儿石板上的完整文字如下: “船头一百零八英尺,船舷一百一十二英尺,四英尺淤泥,两英尺柏油,船尾位于东北偏北二十个罗经点。——鲍尔” 笔迹怪异潦草,犹豫而不流畅,一些单词更是重叠在一起。好像是某人灵魂出窍后或者是在黑暗中写下的。 第三段文字却是令人欣喜。盖尔医生朗声读道: “1780年9月13日,由英国护卫舰使者号转交的三十八万英镑,连同樱桃街出蚋办公室的十四车钱币,总计九十六万英镑,从多佛港运出。查尔斯.M.鲍尔船长。” 那日期让我大为震惊。 盖尔医生试图保持声音平稳冷静,却没有成功。“你从哪儿找到这些?”他问马里尼。 “在那里偶然发现的。”马里尼朝着大屋的方向点点头。我不知道原来锁在保险箱中的物品也能偶然得来,我却并未理会。 “你想知道什么?”盖尔慢条斯理地询问。 马里尼起身,站在壁炉前。 “我想知道一切。”

10 八百万美元 
在人类的早期历史中,曾有一种既是医生亦是巫师,名为巫医的职业出现在我们的共同祖先中。身兼医生与巫师双重职能,这种人具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摆着一张冷面孔。马里尼即是此中佼佼者,尚无出其右者。盖尔医生亦是如此,虽然声音中透着惊讶,可是一张脸上仍然看不出丝毫的赞同或是反对。 “这可是个高难度的问题呢,”他说,“你为什么问我?” 马里尼转过身,从壁炉架上取下一本书,放在桌子上。书脊上的题名为《寻宝猎人的假日》,作者是哥顿·威廉姆斯。 “我看到了你的信,”马里尼解释说,“两封,就在我椅子旁。收信人都标注的是由出版商转交哥顿·威廉姆斯,而后又转寄到你手中。你就是哥顿·威廉姆斯。业余时间,你是一位失落宝藏与宝藏主人方面的权威专家。而这是我们现在迫切需要的。” 盖尔起身,拿起信,塞进衣袋里。 “你这是在揭我的老底,”他语音中透出罪恶感,“我写过两本书,也在杂志上发表过一些相关文章。使用笔名也是为了躲避那些狂热的寻宝猎人。每每有新书或者新文章发表,他们就成群结队地抱着旧地图找上门,那些地图大约十二美分一磅,和废纸一样。” “你和佛洛伊德可真是臭味相投了?” “是的,我想是这样。只是他对此一无所知罢了。他的确痴迷于此,但是动机不纯,贪图财富而已。这个狂热分子曾经试图说服我来一次寻宝探险。这种寻宝我负担不起,但是当时我并不知情。任何人都可以搞搞研究,但是寻宝却是有钱人的爱好。世界赛艇比赛还算划算,因为即使你输了,也不会把赛艇赔进去。我花了几个假期,去过一些经过调查、颇具希望的地方,但是幸好我悬崖勒马。另一方面,佛洛伊德近来心情沉重。他把大把的钱都投进了一个加勒比海上打捞公司,正在追寻一笔大约价值五千万的财富,据说于1715年随十四艘西班牙大帆船在佛罗里迭触礁沉没。” “那么这次又是什么?¨马里尼追问道,“难道斯凯尔顿船长真的把一大笔多布隆金币藏起来,至今仍无人发现?就我所读过的关于斯凯尔顿和布特里的故事,我尚未发现相关记载。” “你找不到的。这只是我们私下里说,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如果有人推理论证了这个传闻,那么他们也会像我一样,对此守口如瓶。这就是我选择斯凯尔顿岛作为我周末居住地的另一个原因。但是这个——”他指了指畿尼币和写字板,“又另当别论了。”他拿起一枚钱币,仔细观察。 马里尼问道:“这些畿尼币是真货了?” “噢,是的。如假包换,但是——”盖尔再次屈身向前,察看绘有地图的那块儿石板。“你们两个可以看一下我那本书后的那张地图。” 我拿过那本书,在灯下翻开。马里尼凑近我,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世界地图,上面标着数量惊人的x符号!不知你是否相信下面记述的难以置信的传说:全世界失落的财宝估计约有一百万美元以上。大部分标明藏宝地的x符号下都注明了一个数字,每一个都庞大得令人咂舌。 “在这些财宝中,”医生开口道,“最受我青睐的十处(原文如此。——编者注)包括:沉没于比戈湾的满载着金银财宝的舰队,据估计有一亿至八亿块金锭;加迪兹海湾的三亿;沉没于银滩的十六艘大帆船,价值一亿;波巴迪拉的大帆船上承载着金子和各式金银餐具,总共约在二百万至十亿之间,还有一块名日‘金猪’的金块,重达三千三百七十磅,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金块了:在柯克斯一带也有一些海盗头子的藏宝处;亚历山大大帝在印度的巴哈瓦普尔遗失了六千五百万至三亿块金锭;还有六处数量惊人、无法计算的印加宝藏,包括提提卡卡和瓜塔维它的祭祀湖底;瓦沃德的宝藏;阿塔华巴遗失的、作为赎金的十吨金链和库兹柯太阳神堡的数十座等身大小的塑金人像;秘鲁卢林河流域的圣城派卡卡玛的藏宝地;还有提新格失落之矿,宝藏的秘密仍然保守着……” “罗斯,你能不能转个台?”马里尼打断道,“这是我听过的最长的前十位名单。” “对不起.”盖尔咧嘴一笑,“前十位只是个保守数字。还有几个我也舍不得从名单中剔除。比如弗朗西斯·德拉克先生扔在布拉德群岛的四十五吨银矿,因为他的‘金色雌鹿号’超载了;橡树岛神秘无比、不可计数的钱坑;堪得什雨林中六座被遗弃的神殿,里面供奉的神像有十英尺高,镶满了钻石和珍珠;还有废弃的海盗之城皇家港中数额巨大的——” “幻觉,”我盯着马里尼,食指在右耳边画了两圈,飞快地说,“他也是个疯子。” “讨厌的乐天派。”马里尼说。 盖尔冷笑着点点头。“当然,我明白。这些数字听上去都是些天文数字。你可以减半或是打个二五折,刨除可能的夸张——我不介意,但仍然是笔可观的财富。我还可以给你出示美国煤矿开采局的一份报告,据统计从1492年至1933年,世界上共开采了约值四百二十亿美元的金矿,而更进一步的估计,约有一半已经不知所终,大部分都因海难事故而沉入海底。请注意,这二百一十亿美元中,尚不包括白银和宝石,还有1492年以前开采的金矿。你们自己估算吧。” “罗斯,我知道了,”马里尼大胆猜测道,“他就是个经过伪装的挖掘工具推销员。”他转向盖尔,“这张地图上显示,秘鲁、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巴拿马的海岸线和加勒比海岛周围布满了金银珠宝。大部分已经给出了具体的经纬度。如果标注的位置准确,为什么寻宝工作开销仍然如此巨大?为什么没有更多的海底宝藏被打捞上来?” “我经常被问及这个问题。刚才还在想你何时会提出来。答案就是,那些容易到手的宝藏早就被捞了个干净。你甚少听说,那是因为发现者为了防止政府从中抽红儿,保持沉默,守口如瓶。留下的都是些难以打捞挖掘的。想要接近,困难重重,比如食人鲨鱼,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海水暗流,剧毒珊瑚,飓风肆虐,山体坍塌,有的甚至有民风彪悍的部落把守,永远不能重见天日。” “但是在纽约市周边不可能有民风彪悍的部落或是剧毒珊瑚吧?你画在东河的这两处又有何危险呢?” “你觉得地狱门大桥这名字从何而来?”盖尔回答说,“水流湍急啊。海峡间如瓶颈般狭窄,海浪经过这里时,水流湍急,变幻莫测,非常危险。我们这才说到点子上。我早就等着你注意这两处画叉的地方了。你看到了,寻宝猎人不需要大老远地跑到热带海域,后院就有两条满是宝藏的沉船,紧挨着洛克菲勒中心娱乐区——与斯凯尔顿岛更是咫尺之遥。你透过我厨房的窗户,就可以将两处尽收眼底。” “这里又有几百万呀?” “哦,不太多。十八世纪晚期,英困一艘名为菜克星顿的战舰沉没于此。船上装有四千箱上等银器,半吨金子,还有从维拉·克鲁兹那里抢来的五十万墨西哥元。更为著名的轻骑兵号上装载的钱币,据不同的资料记载,可能是一百万到八百万美元之间的任何数目,比较权成的估计价值约为四百八十万美元。这里的某人就是对这艘船感兴趣。船上的司令官就是查尔斯.M.鲍尔船长。” “你怎么得出八百万这个数字的?”马里尼追问道,“九十六万英镑乘以五可得不出来?” “不是的。那时候畿尼币的含金量比较高。从批发商处购买大约八点五美元一枚,零售商可能开价十二美元。” 我暗自叹了口气。那个被诅咒的手提箱所含的价值霎时开始增长。 马里尼开口问道:“你觉得你能不能只是.给我们简单讲述一下灾难的事实,而不要像计数器一样计算财政赤字或者世界大战期间所欠外债?” 医生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我尽量,”他露齿一笑,“英国护卫舰轻骑兵号是一艘装备齐全的三帆战舰,配有二十八台大炮。她从英格兰起航,载着长期拖欠的黑森部队的军饷.1780年9月13号在纽约港靠岸。就像写字板上所记录的那样,她装运着从位于樱桃街的英国出纳办公室得来的大笔硬币。至于另一艘船——使者号所交付转运的钱币总数尚有纷争,权威人士估算为四百万左右。据当时文件记载,船上押运着七十名美国战犯,所以,不论到底有多少钱,都被那些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把守着。 “使者号到达目的地——可能是康涅狄格海岸或是罗德岛的新港,花了几天时间卸货。再次起航时,并没有配备领航员,只有一个名叫斯万的黑奴做向导。船撞上了锅状岩——兰德尔岛附近的一片暗礁,现在已经被炸掉了。斯万害怕了,跳船,游上了岸。鲍尔船长仍然锲而不舍,试图将船驶向一条流向地狱门大桥的支流,现在已经成了一百三十四号大街。但是船下沉的速度很快,他的努力都是徒劳的。他拼命将船用一条大缆系在岸边的一棵树上,但是船还是沉入了七十英尺深的海底,最后将大树连根拔起。” “他们试图打捞过,对吧?”马里尼提问。 盖尔颔首。“没错。屡次尝试。第一次打捞时,船的桅杆仍然露在海面上。但是那时候的潜水设备无法对抗海浪。1824年他们启用了潜水钟,登上了沉船的残骸,但是并无重大收获。五十年以后,一支英国的探险队再度尝试,这可是很有意思的,因为这与英国海军部于1812年战争期间颁布的否认状相矛盾。否认状中声明,使者号上并无价值连城的财宝。当然,这备受怀疑,因为在那个年月海军部有充分的理由发表这样一封否认状口直到1850年沉船的位置才被用浮标标出,之后又数度打捞。卜拉特和班克罗夫特寻到几门加农炮,几件衣服,还有三十五枚畿尼币。1880年,财政部作出让步,同意由乔治·托马斯船长卖掉发现的财宝。1900年,几个潜水员在搜寻一艘沉没的轻型小艇时,发现了使者号的锚。” “几年后,西蒙·雷克是不是也实施过打捞?”我插了句嘴,“我好像对那些新闻有点儿印象。” “是的。那是最近的一次打捞。他利用1934年到1936年的三个夏天,找到了八十六枚现代钱币。当然了,现在船体已经完全陷入海底淤泥中。雷克在正确的位置附近发现了三艘沉船残骸,全被淤泥和煤气厂倾倒于河中的柏油覆盖,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柏油是颇有价值的副产品。打捞上岸倒是可行,但是湍急的水流、淤泥和柏油层,使得这项工作花费颇高。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爱好了。” “你刚才说托马斯得到了政府许可,雷克也是?”马里尼询问道。 “是的。他于1933年得到许可,就我所知,这给了他一个机会。联邦政府控制着所有河道和海港的挖掘打捞作业权,而且还对外声明使者号是战时一艘敌方的军舰,后沉没于美国海域。雷克签署了合约,同意将百分之十的所得上缴国库。” “原来如此,”马里尼慢慢说道,“难怪那帮乌合之众不肯公开谈论这些。他们搜寻使者号,却没有得到许可。八百万美元——精神上倾向于相信较大的数目——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足够成为谋杀的动机了。我觉得我们明天能用一个有趣的问题刁难一下葛卫冈探长。如果谋杀的动机是财宝,为什么琳达挨了这一刀?我想……”他若有所思,没有尾音。 “希望你能为我答疑解惑,”盖尔说,“告诉我为什么在石板的地图上的那个地方会标有X记号,好吗?” “好的。和你所做的标记并不相符,是吧?” “相差足有三百码口普遍认为使者号沉没于海岸的另一边,大约离一百三十四号大街一百码左右。他们已经用潜水标杆标出了沉船的位置,近来使用一种无线电装置,效果不错。但是寻宝猎人并不愿意遵循官方的指导意见。我知道的只有一两次,但是——” “我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方法。”我洋洋得意地说。 两张面无表情的冷脸稍有缓和,流露出些许的惊讶。两人几乎是同时惊跳起来。 “此话怎讲?” “因为,”我评说着,“整整一箱货真价实的金畿尼,就好像是某人找对了地方,寻得了宝藏。依着那石板上的地图将会一无所获,你知道的。” 他们琢磨着我的话。我点燃了一支烟,火柴烧到了我的手。头顶上传来了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起初声音微弱,而后飞速靠近,震耳欲聋。 “是飞机,”马里尼跳起身说,“葛卫冈还没有到!我们走!” “飞机?”盖尔医生说,“什么飞机?” 我们并未回答。我和马里尼冲出屋,好像身后有恶鬼索命般狂奔而去。

11 嫌疑人X.Y,Z 
海天相接的地方,长岛的身影若隐若现。一轮朝阳缓缓升起,在天空撇下了一抹殷红颜色。清晨的空气经过了暴风雨的洗涤,清新纯净。 我和马里尼奔跑着穿过河滩,只见一架飞机沿着海岸缓慢盘旋,消失在那栋老旧的房子后面。在晨光的映照下,这房子饱经风雨侵蚀的外表更显得破败不堪。盖尔医生出门时,为了换鞋而落在后面,脚步匆匆地追赶着我们,却仍然穿着睡衣和长袍。我们靠近了那栋房子,飞机那本已减弱的发动机声响却又骤然发出怒吼,再度进入我们的视线,滑过南北兄弟岛之间的海峡。排气孔喷射出红色的火苗,划过漆黑的水面,飞上天空。房子后面传来了阵阵枪声。 我们同时转过拐角,看到一艘警用快艇朝我们驶来。一个男人仍然握着手枪,注视着渐行渐远的飞机。小艇重重地撞在石筑码头上,几名表情严酷的人屈身下船,包围住那个站在岸边的人。只见他高举双手,其中一个人搜查着他的衣袋。他最先看到狂奔而来的我们。 “喂!”他叫道,“快让这些家伙住手。” 是兰博。此时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黑色的浓眉倔强地拧成一个结,因为缺少睡眠,眼睛下面有了黑眼圈。我立时认出了那个搜身的男人——是一脸愤世嫉俗、下巴上翘的马洛伊上尉。离这群人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他的身高或许刚刚达到当警察的最低要求。他听到兰博的喊叫声,转过身。一顶崭新的灰色帽子歪戴在头上,帽檐下,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冷冷地望向我们。重案组的葛卫冈探长到了。 “探长,你好!”马里尼向他问候道,“看到海警登陆了。时间刚刚好啊。” 葛卫冈颔首,送给我们一个清晨五点半的点头问安。“是的,”他粗声粗气地说,“我希望这里的一切尽在你的掌控之中。罗斯,你好。” “不,”马里尼答道,“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过去的几个钟头里,这里闹出了太多或平常无奇或神秘奇特的鬼把戏,超乎你的想象。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不要告诉我神奇的马里尼也会无计可施,”葛卫冈兴趣大增,“那我们可不能接这案子了。你会丢了你的魔术师联盟会员资格的。” 我暗自思量,探长或许很希望这类事情发生。他那正直磊落的灵魂痛恨一切神秘事件,而马里尼那双灵巧敏捷的手曾经在他的鼻子底下制造了太多不可思议的奇迹,这令他大为光火。能看到马里尼迷惑不解的样子,他幸灾乐祸。 兰博打断我们,脾气暴躁地抗议道:“探长,我现在能不能把手放下了?” 马洛伊退后一步,手里拿着从兰博身上搜出的两把手枪。此时,盖尔医生飞快地绕过房子,跑到泊船口上。 葛卫冈瞥了一眼后者,而后冲着搜出的武器皱了皱眉头,对着兰博说道:“你很谨慎,对吧?马里尼,他是谁?” “葛卫冈探长,查尔斯·兰博先生,”马里尼介绍着,“这位是威廉姆·盖尔医生。” “查尔斯·兰博?一葛卫冈扬起一条眉毛,“这名字很耳熟啊。” 显然,兰博这天早上毫无幽默感可言。他低吼道:“别提了,我知道。有个写评论文章的也叫这名字。都听烦了。每次介绍我……你们为什么冲我来?我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葛卫冈回嘴道,“可能是谋杀。你想乘那架飞机去哪里?” “我?” “说的就是你。” “本来我哪儿也不去的,但是我现在想赶快离开了。我听见飞机的声音,跑出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本来想挥挥小旗,向飞行员示意我们这里需要帮助。但是我发现我们已经有了救兵。“语调中透着满不在乎。 “你听到飞机的声响以后,换好衣服再跑到这里,没用多少时间。动作很快嘛?” “你为什么偏要挑我的不是?”兰博看向我和马里尼.“某些人也是穿戴整齐地立时现身。我根本不用花时间穿衣服,因为我彻夜来眠。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刺激的事情,我根本睡不着。”他又掏出小药盒,把一粒粉色的药丸丢进嘴里。 太激动睡不着,我心想,这可足冷面兰博抖出的一个笑料。 葛卫冈转身,拉着马里尼的胳膊,把他拽到一边,两个人飞快地低声交谈了几分钟。其他人都一言不发地观望着。 探长突然叫道:“布兰迪,亨特!” 两位侦探走到他身边,他迅速下达命令,两人小跑着离开。 葛卫冈再次转向兰博,严肃而简洁地问道:“做什么工作的?” 我看到重案组的速记员奎恩移动几步,走到兰博看不到的地方,拿起铅笔和笔记本开始记录。 兰博语气平淡地说:“无业。” “之前呢?” “偶尔在市场发发广告传单。” “住址?” “斯凯尔顿岛。” “之前呢?” 兰博好像盯着探长的双脚,两只眼睛完全藏在厚眼皮下面。我察觉到,他犹豫了一下,而后回答:“新西兰奥克兰南三百一十四号大街。” ¨在这里生活有些年头了,是吧?” 兰博含糊不清地咕囔一声。 “有没有想过去加拿大看看?”葛卫冈平静地问道。 兰博抬起眼睛,直视着探长。“加拿大?” “说的就是加拿大。¨葛卫冈强调着。 “没有想过。向我推荐这里?” 葛卫冈声调平缓,措辞彬彬有礼,我却深知这是风雨欲来的征兆,“你哪儿也别想去,兰博。” 那个胖子的嘴角微微牵动,仿佛要做出笑的表情。“我知道,我哪儿也不去。但那可是你出的主意。” 奇怪的是,探长并未大发雷霆,只是说:“你知道的,等我抓到了那个开飞机的家伙,你就得说实话了。” 这回是兰博发火了。“我受够了,”他一脸不屑地抗议,“我对那架飞机和那飞行员一无所知。你问的问题我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如果你再问这种问题,我不会作答了。昨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我觉得你最好开始着手调查。” “穆勒,”葛卫冈命令道,“把他带进房子里,看住他。你,”他看向盖尔,“最好回去穿点儿衣服。一会儿再过来。” 盖尔一直饶有兴致地盯着兰博,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兰博瞄了一眼马洛伊手中的枪,之后一言不发地离开,穆勒紧紧跟在他身后。 “马里尼,现在,”探长说,“把整件事情都告诉我吧。不要添油加醋,你就喜欢来这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就好。” 马里尼眼神中透着顽皮的光芒,因为他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丝毫不用添油加醋。他不假思索地讲述着,我支起一双耳朵,试图从他的叙述中抓到他认为最重要的线索。但是他的语言简明扼要得像银行报表一般。当他讲到我们移动了尸体时,葛卫冈蹙眉,向我要过之前拍摄的那卷胶卷,抛给另一名警探,下了命令。 “立奇,你乘坐那艘小快艇回去。把这卷胶卷交给普莱斯勒,转告他尽快洗出来,要两份。走之前先到那栋房子里去一趟,找张佛洛伊德的照片,复印然后发出去,催一催电话线修理工。再找个人去中央车站,检查一下保管箱。罗斯,你还记得箱子的号码吗?” “印象深刻,”我说,“十三号。” “很好,”他转向立奇,“采集箱子和钥匙上的指纹。估计你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因为一直有人使用,但是还是要试试看。马洛伊,把那些枪的登记号给他,查查枪支登记记录。” “好的。”马洛伊说,“我希望见证科的那些人能修复这登记号。都被刮掉了。” “好吧,”葛卫冈假装惊讶地说,“你们有何想法?怪不得兰博先生如此敏感易怒。立奇,把这几把枪也带上,然后再带回来。马洛伊,你也跟着,让他们把你送到游艇上去。和奎恩一起做好前期讯问工作,先从海德森夫妇着手。我们稍候就到。” 马洛伊、立奇和奎恩登上小快艇,在一旁等候的驾驶员将小艇驶离岸边。发动机的怒吼声渐渐远去,探长转向最后两名警探。 “格瑞姆,你查看一下房子周围。看看暴风雨以后,是否还有脚印和其他痕迹留下。”他抬头望着那栋房子,对马里尼说,“我们走吧。” 我们从泊船口进入地下室,来到客厅正下方那个曾经失火的房间。马里尼急促地补充着一些细节,葛卫冈飞快地检查着地板和大火之后的一片狼藉。我注意到那条用水浸透的地毯又被掀起来了,通过马里尼的叙述,我才知道,在我跑去寻求帮助的时候,他们再次查看了地下室。葛卫冈用脚拨开一块烧黑的木板,从下面翻出一条沾满泥巴、深蓝色的丝织围巾。大约一英尺半长,三四英寸宽,潮湿而柔软,被烧焦了一部分。 马里尼显示出极大的兴趣,说道,“嗯,我遗漏了这个。” “这地下室里的一切都是五十多年前的东西了,”葛卫冈评判着,“这个看上去有点儿新。” “没错儿,”马里尼说,“这是死者身上衣服的一部分。你会看到她裙子领口上的线头,领子被扯下来了。” “我想这应该叫做爱斯科式围领。”我说明道。 马里尼和葛卫冈看上去惊讶不已。“看不出你还是个女士服装方面的专家,罗斯。”后者下了评语。 “那当然,”我毫不谦虚地说,“广告策划人无所不知。我在广告公司工作的时候,曾经为一部人造丝报告书撰写一篇时装业的历史介绍。我的女同事那个星期休产假。我可以告诉你关于裙撑、短围裙、三股编织腰带的一切。到底为什么这条围领会在这里?” “你刚才还说广告策划人无所不知呢,”葛卫冈回答道,“你来告诉我。”他边说边好奇地瞄了一眼马里尼,但是我们两个却都不发一语。我怀疑马里尼在打什么主意。他出神地注视着那条围领,而后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膀。 葛卫冈再次皱了皱眉头,把它收进口袋,向楼上走去。 白昼仅仅从缺失了木板条的密封窗缝中透过几缕阳光,羞怯地照射着房间里的寒冷与阴郁。 葛卫刚检查着厨房,马里尼在一旁说道:“斯凯尔顿小姐一直锁着这里,谢绝参观。大门上被砸坏的锁似乎印证了这一点。但是泊船口的那扇通向地下室的门没有锁,大敞着。从地板上被踩踏的尘土痕迹看,这里定期有人造访。” 借着葛卫冈握着的手电的光线,我清楚地看到地面上行走的痕迹,从地下室延伸至厨房,最后进入走廊。脚印密密麻麻,不会是我们昨晚留下的。 马里尼打开左边的一扇门。“佣人的专用楼梯。”他说。葛卫冈晃动着手电,每一节台阶上的灰尘都均匀完好,仅有些老鼠的脚印。 我们穿过走廊,走上主楼梯,上面的踩踏痕迹再次说明经常有人使用。探长走得很慢,仔细检查台阶上的每一个脚印。在楼梯的中段,他有了收获,是一枚小巧的女士鞋跟留下的不完整足迹。 “你确定死者是死后才被搬上去的?”他问。 “我确定,”马里尼说,“恐怕这脚印不是她留下的,你可以比对。昨晚我检查了她的鞋底,非常干净。我怀疑她从来就没有在户外行走过。昨天也是,她绝对没有在岛上行走,不然一定会沾上些泥土或沙子的。” “有人故意留下这些脚印。很明显,有些地方脚印太靠边了,像是重重踩踏后留下的。昨晚在你们和那帮人爬上爬下以前,这里就是这个样子吗?” “是的。不仅有那个女人的足迹,在楼梯尽头,还有一个男人的不完整的脚印。” 葛卫冈点点头,弯下身子,凑近细看。马里尼踱到走廊,察看每一扇紧闭的房门的门把手。“灰尘很厚,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他说着,转动把手,“全都锁着。” “说明偷听你们谈话的家伙上了楼,”葛卫冈说道,自顾自爬上第二段楼梯,“我们还是得找到钥匙,打开每一间房间看看。” 我们走进楼上的房间。马里尼移步至窗边,拉开他昨晚离开时关闭的百叶窗。阳光驱散了房间里阴郁隐秘的气氛,暴露出这里不过是个满是灰尘、被人遗忘的地方。只有那串极其突兀、穿过天花板的脚印,使得这间房间与众不同。 探长仰起头,眼光巡睃着那些脚印,一脸的迷惑与怀疑。他瞪了半晌,最后爆发出一声:“荒唐!”语气好像是他在泰晤士广场遇到了一头鹰头马身的怪兽一样。他突然把注意力转向其他地方,端着手电,站在房间中央,像灯塔探照灯一般缓缓旋转,环视四周。 “尸体在那里?”他声音低沉地说,指了指那把椅子。 马里尼点点头,掏出之前发现的用软木塞密封并小心包裹起来的指甲油瓶子。探长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然后收起来。 “是氰化物,没错。”他说,然后便开始动作迅速、毫无遗漏地搜查房间。他察看了桌椅,那张摇晃不稳的沙发,还有每一寸地板。之后,他像我之前那样爬上窗台,蹙眉瞪着窗棂,把头伸了出去,俯视着奔流的河水。片刻之后,他跃下来,大步流星地走到桌子旁,站到上面,凑近那串沿着墙壁向上延仲的足迹。观察了一会儿后,他抬起脚,在石灰墙面上踩了一下,留下的痕迹并不相同:缺失了脚尖部位的印记。 “确实像是行走时留下的,”他直勾勾地盯着,嘴里嘀咕着,“从橡胶鞋底的图案,我们可以推测一个人穿着打扮的风格。有线索可查了。”他仍站在桌子上,转过身,俯视着马里尼。后者一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的杂技表演。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问道:“马里尼,你可是位魔术大师,名声在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这些脚印确实是某人头朝下走过天花板后留下的。即使是魔术师,也——” “看起来都是些脚上功夫,对吧?”马里尼露齿一笑,“这倒并不是不可能。我就认识一位年轻的姑娘,每天早晚两次表演这个节目。四十英尺的高空倒立行走。是一位马戏团演员,名叫安娜·马克尔。” “哦?和这里的情况一样?”葛卫冈迫不及待地说,“好吧。我洗耳恭听。怎么做到的?” “脚底下装有马戏团专用的橡胶吸盘。如果你觉得这不过是雕虫小技,表演起来易如反掌,那么你就找个时间自己试试看。她经常摔下来,唯一的保护措施就是下面几位后台工作人员拉起的一张帆布。这不是什么新鲜的把戏。我家有一本书,1897年出版,上面有一张艾美表演《飞人》的照片(图片来源:阿尔波特·A·霍普金斯所著《魔术——舞台幻象与科学转移》——作者注),也运用同样的——” “这些脚印不是圆形的,”探长反驳道,“不是橡胶吸盘留下的痕迹。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添乱了?现在手头已经有够多的谜团了。在此徘徊的神秘人,故意纵火,剪断电话线,凿沉小艇,袭击并伤害他人,妄图乘飞机逃跑,见鬼的脚印,还有——一具尸体?我还是毫无头绪?” 马里尼补充道:“旷野恐惧症患者的怪异陈尸所。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是在哪儿、什么时候、为什么被杀?是谁、什么时候、为什么移动尸体?拒绝合作而且全副武装的兰博先生:埃拉·布鲁克的神秘发明;拉波特的降灵会上有什么本应发生什么却又没有发生的情况?到底那笔巨额的畿尼金币背后有什么阴谋?佛洛伊德人在何处?这些我们都需要答案,是吧?” “你真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葛卫冈注视着天花板,帽子歪斜地搭在脑袋上,“这家伙站在梯子上,把鞋套在手上,或者用根竿子顶着。但是看在老天的分上,到底为什么啊?这些脚印根本不是什么线索;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个恶作剧。而且这脚印延伸至窗外,没有人——”他穿过房间,再次爬上窗台,把头探出去。他叫道:“格瑞姆!过来。找找通向房顶的门,追踪脚印的去向。” 马里尼有一个令人不快的习惯,就是喜欢编打油诗。现在他又来了兴致。 “从前有个武断探长, 破案手法毫不靠谱, 行动计划漏洞百出, 次次都要——嗯……” “受人恩惠?”我好心提示道。 探长仔细端详着马里尼。“你心情不错吧。是现在告诉我呢,还是以目击证人的身份被我们扣押?总有一天我要这么来一次。你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 “我正要从我的大礼帽中变出一两个你需要的答案,探长。那不过是我预先的咒语。你也知道,这是惯常的仪式。我们先从昨晚那个在此游荡的小贼开始说。我们现在都知道什么?” “我所知道的就是你告诉我的那点儿少得可怜的信息,不过是凶手的行动比我们早了七小时。” “罗斯呢?” “昨天晚上我倒是有个合理绝妙的推测,但是今天凌晨被彻底推翻了。显而易见,当你、我和瓦托斯在一楼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掉落了手电简,我们便上来查看。他趁机从佣人专用的楼梯下来,纵火,然后经地下室离开,剪断电话线,凿沉船只,最后搭乘自己的船逃之天天。但是,除非他又悄无声,息地偷偷溜回来,否则打晕瓦托斯的就是另有其人了。而且袭击瓦托斯的人,就是剪断电话线的人。” “现在你也看到了,佣人楼梯的情况?” “他可能念了一句,‘变!’把自己变成了一只老鼠,或者——又是一个隐形人!他仅仅比我们早几秒钟走进这个房间,所以他一定是从这里的一个秘密出口离开的。里面一定还隐藏着一部电梯。那场火起得如此之快——” “并不快,”马里尼反驳道,“X走进这里,一分钟之后,他消失了。我可是活板门和秘道方面的专家,我建造这些东西。但这间屋子里没有。他去哪儿了呢?” “你刚才说你会为我们揭晓答案。”葛卫冈责备道,“而不是再提问题。我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就是天花板上的那串足迹了。窗框上沿也留有痕迹,很可能有人从那里爬出去了。你想说X是位超级飞人。他穿过天花板,顺墙而下,然后纵火。但是我希望——” “探长,你读心术的技术太差了。哪天来我的商店一趟,我教你一些百猜百中的方法,会给你打个折的。让我们慢慢理清头绪。X先生的确是从窗户逃走的,这是唯一的出口。但是那场火不是他放的。因为他不可能从这里下去。我承认,一个技巧娴熟的飞人或许可以在白天爬下去,像昨晚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是完全不可能的。他会摔断脖子的。” “如果他可以在天花板上穿行,”葛卫冈提出质疑,“为什么就不能沿着外墙走下去呢?一半可能,一半不可能。” 格瑞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马里尼在窗户旁向外喊道: “格瑞姆,有什么发现?” “有的,”警探的声音从上面传来,“窗户上方的屋檐上有几个新近留下的痕迹。” “很好,”马里尼说,“X翻过窗子,爬上探出的屋檐,躲在那里直到我们跑下楼去救火。他又回到这个房间,最终走房门离开。昨晚的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活人蒸发,厂体,大火,所有的这些都发生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没有时间容我思考。但是我仍然设法确保如果有人在我们之后离开,我们能够知道口我离开房间的时候,把…支铅笔立在门边。我们回来时,这支笔倒了。这次X真的离开了。因为他一直躲在房顶,所以火不是他放的。再说,我们赶到时,火势已经很旺了。” “他可以在你们到达之前放火,是吧?”葛卫冈问。 “不会的。理由有二。如果你想烧掉一栋房子,你绝对不会在自己离开前点火的,对吧?而我们到达时,X正在楼上。而且,如果前厅着起了大火,我和哈特走过地下室的时候,不会毫无察觉。之间的通门是敞开的。不,不管X做了什么,放火的都不可能是他。” “好吧,”葛卫冈半信半疑地说道,“但是你完全使案情更加复杂了。仔细想想,每一个人,包括X都有不在场证明。X有假设证明,其他人有确实证明——就是这样,假设盖尔的目击排除了他的嫌疑,我们又有了个嫌疑人。X藏在这里,Y放了火,我猜是Z凿沉了船只,A动手杀人,B移动尸体,C开着小艇逃跑。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这样破案。” “我忘了告诉你。海德森说他看到了那条离开的船,并且发誓船上只有一个人。” “我们却推断出半打消失不见的嫌疑人。我估计你一定已经想到,X可能提前布置下延时点火的装置。方法多的是。骗保高手在这方面招数颇多。我会让布兰迪仔细调查那些残骸,他为保险公司工作过,而且——” “噢,我知道他用什么点火的。这个。” 马里尼从胸前的衣袋里掏出一个手绢包裹的东西,打开以后,露出一个金质打火机,金晃晃的表面被煤烟覆盖。 “你从地下室的那一片狼藉里翻出来的?” “不是,并不是我。是瓦托斯上校发现的。哈特离开后,我和他去那里查看。我正想着可能纵火者使用了你提到的这种诡计。上校发现了这个——他以为我没有看到,就偷偷放进了口袋里。我又把它变出来了。”

12 信 
马洛伊上尉站在另一栋房子的大门前,向我们报告:“修理工已经修好了电话线,我已经给总部打了电话。海塞医生马上就到。我已经为海德森夫妇录了口供,布兰迪在楼上采集指纹。” “其他人起床了吗?”葛卫冈询问道。 “估计正在穿衣服。” “很好。我们上楼去,把奎恩叫过来,我需要他。还有,把瓦托斯上校也带过来。” 琳达房间的门敞开着。房间里,布兰迪忙着用刷子、粉末和放大镜采集指纹。葛卫冈刚想走进房间,却停下脚步,看着马里尼。后者穿过走廊,敲响一扇紧闭的房门。只听见阿诺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紧接着,门被打开,他走出房间。阿诺德身着衬衫,正在打领带。看见一旁的探长,问马里尼: “警察?” 我再次注意到他那说话时几乎是纹丝不动的嘴唇,好像害怕张开他的嘴一样。 马里尼点点头。“没错。葛卫冈探长,阿诺德·斯凯尔顿。” “很好,”阿诺德说,“你怎么把警察找来的?” “从魔镜里变出来的,”马里尼回答说,“我想问你点儿事情。琳达·斯凯尔顿有没有为自己买过巨额人寿保险?” “保险?没有。她没有投过保险。怎么了?” “只是问问。我想探长一会儿要见你,在一层等着。”马里尼转身,丢下他,匆匆走过来,进了琳达的房间。阿诺德一脸困惑地目送他离开,慢慢拉直领带。我和葛卫冈跟着马里尼进了房间。 葛卫冈关上门。“你为什么迫不及待地问他那个问题?” “一会儿告诉你。先看看尸体吧。” 葛卫冈稍稍犹豫了一下,走到椅子旁,掀开了布单。该看的我都看过了,所以我转身踱至两扇窗户间的书架旁,浏览着书名。这里有一些通俗小说,但是大部分都是非小说类书籍,而且主要可以分为两大类。不出我所料,一类是神秘学书籍:招魂术,通灵学,瑜伽——作者都很专业,并非有名无实的骗子:洛奇,道尔,奥斯本斯基,本赛特,巴拉顿等等。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戏剧方面的专业书籍:斯坦拉维斯基的《演员准备》,奥斯姆的《演员和表演》,克拉格的《戏剧艺术》,曼特西斯的《戏剧艺术的历史》,曼特的《演出》,理查德·沃夫的《上妆时间》等等。 我抽出一本斯宾塞的《神秘学百科》,在目录中查找“水晶球凝视法”。这时,我听到马里尼说: “探长,让布兰迪提取这里的指纹,”他指着梳妆台上的一把剪刀,“刃上有缺口。我认为这就是剪断电话线的工具。”他打开梳妆镜周围明亮的灯,巡视着桌子上那些瓶瓶罐罐,然后又“啪”的一声把灯关上了。 葛卫冈吩咐道:“布兰迪,照他说的做。还有门口那块儿‘请勿打扰’的牌子,还有——”他戛然而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间一隅的那个倒悬在半空中的玻璃杯。 “这又是什么见鬼的玩意儿?”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用食指试探着轻轻碰了一下,杯了左右摇晃。 马里尼瞥了我一眼,一副-我们注定倒霉”的表情。“是一个平底杯,”他解释说,“被一根系在天花板上的黑线倒悬着。” 葛卫冈瞄了他一眼。“我看见了。” “我正想为你详细说明,探长。这是一个自制装置,作用相当于水晶球。” 葛卫冈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哦?是这样吗?”他边说边仔细观察着。之后,他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有意思。” 他又回到尸体旁边,躲避着马里尼的视线。“你为什么把她放在这把椅子上?” 探长的态度令马里尼露出嘲讽的一笑。“因为她的姿势与之相符,”他回答,“我怀疑她死后,曾经被放置在这把椅子上几个小时。尸僵完全形成后,才被移尸。她的姿势与那栋房子里的椅子形状根本不吻合。后背弯曲的角度很怪异,一只胳膊看似搭在椅子扶手上,其实毫无支撑地悬着,距离扶手有半英尺的距离。” 葛卫冈若有所思地说:“你意识到了吗?如果她死在这里,那么旷野恐惧症不再是个无解难题。可能是自杀吗?” “自杀?”马里尼飞快地说,“那尸体为什么被移动?” “所以我们才认为是谋杀。” “那么,尸体被移动之后,指甲油瓶子和其他自杀的痕迹也随之移动,这又如何解释?” “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葛卫冈冷漠地开口,“凶手对于琳达所患恐惧症的事实一清二楚。他认为即使在那里留有一些指向自杀的线索,也不会有人在意,而且伪装的自杀假象可以将谋杀嫁祸给别人——一个不知内情,选错了陈尸地点的人。聪明,但还不够明智。” “你已经得出了答案,是吧?”马里尼咧开嘴笑了,“我们之前也听到了相同的推理。盖尔昨晚也是这样说的。但是回答我这个问题。有什么理由,会让人将自杀伪装成谋杀?给我两个理由。” “两个?我可以回答出一个。就是保险。受益人觊觎……”葛卫冈突然停住,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是的。”马里尼说着,脸上略带一抹放肆的微笑,“恐怕是这样。琳达并未投保。除非你能给出第二个理由——反正我是不能——否则没有人有动机将一桩自杀伪装成谋杀案。只剩下两种可能性。凶手是一个不知道琳达病情的人。或者,凶手知道琳达有恐惧症,只是想将凶案嫁祸给一个不知内情的人。不管怎样,都是谋杀,而非自杀。” “还有,”葛卫冈语气中略透着些阴郁,但是显然赞同马里尼的话,“我们不知道那个消失的神秘人到底知道多少.”而后,又咄咄逼人地补充道,“但是,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么凶手真是太聪明了。” 布兰迪一真跪在放置着尸体的椅子旁,站起身,说道:“你们应该看看这个,探长。”他指着小茶几上面,“这里有几枚很清晰的指纹。”葛卫冈走过去,他继续说:“海塞没有过目之前我不会采集尸体的指纹,但是我想这些都是她留下的。我看了她的手。剪刀上很干净。我觉得是被擦拭过了。但是这个……”他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探长低头查看着桌子上的一叠便笺纸。第一张靠近上部的地方画着几条毫无意义的铅笔涂鸦,一些螺旋状的线条和曲线,就像初学写字的孩子的书法练习一样。葛卫冈将注意力转向地板上的那支折断的铅笔。他捡起来,像之前马里尼那样,将两部分拼在一起。 布兰迪开口说:“我说的不是那里。是桌面,你看看,在这里,用放大镜。” 葛卫冈遵从着。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你已经刷过了粉末,但是我一个指纹也没看到。什么——” “我还没有刷粉末。那些是碳粉。我用的是常规火药粉,铝粉和锑粉。” 葛卫冈迅速看了一眼手中的铅笔和便签纸上的涂鸦。矛盾之处很明显。纸上的字迹是用很尖锐的铅笔写成的。而这支铅笔没有笔尖。 探长转身面对马里尼。“笔尖被磨过,笔芯都秃了。碳粉被刷在桌面上,用来显现指纹。他妈的!你难道不知道——这支铅笔在你发现的时候,就是断的,还是你动手折断的?” 马里尼从葛卫冈手里拿过放大镜,自顾自地查看,“总之,我是无辜的,”他说,“看起来,这帮乌合之众里竟然还有一位经验老到的侦探。” “我觉得他没有将粉末撒在桌面上,”布兰迪说,“你应该先撒粉末,然后再用刷子掸掉口如果有指纹,那么油脂会粘住粉末,显现出指纹上的螺纹。碳粉撒得很不均匀,而且也没有被掸过的痕迹。我想应该是有人把粉末撤在了其他什么东西上,一些粉末落在了下面的桌子上。’ 布兰迪正说着,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葛卫冈等他陈述完,皱着眉琢磨着他的推理,这才转身应道:“进来。” 马洛伊领着瓦托斯上校和奎恩侦探走进门。上校一如既往地昂首挺胸,穿着一丝不苟,甚至有些像女人般精于修饰。笔挺的长裤熨压得平平整整,珍珠领带夹夹在打着漂亮活结的领带的正中央,细心折叠的手绢卷在袖口里。但就是这副干净整洁的样子,却被一早裹在头上的纱布和绷带,还有睡眼惺忪的表情,破坏殆尽,尚未找回他平日里那讲起话来滔滔不绝,犹如指挥家一般的架势。他用对他而言稍显平板的语气,开口问候道: “探长,你早。” 葛卫冈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又是你,嗯?” “是的,恐怕是这样,”瓦托斯显得有些过意不去,“很抱歉,我们一见面就有凶案发生。上次的拜鬼凶案和现在这宗。我希望能在你不当差的时候,与你见面。” 在上次大礼帽事件中,葛卫冈差点儿误将上校当成犯人拘捕。我估计,他的那次险些断错案的经历,至今仍令他耿耿于怀。他不情愿地点头作答,省略了寒暄客套,直奔主题。 “你在这里有何贵干?” 奎恩翻开了记录本。 瓦托斯坐在床边。“几个星期前,我给斯凯尔顿小姐写了一封信,希望她准许我调查岛上的鬼屋。她回复我,让我来这里见她,并叮嘱我带拉波特夫人一起来,说很想见见她。我们如约而至,她邀请——几乎是要求——我们在此做客,不容拒绝。我们发现她对灵魂学颇感兴趣,也读过好几本我的书,对于拉波特夫人的通灵术和我计划筹建的灵魂研究实验室,尤为着迷。” “那么你接受了?” “拉波特夫人代替我接受了邀请。一开始,我并不情愿,但是在鬼屋的事情上,她一直找借口搪塞我。在之前的回信中,她并未做出允诺。但我认为,她这次的邀请就意味着同意我调查鬼屋。再加上伊娃想接受邀请,我就留下,并希望斯凯尔顿小姐最终会答应我的要求。”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个星期前。” “在此之前,你们与斯凯尔顿小姐素未谋面?” “是的,我们都没有见过她。但是拉波特发现她以前见过佛洛伊德。你还记得拜鬼凶案后,她获得的那七万五千美元的保险赔偿金吗?她不顾我的劝阻,执意投进了加勒比海上打捞公司。佛洛伊德是另一位投资者。” “寻宝组织?她赔了?” “没错。他们在佛罗里达一带,寻找一艘西班牙沉船,但是公司却倒闭了,她一分红利也没拿到。我怀疑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探长的微笑透着一丝嘲讽。“还以为她有火眼金晴呢,”他说,之后又话锋一转,“据你所知,从昨天中午开始,这个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做了什么?” “恐怕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上午十一点我进城了,直到六点才回来。” “你去请马里尼出山,帮着揭你朋友拉波特的老底?”葛卫冈毫不掩饰怀疑的口吻。 上校对马里尼忧心忡忡地说:“我觉得必须要告诉他实情。但是他会不会泄露给拉波特?如果她知道我怀疑她了……我——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弄清事实真相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 “上校,”葛卫冈严肃地插话,“谋杀案比拉波特是否是骗子更重要。你为什么把马里尼叫来?我以为你对她的真实性确信无疑呢。上次我暗示她是个骗子的时候,你不是还大发了一通脾气吗?” “我相信那些灵异现象是真的,”瓦托斯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仍然相信。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推翻那一切。” “但是你一定对她怀疑颇深,才会请马里尼帮忙,对吧?” “是的。” “也许是写字板上留下的灵言令你感到不安?” 瓦托斯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说:“是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微微耸耸肩膀。 “这灵言会不会和那八百万美元有什么关系?” “哦,”他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惊讶,“你知道了?” “知道。为什么你没有和我们提起过?” “我觉得还是让拉波特、佛洛伊德或者其他什么人告诉你们比较好。这是他们的秘密。” “即使他们没有打捞许可证,也要下海寻找?” 瓦托斯点点头。 “你难道不认为沉船就在拉波特降灵后所指的位置吗?¨ “探长,我不知道。但是,像佛洛伊德和布鲁克这样的专家看起来都甚为满意。” “我明白了。他在这方面也有些研究,是吧?他那不可告人的发明到底是什么?” “深海打捞设备。他正在研究一种新的水下吸附装置——种真空清洁器。他说这东西可以清理沉船残骸上的淤泥,好让潜水员得以靠近。” 一边浏览着琳达的藏书,马里尼~边问道:“他整日就在游艇上搞这项发明?” “是的。” “他完工了吗?” “哦,还没有。他已经 “探长,我不知道。但是,像佛洛伊德和布鲁克这样的专家看起来都甚为满意。” “我明白了。他在这方面也有些研究,是吧?他那不可告人的发明到底是什么?” “深海打捞设备。他正在研究一种新的水下吸附装置——种真空清洁器。他完成了最后的草图,正在制作模型。” 马里尼点点头,并未追问。葛卫冈也换了话题。 “上校,你什么时候进城的——海德森送你去的?” “没错。” “你是六点和兰博一道回来的?” “对。海德森每天六点钟都跑一趟,把进城的人接回来吃晚饭。” “中午你和马里尼在一起呆了一个小时左右.剩下的时间你做什么了?” “我在位于五十四号大街的灵魂学研究协会图书馆呆了一个下午。” “图书馆管理员可以为你作证吗?” “是的。波特·韦尔奇先生。” “你回来以后,就再没见过斯凯尔顿小姐吗?” “是的,没有见到。”瓦托斯摇了摇头,“一整天我只见了她一面。差不多十一点,我正要去船库的时候,在客厅里看到她正在和兰博谈话。我回来后,上楼回房间换衣服,准备吃晚饭,注意到她的房门上已经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我们用餐的时候还说起了她的缺席,但是谁也未发觉异常。拉波特还有点儿担心她连降灵会也要缺席呢。 “晚餐之后呢?” “我们离席之后,维瑞尔小姐就回来了。除了阿诺德以外,所有人都在闲聊。直到九点,我推说头痛,回房了。” “这样你好翻窗而出,去见马里尼?” 上校上前几步,重新端起架子。“不是的,”他愤愤地说,“我是为了等马里尼到达后,帮他溜进房子。但是,我后来确实出去了,是因为我看到老房子里有灯火闪烁,觉得奇怪,因为我听说那房子一直是锁着的。” 葛卫冈随口问道:“昨晚和马里尼一起,是你第一次进入那所房子?” 上校一只手紧张地调整了一下夹鼻眼镜,歪着头,强调着:“是的,是第一次。” 葛卫冈一声不吭,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上校,掏出那条手绢,放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里面的金质打火机。上校失魂落魄地瞪着眼镜,缓慢而机械地点点头,脸色死灰。 “我想这才是你真正想知道的。”他喃喃地说道,好像双腿发软般,一下子坐在床边,抬起头,望着马里尼,“是你昨晚从我衣袋里偷去的,是不是?” 葛卫冈严厉地呵斥道:“那么你承认昨晚大火后,你把这个偷藏起来了?” “是的。我别无选择。” “好吧,但是你乐意而为。为什么?” “我——我想我太紧张了。我没有多加考虑,我怕你们怀疑是打火机的主人放的火。” “我明白了。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呢?” “这个打火机,”瓦托斯舔了舔嘴唇,“是我的。” 他摇晃了一下,强行振作精神,飞快地说道:“我想我是太害怕了。我们刚刚发现琳达的尸体,紧接着我就在火灾现场找到了我的打火机……我——好吧,我想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本能反应——先把东西藏起来,过后再找时间仔细考虑。” “你有一整夜的时间考虑,”葛卫冈说,“有何答案?” “我不知道。我不想指控谁——我更愿意相信之所以使用我的打火机,是因为它恰好在凶手的手边——或者因为——这是我的打火机。如果答案是后者……” “不要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面对探长的怒吼,上校招架不住了。“前天晚上,”他说,“从我房间消失不见了。我换衣服下楼吃晚饭的时候,把它放在梳妆台上了。我从我下午穿着的西装口袋里掏出这个打火机,和钥匙零钱一起,放在梳妆台上。当我再把这些东西重新装进口袋时,发现打火机不见了。” “它不可能不翼而飞。发生了什么事?” “我——好吧,我并没有亲眼看见他拿走——但是——” “谁?快说。” “佛洛伊德.”瓦托斯略微疑惑地说,“佛洛伊德·斯凯尔顿。我换衣服的时候,他进了我的房间,和我聊了几分钟。” “你确定他进屋之前,东西还在,离开后就不见了?” “是的,我想是的——我确定。” “好吧,”葛卫冈怒斥道,“别支支吾吾的!” 瓦托斯紧张地咳嗽两下,然后,更为慎重地说:“是他拿的。一定是他。但是我不能上庭宣誓。我没有亲眼所见。” 葛卫冈犹豫不决,向马里尼投去疑惑的一瞥,马里尼却并未回应,然后他说:“好吧,上校。你可以走了。” 瓦托斯迅速站起身,“谢谢你。”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如果你可以向拉波特夫人隐瞒我对她的怀疑,我会万分感谢。这会——” 葛卫冈显然没有听他说话。瓦托斯停下来,皱皱眉,走了出去。 探长拧着眉头,对马里尼说,“好了,你怎么看?” “和这里发生的很多事情一样,”马里尼回答道,“使我迫不及待想见见佛洛伊德了。” “你会有机会的,如果见不到,我会知道原因,”葛卫冈啷囔着,“马洛伊,把阿诺德叫进来。”他的视线落在尸体上,“不,不要在这里。换个房间。” “佛洛伊德的,”马里尼建议道,“就在对面。” 探长点点头,朝门外走去。“我不知道昨晚到底有多少该死的神秘怪客在这座岛上游荡,”他回过头说,“但是,我敢打赌佛洛伊德就是其中一个。” 刚迈进房间,他蓦然停住脚步。看到了墙壁上的装饰,他难以置信地咕哝了一声。我们跟着他走进房间时,看到他重复着马里尼前一个晚上的动作,四处巡视。当他在衣橱中查看一个穿着讲究的男士的衣物时,接到马洛伊命令的格瑞姆把阿诺德带了进来。 阿诺德脸色依旧苍白,现在看来脸更长了,神情也更加紧张不安。他拿着一个没有点着的烟斗,心不在焉地把玩,往里塞着烟草。他身着一条棕色格子图案宽松裤和一件同色的套头毛衣。 葛卫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阿诺德却摇了摇头。 葛卫冈询问道:“你昨天最后一次见到你妹妹是午饭的时候?” “是的。” “一整个下午你都在哪儿?” “地下室。我在那里建了个工作室。一吃完午饭我就去那里了,直到快要吃晚饭的时候才上来,还碰到了从船房回来的瓦托斯和兰博,他们俩刚从城里回来。” “那时候,那块儿牌子就已经挂在你妹妹的房门上了吗?” “是的。” “那晚饭以后呢?” “又去了地下室。一直到降灵会开始之前,我才上来。我总觉得拉波特不想让我参加,所以才坚持要参加。” “什么时间?” “不到九点半。西格丽德、拉波特和兰博都在。我没看到上校。西格丽德告诉我,”他看向马里尼,“你要来,瓦托斯去接你了。我猜你们这次和她对抗一定很有意思口差一刻十点,埃拉回来了。虽然因为琳达的缺席,拉波特闷闷不乐——我觉得她的骗局主要就是针对琳达的——她还是决定开始。” “骗局?拉波特是个骗子?” 阿诺德挑起一条眉毛。“当然了。” “有何证明?” “没有。问题就难在这里。我只知道死人不能复生,相反,那些自称可以起死回生的人,不是骗子就是傻子。拉波特可不傻,她聪明过头了。虽然我尚未搞清楚她的那些戏法是怎么回事,但是绝对不是什么超自然力量——不存在怪力乱神。” “你妹妹却对此深信不疑。” “是的,”他嘲讽地一笑,“兰博、布鲁克还有瓦托斯也都买她的账。我只能说,他们都属于傻瓜那一类的。佛洛伊德也是,我就从来没指望过他能通灵。看起来,这个傻瓜家族里,只有我和西格丽德头脑清醒。琳达对这种事简直着了魔。” “她是你和佛洛伊德同父异母的妹妹?” “是的。丹尼尔·斯凯尔顿——我们的父亲——在母亲死后再婚了,娶了区格丽德的姑姑。丹尼尔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家族遗传。我和佛洛伊德并没有完全继承,我猜,我们只是略微有些固执。他觉得患有精神疾病的琳达很可怜,就把该死的斯凯尔顿家族的全部遗产都留给了她。我和佛洛伊德每人只分到了几千块,零花钱。你可能觉得几百万的遗产足够三个人分的,但是我们的老爹说我们是男人,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而琳达是个女孩子,还有病,得有依靠。我一直怀疑是琳达的一个灵媒朋友说服他的。他也是个迷信的家伙。” “不是拉波特吗?” “不是。那是他去世之前的事情,战争刚刚结束。1921年,那时候正风行一种叫做灵应盘的占卜板。但是我猜拉波特也有同样的企图。” “此话怎讲?” “拉波特一直在劝说琳达更改遗嘱,为降神事业捐一大笔钱。好像是以拉波特的名义。完全就是诈骗,对吧?” “就你所知,她如愿了吗?” “我还没见琳达的律师来过。我可是一直睁大眼睛盯着呢。” 马里尼坐在床上,摆弄着一叠纸牌,插嘴道:“那么遗产继承到底是怎么样的?你知道吗?” 阿诺德发出空之前的事情,洞的笑声。“又是一个好问题。但是,你还不能说这是一起图财害命。我和佛洛伊德一个子儿也分不到。存款、股票全部归西格丽德所管理。琳达的恶作剧常常是很恶毒的。” “不可能是西格丽德下的毒手吗?” 阿诺德诧异地看着马里尼,皱了皱眉,“别傻了,”他说,“她不会杀害任何人,你心里清楚。她是唯一与琳达合得来的人。” “佛洛伊德也知道遗嘱的条款吗?” “是的,当然。” “西格丽德呢?” 阿诺德万分肯定地回答道:“不。我肯定她对此一无所知。你看,我想琳达并没有把这当傲最终遗嘱。如果是的话,她根本不会告诉我们。她就是这么卑鄙,恐惧症的病状。她很嫉妒我和佛洛伊德,因为我们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她不行。盖尔会告诉你们这是旷野恐惧症的一个普遍症状。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性经常会变得很阴暗。如果我批评得太不客气了,我道歉,但是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真的很痛苦。¨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一起住?” “她有钱。只要我们住在这儿,对她言听计从,那么她就会救济我们一点儿钱。” 葛卫冈轻声说道:“你还能想到其他谋杀动机吗?” “其他动机?” “是的。你和佛洛伊德厌恶她,西格丽德可以获得遗产。这些都是动机。” “你在开玩笑吧?”他声音有些发颤,“我以为凶手是一个不知道她患有恐惧症的人。没有人会在她陈尸的地方伪造自杀现场。” 葛卫冈并未对他的话加以评论。我想,他是为了打破慢慢逼近的沉默,飞快地朗声说: “寻宝不算是动机吗?八百万美金,这么一大笔钱正等待着发现者。” 阿诺德笑了。“探长,这不大可能。宝藏已经沉睡了一百五十多年了,这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不可能成为动机。琳达正准备赞助水下打捞。为什么要杀掉一只会下金蛋的鹅呢?不,我想不会。昨晚这岛上一定闯进来了一个陌生人。你不会忘了那个开摩托艇的男人了吧?” “没有,”葛卫冈说,“我没有忘。她要赞助布鲁克的发明?” “没错儿。” “如何开始这项打捞计划?” “佛洛伊德,竹阿诺德说道,“有他自己的计划。1917到1918年,他曾经在海军服役,效力于潜水艇部队。潜过几次水,但是次数不多。好像是因为太胖了,或是什么别的原因。但是,由于他对宝藏传说兴趣浓厚,这项工作倒也颇具吸引力。不管怎么说,他从实际经验中,获得了不少知识,做了不少研究。去年,他用一个回声探测装置到处侦测,在河底发现了一艘沉船,他认为那就是使者号。 阿诺德向着梳妆台迈了一步,指着贴在墙上的一张航海图。“他认为,使者号在这里沉没——”阿诺德指了指134号大街附近的一处地方,和医生之前所说的吻合。“近年来的寻宝队伍却一无所获。那是因为船体的位置移动了。听上去没问题。我不太清楚。他核查了潮汐记录,并且画出了地图。注意斯凯尔顿岛的怪异形状,还有在小半岛的西岸,那些标明的河水深度。佛洛伊德说在最近五十年里,附近河道的挖掘和爆破工作导致潮汐的方向改变了,冲走了船体周围的淤泥。于是,它就随波逐流,慢慢地向海峡移动,直到被这个岛探出的部位截住,停在了那里。他说,他用回声探测器探查出的那艘沉船的数据和使者号吻合。” “我明白了,”葛卫冈说,“这么说,这个结论不仅仅是从通灵得来的?” “是的,鲍尔船长的天外留言印证了这一点。佛洛伊德说他核盍完毕,于是我开始准备。拉波特和瓦托斯有一天造访这里,被邀请留下做客。就在你要确定她是个骗子时,她突然请来了使者号船长的灵魂,这鬼魂给出了详细的水深数据和具体打捞的指示。当然,只是巧合罢了。” “兰博怎么参与进来的?” “佛洛伊德在一个什么午夜俱乐部认识了他,他来这里是想从琳达手里买下这座岛的北部,简直是疯了,他以为她用不着,可能会同意出售。打算把老房子拆了,建新的。我猜他有恋岛情结。琳达几乎就要被他说服了,所以,可能他的主意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疯狂。不管怎样,她邀请他留下,直到她考虑清楚。之后,降灵会开始,他对此很感兴趣。我不知道是因为相信鬼神,还是因为觊觎那八百万美元。” “他好像很有钱吗?” “有。出手也阔绰。但是他们都是贪得无厌的,对吧?他这种类型的人。” “他是什么人?” 阿诺德耸耸肩膀。“最好去问他。他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含糊其辞地表示自己是一名退休掮客,但是并未详谈。可能交易联合会把他踢出来了。我不会觉得惊讶。” “你睡眠很好?”葛卫冈突然间改变了话题,令阿诺德吃了一惊。 “我——为什么——是的,我睡觉很死。你怎么知道的?” 我想我从阿诺德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中,发觉了一丝紧张的情绪,他站立着,突然间,显得有些僵硬。 “昨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还能一觉到天明?” “是的,恐怕正如你所说的,”阿诺德皱着眉头,“你并不能怪我,是吧?我告诉过你我和琳达的感情不是很好。” “晚上你没听见什么动静吗?” “没有。我应该听到什么吗?发生什么了?” “你一会儿会知道。现在就这样吧,除非——”葛卫冈见马里尼向着阿诺德迈了一步。 这回,马里尼提了一个问题。“阿诺德,琳达是不是一直锁着那栋老房子?” “是的。我很多年没有进去过了。一些记者来这里想进去看看,但是她把他们都轰走了。” “她把钥匙放在哪儿?” “她卧室的保险箱里,就在巴克斯特的那幅画儿的后面。如果我们能拿到钥匙和其他东西,那就太好了。她不肯把密码告诉任何人,连律师都不知道。” 马里尼只是“嗯”了一声。 亨特探头进来,问道: “探长,能给我一分钟时间吗?” “好的。进来吧。马洛伊,你给总部打个电话。我要知道他们目前查到的关于佛洛伊德的情况。不要有任何遗漏。” 等到阿诺德离开后,他才开口道:“亨特,等一下。马里尼,我们看看遗嘱。” 马里尼掏出来,递给他。“阿诺德是对的,”他说,“西格丽德得到了所有的钱,全部。” 葛卫冈飞快地浏览了一遍,马里尼翻开最上面的一张牌——红桃Q。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又把它插到别的牌中间。他用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再次翻开最上面的一张——仍然是红桃Q。他又做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他喃喃说道:“阿诺德对自己安睡至天明的解释并不令人信服,你觉得呢?” 葛卫冈把遗嘱折好。“是的,并不令人心服口服,”他转向在一旁等候的亨特,“什么事?” “楼下来了位诺瓦克先生,还有几名助手。自称是深海打捞公司的潜水员。他们要见兰博先生。他昨天雇他们来这里,下水作业。” “好,”马里尼立时说道,“让他们到游艇上去,开始吧。游艇下面到底有什么,我们需要一份报告。还有,如果他们可以确定昨晚沉船的位置,我也需要他们报告这些船现在的情况如何。” 亨特望着葛卫冈,后者点头同意。而后,亨特说道:“还有这个,”他递给探长一封信,“海德森今天早上进城取信。我检查过了。其他都是些杂志和账单,但是这个可能很重要。海德森说斯凯尔顿小姐很少收到信件。” 葛卫冈用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拿着,检查正反两面。是普通的白信封,上面贴有邮件快递的邮票,机打的地址写道:纽约斯凯尔顿岛琳达·斯凯尔顿小姐收。信封的背面有一块儿污迹,看上去像是男士橡胶鞋底的污印。葛卫冈不安地检查了半晌,然后道:“廉价商店的信封,查不出什么的。” 他朝古玩展示柜走去,掀开玻璃罩,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刀,刻花骨质的刀柄,锋利的双刃。他将小刀插入信封的封口处,小心地划开。 里面有一张信纸,取出后,只见上面写道: 亲爱的琳达: 那八百万美元唾手可得,你自己清楚得很,但是你和兰博太优柔寡断。我在芝加哥认识一个人,他想要为我们出资打捞。我实在是等得不耐烦了,但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在我回来之前把钱拿出来,否则一切免谈。我也通知了兰博。 (佛洛伊德) 马里尼伸手拿过信封。葛卫冈看着他,愁眉不展地说:“邮戳是‘布法罗,4月14日,22:30’。” “是昨晚.”马里尼说,“是的。佛洛伊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13 三十种剧毒 
“马洛伊,”葛卫冈探长焦急地命令道,“让总部立刻开始着手调查。我要他们在布法罗和芝加哥展开联合行动。我立刻就要佛洛伊德·斯凯尔顿。” 马洛伊点点头。“我会问问阿诺德,看看他知不知道佛洛伊德去芝加哥见什么人。”他转而对马里尼说,“这封信不能作为这起凶案的不在场证据。如果十点发现尸体的时候,尸僵已经完成,那么她一定已经死了很久了,这段时间足够他坐飞机到布法罗。’ 马里尼仍然检查着信封。“是的,”他回答道.“但是他更有可能是坐火车到布法罗的。因为如果去芝加哥,坐飞机不顺路。佛洛伊德既然在布法罗寄了信,那么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是X.Y或者Z——即使坐喷气式飞机都不可能。” “飞机我也会调查。”马洛伊说完,向外走去。他打开房门,说了一句:“哦,你早!医生。” “早!”海塞医生匆匆忙忙走进来,拿下叼在嘴里的雪茄,加了一句,“尸体在哪儿?” “就在走廊对面的那个房间,”葛卫冈说道,“马洛伊会带你过去。她昨天下午两点半还活着,晚上十点发现尸体的时候,尸僵已经完成。尸体可能被移动过两次,从这里到海岛对面那栋房子里,然后又被抬回来。” “明白了,”海塞说,皱了皱鼻子,“尸体被移来移去,死后九到十个小时以后你才通知我,你还想知道死亡时间。为什么找我?应该找马里尼的魔术团。” “别这样,医生。你不发牢骚心里就不痛快。如果能帮得上忙,发现尸体的时候有个医学博士在场。亨特,你把盖尔叫来。” “威廉姆·盖尔?”海塞问道。 “没错,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是我读过一些他发表在心理学刊物上的论文,知道他的研究领域。” 海塞和马洛伊离开,穿过走廊。亨特下了楼。葛卫冈把信交给布兰迪。“你去找阿诺德核对一下这个签名,看他是否能够确定这是佛洛伊德的笔迹,然后采集信纸和信封上的指纹。格瑞姆,你去那栋老房子一趟,把那串脚印采集下来。等到所有人都离开房间后,你看看有没有人的鞋能与脚印吻合。你可以先检查这个房间的衣橱。” 马里尼坐在床上,洗牌后把牌分成五摞。格瑞姆走了以后,他轻声喃喃自语: “有人杀了琳达, 从窗遮离现场, 何人飞天轻而易筝, 杂技演员、飞鸟还是印度教徒。” “好吧,到底是哪个?”探长咄咄逼人地说道,“你有了想法。说!” “我刚刚想到,竹马里尼不紧不慢地说,“哈里·霍迪尼——” 房门被打开,盖尔医生走进来。马里尼笑了笑,继续安静地玩牌。葛卫冈声音沙哑,低沉地说道:“坐下。” 盖尔吃了一惊,坐下了。 “请你说说你昨天下午的行踪。”葛卫冈大声说道。 盖尔回答得倒也干脆,语气好像开药方一样,冷静客观。“一早上都在综合医院,和精神科的医生商议。下午在办公室。可以给我的秘书打电话,公园区8—8765。她还可以给你们我昨天下午诊治过的病人名单。五点半,维瑞尔小姐来我办公室找我,我们在广场吃了晚饭。差不多八点半的时候,我把她送上出租车,然后回到办公室,一直工作到十点。然后,我就来这里了。” “你的秘书也整晚都在工作?” “没有,你这下难住我了。但是位于四十四号大街的码头的出租艇的驾驶员可以证明我十点上船,十分钟后,他把我送到这里。” “你昨天早上几点从这里进城的?” “我没从这里走。我只有周末的时候才来这里。从周五晚上到周一早上,通常是这样。” “是你说由于琳达·斯凯尔顿不可能自己走过去,所以一定是死后被人搬过去的?” 盖尔医生点点头。葛卫冈坚持让他再重复一遍关于旷野恐惧症的症状和举止行为习惯的证词,我和马里尼已经听过了。 他说完以后,探长开口提问道:“情况都那么严重了.你还说她不是个疯子?” “不是,”盖尔回答得很干脆,“她是不正常,没锚,但是——但是并不具有危险性。而且,把她送进精神病院或者疗养院是行不通的,你得把精神病院搬到她跟前来。” 葛卫冈沉吟了一下。“好吧,”他说.“就这些吧。法医正在勘检尸体。你能不能过去看看?他想见见你。” 马里尼在一旁将扑克牌发给自己和其他四位假想的玩家,见盖尔要离开,开口说道:“等一下。”他将纸牌翻过来,居然把把都是同花顺,满堂红,自己的一把则是清一色的黑桃同花顺。 “你也是阿诺德的医生?”他问道,手法熟练地将牌收拾好。 我不知道到底是由于那把扑克牌还是马里尼的问题,令盖尔错愕不已。 “不,”他回答得很简单,“我不是。” “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 纸牌从马里尼的右手哗啦哗啦地飞到他的左手中。 “但是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他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盖尔随即摇摇头:“不,我不能。 马里尼瞟了他一眼,试探道:“不能还是不想?” 盖尔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挤出一丝笑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想我说的是‘不能’。” 纸牌再次倒手。“对不起,医生。” 盖尔转过身,快步离开。 葛卫冈把稍早回来的布兰迪叫进来,问道:“佛洛伊德的笔迹?” “错不了。” “好的。开始检查那封信。奎恩.你把布鲁克带来,”葛卫冈看了一眼马里尼,“你觉得他的脸上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探长。所以我才问。他化了妆——手上也不例外。想隐藏什么。我们要让海塞看看他。可能不重要,但是我很好奇。你看过这个吗?竹 他向我们展示一摞牌最上面的一张黑桃A.然后,飞快地用手抚过。刹那间,牌变成了黑桃八,之后,仿佛仍不满足,又变出了一张黑桃十五!这张牌我倒是很想引进到扑克中来。手掌再次抚过后,抹去了所有点数,成为一张空白的纸牌。他将牌翻过来,把蓝色的牌底变成了红色,然后倒扣着分发出去。 葛卫冈说:“我想试试看。”他向那摞纸牌伸出手。 我和马里尼都惊讶地看着他。马里尼说道:“当然可以,”说着,把牌递给他,“最好把这个也拿上。”他从床上把其他牌收起,翻过来。原本空白的纸牌上现在画着一只从大礼帽里变出来的兔子,还有马里尼的签名,地址和电话号码! 葛卫冈毫不惊讶,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谢谢。”和其他牌混在一起后,放进了衣袋里。他转过身,面向房门。 埃拉·布鲁克走进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不知为什么,让我想起了刚刚新建了游泳池的基督教青年会的秘书长。他给人的感觉很开朗,有些过于直率。一双眼睛在金丝边眼镜后面游移不定,仿佛与他的外表有点儿矛盾。他坐在探长对面的那把椅子上,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与昨晚判若两人,和马里尼的扑克戏法一样,令人惊讶不已。我哪个都难以置信。 “你说,你最后一次见到斯凯尔顿小姐是在昨天早饭的时候?”葛卫冈开始询问。 “没错。”布鲁克回答得很干脆。 “然后,你就一直在游艇上工作,直到晚餐的时候。午饭也没有回来吃?” “是的。我带了点儿吃的。整个下午,拉波特都在那里,和我在一起。”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跷起二郎腿。但是,探长接下来的问题,令他稍稍坐直了一些。 “搞些水下打捞装置的发明?是不是?” 布鲁克扬起一条眉毛。“是的。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说?” “一来,我对那位先生的身份一无所知,”他指指马里尼,“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侦探。二来,在我的发明取得专利以前,我并不想过多地谈论。” “你确定不是因为你妄图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在附近打捞沉船宝藏?” “哦。泄密了。”他再次放松身体,咧开嘴笑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没错,寻宝人在没有发现宝藏以前,是不会公开消息的。显然是个坏策略。” 马里尼插话道:“布鲁克先生,你造这个水下真空吸附器花了多少钱?” “水下真空……我可以问一下是谁这样描述这个装置吗?”他冷冷地望着马里尼。 “别摆架子,布鲁克.”葛卫冈说,“这是谋杀侦讯。我们要了解一切情况,但是我们不会什么都和记者说。回答问题。” 布鲁克反驳道:“我看不出来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琳达·斯凯尔顿正打算出钱资助,是吧?” “她是打算,但是——” “到底需要多少钱,布鲁克先生?”马里尼不耐烦地追问道。 埃拉一双明亮的眼睛与马里尼对视,然后垂下眼帘。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平板而毫无起伏。“大概二十万。” “昂贵的发明,是不是?” “是的,但是这项装置的运用可以让我们接近那些曾经无法靠近的沉船残骸。如果你寻得了一艘西班牙大帆船上的装运货物,那么这二十万实在是九牛一毛。” “八百万美元的收益,这项投资的回报率是百分之四千。你是这个意思吗?” “大概意思就是这样,没错。” 探长又抛出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上琳达·斯凯尔顿当你的金主的?” 埃拉愤愤不平地坐直身子。“探长,如果你是在暗示布鲁克水下吸附器是个骗人的玩意儿——” “我换一种问法,”葛卫冈颇有耐心地说,“但是我仍然要知道答案。你是怎么——” “是佛洛伊德,”布鲁克让步了,说道,“他找到我,说他有一个打捞工作,可以让我的发明一试身手。他说他妹妹会出资帮助我制造这个装置。 “使者号?” “使者号?我不知道。还没有经过证实。河底的确有一艘沉船,可能是使者号。等我们真正打捞上来,才能确定。” “用通灵的手段来定位沉船并搜集数据,不是很奇怪吗?还是说你一向这么傲?” “沉船所在地点不是用这种方法确定的,”布鲁克严厉地辩驳道,“拉波特夫人通灵的结果补充并印证了佛洛伊德的调查。目前我们所能查证的每一个细节都完全吻合。我也不能解释这是为什么。” “我希望你可以,”葛卫冈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就这些吧。” 布鲁克站起身,愉快地笑着,有些过于客气地说:“谢谢你。”然后,走了出去。 “我不喜欢他那张脸,”葛卫冈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道,“笑里藏刀。” “名字也很奇怪。”马里尼评述着。 “名字?” “是的。埃拉的意思是静。埃拉·布鲁克。宁静或者静止的水。你知道,水深则静。下一个是谁?” “拉波特。奎恩,让穆勒把她带来,然后是维瑞尔小姐,之后是兰博,照这样的顺序。” 奎恩打开门,葛卫冈叫道:“喂,医生!” “我就来,等一下,”海塞穿过走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匆匆走过来,“尸体的确呈现氰化物致死的迹象,我什么时候可以检验尸体?” “现在。马上开始吧。你还得看看这个,”他向海塞出示了指甲油的瓶子,“你和盖尔推算出死亡时间了吗?” 海塞点点头,“推算出了。听了以后可别发脾气。我已经尽力把时间范围缩小到六个小时了。不会早于昨天一点,晚于六点。我只能根据尸僵的程度来推算最尔小姐,之后是兰博,照这样的顺序。” 奎恩打开门,葛卫冈叫道:“喂,医生!” “我就来,等一下,”海塞穿过走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匆匆走过来,“尸体的确呈现氰化物致死的迹象,我什么时候可以检验尸体?” “现在。马上开始吧。你还得看看这个,”他向海塞出示了指甲油的瓶子,“你和盖尔推算出死亡时间了吗?” 海塞点点头,“推算出了。听了以后可别发脾晚的死亡时间,这是十分多变的。你说有人在两点半还看到她活着,那么可以将范围缩小一点儿。如果你再将时间折中,那么差不多了。” 探长没有发脾气,但也并未喜出望外。“和我想的一样。”他粗声粗气地说,“人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好吧,开始检验尸体,让他们尽快打电话询问定量测试的结果,越快越好。你留一下,盖尔,你在楼下等着。” 之后,也不知他是对谁说,他继续道:“兰博和瓦托斯从十一点到六点都在城里,维瑞尔小姐从两点半至八点半。”——他看了看马里尼——“琳达死的时候,她正在公园里,和你在一起。盖尔在办公室里,布鲁克和拉波特两个人整个下午都呆在游艇上。海德森夫妇——”他望着刚刚和海塞一起进来的马洛伊。“他们怎么说?” “他们两个都在医生的小屋里打扫卫生,从午饭以后一直到大约五点。” “还落下了阿诺德,”葛卫冈最后补充道,“他承认他和琳达在房子里。但是我希望我知道……” 他若有所思,声音逐渐消失。马里尼说道:“免费读心术服务一次。你希望你知道X是几点上岛的,还有佛洛伊德身在何处。“他也停下来,葛卫冈抬头望着他,期待着他给出答案。马里尼又道:“我也想知道。” 听见敲门声,马洛伊前去开门,和外面的警探穆勒说了两句话,然后向葛卫冈报告说:“拉波特还没有起床。穆勒要她快点起来。还有,维瑞尔小姐来了。” 他向旁边跨了一步,西格丽德走了进来。一迈进门,便停住脚步,环视一圈后,立刻认出了探长是这里的负责人,就径直走向他跟前的那把椅子。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灯芯绒家居服,脚步像舞蹈演员那样轻盈飘逸。一进屋,便吸引了所有男性的注意力。她坐下,神情凝重地看着葛卫冈,等待着。 “维瑞尔小姐,”他精神勃勃地问道,“昨天你和阿诺德、拉波特、兰博还有斯凯尔顿小姐一起在阳台上用午餐。两点半你进城,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斯凯尔顿小姐,那时候,你走下楼,她正在和拉波特说话。她上楼以后,你与拉波特还有兰博一道去了船库。海德森把拉波特捎到布鲁克工作的游艇后,然后送你和兰博进城。是这样吧?” “是的。” “你在城里干什么了?” “我直接去了马里尼的商店。他不在。我听说他可能在麦迪逊马戏花园,就去那里,找到他了。” “你那时候忧心忡忡。担心什么?谋杀?” 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稍稍睁圆了一些。“不。是拉波特。我想让马里尼看看她的降灵会,然后为我们揭穿她的把戏。” “我们?” “我和阿诺德——还有盖尔医生。我想我们的思想太不开通了。拉波特的灵异现象一直都令人信服,但是我并不能接受。一来是因为我在马戏团里长大,认识不少魔术师,也见过不少骗子,装神弄鬼的家伙。我并不完全相信我所看到和听到的。我和阿诺德设法戳穿她的骗局,但我们毕竟是外行,一无所获。昨天吃早饭时,我们甚至搜查了她的房间,仍然毫无发现。我便告诉阿诺德,我要去找马里尼帮忙。我早就应该这么做了。我知道如果有入可以帮我们揭穿她,那么这个人就是马里尼了。” “你们凭什么认定拉波特同意他在场?” “她不能拒绝。我打算来个突然袭击。如果拉波特拒绝,那么我们就会对琳达说她是做贼心虚,害怕被人揭穿。拉波特是个聪明人,看得出来这点。她早就对昨晚那场降灵会大作吹嘘,就是为了引琳达上钩。她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她的目的是什么?” “琳达的钱。” “哦,不是使者号上的金子吗?” “我不知道。我猜那可能只是一颗烟幕弹。要不是那灵言,我几乎要相信那沉船故事了。真丢人。” 葛卫冈下一个问题看似随口提出,其实眼睛在半垂的眼皮下仔细打量着西格丽德。 “琳达的钱现在归谁了?” 她的回答同样漫不经心。“我想是阿诺德和佛洛伊德。” “只是猜测,还是你确实知道?” “不,我不知道。但是,会给他们,对吧?阿诺德不知道吗?你没问他?” “我问了。你告别了马里尼后,又做了什么?” “那时候快五点了。我去了六十五号大街,见了比尔——盖尔医生。我们在广场吃了晚餐。他回去工作了,而我八点半回到这里。” “你有没有告诉盖尔,马里尼会来?” “告诉了。” “然后呢?” “没什么,直到降灵会十点开始。” 马里尼插进来,提了一个问题,“探长,是时候听听那个了。西格丽德,你可以为我们详细描述一下吗?” “像往常一样.”西格丽德讲述道,“她准备进入通灵状态。她这次的方法很特别,除了口吐白沫,其他什么都有。她说她吃了一种药,有助——” 西格丽德有些茫然地停下,对马里尼突然而来的怪异举止感到奇怪。他慵懒闲适的样子一扫而光,瞪着她,好像她刚刚跳了脱衣舞一样。他那专业魔术师的冷静自若显然被颠覆了。 探长感兴趣地挑挑眉毛,等待解释。 “我怎么忘了那个?”他惊呼道,“等我一下。”他迈开两条长腿,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我们听见他走进琳达的房间。 我们等了片刻,正当葛卫冈让西格丽德继续讲下去时,马里尼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书,翻到后面,食指划过书页。 “这里,”他兴奋不已地说,“灵魂附体:克兰顿,斯丹顿·莫斯,拉波特,二百一十二到二百一十四页,”他飞快地翻页,“上校的书,《现代灵媒》。最后一部分是专门介绍拉波特的。听着!” “在我对于灵魂学二十余年的深入研究中,我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灵媒,有真有假。到目前为止,拉波特夫人是最令我感兴趣的一位。如果她通灵的状态能够得到科学家对于治疗跳蚤的关注程度的十分之一,那么心理学和灵魂学界将大有突破。” “她发现,一般的通灵状态在某些药物的作用下,会显著增强。这些药物有助于分离通灵者的个人意识,从而更为顺利发挥灵力。” “诸如此类等等。他还在这里加了一条很有意思的脚注,直到刚刚我才想起来。” “我分析了她进入通灵状态前服用的某些药物成分。其中包含两种极度危险的药物,这两种药物,只有在最为严格的药品监管下,才可以被推荐使用。关于这点,我不多加赘述。但是如果我说这两种药物,一种是颠茄碱类的生物碱,另一种是众所周知的迷幻药,那么搞医学的朋友们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马里尼的语气平稳,猛地合上书,发出啪的一声响,算做感叹。 “海塞,”葛卫冈转向房门,飞快地说,“该你登场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是生物碱类药物?” “天仙子胺和‘吐真药’——茛菪碱,”海塞严肃认真地回答道,“我想第二个就是你要找的。和吗啡一起,被用于半麻醉。如果她给自己下这种药,那么她就是一个傻瓜。两个都是剧毒。你搞不清致死量是多少,吗啡的致死量因人而异,莨菪碱也尚未被准确测定。” “半麻醉和通灵状态是不是很像?”葛卫冈刨根问底。 “是的。差不多。茛菪碱抑制中枢神经。最初脉搏加快,呼吸减缓。而后出现疲惫,精神恍惚的症状。而这些就是所谓的通灵状态。但如果你稍微多服一点儿——颠茄碱类的致死量是二十分之一格令(英美翻最小重量单位,0.0648克。)——抑制作用加剧,潜意识被释放,出现幻觉和呓语。呼吸和心跳都将大大减弱,麻木,四肢麻痹,抽搐,而后昏迷。最终一命呜呼。” “拉波特出现这些症状了?”葛卫冈问西格丽德。 “没错。她看上去非常困倦,同时呼吸很深。而后她开始一连串地胡言乱语,大部分毫无意义,直到灵魂附体。她也有麻痹的症状——手臂僵直,双拳紧握,你根本无法移动——还有抽搐。那样子可不太雅观。” “拉波特的新角色,”马里尼神神秘秘地说,“拉伯西尼医生的女儿与密斯拉戴塔。” “什么?”探长不明所以地问道。 “毒女,”马里尼解释着,“霍桑和加内特作品中的人物。被毒药喂大,危险的女人。亲吻了她们,你就有口难开了,因为死人不会说话。拉波特可以给我们一些有趣的答案。我希望她已经准备好了。” 葛卫冈回头对海塞说:“医生.确定是氰化物了吗?” “还没有。尸体解剖以前,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我觉得不太可能是莨菪碱或是吗啡致死,但是三个我都会检验。” “马洛伊,把拉波特带来。快点儿。维瑞尔小姐,你现在可以走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些。” 她诚惶诚恐地点点头,跟着马洛伊走出去。 “这案子变成了毒药学家的噩梦,”探长烦躁地低语,“太多毒药,我们根本不知从何入手。” 这会儿,真正的重磅炸弹就要被投下,炸掉整个军火库。自从我想到那些照片后,这半个小时里,我就一直等待一个好时机。现在正是时候。 “探长,”我平静地开口,“其实你所知道的还不到事实的一半。”葛卫冈被我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好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指着墙上海盗旗下面的一幅镶框的照片,我问: “你们注意到那个了吗?黎明时分东河美景,色调湛蓝。” 他疑惑不解地盯着照片。“是的,那又怎样?” 马里尼一脸困惑地望着我,挑着眉毛。海塞瞟了一眼那张照片,而后眼神锐利地注视着我。 “楼下还有一张,实在是极品,”我享受着受人瞩目的感觉,继续说道,“帆船,深棕的色调。还有一些,到处都是,上面都署名阿诺德·斯凯尔顿。昨天,琳达被害的时候,他正在地下室工作。他说他在那儿有间工作室,但是至于是什么工作室,他避而不谈。如果你问我,那么一定是冲印暗房。我很想好好参观一下。” 葛卫冈这时才摸到头绪“是的。没准儿你能有所收获。” 马里尼坦率地表示困惑不解。“喂,”他出言抗议道,“你们在说什么?” “摄影,”我模仿着他发表演说时的样子,加以说明,“是除了毒物学以外,最以毒为伍的爱好。着色剂的成分包括氰铁酸物和草酸钾,草酸,盐酸,硫酸钢,氯化金,醋酸和硝酸铅,硼砂,钾明矾,胺明矾——全是毒药。显影剂里包含连苯三酚,甲醛,多聚甲醛。高锰酸钾和硫酸是颇受推崇的还原剂。微粒显影液中含有对苯二胺,一种有毒染料。” 我稍作停顿,那一张张被我惊得目瞪口呆的脸,令我很是满意,深吸了一口无毒的氧气,我继续抛出剩下的重磅炸弹。“为了增强明暗度,传统的方法是使用二氯化汞、重铬酸钾、硝酸银、氰化钾或者氰化钠。我可能遗漏了一些,但是——哦,对了——还有碘化汞,硝酸,硼酸.甲醇和异丙醇。” 我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我总结道:“一共二十七种。除了一两种以外,其他的你可以在任意一家摄影用品店里足量购买,而且不会受到任何盘问。阿诺德不会样样俱全,但是一间配套齐全的暗室,至少要有一半。再加上莨菪碱和吗啡,你现在一共有二十九种剧毒物质了。” “女士服装专家兼药剂学家,”马里尼说,“你有没有给人讲过瓜基乌图印第安人的奇怪的婚礼习俗?” “当然,”我回应道,“所有的婚礼习俗有一个共同的基本——” “时机,”葛卫冈一本正经地打断我,“和手段!” 正在这时候,马洛伊上尉探头进来,宣布了一则令人振奋的消息。“探长,拉波特刚才捣鬼。她吞了几粒安眠药,我没能制止。她马上就要睡着了。” “鲁米诺!”我轻声说,“三十。” “海塞!”葛卫冈探长声如惊雷,“去看看她。把她弄醒。必要时给她洗胃。她别想就这么逃了。马里尼,来吗?我要去看看那间暗室。”

14 蓝色的男人 
葛卫冈探长将地下室楼梯间的门稍稍推开半英尺,而后又快速而安静地拉上了。他仍握着门把手,回过头来望着我们。 “马洛伊,”他悄声说道,“阿诺德是不是还在前面的客厅里?” “还在。” “我也觉得是这样。安静。呆在这儿别动。” 他再次慢慢地推开那扇门,刚好可以容他一人通过。我们其余的人,挤在门口,注视着他蹑手蹑脚地走下楼。越过奎恩的肩头,我看到地下室被布置成一间游艺室。中间摆着一张乒乓球台子,墙上挂着一个飞镖靶子。另一边有一个红漆铬饰的吧台,角落里立着一张桌子,上面有台打字机还有一些信纸。 但是吸引探长注意的,却是右边的一扇虚掩着的门,从里面隐隐透出微弱的灯光,不时传来鬼鬼祟祟的玻璃器皿的碰撞声。 他靠近那扇门,侧耳倾听,然后迅速推开房门。 威廉姆·盖尔医生被吓了一跳,前伸的手中握着一个用玻璃瓶塞密封的棕色瓶子,正要搁回面前的架子上,被这么一吓,瓶子从手中滑落。他下意识地飞快伸出左手,刚好接到。之后,他转过头。他呆若木鸡地站了半晌,圆睁着双眼。而后,他慢慢露出笑容,镇定自若地将瓶子放回原地。 “哦,你好!探长。我刚才还在想,你也该到这间暗室里一探究竟了。” 葛卫冈一言不发,伸手把那瓶子从架子上取下。我们剩下的人拥进门,走下楼梯。 阿诺德的暗房真是不同凡响。长长的不锈钢水池上装配着显影盘,冲洗池自带振动器与内嵌的底片预览器,还配备有相片冲洗与接触式冲洗器,相片放大台,风干压板,放工具的抽屉,柜子,架子,搁板,底片夹,甚至还有剪切板。一切设施设计得简洁实用,最大化地留出了操作空间,提高了工作效率。设施齐全,应有尽有,甚至不乏一台小型冰箱,用于冷却溶液,脚下控制的电灯开关和一套带有排风扇的通风设备。我跃跃欲试,打算挽起袖子现在就干。要不是葛卫冈拿走了我前一晚拍摄的胶卷,我现在就有了一套禳了框的“11×14”的放大照片了。 我瞥了一眼陈列的化学药剂,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并不夸张。这里,红色的危险标签比比皆是。 我注意到毛巾架旁边的角落里,立着一个架子,上面摆着一瓶奇怪的东西。我猜不透它是用来做什么的——是一罐子润肤霜。 探长看了看手中的瓶子,念道:“AgN03,硝酸银。盖尔,你想干什么?” “我在想,”盖尔语气轻松地说,“阿诺德是否有氰化钾或是氰化钠,如果有,他是把他摆在明面上,还是暗暗藏起来。” 探长扫视了一下架子上的物品口“你有何发现?” “这就是他全部有毒化学试剂了,有一些氰化物唾手可得。但是独独缺了氰化钾和氰化钠。由于这两种药剂极为危险,很多摄影爱好者不愿使用。而且——”他指了指墙上贴着的一张药剂配方。 蒙克欧文的增厚剂配方 漂白液 溴化钾………………3/4盎司 氯化汞………………3/4盎司 加水稀释……………32盎司 加入I0%的亚硫酸盐,使其变黑;或者D-72显影剂,稀释一倍;或者10%氨水(一份氨水对九份水)。以上方法可以增强不透明度。 增强对比度 氰化钠或钾……………1/2盎司 硝酸银晶体……………3/4盎司 加水稀释………………32盎司 将氢氰酸与钠分别放置——将后者放入前者,直到沉淀最终析出,静置然后过滤。 “这是我见过的最毒的药剂配方,”盖尔说。“里面包含了大约一百种足以致命剂量的二氯化汞,一百种氰化物,还可能有半打的硝酸银。可不是什么补养品。” 探长猝然放下盛有硝酸银的瓶子,我感觉,好像是怕它跳起来咬他似的。 “所有人都出去。”他尖声命令道。 我们退到那间略为宽敞的房间,等待着,隔着门,注视着葛卫冈的一举一动。探长表情严峻,记录着架子上排列的瓶子上红色毒药标签上的成分。然后,他快速而彻底地检查了整个暗室,拉开了所有的抽屉,翻遍了每一个柜子口 最后他喊道:“马里尼,交给你个任务。这有个柜子上锁了。看看你能不能打开。” 马里尼大跨步地走进去,看了一下,自信满满地说道:“罗斯。曲别针。桌子。” “对不住了,你就凑合用这种工具吧,”葛卫冈道歉,“圣诞节的时候,我会送给你一整套扒手工。” “谢谢,”马里尼接过我递给他的曲别针,“我不需要那个。更想要一张警用通行证。城里有好多表演我都想看呢。”他把曲别针捋直,又弯了几个新结,然后动手撬锁。 葛卫冈走出暗室,来到盖尔面前。“请把你口袋里的东西全都掏出来。”他命令道。 盖尔坐在乒乓球台子上,划了火柴,正要点烟。他把烟从嘴上拿下来,站起身,表情凝重地盯着探长看了半晌,一时忘记了手中的火柴,烫到了手。他抖灭了火柴,不发一言地将口袋里的东西统统掏出来,搁在台子上。 正在这时,海塞医生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问道:“你现在要见拉波特吗?” 葛卫冈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动作迅速啊,医生。你是怎么做到的?” “洗胃,灌肠,催吐。我只是提到这些,她就醒了。我就知道这招有用々她根本就没有吃安眠药。只不过做做样子给马洛伊看。有些症状装不出来的,现在亨特看着她。” “很好。一会儿见她。” 葛卫冈转而面对盖尔,手法老练地拍了拍他此时已是空空如也的口袋,仔细检查着台子上的那些丝毫不引入怀疑的钥匙、零钱、手绢、铅笔、钢笔、钱夹、书信还有一支医用温度计。而后他说:“好了。” 盖尔把东西收回口袋后,葛卫冈加了一句:“你以为自己是侦探,是不是?” 他还来不及回答,马里尼从暗室里走出来,手里捧着的东西吸引了我们的注意。那是两个一品脱容量的化学试剂瓶和一个玻璃杯,里面装有半杯液体,在其他情况下,我可能将它误认作是水。杯口倒扣着一个垫盘。那两个瓶子,一个是透明的玻璃质地,上面标着粗重的红色字样——剧毒,并用稍小的字体写着化学符号——NaCy和三个字——氰化钠(原文是SodilunCyarude。)。另一个瓶子是棕色的,里面装着半瓶晶体,但是没有标签。 “某人玩了一回侦探游戏,”马里尼说,“越来越明显了。”他将玻璃杯放在乒乓球台子上,慢慢转动。只见,杯子侧面印着一枚黑色的指印。而另一侧,垂直排列着另外四枚。盛有氰化物的瓶子上也同样布满了指纹。另一个瓶子上却千干净净。 “大拇指和其余四根手指,”马里尼指了指玻璃杯,“很小。可能是女人的。” 葛卫冈弯下身子,凑近观察。“上面刷的是碳粉。一他说。 “没错。我们这位业余侦探,不管他是谁,把这个临时充当自制指纹粉,而且效果不错。你有没有注意到,琳达的房间里有一个空水罐,但没有杯子?” “当然注意到了,”葛卫冈反驳道,“我又不是瞎子。”他转向海塞医生。“你能不能马上检测这杯子里是否有氰化物?” “可以,”海塞走上前,点点头,“这次你很幸运,知道这是氰化物。我带了普鲁士蓝检测剂。上尉,能不能把我的包拿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拇指扣着杯沿,食指托着杯底,走进了暗室。 马洛伊竖起拇指,冲奎恩指了指上面,奎恩正要上楼梯,葛卫冈下令道:“把布兰迪也叫下来。还有阿诺德。我要——” “等一下!”这次是盖尔那清利而坚决的声音。他面对着葛卫冈,“在你把他叫下来以前,我有些话要说。” “说什么?” “是关于动机的,”盖尔医生冷冷地回敬着探长的目光,中指紧张地弹了弹香烟,烟灰掉落在地板上,“琳达是个自私自利、冥顽不灵的老处女。作为心理学研究对象倒是珍贵难得;若是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我想,那可真如十八层地狱一般。她还掌管着大部分财产,而有那么一两个人觉得这财产他们也应该有份。动机多的是,但是——” “但是什么?”葛卫冈的声音降到了冰点以下。 盖尔对着手中的香烟皱了皱眉,扔在地上,踩灭了。“还有一个更好的动机,”他阴沉地说,“一个好得多的动机。如果有人有充分的理由杀人……”他飞快地臀了一眼马里尼。“你问过我阿诺德的脸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告诉你。” “我就觉得你知道。”葛卫冈说。 “是的,我知道。但是在我确定这与琳达被杀有关以前,我是不会透露半句的。阿诺德整天都画着妆,不仅是脸上,甚至还有手背上。市面上有一种专用产品,叫做遮瑕霜,他可能用的就是这个。这种产品被用于遮盖皮肤上的瑕疵和黑痣,但是阿诺德涂遍了所有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有一次,我看到他没有化妆的样子——他不知道。有天早上我看见他穿着泳裤在游泳——只有他一个人。” “然后呢?”葛卫冈不耐烦地低吼着。 “他的皮肤是蓝色的。” “蓝色的!”探长根本不能接受这个想法。他满是怀疑地飞快审视着盖尔的脸。 我开始觉得医生的话很可能是真的。因为这正好可以解释前一天晚上我看到的阿诺德脸上的污溃——雨水冲掉了他脸上的遮瑕霜。 “对了!就是这个,”马里尼声音中透着惊讶,“医生,是不是摩氏皮肤?” “没错。银中毒。你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见过一些蓝色皮肤的人。但是不觉得阿诺德有点儿太年轻了吗?我以为他们早都去世了。” 盖尔点点头。“是都去世了。他的确有点几年轻。你觉得他是怎么中毒的?’ 葛卫冈探长拍了拍球桌,吸引我们注意。“等一下!奎恩,你去把布兰迪找来,把海塞的包拿下来,”他满是火药味地瞅着马里尼和盖尔,“现在,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有没有人可以解释——” 马里尼接过重任。“探长,我认识的那几个蓝人都是马戏团里的怪物。大概四十年以前,医生用硝酸银治疗胃溃疡。我不知道这药是否有效,但是当医生发现他们的病人变成了蓝色,一定大为吃惊——尤其当他们发现病人们无法变回原样。无药可治。有些人就去表演些余兴节目。我就认识这么一个人——他们将他宣传为火星来客——还继续让他服用那种药,以增强颜色。他知道只要自己的肤色仍是蓝的,而且无法复原,那么他的生活就有保障,还要求涨工资呢。” “但是——”葛卫冈开口反驳。 “同样的事情,”盖尔对马里尼的话加以补充,“还发生在十九世纪初和1850年左右,那时候含银盐被用做治疗癫痫和痨症,造就了整整一代的蓝。我不知道这药是否有效,但是当医生发现他们的病人变成了蓝色,一定大为吃惊——尤其当他们发现病人们无法变回原样。无药可治。有些人就去表演些余兴节目。我就认识这么一个人——他男蓝女。这种蓝灰色的皮肤颜色是由于含银盐会沉积在皮肤中。银受到阳光照射后会变黑——这也是它被用于冲印照片的原因。这种色素沉积最初会出现于暴露在光下的部分还有结膜和粘膜。你注意到阿诺德说话的时候几乎不张嘴?那是因为他的口腔和舌头都是蓝色的。甚至是他的内脏——” “但是,¨这次,葛卫冈终于成功提出异议,“硝酸银内服是有毒的。” “当然,”盖尔附和道,“如果服用过量,这就是一种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毒药,那大约是三十格令以上。少量服用的话,对身体无毒无害。但是如果长时间持续服用,那么就会出现阿诺德试图掩饰的那种皮肤变色。” “你刚才说我进暗房时,你正在找氰化物。你又为什么拿着硝酸银的瓶子?” “你是说那个贴有硝酸银标签的瓶子,探长?我有了这种想法以后,便想要查证一下。我发现,阿诺德那个硝酸银瓶子里的确装有盐,某种外观很像AgN03的盐。但是那不是含银盐。只是普通的氯化钠——食盐。不仅不是硝酸银,还是硝酸银的解毒剂。” 盖尔转身,拿起那个没有标签的棕色瓶子。他掀开玻璃塞,倒出大约一茶匙的晶体,用手蘸了点儿,用舌头轻舔了一下。 “苦的,金属的味道,”他说,“这才是硝酸银。” 布兰迪和奎恩走进来。葛卫冈对布兰迪说道:“那封信检查完了?” 布兰迪点了点头。“信纸上有一两个模糊不清的指纹,信封上有几个很清晰的。很可能是邮局职员和邮递员的。但是如果你认为信纸上的指纹不是佛洛伊德留下的,那么我回实验室以后会采集比对。在这里用指纹粉实在得不出详细情况,但是硝酸银浸泡法行得通。” 马里尼微笑着说道:“这就是我所说的常用化学试剂了。公认的万能试剂。进来吧,布兰迪。硝酸银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但是,”布兰迪说,“不是那么简单的。我需要——” “信的事我来办,布兰迪,”葛卫冈插嘴道,“那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我要你检查这间暗房,特别要留意那些盛有毒药的瓶子。”葛卫冈又转向盖尔。“我还是不明白。很多使用硝酸银的摄影师并没有变成蓝色,而阿诺德也不可能自己服用。” “是不可能,”盖尔若有所思地说,“但是难道看起来不像是他藏起了自己的硝酸银,并用食盐替换,只为了避免被下毒?” 马里尼用拇指和食指从球桌上捏起一些晶体,凑近观察。“你是说琳达?”他问。 盖尔说:“在这一点上,我要把我的立场阐述清楚。我不是阿诺德的医生。他患有银中毒的原因令我很疑惑,也很感兴趣。但这并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有一次我试图和他提起这件事,他并没有多说。直到昨晚,我们发现琳达,我才将两件事拼凑在一起。我之前不肯说,是因为这不过是凭空猜测。但是他把硝酸银锁在柜子里,又拿无毒的盐装样子——好吧,现在看来,我有了证据。” “是的,”葛卫冈缓缓附和着,“阿诺德好像已经察觉到他被下了药,于是秘密采取措施保护自己。但是为什么琳达——这令她比你想象的更疯狂,不是吗?” “这意味着她比你想象的更危险,是的。而且她的理由显而易见。嫉妒是旷野恐惧症的一种很自然的心理状态。在琳达这个病例中,嫉妒的对象有两个,阿诺德和佛洛伊德——尤其是阿诺德。他是——或者说曾经是——一个演员,而且很优秀。琳达一直梦想成为演员——你一定注意到她房间里的那些书和桌子上的舞台化妆品。但是她的演员梦,因为恐惧症的原因,是破灭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阿诺德来去自如,不再依靠她,在舞台上也风光无限,自然无法忍受。她偶然得知了硝酸银的毒性,就给他吃下去——从他自己的暗房取得的硝酸银。由于剂量很小,他不会注意到味道不对。她把恐惧症传染给了他,效果类似。和她一样,他也不愿出门,只不过是由于身体的原因,而不是心理原因。” 葛卫冈皱眉盯着那个棕色的瓶子和散落在球桌上的晶体。 “时机、手段和动机!”他说,“把他找过来,马洛伊。这案子很清楚了。” 马洛伊急忙上了楼,步伐坚定而果决。 马里尼的声音从我们身后的一个角落里传来。“探长,你知道,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是啊,”葛卫冈同意道,“阿诺德就是真凶。” “阿诺德?哦,是的。但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一下子转向他。他坐在放置着打字机的桌子上,将机器上的色带摘下来,一只手上缠绕着一条,凑近桌子上的台灯。他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查看着。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罗斯,左上边的抽屉里有几条色带。装上一条,然后做记录。” 他站起身,腾出地方给我。我急忙按照他的话去做。 葛卫冈说:“是条新的色带吗?” “是的,”马里尼说,“借我你的放大镜用一下。这条色带有几英尺长,中间只有单行印记,排列紧密,但是很清楚。剩下的部分两端被重复使用。你们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也许能够利用放大照片来辨认这些。但是我想我现在就可以破译这段单行的印记。罗斯,好了吗?” 我点点头。他将色带靠近台灯,缓慢地念着,不时停顿,却十分肯定。他念的不是词,而是单个的字母。 “i—I—l——i——m——t—h—g——i——e—e—h—capitalt—colon—a—d……” “没有空格?”我打断他。 “显示不出来,”他说,“敲击空格键时,色带不移动。只能一会儿我们自己加了。” 他继续拼读着信息,我也逐渐失去了耐心。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有何意思。后面的字母越来越多,我们也越来越茫然无头绪。我记录完毕以后,探长和医生从我身后探出头,气息拂过我的脖子,看着这个: illimthgieehT:adniLraeD24030123020172025225 15913145101321827523revo3ot1/221/221/22ot2srh2ot1/2lsrh 1/2lotlo6ot8484ot0303ot5lsnim5lctpU1/235-8402-81 C21-8ClsetunimnitnecsarofemitlatoTtfOltf02se tunimnishtpedtnereffidtasegapp 这让我想起了一条数学家做出的假说,如果一只猴子坐在打字机前几百万年,那么根据概率定律,出于偶然,最终它可以打出大英博物馆的所有藏书。在我看来,这一串字母就像是这猴子在闲暇无事敲打出的东西。 葛卫冈瞟了一眼马里尼,说道:“然后呢?” “看上去有点儿语意模糊,是吧?”马里尼回答说。 “你可以在每个大写字母前插入空格,”盖尔建议道,“只是这个‘Lrae’看上去不靠谱。” 葛卫冈皱着眉头看了好久,最后他不耐烦地说道:“马里尼,交给你了。你喜欢猜谜。你很可能破译成功,发现是个六重替换电码,国际间谍组织窃来的海军机密。你破译这个的时候,我去搞定阿诺德。” 看起来,探长并不重视这条信息,如果这是信息的话。我也是半信半疑,这连指法练习都不像。如果这些字母有含义,那么应该是密码或者是暗号。反正葛卫冈认为这太荒诞了,不值得仔细考虑。我看了一眼马里尼,企图看穿他的心思。他看上去满怀希望,因为片刻之后,他的脸上勾起一丝微笑,他凑近我。 “罗斯,”他说,“你可不可以——” 楼梯间的门敞开着,阿诺德匆匆忙忙地走下来,后面紧跟着马洛伊。葛卫冈赶忙跑到桌子前,用身体挡住了那几个瓶子。

15 完美犯罪 
葛卫冈探长等阿诺德走到他跟前,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你的医生是谁?”他直截了当地问。 “医生?”阿诺德声音中明显透着忧虑,“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用管。是谁?” 阿诺德犹豫着。“现在,你看,探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葛卫冈毫无预警地呵斥一声,犹如庞贝古城轰然坍塌般,一声巨响,数朵火焰。 “我理由充分,你也心知肚明!”他咆哮道,“回答我的问题。你和这里的其他人对于无关紧要的问题都对答如流。一旦我抛出一个重要问题,你们就开始言辞闪烁,扯谎搪塞。我受够了!我一定要挖出些答案来,现在就从你开始。你的医生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很抱歉,探长。我没有医生。我从不得病。” “阿诺德,”马里尼认真地说,“你知道,你犯了个错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探长,你忘了告诉他,在见到律师以前,他有权利拒绝回答问题。” 葛卫冈毫不理会马里尼的评论。“请让我看看你的手。”他命令道。 “指纹?”阿诺德一动不动,问道。 “不是。”葛卫冈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小臂,拉了过来。阿诺德没有反抗,脸上却透着倔强不服。葛卫冈装作很感兴趣地检查他的手掌,突然将他的手翻转过来,捋起袖子。 “你的胳膊上没有涂遮瑕霜?” 手部的肉色在手腕处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蓝灰色,正如盖尔描述的那样。 “没有。”阿诺德回答,声音微弱。”脸上情况也很糟?” “是的。那又怎么样?”我注意到他朝着盖尔医生的方向飞快地投去一瞥。 “这可能与案子有关,是吧?”葛卫冈眯着眼睛,盯着阿诺德,向左跨了一步,露出身后球桌上的两个瓶子。 我确定阿诺德看到了那两个瓶子,但表面上他毫无反应。只有那缓慢而过于谨慎的语气,暴露了他平静的外表不过是装出来的罢了。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他语调平板地说。 探长伸出手,拨弄着装有氰化物瓶子的塞子,来回拧动,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阿诺德的脸。“昨天下午,”他严肃地说道,“琳达·斯凯尔顿被毒害的时候,这座岛上只有三个人,你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唯一一个与琳达一起呆在房子里的人。你有机可乘。你暗房中的氰化钠并不是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而是锁起来的。你有法可行。” 他稍作停顿,第一次瞥了一眼手中把玩的瓶子,而后继续冷冷地说道:“也就是在这个上锁的柜子里,还放有你的硝酸银,没有贴标签。而硝酸银的瓶子却装的是食盐。你皮肤变色是由于银中毒。你具备时机、手段和动机。” “我明白了。好像是那么回事,”阿诺德坚定地与葛卫冈对视着,“如果是我杀了琳达,为什么我要把她的尸体搬到老房子里?我可是知道她从来不到那地方去的啊。然后再伪装自杀?你们觉得我是蠢蛋吗?” “正相反。你实在是太聪明了。那是你脱罪的手段。但是对我来说,没用。” “那么,你在指控我了?” “我会给你坦白的机会。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阿诺德稍加思索,之后,立时显露出他的紧张和谨慎。 “好吧,”他绝望地说,“我说。你们知道得很多了。但是还不够。而且你大错特错了。” 他转身,朝着暗房的门迈了一步。葛卫冈飞快地上前拦住他的去路。 “没事的,探长。我不是去拿毒药。” 葛卫冈仍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阿诺德拿回来一条毛巾和一罐润肤霜。他把东西放在乒乓球桌上,拧开罐子的盖子,开始往脸上涂抹润肤霜。他一言不发,我们也静静地看着。 接着,他用毛巾擦干净。效果很怪异,好像他使用了奇异商店里贩卖的魔术香皂,越用脸越黑,还像是他的毛巾里藏了一块木炭,涂黑了脸。卸妆后,他的脸和手臂一样,呈现出一种脏兮兮的篮灰色。那灰暗古怪的颜色毁掉了他那张比例完美、轮廓鲜明的俊脸。音乐剧偶像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怪物。 “很漂亮吧?”他痛苦地说,将毛巾扔在地板上,从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不慌不忙地点燃,“探长,给我戴上手铐吧,”他试图令语气轻松自然,却虚弱无力,“把手铐亮出来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让我们听听吧。”葛卫冈要求道。 阿诺德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我不说,我难以洗清嫌疑。如果我说了,你们又不会相信。但是我还是说吧。琳达是自作自受。如果有人死了活该,那么就是她了。我想要她受尽痛苦,慢慢死去。但是——有人赶在我前面动手了。我真的不想替他背黑锅。我本想在你们逮捕我之前,为你们搜集些证据,但是你们行动得太快。祝贺你们。” 他嘲讽一笑,深深吸了一口香烟,一开口,烟便从他嘴里和鼻子里冒出来。“琳达死于昨天下午三点十分。我知道,是因为我看着她断气的。我想杀死她,她又死于我暗房里的毒药,于是我移动了尸体——就这样——我没有杀她。” 他再度停下,看到探长脸上透出如他所料的怀疑神色,眼中顿时充满绝望。 “继续。”葛卫冈语气平淡。 “琳达是个疯子,”阿诺德说,“她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疯狂,包括你,盖尔医生。她给我下毒,用的是我工得室中的硝酸酸银,已经有一年了。她企图扼杀我的演艺生涯.也成功了。我有一个医生,菲利克斯·格拉夫,公园大街八百五十号,一位皮肤科专家。开始的时候,他查不出我得的是什么病,我并不怪他。因为定期服用硝酸银这件事情听起来太荒谬了,谁也不会当真。但是随着情况愈发严重,而且治疗毫无效果,他最终告诉我他只得认为是银中毒了。他知道我使用硝酸银,但是我们谁也不知道这药剂是如何进入我体内的口我工作的时候,不会误食化学药品。” “后来我得知,像我这样皮肤已经深度变色,一定已经小剂量地服用毒药很长一段时间了,我知道这不可能是意外,便开始怀疑有人下毒。就算是这样,我也是过了好久才搞清楚她是如何给我下药的。硝酸银是一种极不稳定的化合物,一旦接触任何有机物,便会分解。所以我觉得毒药不可能是下在我的食物里。但是我仍然拿样品去检测,几个星期后,结果出来了,食物里没有毒。最后,我灵光一闪,找到了答案。硝酸银是通过黏膜吸收的。琳达将晶体研磨成粉,小剂量地——量很少,我察觉不到味道有异——掺进我的牙粉里!” “等到我和格拉夫发现,已经为时已晚,因为手法如此恶毒,如此疯狂,只有疯子可以想得出来——我猜盖尔也许能够及早发现,因为他了解琳达,但是格拉夫对她一无所知。也许我应该咨询他。但是那时候,我觉得皮肤科专家比心理医生更合适。我真的难以置信,直到我在硝酸银的瓶子上发现了琳达的指纹——我对比了她留在镜子银质把手上的指纹——我不得不信了。当然,我装作毫不知情,没有让她起疑心,悄悄把硝酸银掉了包口你能想出比我这个更强烈的杀人动机吗?她毁了我追求此生唯一梦想——表演的机会,而且无法补救。我决定杀了她,手法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连盖尔,甚至是格拉夫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我已经遭到了报应。我制定了详细的谋杀计划——然后,突然,有入抢先一步,杀了她,还让我背这个黑锅。如果你留我一条命,我会查明这到底是不是故意杀人。如果这是——” 阿诺德的两根手指不自觉地绞拧着香烟,将它掐断,扔在地板上,用脚踩灭了。 “你有怀疑对象,”葛卫冈突然插嘴,“是谁?” “佛洛伊德。该死的家伙!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昨天,他可以回到岛上来,偷偷溜进房子,在琳达的杯子里下毒,但是为什么——”阿诺德迷惑不解地摇摇头,“今天早上我没有告诉你,但是我怀疑佛洛伊德那些关于使者号的设想,不过都是水中捞月。他说他确定了一艘沉船的位置——这轻而易举——沉船多的是,但不是使者号。太不靠谱了。我猜他就是想试探琳达会在打捞工作中投入多少钱,然后大捞一笔。我不知道拉波特有没有掺一脚,或是只是自己单干,但是她也觊觎琳达的财产。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在钱到手以前杀掉她。我不认为她会拿钱出来,但是我也确定她尚未拒绝。”他停下来,瞪着眼睛,脸上交织着困惑与愤怒。 “是什么样的完美犯罪手法?”葛卫冈问道。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吧,探长?但是我会回答。我要先告诉你昨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上楼去琳达的房间,那时候剐过三点。我不相信她真的想把所有钱都留给西格丽德,也确信拉波特想要分一杯羹。佛洛伊德这么傲,我不怪他,但是拉波特也想要染指这份财产,让我无法忍受。我受够了,于是决定警告琳达她被拉波特骗了。我却根本没有机会。我进屋时,她正坐在扶手椅上——就是你搁置她尸体的那把椅子。她闭着眼睛,房间里拉上了窗帘.胳膊底下压着一叠信纸,手里握着一支铅笔。看上去,她好像接受盖尔的建议,尝试无意识书写。我打断了她,她生气了,让我出去。我不听,我们发生争执,大约三四分钟。突然,她的话说了一半,脸就恐怖地扭曲了,接着,她惨叫一声……” 阿诺德停下来,在衣袋中摸索香烟,找到一支,掏出来,却没有点燃,继续讲述。 “她试图站起来——却又瘫坐下来。紧接着开始抽搐。那样子可不好看。很快她就咽气了。就是这样。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切就发生了,几秒钟的事。我凑近她,闻到她嘴里有苦杏仁的味道。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傻站了几分钟,等着惨叫声把海德森太太引过来。但是没有人来。然后,我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上。我开始飞快地想办法。 “那个杯子,我想你也发现了,就放在她椅子旁边的小桌上,水还剩一半。我知道她一定是在我进屋之前服下了毒药,我在的时候,她没有喝水。但是我也清楚,她不会自杀。否则她不会和我争执不休,因为她知道自己将在一两分钟内断气,不值得。而且毒发的时候,她很惊讶——震惊,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没有人,尤其是盖尔医生.相信她会自杀。他曾经告诉我,即使她深受恐惧症的折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也绝对不会自杀。他可以从心理学的角度为你解释原因。而且,她对拉波特的那套骗人的把戏和宝藏那么感兴趣,更没有人相信她会自杀了。最近几个星期她尤为高兴,因为拉波特令她相信自己也可以培养通灵力。她没有给任何人留有意图自杀的印象口我知道这不是自杀,也没有人会相信这是自杀。而我有最充分的谋杀动机,格拉夫,可能还有盖尔都知道。我必须得快点儿做些什么。所以我移动了尸体。” “你想出这法子为自己脱罪?”葛卫冈怀疑地发问。 “不是的。那原本是我谋杀计划中的一部分。我本来打算不久后,琳达便会被人发现陈尸于那栋老房子里,很明显,是被某个陌生人、过路人或是色情狂劫持到那里的,凶手对她的恐惧症一无所知。这些都是障眼法——混淆视听,将这案子伪装得离奇而神秘——岸边划艇靠岸的痕迹,不属于房子里任何人的脚印,从大衣上脱落的一颗纽扣,可能还有几根红色的头发,指甲缝中干枯的血迹,暗示凶手的脸被抓伤了。哦,这些线索显而易见,却又微妙难解。但是我的计划并未完成,这里面有很大的一个漏洞。一个意图强xx或凌虐的心理变态凶手是不会毒死被害人的,而是会采取勒毙,敲击头部或是肢解的手法。这可把我难住了。我花了半个小时考虑,却仍束手无策。我怕随时会有人回来。” “于是,我决定移尸,然后用盛有氰酸纳的指甲油瓶子伪造自杀现场。这样,至少短时间内,警察会认定凶手是个不清楚琳达病情的人。再加上推迟发现尸体的时间,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查明是谁杀了她。但是你们动作太快,实在太快。我还没有证据。” “你用碳粉采集杯子上的指纹?”葛卫冈询问道。 “是的。但只有琳达的指纹。而氰化物药剂瓶上只有我的。凶手什么也没留下。如果我想杀掉她,你们在氰化物的瓶子上也找不到我的指纹。” “除非,这又是运用逆向思维来抵赖。暗房里,几乎所有瓶子上都有你的指纹。如果氰化物的瓶子上没有,反而奇怪。” “没错,你说得有道理。我刚才没有想到这一点。当然了,你不相信我。” “你是怎么把船弄沉,又是怎么放火烧屋的?” 阿诺德恢复了些生气。“探长,我很高兴你问起这个。你不明白吗?这是我的一张王牌。如果我知道会发生这些事,我就用不着移动尸体了。我有不在场证明,事发时我不在场。起火时,我和大家一起杲在客厅里。船被凿沉时,我和盖尔在一块儿。” “那么你也要否认打晕瓦托斯的事了?” “是的。我确实听到了些动静,正如你怀疑的那样。但是我无法出门查看,因为我没有上妆。于是,我就索性假装没听见。” 葛卫冈并未与他争论,继续发动攻势。“你什么时候把尸体移到那里的?” “昨天晚饭以后。我必须等到天完全黑了。大约九点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我在暗房里,我动手移尸。从窗户爬出来,走阳台的楼梯。回来后,马上和其他人待在一起。大约用了半个小时。” 马里尼提出一个问题。“你把她的尸体搬到三楼,只是因为尸体以坐姿形成了尸儡?” “是的。她一直坐在椅子上。那是唯一一个房间——” “是你砸坏了大门的锁?”葛卫冈打断他。 “是我。就如我之前告诉你的,我不知道登露台的大门没有上锁。我希望你们能够查明还有谁去过那栋房子。为了不让你们发现我的脚印,我只得毁掉了所有足迹。但是在我之前,有不止一个人曾经去过三楼。” 葛卫冈转向马洛伊。“把他带到楼上去,看着他。”他背对着阿诺德。 阿诺德盯着他的背影,好像试图仅凭意念力来读取探长的心思。 马洛伊正要行动,马里尼提出了一个我想问的问题。“阿诺德,你确定你在的时候,琳达没有喝过杯子里的水吗?” “我确定,”阿诺德育之凿凿,“她忙着和我吵架。” “你说毒发前,你大约在房间里待了三四分钟?你能再说得准确些吗?” “不能了。我没有看表。但是我确定不会少于三分钟。为什么?怎么——” “你知道,你那时候很激动。有没有可能最多只有一分钟?” “不,不可能。否则,她不会有时间彻彻底底地驳倒我。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大概复述给你。” “不是现在。但是你以后要说。她有没有往嘴里放过什么别的东西?她的手有没有靠近过脸?有没有用嘴碰触过铅笔或其他什么东西?” “没有,”阿诺德仍然万分肯定,“她没有,但是为什么——” “就这些吧。”马里尼说口他坐在打字机前,心不在焉地敲击着空格键。 阿诺德皱了皱眉头,跟着马洛伊走了出去。 “好了,这为案子打开了突破口,”葛卫冈说道,“有希望了。这是我听过的最可恶的口供了。我听过些胡搅蛮缠的疯话,但是我照样能把他们送上断头台。” “很奇怪,”马里尼说,“非常奇怪,对于一份口供而言。他坦白承认了时机、方式、动机,甚至起了杀人之心——但是他没有承认谋杀。是这缺少的一点点令你困惑不安吗,探长?” “我说过我困惑不安吗?” “没有,但是你脸上写着呢。你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凶手已经坦白招认了这么多,却独独缺了这临门一射。你会一直为此烦恼不已,直到你寻得答案。我欣赏你这点。有些警察才不会为了这些细小的问题忧心呢。” “是啊。如果他没有杀害她,那么他招认了一切他的所作所为就更不可理喻了。除非他想用电椅自我了断。” “或者,他说的都是实话。” 很长一段时间,盖尔坐在房间一隅,一声不吭,专心做一位默默无闻的听众。这时,他突然开口说道:“可是他不会的,你知道。不会毫无保留。” 马里尼转身,面向他。“我想我们应该听听你的意见。探长,木马开始旋转,都坐上来。” “他要么在撒谎,要么就是他弄错了他万分肯定的一件事,”盖尔继续说道,“如果她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在他进入房间至少三分钟后才毒发身亡,那么有他在场的这段时间里,她一定曾把什么东西放进过嘴里。根据他描述的她毒发时的情况,她一定服食了很大剂量的氰化物,那么,她会在短短几秒钟内失去知觉,痉挛抽搐,最长不超过一分钟。不可能有三分钟那么久。他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当然了,”海塞医生站在暗房门口,他那平静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她不是在他进房间之前喝下杯中的毒药的——也不是之后!案发后,杯子中的液体被人换掉了。但是无论杯里装了什么,都不可能含有氰化物。” “阿诺德先得一分,”马里尼说,——如果是他杀了她,他一定知道那杯子里面没有毒,就会在杯子里面放一点儿,就像他说的那样,为了伪造现场。同样的,他也不会将杯子里含有氰化物的水倒空,再用清水代替,因为这与他的说法相矛盾。” “那么,她到底是怎么中毒的?”葛卫冈说。 “她喝了半杯水——清水——在阿诺德进房间之前,”马里尼说,“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当然能了。她渴了。” “并不一定。还有其他需要喝水的原因。假如她将毒药放进嘴里以后,用水送服呢?假如毒药在她体内几分钟后才发作,只是因为……海塞,难道你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延缓毒性发作吗?” “我可以,”海塞突然将雪茄从嘴里拿下来,好像答案突然闪现,“胶囊。普通的明胶胶囊需要四到五分钟时间溶解。如果她之前喝了酒,那么就需要更长时间,因为明胶不溶于酒精。” “胶囊,”葛卫冈兴致盎然地说,“这就说明——” 穆勒警探冲进楼梯间的门,脚步匆匆地下来。他抱着一个还在滴水的箱子,放在乒乓球桌上也“潜水员发现了这个。他激动得不得了,但是我不明白……” 我们围成一圈,凑近细看。箱子里装着一个做工粗糙、脏兮兮的缺了把手的韦奇伍德装饰罐,蓝白相。间的表面破损严重,一个锡质盘子、两把略为弯曲的叉子还有一枚纽扣。 盖尔医生发出一声惊叹,伸出手,拿起那枚扣子。“制服上的,”他仔细检查后说道,“英国的。”接着,他抓过那个盘子,掏出手绢,擦拭着盘子中央,清理掉了上面附着的淤泥和沙子,露出了一个半径两英寸左右的圆形浮雕纹样。 盖尔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个,”他最终开口说,“是使者号的纹饰。” “八百万美元,”葛卫冈虔诚地感叹道,“我的天啊!这是真的!阿诺德又错了。不管什么胶囊了,审讯过拉波特后,我就把他押回总局。我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马洛伊!” 乌里尼把玩着那个水罐,修长的手指划过上面凸起的驳杂花纹。 “我现在就能给你一个新的答案。探长,如果你不介意我推翻佛洛伊德的不在场证明的话。”

16 死于潜水病的男人 
葛卫冈探长像一扇旋转门一样,转着圈,语气中透着怀疑,却底气不足。“那又怎么样?就能证明阿诺德是清白的了?” “不,可能还不行。”马里尼坐在乒乓球桌上,从衣袋里掏出一叠扑克牌,兴致颇高地看了看,开始用一只手洗牌,动作飞快,灵巧的手指配合默契,令人眼花缭乱,仿佛是纸牌自己翻动着。葛卫冈看着那副纸牌,把手插进自己的口袋中,里面却空空如也,嘴里挤出几个字,发泄心中的怒火。 “可是,如果昨晚十点,佛洛伊德人在布法罗,”马里尼继续道,“当然这是假的,那么这场广大人民和阿诺德·斯凯尔顿之间的战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是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葛卫冈咆哮着,“这是伪造的?事先写好那封信,然后安排一位同伙从布法罗寄出?又一位神秘人,嫌疑犯Q?你他妈的把这当成什么啊?团伙作案?” “不。没有同伙。方法更简单,而且是即兴而为。就是那信封上的鞋印。你认为那意味着什么?邮递员踩的?” “好吧。你有何高见?” 马里尼仍然单手给自己发了四张A,回答说:“如果任凭我想象,我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如果我想从我不在的地方邮寄一封信,那么我会贴好邮票,写好地址,去火车站,选一列驶往该方向的列车,在发车之前登上去,假装我是来送人的。我会把信扔在一个座位下面,随便什么地方,只要不会被立刻发现,或者在列车到达目的地之前不要被人发现。然后,我下车,火车离开。最终,某位乘客或者列车员会捡到,他们会把它送到失误招领处吗?一封贴着特别专递邮票的信件?当然不会。拾到的人会寄出去的。但是我不敢保证信件被送达时,信封上仍然干干净净,不被人踩踏。布法罗。十点三十分。我要看看列车时刻表。” “你不会告诉我说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葛卫冈反驳道。 马里尼勾起了他那标准的魔术师式的神秘莫测笑容。 “因为,”葛卫冈胡乱点拨着,“我就知道不是你想出来的。这既不是靠联想,也不是靠推理,不过你的记性好罢了。1935年的米尔恩绑架骗局中,就用过这一手儿了。信被扔在一列从奥尔巴尼出发的火车上,列车员从波基普西把它寄回来了。但是仅凭信封上的污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见1935年12月28日纽约报纸。——作者注)” “你会调查的,对吧?” “哦,当然了。我们会调查。奎恩,给纽约中央车站打电话。” 奎恩走上楼梯。 葛卫冈充满怀疑地注视着马里尼。“你还有其他理由,别瞒着我们了。我都能听见它们在你肚子里叮当作响。快说。” “没错,的确还有。共有三条。第一,如果佛洛伊德的签名如此容易辨认,那么我也可以依据卡斯隆·伯顿从玛雅字母中总结出的二十四点法则,伪造他的笔迹。还有,虽然我都是用打字机写信,但是我不会在坐火车的时候也拖着一台。看看这封信,显然佛洛伊德随身携带了一台打字机。我才不信。” “布法罗也有打字机啊,是吧?” “有。事实上,我确定有。我就认识那里一个拥有打字机的人。但是如果佛洛伊德要去芝加哥,他会特意中途下车,只为打字而不用手写吗?” 奎恩回来报告。“十点半之前共有两列火车从纽约出发驶向布法罗。如果他八点十分到达那里,那么他有充足的时间打出这封信。布法罗是那趟火车的终点站口九点五十七分还有一趟列车,是从密歇根中央车站发出,开往芝加哥的。只是,这趟车会经过加拿大,绕伊利湖一圈,比其他列车多用三个小时。而你还可以多等一会儿,搭乘六点出发的二十世纪号,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芝加哥了。如果他真想去芝加哥,那封信从布法罗寄出的时间就太他妈的有意思了。” “奎恩,九点五十七分那趟火车几点从纽约出发?”马里尼发问。 “下午一点二十分。” “佛洛伊德可能到布法罗还有别的事。”葛卫冈底气不足地说。 “你真犟,探长,”马里尼说,“好吧,再来制胜一击。回答我这个小问题。如果佛洛伊德是昨晚在布法罗打出的这封信,那么这台打字机又是怎么飞回来的呢?” “飞回来?”葛卫冈像爆炸的气球一般,爆出了几个字。他大跨步走到桌子旁边,瞪着上面的打字机。他脸上的表情豁然开朗。“把哈特用这台机器打出来的东西给我。” 马里尼从口袋中抽出那张纸,递给葛卫冈。和佛洛伊德的信傲了简短的比对之后,他说: “你为什么就不能不绕弯子,直接告诉我?在你的戏法里卖点儿小关子就算了,这是一起谋杀案。你这么做会延误案情的。” “对不起,探长,”马里尼咧嘴一笑,“你知道,老顽固也学新把戏。” “那么显而易见吗?”盖尔询问,试图越过探长的肩膀看上一眼。 “这些字母都是用一台打字机打出来的,”葛卫冈解释道,“不用看,我都能找出十几处相同的特征。实验室的那帮人一下子可以找出三十处。基准线歪了,字母e和t都高出来了,I上面的横线没了,字母a上有缺口——” “探长,还有更好的,”马里尼插嘴说,“如果你把这封信作为呈堂证供,你都不用请字体专家用放大镜和标尺来鉴定。你再看看。” 被人指出错误的葛卫冈有些不快,冲着马里尼皱皱眉头,怒目瞪着两张纸。 “别凑得太近。你会忽略它的。就像游行队列中的大象一样显眼。那串密码,探长,密码。我解开了。根本不是什么国际间谍暗号,你应该感到高兴。盖尔认为那个大写的‘L’是单词的首字母……的确是。但是词是倒着拼的。是从右往左拼。设计玄妙的暗号?我可不觉得。” 葛卫冈拼读出声:“亲爱的琳达:八百万——” “整封信,”马里尼接着说道,“都在这条色带上。只不过,打字机的卡纸器带动纸张从右往左移动,而色带却向反方向移动,每个字母都在前一个的左边。刚才我口授记录时,因为不是中文,我自然习惯从左往右读。因为之后色带又改变了移动方向,所以只有前面几个词能看清楚,后面的都与之前的重叠在一起了。 “如果他在这里写信,在布法罗寄出——”葛卫冈琢磨着。 “我们就不明白了,”马里尼又说,“他为什么还要写这封信,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琳达,或者给她留张字条。还有,为什么他在周四晚上八点离开这里,等到周五一点二十分,乘坐最不方便的一趟列车;为什么在信中说他已经离开了。你看,不合情理的地方这么多。可是,如果他写这封信的唯一目的就是让人误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这些不合理就如你所期望的那样,一一解释得通了。此外,他根本没有预料到有人会调查这些车次。他——他……”马里尼结巴着停下。葛卫冈的声音响起,我却听见马里尼低声喃喃自语道:“哦!我的帽子!” “我投降.”葛卫冈说着,“佛洛伊德嫌疑重大。毫无疑问。但是,色带上剩下的信息又是什么?写信之前,他写了什么?一头雾水。在我看来还是像密码。罗斯,让我们以正确的阅读顺序再看一遍。” 我坐下来,飞快地打出来。此时,词之间的空格位置已是显而易见了,我就加了进去。只是数字之间,有的必然插入空格,而有的我却不得而知。 ppagesatdifferentdepthsinminutes20ft10ftTotal timeforasccntinminuces108-12018-2048-531/2Upto 15mins15to3030to4848to601to11/2hrs11/2to2hrs2to 21/221/2to3over32572812310154131951522520271020 32103042DearLinda:Theeightmilli “不同深度(原文是atdifferentdepdrs。),”葛卫冈念着,“每分钟上浮(原文是ascentinminutes。)。显然与潜水有关。我们会问问诺瓦克先生。格瑞姆,什么事?” 我打字的时候,格瑞姆就进来了,站在一旁等待汇报情况。“天花板上的那些脚印,”他说,好像把字词组成句有多痛苦似的,“尺码是七号半,古德伊尔的鞋跟,而且鞋子曾经换过底儿。整栋房子里都没有这样的鞋。布鲁克穿九号的,其他人的更大。女人的脚差不多,但是我在他们的房间里没有找到女士鞋。” “佛洛伊德的尺码呢?”葛卫冈说。 “十号。” “好了。一旁待命吧。” “兰博的呢?”马里尼提问。 “具体是多少我不知道,”格瑞姆回答,“但肯定不是七号半。至少十一号,还是加肥的。” “好吧。你没有得到具体尺码,是因为——?” “他房里一双鞋都没有。我觉得他就只有身上穿的那一套衣服。” “哦。一位退休的经纪人竟然缺衣少服。他在这儿已经呆了两个星期了。嗯!没错,还有什么!”马里尼瞄了一眼探长,“格瑞姆,你能再上去,看看他的剃须用具,刮胡刀什么的,牙刷,梳子——所有洗漱用具。他可以不换内衣,但是他得刮胡子,我看到他没留胡子。” “我要找什么?” “所有怪异的东西。我想你一看到,就能知道了。” 格瑞姆望着探长,等着他的许可,得到后,回了一句“好的”便要离开。 葛卫冈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马里尼,突然补充道:“格瑞姆,还要检查一下他的行李。” 格瑞姆刚要伸手开门,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他往旁边跨了一步,让拉波特夫人进了房间,马洛伊紧跟在她后面。 拉波特夫人一脸倔强与愤怒,瞟了一眼马里尼,那样子好像是看到得了猩红热的蟾蜍一般。这女人真是个千面女郎。我们昨晚已经发现,她娘家的姓是丝沃波达的一个外来姓氏。而她自己却来自或者是谎称来自匈牙利。据说在那个地方,吸血鬼和狼人至今仍然夜晚横行。她犹如斯芬克斯一般散播谜团,像布拉瓦茨基夫人一样,她酷爱抽一种细而短的黑色香烟。然后,她会试图让你相信她的幽灵都是最纯良的。而她自己也像圣法兰西斯一样真诚纯洁、坦诚直率。 可她没有在马里尼和葛卫冈身上做无谓的浪费。她端出一副架势,好像她面前的魔术师和警察都罪证确凿,而且无可救药到在圣彼得面前都不知悔改。 探长开始提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没花多长时间便切入正题。他问了些关于她前一天的行踪,并没有与之前证词相矛盾的地方。接着,他更深一步,问及降灵会,火药味儿渐浓。 “你受斯凯尔顿小姐的邀请在这里举行降灵会?” “我们进行过几次灵魂交流体验。”她语气平板地更正道,好像不喜欢降灵会这个词。 “你要进入通灵状态?” “是的。” “琳达·斯凯尔顿对这种通灵状态尤为感兴趣?” “是的,”她的视线与盖尔短暂接触了一下,“她说,盖尔医生向她推荐这种方法,来治疗恐惧症。” “他是向她推荐过,无异于把她推向你设下的陷阱。你吃的那种据说可以帮助你进入状态的胶囊呢?给我。”葛卫冈伸出手。 “你要那个干什么?”这娶求令她不乐意了。 “别管干什么。交出来。” “非常抱歉,探长。我没有了。” 听了这话,探长好像喝了两大口门科文显影增强剂。“琳达·斯凯尔顿被毒死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说道,“而根据你让瓦托斯上校分析化验的结果,你的胶囊里含有毒药。” “哦,我明白了。这毒要是致命的话,我还会服用吗?” “当然不会。但是你给斯凯尔顿小姐的那粒中可能含有致命剂量的毒药。” 拉波特有了反应。她深沉的嗓音稍稍抬高了些,略微颤抖着。“但是琳达是被氰化物毒死的,”她充满怀疑地扫视着我们,“你的意思是她根本不是被氰化物毒死的?昨天晚上……” “你不否认你给过她胶囊了?”葛卫冈言辞犀利。 “不否认。我猜兰博告诉你们我给过。但是我不知道——” “里面装的是什么?” 拉波特脸上的诧异与迷惑看起来不像是装的,但很快就掩饰下了,忽然变得很安静,只有那双透着精明狡猾的黑眼睛不停转动,满是戒备。“琳达说,无论是催眠还是其他冥想方式,她和盖尔医生都毫无进展,这对她的治疗很不利。她肯定我的胶囊会有所帮助,就求我让我给她一粒。一开始,我是拒绝的。但是她很坚持。最后,昨天午饭以后,我给了她一粒,”拉波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从衣领下拽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子,下面坠着一个小玻璃瓶,“那粒胶囊所含的成分和这些一样。” 她递给葛卫冈。小瓶子可以装网粒胶囊,一粒摞着一粒。里面还剩三粒。 “海塞,”葛卫冈环视四周,叫着,“他去哪儿了?” “他上楼拿大衣和帽子了,”马洛伊说,“他要走了。” “追上他。把这个给他。他知道要检测什么。” “他知道吗?”拉波特问道。 “他知道。东莨菪碱,吗啡还有氰化物。” “不,探长。都没有,只有糖。” “什么?” “糖,”她重复道,“没有别的。我知道我服用多少东莨菪碱和吗啡是安全的,但是琳达我就不清楚了。于是,我就把胶囊里面装满了糖。对于她来说,效果是一样的——只靠心理暗示——而且更安全。” 探长从马洛伊手中拿回胶囊,用大拇指的指甲抠开一粒,把里面白色的晶体倒在手上,用右手的食指轻轻蘸了一点儿,本想放在舌头上,却又改变了主意。他犹豫不决地看了,看拉波特,皱皱眉,把晶体和抠开的胶囊装进一个信封里,又连同小玻璃瓶一起,交给了马洛伊。 “让海塞赶快化验。”他说,然后,又转向拉波特,“所以,东茛菪碱和吗啡都是用来糊弄瓦托斯的,为了让他有的可写?” 拉波特不置可否。 “是不是这样?”葛卫冈坚持追问。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探长。这至少可以让你相信不是我毒死了琳达。” “是吗?即使这些胶囊是,也不能证明那一粒里也是糖。我们以后再讨论这个。你可以走了。” 她起身走向房门。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试图分析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失败了。这群人个个都是扑克脸。马里尼、盖尔、兰博,现在又加上拉波特,都是这里的个中好手。 她离开后,马里尼说:“硝酸银瓶子里是食盐,硝酸银混在牙粉里,糖装在东莨菪碱胶囊里。我想知道海德森太太用标着‘发酵粉’的罐子装什么。大概是毒芹吧。茶罐里盛箭毒。这倒提醒我了,已经过了吃午餐的时间了,除非很快能搞到什么吃的东西,否则我们就已经饿了两顿了。” “关于糖,你是怎么看的?”葛卫冈问。 “我想来点儿,”我附和着马里尼的话,“再配上杯咖啡。如果我们给海德森太太塞点儿钱的话……” “穆勒,去试试看。”葛卫冈下令道。紧接着,他朗声说出自己的想法:“阿诺德说琳达还没有更改遗嘱,因为律师没有来过。我会查证。她可能暗地里偷偷写了一份新的。要是我发现拉波特的灵魂学会得到了一毛钱,她就认栽吧。我赌一赔十,赌胶囊里有氰化物。” 他正说着,格瑞姆和海塞走下楼。医生穿着大衣,戴着帽子,叼着一支刚刚点燃的香烟。他提起自的书包。“探长,我的办公室来电话了。两名保险诈骗犯被机关枪扫成了筛子,有人在巴特瑞公园里发现了半具尸体。我怀疑马里尼要把一个女人锯成两截,结果失手了。一早上,区公所都快把我的电话打爆了。我要走了。斯凯尔顿小姐的解剖报告出来了。她吞服的氰化物的剂量,足以毒死八个人和两头猪的。指甲油瓶子里盛有氰化钠的水溶液。你满意了?我会赶紧着手化验拉波特的胶囊。祝你好运。”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如果化验结果显示胶囊里含有氰化物,即使拉波特是个演技出色的演员,她也一定表现出尴尬难堪,否则我就双手反绑身后,从一顶帽子里变出六只兔子来。” 葛卫冈注视着他,琢磨着他的话。就在海塞正要打开房门时,他喊道:“哦,顺便说一句,医生。法医中心已经给出了昨天我们在麦克金利饭店发现的那具尸体的验尸报告。你把它交给巴恩探长。这案子由他接手。” “没问题,”他一只手抓着门把手,“他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进入房间的?你搞清楚了吗?” “还没有。和那些天花板上的脚印一样,毫无头绪。我最近老碰到这种该死的无头案。告诉巴恩,我一回去就去找他。” “他的衣服怎么了,医生?”马里尼飞快地提出问题,“他的衣服有什么不对吗?” “他没有衣服。” “你是说他没穿衣服?” “没穿也没带。没有行李,”海塞淡淡一笑,“看上去,好像是个身体力行的裸体爱好者。” _去吧,医生。快走吧,”葛卫冈说,“那些倒立行走留下的脚印已经够令神奇的马里尼焦头烂额了。我也不想让我驯养的不可能犯罪专家一下子接太多案子。” “不可能犯罪,”马里尼满是谦恭地重复这个词,“尸体赤裸着,被发现在四十三号大街的饭店里,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到那里的。我想知道详细情况。死因是什么?门窗上锁了?” “海塞,你怎么他妈不长眼。看看你干了什么。马里尼,我们现在还不够乱?你先把这堆烂摊子收拾了,作为奖励,我会让你玩玩饭店的那件案子。不是谋杀,但是是密室。” “哦,真的吗?我就觉得我闻到了密室的味道。现在,你透露的已经够多了,我对密室没有抵抗力。我要立刻听听这件案子,否则我就不告诉你是谁杀了琳达,好了,说吧。” 探长坚定地皱皱眉,“哦!你知道的,是吧?” 马里尼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犹如斯芬克斯般的微笑,每次你问及他是如何凭空变出一支点燃的香烟时,他都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故弄玄虚,”葛卫冈厉声说道,“好吧。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海塞,把你拿到的报纸给他看看。” 医生从他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份《困际先驱论坛报》,扔在了台阶上。格瑞姆捡起来,交给葛卫冈。他在马里尼的面前摊开,放在球桌上。 “第一版,”他说,“这天的人文趣事。” 马里尼如饥似渴地浏览着头条。“在哪儿?”他问,“我找不到。” “那儿。”探长粗大的食指指着一块不起眼的小专栏。 托皮卡教师游览纽约 昨天清晨,从堪萨斯州托皮卡市远道而来的阿曼达·克纳斯小姐搭乘洲际巴士,抵达四十二号大街。这是她首次参观纽约——这座“地铁上的巴格达”,心中满怀着激动与期待,或许还有些许的忐忑不安。旅行将持续整整一周,而激动人心的参观计划就摆在她面前。洛克菲勒中心娱乐区、中国城、音乐大厅、帝国大厦、伟人墓、自由女神像、中央公园、大都会博物馆、华尔街,也许还要走马观花地去趟高尔夫俱乐部或是匆匆参观一下好莱坞餐厅里的精美餐桌。可命运弄人,今天早上,纽约,这座充满天方夜谭的巴格达,对她的盛情欢迎令她感到吃不消了。 彬彬有礼的纽约 林立的广告牌上,不遗余力地宣传麦克金利饭店。“离天堂仅一步之遥。”阿曼达那折叠整齐的雨伞,在住房登记表上签名时紧张却兴奋的样子,可能会令服务台的工作人员暗自窃笑,但是他并未表现出来。阿曼达觉得他是一位彬彬有礼的纽约人,却不知道他出生于威斯康星州的麦纳沙市。他吩咐道:“小伙子,带克纳斯小姐到2113号房。” 这位小伙子名叫托尼·安东纳利,住在布鲁克林·弗莱布什大街48976号,照他吩咐的做了。他开锁,推开房门,等待着阿曼达步入房间,却见到她双膝发抖,不听使唤。纽约就像是犯罪纪实杂志的封面一样。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克纳斯小姐在四十三号大街的警察局接受讯问。他们可不像服务员那么有礼貌。 四点的时候,她拿出了在托皮卡购买的回程车票,再次登上了巴士。现在她已经到达俄亥俄的某个地方了。 无名尸体 警察仍在努力调查2113房间的赤裸男尸的身份,此外还需查明他是如何进入那个房间的,因为他根本没有办理过入住登记。 房间里没有衣物和行李,只有几件寻常家具和这具尸体。门窗紧锁。 饭店管理层声称,这阃客房的上一位客人已于前一日,即星期三退房。而后,清洁工打扫了房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死者五英尺八英寸高,体重约一百八十五磅,棕色头发,棕色眼睛,曾做过阑尾切除手术。 法医海塞先生透露,致死原因很可能是心脏痛,但是具体结果要等解剖后才能得知。 阿曼达,我们万分抱歉。 “难怪我今天早上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气急败坏呢,”马里尼抬起头,说,“原来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他又对海塞说,“你确定是心脏病吗?” “不。报纸常常断章取义。我说:‘可能的致死原因有很多,包括心脏病。’考虑到缺乏任何指向谋杀的证据,这都是很有可能的。尸体表面只有一道皮下出血。解剖——” 盖尔一直坐在角落里,几乎被人遗忘了。这时他突然开口说道:“噢!医生,你最好看看验尸报告。因为如果你的人发现了脊髓出血,心肌衰竭或者脑组织疱疹,他可能会感到万分头疼的。如果他真的发现了这些症状,那么我想我们可以帮得上忙。” 海塞诧异地冲他眨眨眼睛。“医生,我恐怕不像你想的那样,”他说,“这个人不是那种类型。身体肥胖,肌肉松弛,有酗酒的迹象,没有显著特征。他不可能是个挖沙工人。” 盖尔笑了。“你描述得很贴切。” 葛卫冈探长飞快地插嘴道:“你们两个叽里呱啦地说什么呢?” “探长,是潜水病。又叫压缩空气症。是外界压强快速变化所引发的一种减压病,”盖尔转向海塞,“他当然不是那种类型的。我们稍作修改。他不可能是一个压气工,因为他这个样子很容易得减压病。但是,这难道不能是他致死的原因吗?” 马里尼伸出食指,指着盖尔,平淡地说:“你这样怀疑有什么根据?” 盖尔点点头,刚要回答,却被马里尼打断。“探长,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你不让海塞医生立刻打电话要来那份报告,那么我就会突发中风,倒地昏厥,抽风。因为如果死因确定为潜水病——” “难以置信!”葛卫冈发出一声怒吼,“医生,去拿报告吧。快点儿!” “难以置信?”马里尼率直地说,“我也这么想。这意味着我们找到佛洛伊德了。”

17 水深十八英寻 
死因的确是减压病。海塞的解剖室证实了这一-点。之前进行死后检查的助理解剖员一直在他耳旁窃窃私语,不相信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死者就是佛洛伊德。阿诺德认出了那道阑尾切除手术的伤疤,又给了葛卫冈一份立奇那天早上带进城的佛洛伊德的快照。 “就是他了,”探长咕哝着,郁闷地皱着眉头,看着照片,“马洛伊看到照片时没有认出来,是因为他昨天没有看到尸体。他去追查一个从动物园偷走两条眼镜蛇的家伙了。” “这就是我没看报纸的后果,”马里尼边说边从海德森太太端来的托盘里,取了第二块三明治,“眼镜蛇?这个也很有意思。” “是的,当然。只不过那不是佛洛伊德干的了。马洛伊抓到了那家伙,把他关在了贝尔维尤的监狱里。他是个黑人巫医。合你的胃口,是吧?也许你可以搞清楚佛洛伊德的胡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不对——” “你听我说,”葛卫冈指着照片,“尸体没有留胡子。但是阿诺德说周三晚上佛洛伊德离开的时候,是蓄着胡子的,就像平时一样。他为什么把胡子刮掉了?” 照片是偷拍的,上面的男人肥胖而且肌肉松弛,手里端着一个高脚杯,张着嘴,给人一种摇摇晃晃、站不稳的感觉。阿诺德处理光线的技术很好,可模特不是个电影演员。他一脸倦意,仿佛还没睡醒,柔顺的黑发向后梳着,鼻子又矮又平,小胡子两端捻得尖尖的。 马里尼说道:“盖尔,报纸上刊登了你对死因的描述?” “刊登了。还有尸体的表征……” “首先,你知不知道佛洛伊德在市中心饭店的第二十一层干什么,又为什么在那里死于减压病?” “减压病倒并不令我烦心,从患病到致死用不了几个小时。令我不明白的,只是丢失的衣服和上锁的房间。陈尸的地点也很奇怪。” 葛卫冈出声说道:“通常的密室杀人案,我们有被谋杀的受害者,需要解答的问题是凶手是怎么出去的,就像拜鬼凶杀案那样。但是我们现在的死者是自然死亡,搞不明白的是他是怎么进去的,还有他的衣服哪去了。服务台的工作人员、电梯工,还有二十一层的服务生都声称之前没有见过他,有可能是没有了胡子他们认不出。但是,如果他光着身子跑前跑后,他们一定会注意到。那可不是裸体俱乐部。” “自然死亡?”马里尼发问,“死于减压病很正常吗,医生?” “是有点儿不寻常,如果这是你的意思的话口可也不大可能是谋杀。最后的裁定意见是意外事故。”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这不是谋杀?” 盖尔露出那种很多医生在外行人面前惯常带有的职业性微笑。“利用用缩空气杀人,这种方法在侦探小说中的确是别出心裁、新颖独特。使用某些手段可以实现,但是,在现实中,是很不实用的。” “除非,如我怀疑的那样,我们的凶手攻克了这些方法的弊端。方法是什么?” “好吧。第一个办法是,把被害者关进一间气压室,把里面的压力调整为两倍的大气压强,然后突然降至正常气压值。难的是,你得找一间圆柱形的,一人大小的钢质气压室,还要适用普通电池泵。压缩空气罐是一件费用昂贵、庞大笨重的凶器。凶器的处理比尸体的处理更令人头疼,是个大累赘。” “如果你把气压调高,而后又突然降低,会怎么样?” “会使血液中充满二氧化碳气体,就好像把人放进了一个苏打水瓶里。氮气占空气的78%,大部分会被人体呼出,但是,在压力的作用下,很大一部分会溶解在血液里,而后,沉积在各种脂肪组织、神经组织和全身的关节液中。如果外界气压慢慢下降,肺叶有时间把气体再次过滤出去;可要是下降过快,聚集在身体各处的氮会气化,在血液和组织中形成气泡,就好像打开苏打水瓶一样。气泡会撑爆血管,撕裂组织,破坏神经。你可能全身发痒、走路蹒跚、窒息直至患上减压病。” “发痒、蹒跚还有窒息,”马里尼说,“这些都是很平常的症状。凭什么断定是减压病?” “当气泡涨大时,剧痛令你无法伸直手脚,这就是减压病了。那可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需要多长时间致死?” “那要看压力的大小,承受压力的时间长短,还有压力下降用时长短。如果一个气泡或者一串气泡栓塞住大脑和心脏的血管,几分钟内就可致人死亡。否则,可能持续好几天。通常情况是一到二十四小时。” “患病以后,有没有治疗的办法?” “当然有。二次压缩。进入气压室,调回到第一次的压力值,然后,缓慢降低,这样,气体就可以从肺部排出了。 “你刚才说有两种方法,”葛卫冈插嘴说,“另一种是什么?” “大同小异,只不过用不着气压室,”盖尔点燃了一支烟,用手比画着,“但不是人人都可以用的。被害人必须是个潜水员,凶手要控制气压泵。你看,有两个困难。输送下去的空气不仅要供给潜水员呼吸,还有另外的一个目的。潜水员穿着普通的橡胶潜水服,里面压缩的空气必须和外面的水压相同,这是随潜水深度的改变而改变的。比如说,在水下一百英尺的深度,有将近50吨的水压在身上,那么潜水员就需要每平方英寸44磅的反作用压力,否则会被压扁的。如果你把他拉上来的速度过快,那么效果和使用气压室是一样的。一般的做法是使潜水员缓慢上浮,并在不同深度做适当停留——阶梯式减压法。但是作为一种谋杀手段,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挤他一下,这种方法很绝妙,而且尚未被人使用过。那就是死于内向爆炸。” “你满嘴冒出的都是谋杀手段,是吧?”葛卫冈心不在焉地一语双关.“那又是什么?” “内向爆炸和爆炸正相反。如果岸上的助手把你的潜水服内的气压降为零,那么多吨的海水压在你身上,会有什么后果,你可以想象吧?海水会把你压烂,像用勺子把内脏舀出来一样,潜水员幽默地称这种挤压的后果为‘草莓酱’。”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你的潜水知识倒是很丰富,不是吗?”葛卫冈说。 “作为一名心理医生,可能是。但是作为一名寻宝专家而言,这不算什么。深水作业与这门学问息息相关。” 马里尼突然开口提问:“从二十一层的服务员坐的位置,能看到2113房间的门吗?” “什么?”葛卫冈转头看着他,“哦,不能。房间在走廊的转角处,而她坐在电梯前。除了送货用的内部电梯外,这是唯一的入口。紧急出口只能从里面打开。她发誓从未见过他。也不可能是使用复制钥匙进门,因为门锁都是最近新换的。除非他爬防火梯翻窗而入,否则不可能进入那个房间。清洁工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为了通风换气。但是她很肯定她锁了门。最近闹过几回小偷,工作人员都特别注意锁好房门。不管怎么样,那个服务生领着那名小学教师进门时,门窗都锁得严严实实的。” “是弹簧锁吗?” “是的。客人离开房间后,锁会自动撞上,进屋必须使用钥匙。门锁上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即使他最近刚刚租用过那个房间,并且复制过那把钥匙,但是房间里连钥匙的影子也没有。他也不可能从防火梯爬进房间,因为他的脚底很干净。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是如何进入房间,又是.如何赤裸着死去的。” “有指纹吗?” “一个也没有,连佛洛伊德的也没有。除了多出来一具尸体,其他一切都如清洁工打扫之后的样子,干净整洁。” “现在的情况刚好相反,”马里尼说道,“我们一早上都因神秘消失的嫌疑人伤透了脑筋,现在却倒过来了。不是消失诡计,而是生成诡计。难解之谜不是凶手如何逃离现场,而是尸体从何而来。” “没错。如果你把这生成诡计列进你的商品目录,我就会买下来。我想知道……” “他双脚干净,这就是你的线索。如果他进入房间时是穿着衣服的,那么他的衣服可能融化了或是怎么样。我可不喜欢这个。让我想起了魔术师西利和他为表演光变幻象在伦敦雇佣的那个漂亮但不聪明的女孩子。威尔·格德斯顿为她做了一套三件的演出服,包括一件英国陆军军装,一套比利时军装——那是1915年,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套不列颠礼服。三件都是紧身的,一件套一件,每件上面都有一条暗缝,缝着形状不同的纽扣。只要轻轻一拉,对应的衣服就可以轻易脱下,同时露出下面的一件。不列颠礼服上的纽扣只是为了让她在演出结束后换衣服时方便而设计的。但是在一次公开表演时,西利开枪——是让她解开第—个纽扣的信号——她却令观众哗然。她一下子解开了三个扣子!光变幻象变成了脱衣舞表演!没有比这更诱惑人的了。” 葛卫冈无礼地插嘴。“留着你的回亿吧,你是什么意思?干净的双脚是线索?” “这就是说如果他是赤裸着进入房间的,那么他不是走进去的,对吧?他的手也是干净的?” “是。所以他也不是用手走进去的。” “那就是被抬进去的了。那好,如果他进屋时是穿着衣服的,那么一定有人脱去了他的衣服。这里面必定有鬼。我又要给你说嫌疑人X了。” “噢!”葛卫冈急躁地走来走去,嘀咕着,“有人从防火梯把他搬进屋子里,扔在地板上,关上窗户,锁好,然后经由房门走出去,并撞上锁。饭店的工作人员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是因为对他很熟悉——他就住在那儿。” “应该是防火梯旁边的房间。你有没有调查2013、2213这两个房间?” “这会儿报告应该已经送到我办公室了。我让他们例行公事,调查了一下。马洛伊,给总部打电话,看看莫菲有何发现。” 马里尼把一叠扑克铺在手臂上,从肩膀到手腕,保持平稳。他突然放下并缩回手臂,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弹出,一摞牌整整齐齐地落在他平摊的手掌上。“很高兴你喜欢我的答案,探长。如果你还没有注意到的话,我要提醒你,我们同时也搞清楚了另外两件事。既然我们已经知道死者是佛洛伊德,那么我们就知道他赤身裸体的原因了。” “我们知道了吗?” “当然,你在楼上看到佛洛伊德的衣服了。他的裁缝是马吉斯,所有西装都是定做的,用的是进口布料。仅仅撕去标牌和洗衣标识并不能掩盖死者身份。你只需要询问几个最为时尚的裁缝,就能立刻得到死者的名字和他全身尺码了。弃尸的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就索性把所有衣服都带走。我喜欢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很直接。同样的,他想到万一尸体的照片见报,那么佛洛伊德的朋友和亲戚们就会认出他了。于是,他就‘脱’得更彻底一点儿,连胡子都给刮掉了。” “好的,我会根据你的想法查下去。线索都是有关联的,也许还能搞清楚为什么要移动尸体。弃尸于一件空置的、没有办理入住登记的饭店房间里,真让我们摸不着头脑。地点选得倒是不错,但是这又不是谋杀,到底为什么——” “探长,你的前提根本就是错误的。你的意思是,既然耍了那么多花招,那么就必然是一起谋杀了。这可不见得。我推测,那个用打字机写信并伪造佛洛伊德签名的人可能会这么做,为的是继续用佛洛伊德转移警方视线。即使警察发现一具无名尸体的相貌特征与佛洛伊德吻合,也不会将两者对上号,因为他们以为他出了远门,而不会想到他死了或者失踪了。此外,他显然是在尸体被发现之后才把信寄出去的。这个人很注重细节。” “移动尸体,剃掉胡须并偷走衣服的这个人是可以使用那台打字机的,”葛卫冈补充道,“我们这份嫌疑犯名单对两起案件都适用!可能都是阿诺德干的——只是——只是他是怎么在一点二十分把信丢在火车上的?他正在吃午饭,还有四名证人。而且……马洛伊!带上奎恩,给楼上那些人做份笔录,问问他们前天晚上的行踪,尤其是凌晨一点的时候,查清楚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奎恩,你去调查出租艇,看看在海德森送佛洛伊德进城后,他有没有搭乘出租艇回来过。我要去看看那艘游艇。如果有人潜水,一定就是从那里下水的。我需要亨特还有你,布兰迪协助我。离开暗室时记得锁门,拿好钥匙。” 马里尼站起身。¨我要先打个电话。”他迈开两条长腿,飞快地爬上楼梯,出去了,没有给葛卫冈刨根问底的机会。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当我们走上楼,穿过厨房时,我尽量不显唐突地溜到之前发现的后楼梯,走向二楼口但是葛卫冈还是看到了我。 “喂,你要去哪儿?” “厕所。”我装得很着急的样子,飞快地回答。 他皱皱眉,放我走了。 我来到琳达的房间,想借用电话,却发现马里尼也选用了这部电话。我进门时,他正好挂上听筒。 “罗斯,你知道吗?你现在被通缉了,”他说,“我给博特打了电话,他说你工作的剧院那帮人都快发疯了。导演、制作人、后台老板疯了似的找你。他们委托了私人侦探事务所,公布了你的外貌特征,还播出了寻人启事。” “哦?这么糟糕吗?我会要求涨工资的。你用完了电话的话,让我打一个。我刚想起来,我的一个朋友昨天想找你,我应诺过他一些事情。你好,新闻部……” 我只把情况粗略地告诉了泰德,不会比探长被记者逮到时透露的多,但也足够来一条显眼的头条新闻了。他表现得好像近一个月以来,除了天气预报,就没有可以上头版的消息了。若不是我最终硬生生挂断了电话,我还要被逼问下去。 “现在,你打完了,”马里尼说,“如果葛卫冈——等一下!”他掏出手绢,擦拭着电话听筒,“你应该知道不能在犯罪现场留下指纹。” “好了,竹我不耐烦地说,“快走吧。探长可能把咱们俩丢下,开船走了。” 我打算走捷径,便朝着窗户和阳台的方向走去。马里尼跟在我身后,但是正当我们要走下楼梯时,他突然叫道:“等等,罗斯。” 他凑近另一扇窗户,停住脚步,被屋内的景象吸引住了。他注视了片刻,而后轻轻敲了敲玻璃。这声音犹如电流般,击中了坐在房间里,低头看着书桌上某样东西的男人。他傲贼心虚般地跳起来,猛然回头望向窗户。是瓦托斯上校。他见是我们,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便飞快地打着手势召唤我们进去,又在唇边警告性地竖起一支手指。 马里尼托起窗框,我们轻手轻脚地翻过窗台。瓦托斯戴着一副耳机,另一端连在一个敞开的棕色箱子上,里面的构造看起来既像收音机,又像留声机。盖子掀着,露出里面的一个留声机转盘和一个唱针。箱子的另一端同样装有铰链,只是略微低些,里面有个带有仪表盘的胶木面板。 上校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轻轻调试着一个旋钮,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我注意到,还有第二根线从机器里伸出来,连接着一个挂在墙上的黑色圆形的麦克风。 “我正要去找你们呢.”瓦托斯低声说,“那边是拉波特的房间,”他示意挂着麦克风的那面墙的方向,“布鲁克和她在里面,他正打算偷偷溜出去和警用快艇驾驶员耍个花招。” “这是什么?”马里尼问,“一部窃听装置?” “是的。声音收集器。最新式的侦查工具。麦克风不需要安装在房间里,只要在贴在墙的外面,就可以接收震动,增强信号并扩音,还有录音功能。听,”他抬起唱针,扳下回放键,然后将唱针往回移动了五分之四英寸,“自从我开始怀疑拉波特是个骗子以来,就开始用这个监视她。”他又说道。唱针一触到唱片,他就不再说话了。机器里传出埃拉的声音,他话正说着一半,语音有些模糊不清,还伴有电流空洞的隆隆声。 “——太让人喘不过气来了。我要把守在码头的那个警察打昏,然后远走高飞。” “我只能搞到这么多,”瓦托斯说,扳回回放键,“他们还在说,但是声音太小,听不清。”他又拧动一个旋钮,侧耳倾听。 马里尼伸手向他要耳机。“抓到拉波特的把柄了?” “没有,什么都没抓到,”瓦托斯一边摇头,一边将耳机递过来,“除了——嗯,为什么布鲁克要逃跑?我们怎么办?找他当面对质还是一声不响地抓他个现行?” 马里尼把耳机贴在耳朵上,听了片刻,然后答道:“都不要,还不是时候。” 他把耳机还给瓦托斯,径直出了房门,来到走廊上。只听他大力敲响拉波特的房门。瓦托斯一只手调试着旋钮,凝神倾听。我迈着大步,来到走廊上,听见拉波特的声音响起。 “谁啊?” “马里尼,”他不等回答,就推开门,“布鲁克,正在找你。探长想见你。” 埃拉没有立刻作答。之后,他语气平稳地说:“好的,当然可以。稍等一下。” “布鲁克,他很着急。”马里尼坚持着。 我听见身后的瓦托斯摘下挂在墙上的麦克风,合上箱子盖,把机器藏在了床下。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与此同时,布鲁克也走到走廊上来。拉波特仍然待在房间里。马里尼,瓦托斯和我紧跟着布鲁克下了楼。 马洛伊和奎恩正在客厅里讯问维瑞尔小姐。我们经过时,马洛伊说道:“等一下。我要你们两个留一下。布鲁克和瓦托斯。 “听他的,上校,”马里尼一边说,一边领着布鲁克向外走,冲着马洛伊说了句,“探长要见布鲁克。” 马里尼大步流星地向着船库走去。葛卫冈探长、布兰迪和亨特正在那里等着。快艇驾驶员正在给发动机预热。 葛卫冈看见我们,冲着布鲁克皱皱眉,说:“你不能离开。马洛伊上尉要——” 马里尼迈步上前,凑近他,耳语两句。探长的表情渐渐明朗起来,最后向一盏二号溢光灯一样,闪闪发亮。布鲁克一头雾水,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瞪着马里尼的背影,从眼角瞥见我正盯着他看,马上又换上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漠表情。 葛卫冈的抗议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我们命令道:“上船。” 我看到游艇的甲板上,站着潜水员的两名助手,在他们的左边,从水下冒出一串气泡,打破了平静的河面。潜水员还在水下作业。其中一个助手是个长着方下巴的壮汉,胸前挂着一部对讲机,头上戴着耳机和送话器。他对着话筒说着什么,小心谨慎地盯着甲板上连着四罐压缩空气的气压计。另一个人站在围栏边,慢慢放长空气软管和救生索。 “运气如何?”葛卫冈询问道。 带着对讲机的助手摇了摇头。“还没有发现。水下很暗。他只能摸索着搜寻。” 游艇上只有一间船舱,里面既像作坊又像绘图室。一张尚未完成的图纸摊在绘图桌上,墙上贴满了图样。房间中央立着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水箱,水面上漂浮着一个制作精巧的模型,显然,这就是布鲁克的水下吸附装置了。一根可以伸缩的钢管,从一条如挖砂船一般的平底小船的底部伸出,连接在船底的一个煤斗形的容器。 各式各样的潜水用具挂在墙上,角落里,圆形的潜水面具上的玻璃眼盯着我们。马里尼提起一双坠了铅块的鞋,仔细检查着。“被清洗过,”他说,“可还是留有泥渍。” “好了,布鲁克,”葛卫冈平缓地说,“该你开口说话了。我知道你的口供还有很多可补充的,所以,开始吧。” “我不明白。说什么?”他满脸疑惑,佯装无辜地透过眼镜,冲着探长眨眼睛。 “佛洛伊德。我们找到他了。你可以从这里开始。” “佛洛伊德?”布鲁克挑起两条眉毛,“我不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对他一无所知。前天晚饭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葛卫冈一击制胜。“你知道这没用的,布鲁克。我们都知道了。佛洛伊德都跟我们说了。他承认了,那晚他离岛后,又偷偷回来了,趁着所有人都参与降灵会的时候,他上了这艘游艇。他穿上潜水服,下水寻找沉船。你在甲板上调节气压。你也该承认了。” 葛卫冈越说,布鲁克的脸色就越难看。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一言不发。最终,他下了决心。“对,没错。那又怎样?他又回来了,潜水后,我又送他回城。他说他会回来的,但是没有。你们既然已经和他谈过话了,那么你们应该知道了。反正我是不知道。” “昨天晚上乘船离岛的是谁?”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应该知道?我当时不在场。” “你可能会很有兴趣知道那艘船在一百三十号大街被发现了。除了你和佛洛伊德以外,还有谁知道那艘船?” “如果佛洛伊德说我知道那艘船的事情,他就是在撒谎。” “我懂了。海德森把佛洛伊德送进城后,他是怎么回来的?” “搭出租艇。之后,也是一艘出租艇把他接走的。” 葛卫冈咧嘴一笑。“有破绽。这条河上只有一艘出租艇,周四晚上他没有出过船。” “那个驾驶员也在说谎。佛洛伊德用钱封住了他的嘴。” 葛卫冈脸色凶恶地朝他迈了一步。 马里尼赶忙问道:“佛洛伊德在河底有何发现?” 布鲁克侧过头,毫不理会葛卫冈。“他没告诉你吗?” “可能说了。但是我们想听听你的回答。到目前为止,他的口供与你的有很大出入。我们觉得应该做个比较,然后去伪存真。” “你是想现在说呢,还是到总部再坦白交代呢?”葛卫冈凶巴巴地警告说。 布鲁克耸耸肩。“如果你不再冲我大吼大叫,我现在就说。既然佛洛伊德都说了,我也没必要隐瞒。他得知兰博意图找潜水员下水勘查后,就十分焦躁不安。可能他仍有疑虑,我不清楚。他想先亲自看一看。” “为什么他选在深夜下水?”葛卫冈严厉地提出质疑。 布鲁克挑起一条眉毛。“不为什么。水下一百一十英尺深的地方,无论何时都是漆黑一片口况且,在这条河潜水,必须等水流平缓的时候。十点半是低潮点。” “降灵会也能为这次水下勘测做掩护,是吧?” “嗯,是的。他不想让兰博知道。他找借口推掉了降灵会,让海德森送他进城,然后搭乘出租艇回来。我就不明白了,他既然已经告诉你潜水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隐瞒这个。他证实了那就是使者号,很是心满意足。” “他找到了几桶畿尼币?” 埃拉犹豫了半晌,而后承认了:“是的。” “现在在哪儿?” “他带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冲进房子,向琳达和兰博大肆炫耀一番?有了证据,不是吗?” “没错。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是他的事,去问他。” 马里尼说:“佛洛伊德潜下去多久?竹他站在门口,瞧着用图钉钉在墙上的一页用打字机打印的纸。 “不到一个小时。他被救生绳缠住了,花了大约十五分钟才挣脱开。” “你是怎么给他减压的?” “按照潜水减压时间表。二十英尺停留三分钟,十英尺十分钟,再加上拉他上来花了两分钟,一共十五分钟。” 马里尼拔出图钉,取下那页纸,摊在绘图桌上。接着,他在房间一隅床上堆着的一探书中翻找了一通,找到一本,坐下来,翻到目录页。我瞄了一眼书名,是R.H.戴维斯写的《深海潜水与水下作业》。 “你有没有劝阻佛洛伊德,让他不要下水?”他问。 “劝过了,”布鲁克慢吞吞地点点头,“他有十年没下过水了。胖了不少,还酗酒成瘾。但是他不听。” “你难道没想过你应该拒绝协助他吗?没有你的帮助,他就下不了水。” 布鲁克长久地凝视着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走的时候好好的……哦!我明白了。后来他患上了减压病。你有没有带他去减压?” 马里尼连头都没抬一下。他飞快地翻著书页。“你知道我们没有。” 葛卫冈紧跟着说:“一两个小时后,佛洛伊德因为这个丧了命。在麦克金利饭店。你也在那儿,脱了他的衣服,剃了他的胡子,从防火梯把他的尸体抬进一间空置的房间。很高明。没有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线索。你怎么处置他的衣服——还有那些畿尼币?” 埃拉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我猜,这也是佛洛伊德告诉你的。拉波特帮你通灵了?” “可能。你相信这些,不是吗?” “我——我不知道——我……” “一下子改主意了?我们知道的不止这些。这游艇可以为很多不可告人的事做掩护。你假装在这里努力工作,其实却偷偷溜进城,驾驶的是那艘船,而不是你自己的。你处理了佛洛伊德的尸体之后,就回到岛上,用那房子里的打字机打了一张字条,伪造了佛洛伊德的签名,然后把它丢在昨天下午一点二十分开往布法罗的列车上。你想制造他还活着的假象。玩的是时间把戏。可是,你犯了几个错误。你选错了列车,也用错了打字机。明白了?” “够了。我想要一名律师。” “最后还有,就在几分钟之前,有人昕到你图谋打晕一名我的手下,然后溜之大吉。我们有证人。” “胡说。” “你被捕了。马洛伊,把他铐起来。” 布鲁克一动不动。“我犯了什么罪?”他问道。 “擅自移尸,造假,伪造并藏匿证据。还有谋杀。” 布鲁克坚定地望了葛卫冈半晌。然后从衣兜中取出一支香烟,在手背上轻戳,转过身,向着舱门走去。他停在门口,僵硬地说道:“你们逮捕我之前,我有权打个电话。我要我的律师立刻起诉你们非法拘留。探长,你这是自找的。” “我以前听过这个,”葛卫冈轻描淡写地说,“去吧。” 马里尼朗声说道。“布鲁克,等一下。这是你用的减压时间表。你仔细看看。”他拿着那张纸,上前一步。 布鲁克狐疑地皱了皱眉,匆匆扫了一眼。只见他的目光立时变得锐利。他抬起头,激动不已,声音颤抖着说: “这张表不一样!这不对!有人……” “我想知道你怎么解释。看,”马里尼拿过那本潜水书,用手指着,“按照这本书上海军减压时间表,佛洛伊德应该有五十七分钟的减压时间,而不是十五分钟!” 埃拉瞪着那本书。“有人……有人……” “是的。你说得对口有人更改了这张表々探长,这是一起谋杀,而且所用凶器史无前例。连医生都没有想到。布鲁克,”马里尼的声音响亮而锐利——“还有谁知道你和佛洛伊德的潜水计划?” “没有别人了,”布鲁克颤抖着说,“除了拉波特夫人,没有别人了。该死的女人!”

18 凶器 
葛卫冈探长从马里尼手里接过书和那张纸,比对着。一时间,四下里寂静无声,除了游艇随着波浪起伏摇晃,河水拍打船体的哗哗声。古旧的船体不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好似有个愤怒的女妖被囚禁在里面。 “水深一百零八至一百二十英尺时,”马里尼说,“潜水一小时,上浮过程需要停歇四次——分别是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和二十五分钟。书中的图表也用醒目的粗体字注明,在这样的深度,最多停留时间不能超过三十五分钟,除非情况特殊。如果你往回翻几页,就会发现上面写着,对于一个潜水近一个小时的人来说,即使下潜深度只有六十公尺,十五分钟的减压时间也是远远不够的,更不用说他下潜的深度是这个的一倍了。” “是的,”葛卫冈说道,“可你怎么能确定这张表是被篡改过的?我们可不能把布鲁克的话当真。他可能故意不给佛洛伊德足够的减压时间。而且就算这张表是被改过的,也可能是他自己改的,这样,佛洛伊德不会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可是,如果他知道五十七分钟是正确的减压时间,那么他就不会承认他仅仅给了他十五分钟,对吧?此外——” 葛卫冈打断他,对布鲁克说:“你不是一个水下作业的行家吗?你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张表是被做过手脚的?回答我。” 埃拉好像稍稍缓过神来了,恢复了些元气。“你不会想让我把几十页的数据都装在脑袋里吧?你能把近三年的所有重大案件的统计数据都背下来吗?” “探长,你能不能看一眼这面墙?”马里尼安抚地插嘴说,“之前,那页用打字机打出的纸就钉在这里。你能注意到,和图钉的数目相比,钉眼儿多出了好几个。” 葛卫冈瞅了一眼,点点头。“没错,但之前钉在这里的可能是任何东西。” “今天你脑子不好使,是吧,探长?好吧,你不承认。我们手里有一份,或者说半份埃拉遵循的图表。” 葛卫冈双眼圆睁。“那串密码!”他爆出一句。 马里尼露齿一笑。“没错。”他拿出我打的那张纸。 ppagesatdifferentdepthsinminutes20ft10ftTotal timeforascentinminutes108-12018-2048-531/2Upto15mins15to3030to4848to601to11/2hrs11/2to2 hrs2to21/221/2to3over32572812310154131951522 52027102032103042DearLinda:Theeightmilli “马里尼魔法小屋即将揭晓答案。在打图表的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打出所有项目名称,然后再把数字填入相应的栏框里。‘深度,英尺,英寻,每平方英寸压力值(磅)’,还有‘从下水至开始上浮共用的时间’。色带上的这些词语无法解读,是因为色带循环使用后,图表的最后一部分与之重叠。但是‘停留深度值’(Stoppagesdiffertntdepths。)——我们能猜个大概。还有‘上浮所用时间以分钟计’(Totaltimeforascntinminutes。)之后的数字也吻合。108-120是以英尺为单位的深度值;18-20是以英寻为单位;48-531/2表示的是每平方英尺所承受的压力值。可从这里开始,这些数字就和图表对不上了。‘直到15,15到30’等等这些,应该这么看:5分钟,5到10分钟.10到15分钟……但如果你参照78页的图表,水深值为60至66英尺的那一栏——完全吻合了。有人用60英尺的减压时间替换了108英尺的数值!而且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恶意行为。史无前例的凶器一一台打字机!” “使用毒药和打字机行凶!”葛卫冈接口道,“女人的行凶手法。拉波特完全有可能知晓有关减压病的一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因为一直谈论着寻宝和潜水,而且布鲁克也像个喷泉似的,普及潜水知识,拼命为自己的发明拉赞助。这里到处都有这方面的参考书,这里有,佛洛伊德的房间里也有,”他面向布鲁克说道,“现在,你承不承认你移动了佛洛伊德的尸体?” “没有,我当然没有。在没有辩护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我什么也不会说。就这样。” “亨特,”葛卫冈吩咐道,“你跟着布鲁克——像连体婴儿一样盯紧了——直到收到进一步指示。我们回那房子里去吧。” 他脚步匆匆地走出门。我听见一直站在外面、看着潜水员和助手们工作的布兰迪说道:“探长,他们在水下有所发现。他们正在放绳索下去。” “是什么?”葛卫冈询问。 拿着对讲机的人说了声“划艇”,然后就对着话筒讲,“好了,安顿,你也应该上来了,在下面呆了很久了。我们先把你带到三十公尺的深度,停留五分钟,二十公尺十分钟,十公尺十五分钟。” 水面冒出的气泡渐渐向我们移动。布兰迪和亨特用力拉拽着绳索,钓起一艘尚在滴水的划艇。他们把它悬在船舷边,让水流干净。 马里尼指着划艇底部穿透的三个小圆洞,“这个就是神秘人Y留下的弹孔,”他说,“兰博没有向任何人开枪.他射穿了划艇!” 我们乘坐着警用快艇向岸边慢慢靠近,葛卫冈一言不发,但是我可以听到他脑袋里的齿轮转动的声音。我们上岸后,朝着房子走去。他和马里尼并肩而行,我和布兰迪跟在他们后面,亨特像膏药一样粘在布鲁克身边,走在最前面。 “证据一来就来一大堆,”葛卫冈低声说,“多得要命。我可以以谋杀琳达的罪名拘捕阿诺德,考虑到那些胶囊,也可以逮捕拉波特,还可以是布鲁克。他的说辞太没有说服力了。按照布鲁克的说法,拉波特是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唯一知道佛洛伊德要潜水的人,那么我也可以把调换时间表的罪名扣在拉波特头上。这样,两起谋杀都可能是她干的!之后,埃拉处理了尸体,把信送出去,因为他害怕自己背这个黑锅。” “探长,在你把他们都关起来以前,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拉波特可能真的不知道她给琳达的那粒胶囊是有毒的?” “当然记得,但是你现在不这么想了吧?”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假设意味着什么?” “我可没时间。那就意味着——¨葛卫冈突然停下脚步,我差点儿撞到他身上。“那就意味着,有人本想毒死拉波特一却误杀了琳达。” “就是这样。毒杀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手法——只有在侦探小说中才可行。故事中,凶手将士的宁涂在葡萄上,或是将颠茄碱溶在马丁尼中,因为只有毒杀目标嗜好这些东西,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手法就好像头上套着木桶在尼亚加拉瀑布上空走钢丝一样危险。即使某人平生从不吃葡萄,或是滴酒不沾,也可能中招,成为替死鬼。” “每次通灵之前,拉波特都会吃一粒胶囊,然后进入一种麻醉的催眠状态,”葛卫冈沉思着,“有人把氰化物掺进她小药瓶中最上面一粒胶囊里,这样,她就会在通灵时突然翘辫子。是这样的吧?” “她却以为胶囊里装的是糖,给了琳达。挺有启发性的,不是吗?” “一定是这样。还是布鲁克干的。他发现她篡改了时间表,让他背黑锅,于是寻机报复。她杀了佛洛伊德,他本想干掉她,却误杀了琳达。” “现在,你知道了凶手真正的目标是谁了,你最初的嫌疑人阿诺德怎么样呢?” 探长看上去吃了一惊。“你考虑得真周全,是吧?他有足够的杀人动机。他想阻止拉波特,不让她得到斯凯尔顿家的财产。据我观察,他除掉佛洛伊德是为了独吞那八百万宝藏。维瑞尔小姐也有相同的动机,她可能知道琳达把遗产留给了她。至于兰博——” “等等,”马里尼说,“西格丽德想阻止拉波特拿到钱,根本用不着杀掉她。即使她想采取极端手段,只要干掉琳达,自己继承遗产就好了。” “嗯。有道理。可事实不正是这样吗?” 我们回到房子时,西格丽德,阿诺德,兰博,盖尔和瓦托斯正坐在露台上喝酒。穆勒站在他们身后,紧盯着兰博。我们刚进门,就遇上往外走的格瑞姆。 “马里尼,你的电话。”他叫着。 马里尼穿过客厅,走向图书室,关上了房门。 马洛伊上尉交给葛卫冈一份报告。“这些人都声称前天晚上佛洛伊德上西天时,自己在睡觉,而且睡得很熟。他们还都是分房睡的,谁也没有不在场证明。莫菲来过电话了,”马洛伊递给探长一张字条,“这是他口述的。我觉得这正是我们想要的。2213房间的住客登记的相关情况。乔治·桑德斯。一直都不见踪影。莫菲正在采集那间房间里的指纹,侦讯夜班职员。得到口供后,他会在第一时间联系你。” 探长读罢字条,抬起头,一脸风雨欲来的表情。“看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说道,“马洛伊,我要你去——”他瞅见我站在一旁,支着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便大吼一声:“走开。” 我退到房间的另一端,却仍然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在马洛伊耳旁低声吩咐着,马洛伊聚精会神地听着,点点头,小跑着离开房间。 葛卫冈踱到图书室门前,推开了房门。 我们听见马里尼仍在讲电话。“好的,就这么做吧。”听筒被挂上,发出叮咚一声响。 “给谁打的?”葛卫冈询问道。 “猫,”马里尼哼着歌剧小调,“是那只猫!”他走出房间,吹着歌剧《围嘴》中的调子。 探长冲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用食指播着电话号码盘。他用手捂住听筒,压低了声音,说了一两分钟就挂断了。他放下电话,走到门廊下站住了脚步。 “该死的!”他咒骂道,“《电信报》一定是雇了个密探。他们今天在头版头条登出了天花板上的足迹和水下宝藏的相关消息。”他看了我一眼,好像第一次见到我一样。“还有,”他冲马里尼嚷道,“你得想办法阻止这一切,城里所有半瓶子醋的侦探都想在这案子里插一脚。这报纸开始发售时,总部就有大麻烦了。费罗·万斯一直缠着他的朋友——地方检察官,想负责这起案子,说它就发生在他的后院里。你还不知道吧?艾勒里·奎因也劝说他老爸按手这案子,他好掺和进来,马洛伊还说刚才看到阿尔奇·古拉德文开着快艇,环绕小岛,查看情况。尼洛·伍尔夫也盯上了那八百万。如果你仍然瞒着我,我就——” 马里尼摇了摇头。“探长,我怀疑。你的威胁一点儿效果也没有。这些侦探先生们像蛤蚌一样,在完全查明事实真相前,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也有些人嘴巴松得像——” 身后的电话突然尖利地响起来,他消失在门后。这次没有压低声音,他说的话透过门传了出来。“什么!该死的!警卫官,你现在去给华盛顿打个电话。我在这儿等着。我要和F.B.1.的艾德·斯坦斯博瑞通话,”他伸出头,叫道,“格瑞姆!” 格瑞姆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F.B.I.,我现在想知道他又碰到什么麻烦了?”马里尼说道。 马里尼好像真的很疑惑不解,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活该,”我说,“你也会对神秘电话的内容好奇?那我也要打一个了,就是为了吊你的胃口。” 可马里尼没有上钩。一直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直到葛卫冈从房间里出来。 “案子结了,探长?”马里尼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问道。 “再有半个小时我就能结案了。从城里刚刚传回了一些我想要的消息。这次,轮到我保密了。希望你喜欢。” “探长,祝贺你。你知道,如果你也揭开了X的身份,那么就再好不过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没能揭开他的身份呢?” “因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如果你想会会这位先生,我想我现在可以安排一下。罗斯,来吗?” 他朝门外走去,葛卫冈盯着他的背影,他却头也不回。我不想错过好戏,就也跟了上去。 我们没走多远,葛卫冈就追了出来。 “等等,该死的!” 马里尼停下脚步,回头轻声说:“你带着那个打火机吗?我可以给你演示那场火是如何燃起的。只有一个条件。你得派人看住了拉波特,直到我们回来。吩咐你的手下盯紧了。好吗?” “都已经安排好了。我告诉马洛伊……” 话才说了一半,马洛伊上尉就从房子里跑出来。“探长,找到了!”他大声宣布道。 “很好。叫格瑞姆继续跟进。” 马洛伊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这会儿真忙啊。”我们继续前行,马里尼评论着。 “是啊,”葛卫冈回答说,“你什么都没看出来呢。” 很明显,这就是他所透露的一切信息了。马里尼放弃了尝试。 一到老房子,葛卫冈就跑上了眺望台。“立奇,有什么情况?” “一切正常,连个访客也没有。”警探回答说。 “好。继续坚守,”葛卫冈回头对马里尼说,“可以了?” 马里尼开口道:“罗斯,能借我你的领带用用吗?” 他眼中闪烁着顽皮的光芒,令我怀疑不已。“领带?”我说,“你自己的呢?” “没什么。我就是喜欢你的那条。而且我现在需要的是像你的那样的针织领带。” 他的这番话本应令我产生戒备之心,可那时我却没有留意。在那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的大脑一时间有些跟不上。我解下领带,递给了他。“这可是一个金发美女的馈赠,”我说道,“你得小心点儿,知道了吗?” “罗斯,你出去,”他说着,显然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站在地下室的窗户外面。你可以透过窗户看着我们。探长,我们走。” 他们走进正门。 马里尼提到的小窗户就在客厅的一扇窗户的正下方,与地面齐平。客厅窗户的百叶窗棂脱落了一枚钉子,还少了一块儿玻璃,两只又圆又亮的小眼睛透过缝隙盯着我。我捡起一块石头,丢了出去。随着一阵老鼠爪子的抓挠声,那双眼睛消失了。 那扇地下室的窗户虽然缺了窗框,却仍然焊着结实的铁栏。我双膝跪在地上,低下头,向里面窥视着,不一会儿,就见马里尼和葛卫冈走进地下室。马里尼在地板上散落的碎片残骸中搜寻,从翻倒的书箱中拾起一本卷角的书。“是大主教兼神学博士休·布莱尔写的《训诫书》,”他说,“斯凯尔顿船长一定背离了他的信仰。” 他扯下几页纸,在地上搭起了一个帐篷似的结构,并在上面和周围小心地堆积更多的纸,旧椅子上的木条,和其他易燃的零七八碎。 “你大概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他说,“请把打火机给我。” 葛卫冈递给他。他摆弄了一会儿,就把它放在地上,离那堆纸和木头稍有些距离。他用拇指旋动滑轮,一小簇火苗燃起。他站起身,慢慢地退到我所处的窗户旁。转过身,透过铁栏看着我,拿出一样惨不忍睹的东西。那是我的领带,或者说曾经是我的领带,被他拆了一半,线的另一端穿过房间,系在打火机上。 “我会找你算账的。”我恶狠狠地朝他咆哮着。 “你能学到一招绝妙的打火机戏法,这点儿代价不算什么,”他咧着嘴笑,“你看,这是魔术师的看家本领。线绳。这个打火机,火苗最大时,可以持续燃着15分钟左右。哈特,你拉动你的领带。轻一点儿。一点儿就可以——大约一英尺左右。” “这就是为什么琳达的爱斯柯围领会在这间地下室里的原因了,对吗?” “这解释了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发现它。” 打火机在地板上移动了六英寸左右,正好滑到那堆纸的下面。不一会儿,那簇微弱的火苗渐渐长大并蔓延.纸烧着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和哈特进入这房间时,并来看到任何火光。火焰很小,又被盖在那堆助燃物的下面,自然不会被发现。” “好吧,”葛卫冈不甘心地说,“这倒是可以解释围巾的问题。但到底是谁设下这个机关的?时间根本不够从这里回到另一栋房里,而事发时所有人都在那儿。” 泊船口传来一阵摩托艇引擎的轰鸣声,吸引了葛卫冈的注意。马里尼从火堆中拽出打火机,动作迅速地扑灭了火苗,疾步追随早已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的探长。我刚想站起身,跟过去,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探长在这儿吗?” 我转过身,和盖尔医生打了个照面。他一脸兴奋,气喘吁吁的样子。 我说:“在,这边走。”说罢,便领着他绕过房子。当我注意到他手里拿的东西时,惊讶得下巴差点儿掉下来。盖尔没有等我缓过神来,就顺着摩托艇的声音奔去。我紧跟在他后面。 马里尼商店里的柔体店员——博特正从快艇上走下来。我认出了昨晚送我们来这里的快艇驾驶员,还看到一个矮个子,身材健硕的陌生男人,下巴很长,一副外国人的长相。身上的西装好像太小了,紧紧地裹在身上,神情紧张得像小猫一样。 葛卫冈瞥见我们走近,刚想走开,却看到医生手里拿的东西,蓦地停住了脚步。 盖尔说道:“看看这个。我就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在这个岛上寻到宝藏。” 他放下一个样式熟悉的黑色手提箱,按开锁扣。掀开盖子后,我听到快艇驾驶员惊叹道:“我的老天啊!” 还是那个箱子,也还是那些畿尼币——满满一整箱。使者号的宝藏。 “你从哪儿搞到的?”葛卫冈声色俱厉地问。 “我在昨天晚上神秘怪客驾艇逃离的地方搜寻,希望能找到脚印,脱落的衣扣或者烟蒂什么的。就发现了这个。离河岸大约三四十英尺远,藏在一片灌木丛中。” 葛卫冈抓起一把金币,审视着。他跪在潮湿的石头上,毫不在意裤子被弄皱弄脏,仔细察看着手提箱。盖尔突然毫无预譬地投下一颗重磅炸弹,见我们大吃一惊,得意地笑了。 “如果这些金币真的出自使者号,那么历史学家就可以揭开一桩发生于一百五十年前的丑闻,乐趣无穷。肯定是有人骗过了英格兰银行。这些金币全是假的!而且仿造得并不高明。” “嘿!”探长合上箱子盖,好像里面爬满了瘟疫致病菌,“你说过哈特昨晚拿的那些是真货!” “那些是真的。他也说过,那些金币是单独装在一个小纸盒里的,是不是,哈特?” “是的。” “我记得很清楚。我怀疑,这些假货就依照那几枚仿造的。我想,只要我们稍加比对,就能发现那些伪币上的磨损和划痕都和这六枚一模一样。用这六枚真币制造模具,然后重复铸造。铜质的,外面镀了涂层,好令它们看起来金光闪闪,”他稍作停顿,而后又丢下第二颗炸弹,“但并不全是。诺瓦克先生从水下捞出的军用盘子,大水罐和其他东西,令我困惑不已。” 葛卫冈不假思索地脱口道:“那么,那些也是假的了,是不是?” “哦,不,”葛卫冈自信满满地摇着头,“那些都是真的,而且确实出自使者号。令我在意的是1824年——我查阅了我做的一些笔记——曾有一支打捞队利用潜水钟对使者号进行打捞作业。一个愣头小伙儿从钟罩下游出,进入了使者号的船舱,发现了一只韦奇伍德的大水罐,一个锡盘,两把叉子,还有一颗纽扣。我不相信有如此的巧合。” 葛卫冈仍愣愣地瞪着盖尔医生,马里尼趁机开口说:“这使我想起了曾经有四位魔术师也表演过类似的魔术。他们让观众为他们每人抽选一张牌,看上去好像是随机抽取的。四个人却轮流拿到黑桃A。观众中也有抱有你这种想法的人——” 探长回过神来,问道:“那么1824年以来,这些餐具保存在哪里?” “发现者的曾孙的私人收藏,”盖尔回答道,“我刚刚给他打了电话。一周前,小偷光顾了他家,偷走了这几件藏品。104大街警察局的侦探勘查了现场,并保证如果有这几件东西的下落,一定会通知他,但是他们好像不抱太大希望。从那以后就没下文了。你有问题?” 马里尼说道:“医生,如果精神病行业不景气,你就去找葛卫冈探长,就说是我推荐你去的。他一定会雇用你。” “我猜想关于这件事,马里尼,你其实一直都心知肚明?”葛卫冈语气中透出明显的挖苦。 “不,恐怕不能那样说。我要感谢盖尔医生,他把零散的线索串联在一起。” “的确如此。我们一回到那边的房子里……”葛卫冈瞥见那个站在博特身旁,一直烦躁不安的腼腆而黝黑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话音,问道:“博特,你要为我们介绍你的朋友?” “不用他,”马里尼说;“我有幸亲自担此重任。葛卫冈探长,请允许我介绍——神秘人X先生!”

19 倒立 
突然成为受人关注的焦点,X低下头,不自在地移动着两只脚。 葛卫冈恶狠狠地冲他吼道:“你叫什么名字?” X怯懦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紧张兮兮地瞄了一眼马里尼,而后回答说:“NembeselekEngolul.Elbeseltematortcnetemet——” “你的审讯会遇上些麻烦,探长,”马里尼插嘴说,“除非你会讲匈牙利语。” 探长脸上的表情清楚地说明他不会。就连英语好像也离他而去了。 马里尼朝着博特笑了笑。“你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有一个匈牙利威尔令人会讲英语。我们总算问清楚了。” “匈牙利威尔令人?”葛卫冈的言语能力突然恢复了。 “没错,”马里尼说,“匈牙利比较特殊的一个民族。是他留下的那些脚印。博特,你能演示一下吗?” 博特点点头。“我想可以。但在这儿不行,地面太滑了。” 他用拇指捅了捅X,向船库外走去。马里尼紧随其后,一边走一边回头向身后的葛卫冈、盖尔和我做着补充说明。 “那串足迹本来是为了拉波特通灵准备的灵异现象。可是,这准备充分且神秘莫测的豪华大餐却没能成功端上昨晚降灵会的饭餐桌。她女佣的名字——你还记得吧——叫做丝沃波达。 “也是匈牙利人,虽然不是威尔令族。X是她的哥哥,名叫桑多尔·丝沃波达。那写字板上留下的‘D.D.H.’的字样给了我启示口拉波特留给琳达的那句暗语:‘今夜,家将至。’我和瓦托斯上校立刻就明白了,她指的是丹尼尔·道格拉斯·豪姆(英语中,“家”和“豪姆”皆为Home。——译者注),六十年代英国一位震惊世界的灵媒,他的悬浮术可是非同一般。就连那位著名的物理学家威廉·克鲁克斯都曾经发誓,当豪姆悬浮(豪姆最为着名的悬浮术表演是由丹拉文伯爵报道的,发生在1868年12月l3日的伦敦的艾斯利公馆。丹拉文伯爵、查尔斯·雏尼还有地主克劳福德都在场。降灵会在三层举行,窗户距离地面七英尺四英寸。丹拉文的记录如下:“我们听见豪姆走进膈壁的房间,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而后,豪姆就直挺挺地站在我们的窗户外面,拉开窗+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我站起身,关上窗户,我注意到窗户敞开不到一英尺,不知道他是怎么挤进来的。他赶身说:‘过来看看。’我跟着他,他叫我站得稍微远一点儿,然后先把头从缝隙中伸出去,动作飞快,身体几乎是水平的,而且很僵直地穿过。之后,他再次进屋,从脚开始,后来我们就回到了另一个房问。”)在距地面两英尺高的地方时,他的手可以在他脚下来回划动。琳达肯定知道这个人,拉波特为了博得琳达和兰博的好感,打算召唤他的灵魂,表演一次悬浮术。灵媒招灵媒的鬼魂一史无前例。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天花板上响起阵阵脚步声,打开灯后,发现脚印,证据确凿,再加上写字板上的留言——你还能不相信吗?很遗憾没能成功实现,否则,罗斯就能拍到很不错的红外照片了。博特,准备好了吗?” 那个能把自己从里面翻过来的男人点点头,和X面对面站在房子旁边的草地上。他们掌心对掌心,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桑多尔抬起右脚,踩在博特的大腿上,低吼一声,一欠身,站了上去。博特伸直手臂,高举过头顶,X双手撑稳后,缓缓倒立,双脚抬过头顶,拱起后背。博特小心翼翼地向前迈了一步,而后第二步,第三步,就这么让X纹丝不动地维持着那漂亮精准的倒立姿势,穿过了草坪。 “一个杂技演员!”葛卫冈的语气就好像是园丁提到日本金龟子一样。 “很优秀的一个,”马里尼笑道,“你可能已经猜到了——X是位专业人士,能够从敞开的小窗钻出去。你真的应该常去看看马戏,探长。你失去了童心,这很糟糕。马戏团是很好的学校。匈牙利成尔令人是这次大巡演杂技演员中的明星,今年的舞台重头戏。桑多尔表演的节目是从一个踏板上弹起,翻几个跟头,然后立在一根被同伴扛在肩上的三叉柱子上,再连翻三个跟头——”(见2l页马戏团节目单。——译者注) 马里尼止住嘴,观望着。博特发出一声闷吼,大跨一步,倒立在上面的搭档向后倒去,落下时翻转身体,双脚着地,像一个橡皮球一样,弹跳两下。 “这方法并不是拉波特想出来的,”马里尼继续说道,“她是从一个很可能是杜撰出来的古老的关于霍迪尼的故事中借鉴的。据说,他曾经利用刚才演示的手法表演,并且成功超越了豪姆那闻名天下的窗外悬浮术。他事先让两名杂技演员偷偷溜进漆黑的降灵室。这两个来自波士顿的男孩子在九十年代组建了一支杂技队,在英格兰旅行,也是用这个惊人绝技削减了房租。他们选中了一位颇为迷信,至今仍相信小妖精和鬼怪传说的房东太太作为捉弄对象。他们租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找到她说:‘你应该感到羞耻,斯塔布斯太太。租给我们一间鬼屋!我们要搬走。我们不能待在这里——至少不能花这么多钱,住这种房子。’‘闹鬼?’这位老实的太太可能这么问。‘没错。我们一夜都没合眼。有东西整夜都在天花板上走来走去。看!’他们指着天花板上一串串来来回回的赤足脚印。” “拉波特的另一位帮手是谁?”探长狐疑地对着博特皱皱眉。他刚刚把手绢掉落在脚下,又用一种常人看来难度颇高,对他却简单易行的姿势捡起来。他身子向后仰,弯成一个圆形,用嘴衔起手绢。看他的动作,我的后背一阵抽筋。桑多尔这时显得高兴多了,笑着做了个后空翻。 “我怀疑布鲁克是她杂技小组的另一位成员。”马里尼回答说,“他的年纪不小,可也没有他假装的那么老。而且他身材健硕,走路也像杂技演员一样一步三弹,是不是,博特?” “是的,”博特直起身子,“丝沃波达说他曾经在1915年与巴恩上校一起在嘉年华巡回演出中登台表演。我想见见他。我曾是那一届演出中的柔体术表演嘉宾,可我不记得团里有名叫布鲁克的杂技演员,除非他是那个为了躲避警察、在俄亥俄州威拉德退团的家伙。他还是个兼职扒手。”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葛卫冈说道,“你从这个威尔令苦修僧的口中问出了什么吗?他离开马戏团后,发生了什么?” 博特一磕脚跟,立正站好。“Q94号侦查员报告,”他说,“布鲁克昨天下午在四十二号大街接他。他开着一艘摩托艇。丝沃波达——” “时间?”葛卫冈插嘴问道。 “两点。丝沃波达谎称在周四晚上的演出中扭伤了后背,并以此为借口翘了班。拉波特答应付给他一百美金。他们上岛后,把摩托艇停靠在船房那里,然后布鲁克划船去游艇上,把拉波特接过来,排演了一番。” “之所以选择顶楼的那个房间,是因为其他房间的天花板都太高了。”马里尼做了补充。 “他们卸掉了几条窗板,好让丝沃波达能从那里爬出去。他们本来盘算着让他以这种方式结束他在降灵会上的表演,从小窗户爬出去,灯亮以后,天花板上布满脚印,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从三点到五点半,他们一直在这里,练习天花板行走术,为晚上的演出做准备。为了让人们认为他们一直待在游艇上,拉波特和布鲁克特意开着游艇,回到了那所房子。丝沃波达本应等到天黑后再出来,在预定的时间偷偷溜进屋。但是,八点一刻的时候,布鲁克匆匆忙忙地开着摩托艇进城去了。布鲁克不懂匈牙利语,于是让拉波特写了张字条,告诉丝沃波达他接到一个电话,必须进城一趟,但是会按时回来参加降灵会的。他不知道布鲁克迸城干什么。然后好戏就开始了。 “布鲁克大约离开半小时以后,丝沃波达听见大门传来一阵巨响,有人破门而入。接着,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顺着楼梯传来。桑多尔可不喜欢这出戏。在他的故乡,人们仍然相信狼人和吸血鬼的存在。他飞身钻出窗户,攀上屋檐。吸血鬼径直来到三层。看到有手电的光亮,桑多尔估计来者不会是什么不死妖怪,就壮着胆子看了一眼。结果差点儿从房顶上摔下去。他看到一个个子高高,肤色苍白的男人扛着一具僵尸——一具女人的尸体。不管有没有手电筒,他都确信那是个吸血鬼了。你真应该看看他说这段话时的那副样子。” 我望着葛卫冈。阿诺德的供述在这里等到了确证。 “别管他的样子了.”葛卫冈说,“继续说吧。” “吸血鬼来去匆匆,等他离开后,丝沃波达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翻进房间,只看了一眼尸体,然后就走出了房间。他刚走到二层走廊上,就听见大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信不信由你。我觉得这家伙看了太多的恐怖电影。不管怎么说,由于所有的房门都锁着,他只得又退回到三楼,再次钻出窗户,像只老鼠一样,屏息不动。那家伙在房间里逗留了将近十分钟,不停地来回踱步。最终,他匆忙离开了房间。丝沃波达支起耳朵,等待着大门再次关闭的声音。但是毫无声息。他看着手表,又等了十分钟,才听到那家伙从地下室的门离开了。他和拉波特、布鲁克也是从那扇门进来的。” “他们有钥匙?”葛卫冈问道。 博特点点头。“马里尼让我问过了。有,布鲁克有。” “继续吧。” “等等,博特,”马里尼插嘴说,“你有没有计算过时间,探长?” “有。我觉得匈牙利人不会数数。八点四十五分布鲁克离开。半小时后,也就是九点十五分,阿诺德现身。这与他的供述相吻合。但是他没有马上回去,而是花了十分钟在房间里打转,再用了十分钟在地下室里——设置打火机的点火装置。完事后,应该是九点三十五分了。但是又有证人证明他在九点二十分就已经在那所房子里了。” “是的。探长,这就是我所想的。博特,他有没有注意到围领?” “注意到了。他在房顶上又等了五分钟,以确保情况稳妥,然后爬进房间,又看了一眼尸体,想知道德库拉到底做了什么。他注意到衣服上的围领被撕了下来。你应该听听他是怎么描述她脖子上的牙印的——他认为他的确看到了。” “我们看到的光亮就是他的手电发出的了。”我说出我的想法。 “没错。他听见你们的船的声音,真是大喜过望,以为布鲁克回来了,那他就能离开这个活见鬼的岛。但是当船靠近房子后,他看到船上有三个人,害怕是布鲁克带来了警察,设下圈套,让他背上谋杀的罪名。他再次爬上楼梯,这次是真的紧张不安,他刚爬上主楼梯顶端,博瑞斯·卡洛夫和贝拉,卢勾斯(两人都是恐怖电影演员。)就闯进了地下室,”博特冲着马里尼咧嘴一笑,“你和罗斯。你们在一层的走廊里乱转,他差点儿吓出心脏病,为了躲避你们的手电光线,他就平躺在地上。后来,你们在大门口和另一个家伙碰面——从他的描述中,我猜是瓦托斯上校——你们三人都进入了楼梯脚下的大房间。丝沃波达才从地板上爬起身,溜向他的那扇窗户。这时——我仍然觉得他看了太多电影——一只大蜘蛛爬到了他脸上。他对那东西可是深恶痛绝——就连小的都害怕。他想伸手拍死它,却把手电掉在了地上,滚下楼梯口手电简滚到楼梯下面时,二层的楼梯他刚爬了一半。他第三次回到房顶上,此时,你们发现了尸体和火情。他说,哈特把头伸出窗外时,他张嘴就可以咬下他的耳朵。” “杂技演员也不好当。”马里尼解释说。 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想到如果那时我不是俯视,而是抬头仰视的话,那么我一定会重重地挨上一拳。丝沃波达本来就肌肉发达,再加上被吓得失控,出拳的力道可想而知了。 博特继续说道:“你们全都冲下楼去救火时,他才最终离开那房子。这时候,他心惊胆战,一心想赶快离开这座该死的岛。但是他知道布鲁克还没有把摩托艇开回来,就决定去那边的房子,试图和拉波特取得联系。他到达那里时.灯光刚刚熄灭。他没有进屋表演他那套把戏,只好在外面徘徊,等待降灵会结束。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偷偷穿过露台,想透过窗户看看房间里的情形,灯却突然亮了。他听见屋里传出哈特的声音。他刚藏进灌木丛,又有一个人从船库的方向匆匆走过来。落地窗打开了,那个白脸吸血鬼走出来,把那人迎了进去。” “这人就是你了,盖尔医生,”马里尼说道,“博特,之后他找到了船?” “是的。他透过窗户,瞥见了布鲁克,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就四处寻找小船。他在岸边徘徊,四下寻找。下着大雨,他又没有手电,但是花了差不多十分钟,他发现那条船就停在那里,”博特用手指着,“我们来时,他已经指给我们看了。船房附近有片突出的陆地,船就泊在那里。” “我就是在那儿发现畿尼币的!”盖尔医生朗声说道。 “嗯,”葛卫冈咕哝着,“布鲁克心里还藏了不少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了,”博特讲完了,“布鲁克把钥匙留在了船上,丝沃波达发动了小船,直奔纽约城的方向,之后,把船扔在了一百三十号大街。他今天下午照常表演,做三重空翻时失误了,险些摔断了脊背。我找到那里时,他正打算溜之大吉。他以前就这么干过,要是被另外五个匈牙利威尔令人逮到,就有他好受的。他搞砸了演出。” “我现在就要搞砸一两场演出,”探长语气严肃,“跟我来。”他突然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另一栋房子走去。我们急忙跟在他身后。起初我们都一言不发,只顾着低头看着脚下崎岖的小路。薄暮渐渐笼罩大地,一轮红日坠落天际,藏于曼哈顿那高楼林立的轮廓之后。 “你是指布鲁克?”我们走到地势稍微平缓的草地上时.马里尼发问。 “他是其中之一。我现在脑子里有很多想法,说出来的话,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希望如此.”马里尼真诚地说道,“还有一两件事情我迫切想知道答案。案情渐渐明朗了,作案动机和手段也很明显,但是——” “凶手是谁你心里有数,对吧?”葛卫冈望着他。 “是的。我今天早上就告诉你了,但是在你追问我答案以前,我能不能——” “我也知道了。” “哦,”马里尼眨眨眼睛,“我明白了。很好。知道作案动机了?” “我能想到一个,但是没这个必要。” “嗯。但是如果你的结案报告合情合理,滴水不漏,检察官会更满意,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应该讯问一个知情人——而这个人在谋杀案中你甚少有机会讯问——就是死者?你要抓住机会。琳达是被误杀的,凶手的目标本来是拉波特——现在她还活着。也可能已经死了。” “你认为——” “如果凶手就是我们怀疑的那个人,他很可能再次下手,纠正他的错误。是的,我希望你在开始审讯她以前,傲一件事情。” 葛卫冈点点头:“这就是我让布兰迪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原因。这样她才能保住性命。是你吗,格瑞姆?” 我们登上露台,一个身影匆匆从船房的方向跑来,绕过房子。格瑞姆的声音响起:“是我,长官。” 葛卫冈探长贪婪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他提着的一个袋子上。他一把从格瑞姆手中夺过袋子,径直进了客厅。马洛伊、西格丽德、盖尔医生和奎恩都在那里。葛卫冈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穿过房间,走到桌子旁,追不及待地打开袋子。我和马里尼也想凑过去,他却冲我们挥挥手,赶我们走。 “这是我的东西,”他说,“你们离——” 一时间,我还以为他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惊讶得张大了嘴,好像看到了一只双头怪兽。 “该死的!”爆发出的一声怒吼几乎掀翻了屋顶。 他弯下身子,有些狂乱地查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很快,一抹微笑划过他的嘴角。马里尼举着~根烧了一半的火柴,本想点燃叼着的烟卷,却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好像试图用他那魔术师眼中射出的X射线,穿透箱子的侧面,搞清楚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不过,他看上去并来成功。这次.好像是葛卫冈给马里尼发了一把的A。 格瑞姆在探长的耳旁飞快地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却透着激动与兴奋。他的一席话,令探长脸上的欣喜转变为狂喜。他听着格瑞姆的讲述,瞟了我一眼,笑得更加意味深长。这家伙不仪发出了一手的A,还有一串人头牌。 格瑞姆报告完毕以后,葛卫冈合上箱子盖,说道:“马里尼,你准备好最后的决胜局了吗?” 马里尼终于在火柴烧断之前,点燃了香烟。他摇了摇头,“没有,我还没有准备好。”他转身对西格丽德和盖尔说:“请你们回避一下好吗?谢谢。” 他们走进了图书室,关上了房门。马里尼又说:“有一个问题,我想先听听拉波特的回答。” “可以,”葛卫冈对着他纵容地笑了笑,挥挥手,那样子好像是他慷慨捐赠给大英博物馆两间新展厅,而且厅内展品丰富,“我不介意。格瑞姆,把她带来。” “等一下,”马里尼叫住了他,“她在哪儿?” 马洛伊回答道:“在她的房间里。正发脾气呢,因为布兰迪也跟进了房间。” “其他人呢?” “阿诺德到厨房去了,家庭会议,海德森太太要知道她应该准备多少晚餐。瓦托斯在他的房间里躺着——说他的头仍然很疼——布鲁克也在他的房间里,亨特盯着他。穆勒在楼下,看着兰博在吧台灌黄汤。” “很好。你介不介意我们在拉波特的房间里问她话?如果格瑞姆可以在阳台上,监视她的窗口,我会非常感激。” 这回轮到葛卫冈为难了。但他还是耸耸肩膀,说:“格瑞姆,照他的话做。” “博特,你带着我们的神秘人X。”马里尼走上楼梯。 他先来到拉波特的房间,推开门,说道:“布兰迪,能请你站在房间门口吗?” 布兰迪正坐在窗台上看报纸,听了这话,匆匆起身,出了房间。拉波特夫人坐在一把安乐椅上,背对着窗户,尽量地远离布兰迪。她对我们怒目而视,刚要开口说话,却又猛然合上了嘴,不发一言。X走进了房间。 “我想,你们是认识的,对吧?”马里尼随意地说道。 拉波特的头刚要做出表示否定的动作,桑多尔的嘴里就爆出一串匈牙利语,听上去像是在道歉。拉波特的一双黑眸瞪着他,气得快要发疯了。她突然打断他的话,语气尖厉,我想不管是何种语言,都不可能是什么赞美之词。 马里尼没有给葛卫冈开口的机会。“一个问题有了答案,”他说,语调比平时高很多,“还有一个。你不会喜欢这个问题,但是我想你还是要回答。你应该猜到了,我们已经知道那些脚印是用什么方法、在谁的帮助下留下的了。我们也知道你这样傲的目的何在。我们还知道瓦托斯的特制椅子并不能对你伪造灵异现象造成障碍,因为你在房间里有两个帮手,另一个是布鲁克。我知道你们是怎么在那块儿木板上写字的了。你用的不是普通的粉笔,而是—跟削尖的铅笔。布鲁克将笔尖扎穿质地粗松的袋子,写下了留言。这样写出的字迹,笔画颤抖,正像是灵异留言了。蜡封,绳结,还有前面都是用来误导别人的:傻瓜知道得太多,就不能好好思考。 “另外,我们找到了佛洛伊德,我们也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我们知道是谁移动了他的尸体,伪造了信件,企图造成他仍活着的假象。我们找到了一个手提箱,里面装满了1779年的伪造畿尼币,而那些文物是出自使者号,却是偷来的。关于这些,你有没有想说的?” 拉波特只是望着他。她的双肩挫败地垮了下来,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 奇怪的是,马里尼好像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我们知道的不止这些,”他继续用强而有力的话语向她开火,“有些事情你也还没有意识到。导致斯凯尔顿小姐死亡的毒药是装在你给她的胶囊里的。那不是什么莨菪碱——也不是糖,而是氰化物。不过——”他拉着长音,“我相信你真的以为胶囊里装的是糖。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新的表情取代愤怒,占据了拉波特的脸庞——恐惧。恐惧迅速扩张,最后凝固了。 “有人想毒死你,拉波特夫人,”马里尼小心翼翼地说道,“而不是琳达。你一定知道这个人是谁。你侥幸逃过一劫,但下次你就不会那么幸运了——凶手仍然逍遥法外。我想你最好把你知道的统统告诉我们。” 马里尼停下来,等待着。拉波特呆若木鸡,双眼扫视了一圈,而后就死死地盯着马里尼的脸和头顶。一时间,她不发一言。就在我觉得她不会开口说话时,她的嘴唇有了动作。 “我——”她没有说下去。 马里尼身后的窗户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爆裂的声音近在咫尺。 我听到拉波特的尖叫声,同时注意到窗户玻璃被穿透了一个圆洞,锯齿状的裂痕如射线般向四周延伸。 葛卫冈声如惊雷,“来人,关上灯!” 我看到了开关,就扑了过去。 “格瑞姆!”葛卫冈嚷着,“到底在哪儿——”他推开窗户,又响起一声枪响,他闪身躲到一旁,“马洛伊,从那边走。快!” 马洛伊可能低下身子,朝着门口跑去。我被撞了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我听到窗框碰撞的声音,之后瓦托斯高亢激动的声音响起:“他要逃了!”从阳台上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上校矮小的身影从窗外掠过,向着阳台楼梯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该死的傻瓜!”葛卫冈骂道,“他会被——”但是,枪声没有再次响起。葛卫冈翻过窗户,我紧跟其后。格瑞姆仰面朝天地倒在几英尺外,毫无声息。探长和我扶着阳台栏杆,向下望去。灯光从客厅宽大的落地窗透出,映亮了窗外的地面,瓦托斯就在那里。他停下脚步,从脚下捡起了一件东西,转身面向树丛。他手中的东西发出一声巨响,喷出一股火焰。 他开了两枪,收了手。葛卫冈翻过了栏杆。 “他刚才就在那棵树上,”瓦托斯匆匆开口,“他滑下来,扔下手枪,就朝那边逃走了——” 就在这时,从瓦托斯瞄准射击的方向,枪声再次在黑暗中响起。我和葛卫冈飞身扑倒在地,而瓦托斯却向后踉跄倒退了半步,慢慢倒下。葛卫冈开枪反击。 逃跑的脚步声清晰可闻。葛卫冈曲身射击,犹如赛跑选手冲出起跑线,越过一动不动地躺在昏黄灯光下的瓦托斯,朝着树林追去。 我晚一步走到瓦托斯身旁,只见他胸前被深色的液体浸染。我从他无力的手中抽出枪,也追了上去。 葛卫冈的枪再次鸣响,此时,我发现我们正沿着通向船库的小路奔跑。一个暗影跑在我们前面,突然他停住脚步,两道火舌朝我们射来,人影一闪,隐没于小路旁的树影中。我手中枪响,强大的后坐力震疼了我的手掌。 我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马洛伊的声音扬起:“他往船房逃了!” 我迈开长腿,一路狂奔,把葛卫冈甩在身后,他喊道:“罗斯,快跑!卡特没有枪!” 我竭尽全力。但是我并没有告诉过葛卫冈我的枪法很糟糕。离船房还有不到二十公尺时,我又看到了我们的目标。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穿过空地,朝着木质台阶奔去,那下面十公尺就是停船码头了口他身手敏捷,很快跑到了台阶边沿——仿佛表演施展D.D.豪姆的悬浮术般,一眨眼就不见了,好像马里尼手中的五角钱币一样,凭空消失了! 我拼尽全力跑完最后几码。在台阶边沿停下脚步,一束 强光从下面射上来。在我脚下的木板上,盘着一条绳子。卡特站在台阶下面,手里拿着一把手电,指着躺在他前面的一个人。 “伟大的印度绳套,”他说着,“希望你们喜欢。” 葛卫冈气喘吁吁地在我身边停住,观望了一下,走下台阶。 卡特抬起头。“探长,抓到他了。我就知道他会往这边跑,就在台阶上拉了条绳子,看他跑过来就拉紧。他翻了一个很漂亮的跟头,只是落地失误了。”卡特的语气中毫无怜悯之意。 葛卫冈跪在地上。闪光的手铐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锁紧了。那人动了一下,呻吟出声。 “有你好受的,”葛卫冈狠狠地说,“查尔斯·兰博先生。”

20 手铐 
卡特把兰博从地上拽了起来。葛卫冈冷冰冰地说道:“如果你对格瑞姆和穆勒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我敢保证,我会亲手拉下你电椅的电闸开关。”他是说真的。 但是格瑞姆好像已经清醒过来了。看到我们回来,向我们跑了过来,奎恩跟在他身旁。 “穆勒怎么样?”葛卫冈立时问道。 起初,两人都是一脸茫然。看到戴着手铐的那个家伙后,奎恩一言不发,转过身,朝着房子跑去。 “他击中拉波特了吗?”葛卫冈问道。 格瑞姆摇摇头:“没有。听马里尼说,差了将近两英尺。” “瓦托斯还有救吗?” “救不活了。正中心脏。” “到底该死的你在阳台上干什么?睡大觉?”葛卫冈吼道,之前对格瑞姆的关心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没有,”格瑞姆生硬地回答道,“我也想知道这家伙——”他示意被葛.卫冈和马洛伊夹在中间的兰博,“是怎么悄无声息溜到我身边的。前一分钟,阳台上还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我也盯着楼梯呢。然后我只知道,我眼冒金星,奎恩正试图把我带到这里来。我听见远处有枪声,头疼得要命,好像要裂开似的。如果你能让我好好休息一天,我就忘掉所有的——” “也许我会给你假期,”葛卫冈打断他的话,“但是以后再说。现在,帮帮马洛伊。我先走了。” 他跑走了,我也快步跟了上去。他看了我一眼。“罗斯,那把枪,给我。”我照做。“以后不要那样做,明白吗?瓦托斯和你的指纹会破坏兰博的。” 房子里灯火通明,人影绰绰。葛卫冈瞧见楼梯脚下的一扇地下室的窗户开着,里面亮着灯。他走了下去。 “盖尔.他怎么样?” 医生回答说:“还没醒,被一个威士忌酒瓶敲了脑袋。划破了一点儿皮。但是我想他一会儿就会醒过来。” “运气如何?”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楼梯上面传来,“抓到他了?” “抓到了。” “是谁?”马里尼问。 “兰博。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他是怎么为自己辩护的?” “什么都没说。他现在还站不稳呢。摔了个漂亮的跟头,从船库的台阶上滚下去了。” “他的射击成绩很奇怪,不是吗?”马里尼走下台阶,“很矛盾。总部给你来过电话了,说有个从华盛顿打来的电话找你。” 探长向旁门走过去。走了将近十多英尺,他又转身,问道:“你说‘矛盾的射击成绩’是什么意思?” “看那里。你头顶的墙面上。”马里尼用手电照着。只见距地面七英尺,阳台下大约一英尺的墙上,有一块儿圆形的凹陷,墙皮脱落了,中心嵌着一颗略为凸起的黑色金属。 “是子弹,”马里尼说,“那棵树距离拉波特所坐的椅子三十五公尺远。第一枪偏离了两英尺——她这个狙击目标可不小。第二枪,你也看到了,连窗户都没射中,偏了十英尺,低了五英尺。而第三枪是从更远的地方发射的,却正中上校要害。你难道不觉得古怪?” “当然。但是这又证明了什么呢?”葛卫冈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走进屋子。 “是啊,这证明了什么呢?”我问道。马里尼也跟了上去。 “罗斯,误导。净是误导。还有欺骗。”他从我身边飘走。 十分钟后,葛卫冈站在客厅里,看着布兰迪把兰博的手指蘸满墨水,一个接一个地在一张白纸上按下指纹。等布兰迪取完最后一枚指纹,抬起兰博的手,葛卫冈就迫不及待地夺过那张纸,放在台灯下,举着放大镜凑近观察。他看看左手拿着的一张指纹相片,又看看那张纸。 奎恩、盖尔和穆勒仍在地下室。亨特在外面看守尸体。除了海德森夫妇,其他人都在客厅。西格丽德脸色苍白,站在壁炉旁边。拉波特夫人一反常态,不再镇定自若地沉默不语,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皮肤黝黑的脸上透着戒备,若有所思。埃拉·布鲁克倚在角落里的台式收音机前,两只手缓慢而有条不紊地把一个火柴盒撕成小条。阿诺德站在房间中央,手插在口袋里,紧紧咬着没有装烟叶、也没有点火的烟头。所有人都注视着兰博,他笨重的身子痛苦而缓慢地移动着。他把手伸向额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见另一只手也跟着抬起了,显得有些惊讶。他茫然地看着铐在手上的钢索,仿佛是初次看到。 葛卫冈探长终于站起身,面向兰博,声音中透着满足:“查尔斯·兰博,我以谋杀罪名逮捕你!” 马里尼坐在拉波特身边,满是倦意地皱皱眉头,问道:“探长,一起、两起还是三起谋杀?” “二十多起,”葛卫冈说,“兰博先生就是老大乔·加莱利,前黑帮分子,敲诈犯,芝加哥黑社会的前任首脑。这狡猾的家伙继承了卡彭的衣钵,前街,奥克兰,新西兰,我的天啊!那地方让我们好一通查找。” 轰动新闻! 这将是明天报纸所用的最不起眼的词语了。我不由自主地向电话迈了一小步。 阿诺德开口道:“可是他们不是一年前在芝加哥河底发现了加莱利的尸体吗?他脚上还绑了一桶水泥。” “报纸上的消息你不能全信,”葛卫冈回答说,“老大想金盆洗手,隐退江湖。帮里的那群暴徒却不肯接受他的退职。另外,还有些人觉得他私吞了本属于他们的钱。但是他自认为老谋深算,找了个外貌与自己相似的人做替死鬼。用机关枪把他射成了筛子,打烂了脸部,再将尸体沉入河底。我一直感到疑惑.为什么不见双手,又弃尸在如此容易被发现的河段——那里经常有潜水员整修桥基。他就是为了让人发现尸体,你明白了。这样一来,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就不会再试图寻找他了。” “探长,你是怎么知道的?”马里尼看上去已经清醒了,坐直了身子,神情专注。 葛卫冈转过身,“总部抓到了今天早上在这里盘旋的飞机的驾驶员了。你知道兰博就是等飞机的人。他房间里没有衣服,没有剃须用具,什么都没有。这些东西哪儿去了?很显然,他装起来了口他把这些东西都收进随身携带的手提箱了。当他看见警用快艇靠岸,自己赶不上飞机的时候,就把它扔掉了。立奇在老房子里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大概是兰博在里面加了几块石头,沉入了河底。虽然诺瓦克能找到,但是根本用不着了。那个飞机驾驶员是柯利·布兰那。” “他曾经是老大的防弹飞机的驾驶员,也是在同一时间失踪了!我——”格瑞姆忍不住大声说。 葛卫冈并未理会。“头发拉直了些,染了色,脸上的雀斑也洗掉了,但是毫无疑问就是他。在这儿,兰博不需要戴假胡子。他那身材,戴那个好看不了。不过,回城的路上他还是要戴的。他可不愿照相。某些人曾经偷拍过他,之后都被他干掉了。有篇杂志文章称他为‘犯罪沙皇’。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中,也只有少数几个知道他的真面目。可是,他过于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了。他肯定F.B.I没有他的指纹。因为他从来都是戴着手套的,连睡觉也不脱下来。他不知道硝酸——”葛卫冈怪异地闷哼一声,“硝酸银可以从纺织品上取得指纹。华盛顿的小伙子们拿到了他的一双手套。从边缘采集到了半枚拇指和半枚食指指纹。经过比对,拇指有四个吻合点,食指有六个。我只需要再找两个就好。如果实验室的那帮人核对了螺纹角度和纹线长度后,还找不到的话,我就上缴我的警徽。” “查尔斯·兰博,”马里尼沉思低语,“真是个不错的假名。加莱利这名字是太显眼。无论何时他做自我介绍,人们都会立刻想起那些并不陌生的冲锋枪和敲诈案件。我推测,他高中时候就已经臭名远扬了。” “接下来,他这辈子都会呆在监狱里。”葛卫冈说。 “的确如此,我看得出来。探长,祝贺你,这会让你一夜晋升为警察局长的。这个我们以后再谈,这起案子要如何解决?” “什么如何解决?” “这起案子。斯凯尔顿谋杀案。琳达和佛洛伊德。记得吗?” “他被我们抓个正着,”葛卫冈吼道,“你还不满意。瓦托斯的死怎么解释?” “的确,我承认那起案子是他干的,”马里尼靠在沙发背上,好像准备抗击包围战。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那叠扑克牌,“但是我想问的是,拉波特是怎么回事?兰博是如何设下那个点火装置的?往近了说,你要如何解释这古怪的射击成绩?” “那又怎样?” 我希望马里尼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不然,我敢保证,葛卫冈不会放过他的。 “兰博是个前帮派分子,”马里尼说,“随身就带了两把枪。在距离拉波特三十五英尺的地方,射击偏差了整整两英尺。他又发一枪,偏离了大约十英尺,连窗户都没打中。而第三枪,距离大干三十五英尺,却一枪命中瓦托斯。噢,这是有可能的——一切皆有可能。但是他一直待在地下室里,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讯问拉波特的?巧合?为什么他从地下室来到阳台,打晕格瑞姆,夺走他的枪?他已经有穆勒的枪了难道他习惯用双枪,只拿一把就不会用了?另外,格瑞姆一直盯着楼梯,他是怎么爬上阳台的?之后,他为什么爬上树?为什么不在阳台上开枪?既然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抢到第二把枪,为什么又要扔掉?里面还有四颗子弹呢。瓦托斯说的不是他掉了枪,而是‘扔了’。为什么他等瓦托斯向我们喊过话后,才开枪?而不是先发制人,堵住他的嘴?这两把枪是穆勒和格瑞姆的,对吧?” “没错,但是——” “瓦托斯捡起的那把是格瑞姆的。我说的对吗?” “格瑞姆,是吗?” 格瑞姆弯下身子,凑近审视葛卫冈放在桌子上的那把枪,点点头:“是我的。” “探长,是格瑞姆的枪,不是穆勒的。记好了,很重要。罗斯,你开了几枪?” “一枪。” “我们目击到瓦托斯开了两枪。二加一等于三。再算上之前的两枪,一共是五发。现在枪里还有几发子弹?” 格瑞姆打开枪膛:“一发。” “那就是六发。枪在你手里的时候,子弹数量就是这些?” 格瑞姆颔首称是。 “很好。我们有进展了。我们知道,射进窗户和嵌入墙壁的那两发子弹都出自这把枪。我估计,两枪发射大约间隔三秒钟。同意吗?” 探长点了点头。 “如果你站在拉波特的房间里,”马里尼继续说,“视线与射入墙面的子弹齐平,而后转身,透过窗户玻璃上的弹孔,你的视线将会落在那颗树上距地面十五英尺高的地方,那是一根从树干分出的枝丫。那么,以牛顿之名,请你告诉我,像兰博这样一个胖子是如何在三秒钟之内,从树上下来,并穿过草坪的?就是这些?” 格瑞姆颔首称是。 “很好。我们有进展了。我们知道,射进窗户和嵌入墙壁的那两发子弹都出自这把枪。我估计,两枪发射大约间隔三秒钟。同意吗?” 探长点了点头。 “如果你站在拉波特的房间里,”马里尼继续说,“视线与射入墙面的子弹齐平,而后转身,透过窗户玻璃上的弹孔,你的视线将会落在那颗树上距地面十五英尺高的地方,那是一根从树干分出的枝丫。那么,以牛顿即使他是从树上跳下来的,我都怀疑他能不能做到。不管怎么样,瓦托斯可是清清楚楚地说,他是‘爬下来的’。” “他一定得那么做吗?”葛卫冈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当然了。枪射出的子弹,不可能以曲线行进,对吧?子弹镶嵌在阳台下的墙面上,从这个位置来看,如果他开第二枪的时候还在树上,那么子弹就会不留痕迹地穿过阳台底板!我知道,我看过了。有一两种类似的魔术戏法。魔术师把一根玻璃棒穿过一条借来的手绢,或是隔着钢板用飞镖射女助手。这叫穿透术。但是点三八口径的子弹穿透钢筋混凝土的地板,我倒是第一回听说。就好像降灵术一样,我不相信。” “子弹反弹——”葛卫冈开口反驳。 “的确可能。你比我知道得多。但是四十五度的反弹角度,是不是太大了?而且反弹后的速度竟然还能令它嵌入墙壁那么深?流弹通常都是自旋的,不是吗?应该会擦过墙面或是被反弹回来。” “但看看这种情况,”葛卫冈说,“如果兰博在树上向拉波特开了第一枪,另一个人在树下开了第二枪——” 一个平静如水的声音从我们身后通向走廊的门外传来:“开枪狙击拉波特的不是兰博。枪声响起时,他和我在一起。” 穆勒站在门口,一条白色的绷带包在他的头上。盖尔医生从他身旁经过,朝着兰博走来。 “奎恩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了,”穆勒接着说,“但是你们搞错了。兰博那时和我在地下室。听见第一声枪响后,我把头探出窗户观望。兰博趁机用酒瓶子把我打晕,抢走了我的枪,翻窗逃走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即使把半打图钉一枚一枚地扔在一张东方地毯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马里尼是房间里唯一一个面露微笑的入。 葛卫冈探长环视四周,逐一打量着阿诺德,布鲁克,西格丽德·维瑞尔还有盖尔医生。 “那么,打晕格瑞姆并开枪射击的是另有其人了?”他从盖尔开始讯问,“枪响时你在哪儿?” “图书室,”盖尔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你上楼以前看见我和维瑞尔小姐进去了。我们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是的。” “维瑞尔小姐?” “是的。”声音很轻,却坚决笃定。 “布鲁克呢?” 那位先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问亨特。”他说。 葛卫冈走到窗户旁,喊道:“亨特,过来。”过了一会儿,“你听见今晚的前五声枪响了?” “听见了,长官。” “布鲁克一直和你在一起?” “是这样的。” 葛卫冈转过身。“阿诺德呢?” 阿诺德不发一言,只是走到桌子旁边,按下一个按钮,等待着。很快,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海德森太太出现在门口。 阿诺德重复着探长的问题:“你听见今晚前五声枪响了吗?” 她点点头。 “那时候我在哪儿?” “和我在厨房,怎么了?然后你就朝着房子前门跑去了。我和我丈夫跟着你。” “海德森先生当时也在?”葛卫冈问。 探长对马里尼说:“也许你愿意现在接手讯问?”他建议道,语气中透着讥讽,“又是不可能犯罪!这座岛上没有其他人了。立奇一直在对面的房顶上站岗瞭望。” 马里尼摇摇头。“不,探长。你做得很好。” 探长突然大发雷霆。他的怒火在警局都是出了名的。 “的确如此.”他斩钉截铁地断言,“这件事够可以的了。埃拉·布鲁克,你被捕了!马洛伊,抓住他。” 埃拉想要逃跑,马洛伊和手铐却比他快了一步。布鲁克眨眨眼睛,辩驳道:“但是亨特警官——” “闭嘴!”葛卫冈打断他,“你藏得够深,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抓到你的狐狸尾巴。卖给你快艇的那个人已经把你供出来了。收藏家钱币邮票公司的一个销售员也承认一个星期前曾卖给你六枚1779年的英国畿尼币。两个人都把你的外貌描述得清清楚楚。我很快就能查到制造假币的人的姓名和住址。现在你想招供了?” 布鲁克沉默不语。 “马洛伊在你房间的肥皂里发现了一把投币寄存箱的钥匙。可以打开中央车站的储物箱,里面的袋子里装着佛洛伊德的衣物。你就是麦克金利饭店2213号房间的住客,乔治·桑德尔斯。半打的夜班职员能认出你。有人看到你在佛洛伊德被害那天清晨四点半的时候,拿着一个袋子,离开饭店。你利用防火梯,把他的尸体移到2113房间,用楼下的打字机打了一封信,伪造了他的签名,下午一点二十分把信丢在了中央车站的一列火车上。你开着那艘无人知晓的快艇,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坏事,不用的时候,就把它停在鬼屋下面,假装自己在游艇上工作。那些设计图纸和模型就是你的障眼法。” 葛卫冈停下,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我还没有证据,但是会有的。你从九十八号大街的私人收藏室偷走了使者号的古董。这也是佛洛伊德潜水的目的。他要将它们沉入河底,在东河里泡泡!还有一项入室盗窃的指控。这案子里,被砸了脑袋的人多得你数不清。” 葛卫冈说出这话,自己都未加留意。我却倍感兴趣,直到几个小时后,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葛卫冈接下来的话更加引入注意。 “昨晚,你在四十三大街打晕了罗斯·哈特——” “我的天啊,”我想,“仅仅是昨晚吗?” 葛卫冈继续讲述,咄咄逼人。 “你在中央车站让罗斯拿走了你那装满假畿尼币的箱子。事情是这样的。你那个造假币的朋友昨天晚饭的时候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假币做好了,而你在哪儿?他去了麦克金利饭店,发现到处都是警察。你就在那里收了货,他等不及要把那些假币脱手了。虽然逃过一劫,但他真的被吓坏了。我说得对吗?你在中央车站遇到了罗斯,那时你正碰到了正在执勤的兰斯特·海因斯警官,他穿过候车室,说得好听点儿,想和你聊聊天打发时间。手里拎着一箱子的铜币,你根本逃不掉。可是你又不能扔下箱子,自己逃跑,这无异于此地无银,不打自招。你动了一番脑筋。你一向诡计多端。这是你的惯用伎俩,不是吗?埃拉·布鲁克,深海潜水专家。这倒是个新颖的把戏。马洛伊,给我倒杯水来。” 马里尼说:“你旁边就有威士忌和苏打水。喝点儿——全喝了吧,继续说。停在这里,真是让人心痒难耐。” “你还有你的纸牌魔术,”葛卫冈打趣道,“你从来就不会感到迷惑,不是吗?也没有被难倒过?”葛卫冈面露笑容,洋洋自得。 “我并不迷惑,”马里尼说,“布鲁克来了个掉包计,换走了哈特的箱子,当然了。他和那个什么警探打开箱子一定大吃了一惊,我讨厌猜测。我为什么忘了放两只兔子在箱子里——或是我的新商品,会说话的神奇骷髅。” “没错,正如你所说的,一葛卫冈肯定道,“他在躲到角落里的报摊前,绞尽脑汁想办法,正好看到放在电话亭前的哈特的箱子。他飞快地掉了包,快步走到另一个角落里。这时,海因斯追上了他。他让海因斯检查了手提箱,又用编好的借口糊弄过去。海因斯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把他带进警局。布鲁克本想拿回自己的箱子,却看到罗斯提着箱子朝着寄存柜走去。他伺机行动,却没能成功。如果他丢弃那箱子,警察会顺藤摸瓜,抓到他。如果他不能顺利拿回箱子,那么一旦发箱子的家伙上缴,海因斯也能凭着箱子里的东西把他扔进监狱。但他还是想到了办法。正像发生的那样,他顺利拿回了箱子。” “但是,”这次是盖尔提问了,“为什么那位警察对埃拉这么感兴趣?” “嗯,”马里尼喃喃低语,“我说过,他的名字很奇怪。埃拉·布鲁克。这名字很像是模仿别人而起的,和西蒙·雷克感觉很相似,而后者是一名真正的潜水艇发明家。像是假名,是吧,探长?” “是的。海因斯认识他。他那旅行包里就装有证据。布鲁克藏匿佛洛伊德的衣物时,他从他的房间里带走了一个笔记本,里面记录的受骗者的名单和日程表,证明他干着‘络点线骗局’和‘破布袋骗局’络点线骗局是一种赌马圈套。一名“圈外人”或者叫做“绳套”负责接触受骗者,告诉他自己的堂兄乔治在西联公司工作,负责给赌马经纪人通报赛马结果。乔治想利用职务之便,在赛马比赛后,经纪人知道结果前加注,以此获利。他需要找一个经纪人不认识的生面孔下注。被骗目标琼斯先生看上去是个老实人。他有没有兴趣呢?他当然会入伙。这个冤大头想到即将稳稳到手的大把钞票,就口水直流。于是依照乔治的指示,下了小额赌注,来检验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和西联公司一样,赛马也是杜撰出来的,只是引鱼上钩的诱饵。)计划极为成功,赌赢了,大赚一笔。(“尝个甜头”)他的贪欲极度膨胀,回去将所有可以调用的钱都凑来了。(“送回老家”)之后,当然了,最后的豪赌出了岔子。“绳套”没有遵从指示,擅自下了注,犯下大错。这位冤大头,和其他人一样,输得倾家荡产。如果他有所怨言,不依不饶,他们就给他演场戏——“破囊”。玻璃眼对愚蠢的“绳套”大发雷霆,拔出怆,射几发空包弹。“绳套”咬破嘴里的血囊,将血喷溅到冤大头的身上,然后装死。于是,乔治好心地协助受命案牵连的受骗者出逃。“破布袋”是另一种骗局。受骗者期望在生意场上赚个盆满钵满,而这个案子里面的“大公司”是一家伪造的证件齐全的经纪公司。(以上事实尚未公开,由D.W.莫瑞尔提供,他的作品《大公司》即将出版发行。)——作者注)的勾当。请允许我介绍玻璃眼乔治,这家伙聪明绝顶,从来没有被抓到过把柄——这回他栽了。从东河里捞钱是他最近的赚钱行当。玻璃眼,这是谁的主意?” 布鲁克冷淡地耸耸肩。“你知道对于这种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布鲁克的声音突然间年轻了十岁!我开始怀疑他那铁灰色的头发是不是染过的。 盖尔说道:“探长,这太令人惊讶了。你是想说他在潜水和海底设备方面的渊博知识也是伪装出来的?” “哦,不。那些都是真的。你了解骗子吗?” “不了解。这方面我一窍不通。” “一个专业的骗术高手不会理睬一万美元以下的买卖,就是因为最专业的骗子需要为骗局准备道具,拉拢同谋。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受骗者前演一场精心编排的好戏,扔几枚马里尼牌的烟幕弹。他就是这样一位真正的骗子。所不同的是,看骗子演戏,要付钱,一大笔钱,而且是在你离场的时候交钱。顺便问一句,博特,他是不是那个变身夜盗飞贼的杂技演员?” “我觉得就是他。刚开始还没认出他来,但是如果他摘掉眼镜——” “布鲁克,1915年你曾经在巴恩上校的马戏团里当过杂技演员?” “当然没有了,探长。” “那就是说你当过。我猜,偷窃这勾当太没有技术含量,而且所得甚微。于是乎,你就开始了你的玻璃眼骗局?” “探长,他是如何用玻璃眼诈骗受害人的呢?”盖尔问道,“他根本没有假眼啊?” “他用那个创造了骗术历史。他选择小城镇下手,入住最高档的酒店,穿着讲究,出手阔绰,一副成功商人的派头。成为人们注目的焦点后,他便开始下手了。他来到一家商店,比如说,一家男士服装店,大肆挥霍一番,订几件单价十美元的衬衫,几条五美元的领带,可能花个五十美元。商品送到饭店后付款。正当他要离开时,我们的万·摩根先生猛地用手捂住眼睛,在地板上寻找什么。‘我的玻璃假眼掉了!’他这么叫着,于是,店老板和伙计立刻趴在地上帮着寻找。这时,乔治摆出一副沮丧的样子,明早有重要的商务洽谈;不能这个样子示人;那玻璃假眼是特别订制的;来不及再找一颗和好眼一模一样的了。如果这单生意黄了,他要损失几千美金,等等。他愿意悬赏五百美元,找回那颗假眼!当然了,没有什么假眼,因为那是他演的一场戏。最后,他垂头丧气、忧心忡忡地离开商店。店主继续寻找。半个小时后,一个陌生人走进来,说,‘哦,看啊,’弯下身,从柜台下面捡起一颗玻璃假眼。店主想夺过来。陌生人起了疑心。‘你这是干什么,我敢打赌,这假眼的主人愿出大价钱把它赎回。’你能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了。店主拿回了假眼,陌生人离开了,怀揣几百块钱,数量多少取决于这位假眼先生的成功商人一角演得有多出色。这位陌生人沿街而行,进入第二家商店,拾得了第二颗玻璃眼,赚得荷包满满。第二天一早,五六个商店伙计坐在饭店的大堂里,每人拿着一颗用羊绒精心包裹的玻璃假眼,等待着万·摩根先生兑现那五百美元的许诺。当然了,万·摩根先生和他的助手早就逃到下一座城市,重施故伎去了。” 葛卫冈停下来,又灌下一杯马洛伊倒来的水。 马里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但是,探长,”他不慌不忙地说,“你要如何推翻布鲁克在枪击纵火事件中的不在场证明呢?是你的手下监视着他。” “也许你能推翻?” “我可不想。” “那就别管了。你为什么总是对那场火灾喋喋不休?” “理由很简单。我们的凶手就是设下点火装置的人。” “好吧,”葛卫冈一脸不悦,“坐下来观赏下面的演出吧。阿诺德·斯凯尔顿,你被捕了!” 阿诺德疲惫不堪地点点头。“这么说,你仍然认为——好吧。盖尔,能请你给我的律师打个电话吗?” “医生,你别动。马洛伊——” “探长,不用戴手铐了。没那个必要。” 我听见马洛伊嘀咕着,“恐怕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手铐用光了。” 马里尼又站起身。葛卫冈咆哮着,“坐下,你让我紧张。我不清楚阿诺德是怎么放的火。我逮捕他,罪名是以欺骗为目的,在法医勘查之前,擅自移动尸体。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给他加上一条事后从犯的指控口” 葛卫冈还没说完,他转向拉波特夫人,“你也被捕了,你和你的兄弟,被指控:企图诈骗,事前及事后协助移动佛洛伊德的尸体,还有伪造。如果我还想到了其他罪名,你也得听着。马洛伊,把他们带回总部,扔进监狱。” 马洛伊上尉满面笑容、干劲十足地付诸行动。 兰博头上缠着绷带,被布兰迪和奎恩夹在中间离开了。拉波特,神秘人X,布鲁克和阿诺德紧随其后,马洛伊、格瑞姆和穆勒像赶羊一样跟着。 等他们都离开后,马里尼悄声说道:“探长,罗斯怎么办?昨天晚上他非法持枪。你知道的,苏利文法案。” 葛卫冈坐下来,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斗,往里面填烟叶。从清展时分登岛到现在,他第一次放松身体。“我也为你准备了一张空白传票,理由是妨碍警官执行公务。” “我的天啊,老兄!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杀死了琳达和佛洛伊德吗?我注意到除了兰博,你没有以谋杀的罪名逮捕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们都不是凶手,对吗?” “不是。但是我也错不了。他们中肯定有一个是凶手。这里再不会有像今晚这样的激烈枪战了。我可以坐下来,慢慢思考。” “罗斯,”马里尼说,“他甚至都没有要求听听我推理的结果。他以为我——” “我持怀疑态度,”葛卫冈说,“可我还是听听吧。我要提醒你,如果你再用镜子、活板门、假身份还有——还有如果你再扯进来——什么杂技演员——我就……好吧。是谁放的火?是谁杀了琳达、佛洛伊德和瓦托斯?” 马里尼的那枚五角硬币出现在他的指尖上,随后又消失不见了。 “兰博杀了瓦托斯,但是他没有在拉波特的胶囊里下毒,打印潜水时间表的也不是他。听起来他不是‘幕后黑手’,对吗?” “不像是。这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我承认这点。” “此外,你还记得吗?是兰博告诉我们他看到拉波特把胶囊给了琳达。凶手不会向我们泄露这条线索的,被他看到了,还会想方设法阻止我们得知这一情况。兰博的嫌疑被排除了。” “很好,继续说。拉波特、阿诺德、布鲁克。哪个?是他们中的一个吗?” 马里尼轻描淡写地说:“都不是。我可以把他们的嫌疑全部排除。” 他的这句话,我本应有所预料,但却没有。霎时间,紧张的气氛在房间里蔓延开来,像一根拉紧的钢丝绳般,颤动着。 葛卫冈探长、博特还有我不约而同地转身,瞪着房间里仅剩的两个人。 西格丽德·维瑞尔双目圆睁盯着马里尼,一只手捂着喉咙。威廉姆·盖尔医生缓缓地站起身。

21 圈套 
“欢呼吧,”戴奥吉尼斯说道,“我看到陆地了。” ——戴奥吉尼斯·拉尔提斯 盖尔医生沉默不语,但透过那双平静却透着精明的灰眸,我能看到他的大脑在快速思索着。 西格丽德惊叫道:“马里尼!你不能——” 葛卫冈开口道:“你们两人一起杲在图书室的证言,根本就是谎言!你们其中一人溜出来,朝拉波特开枪。盖尔医生,我——” 马里尼赶忙说道:“探长,我要提醒你,如果你再次拘捕某人,却不明所以——我觉得你不知道,不清楚那场火是怎么放的,为什么放,谁又有充足的理由而纵火,就是又在瞎猜了。除非——” “这么说,你不认为是盖尔了。”探长那双蓝眼睛的光芒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失望而冰冷的疑惑。 “除非,”马里尼坚定地继续说,“你可以解释那颗幻影子弹是如何不留痕迹地穿过钢筋混凝土的,否则,你的结论一定是大错特错的——即使你尚未得出结论,除非你可以解释那颗幻影子弹——” “别像台喋喋不休的留声机似的,”葛卫冈厉声说道,“你有答案了?” “有了。你能不能坐下,放轻松?” 葛卫冈咆哮道:“不能!” 马里尼对盖尔和那女孩子说道:“如果这位急功近利的警官在我结束陈述前逮捕你们任何一个——而且如果他铐错了人,我可以让我的律师免费帮助你们上诉,告他非法拘留。一定能大受关注!” 探长怒气冲冲地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闪着深蓝色金属光芒的自动手枪,枪口没有对准任何入,但很显然,必要时刻手腕只需轻轻一动。 “我拘捕其他人,”他为自己辩护道,“是为了防止再次发生谋杀案,现在你可以说了!你想坐在那儿,大肆炫耀你的推理能力。那就说吧,他妈的!但如果这房间里有人轻举妄动,就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马里尼坐在沙发的正中央,舒舒服服地靠着,舒展两条长腿。好像一只吃饱喝足、正在打盹儿的猫一样,平静祥和而不加戒备。不过,我敢肯定他即将掀开帷幕,为我们呈上一场精神上的饕餮盛宴,用意识中的巧手展示神奇的魔术。 “在某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之前,”他平静地建议道,“让我们来点儿愉快的。我想,来点儿喝的可以增添欢乐的情绪,也能缓解房间内紧张的气氛。博特,我要不掺水的苦艾酒。开讲之前,我要喝点儿。维瑞尔小姐呢?” 医生的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肩膀。她拍拍他的手,走到椅子旁边,坐下了。“我要——请给我苏格兰威士忌——不要加太多苏打水。 “医生?” “不用了,谢谢。我想听他的答案,而且这答案一定不招我喜欢。” “探长?””马里尼,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你——” “好吧。别冲我大吼大叫。没见过这么不领情的听众。不过——还是让我们从最开始说起吧,”他慵懒地瞅着天花板,“这起案件的棘手之处在于我们的凶犯犯下——嗯——他或者她——很难选择人称代词。真希望我认识一个没有性别的人。探长,为了语言简练,我会使用男性代词,但是你不要急于行动,好不好?” 葛卫冈轻轻地咕哝一声,看了一眼正在吧台边忙碌的博特,说了句:“我要不掺水的苏格兰成士忌。” “我们的这位凶手周围环绕着,甚至是被淹没在一群罪犯和企图犯罪的人当中,尽是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这些人为了逃避侦查,不得不为凶手掩饰罪行。这一点需要我们牢记在心。毋庸置疑,他们为凶手掩饰,也承担着风险。” 他点点头,谢过博特,接过他递给他的酒,拿在手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 “情况是这样的:佛洛伊德和阿诺德对琳达恨之入骨。对此,我们可以理解,因为就像阿诺德说的那样,和她住在一起简直生不如死,而且她还死死掌控着他们认为他们理应得到的那份斯凯尔顿家族的财产。而琳达的脑子里装了太多怪异恶毒的想法,更把仇恨深植在他们心中。她甚至过分到在他们面前挥舞着遗嘱,说给每人一美元作为遗赠,就再也没有他们的份儿了。她戏弄他们,用她将斯凯尔顿数百万的遗产留给西格丽德·维瑞尔小姐的事实嘲笑他们。” 西格丽德的杯子从指尖滑落,酒泼洒在地毯上。盖尔医生一动不动。 “博特,再为她调一杯,”马里尼不加停顿地继续说,“正如你所知,相比之下,阿诺德有着更为强烈的杀人动机,而且也确实计划实施谋杀。而由于缺少资金,佛洛伊德也盘算着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他把自己仅有的那点儿遗产所得都投入了寻宝活动,赔了个精光。于是他下定决心要琳达出资,来个大翻盘。我可以想象他苦思冥想了好久,直到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劝说她的好方法。他发现了她——伊娃·拉波特夫人。” “他们都在加勒比打捞公司赔光了钱,两人因此相识。这还是猜测,没有经过调查。探长,你得去查证一下。如果这个情况被证实是假的,那么我就要怀疑这里也有埃拉·布鲁克一份儿了。” “佛洛伊德意识到,如果有能确保引琳达上钩的方法,那么就是通灵了。他不知道拉波特是否会和他联手,但是他依据常理推测,如果在一个灵媒的手心里放上八百万美元的分红,那么就能买到任何想要的灵异现象。你注意到了,他没有向她透露他的真正目的。只是把使者号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就上钩了,因为她也在加勒比打捞公司亏了钱。人都会落入他人的陷阱。兰博曾是位身家百万的犯罪头子,也落入了骗局——要是他明白过来,非大发雷霆不可!我认识一位世界知名的魔术师——听了名字,你马上就知道是谁——他骗人无数,为自己赚得巨额财富,却又全部赔进了一个子虚乌有的金矿里。‘老烟枪’莫瑞斯也许是美国赌博史上最著名的人物了,二十年中,他在赌场靠出老千赢得了一百五十万,其中大部分都在华尔街被一个叫做康纳利·万德毕尔特的坏蛋卷了去。骗子也会受骗。拉波特在小黑屋里愚弄了多少学识出众的调查评审,但是——” 葛卫冈不耐烦地打断他。“你非要如此详尽地证明你的观点吗?” 马里尼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好像凝视水晶球一样盯着里面的液体,等着他说完。“拉波特相信了他的话,”他冷静自若地接着说,“只不过她这次留了个心眼儿。她刚刚损失了七万五千美金,琢磨着这次可以交上好运。那闪闪发光的八百万美金可能就如佛洛伊德假定的那样躺在河底,但是她也要确保投入的打捞经费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佛洛伊德独自一个人算计着她,而她也企图欺骗他!她找来玻璃眼乔治,冒充海底作业专家兼发明家埃拉·布鲁克,让他摆出一堆天花乱坠的理由来说明为什么打捞工作至少需要二十万美元的投资,并且帮助她伪造灵异现象。但是佛洛伊德并不知情。他以为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专家,暗自庆幸自己的使者号移位理论得到了支持。当然,他不反对增加打捞经费,正合他的意思,因为那才是他的真正目的。佛洛伊德这个业余骗子班门弄斧,在两个专家面前玩起了骗术——这两个专家可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专家。” “不错,”葛卫冈说,“听起来头头是道,但是你是怎么在佛洛伊德死后知道这些的?难道你也通了灵?” “没错。一会儿我将表演真正的通灵术,通灵的结果可以印证我所说的每句话。但是不管你相信与否,我都要让你明白这些事实都是我推理得出的。这并不太难。显然,假币和偷来的古董表明这是一场骗局,佛洛伊德从未相信过自己的使者号故事。如果他确实认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沉船位置,他决不会用假证据来危及那笔可能高达八百万的进账。这只能说明他觊觎的是打捞经费本身。而且,如果他知道埃拉是个假专家,他绝对不会在自己潜下一百一十公尺深的水下时,让他在上面儆助手。照这样推断,因为他以为埃拉是个真的,那就意味着他盘算着卷走打捞经费,欺骗拉波特和埃拉;相反的,他对埃拉的假身份一无所知,又证明了拉波特和布鲁克也算计了他。” “但是我们不是已经确定,”葛卫冈提出异议道,“除非这位凶手知道埃拉是个冒牌货,否则他不会想出篡改潜水时间图作为谋杀方式的,对吗?既然拉波特和布鲁克连佛洛伊德都瞒着,还有谁会……难道瓦托斯也在这骗局中掺了一脚?” “不,上校不是骗子。我们的确已经推定凶手知道埃拉是个冒牌货,凶手绝对知道,一旦你解开他是如何得知这一情况的,你也就破了案。想一想吧。” 马里尼尝都没尝手里的酒,就把杯子放在两脚之间的地板上。他从衣袋中掏出一支香烟。一直安静地站在我的椅子旁边的博特,抛给他一盒火柴。点燃香烟后,马里尼继续说。 “查尔斯·兰博先生一上场,故事情节就更为复杂了。他带着两把枪,寻找一座岛栖身,因为他也饱受困扰。不是像琳达那种意想中的恐惧,而是实实在在的恐怖。在我的推理过程中,兰博始终是个颇为棘手的问题。我意识到,他对警察的厌恶表现为剪断电话线,凿沉小船,袭击上校,说明他心里有鬼。直到你查明了他的身份,我才清楚原来他是害怕被黄鼠狼麦克或是机关枪乔伊或是其他什么人抓到。他想要一个视野开阔的居住地,一个安静有护城河环绕的避难所。如果盖尔医生允许,我想深入到医学领域谈一谈,也就是对他的那些粉红色的小药丸做出解释。由于工作的关系,他不得不扮演一个冷面无情的杀手角色,一直压抑的情感使他的消化系统出了问题。正如吉尔伯特和苏利文的《彭冉海盗》一书中所说的那样: ‘虽然我们手段残忍, 抢夺偷盗无恶不作, 但我们也同样觉得, 我们内心感情丰富。’” 一旦马里尼谈到吉尔伯特和苏利文,就很难收住话头,但这一回探长凭借一个足以刹住一列火车的瞪视,令他回归了正题。 “海盗,”马里尼仍然不死心地说,“你想没想过这起案子可以取名为《海盗谋杀案》?从声名狼藉的斯凯尔顿船长开始,到臭名远扬的兰博船长结束,再加上大副拉波特,二副布鲁克——现代版的海盗故事。” 葛卫冈轻声嘀咕着带着凶兆的苛责话语。马里尼领会了他的意思。 “那些阴谋家,”他说,“对兰博的恶名一无所知口探长,当你告诉他们时,他们看起来面色惨白。他们以为他是个硬心肠的商人,一位退了休的经纪人。一开始,他们也不能确定他们的这出通灵骗局对他会不会管用。但他不是什么经纪人,也不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科西嘉人,而且非常迷信。降灵会的灵异现象令他大为恐惧——受到良心的谴责。我很惊讶他竟然还有良心!不管怎么样,佛洛伊德、拉波特还有布鲁克决定把他作为另一头待宰的羔羊——对不起——不小心说漏了嘴了。” “但是,在已成定局前,他们谈到冷冰冰的金钱时,他那商人的直觉亮起了一盏红灯。他想找个毫无利害关系的潜水员——而不是他们起初建议的佛洛伊德——下水做预先调查。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琳达见他犹豫不决,自己也不做决定。” “必须得马上做点儿什么。他们行动了,想办法拖住他,直到他们把证据准备好。他们偷来了使者号上的古董,下订单制作假币。眼看着他们垂涎已久的二十万美金就要到手了.如果埃拉那唬人的设计图和吸附装置模型不够作为这场骗局的诱饵,那么他们就再提供一些。” “于是,凶手抱着一定的杀人动机——我们稍候再讨论——展开行动了。” “他知道埃拉是个冒牌专家,也清楚佛洛伊德要潜水在沉船上傲些手脚。他打印了那张潜水时间表。当然了,这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好办法,佛洛伊德或者埃拉可能会对表格起疑心——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而不愿以很可能是血淋淋的谋杀方式亲自动手。他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即便时间表的诡计古董,下订单制作假币。眼看着他们垂涎已久的二十万美金就要到手了.如果埃拉那唬人的设计图和吸附装置模型不够作为这场骗局的诱饵,那么他们就再提供一些。” “于是,凶手抱着一定的杀人动机——我们稍候再讨论——展开行动了。” “他知道埃拉是个冒牌专家,也清楚佛洛伊德要潜水在沉船上傲些手脚。他打印了那张潜水时间被戳穿,佛洛伊德也只会怀疑布鲁克或拉波特——这样也很好。他的动机之一就是粉碎这场骗局。如果这些阴谋家起了内讧——再好不过了。他可能用不着杀人了。” “但如果成功了——正如发生的那样——布鲁克会发现自己进退维谷。这又是一个对这个骗子团伙的致命打击。因为佛洛伊德是死在潜水时,布鲁克害怕暴露自己,就会带着尸体逃之天天。但是,实际上,布鲁克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倒。他是个老手,熟悉自己的工作。他立刻习惯性地将他的骗子才智应用到工作中。潜水前,佛洛伊德去了纽约,到埃拉房间里取古董,制造自己不在岛上的假象。事后,他再次进城,为的是脱去深水潜水专用的厚重内衣,然后,再堂而皇之地坐出租艇回来。但是他迟迟没有回来,埃拉开始担忧,就溜进城察看。他发现佛洛伊德死在了饭店的房间里。那可不行,他脑子转得飞快。他移动了尸体,采取了一些聪明而且直接的方式来拖延查明尸体身份的时间,并且让人们相信虽然佛洛伊德失踪了,却仍然活得好好的。他写好信,用我们所谓的‘回旋镖’方式把信寄了出去。 马里尼把烟捻熄在烟灰缸里。西格丽德和盖尔聚精会神地听着。葛卫冈盯着他们,听得却很仔细。我站起身,往我的酒里加了些冰。博特跟在我身后,又为自己倒了杯白兰地。 “你还记得信里是怎么说的吗?”马里尼问,“‘在我回来之前拿钱出来,否则一切免谈。’大难临头了,布鲁克和拉波特最后放手一搏,试图在令他们难堪的佛洛伊德的死讯到来前,行骗得手,大捞一笔。他们争取时间,等待兰博完成他独自的水下调查,并且相信佛洛伊德安置好的文物。那些畿尼币本来也应该放到河底的,但兰博求财心切,迫使佛洛伊德在假币到手前行动。”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布鲁克和拉波特已经排除了杀害琳达的嫌疑——他们不会杀一只马上就要下金蛋的鹅。从另一角度推理,他们也是无辜的。如果他们之后意图谋杀琳达,那么他们会在寄信的细节上更花心思才对。他们根本就没有料到会有警察介入,否则就不会用他们用的这台打字机了,也不会在信纸上留下任何指纹,更不会把信丢在一列绕远到达芝加哥的列车上了口他们应该知道瞒不住佛洛伊德被害的事实,也应该知道一个失踪的人——” “够了,”葛卫冈说,“既然拉波特是真正的被害人,我他妈的不想听这些让头发分叉的逻辑.不用证明他们在琳达一案中是清白的了。” “探长,如你所愿。拉波特和布鲁克在策划谋杀拉波特一事上是清白的,我们跳过这些逻辑不谈。这是显而易见的,”马里尼双眼中闪烁着顽皮的光——“虽然还有一两件事我也认为是显而易见的。也许我最好——” “继续吧,满意了!但如果你不快点进入正题,我就以事后同犯的罪名逮捕你。别以为我不会这么做。你凭什么认为只有一个凶手?为什么不能有两个——一个杀了佛洛伊德,一个想杀拉波特?竹葛卫冈渴望地斜睨着西格丽德和盖尔。 “不,”马里尼反驳道,“不是两个。我不认为是两个口不然,七个嫌疑人中就有一个意图谋杀犯和三个谋杀现行犯。这比例太荒谬了。不仅如此,两种谋杀手段有着本质的相似点——两种过分讲究的远程谋杀手段:毒药和打字机——表明凶手绝对只有一个。” “佛洛伊德这起案子几乎是完美的。凶手所傲的仅仅是在一张纸上打了几个字,又把它贴在游艇上。从整件事情中,我们得出的唯一确凿的推断就是凶手知道埃拉是个冒牌货。至于第一起意图谋杀拉波特的案件中,凶手也仅仅用氰化物替换了小瓶子中最上面一粒胶囊里的药。对于一个胆小鬼来说,一个小动作比那些直接而血腥的射杀和击打头部的方式更为适合。” “之后,拉波特却反常地把胶囊给了琳达。命运女神放声大笑。第一起罪行天衣无缝,第二起则漏洞百出。即便如此,凶手仍然幸运万分——他没有暴露。拉波特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凶手也因为没有杀害琳达的动机而被排除嫌疑。但有件事情令他烦恼不已。当他发现自己的计划失误了,他不知道琳达是何时毙命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令他忧心忡忡,于是便制造了第一个误导假象——那场大火。” “噢,我们终于进入正题了,是吧?” “是的。大火,凶手知之甚多的证据,还有以弧线行进的子弹。这三件毫不相关的事情,合在一起就能破解凶案,锁定凶手。” 马里尼直起身子,从地板上端起酒杯。“当我们发现看似没有人有任何机会纵火时,我就想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为制造的不在场证明,专门为我和罗斯演的一出戏。那么,要是果真如此,就说明凶手知道我们的行踪,知道我们昨晚会来这座岛——” “维瑞尔小姐和盖尔医生都——”葛卫冈说。 “没错,还有阿诺德。但是你记得吗,我没有告诉西格丽德我们会在鬼屋那边登陆。她和其他两人都以为我会直接去降灵会。这就是他们知道的全部。但是凶手——” 马里尼停下来,卖着关子,端起杯子靠近唇边,好像要喝。我立刻明白他在戏弄凶手,逗弄他,奚落他,假装喝酒,却期待——期待什么? 突然,我从椅子上蹿起身,大跨一步——扑向他!这人简直疯了。他真的喝下去了!我摇摇晃晃地用拳头打向杯子。酒杯从他手中飞出,在地板上摔成了碎片。房间里紧张的气氛被玻璃的碎裂声震断——随后又再次绷紧! “罗斯·哈特!”葛卫冈声如惊雷,“举起手来!” 他那丑陋的黑洞洞的枪口直直地对准我。但我转过身,用手指着博特。 “博特!”我喘息着说,“他知道我们会去鬼屋!他知道埃拉是个冒牌货。他——如果有人能做到——就可以在两秒钟内爬下一棵树!” 葛卫冈张着嘴,转身面向他。“罗斯,”他严肃地说,“我希望你搞错了,因为如果杯子里有氰化物,马里尼就死定了!” 坐在沙发上的马里尼突然弯下身子,一阵抽搐,双手捂着肚子! 但这抽搐不是由于烈性毒药所引发的致命痉挛,他是笑得身子乱颤! “探长,”他在抽搐的间隙说道,-请把枪放下。博特没有杀人。另外,为了避免发生任何有欠考虑的枪击事件,我最好告诉你维瑞尔小姐也是清白的。盖尔医生也是。海德森夫妇是无辜的。我也没有杀人——绝不骗你,在胸口画十字发誓。拉波特、布鲁克、阿诺德、兰博、丝沃波达、马洛伊、格瑞姆、布兰迪、穆勒、立奇、奎恩、卡特、亨特、诺瓦克先生、海塞医生——他们都是无辜的。还有你自己,探长。你也没杀人。我还漏掉了谁吗?” 博特说道:“我来告诉你,罗斯·哈特。”他飞快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对,”我阴沉沉地说,“你漏掉了瓦托斯上校。” “很好,¨马里尼忽然平静下来,回答道,“我不能把他算上,不是吗?” 一时间,我只是愣愣地望着他。而后,我又倒了一杯没掺水的酒。 葛卫冈说道:“瓦托斯!这就是为什么格瑞姆没有看到有人爬上阳台。上校只要探出窗户,击晕格瑞姆,然后在阳台上朝拉波特开枪!而第二枪——不,等一下,你的意思岂不是子弹划了个更大的圆弧!” “不,”马里尼摇着脑袋,“不是子弹划了弧线,这是误导。瓦托斯开了一枪,立刻把枪扔出了围栏。枪落地时走火了。他把枪扔在落地窗透出的光亮处,这样就能确保我们看到他捡枪了。然后,他动静很大地拉动窗户,大喊,‘他跑了!’跑下去,捡起手枪,朝树林里开枪。你还在纳闷他为什么如此莽撞,我也在纳闷他为什么要站在光亮处开枪。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目击他的一举一动,让我们看清他开枪的方向——误导。他没想到会有人在那里朝他回射!凶手藏身于树上的说法漏洞百出,因为那根本就是他编造的。最后,他在一群罪犯中实施犯罪的计划遭到了兰博的反击——正如字面意思所表明的那样——兰博正要逃走,还以为被发现了,所以开枪回击。” “是啊,”葛卫冈厌恶地说,“你刚这样就能确保我们看到他捡枪了。然后,他动静很大地拉动窗户,大喊,‘他跑了!’跑下去,捡起手枪,朝才还说凶手不是那种敲人脑袋或者开枪杀人的类型。长距离手段——毒药和打字机!呸!现在是谁在误导我们?” “他是狗急跳墙了,探长。恐怕我得承认是我逼得他走投无路,也低估了他的智谋。这是一个重大失误。他利用窃听器,我知道他会,偷听我们审问拉波特。我希望他还剩下些氰化物,可以傲个自我了断。他——” 葛卫冈打断他,语气极为严肃。“马里尼,你看了太他妈多的侦探小说。如果你再搞类似的鬼把戏,我绝对会把你扔进监狱。你也许有兴趣知道,纽约州刑法第2304条规定:‘任何人以任何手段劝说、鼓励、教唆或协助他人自杀,皆以谋杀罪论处。’” 马里尼冲他眨眨眼睛。“我对此一无所知。而且不管怎么说,他也没有自杀。瓦托斯可能没有氰化物了,也可能发现自己只有振作精神打晕格瑞姆,射杀拉波特之后,才能直面死亡。” “无知不能成为借口,”葛卫冈说,“可能你知道这条?第2305条规定:企图教唆或劝说他人自杀,皆属重罪。不仅如此,他妈的,他射杀拉波特、打晕格瑞姆的行为已经使你沦为谋杀和故意伤人两项罪名的事前同犯了!” “对不起,”马里尼悔悟道,“但我派了人守住门窗,你知道的。” “就是这样!”我大叫道,这次脑中的灵光闪现得比较成功,“他就是这样得知埃拉是冒牌货,还有佛洛伊德要潜水的消息的!他用窃听器偷听到了他们的阴谋。” “正是如此。凶手知道得太多了。开枪的时机如此合适,这就暗示你,在我们所有疑犯中,只有瓦托斯离我们最近,也只有他有办法偷听一间守卫森严的房间中的谈话。要是没有那台窃听器,就不会发生凶案!当瓦托斯发现自己必须杀掉拉波特和佛洛伊德时,可能为时已晚了!” 马里尼走进图书室,出来时,抱着上校的窃听器,把它放在桌子上,掀起了盖子。 “你们追兰博的时候,我搜查了瓦托斯的房间,”他拿出很多张唱片,“我在他柜子抽屉里的夹层下,发现了这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根本没想到他竟然没有销毁他偷听到的谈话录音。早知如此,我就用不着设计审问拉波特这一幕了。需要的证据唾手可得。你能听到佛洛伊德在坟墓里说话——这回是真的灵异信息了——和拉波特商量我刚才说到的骗局的细节;还能听见布鲁克和拉波特算计佛洛伊德的计划。”马里尼把一张唱片放在转盘上。 葛卫冈问道:“你刚才说他的动机之一就是要粉碎这个阴谋?” “没锗。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深陷其中。他们也在算计他。拉波特拿他做掩护,钱到手后,没有人会相信他其实什么好处也没捞着——他就成了替罪羊。他可不喜欢这计划。这就是拉波特的重大失误。” “有了这些唱片做证据,如果这如你说的那样,为什么他不把这证据直接拿给琳达或者兰博?他没必要杀掉拉波特和佛洛伊德。” “没有那么简单。在这些唱片中,拉波特亲口承认了自己是个骗子。而瓦托斯要粉碎这个骗局,但是不让这个秘密暴露,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他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就是拉波特被拆穿。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杀掉了她。拉波特一死,她作为灵媒的名声和他的灵魂学家的地位就保住了。” “可他请你试着戳穿她的。”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是障眼法。你和哈特最初都表示难以置信。你们是对的。他从来就没有打算给我机会拆穿她。他计划在我和罗斯到达前,也就是降灵会刚开始的时候,她就会一命呜呼了。” “他要你目击他杀人?我不相信。他为什么要让你在她咽气时到场观看呢?” “他并不想。这就是他为什么找到我。他不得不这么做。西格丽德和阿诺德决定把我请来。还记得他们是在哪里商量的吗?是在拉波特的房间,他们搜查时谈论的。瓦托斯偷听到了,立刻意识到我会欣然接受邀请。又是这个知道太多的人。刚动手就受挫。他刚刚把毒药掺进拉波特的胶囊里——趁晚上她睡觉时,就发现我会在降灵会出现。他可以把胶囊拿回来,但是没法罢手,因为我可能会拆穿拉波特。瓦托斯以前一直未能抓到她的破绽,现在又知道了她是个骗子,害怕她被戳穿。他又不能阻止西格丽德和阿诺德,因为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和拉波特是一伙儿的。拉波特必须在我到达前死掉。那他能不能在西格丽德来不及通知我的情况下,劝说拉波特把降灵会开始时间提前呢?不可以。他们已经商定好天黑之后就开始,况且她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脚印印到天花板上。劝说她放弃降灵会也是行不通的——只是将灾难延后,而不能彻底解决。” “既然我的出现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所能做的就是转移我的目标,先西格丽德一步找到我,让我在鬼屋与他会合,以此来控制我的行动,把我牵制住,直到降灵会开始,拉波特断气。西格丽德本来想利用我的出现来给拉波特施压。于是,为了确保我接受他的邀请,他奉上了一个更为绝妙的计划——拉波特不知道我在场,这样一来,效果更好。他很聪明。这个计划不仅牵制我的行动,直到危险时刻过去,而且使得瓦托斯自己在拉波特断气时,有我陪伴。这样一来,这案子可能被定性为自杀或服药过量,因为虽然她实际上服用的是糖粉,但是曾经亲口承认在通灵前会服毒,这些都记录在案——瓦托斯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一情况,因为我们就是在他的书里发现这条信息的!如果不是行事过于匆忙,他应该用莨菪碱代替氰化物,这样就天衣无缝了。奇怪的是,摄影师们还没有发现莨菪碱的用途!” 我突然想起,瓦托斯曾让马里尼转告远红外摄影的指示,证明他有足够的摄影知识,能够在阿诺德的暗室里寻找到毒药。没有早些想到这点,我在心里暗骂自己。 “即使拉波特的尸体中检测到了氰化物,”马里尼接着说,“只要没有人可以证明拉波特是个骗子,毫无疑问,瓦托斯没有动机去毒死一个被他奉为灵媒大师的女人。看看他的处境吧。他听见自己册封的大师承认作假,承认正在炮制一场骗局——他还被利用了。如果他保持缄默,到时候拉波特携款潜逃,她是骗子的事实终将败露。瓦托斯的声誉,写书的收入,创建灵魂学实验室的计划都将化为泡影。他将成为别人的笑柄,那是这个虚有其表的小个子男人最不愿看到的。如果骗局失败,如果他向琳达或者兰博道出实情,或是向佛洛伊德揭穿骗局——同样会露馅儿!前狼后吓,逼得他走投无路。听听这个。”马里尼旋动转盘.把唱针放在接近唱片结束的位置。 我又听到了电波的隆隆声,拉波特的声音响起。 我认识一个人,可以仿制使者号的文物,帮我们伪造一些1779年铸造的畿尼币,再让兰博打捞上来。你有潜水经验,你可以—— 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她,油腻腻的高亢的声音——是佛洛伊德的。 埃拉不会喜欢这主意的。这工作刚好能让他发挥所长。 拉波特:可是,他急于制造出那个打捞装置,并且下水测试。我猜他不会介意耍一个小小的情有可原的把戏。特别是他对使者号的存在深信不疑。 佛洛伊德:那好吧,和他说说吧。不过,你曾建议我在潜水时作假,不潜到河底,然后把东西带上来,这行不通。兰博坚持派自己的蛙人下水。 拉波特:那更好。如果他自己的蛙人捞上来确凿的证据…… 佛洛伊德:那就赢定了。好吧,我干。必须要干。我们必须让他们相信。不管怎么说,降灵会都太危险了。我甚至觉得那个大惊小怪的上校已经开始怀疑了。你知道,万一他知道你能力不够一 拉波特:(笑声)如果我骗不过瓦托斯,我就不干了。而且,目前我们还不能甩掉他。他是我的掩护。但是别担心,他最新的这本书出版后,他不敢拆穿我——他会成为两大洲的笑柄。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我也自有时策。我就将计就计,在他的故事上套个更好的。我把我的自述卖给媒体,不仅承认一切,还要指控他曾经协助我。 佛洛伊德:你真是滴水不漏,是不是?如果你被人谋杀了,我想我知道是谁干的。如果他得知—— 马里尼抬起了唱针。“这就是佛洛伊德也必须上西天的原因,或者说部分原因。剩下的原因就是瓦托斯认为是佛洛伊德带坏了拉波特。我想,直到最后,他仍然相信她曾经的通灵都是真的。他不肯相信自己被愚弄得如此彻底。瓦托斯的动机就是报复和自我保护。说不出哪个更强烈,合在一起就令人愤恨难捺。” 我说:“难怪他如此焦虑不安,原来是怕我们向拉波特泄露了他的怀疑。他没有一夜白头,真是奇迹了。” “是的,”葛卫冈赞同道,“全说得通了。瓦托斯就是丝沃波达听到进入陈尸房间的第二个‘吸血鬼’。上校在九点十分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九点四十分才与你们会合。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看到鬼屋里透出光亮,便离开了房间。只不过那光不是丝沃波达在你们到达前点亮的,而是阿诺德在移尸时的灯光。他发现了尸体,设置好了打火机和线的点火装置,听到你们来了,就沿着通向另一栋房子的小路退回去,以便让你们看到他是从那边过来的。” “正是这样。瓦托斯是唯一一个在可以拉动线绳的距离之内的人——当然除了X。和格瑞姆的手枪一样,纵火也是一个障眼法,原理异曲同工。他企图制造假象,好像有人疯狂朝我们开枪,而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然毫无异常举动。X不是拉动线绳的人,因为如果作为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段,那场火几乎是毫无价值的。但是对于瓦托斯来说,就是完美无缺的了。当他诬陷佛洛伊德偷走了他的打火机时,真是如履薄冰。我们几乎抓到他了。他偷听到布鲁克向拉波特报告了他为防止佛洛伊德身份被查到而做的聪明伎俩,认为将嫌疑转嫁到佛洛伊德身上绝对万无一失。后来我们发现佛洛伊德已经死了,我意识到瓦托斯在我们之前就知道这件事!” “但是,他是怎样在你眼皮子底下拉动线绳,而你却毫无察觉呢?是个你当时没有看穿的小魔术,不是吗?” “是的,没错。但是当时,我并来意识到我在观看一场魔术表演,直到后来,找推理得出:瓦托斯是唯一一个可以拉动线绳的人。他遵循了另一个普遍使用的魔术原理。就是将变魔术的隐秘动作隐藏在不受怀疑、目的单纯的自然举动中。还记得那把放置在客厅窗前的梯背椅吗?那扇窗户刚好在地下室窗户的正上方口我并没有说拉线的人一定在屋外,只是线绳延伸到屋外罢了。显而易见,那根线一直延伸到某人够得到的地方。瓦托斯,哈特,我自己还有后来被我排除嫌疑的神秘人X,是仅有的被选答案。想起上校一进房间就把椅子从窗前挪开了,我就明白了,那根线一定是系在椅子上的。” 马里尼起身,走到吧台,又为自己的杯子里斟满苦艾酒。 “天花板上的脚印,一他倒完酒后说,“和谋杀本身并无直接联系,但也与瓦托斯所用的障眼法不谋而合。障眼法不外乎一种心理骗术,将头尾倒置,内外反串口欺骗原则——无论是用于谋杀、魔术还是推理小说创作——都不过是将心理学教科书上正统的注意力法则,观察力法则和思维模式反过来应用而已。先生们,检举人退场。” 正当他干净利落地结束演说时,大门豁然洞开,撞到墙上,发出的巨响震动着房间。好像所有妖魔鬼怪都从地狱里跳出来一般,一股超强飓风席卷客厅,直奔我来。来人气势汹汹,眼中透着杀气,口沫飞溅地疯癫狂语。 “罗斯·哈特!”他尖声叫道,“你这个该死的、可恶的、天杀的、该下地狱的死鬼,把我一个人扔下算什么?我们后天就开演了!该死的布景画师联盟罢工了!该死的服装还没做好!女伴舞为了维护该死的尊严,赏了色鬼男主角一个熊猫眼!宣传部现在一团乱,因为他们今天发布我们的公演预告,却被该死的、一文不值的、毫无意义的、微不足道的、有你掺和其中的谋杀案抢占了版面!我还要到处找你!别像个呆子似的傻站着。去拿你该死的帽子!” 伴随着火山爆发,他的一只胳膊挥来挥去,险些戳到站在一旁、一步也不曾避让的探长的眼睛。 “罗斯,”他问道,“这浑身乱颤的疯子是谁?” “你他妈的又是谁?”《百老汇之恋》的导演想知道,“如果你就是那个把哈特拐到这里的瘸骆驼的贱儿子——” 我挽救了演出。我知道其他的麻烦都能应付,都不过是些稀疏平常的小问题。但是,若是导演被关进了班房,我猜我们也别想开演了。我就在最高法律权威的恶狠狠的瞪视下.拽着他,像拖着一个即将爆炸的炸弹一样,冲出屋子。葛卫冈这会儿可没有慈悲为怀的心情。 《百老汇之恋》按时上演,一切顺利。我一直撑着工作,直到晨报载着初评而至。 一阵旋风将它们刮进我的房间,声音响亮地在走廊回荡。“上帝保佑阿特金森!上帝保佑瓦特!上帝保佑沃尔特·温吉尔!” 我拿起电话,叫了客房服务,说:“请送两件睡衣,马上!” 然后,我上床睡觉。 两天后,我坐起身,又可以吃固体食物了。我刚刚享用完我的午餐,马里尼就来了.不准我抗议,把我拖了出来。他把我推进一辆出租车,命令道:“检察官办公室。” 一路上,他为我讲述了事件的后续发展。兰博已被引渡到芝加哥,雇用了一大票律师。埃拉和拉波特已经被起诉。阿诺德在班房里被关了一宿,警察局长对于伪造证据和擅自移尸一事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而后就被释放了。马里尼想方设法将桑多尔·X·丝沃波达保释出来,好让马戏团继续演出。 之后,我告诉他一件事。“不管怎么样,”我说,”这件案子中,有一点是我自己推理出的。” “是什么?” “就是那个在我头昏脑涨时,你厚着脸皮出的水和酒的谜题的答案。我康复后,仔细考虑了一下。酒杯里的水和水杯里的酒是同样多的。别和我争辩。”(见2l页。如果每个玻璃杯中最初都装有一茶匙的液体,很明显,两个杯子最后都含有1/2茶匙的酒和1/2茶匙的水。如果最初盛有两茶匙的量,那么每个杯子最终会盛有l1/3茶匙的原液,和2/3茶匙的另一种液体。如果是30茶匙,比阴就是291/31茶匙和30/31茶匙。设x为杯中愿液,则混合液的量为:x/x+1——作者注) 他并没有争辩。只是说:“我有没有给你出过蜘蛛和苍蝇的问题?在一个二十英尺乘十英尺乘十英尺的房间里,蜘蛛爬在一面墙的正中央,距地面一英尺——” 幸好在这时候,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我得以逃离这个话题。检察官就差亲吻马里尼的双颊了,封他为谋杀组的荣誉调查员,并且宣布葛卫冈已经被提拔为副总警司。马里尼为了庆祝,豪饮一番——苏打水调苏格兰威士忌,侧车鸡尾酒,古典鸡尾酒和啤酒,还喝了些无人问津的饮料一番茄汁,墨汁,粉红柠檬水,还有布洛莫的塞尔查矿泉水——全都来源于检察官的酒柜。 离开了检察官的办公室,我们直奔中央大道的警察局总部,拜访葛卫冈。他正讲电话。 “帅小子舒尔兹被杀了?为什么拿这案子来烦我?去找马克思·伯恩斯坦,安吉·加雷诺帮派的枪手。安吉的情妇跟帅小子跑了,把安吉蹬了。他们一直住在德拉维尔一带。派个小分队。他们也许会发现那女人被人割断了喉咙。如果真是这样,就去追捕安吉。他得自己担责任。派几个能干的盯着单顿法官和安吉那个死鱼脸的律师。如果他这次又要行贿,我要逮个正着。监听他们的电话。行动吧。” 他挂上电话,旋转坐椅,挥挥手示意我们坐下。他的声音喑哑,但仍满脸堆笑。“侦探,”他说,“为什么你总是被这种乱七八糟的古怪案件缠上?你知道吗?——这起案子可是要载入凶杀组史册的。案子是破了,可是没抓到凶手,反而把相关人等都逮起来了。除了盖尔和维瑞尔,我差点儿把他们也抓了。罗斯和博特险些受到牵连,而你不会知道我差点儿给你铐上脚镣。” “探长,你是说脚镣?”马里尼邪肆地挑起一根眉毛,“你应该参见我商品目录的126条。改良版手铐脚镣脱逃术——收信人付费一美元。问你件事,警察参加福利晚会时佩枪吗?” “佩枪——”葛卫冈惊愕不已,“不带。为什么?” “很好,”马里尼说,“我放心了。检察官请我表演接子弹,我担心观众中有人带枪。淘金时代,曾经有个魔术师在西部为一群牛仔和矿工表演这个魔术。演出很成功,他用牙咬住了子弹,正当他鞠躬谢幕时,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亡命徒从包厢中跳起,掏出两把六连发手枪,大叫道:‘这里,他妈的!接住这些!’” 总警司葛卫冈哈哈大笑,说道:“我可以借机逮捕你和检察官,依照各州刑法第831款第二节之规定,演出中,任何人使用弩、手枪或其他任何枪械瞄准他人或向他人开火,抑或允许他人作为射击目标,均属违法行为,应量以轻罪。 “扫兴!”马里尼说。葛卫冈转过身,笑容灿烂地接听电话。 探长听了片刻,表情越来越惊诧,之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警队的抓获率是百分之一千,”他说,“是盖尔医生。他和维瑞尔小姐在心急火燎地前往结婚登记处途中,闯了四个红灯,在单行道上逆行,他们因野蛮驾车被拘留了,求我去救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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