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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遗产三部曲之二)》 AI国学 - 海量资源,智能在线朗读,精准选读 / 定时播放 / 自定义文字转语音

文学名著

《长老(遗产三部曲之二)》
第一章 祸不单行 
(1)死人的欢歌,却是活人的哀鸣。伊拉龙一面跨过一具不成形的巨人尸体,一面心里这么想着,耳朵听着女人们的恸哭。她们正从垡藤杜尔血流成河的战场上搬走自己倒下的亲人。蓝儿绕开那具尸体,小心翼翼地走在他的后面,她的蓝色鳞片闪闪发亮,是黑乎乎、空洞洞的山里唯一的色彩。那是在沃顿族和矮人族为保卫崇吉海姆迎战巨人族之后的第四天。崇吉海姆是个一英里高的圆锥形城市,坐落在垡藤杜尔中央。现在,战场上的尸体依然堆积如山。尸体太多,他们埋不过来。远处,垡藤杜尔城墙旁边的山火熊熊,令人毛骨悚然,巨人的尸体正在那里焚烧。他们没有资格享受坟墓或光彩的安息之地。伊拉龙苏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伤口已被安吉拉治愈。他曾三次试图协助治疗工作。但是,每一次他都痛苦不堪,仿佛脊梁骨快要爆裂。郎中给他喝了各种各样的药水。阿丽娅和安吉拉说,他已经完全康复。然而,他仍然觉得很痛。蓝儿也帮不上忙。疼痛通过精神纽带传输过来,她只能分担他的痛苦。伊拉龙伸手摸了摸脸,抬起头望着从垡藤杜尔远处的顶部露出的点点繁星。火堆上升起一股股浓烟,使得星星看上去朦朦胧胧。三天啊!他杀死杜尔查已经过去了三天,人们开始称他为“鬼魂杀手”已经过去了三天,魔法师残留的意识折腾他的脑海已经过去了三天,神秘的瘸子完人托基拉·伊科诺卡搭救他的性命已经过去了三天。除了蓝儿以外,他没有把那次心灵通话告诉任何人。在与杜尔查以及控制他的蛇人的那场战斗中,伊拉龙已经变了个样,但他心里仍然不大踏实。他感到很虚弱,仿佛突然一击便会使他业已康复的身体和知觉彻底散架。这时候,他来到战斗的现场,极想看一眼战斗的结局。一到那里,他看到的只有死亡和腐朽,令人怪不舒服,根本没有英雄赞歌里所唱的,也没有令他渴望的那种荣耀。几个月之前,也就是在加罗舅舅被蛇人杀害之前,伊拉龙一见人类、矮人族和巨人族之间的残忍行为便会精神崩溃。如今,他只是感到麻木。他在蓝儿的帮助之下认识到,干点事情是在痛苦之中保持理智唯一的办法。除此以外,他不再认为生活有着内在的意义——反正在看到人们被库尔人(巨人族的一个部落)肢解以后,看到地上到处都是断肢残体,血流成河以致浸湿他的靴底以后,他再也不那么认为了。他现在认为,如果说战争中存在什么荣耀的话,那就是在于保护别人免受伤害。他俯下身去,从土里拾起一颗牙齿。那是一颗臼齿。他把牙齿在掌心里掂了掂,和蓝儿一起在满是脚印的平原上慢慢地转了一圈。到了平原边缘,他们突然看到沃顿国阿吉哈的副手约蒙杜从崇吉海姆的方向朝他们走来,便立停了脚步,等约蒙杜走近的时候,向他鞠了个躬。伊拉龙知道,仅仅在几天以前,他是决不会做出这种姿势的。“我很高兴及时找到了你,伊拉龙。”他手里拿着一张羊皮纸字条,“阿吉哈快回来了。他希望一到就能见到你。别的人都已经在崇吉海姆西门等着他。我们要及时赶到那里。”伊拉龙点了点头,朝西门走去,一手仍然拉着蓝儿。在过去三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阿吉哈搜寻巨人去了,一直不见踪影。巨人已经设法逃进了矮人国的地道。地道犹如一个蜂巢,修在博尔山底下的石头里面。伊拉龙在几次远征中和他见过一面,当时阿吉哈恰好在大发脾气,因为他发现他的女儿娜绥妲不听他的命令,在战斗开始之前扔下别的妇女和儿童不管,偷偷地混在沃顿国的弩箭手队伍里参加战斗去了。穆塔和双胞胎一直陪着阿吉哈:双胞胎陪着他,是因为这是一项危险的工作,沃顿国的领袖需要受到他们的魔法的保护;穆塔陪着他,是因为他迫切想继续证明自己对沃顿国不怀恶意。人们对穆塔的态度已经发生很大变化,这令伊拉龙深感意外,因为穆塔的父亲是龙骑士莫赞,曾把龙骑士们出卖给加巴多里克斯。尽管穆塔蔑视他的父亲,效忠于伊拉龙,沃顿国起先还是不信任他。但是,如今有那么多事等着要办,谁也不愿意为了微不足道的仇恨再浪费精力。伊拉龙没有机会和穆塔说上话,希望等他回来以后再讨论所发生的一切。伊拉龙和蓝儿绕着崇吉海姆转了一圈,只见木门前面的灯光底下聚集着一小群人。其中有奥利克。那个矮人不耐烦地移动着两条粗腿。还有阿丽娅。她的上臂缠着白色绷带,在黑暗中闪闪发光,淡淡地照亮了她的发根。说来也怪,伊拉龙心里很激动,他每次见到那个精灵老是有那种感觉。她朝他和蓝儿望了一眼,绿眼睛炯炯有神,然后继续等着阿吉哈。阿丽娅通过击碎星形玫瑰,即那个六十英尺宽、雕成玫瑰形状的大蓝宝石星,为伊拉龙杀死杜尔查创造了条件,从而赢得了战斗的胜利。但是,矮人族仍然很生她的气,她毁坏了他们最珍贵的宝贝。他们不愿意收拾蓝宝石的残片,任其留在崇吉海姆圆形中央大厅的地板上。伊拉龙曾从碎片里走过,对失去这么漂亮的东西和矮人族一样感到很难过。他和蓝儿停在奥利克身边,举目望着崇吉海姆四周空荡荡的大地朝各个方向伸展五英里,直达垡藤杜尔。“阿吉哈从哪个方向过来?”伊拉龙问道。(2)奥利克指了指几英里外一个大地道口,那里插着一簇灯笼。“他应该快到了。”伊拉龙耐心地和别人一起等着,和他们攀谈了几句,但他宁可心平气和地与蓝儿说说话。他很喜欢垡藤杜尔的宁静环境。过了半个小时,远处的地道口才有了动静。十来个人爬出洞口到达地面,然后转过身去把许多矮人扶上来。其中有个人——伊拉龙估计是阿吉哈——举起一只手,武士们旋即在他的身后排成两队。一声令下,队伍马上雄赳赳地朝崇吉海姆大步走来。他们走了还不到五码,后面的地道口出现一阵骚动,更多的人一跃而出。伊拉龙离得太远,看不清楚,眯起了眼睛。是巨人!蓝儿喊道,觉得浑身紧张,犹如拉紧的弩弓。伊拉龙二话不说。“巨人来了!”他大喝一声,一纵身跳上了蓝儿的背,心里责怪自己竟然把萨若克忘在房间里。巨人的军队早已被打退,谁也想不到这时候他们会发起进攻。蓝儿抬起蓝色的翅膀,然后往下一摆,往前一跳,不断加快速度和增加高度。这时候,伊拉龙感到伤口一阵阵痛。下面,阿丽娅朝着地道跑去,差不多和蓝儿一样快。奥利克和几个人跟在后面,约蒙杜快步返回兵营。巨人从后面扑向阿吉哈的武士,伊拉龙瞪大眼睛看着,感到束手无策,他在这样的高度是无法施展魔法的。敌人利用了突然袭击的有利条件,很快砍倒了四个人。为了保护阿吉哈,别的武士、人类和矮人都不得不围在他的身边。大家挤在一起,刀光剑影。一道闪光,双胞胎之一把一个巨人砍翻在地,死者还紧紧抓住已被砍断的胳膊。一时间,守卫者似乎有能力抵挡巨人,但接着空中扬起一团迷雾,把武士们裹在里面。待到烟消雾散,只有四名武士还活着:阿吉哈、双胞胎和穆塔。巨人们把他们围在中间,挡住了伊拉龙的视线。伊拉龙呆呆地望着,心里越来越惊慌。不!不!不!望乡蓝儿还来不及落地参加战斗,巨人们已在拥向地道,争先恐后钻到地下,只留下满地的尸体。蓝儿一落地,伊拉龙马上跳到地上,接着踉跄几步,又伤心又气愤。这简直难以置信。他旋即想起了以前的情景:当他回到农场的时候,他发现加罗舅舅已经奄奄一息。他拼命克制内心的恐惧,开始寻找幸存者。那个场面和他刚才视察过的战场有着出奇的相似之处,只不过这里的血还是新鲜的。屠杀现场的中央躺着阿吉哈,他的胸铠上裂开了好几道口子,附近横着他杀死的五名巨人。他仍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伊拉龙跪在他的身边,低下了头,努力不让眼泪落在这位首领受了重伤的胸脯上。谁也没有本事治愈这样的伤口。阿丽娅朝他们跑过来,停下脚步。她见到阿吉哈再也救不活,露出一脸的伤心神色。“伊拉龙。”阿吉哈以微弱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犹如低声耳语。“我在这儿。”“听着,伊拉龙……我向你发出最后一道命令。”伊拉龙俯下身去,想要听清他的临终之言。“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答应我,你……不要让沃顿国陷入混乱。他们是抗击帝国的唯一希望……他们一定要保持强大。你一定要向我保证。”“我保证。”“那么,愿你能带来和平,鬼魂杀手伊拉龙……”阿吉哈喘了最后一口气,合上了眼睛,高贵的脸上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他死了。伊拉龙低下了头。他觉得喘不过气,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似的。那个东西很硬,弄得喉咙很痛。阿丽娅念念有词地以古语为阿吉哈祝福,然后以音乐般的声音说:“天哪,他的死肯定会造成天下大乱。他说得没错儿,你一定要尽力而为,避免一场权力斗争。只要可能,我也会助一臂之力。”伊拉龙不想说话,目光盯着别的尸体。他真不愿意待在这个地方。蓝儿指指一个巨人,说:这真不该发生。这是一场罪恶,尤其因为我们应当很安全,应当在庆祝胜利的时候。她审视了另一具尸体,然后扭过头去,双胞胎和穆塔在哪儿?他们不在死者中间。伊拉龙朝地上的尸体扫视了一遍。没错儿!他心里感到一阵喜悦,匆匆奔向地道口。脚印里积满了快要凝固的血,呈椭圆形,犹如一连串闪闪发亮的黑色镜子。巨人们好像拖走了几具尸体。他们肯定被巨人抓走了!可是,为什么?他们是不关俘虏也不扣人质的。他又马上感到很绝望。这不管用。没有增援,我们无法发起追击,连那个洞口都钻不进去。他们也许还活着。你会扔下他们不管吗?你指望我做什么?矮人的地道是个没有尽头的迷宫!我只会迷路。我徒步追不上巨人,也许只有阿丽娅有这个本事。那就让她去追吧。阿丽娅!伊拉龙犹豫不决,既想采取行动,又不愿意让她陷入险境。然而,如果说沃顿国里有谁能对付巨人的话,那只有她了。他呜咽一声,解释了他们发现的情况。阿丽娅皱着眉头。“这说不通。”“你愿意去追他们吗?”她朝他久久地看着。“Wiolono(原注:为了你)。”说完,她向前一跃,手里的宝剑闪闪发光,钻进了地里。(3)伊拉龙感到很泄气,盘膝坐在阿吉哈身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遗体。他简直不能相信,阿吉哈死了,穆塔失踪了。穆塔是十三名龙骑士之一的儿子,又是伊拉龙的朋友。十三名龙骑士帮助加巴特里克斯毁灭了他们的族群,把他扶上了阿拉加西亚国王的宝座。有时候,伊拉龙但愿穆塔死了,但这时候他被人劫走,这个损失倒使他心里觉得空荡荡的。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见奥利克带着他的人朝他走来。奥利克一见阿吉哈便跺了跺脚,以古语咒骂一声,把斧子砍进一具巨人尸体。他的手下人只是吃惊地站着。那个矮人用两只满是老茧的手揉碎了一撮泥,怒气冲冲地说:“啊,现在已经捅了马蜂窝;从今以后,我们沃顿国再也不得安宁了。天哪,这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你有没有赶上听到他的遗言?”伊拉龙朝蓝儿瞥了一眼。“非得在合适的人面前,我才会重复他的话。”“我明白。阿丽娅呢?”伊拉龙指了指。东京仙履奇缘奥利克又骂开了,接着他摇了摇头,往地上一蹲。不一会儿,约蒙杜带着人马来了:共有十二支,每支六名武士。他示意他们在外面等着,不要接近尸体,独自一人往前走来。他弯下身摸了摸阿吉哈的肩膀。“命运怎么这样残酷,我的老朋友?要不是这山那么高,我本来会来得快一点,那样的话,你也许还不会死。我们却在最高兴的时候受到了伤害。”伊拉龙把阿丽娅的事以及双胞胎和穆塔失踪的事低声告诉了约蒙杜。“她不该去。”约蒙杜直起身子说,“不过,现在没有法子了。我们必须在这儿站岗放哨。至少要过一个小时才找得到矮人国的向导,这样才能从地道里再发动一次远征。”“我愿意带路。”奥利克自告奋勇地说。约蒙杜回过头去,朝远处的崇吉海姆望了一眼。“不行,罗特加这时候会需要你,我们不得不派别人去。对不起,伊拉龙,重要人物都得留在这儿,直到选出阿吉哈的接班人。阿丽娅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反正我们也赶不上她了。”伊拉龙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现实。约蒙杜开口以前先环视四周,这样他的话大家都可以听见。他说:“阿吉哈死得很英勇!瞧,他杀死了五个巨人,没有本事的人也许一个巨人也对付不了。我们要给他最大的荣誉,但愿神会保佑他的灵魂。快,用你们的盾牌,把他和崇吉海姆的伙伴们抬回去……不要为有人看见我们流泪而羞愧,这是一个悲伤的日子,大家永远不会忘记。但愿我们能早日用我们的宝剑捅死杀害我们领袖的魔鬼们!”勇士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脱帽向阿吉哈致敬。接着,他们立起身,恭恭敬敬地把他举上他们的盾牌,用肩膀抬了起来。已经有许多沃顿人在哭泣,眼泪流到了胡子里,然而他们牢记自己的责任,没有放下阿吉哈的遗体。他们迈着庄严的脚步返回崇吉海姆。蓝儿和伊拉龙也走在队伍之中。

第二章 长老会 
(1) 伊拉龙醒过来,滚到床边,打量一下房间。他看见有一盏带罩的灯笼,屋子沉浸在昏暗的光线之中。他坐起身,望着熟睡的蓝儿。随着强有力的肺叶迫使空气通过带有鳞片的鼻孔,她那肌肉发达的胁部一张一缩的。伊拉龙想到了她现在能招之即来的一片火海,即从喉咙里喷出来的熊熊烈火。炽热的火焰足以熔化金属,但在经过她的舌头和象牙般的牙齿喷出来时,又伤不着嘴巴,这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在与杜尔查的战斗中,她一面从崇吉海姆的顶部向他们发起冲锋,一面第一次喷出烈火。打那以后,蓝儿一直为她的这种新的本事感到无比 自豪。她经常喷出一小股一小股的火焰,利用一切机会把东西点着,炫耀她的本事。 蓝宝石星已经破碎,伊拉龙和蓝儿无法再待在上面的龙舍里。矮人们在崇吉海姆底部旧的卫兵室里给他们腾了个地方。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只是天花板很矮,墙壁是黑糊糊的。 伊拉龙一想到前一天发生的事就感到很伤心。他热泪盈眶,直往下流,有一滴落在手上。直到那天晚上的晚些时候,他们才听到阿丽娅的消息。她从地道里爬出来,精疲力竭,腿痛脚酸。尽管她尽了最大努力,使出了全部魔法,巨人们还是从她手中逃脱。“我就找到这些东西。”她说。说着,她拿出双胞胎的一件紫袍子,以及穆塔的外衣和两只皮手套。紫袍子已经支离破碎,上面血迹斑斑。“这些东西散落在一个黑洞洞的深渊边缘。没有任何地道通到深渊的底部。巨人族肯定是偷了他们的盔甲和武器,把他们的尸体抛进了深渊。我用千里眼寻找穆塔和双胞胎,但除了深渊里的黑影以外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和伊拉龙目光相遇,“很遗憾,他们死了。” 此刻,伊拉龙在心灵深处悼念穆塔。这是一种失落和恐惧的感觉,可怕而又难以摆脱。更糟糕的是,在过后的几个月里,他对这种感觉越来越熟悉。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落在手上的泪珠。那是个小小的、亮亮的半球。他决定亲自用千里眼去寻找那三个人。他知道前景非常暗淡,很可能是白费力气,但他不得不去试一试,以便相信穆塔已经真的死了。即使那样,他是否想要办到阿丽娅没有办到的事,是否在看到穆塔面目全非地横在垡藤杜尔下面的悬崖深处以后会好受一些,他也没有把握。 他低声说:“Draumrkópa(原注:梦眼)。”黑暗裹住了那滴泪水,将它变成了他手心里的一个小黑点。他看到里面有了动静,仿佛是一只鸟儿掠过乌云遮蔽的月亮……接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又一滴眼泪落在前一滴眼泪的上面。 伊拉龙深深地吸了口气,往后一靠,让自己平静下来。杜尔查砍出的伤口已经痊愈。打那以后,他已经认识到——尽管不大好意思——他获得胜利完全是靠运气。如果我遇上另一个鬼魂,或者是蛇人,或者是加巴多里克斯,要是我想取胜,我非得更加强大。布鲁姆可以教会我更多的本事,我知道他能的。但是,他不在了,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去找精灵族。 蓝儿的呼吸加快了。她睁开眼睛,打了个大呵欠。早上好,小家伙。 早上好吗?他往下看了一眼,两手支撑着身体,紧紧捏住床垫。真可怕……穆塔和阿吉哈……为什么地道里的哨兵没有向我们发出警告,巨人来了?他们不大可能暗中跟踪阿吉哈一帮人……阿丽娅说得对,这说不通。 我们兴许永远也知道不了真相,蓝儿轻轻地说,她站在那里,翅膀拂着天花板,你得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一定要弄清沃顿国的下一步打算,我们不能浪费时间,新的领袖很可能在几个小时内就选出来了。 伊拉龙同意她的看法,心里想起了昨天分手时的情景:奥利克急忙去向罗特加国王报告消息;约蒙杜将阿吉哈的遗体运到他的安息地,准备举行葬礼;阿丽娅独自一人站着,望着正在发生的这一切。 伊拉龙立起身来,佩上萨若克和弩,然后俯下身去拾起雪焰的鞍子。他感到浑身一阵剧痛,仿佛在被锯成两半似的,不得不趴倒在地上。蓝儿马上有一种撕裂般的感觉,大叫了一声。她想通过意念安慰他,但也无法减轻他的疼痛。她本能地竖起尾巴,仿佛准备投入战斗。 这一阵剧痛发作过了几分钟才渐渐平息下去。等到不痛以后,伊拉龙急促地喘着气。他满脸是汗,头发都粘住了,眼睛感到一阵阵刺痛。他把手伸到背后,小心翼翼地用指头抚摸着伤疤的上端。那里火辣辣的,犹如起了火,一碰就痛得厉害。蓝儿把鼻子伸下去,触了触他的胳膊。哦,小家伙…… 这一次的情况更加糟糕。他说,一面踉踉跄跄地立起身来。她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抹了抹汗,然后勉强朝门走去。 你有力气走路吗? 我们不得不走路。作为龙和龙骑士,我们要让公众来挑选沃顿国的下一位元首,那怕只是影响选举。我不会忽视我们的地位所拥有的力量,现在,我们在沃顿国里要施加重大的影响。至少不能让双胞胎那样的人来夺取这个位子。只有这样才会对形势有利。 很好,但是杜尔查应当为他的所作所为受一千次罪。 他咕哝一声。你就挨在我的身边。 他俩穿过崇吉海姆,朝着最近的厨房走去。在过道里,人们都停下来向他们鞠躬致意,轻轻地喊一声“鬼魂杀手”。连矮人们也摆出这样的姿势,虽然他们不是经常这样。伊拉龙注意到人类沮丧而又焦虑的表情,心里深受感动。他们穿着黑衣服来表示悲痛。许多女人穿着一身黑衣服,脸上蒙着纱巾。 (2) 到了厨房,伊拉龙把一石盘食物端到一张低矮的桌子上。蓝儿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生怕他再次发作。有几个人想要朝他走过来,但她抬起嘴唇喊了一声,把他们吓跑了。伊拉龙只顾吃饭,装作视而不见。最后,为了摆脱对穆塔的思念,他问:如今阿吉哈和双胞胎都不在了,你认为谁有这个本事领导沃顿国? 她犹豫片刻。或许你有这个本事,如果阿吉哈的临终遗言可以被理解为批准你接替这个 领导岗位的话。几乎谁也不会反对你。不过,这不是明智之举。我觉得这么做只会招来麻烦。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是,阿丽娅不会赞成。她会成为一个危险的敌人。矮人们用古语不会说谎,但他们对我们没有这种顾虑——只要对她有利,她会否认阿吉哈说过这样的话。不行,我不要那个位子……约蒙杜怎么样? 阿吉哈把他称为他的得力助手。不幸的是,我们对他或沃顿国的其他领袖人物了解不多。我们来这儿只有那么短短的时间。在不了解历史的情况下,我们不得不按照感觉和印象来做出判断。 伊拉龙把鱼和一团土豆泥拌在一起。别忘了罗特加和矮人族,他们在这件事上不会保持沉默。除了阿丽娅以外,精灵们在继承的问题上没有发言权——甚至要等决定做出以后才会让他们知道。但是,矮人族不可能——也不会——被搁置一边。罗特加拥护沃顿国,然而,要是有很多部落起来反对他,他也许会转而支持一个不适于担任这个职位的人。 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呢? 一个很容易被操纵的人。他合上眼睛,往后一靠。他有可能是垡藤杜尔的任何人,实际上也是任何人。 他俩考虑了所面临的这些问题,考虑了很长时间。接着,蓝儿说,伊拉龙,有人想要见你。我吓不走他。 嗯?他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为了适应光线眯着眼。一个脸色苍白的小伙子站在桌子跟前。小伙子打量着蓝儿,仿佛担心她会吃了他。“有什么事吗?”伊拉龙客气地问道。 小伙子吃了一惊,显得很慌张,然后鞠了个躬。“他们请您去长老会发表演说,鬼魂杀手。” “他们是谁?” 小伙子听了这个问题显得更加慌张。“长——长老会……就是……我们——也就是说,沃顿国——选出来代表我们跟阿吉哈对话的人。他们是他信得过的顾问,现在他们希望见见您。这是个莫大的荣誉呢!”说完,他飞快地笑了笑。 “是你带我去吗?” “没错儿。” 蓝儿疑心重重地朝伊拉龙看了一眼。他耸了耸肩,扔下没有吃完的食物,示意小伙子带路。他们一面走,小伙子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萨若克,心里煞是羡慕,接着又不好意思地望着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伊拉龙问道。 “贾沙,先生。” “这个名字很好听。你送信送得不错,你应当感到自豪。”贾沙笑容满面,一跳一蹦地往前走去。 他们来到一扇凸形石门。贾沙把门推开了。里面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带一个天蓝色的圆顶,上面装饰着星星。房间中央有一张大理石圆桌,上面镶嵌着工匠部落的饰章——十二颗星星围着一柄垂直的锤子。桌子周围坐着约蒙杜和另外两个人:一个高个子和一个大胖子;还有一个嘴唇皮发皱、两眼睛挤一起、满脸脂粉的女人;以及另一个头发厚实、神情庄重的女人,紧身马甲里露出一把匕首的柄。 “你可以走了。”约蒙杜对贾沙说。后者很快鞠了一躬出去了。 伊拉龙意识到大家在望着自己,便打量一下屋子,然后在一排空椅子的中央坐下来。这样,长老会的人不得不在位子上转过身去才能看到他。蓝儿蹲在他的背后,他的头顶上感觉得到她的气息。 约蒙杜稍稍起身,微微点头,然后又坐了下去。“谢谢你到这儿来,伊拉龙,尽管你自己受了伤。这位是乌默思。”他指了指高个子,“这位是福尔伯。”他指了指大胖子,“那两位是萨布莉和埃莉莎。”他指了指那两个女人。 伊拉龙侧过头,问道:“双胞胎呢,他们过去不也是长老会的成员吗?” 萨布莉猛地把头一摇,长长的指甲叩着桌子。“他们跟我们毫无关系。他们是蛞蝓——比蛞蝓还要糟糕——只是谋私利的蚂蟥。他们无意为沃顿国效力。所以,他们没有资格待在长老会。”伊拉龙在桌子的另一侧就能闻到她的香水味,那个味道很浓,很腻,像是腐烂的花朵。他想到这点不由得暗暗发笑。 “够了。我们不在这儿讨论双胞胎的事,”约蒙杜说,“我们面临一场危机,必须马上有效地加以应付。要是我们不选出阿吉哈的接班人,别人就会来接班。罗特加已经和我们联系过,表示了哀悼。尽管他彬彬有礼,这时候他肯定已经在制定自己的计划。我们还不要忘记那几个魔法师。他们大多数效忠于沃顿国,但即使在最好的时候,他们的行为也是难以捉摸的。因此,我们需要你的帮忙,伊拉龙,为阿吉哈的接班人提供合法性,无论他是谁。” 福尔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立起身,两只肥胖的手支撑着桌子。“我们五个人已经决定支持谁了。我们相信,他是唯一合适的人。不过,”他举起一个粗大的指头,“在我们说出他的名字之前,你必须向我们保证,无论你同意还是不同意我们的意见,在这间屋里讨论的事都不准说出去。” (3) 他们干吗要这样?伊拉龙问蓝儿。 不知道,她喷了喷鼻息说道,这可能是个圈套……你得冒一冒险。不过,要记住,他们没有让我做出保证。有必要的话,我可以随时把他们的话告诉阿丽娅。这几个家伙真笨,忘了我比任何人类都要聪明。 伊拉龙对这个想法很高兴,便说:“很好,我可以保证。那么,你们想要谁来领导沃顿国呢?” “娜绥妲。” 伊拉龙吃了一惊,垂下了眼睛,脑子里思潮翻腾。他没有想到他们会让娜绥妲来当接班人,她还很年轻,只比伊拉龙大几岁。当然,没有任何理由说她不能当领袖,可是长老会干吗希望由她来当呢?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他想起了布鲁姆的话,试图从各个角度来审视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必须很快做出决定。 娜绥妲非常坚强,蓝儿认为,她会像她的父亲。 也许。不过他们干吗要挑选她呢? 为了拖延时间,伊拉龙问道:“干吗不由你来当呢,约蒙杜?阿吉哈把你称之为他的左膀右臂。难道这不意味着,你应当取代他的位置?既然他现在不在了。” 长老们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色:萨布莉坐得更直,两手十指交叉,搁在面前;乌默思和福尔伯以阴险的目光互相望了一眼;而埃莉莎只是微微一笑,轻轻地晃了一晃胸口露出来的匕首柄。 “这是因为,”约蒙杜措词谨慎地说,“阿吉哈当时只谈军事问题,仅此而已。而且,我是这个长老会的一名成员,长老会之所以有权力,是因为我们互相支持。要是我们中间有哪个人想要出人头地,那是很愚蠢的,也是很危险的。”长老们听完他的话都松了口气。埃莉莎轻轻地拍了拍约蒙杜的前臂。 哈!蓝儿喊了一声,要是他能迫使别人支持他,他很可能会接受这个职位。你看看他们打量他的目光。他像是他们中间的一匹狼。 也许是一群豺中间的一匹狼。 “娜绥妲有足够的经验吗?”伊拉龙问。 埃莉莎俯过身来,身体紧紧贴着桌子边缘。“自从阿吉哈加入沃顿国以来,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七年。我看着娜绥妲长大,从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女人。她偶尔不大稳重,但领导沃顿国是一块好材料。大家会喜欢她的。现在,我,”她满怀深情地拍了拍胸脯,“和我的朋友们会在这儿引导她渡过难关。她将永远有人为她引路。没有经验不应该成为她合法继承这个位子的障碍。” 刹那之间,伊拉龙全明白了。原来他们要的是一个傀儡。 “阿吉哈的葬礼将在两天后举行,”乌默思插话说,“之后,我们马上任命娜绥妲为我们新的领袖。我们还没有征求她的意见,但她肯定会答应的。任命的时候,我们希望你能在场,并宣誓效忠于沃顿国——到了那个时候,连罗特加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人民由于阿吉哈之死已经失去了信心。那样的话,人民就会恢复信心,防止有人试图分裂这个国家。” 什么效忠! 蓝儿很快通过意念和伊拉龙取得联系。注意,他们不是希望你宣誓效忠于娜绥妲,而只是效忠于沃顿国。 没错儿,他们想要由他们来任命娜绥妲。这么做表明了长老会比她更有权力。他们本可以请阿丽娅或我们来任命她,但这么做会等于承认,谁来任命就等于谁的权力大于沃顿国里的任何人。现在,他们可以凌驾于娜绥妲之上,通过效忠来控制我们,而且还有一位龙骑士公开赞成娜绥妲的有利条件。 “要是我不接受这个提议,”他问道,“那会怎么样?” “提议?”福尔伯问道,好像不大明白,“哎呀,当然没有关系。不过,要是娜绥妲当选,你又不在场,那是很可怕的。垡藤杜尔战役的英雄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会怎么想呢?她只会认为,龙骑士瞧不起她,认为不值得为沃顿国效力。谁能忍受这样的耻辱呢?” 他发出的信息是最清楚不过的。伊拉龙在桌子底下紧握萨若克,真想大喊一声:你们没有必要强迫我支持沃顿国,我本来也会这么做的。可是,现在他本能地想要反抗,摆脱他们想要套在他身上的枷锁。“由于龙骑士受到如此高度的重视,我可以决定,我将以自己认为的合适方式来努力指导沃顿国。” 屋子里的气氛霎时变得很紧张。“那会是很不明智的。”萨布莉说。 伊拉龙绞尽脑汁,想找出个回避这个局面的办法。阿吉哈不在了,蓝儿说,我们也许很难像他希望的那样保持中立。我们不能激怒沃顿国;要是娜绥妲上台,长老会控制了这个国家,那么我们必须姑息他们。记住,他们这么做,和我们一样是为了保存自己。 但是,一旦他们控制了我们,他们会要我们干什么?他们会尊重沃顿国与精灵族签订的条约,派我们去埃勒斯梅拉接受训练,还是会发布别的命令?我觉得约蒙杜倒是个正直的人,可是长老会的其他人呢?我可说不准。 蓝儿用爪子挠了挠头。答应参加娜绥妲的就职仪式;这一点我想我们必须做到。至于宣誓效忠的问题,看看你能不能不要答应。也许届时会发生什么事,从而改变我们的立场……阿丽娅也许有办法。 伊拉龙马上点了点头,说道:“我尊重你们的愿望,我将出席娜绥妲的就职仪式。” (4) 约蒙杜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很好,很好。那么,我们只剩下一个问题需要解决,然后你们可以走了。娜绥妲会接受这个职位。既然大家都在这儿,我们没有理由再拖下去。我马上派人去把她叫来。还有阿丽娅——我们在公布这个决定之前先要得到精灵族的同意。这件事不应当很难;阿丽娅不可能对抗我们长老会,也不可能对抗你伊拉龙。她不得不同意我们的意见。” “慢着。”埃莉莎眼睛里射出一道冷酷的光,以命令的口气说,“不过,你先要做出保证,龙骑士。你在仪式上愿意宣誓效忠吗?” “是呀,你必须这么做,”福尔伯说,“要是我们不能为你提供保护,沃顿国是很没有面子的。” 说得倒很好听! 值得试一试,蓝儿说,恐怕你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要是我拒绝,他们也不敢伤害我们。 不敢,但是他们会给我们带来无穷无尽的痛苦。我说应当同意,不是为了我的缘故,而是为了你的缘故。存在许多危险,我无法保护你,伊拉龙。我们面对加巴多里克斯,你身边需要的是盟友,不是敌人。我们不能同时对抗帝国和沃顿国。 伊拉龙终于说:“我愿意做出保证。”桌子周围的人看来都如释重负——看得出连乌默思也松了口气。他们怕我们! 他们也应当怕我们。蓝儿马上说。 约蒙杜叫来了贾沙,派那个小伙子跑步去请娜绥妲和阿丽娅。他走了以后,屋子里陷入沉默,令人怪不舒服的。伊拉龙没有理会大家,而是一心要想出个办法摆脱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但是,他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 门再次打开。大家以期待的目光转过头去。走在前面的是娜绥妲,她昂着脑袋,目光坚定,身上的绣花礼服是深黑色的,比她的肤色还要深,只有一道王室条纹是紫色的,从肩部一直伸展到臀部。紧跟其后的是阿丽娅,步子轻盈而流畅,犹如一只猫儿。最后进来的是一脸敬畏神色的贾沙。 约蒙杜打发走了贾沙,然后把娜绥妲扶到座位上。伊拉龙连忙去扶阿丽娅,但她没有在事先安排好的椅子就坐,而是立在离桌子较远的地方。蓝儿,他说,你把刚才发生的事儿通通告诉她。我觉得,长老会不会让她知道,是他们强迫我宣誓效忠沃顿国的。 “阿丽娅,”约蒙杜点了点头,跟阿丽娅打了个招呼,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娜绥妲身上,“娜绥妲,阿吉哈之女,长老会向您表示最深切的哀悼,您蒙受的损失比任何人的都要大……”他低声细语地接着说,“我们还要以个人的名义向您表示慰问。我们大家都知道,一名家庭成员被帝国杀害是什么味道。” “谢谢你们,”娜绥妲垂下杏眼,低声说。她坐着,一副羞答答的样子,显得很容易受到伤害。伊拉龙真想安慰她几句。真是可悲啊,她已经变了样,而在战斗开始之前,她来龙舍拜访他和蓝儿的时候,却是那样的生气勃勃。 “虽然这是您服丧的日子,但有个难题只有您才能解决。长老会不能领导沃顿国。葬礼以后,必须有个人接替您的父亲。我们请求,由您来担任这个职位。作为他的继承人,这是您的合法权利——沃顿国希望您能这么做。” 娜绥妲眸子一亮,低下了头。她显然以痛苦的口气说:“我从没有想到,我这么年轻就被要求接替我父亲的位子。然而……既然大家坚持认为这是我的责任……我愿意接受这个职位。”

第三章 朋友间的老实话 
(1) 长老会的长老们得意洋洋,满面笑容。他们很高兴,娜绥妲照他们愿望办了。“我们确实坚持这么认为,”约蒙杜说,“为了您的利益,也是为了沃顿国的利益。”别的长老也表示支持,娜绥妲带着苦笑接受了。伊拉龙没有附和,萨布莉生气地朝他瞪了一眼。 在此过程中,伊拉龙一直望着阿丽娅,看看她对有关自己的消息或者对长老会的决定有什么反应。她的表情没有变化,依然不可测知。然而,蓝儿告诉他,她希望事后再跟我们谈 一谈。 伊拉龙还来不及回答,福尔伯已经朝阿丽娅转过身去。“精灵族可以接受这个决定吗?” 她盯着福尔伯,直到他在她锐利的目光下显得不安,然后扬了扬眉毛。“我没有资格代表我们女王说话,但我找不出任何反对意见。我为娜绥妲祝福。” 她已经知道我们的意思,怎么会有反对意见呢?伊拉龙心里痛苦地转念,我们都被逼上了绝境。 长老们听了阿丽娅的话显然很高兴。娜绥妲向她表示感谢,然后问约蒙杜:“还有别的事要讨论吗?我累了。” 约蒙杜摇了摇头。“我们会做好一切安排的。我敢保证,葬礼之前我们不会再打扰您了。” “再次谢谢大家。现在你们可以让我单独待一会儿吗?我需要时间来考虑怎样才能为我父亲增光,为沃顿国效力。你们让我考虑的问题太多了。”娜绥妲张开十个纤指按了按膝盖。 乌默思好像不大赞成就此散会,但福尔伯挥了挥手,让他不要吭声。“当然可以,只要您觉得安宁。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我们随时愿意效劳。”他示意其他人跟着,快速从阿丽娅身边走过,朝门走去。 “伊拉龙,请你留下,好吗?” 伊拉龙吃了一惊,又坐了下去,没有理会长老们警惕的目光。福尔伯在门口逗留片刻,一时之间不大愿意离开,然后慢吞吞地走了出去。阿丽娅最后一个离开。她把门关上之前,朝伊拉龙看了一眼,眼睛里流露出先前没有流露过的担心和害怕。 娜绥妲侧着身子坐在伊拉龙和蓝儿对面。“我们又见面了,龙骑士。你还没有跟我打招呼。我是不是得罪你了?” “没有的事,娜绥妲。我刚才所以不愿意说话,是因为担心没有礼貌,显得傻里傻气。在目前的形势下,匆匆忙忙说话是不适宜的。”他担心,他们的谈话会有人偷听。他越过心灵的门槛,动用了魔法,然后说:“Atranosuwaísevardofraeldhórnya(原注:我们要防止有人偷听)。好了,我们现在说话不会再被人类、矮人或精灵偷听到了。” 娜绥妲放松下来。“谢谢你,伊拉龙。你不知道这对我有多么重要。”她说话比原先有力了,自信了。 蓝儿在伊拉龙的椅子背后动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绕过桌子,站到娜绥妲面前。她低下了大脑袋,那双蓝眼睛和娜绥妲的黑眼睛相遇。伊拉龙足足盯了她一分钟,然后轻轻地喷了喷鼻息,直起身来。告诉她,蓝儿说,我为她和她的损失感到难过。还有,她继承阿吉哈的王位以后,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力量变成沃顿国的力量。他们将需要一位信心十足的领头人。 伊拉龙复述了这番话,接着说:“阿吉哈是个伟人——他的名字将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阿吉哈临死之前指示我,命令我,千万不能让沃顿国陷入混乱。这是他的临终之言。阿丽娅也听见了。 “他的话含意深刻,我想要保密,但你有权利知道。我不敢肯定阿吉哈的意思,也不大清楚他的确切用意,但我敢肯定的是:我将永远以我的力量来扞卫沃顿国。我要你知道这一点,我无意夺取沃顿国的领导权。” 娜绥妲苦笑一下。“但是,那个领导权不在我的手里,对吗?”她不再那么拘谨,只有镇静和决心,“我知道你为什么比我先在这儿,也知道长老会想要干什么。难道你认为,我在我父亲身边效力那么多年,对这样的局面毫无准备吗?长老会的所作所为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现在,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来领导沃顿国。” “你无意让他们来控制你。”伊拉龙惊异地说。 “对。阿吉哈的指示还要保密。到处散布是不明智的,人们还以为是他希望你来继承他呢。这样会破坏我的权威,给沃顿国造成混乱。为了保护沃顿国,他说了他认为不得不说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我的父亲……”她停顿片刻,“我父亲的事业不会就此结束,即使我要为此付出生命。这是我希望你,作为龙骑士,应当知道的。阿吉哈的计划,他的战略,他的目标,现在通通成了我的计划,我的战略,我的目标。我不会软弱,不会让他失望的。帝国将被推翻,加巴多里克斯将下台,合法政府将建立起来。” 说完这番话,一滴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淌下来。伊拉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理解她的处境有多么困难,认识到她的思想很有深度,这是他以前没有发现的。“我怎么办?我在沃顿国能干点什么?” 她直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长老会的长老们若想控制你,那么他们便是傻瓜。你在沃顿国和矮人族眼里是个英雄,连精灵们听到你杀死杜尔查的消息也为你的胜利感到欢欣鼓舞。要是你反对长老会或者反对我,我们不得不屈服,因为人民会全心全意地支持你。眼下,你是沃顿国最强有力的人。然而,要是你承认我的领导权,我就会遵守阿吉哈确定的办法:你和阿丽娅一块儿去精灵国,在那里接受教育,然后返回沃顿国。” (2) 她干吗对我们说老实话?伊拉龙心里想,如果她是正确的,我们能不能拒绝接受长老会的要求? 蓝儿想了片刻才回答。无论如何,现在你,那么他们便是傻瓜。你在沃顿国和矮人族眼里是个英已经晚了。你已经答应他们的请求。我认为娜绥妲说的是老实话,是你施了魔法让她这么做的,还因为她希望把我们从长老会那儿争取过来,赢得我们的忠诚。 伊拉龙突然想出个主意,但说出来以前他先问:我们能相信她会信守诺言吗?这是很重要的。 会的,蓝儿说,她说的是心里话。 接着,伊拉龙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蓝儿。她同意他的看法。于是他拔出萨若克,朝娜绥妲走去。娜绥妲见他走来不由得一阵惊慌,她的目光迅速望着门的方向。她随手伸到衣服里面,抓住了什么东西。伊拉龙停在她的面前,然后跪了下去,手里捧着萨若克剑。 “娜绥妲,蓝儿和我来这儿还不久。但是,在此期间,我们渐渐对阿吉哈产生了敬意,现在,我们对你也怀有敬意。当包括那两位女长老在内的别人逃跑的时候,你在垡藤杜尔下面坚持战斗,开诚布公地对待我们,而不是欺骗我们。为此,请接受我的剑……以及我作为龙骑士的忠诚。” 伊拉龙说这番话是斩钉截铁的,但在那场战役之前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看到身边有那么多人倒下去,丧了命,他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与帝国抗争不再是一件个人的事,而是为了沃顿国和所有仍在加巴多里克斯统治之下的人。无论这项事业需要花多长时间,他已经下定决心为此而献身。眼下,他最佳的选择就是效力。 不过,他和蓝儿效忠于娜绥妲仍然存在着很大的风险。长老会不敢反对,因为伊拉龙只说过他会宣誓效忠,没有说过效忠于谁。即使那样,他和蓝儿仍不能保证娜绥妲会成为一个好的领导人。与其向撒谎的学者宣誓,还不如向个诚实的傻瓜宣誓。伊拉龙拿定了主意。 娜绥妲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她抓住萨若克的剑柄,举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深红色的剑刃——然后把尖头按在伊拉龙头上。“我很荣幸地接受你的忠诚,龙骑士,既然你接受这个职位所具有的一切责任。起来吧,我的臣子,拿着你的宝剑。” 伊拉龙照她的话做了。他说:“您现在是我的主子了,我可以告诉您,长老会要我答应在您任命之时宣誓效忠沃顿国。这是蓝儿和我唯一能规避他们的办法。” 娜绥妲会心地笑起来。“啊,我明白了,你已经学会怎么玩游戏。很好,作为我最新的和唯一的臣子,你愿意答应再向我表示一次忠诚吗——在公开的场合下,当长老会要我宣誓的时候?” “当然愿意。” “很好,那样就可以应付长老会了。那么,在此之前,你们走吧。我有好多事要计划计划,我得为葬礼做好准备……记住,伊拉龙,我们刚才建立的契约对双方都是有约束力的:我会对你的行动负责子了,我可以告诉您,长老会要我答应在您任命之时宣誓效忠沃顿国。这是蓝儿和我唯一能规避他们的办法。” 娜绥妲会心地笑起来。“啊,我明白了,你已经学会怎么玩游戏。很好,作为我最新的和唯一的臣子,你愿意答应再向我表示一次忠诚吗——在公开的场合下,当长老会要我宣誓的时候?” “当然愿意。” “很好,那样就可以应付长老会了。,你要为我效力。别让我感到失望。” “您也别让我感到失望。” 娜绥妲停顿片刻,然后望着他的眼睛,以更轻柔的声音接着说:“请你接受我的哀悼,伊拉龙。我知道,除了我本人以外,别人也感到很伤心,我失去了我的父亲,你也失去了一位朋友。我很喜欢穆塔,他走了,我很伤心……再见,伊拉龙。” 伊拉龙点了点头,嘴巴里感到一股苦味。他和蓝儿一起走了出去。长长的走廊里灰蒙蒙的,空荡荡的。伊拉龙两手放在臀部,侧了侧脑袋,吐了口气。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可是他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感情,已经觉得筋疲力尽。 蓝儿用鼻子触了触他,说道:朝这边走。她没有进一步解释,沿着地道右侧走去,光滑的爪子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伊拉龙皱了皱眉头,但是紧紧跟在后面。我们要去哪儿?没有答复。蓝儿,求求你了。她只是抖了抖尾巴。他只得等待,便说:我们面临的形势肯定已经发生了变化。真是今天不知道明天——除了悲伤和流血。 并不是什么都那么糟糕,她以责备的口气说,我们已经打了个大胜仗。我们应当庆祝,而不是感到哀伤。 这帮不了什么忙,你不得不应付另一件无聊事。 蓝儿生气地喷了喷鼻息。她鼻孔里喷出一缕火焰,烫痛了伊拉龙的肩膀。他惨叫一声,往后一跳,说了一连串骂人话。哎哟!蓝儿说,一面摇了摇头,驱散那里的烟雾。 哎哟!你差点把我烤熟了! 我不是有意的。我老是忘记,只要我一不小心,火就会喷出来。想象一下,就像你每一次抬起胳膊,雷电就会击中大地一样。一不小心你就会无意中破坏什么东西,这样的事是很容易发生的。 没错儿……对不起,我朝你嚷嚷了。 她薄薄的眼皮咔嚓一声,朝他眨了眨眼。没有关系。我的意思是,连娜绥妲也不能强迫你干什么事。 但是,作为一名龙骑士,我已经许下诺言! 也许如此,但是,如果为了你的安全,或者为了干正确的事而不得不违背诺言,我是会毫不犹豫的。这样的包袱我不怕背上。由于我跟你已经联成一体,我的荣誉和你的保证是不可分割的,但作为一个个体,我不受这种诺言的约束。 这种事永远不该发生。如果我们不得不用这种诡计来做正确的事,那么娜绥妲和沃顿国就会丧失全部人格了。 (3) 蓝儿停住了脚步。他们立在崇吉海姆图书馆的门口。大房间里空空荡荡,悄无声息,但圆柱之间一排排书架后面可以藏匿许多人。灯笼柔和的光线照着挂满画卷的墙壁,照亮了墙脚跟前小小的阅读室。 蓝儿带着他穿过一排排的书架,来到一间阅读室。阿丽娅坐在那里。伊拉龙停下来打量着她。她似乎从来也没有这样激动过,虽然只是从她的动作有点紧张才看得出来。和过去不 同,她佩着一把剑,一手握着剑柄。 伊拉龙在大理石桌子的对面坐下。蓝儿立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这样,谁也逃脱不了她的目光。 “你干了什么好事呀?”阿丽娅以敌视的口气问,令人深感意外。 “怎么这样问?” 她抬起了下巴。“你向沃顿国做出什么保证来着?你干了什么好事呀?” 伊拉龙深感最后一个问题的严重性。他意识到那个精灵快要失去控制。他有点儿担心。“我们只是干了我们不得不干的事儿。我不知道精灵族的规矩,如果我的行为让你不高兴了,我表示道歉。你没有必要生气。” “傻瓜!你对我毫不了解。我在这儿代表我的女王行事已达七十年之久——其中我花了十五年时间来把蓝儿的蛋在沃顿国和精灵族之间搬来运去。在此期间,我一直努力确保沃顿国拥有明智而强有力的领袖,以便抵御加巴托里克斯,实现我们的愿望。布鲁姆帮了我的忙,缔结了关于那位新的骑士——那就是你——的协议。阿吉哈保证让你保持中立,那样就不会破坏均势。现在,你倒好,我发现你站在长老会一边来控制娜绥妲,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打乱了我一生的工作!你干了什么好事呀!” 伊拉龙感到很惊讶,知道找什么借口都是没有用的。他简单明了地解释了他为什么同意长老会的要求,他和蓝儿怎么试图推翻他们。 阿丽娅听完以后,说了声:“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七十年。伊拉龙知道精灵的寿命特别长,但从来没有想到阿丽娅已经那么老,或者更老,她看上去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她的脸上没有皱纹,唯一能显示她的年龄的是她那双鲜绿色的眼睛——深邃,狡猾,经常很严肃。 阿丽娅往后一靠,打量着伊拉龙。“你的位置不是我所愿意的,但比我希望的要好。我有点无礼。蓝儿……还有你……比我想象的要知道得多。精灵族会认可你的妥协,但你千万不要忘记,在蓝儿的问题上,你还欠我们一笔人情债。没有我们的努力,就不会有龙骑士。” “这笔债已经流在我的血液里,烫在我的手心上。”伊拉龙说。在随后的沉默中,他想换个话题,很希望延长谈话时间,也许能了解有关她的更多情况。“你已经出门那么长时间,难道你不想念埃勒斯梅拉?要不然,你是不是定居在别的地方?” “埃勒斯梅拉过去是,将来也永远是我的故乡。”她说道,目光越过他的头顶望着远处,“自从我离开那儿来沃顿国以后,我没有在我家里人的屋里住过。那个时候,墙上和窗户上挂满着春天的第一批花朵。我回去也只是停留极其短暂的时间,按照我们的标准,那简直是一闪而过。” 他又一次注意到,她身上的味道闻上去很像是碾碎的松针味。那是一种淡淡的香味,使他的七窍张开,头脑清醒。“生活在这些矮人和人类中间,看不见任何自己的同类,那一定是很艰苦的。” 她昂起了头。“亏你在谈论人类,仿佛你不是人类。” “也许……”他犹豫不决地说,“也许我是别的什么类——是两个民族的混合物。蓝儿生活在我的体内,我也生活在她的体内。我们有共同的感情,共同的知觉,共同的思想,甚至到了共有一个心灵而不是两个心灵的地步。”蓝儿低下了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她的鼻子差一点磕在桌子上。 “那也应该这样。”阿丽娅说,“有一项协定,比你想象的还要古老,还要有力,把你们联结在一起。实际上,要等训练结束以后,你才会了解当一名龙骑士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一定要等到葬礼以后。在此期间,愿星星保佑你。” 说完,她走了,消失在图书馆的阴影深处。伊拉龙眨了眨眼睛。今天到底是谁在感到紧张不安,是我还是大家?就说阿丽娅吧——她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向我祝福! 要等形势恢复正常大家才会感到自在。 什么叫做正常?

第四章 若伦 
(1) 若伦步履艰难地往山上走。 他停下脚步,透过乱蓬蓬的头发眯眼望了望太阳。离太阳落山还有五个小时。我不会逗留很长时间。他叹了口气,继续沿着一排榆树走去。每棵榆树周围都生长着密密的野草。 自从他、霍司特以及六个卡沃荷村的别的男人从废墟里收拾起一切有用的东西以来,这 是他第一次回到农场。过了差不多六个月,他才开始考虑回一次家。 到了山顶以后,他站在那里,交叉着两条胳膊。他的眼前是他童年时代家园的废墟。房子的一角依然没有倒塌——摇摇欲坠,一片焦黑——其他部分已被夷为平地,长满了野草。谷仓已经不复存在。在他们每年都耕种的几亩地里,到处都是蒲公英、田芥菜和野草。偶尔还看得见几棵残留的甜菜和甘蓝,但仅此而已。农场对面,一片密密的树林遮住了阿诺拉河。 若伦又气愤,又伤心。他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要克制那种感情。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站了好几分钟。只要想起哪一件不愉快的事,他就浑身发抖。这个地方曾是他生活的全部,而且更多。它是他的过去……也是他的未来。他的父亲加罗有一次说:“土地是一种特别的东西。你关心它,它就会关心你。很少有东西会这个样子。”若伦本来打算就干那种事,直到有一天波多尔悄悄送来一封信,他的世界给打乱了。 他呜咽一声,迅速转过身去,大步回到路上。那个时刻的吃惊程度他现在还记忆犹新。他的所有亲人在刹那之间离去,简直是一件脱胎换骨的大事。他永远也恢复不过来。它已经渗入他的行为和思想的每个角落。 它还迫使若伦想得比以前还多,仿佛过去有许多绷带缠住了他的脑子,后来这些绷带断了,使得他能考虑以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比如,他也许不一定要成为农场主,正义——这歌曲里最常唱、故事里最常讲的东西——实际上不大站得住脚。有时候,他满脑子都是那些想法,感觉到沉甸甸的,甚至早晨起不了床。 他拐了个弯,向北穿过帕兰卡山谷,回到了卡沃荷。两边的崇山峻岭都积着雪,尽管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春天的绿意已经爬满了山谷的地面。头顶上,一片孤零零的灰云朝着山顶飘去。 若伦伸手摸了摸下巴,那里胡子拉碴。这一切都是伊拉龙一手造成的——他,还有他那该死的好奇心——把那颗石子从斯拜恩山里带回来。若伦花了几个星期才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听到大家讲的故事。他几次让镇上的医生葛楚德朗读布鲁姆留给他的信。没有别的解释。不管那颗石子是什么东西,它肯定招来了那几个陌生人。仅凭这一点,他要伊拉龙对加罗的死负责,虽然他并不生气。他知道伊拉龙无意伤害大家。没错儿,令他生气的是,伊拉龙没有安葬加罗就逃离了帕兰卡山谷。他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骑着马和说书老头儿开始了一次疯狂的旅行。伊拉龙怎么可以那样不在乎留下的人?他是不是因为感到内疚才逃跑的?害怕了?是不是布鲁姆给他讲了荒诞的冒险故事把他引上了邪路?在那样的时刻,伊拉龙干吗要听这样的东西?……现在,连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若伦皱眉头呀,搓肩膀呀,想要清清脑子。布鲁姆的信……呸!他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么多可笑的奉承话和不祥的暗示。唯一清楚的是,你应当回避陌生人,这是最起码的常识。那个老头儿疯了。他认为。 背后有什么动静,若伦回过头来,只见十二头鹿——包括一头长着毛茸茸的角的小公鹿——快步跑回树林里。他记下这个地方,打算明天再来找它们。他很自豪,他在霍司特家里完全可以靠打猎来养活自己,尽管他的狩猎本事向来不如伊拉龙。 他一面走,一面继续清理自己的思想。加罗死后,若伦放弃了在特林斯福德的丹普顿磨坊的工作,回到了卡沃荷。霍司特答应在随后几个月里让他住在自己家里,为他在铁匠铺里找了个活儿。由于伤心,若伦一直没有考虑关于未来的决定。两天以前,他终于确定了行动路线。 他想要娶屠夫的女儿凯特琳娜。他去特林斯福德的首要理由是挣钱,以确保两个人的共同生活有个顺利的开端。可是,现在,若伦没有农场,没有家,没有支持她的生计,他凭良心说无法向凯特琳娜求婚。他的自尊不会允许他这么做。若伦认为,她的父亲史洛恩也不会忍受一个没有出息的求婚者。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若要劝说史洛恩放弃凯特琳娜,若伦也觉得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两个人一向关系不好。若伦不经过她父亲的同意就和凯特琳娜结婚,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他愿意分裂她的家庭,不顾传统而激怒村里人,最有可能的是和史洛恩结下血仇。 考虑到这种形势,若伦觉得,摆在他面前的唯一出路是重建他的农场,哪怕他不得不自己动手盖房子和修谷仓。白手起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但一旦他的地位牢固了,他就可以趾高气扬地去见史洛恩。最快要到明年春天我们才有可能谈这件事。若伦心里想,一面做了个鬼脸。 他知道凯特琳娜会等他的——至少是等一段时间。 他继续迈着稳健的步子往前赶路,一直走到傍晚。这时候,村子终于映入眼帘。他看见一小片房屋,晾衣绳上挂满着一排排的衣服,从这个窗户到那个窗户。男人们从周围种着冬小麦的地里鱼贯回到家里。卡沃荷村后面,半英里高的伊瓜尔达瀑布从斯拜恩山奔泻而下,注入阿诺拉河,在夕阳下闪闪发亮。这个景色是那么熟悉,若伦心里感到暖烘烘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没有比这更令人感到宽慰的了。 (2) 他离开大路,爬上一个高坡,朝霍司特那看得见斯拜恩山景的房子走去。门开着。若伦踏进屋里,顺着说话的声音走进了厨房。 霍司特在屋里,靠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袖子一直卷到臂膀。他的旁边坐着他的妻子海伦,她已经有了将近五个月的身孕,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对面是他们的两个儿子艾伯瑞和波多尔。 若伦走进屋子,听见艾伯瑞在说:“……我还没有离开铁匠铺呢!泰恩发誓说见到了我,可是我在村子那头。” “怎么回事?”若伦说,一面放下行李。 海伦和霍司特交换了个眼色。“啊,我来给你弄点吃的东西。”她把面包和一碗冷的炖肉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她盯着他看,好像要寻找什么特别的表情。“情况怎么样?” 若伦耸了耸肩。“全部木头不是烧掉了就是烂掉了——都不能用了。那口井倒完好无损,我想,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儿。要想在耕种季节到来之前有个地方住,我非得砍点木头盖房子。请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哈!”霍司特喊着说,“刚刚吵了一场。泰恩丢了一把镰刀,他认为是艾伯瑞拿的。” “他很可能丢在草里,忘了放在哪里了。”艾伯瑞喷了喷鼻息说。 “很有可能。”霍司特微微一笑,表示同意。 若伦咬了一口面包。“他说是你拿的,这说不大通。要是你需要镰刀,你可以自己打一把。” “我知道。”艾伯瑞一屁股坐到椅子里,说道,“他自己不去找,反倒大吵大嚷,说他看见有人从他的地里出来,还说那个人有点像我……由于没有别人长得像我这个模样,他便一口咬定是我偷了那把镰刀。” 没错儿,确实没有人长得像他这个模样。艾伯瑞继承了他父亲的身材和他母亲的蜜黄色头发。这就使得他在卡沃荷独树一帜。在这个村子里,人们大都长着褐色的头发。他们兄弟的长相完全不同,波多尔很瘦,而且是一头黑发。 “我敢保证,镰刀肯定是能找到的。”波多尔低声说,“在此期间,大家不要为这件事过分生气。” “你说得容易。” 若伦吃完了面包,开始吃炖肉。他问霍司特:“明天需要我干点什么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在修理昆比的马车。那个该死的框架老是放不直。” 若伦很高兴,点了点头。“很好。那么,我就请一天假去打猎。那边的山谷里有几头鹿,看上去还挺肥的呢。至少肋骨没有露在外面。” 波多尔突然露出喜色。“我陪你去,好吗?” “没问题。我们天亮就出发。” 若伦吃完以后,把脸和手擦干净,然后走到外面去清清脑子。他一面懒洋洋地伸着懒腰,一面朝村中心走去。 走到半路,“七束花”酒店外面闹哄哄的,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怀着好奇心转身朝那家酒店走去,只见一幅很古怪的景象。门廊里坐着个中年人,披着一件破旧的皮大衣。他的身边放着一个铺盖,上面扎着几个猎人用的钢夹子。他打着手势,几十个村民听着。他说:“话说来到特林斯福德以后,我就去见这位尼尔。他是个好人,老实人,春夏季节,我在他的地里帮着干点活儿。” 若伦点了点头。猎人冬天钻进山里,春天回来把毛皮卖给盖里克这样的制革工,然后就找点工作,通常是农场工人这类活儿。卡沃荷是斯拜恩山里最北的村庄,许多猎人都要经过这里。卡沃荷有自己的酒店、铁匠和制革工,这是原因之一。 “喝了几杯啤酒之后——为了润润喉咙,你们是知道的,我有半年时间没有说过话了,除了骂天咒地以外——我就去找尼尔,胡子上还带着啤酒的泡沫,我们开始聊天。在交谈过程中,我问他,有没有帝国或国王的消息——该死的国王。有没有人出生,死掉或充军,凡是我应当知道的。你们猜猜后来怎么来着?尼尔俯过身来,一脸严肃的神色。他说,雷安那城和基里城里传来消息,说阿拉加西亚到处都在发生怪事。巨人族已经从文明的土地上消失了,真是谢天谢地,谁也说不准这是怎么回事,说不准他们去了哪儿。由于兵荒马乱,帝国里的一半行业已经倒闭。根据我听到的消息,这不光是土匪干的,袭击到处都在发生,而且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他们不偷东西,只是把东西烧掉,把东西弄脏。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哦,没有,我敢发誓。” 猎人摇了摇头,从酒囊里喝了一口酒,然后接着说:“有消息说,有个鬼魂在北方出没。有人在杜维敦森林边上和基里城附近看见过他。他们说,他的牙齿磨得很尖,眼睛红得像葡萄酒,头发像他喝的血那么红。更加糟糕的是,不知什么原因,我们的国王气得发了疯。五天以前,一个从南方来的魔术师停在特林斯福德,独自一人要去赛隆。他说,正在调动和集结部队,什么原因他不知道。”他耸了耸肩。“我小时候爸爸对我说,无风不起浪。也许是沃顿国的原因。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们已经把老铁骨头折腾得够苦的了。要不然,也许加巴多里克斯认为,他再也无法容忍色达国。和别的叛逆者不同,至少他知道在哪儿找到那个国家。他会像大象碾碎蚂蚁那样碾碎色达国,他会的。”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乱哄哄地向猎人提了好多问题。若伦眨了眨眼睛。他不大相信关于鬼魂的传说——听上去像是哪个喝醉了的猎人瞎编出来的故事——但别的消息听上去都很糟糕,很像是真的。色达国……关于那个遥远的国家,卡沃荷村对它一点也不了解,但至少若伦还知道,虽然色达国和帝国处于和平状态,色达人经常担心他们北方更强大的邻国会侵犯他们。据说,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的国王奥林支持沃顿国。 (3) 如果猎人所说的关于加巴多里克斯的话是对的,那么这可能意味着未来要爆发罪恶的战争,老百姓又要受增加税收、强迫征兵之苦。我宁愿生活在太平无事的年代。动乱使已经很困难的生活,比如我们的生活,更是没法过下去。 “而且,还有传说……”说到这里,猎人停顿片刻,用食指叩了叩鼻子,露出很有见识的样子。“传说阿拉加西亚出了一位新的龙骑士。”他接着哈哈大笑。他拍拍肚子,笑得很 开怀,全身都在晃动。 若伦也笑了。关于龙骑士的故事每隔几年总要出现一次。开头两三次,他感到很有兴趣,但很快就知道这类故事不能相信,全都是无中生有。谣言不过是那些憧憬一个光明未来的人的主观愿望。 他正要离去,突然看见凯特琳娜立在酒店角上。她穿着长长的黄褐色连衣裙,上面饰有绿色的缎带。她也像他那样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走过去,搭着她的肩膀,两个人一块儿离开了。 他们走到卡沃荷村边,立在那里望着星星。天空明亮,繁星点点。一条夺目的光带从北到南,从地平线到地平线,横跨在他们的上空,犹如哪位投手抛出的一连串小钻石。 凯特琳娜头依偎着若伦的肩膀,眼睛望着别处,问:“你日子过得怎么样?” “很差。”他喉头哽塞,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地搂着她。她古铜色的头发贴着他的脸颊,闻上去有一股葡萄酒加香料加香水的味道,渗入他的肺腑,给人一种暖和而又舒适的感觉。“房子、谷仓、土地,都长满了野草……要不是我知道它们的位置,我真还找不着呢。” 她终于转过身来对着他,眼睛闪闪发亮,脸上带着哀伤的神情。“哦,若伦。”她吻了吻他,嘴唇拂过他的嘴唇,就一刹那时间,“你蒙受了那么多损失,然而你从来都很坚强。你现在要回农场了吗?” “是的。种地是我的全部本事。” “那我怎么办?” 他犹豫不决。从他开始追求她的那刻起,两个人就已心照不宣:他们要结婚。没有必要讨论他的打算,那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她的问题有点弄得他心绪不宁。他还没有准备好向她求婚,以公开的方式来处理这个问题他觉得是不合适的。应该由他采取主动——首先是向史洛恩,然后是向凯特琳娜——而不是由她采取主动。但是,既然问题已经提出来了,他不得不回答这个她所关心的问题。“凯特琳娜……我无法按照原来的计划去见你的父亲。他会笑话我,也应该笑话我。我们不得不等待。等我们有了住的地方,等我有了一次收成,那个时候我的话他才会听得进去。” 她又抬头望了望天空,嘴里念念有词,但他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是不是怕他?” “当然不怕!我……” “那么,你明天一定要去征得他的同意,把婚事定下来。你要让他知道,虽然你现在一无所有,但你会给我一个家,你会成为他能为之骄傲的好女婿。既然我们有这样的感觉,我们就没有理由浪费了一年又一年,两个人老是天各一方。” “我不能那样做,”他以绝望的声音说,但愿她能理解,“我养不活你,我……” “你怎么不懂?”她走到一边,以敦促的语气说,“我爱你,若伦,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是父亲对我另有打算。天底下有着比你条件好得多的男人。你越是拖延,他就越是逼我同意一门他赞同的婚事。他担心我会变成个老小姐,我自己也很担心。我在卡沃荷只有这么多时间,这么多选择……要是一定要我做出另一种选择,我也愿意。”她以搜索的目光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等着他的回答。接着,她拉起连衣裙,朝着家飞奔而去。 若伦站在那里,简直惊呆了。她的离去就像失去农场那样刺痛着他的心——世界突然变得那么冰凉,那么冷漠,仿佛他身上给撕掉了一块肉。 过了几个小时,他才回到霍斯特的家里,偷偷钻进了被窝。 被捕猎的猎人 若伦领着路沿山谷走去,靴子踩着泥土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清晨,天空乌云密布,山谷里凉飕飕,灰蒙蒙的。波多尔紧紧跟在后面,两个人都带着弩。他们一声不吭,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寻找鹿的踪迹。 “瞧。”波多尔轻轻地说,指了指一溜儿足迹,一直延伸到阿诺拉河边的一处丛林。 若伦点了点头,顺着足迹走去。看样子鹿过去已经有一天的时间,于是他放心地说起话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波多尔。你好像对人很有了解。” “没错儿。什么事?” 许久,只听得见他们的脚步声。“史洛恩想把凯特琳娜嫁出去,不是嫁给我。每过一天都增加一分可能性,他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攀亲。” “凯特琳娜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若伦耸了耸肩。“他是她的父亲。要是她的心上人没有前去求婚,她也不能老是不顾他的意愿。” “那个人就是你。” “是的。” “所以你起床这么早。”这不是个问题。 实际上,若伦一直心事重重,根本睡不着觉。他整个夜里都在考虑凯特琳娜的事,想要找出解决这个难题的办法。“我不忍心失去她。然而,鉴于我目前的状况,史洛恩不会答应我们的亲事。” (4) “不会,我也认为他不会,”波多尔同意他的看法。他从眼角里朝若伦瞥了一眼,“那么,你究竟想要听听我的什么意见呢?” 若伦嗤地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别的法子说服史洛恩?我怎么能不结血仇就解决这个难题?”他举起双手,“我该怎么办?” “难道你想不出个办法?” “我有办法,但不是个好办法。我想到,凯特琳娜和我干脆宣布我们已经订婚——我们当然还没有——管他会有什么结果。那样史洛恩就不得不认可这门亲事。” 波多尔皱了皱眉头。他谨慎地说:“也许,但这样做会在整个卡沃荷引起反感。几乎没有人会赞成你们的行动。强迫凯特琳娜在要你还是要她的家人之间做出选择,这也不是明智之举。她会在以后的多年里为了这件事恨你。” “我知道,不过我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在迈出这样极端的一步之前,我建议你先努力把史洛恩争取过来。要是你向他表明,别的男人都不愿意娶那个火气很大的凯特琳娜,你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尤其你就在身边,她会背着丈夫搞婚外恋。”若伦做了个鬼脸,眼睛盯着地上,“要是你还不成功,知道你已经确实没有别的路可走,你再采取秘密行动也不晚。那样的话,人们不大会因为你破坏传统而瞧不起你,更可能会说史洛恩是个老顽固,是他自作自受。” “两种办法都不容易。” “原来你已经知道。”波多尔又冷静下来,“要是你敢面对史洛恩,难免会说一些难听的话。但是,事情会慢慢地平息下去——也许会比较尴尬,但至少是可以忍受的。除了史洛恩以外,你真正会得罪的是昆比这样的守旧的人,虽然昆比会闹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若伦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在卡沃荷村,人们会议论好几年。“我很高兴我们能聊一会儿。这一直是……”他结结巴巴地说,脑子里想到了他和伊拉龙之间经常有的交流。伊拉龙有一次说,他们不是亲兄弟,但胜似亲兄弟。知道世界上有个人随时随地愿意倾听自己的诉说,知道那个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帮助他,这一直是一种安慰。 如今,那个人不在身边。若伦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波多尔没有逼他把话说完,而是停下来从壶里喝了口水。若伦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有一股味道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是一种烤肉和烧焦了的松枝味道。附近有人?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原地转了个圈子,想要搞清火在哪里。从路的那头,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吹过来一阵热乎乎的烟雾。烤肉的味道浓烈而又喷香,害得他口水直流。 他向波多尔做了个手势,后者连忙走到他的身边。“闻到那个味道了吗?” 波多尔点了点头。他俩一起回到大路,朝南走去。走了大约一百英尺以后,道路绕过一片白杨林,看不见了。他们快到拐弯地方的时候,听到说话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由于山谷里笼罩着浓雾,声音听不大清楚。 到了林子边缘,若伦放慢脚步,最后停了下来。人家也可能是出来打猎的,把人家吓一跳是没有意义的。不过,不知何故,他心里仍然感到不安。也许是因为说话人的数量:他们好像人数很多,比村子里哪户人家都要多。他不由得离开大路,藏到林子边上一簇树丛后面。 “你要干什么?”波多尔低声问。 他举起一个指头按住嘴唇,然后顺着路的方向继续往前走去,尽量放轻脚步。他刚拐过弯,简直惊呆了。 路边的草地上坐着一群士兵,三十顶头盔在山谷里笼罩着浓雾,声音听不大清楚。 到了林子边缘,若伦放慢脚步,最后停了晨光中闪闪发亮。那里生着几堆火,他们在吃着烤熟的野味。士兵们浑身上下都是泥巴,看样子经过了长途跋涉,但他们红色上衣上的加巴多里克斯的标记依然看得分明,那是用金线勾勒出的熊熊的火焰。上衣下面,他们穿着皮锁子甲——上面有许多正方形的钢片,显得很笨重。大多数士兵佩着大刀,但有五六个是弩箭手,还有五六个拿着可怕的戟。 他们中间有两个黑色的身影。若伦从特林斯福德回来以后,已经听过村民们的许多描述,因此他马上认出他们就是毁坏他的农场的那两个陌生人。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们是帝国的奴才!他往前走了一步,已经伸过手去取箭。这时候,波多尔一把抓住了他的外套,把他按倒在地。 “别蛮干。我们俩都会没有命的。” 若伦瞪了他一眼,然后生气地说:“就是……就是那两个畜生……”他没有说下去,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们又来了! “若伦,”波多尔轻轻地说,“你对付不了他们。听着,他们是在为国王效力。即使你能逃脱,你在哪儿也都是个逃犯。你会给卡沃荷村带来灾难。” “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还能干什么?”那个国王。加巴多里克斯干吗要折磨我的父亲? “如果他们从加罗身上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伊拉龙已经跟布鲁姆出逃,那么他们想要抓的肯定就是你。”波多尔停顿片刻,让若伦理解他的话,“我们得回去向大家发出警告。然后,我们不得不躲起来。骑马的只有那两个陌生人。我们跑步的话,可以抢在他们的前面。” 若伦从树丛里盯着那些士兵,心跳得厉害。他渴望报仇雪恨,马上发起攻击,用箭射穿那两个倒霉蛋的心窝,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只要他能一下子把心中的苦楚和悲伤洗刷干净,他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他只想挺身而出,别的他就顾不上了。 (5) 就那么一小步。 他忍住眼泪,握紧拳头,低下了头。我不能丢下凯特琳娜。他身体仍然发僵——眼睛紧紧地闭着——然后,他痛苦地直起身来。“那么,回家吧。” 他没有等波多尔做出反应,便迅速穿过树丛。等那些士兵消失在视野里,他走出树丛, 顺着大路飞也似的跑去,把失望、愤怒,甚至害怕全都化作了速度。 波多尔在他的后面跑着,到了开阔地带,渐渐拉近了和他的距离。若伦放慢了速度,变成小跑步,等着他赶上来。然后,他说:“你去通知别人。我要去找霍司特谈一谈。”波多尔点了点头。两个人继续快步向前。 他们走了两英里以后停下来喝了口水,休息片刻。回过气来以后,他们继续穿越卡沃荷附近的小山。起伏不平的地形大大地妨碍了他们的速度,但即使那样,村庄也很快就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若伦马上朝铁匠铺走去,让波多尔独自去村中心。他一面经过一排排房屋,一面胡思乱想,全都化作了速度。 波多尔在他的后面跑着,到了开阔地带,渐渐拉近了和他的距离。若伦放慢了速度,变成小跑步,等着他赶上来。然后,他说:“你去通知别人。我要去考虑躲避那些陌生人或在不激怒帝国的情况下杀死那两个陌生人的办法。 他冲进铁匠铺,只见霍司特在往昆比的马车上敲钉子,听见他在唱道: ……哦,嗨! 丁丁当,丁丁当!狡猾的铁老头。 朝那大地的骨头敲一下,砰的一声, 我制服了狡猾的铁老头! 霍司特一见若伦,便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怎么回事,孩子?波多尔受伤了?” 若伦摇了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俯过身去,三言两语把见到的情况及其可能的严重性说了一遍。最重要的是,现在已经一清二楚,那两个陌生人是国王的人。 霍司特摸了摸胡子。“你得离开卡沃荷。快,到家里去拿些吃的东西,然后牵上我的马——伊伏在用它来拔树根——骑着马到山里面去。我们知道士兵们的意图以后,会派艾伯瑞或波多尔来给你送消息。” “要是他们找我,你会怎么说?” “我就说你出门打猎去了,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也是真话。我想,他们不敢在树林里乱闯,担心找不到你,要是他们真是来找你的话。” 若伦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霍司特家跑去。到了屋里,他从墙上拿下马的鞍辔和袋子,用毯子包了一些芜菁、肉干和一块面包,还顺手抓起一个洋铁锅,冲出门去。他只是停留了片刻,向伊莱恩解释了目前的情况。 他从卡沃荷向东朝伊伏的农场走去,手里拿着那么多东西确实是个累赘。伊伏立在农舍后面,手里拿着一根柳条鞭,让马用力把一棵榆树的根从土里拔出来。 “加油!”农夫喝道,“使点劲儿!”马儿用力太大,有点发抖,身上直冒汗,然后用力一拉,树桩终于歪到一边,树根来了个底朝天,犹如许多粗糙的手指。伊伏抽了抽缰绳,让马停止用劲,和蔼地拍了拍它。“好了……拔起来了。” 若伦从远处朝他喊了一声。他走近以后,指了指马。“我要借它用一用。”他讲了讲理由。 伊伏咒骂一声,解开了马。他嘟哝着说:“我刚想干点活儿,总有人来打扰。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叉起两条胳膊,皱着眉头,看着若伦聚精会神地给马套上鞍子。 若伦准备停当,手里拿着弩,一跃跨上了马。“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可是我也没有办法。” “哎呀,别担心。千万别给他们抓住。” “知道。” 若伦两个脚跟夹住马的胁部,只听见伊伏喊着说:“你别躲在我的那条山沟里!” 若伦咧嘴一笑,摇了摇头,身子俯向马颈。他很快就抵达斯拜恩山麓的丘陵地带,然后朝着形成帕兰卡山谷北端的大山深处奔驰。他爬上一个山坡,从那里既望得到卡沃荷又不会被发现。接着,他拴好马,坐下来等着。 若伦望着黑压压的松林,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不喜欢跟斯拜恩山靠得那么近。卡沃荷村很少有人敢踏进这座大山,进来的人往往是回不去的。 过不多久,若伦看见那些士兵成两行从路上走来,那两个可怕的黑影走在最前面。到了卡沃荷村边,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有的人手里还拿着镐头。双方说了一阵子话,然后就面对面地站着,就像两条狂吠着的狗,等着看谁先动手。过了很长时间,卡沃荷村的人走到一边,让那些不速之客过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若伦心里转念,摇摇摆摆地往后走去。 到了晚上,部队已经在村子旁边的一块地扎好营帐。他们低矮的营帐形成了灰蒙蒙的一溜儿,有几个古怪的黑影在不停地移动,那是哨兵在边缘巡逻。在那一溜儿的中央,燃起了一堆篝火,滚滚的浓烟直冲云霄。 若伦架起了自己的营帐,现在他只是望着,想着。他一直以为,陌生人已经毁了他的家,得到了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也就是伊拉龙从斯拜恩山里带回来的那颗石子。他现在看来,他们也许没有找到它。也许伊拉龙已经带着那颗石子逃跑……也许他觉得为了保护这颗石子他不得不离开。他皱了皱眉头。这就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伊拉龙逃跑的原因,但在若伦看来似乎仍然是很牵强的。不管什么原因,那颗石子肯定是个无价之宝,要不然国王不会派那么多人来把它找回去。真搞不懂,那颗石子怎么会那样值钱。它也许是一块魔石。 (6) 他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气,听着猫头鹰的叫声。他注意到有一丝动静。他朝山下一望,只见有个人朝下面的树林走来。若伦连忙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拉开了弩。他等着,最后看清是艾伯瑞,便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艾伯瑞很快到达大石头跟前。他背着一个大包。他把包放到地上,咕哝一声:“我以为永远也找不着你了。” “你竟然找到了,真了不起。” “我不敢说喜欢在日落以后穿越这片林子。我老担心撞上老熊什么的。要是你问我的话,我要说斯拜恩山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若伦回头朝卡沃荷村望了一眼。“那么,他们干吗上这儿来?” “抓你呀。他们愿意一直等下去,等到你‘打猎’回来。” 若伦坐到地上,心里十分担忧。“他们说什么原因了吗?他们有没有提到那颗石子?” 艾伯瑞摇了摇头。“他们只愿意说来替国王办事。他们一整天在打听你和伊拉龙的消息——他们就对这个感兴趣。”他犹豫一下,“我很愿意留下来陪你,不过明天他们会注意到我不在的。我带来了好多吃的东西和毯子,还有一些油膏,万一你受了伤还可以派上用场。你在这儿应当没有问题。” 若伦振作起精神,笑了笑。“谢谢你帮忙。” “谁都会这么做的,”艾伯瑞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他拔腿离去,然后回过头来说,“顺便说一句,那两个陌生人……叫做蛇人。”

第五章 蓝儿的诺言 
(1) 与长老会见面以后的次日早晨,伊拉龙在清理蓝儿的鞍子,还为鞍子上了上油。他很注意身体,不敢干得过度劳累。这时候,奥利克前来拜访。矮人等着他系好带子,然后问:“今天好点儿了吗?” “好点儿了。” “很好,我们大家都需要有个强壮的身体。我一方面前来探望你的健康,另一方面罗特加希望和你说话,要是你有空的话。” 伊拉龙朝那矮人苦笑一下。“对他来说,我总是有空的。这点他应当知道。” 奥利克笑起来。“啊,不过,还是问一声的好,这是礼貌。”伊拉龙放下鞍子,蓝儿从角落里伸直身子,友好地吼了一声,跟奥利克打个招呼。“两位早上好。”她鞠了一躬说。 奥利克带着他们穿过崇吉海姆的四条主通道之一,朝着中央大厅和两座装有镜子的楼梯走去。那两座楼梯在地底下弯弯曲曲,一直通到矮人好,我们大家都需要有个强壮的身体。我一方面前来探望你的健康,另一方面罗特加希望和你说话,要是你有空的话。” 伊拉龙朝那矮人苦笑一下。“对他来说,我总是有空的。这点他应当知道。” 奥利克笑起来。“啊,不过,还是问一声的好,这是礼貌。”伊拉龙放下鞍子,蓝儿从角落里伸直身子,友好地吼了一声,跟奥利克打个招呼。“两位早上好。国王的觐见室。然而,他们没有走到大厅,而是拐弯过去顺着一个小楼梯往下走。过了好一会儿,伊拉龙才意识到,奥利克走的是一条侧道,免得看到那支离破碎的星形玫瑰。 他们来到几扇刻有七星王冠图案的花岗石门前,停下脚步。七名全副武装的矮人分立通道的两边,手里的鹤嘴锄柄同时敲击一下地面。随着那个声音在石头里回响,几扇门朝里打开了。 伊拉龙朝奥利克点了点头,然后和蓝儿一起进了那间光线昏暗的屋子。他们经过历任矮人国王的雕像,走向远处的御座。到了那笨重的黑色御座跟前,伊拉龙鞠了个躬。矮人国王低了低长着银发的头,还了个礼。镶嵌在金色王冠里的红宝石在亮光中发出暗淡的光,就像是几片烧红的铁。战锤横放在他套着铠甲的两条腿上。 罗特加说:“鬼魂杀手,欢迎你光临我的宝殿。自从我们上次相见以来,你已经干了不少事情。关于萨若克的事,看来证明是我错了。莫赞的剑在崇吉海姆是受欢迎的,只要是你佩着它。” “谢谢您。”伊拉龙立起来说。 “还有,”矮人国王以低沉的声音说,“我们希望你保留在垡藤杜尔战役中穿过的那副铠甲。此时此刻,我们技术水平最高的工人正在修理它呢。龙的铠甲也在作同样的处理。等修理完以后,蓝儿可以愿意使用多久就使用多久,直到她将来长大,穿着嫌小了为止。为了表示我们的感激之情,这是我们起码应当做的。要不是在跟加巴多里克斯打仗,本来会有宴会和庆祝会来招待你们……但现在要等到更加合适的时候了。” 伊拉龙代表自己和蓝儿表示感谢,说:“我们真没有想到您那么宽宏大量。我们会珍惜这两件高贵的礼物。” 罗特加听了显然很高兴,接着又眉头一皱,满面愁容。“不过,我们不能光谈高兴的事。我现在处境困难,在阿吉哈的接班人问题上大家要求我干这个干那个。长老会昨天宣称,他们要支持娜绥妲,结果是民众一片哗然,这种局面自我接位以来是从没有见过的。酋长们不得不拿定主意,究竟是接受娜绥妲,还是另外物色一个候选人。大多数人认为,应当由娜绥妲来领导沃顿国,但我希望知道你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伊拉龙,然后再决定支持哪一方。一位国王最不该做的,就是显得傻乎乎的。” 我们能对他说多少呢?伊拉龙马上想到,就问蓝儿。 他对我们一直很公正,但我们无法知道他在别人面前许下了什么诺言。我们还是小心点好,等娜绥妲掌权以后再说。 很好。 “蓝儿和我已经答应帮她的忙。我们不会反对她即位。而且,”伊拉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讲得太多了,“我说你也会这么做。沃顿国不能发生内讧,我们需要团结。” “没错儿,”罗加特往后一靠说,“你以新的权威说话。你的建议是个好建议,不过有个问题:娜绥妲会是一位明君吗?他们挑选她是不是还有别的动机?” 这是个试探,蓝儿提醒说,他想要知道我们干吗支持她。 伊拉龙抽了抽嘴唇,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我认为她在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很明智,很精明的了。她的继任对沃顿国很有好处。” “因此你们就支持她?” “是的。” 罗特加点了点头,又长又白的胡子垂了下来。“这样我就放心了。近来,人们太不关心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好的,而更多关心的是怎么弄到个人的权力。看到这样的愚蠢做法,你就难免不为之生气。” 接着双方出现了不大舒服的冷场,长长的觐见厅里的气氛令人窒息。为了打破沉默,伊拉龙问道:“龙舍怎么办?是不是要设计个新的楼面?” 国王的目光第一次变得很沮丧,使得周围如马车轮辐似展开的线条变得更加深沉。这是伊拉龙第一次看见一个矮人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们要好好研究研究才能这么做。蓝儿和阿丽娅干了一件很可怕的事。这也许是必要的,但也是很可怕的。啊,倒不如让巨人族把我们打垮算了,也不要把星形玫瑰弄碎。崇吉海姆的心碎了,我们的心也碎了。”罗特加用拳头按住胸口,然后慢慢地松开手,伸到下面去拿住战锤的皮柄。 蓝儿触到了伊拉龙的心灵。伊拉龙意识到她心里有几种感情,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她感到后悔和内疚。她对丧失星形玫瑰确实觉得很遗憾,尽管这是形势需要。小家伙,她说,帮帮我的忙吧。我要跟罗特加说话。你问他:矮人族有没有本事把碎片重新拼成星形玫瑰? (2) 他重复了这句话,罗特加以自己的语言说了些什么,然后说:“这个本事我们倒是有的,但垮算了,也不要把星形玫瑰弄碎。崇吉海姆的心碎了,我们的心也碎了。”罗特加用拳头按住胸口,然后慢慢地松开手,伸到下面去拿住战锤的皮柄。 蓝儿触到了伊拉龙的心灵。伊拉龙意识到她心里有几种感情,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她感到后悔和内疚。她对丧失星形玫瑰确实觉得很遗憾,尽管这是形势需要。小家伙,她说,帮帮我的忙吧。我要跟那管什么用呢?这项任务需要耗费几个月或几年工夫,结果呢?那还不是个对曾使崇吉海姆增光添彩的美丽东西的拙劣模仿!我是不会认可这么个丑陋的东西的。” 蓝儿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国王。你现在告诉他:要是他们能把星形玫瑰拼起来,而且一片也不少,那么我认为我有本事把它再变成一整块。 伊拉龙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在吃惊之中忘了罗特加。蓝儿!那要花费多少能量啊!你对我说过,你不能随便动用魔法,因此你怎么能那样有把握办这件事? 如果非常必要的话,我是能办的。这将是我给矮人国的一件礼物。不要忘记布鲁姆的陵墓。打消你的疑虑吧。快合拢你的嘴巴——这样很难看,国王在望着你呢。 伊拉龙转达了蓝儿的提议。罗特加直起身来,惊叹一声:“这可能吗?连精灵族也不敢尝试一下。” “她对她的本事很有把握。” “那么,我们就来重新拼拢星形玫瑰,哪怕要花一百年的时间。我们会先为那块宝石搭个架子,然后把每一片填到原来的位置。一片也不会遗漏。即使为了移动方便,我们不得不把大块的敲成小块,我们也要使出在石工方面的全部本事来装配好,连粉末粒子也不会丢掉。我们完工以后你们一定要来,把星形玫瑰恢复原形。” “我们一定会来的。”伊拉龙答应一声,鞠了个躬。 罗特加微微一笑,像是岩壁裂开了一条缝隙。“你真让我感到高兴,蓝儿。我再次觉得有理由领导这个国家,有理由继续活下去。要是你办成了这件事,矮人族会千秋万代记得你的名字。你们可以带着我的祝福离开了,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你们不必等着我去宣布,每个矮人都有权利知道这个消息,你们可以把这消息告诉你们遇到的任何人。但愿走廊里回响着我们民族的欢呼声。” 伊拉龙和蓝儿再次鞠了个躬,离开了觐见厅,御座上的矮人国王仍然满面笑容。走出觐见厅以后,伊拉龙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奥利克。那个矮人马上弯下腰去,吻着蓝儿前面的地板。他立起身来咧嘴笑了笑,拉住伊拉龙的胳膊说:“这确实是个奇迹。你们及时给了我们希望,这是应付目前的形势所必不可少的。今天晚上大家会喝上一杯,我敢打赌!” “明天要举行葬礼。” 奥利克冷静了一会儿。“明天,没错儿。但是,明天以前我们不会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儿!快!” 那个矮人拉着伊拉龙的手,推着他走过崇吉海姆,来到一个大宴会厅。里面有几张石桌子,旁边坐着许多矮人。奥利克跳上一张桌子,把碟子往地板上一推,以洪亮的声音公布了关于星形玫瑰的消息。随后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差一点把伊拉龙的耳朵震聋。每个矮人都坚持要走到蓝儿跟前,像奥利克那样亲吻地板。这一切结束以后,他们不再吃东西,而是把他们的杯子斟满了啤酒和蜂蜜酒。 伊拉龙跟大家一起开怀喝了一杯,令自己都感到很惊讶。这有助于缓解积压在他心头的郁闷。但是,他没有狂饮滥喝,他意识到次日等待他们的责任,他想要有个清醒的头脑。 连蓝儿也喝了一口蜂蜜酒。矮人们发现她很爱喝,便为她滚出来一整桶。她低下大颌,小心翼翼地伸进桶里,三大口就把桶里的酒喝个精光。然后,她朝天花板昂起了头,喷出了一大口火焰。伊拉龙花了几分钟时间才让矮人们相信,再一次走近她的身边是安全的。大家信服以后,又为她搬来了一桶酒——不顾厨师的抗议——吃惊地望着她又把桶里的酒喝个干净。 随着蓝儿喝得越来越醉,她的感情和思想也越来越强有力地冲击着伊拉龙。他很难依靠自己的知觉输入信息:她的视觉开始覆盖他自己的视觉,模糊了面前的景象,改变了面前的颜色。连他闻到的味道也常常发生变化,变得更加强烈,更加刺鼻。 矮人们开始放声歌唱。蓝儿尽管已经立不大稳,还是一起哼了起来,每唱一句都要大吼一声。伊拉龙也张开嘴巴唱起来,但吃惊地发现从嘴里出来的不是歌词,而是龙的吼声。他摇了摇头,心里想,那个太不像话了……我是不是喝醉了?他认为这没有关系,继续尽情唱着,管他是不是龙的声音。 矮人们听到关于星形玫瑰的消息,继续拥进宴会大厅。几百个矮人很快把桌子挤得满满当当,把伊拉龙和蓝儿团团围在中间。奥利克叫来了乐师,他们安顿在一个角落里。他们揭开乐器上的绿色遮布。不一会儿,大厅里响起了竖琴、诗琴和银笛奏出的美妙乐曲。 过了好几个钟头,噪声和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去。这时候,奥利克再次爬上桌子。他站在那里,为了保持平衡而叉开了两条腿,手里拿着酒杯,大声说:“听着,听着!我们终于能好好庆祝一番。巨人们走了,鬼魂死了,我们胜利了!”矮人们敲着桌子表示赞同。这是一篇好演说——简短扼要。但是,奥利克还没有讲完。“为伊拉龙和蓝儿干杯!”他举起酒杯,喊了一声。这也得到了热烈的响应。 伊拉龙站着鞠了个躬。大家发出一阵更加热烈的欢呼声。他身边的蓝儿直起身子,举起前腿往胸口一放,想要模仿他的动作。她晃了一晃,矮人们知道有危险,连忙躲到一边。好险哪。哗啦一声,蓝儿往后倒下,仰面跌倒在桌子上。 (3) 伊拉龙感到背部一阵剧痛,也倒在她的尾巴跟前,失去了知觉。

第六章 安魂弥撒 
(1) “醒一醒,石头人!你不能再睡了。我们要去大门口——他们要等我们到了才开始。” 伊拉龙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觉得脑袋发胀,浑身发酸。他是躺在冰冷的石桌子上。“什么?”他感到舌头上有一股苦味,露出一副怪相。 奥利克摸了摸褐色的胡子。“阿吉哈的葬礼。我们一定要去参加!” “不,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他们仍在宴会厅里,但宴会厅里除了他、奥利克和蓝儿以外空无一人。蓝儿侧睡在两张桌子之间。她动了一下,抬起了头,睡眼惺忪地四下张望。 “石头人!我叫你石头人,我已经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想要把你叫醒。” 伊拉龙直起身来,下了桌子。前一天夜里的事一幕幕地掠过他的脑海。蓝儿,你怎么样?他问道,一面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 她转动一下脑袋,把血红的舌头伸出 奥利克摸了摸褐色的胡子。“阿吉哈的葬礼。我们一定要去参加!” “不,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他们仍在宴会厅里,但宴会厅里除了他、奥利克和蓝儿以外空无一人。蓝儿侧睡在两张桌子之间。她动了一下,抬起了头,睡眼惺忪地四下张望。 “石头人!我叫你石头人,我已经花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想要把你叫醒。” 伊拉来又缩进去,就像是猫儿吃了什么难吃的东西。很好……我想。我的左翼觉得有点儿怪,我想,从桌子上掉下来的时候,是那个翅膀先着地的。我的脑袋里就像是装着一千枝滚烫的箭。 “你掉下来时伤着人了吗?”伊拉龙担心地问。 那个矮人从结实的胸脯里爆发出一阵纵情的笑声。“只是伤着了那些笑得太厉害,从座位上跌落下来的人。这是一条喝醉的龙在向他们鞠躬呢!我敢保证,这件事将被人们歌唱几十年。”蓝儿活动一下两个翅膀,眼睛严肃地望着别处。“我看你还是留在这儿吧,我们背不动你,蓝儿。厨师长很不高兴——你已经喝干了他的四桶好酒,他担心你还要喝下去。” 你有一次因为我喝了酒而惩罚了我!要是我喝干了四桶酒,我会没命的! 因此,你不是一条龙。 奥利克把一包衣服塞到伊拉龙的怀里。“快,把这几件衣服穿上。穿着这些衣服去参加葬礼要比穿你自己的衣服更合适。不过要快一点。我们没有时间了。”伊拉龙费力地穿上了这些东西——一件宽松的、袖口上饰有带子的白衬衣;一件红马甲,上面饰有金边和绣花;一条深色短裤;一双铮亮的黑靴子,走在地板上咯噔作响;以及一顶螺旋形的斗篷,用一枚饰针在喉咙下面一扣。萨若克佩在一根饰带上,而不是通常的普通皮带上。 伊拉龙往脸上泼了点水,把头发理理整齐。接着,奥利克催着他和蓝儿出了宴会厅,朝崇吉海姆的南门走去。“我们非得从那儿出发,”他解释说,两条粗壮的腿走得飞快,“因为抬着阿吉哈遗体的队伍三天前就停在那儿。他去墓地的路是不能中断的,要不然他的灵魂就不得安宁。” 这是个古怪的传统。蓝儿说。 伊拉龙表示同意,同时注意到她的步子有点不稳。在卡沃荷,人们通常葬在自己的农场里,如果他们住在村子里,就葬在小小的公墓里。在此过程中,唯一的仪式是念一些诗歌,事后为亲戚朋友办一顿丧饭。整个葬礼你能坚持下来吗?他看见蓝儿走路又踉踉跄跄的,就问。 蓝儿做了个怪脸。我能坚持到葬礼和娜绥妲的任命仪式完毕,然后我需要睡觉。让蜂蜜酒通通见鬼去吧! 伊拉龙又回过头来跟奥利克说话。他问:“阿吉哈葬在哪儿?” 奥利克放慢步子,谨慎地朝伊拉龙望了一眼。“这一直是部落里一个有争议的问题。矮人死了以后,我们认为一定要把他密封在石头里,要不然他就永远也见不了他的祖宗……这是很复杂的,我不能向外人透露更多的情况……不过,我们要确保把他葬好。要是让自己的亲人葬在低级的地方,家人和部落都会没有面子的。 “垡藤杜尔底下有一个墓室,那是所有已经死在这儿的矮人的家园。阿吉哈将被送往那儿。他不能和我们葬在一块儿,他是人类,不过已经为他留出了一间空的凹室。在那儿,沃顿族可以去瞻仰他,而又不会惊动我们的神圣墓穴。阿吉哈将受到应有的尊敬。” “你们的国王为沃顿国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伊拉龙说。 “有的人认为他作出了太多的贡献。” 在那扇厚实的大门前面——这时候用隐蔽的链子高高吊起,以便让淡淡的日光射进垡藤杜尔——他们看到一支排列整齐的队伍。前面,冰冷而又惨白的阿吉哈的遗体躺在白色的大理石停尸架上,由六名身穿黑色铠甲的人抬着。他头上戴一顶饰有宝石的头盔。锁骨下方,他的两只手交叉着放在那把不带鞘的宝剑上方。宝剑从覆盖着胸脯和两腿的盾牌底下伸展。铠甲上的银色金属片犹如一圈圈的月光,压弯了四肢,落在停尸架上。 紧随遗体之后的是娜绥妲——她神情严肃,披着貂皮斗篷,身体结实,虽然脸上挂着眼泪。边上是穿着深色长袍的罗特加;然后是阿丽娅;长老会的长老们,脸上都带着恰如其分的哀伤表情;最后是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从崇吉海姆延伸足足有一英里。 那条通往崇吉海姆中央大厅的走廊有四层楼高,半英里长。现在,每一扇门都已打开,那里挤满了人类和矮人。在一排排灰色的脸庞之间,在几百个叹息和低声细语的人的推搡之下,长长的挂毯晃来晃去。这时候,蓝儿和伊拉龙出现了。 约蒙杜招呼他们去他那边。伊拉龙和蓝儿穿插过去,同时注意不打乱那支队伍,立到他的身边。萨布莉朝他们瞪了一眼,显然不大赞同。奥利克走过去站到罗特加的背后。 (2) 他们一块儿等着,究竟等什么,伊拉龙不知道。 所有的灯笼都遮蔽一半,因此光线显得朦朦胧胧,给这个场面带上了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似乎谁也没有动弹,没有呼吸。一时之间,伊拉龙认为他们都是永远也一动不会动的雕像。一缕香烟从停尸架升起,袅袅地飘向烟蒙蒙的天花板,散发出松枝的气味。一根鞭索不停地从一边向另一边飘动,这是走廊里唯一的动静。 崇吉海姆深处,有个鼓敲响了。咚!低沉的声音在他们的骨头里回响,整个城山为之微微振动,就像个巨大的石钟在发出响声。 他们向前走去。 咚!低沉的鼓声又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和第一响交混在一起,每一响都在走廊里不停地发出回声。在鼓声的驱策之下,他们一个个迈着庄严的步伐往前走去。鼓声赋予每一步以意义、目的和庄严,很适合这个场面。在这样的气氛中,谁的脑子里都没有思想,只有不断高涨的感情,同时唤出眼泪和又苦又甜的回忆。这正是鼓声的作用所在。 咚! 到了地道尽头,抬阿吉哈遗体的人在玛瑙柱子中间立停了脚步,然后步履轻盈地走进中央大厅。到了里面,伊拉龙注意到,矮人们在见到星形玫瑰的碎片以后神情更加严肃。 咚! 他们踏过一个水晶坟场。大厅中央有一圈高大的碎块,围住了镶嵌在里面的锤子和星星。许多碎片比蓝儿还大。星形玫瑰的碎片仍在闪闪发光,在有的碎片上,雕琢出的玫瑰花瓣历历可见。 咚! 抬尸人在无数锋利的石头之间继续前进。接着,队伍拐了个弯,走下一排宽阔的楼梯,来到下面的地道。他们经过许多洞穴,石屋,矮人的孩子们拉着妈妈的衣角,瞪大眼睛看着。 咚! 随着这最后一下鼓声,他们停在肋骨状的钟乳石底下。钟乳石叉向四面八方,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地下墓室,两边都是一排排的凹室。每个凹室里都有一个坟墓,上面刻着名字和部落的饰章。成千——成万——的人都葬在这里。唯一的光线来自稀稀拉拉的几盏红灯笼,在昏暗中发出淡淡的光。 过了片刻,抬尸人走向一间与大厅相连的小屋。小屋中央筑有一个平台,上面有个黑咕隆咚的墓室。顶部刻着几行字: 愿大家,矮人、人类和精灵, 永远不忘 这个人。 他高尚、强大、聪明。 愿他永垂千古 送葬人到齐以后,阿吉哈的遗体被放进了墓穴。只有那些跟阿吉哈有私交的人才允许走到近处。伊拉龙和蓝儿在队伍里排在第五位,在阿丽娅之后。他们顺着大理石台阶走下去瞻仰他的遗容,伊拉龙觉得揪心似的难过。而且,他还把阿吉哈的葬礼同时看成是穆塔的葬礼。 伊拉龙停在墓边,低头凝视着阿吉哈。他一生中似乎从没有显得那么平静,仿佛死亡已经使阿吉哈摆脱了所有的世俗烦恼,承认他是个伟大人物,给了他最大的光荣。伊拉龙才认识阿吉哈不久。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很尊敬他,不但因为他作为一个人,而且因为他所代表的精神:摆脱暴政、争取自由的精神。而且,在伊拉龙和蓝儿离开帕兰卡山谷以后,阿吉哈是第一个为他们提供避难所的人。 在痛心疾首之余,他想要说一句最感激的话。最后,他从喉咙里轻轻地挤出一句话来:“阿吉哈,您将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我敢发誓。您放心吧,娜绥妲将会继承您的事业;由于您的业绩,帝国肯定会被推翻。”他发觉蓝儿在碰他的胳膊,便和她一块儿走下平台,让位于约蒙杜。 最后,人人都表示了敬意。这时候,娜绥妲朝阿吉哈俯下身去,摸了摸她父亲的手,轻轻地而又快速地捏了一下。她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然后以一种陌生而又哭泣般的语言唱起来,墓室里充满了她的哀鸣之音。 然后来了十二名矮人。他们用一块大理石板盖住了阿吉哈仰着的脸部。他就这样走了。

第七章 宣誓效忠 
(1) 伊拉龙打了个呵欠,用手捂住了嘴巴。人们鱼贯而入,走进地下圆形剧场。宽敞的场地里回响着嘈杂的人声,大家都在议论刚刚结束的葬礼。 伊拉龙坐在最下面的一排,与讲台处在同一层面。跟他坐在一起的有奥利克、阿丽娅、罗特加、娜绥妲和长老们。蓝儿立在两排座位中间,在通道的台阶上就坐。奥利克俯过身来说:“打从科根以来,我们的每一位国王都在这儿选定。沃顿国理应照此办理。” 那还要等着瞧,伊拉龙心里转念,看看这一次是不是和平移交权力。他抹了抹一只眼睛,抹掉了刚刚流出来的眼泪。葬礼以后他的心境坏极了。 悲痛还没有完全过去,现在焦虑又令他牵肠挂肚。他担心自己在即将发生的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即使是一切顺利,他和蓝儿也可能会树敌不少。他伸下手去紧紧握住了萨若克。 几分钟以后,剧场里挤满了人。接着,约蒙杜走到讲台跟前。“沃顿国的民众们,我们上一次站在这儿是在十五年以前,那是在戴诺去世以后。他的接班人是阿吉哈,他在反对帝国和加巴多里克斯方面所做出的贡献,比以前谁都要大。他面对敌人的优势兵力,赢得了无数次战役。他差一点杀死了杜尔查,在那鬼魂的剑刃上砍出了一道缺口。尤其重要的是,他欢迎龙骑士伊拉龙和蓝儿来到崇吉海姆。然而,我们非得挑选一名新的领导人,一位能为我们赢得更大光荣的领导人。” 高处有人喊道:“鬼魂杀手!” 伊拉龙不露声色——他很高兴看到,约蒙杜连眼睛也没有眨一眨。他说:“也许几年以后吧,眼下他另有重任。不,长老会已经对这个问题考虑很长时间:我们需要一个了解我们的需要和想法的人,一个已经和我们同甘共苦的人,一个即使知道战斗快要发生也不愿意逃跑的人。” 这时候,伊拉龙觉得听众们一听就明白了。成千人的喉咙里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那也是约蒙杜说出的名字:“娜绥妲。”约蒙杜鞠了个躬,站到一边。 接着是阿丽娅讲话。她扫视一下听众,然后说:“精灵族今晚向阿吉哈表示敬意……我谨代表伊丝兰扎迪女王承认娜绥妲即位,并向她表示支持和友谊,就像我们过去支持她的父亲一样。愿她福星高照。” 罗特加走上讲台,以粗哑的嗓门说:“我也支持娜绥妲,我的部落也支持她。”他让到一边。 接着轮到伊拉龙讲话。他在大家面前一站,人们的眼睛都望着他和蓝儿。他说:“我们也支持娜绥妲。”蓝儿吼了一声,表示肯定。 大家讲完以后,长老们排在讲台两边,为首的是约蒙杜。娜绥妲穿着宽松的深色连衣裙,精神抖擞地走上前来,跪在他的面前。约蒙杜抬高嗓门说:“根据继承权,我们选择了娜绥妲。根据她父亲的业绩和同辈们的允准,我们选择了娜绥妲。现在我要问问大家:我们选对了吗?” 全场发出震耳欲聋的回答:“选对了!” 约蒙杜点了点头。“那么,根据赋予本长老会的权力,我们把授予阿吉哈的特权和责任移交给娜绥妲。”他拿起一个银环,轻轻地戴在她的头上。他拉住她的手,把她扶了起来,宣布说:“现在,她就是我们新的领袖!” 有十分钟时间,沃顿人和矮人们发出一片欢呼声,以雷鸣般的声音表示赞同,整个剧场里回响着他们的喊声。他们喊声平息下去以后,萨布莉向伊拉龙使了个眼色,低声地说:“现在,兑现你的诺言的时间到了。” 这时候,剧场鸦雀无声,都在等着伊拉龙说话。到了紧急关头,他倒不再感到紧张。他吸了口气,壮了壮胆,然后和蓝儿一块儿朝着约蒙杜和娜绥妲走去,每一步都似乎是一段漫长的时间。他们一面走着,他一面朝萨布莉、埃莉莎、乌默思和福尔伯瞥了一眼——只见他们似笑非笑,自鸣得意,而萨布莉却是一脸的蔑视神色。阿丽娅站在长老们的后面,她点了点头,表示支持。 我们就要改变历史。蓝儿说。 我们在从悬崖上跳下去,而又不知道下面的水有多深。 啊,不过那是多么光荣的一跳啊! 伊拉龙朝娜绥妲那张平静的脸上瞥了一眼,鞠了个躬,跪了下去。他把萨若克拔出剑鞘,托在手里,然后高高举起,好像要递给约蒙杜。一时之间,那剑在约蒙杜和娜绥妲中间抖动一下,处在两种不同的命运之间做出选择的千钧一发时刻。伊拉龙感到喘不过气——这样简单的选择是决定一条人命的事。不光是一条人命——而是决定一条龙,一个国王,一个帝国的事! 接着,他的呼吸又顺畅了,他把剑一下子转到了娜绥妲面前。“出于深深的敬仰……和对您目前所面临的困难的理解……我,伊拉龙,沃顿国的第一位龙骑士、鬼魂杀手和Argetlam(原注:银手),把我的剑和我的忠诚交给您,娜绥妲。” 沃顿人和矮人族一个个目瞪口呆。刹那之间,长老们有的得意洋洋,有的心里冒火,但也束手无策。他们遭到背叛,眼睛里喷射出强烈而又恶毒的光。连埃莉莎也把火气通过高兴的样子发泄出来。只有约蒙杜——在短时间的惊讶过后——似乎平静地接受了这项宣布。 娜绥妲微微一笑,抓住了萨若克,像上一次那样搁在伊拉龙的前额。“我很荣幸,你愿意为我效力,伊拉龙骑士。我接受你,就像接受这个职位所具有的所有责任一样。起来吧,我的爱卿,拿着你的剑。” (2) 伊拉龙这么做了,然后和蓝儿一块儿退下去。大家起身欢呼,表示赞同,矮人们用钉有平头钉的靴子有节奏地蹬着地板,人类的武士们用剑砰砰地敲击着盾牌。 娜绥妲转过身去,两手支着讲台,举目朝大家扫视一遍。她满脸笑容。“沃顿国的臣民们!” 全场一片寂静。 “我要以我的父亲为榜样,把我的生命献给你们,献给我们的事业。不彻底打败巨人国,不消灭加巴多里克斯,阿拉加西亚不重新获得自由,我决不停止战斗!” 全场响起更加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 “因此,我要对你们说,现在是该做好准备的时候了。就在这个垡藤杜尔——在经过无数次小规模的冲突以后——我们终于打了个大胜仗。现在该轮到我们发起反攻了。加巴多里克斯丧失了那么多人马,现在力量单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因此,我要再说一遍,现在是该做好准备的时候了,这样我们就有可能再打个胜仗。” 各色人等——包括仍然板着脸的福尔伯——都发表了演说。然后,人们开始离开剧场。伊拉龙起身要走,奥利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那个矮人眼睛睁得老大。“伊拉龙,这一切你都是事先计划好的吗?” 伊拉龙飞快考虑一下是不是该告诉他,然后点了点头。“是的。” 奥利克吐了口气,摇了摇头。“那是勇敢的一招。你从一开始就巩固了娜绥妲的地位。然而,这也是很危险的一招,你不能不考虑长老会的反应。阿丽娅同意这么做吗?” “她认为这是很必要的。” 矮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肯定是有必要的。你完全改变了均势,伊拉龙。谁也不会再小看你,因为……你千万要留心。你今天树了一些强大的敌人。”他轻轻地拍了拍伊拉龙,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蓝儿目送他离去,然后说,我们要做好离开垡藤杜尔的准备。长老会肯定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复。我们离他们越远越好。

第八章 女巫、蛇和卷轴 
(1) 那天晚上,伊拉龙洗澡以后回到住处的时候,吃惊地发现一个高个子女人在走廊里等着他。她长着黑黑的头发,蓝蓝的眼睛,嘴巴有点歪。她手腕上套着个金镯子,像是一条咝咝作声的蛇。伊拉龙希望,她不是像许多沃顿人那样来征求他的意见的。 “银手。”她彬彬有礼地说。 他点头还了个礼。“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但愿如此。我叫特里安娜,是‘流浪小道’部落的女巫。” “是吗?女巫?”他饶有兴趣地问。 “在战争中还担任魔法师、间谍以及沃顿国认为必要的一切角色。如今魔法师不够用,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承担五六项任务。”她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这就是我今天来这儿的原因。我们希望你能来领导我们这批人,我们会感到非常荣幸。你是唯一能接替双胞胎的人。” 他禁不住朝她笑了笑。她非常和蔼,很有魅力,他真不愿意拒绝她的要求。“恐怕不行,蓝儿和我很快就要离开崇吉海姆。而且,我还不得不先跟娜绥妲商量商量。”我不愿意再卷进政治旋涡里……尤其是在过去双胞胎领导的部门。 特里安娜咬紧了嘴唇。“我真感到遗憾。”她走近一步,“在你不得不离开之前,我们也许能找个时间聚一聚。我可以为你表演一下招魂术……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有教育意义。” 伊拉龙刹那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很感谢这个提议,但是我眼下确实忙得很。” 特里安娜的眼睛里冒出一星愤怒的火花,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能理解。” 她听上去很失望——看上去也很可怜——伊拉龙为拒绝了她而感到很内疚。跟她交谈几分钟也不会有什么坏处。他对自己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学会魔法的?” 特里安娜脸上露出一点喜色。“我的母亲是色达国的信仰疗法术士,她有点本事,能以古老的方式把本事传授给我。当然,我的本事根本比不上龙骑士。哪个流浪小道部落的人也不可能像你那样独自一人打败杜尔查。那是个英雄业绩。” 伊拉龙感到不好意思,用靴子蹭了蹭地面。“要不是阿丽娅,我根本活不下来。” “你太谦虚了,银手。”她说,“是你刺出了致命的一剑。你应当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这个业绩比得上维瑞尔本人。”她朝他俯过身来。他闻到了她的香水味,那是一股浓烈的麝香味,还带一点古怪的香料味,他的心禁不住怦怦乱跳。“你有没有听到过歌颂你的那些歌曲?沃顿族每天夜里都围着火堆唱个不停。他们说,你是来接替加巴多里克斯的王位的。” “没有的事,”伊拉龙马上厉声说,这种谣言他是不会容忍的,“他们也许会,反正我是不会的。不管我的命运如何,我没有当国王的欲望。” “你没有这个欲望,这很明智。什么是国王来着,还不是一个被责任困扰的人。这对最后一名自由骑士和他的龙来说是犯不着的。不过,你有能力去干自己愿意干的事,进一步说,你有能力去塑造阿拉加西亚的未来。” 她停顿片刻。“你在帝国还有家人吗?” 什么?“只有一个表兄。” “这么说来你还没有订婚?” 这个问题令他猝不及防。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对,还没有订婚。” “你肯定有个心上人。”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她那缀有丝带的袖子拂着了他的胳膊。 “我在卡沃荷没有任何亲密的人,”他结结巴巴地说,“从那时候起,我一直在外面奔波。” 特里安娜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抬起手腕,把蛇形手镯举到眼睛面前。“你喜欢吗?”伊拉龙眨眨眼睛,点了点头,实际上他觉得有点不知所措。“我将手镯叫洛尔加,是我的伴侣和保护人。”她俯下身去,朝镯子吹了口气,然后嘴里喃喃地说:“Séorúmthornessahávrsharjalvílífs(原注:蛇儿,快活起来)。” 窸窣一声,蛇真的活了。伊拉龙目不转睛地望着,只见那蛇缠住了特里安娜的白皙手臂,然后抬起身子,一双红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细长的舌头伸出来又缩进去,眼睛似乎在不断睁大,最后差不多睁到伊拉龙的拳头那么大小。伊拉龙觉得仿佛在掉进那两个烈火熊熊的深渊,他想把目光移开也移不开,无论他花多大的劲儿。 然后,一声令下,蛇突然身体发僵,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特里安娜已经很累,她叹了口气,往墙上一靠。“很少有人了解魔法师的工作。但是我要你知道,还有别的像你这样的人,我们能尽力而为地帮你的忙。” 伊拉龙情不自禁把手搭在她的手上。他以前从没有这样接近过一个女人,但本能促使他奋勇向前,鼓励他冒一次险。这是一次诚惶诚恐又是心旷神怡的经历。“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们去吃点东西。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个厨房。” 她把另一只手合到他的手上。她冰肤玉肌,手指柔滑,这与他所习惯的粗糙的手有着天壤之别。“我很愿意。那么,我们……”这时候,她背后的门突然打开,特里安娜往前打了个趔趄。女巫旋即转过身,发现和蓝儿面对面地靠在一起,禁不住大叫一声。 (2) 蓝儿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慢慢地抬起一片嘴唇,露出一排锯齿状的牙齿。然后,她吼了一声。这是不同凡响的一吼——包含着轻蔑和威胁——吼声在走廊里时大时小,回响了一分钟之久。听那个响声,犹如在听一篇怒气冲冲的演说。 伊拉龙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等这一切过去以后,特里安娜脸色苍白,惊恐万状,两手拽住裙子。她马上向蓝儿行了个屈膝礼,然后慌慌张张地转身逃之夭夭。蓝儿抬起一只脚,舔了舔爪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差一点打不开那扇门。她轻蔑地说。 伊拉龙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你干吗要这么干?他咆哮着说,你没有理由来干预我的事! 你需要我的帮助。她不动声色地接着说。 要是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会说的! 别冲着我大喊大叫的。她厉声说,两颌咔嗒一声合在一起。他可以感觉到,她和他一样是一肚子气。我不愿意让你跟个臭女人鬼混,她在乎你伊拉龙,是在乎你是个龙骑士,不是在乎你这个人。 她不是臭女人。伊拉龙咆哮着说,他生气地敲着墙壁,如今我已经是个男人,蓝儿,不是个术士。你不能指望我不在乎……不在乎女人,仅仅因为我的身份。这肯定不需要你来拿主意。至少我可以说说话,干一点别的事儿,不一定非得是最近遇到的那种可怕事。你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应该知道我的感情。你干吗要管我的事?我这么干有什么坏处? 你不理解。她不愿意看他的眼睛。 不理解!难道你永远不准我有妻室和儿女?有个家庭又怎么样? 伊拉龙!她终于把一只大眼睛盯着他,我们是密不可分的。 那还用说! 要是你找一个对象,不管有没有得到我的同意,渐渐……爱上了……某个人,我的感情也会参与进去。因此——我要警告你,就这一次——你在选择的过程中千万要小心,这会牵涉到我们两个人。 他想了想她的话。然而,我们的联系是双向的。要是你讨厌什么人,也会影响到我……我理解你的担心。那么,你并不完全是出于嫉妒。 她又舔了舔爪子。也许有一点儿。 这一回是伊拉龙大吼一声。他从她旁边擦身而过,进了房间,佩起萨若克往身上一佩,大步走开了。 他在崇吉海姆徘徊了几个小时,不想跟任何人接触。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感到痛心疾首,虽然他无法否认蓝儿的话是对的。在他们所共同面临的一切问题上,这个问题是最为微妙的,也是看法最不一致的。那天夜里,他睡在一个矮人家里。打从他在基里城被俘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和蓝儿睡在一起。 次日上午,伊拉龙回到住处。他和蓝儿心照不宣地避免谈论前一天发生的事,再争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双方都不愿意让步。况且,他们又在一起了,双方都松了口气。他们都不敢再一次让他们的友谊面临危机。 他们在吃中饭——蓝儿在撕一块血淋淋的鹿肉——这时候贾沙来了。和往常一样,他瞪大眼睛看着蓝儿,望着她啃着一截剩下的大腿骨。“有什么事?”伊拉龙抹了抹下巴问道,不知道是不是长老会派他来的。葬礼以后他还没有听到过有关长老们的消息。 贾沙从蓝儿身上移开目光,半晌才说:“娜绥妲想要见您,老爷。她在她父亲的书斋里等您。” 老爷!伊拉龙差一点笑出来。仅仅在不久以前,他还管人家叫老爷,而不是相反。他朝蓝儿瞥了一眼。你吃完了吗?还是再等几分钟? 她眼珠一转,把剩下的肉塞进嘴巴,啪的一声把骨头咬成两半。我吃完了。 “好吧,”伊拉龙起身说,“我们可以走了,贾沙。你认识路。” 城山很大,他们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到达书斋。同阿吉哈掌权的时候一样,门口有卫兵把守,但不是两个卫兵,而是整整一个班的久经考验的武士在门口站岗,提防哪怕是最微小的危险。他们显然愿意为这位新领袖献身,防止她受到伏击。他们不可能认不出伊拉龙和蓝儿,但还是挡住了去路,一面向娜绥妲通报客人的到来。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被允许进去。 伊拉龙马上注意到一个变化:书斋里放着一瓶花。那瓶小小的紫花不大引人注目,但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香,使伊拉龙回想起夏天刚摘下的紫莓,以及刚刚收割过的农田在阳光下变成古铜色。他吸了口气,心里很赞赏娜绥妲的本事,既突出了自己的个性,又不抹去对阿吉哈的回忆。 她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身上仍然穿黑色丧服。伊拉龙坐下来,蓝儿在他的身边就坐。这时候,她说了声:“伊拉龙。”这是平淡无味的叫唤声,既不友好,也不敌视。她一时间转过头去,然后以坚毅的目光盯着他看。“在过去的几天里,我查了查沃顿国的情况。这是一件令人发愁的事儿。我们很穷,放账过多,供应短缺,帝国很少有人来加入我们的队伍。我打算改变这种局面。 “矮人国维持不了我们多久,今年农业收成不好,他们自己也损失很大。考虑到这种情况,我决定把沃顿国搬到色达城。这件事办起来很难,但我认为为了安全是不得不这样办的。到了色达城,我们就离得很近,可以和帝国直接较量了。” (3) 连蓝儿也大吃一惊。那么做要牵涉到多少工作量啊!伊拉龙说,把大家的家产搬到色达城可能要花几个月的时间,且不说那么多人了。他们沿途很可能会受到袭击。“我认为奥林国王不敢公开反对加巴多里克斯。”他提出异议。 娜绥妲冷冷地笑了笑。“我们打败巨人族以后,他的立场已经发生变化。他愿意为我们提供住的,吃的,还和我们并肩战斗。许多沃顿人已经在色达城,主要是不会和不愿意打仗 的妇女和儿童。他们也会支持我们,要不然我不会再承认他们是沃顿人。” “怎么?”伊拉龙问,“这么快就跟奥林国王取得了联系?” “矮人族使用镜子和灯笼系统通过地道传递信息。不出一天,他们就能把一个信息从这儿发送到博尔山脉的最西边。然后,信使会把信送到色达国的首都阿伯伦。快是很快,不过,要是加巴多里克斯派一支巨人军队向我们发起突然袭击,这种办法依然嫌慢,我们的准备工作还不足一天时间。我打算在我们离开之前在流浪小道部落和罗特加的魔法师之间安排一种更加快捷的办法。” 娜绥妲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厚厚的一卷纸。“沃顿族将在一个月以内离开垡藤杜尔。罗特加答应在地道里为我们提供安全通道。而且,他派了一支部队去奥萨德,消灭巨人族的残余势力,然后把地道封掉,那样谁也无法再通过那条路线侵犯矮人国。这个办法也还不足以确保沃顿族的生存,因此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伊拉龙点点头。他估计到她会提出一个请求或者发布一道命令。那是她会召见他的唯一理由。“我愿意听从您的命令。” “也许。”她朝蓝儿瞥了一眼,“反正这也算不上是命令。我要你好好想一想以后再回答。为了给沃顿国赢得支持,我想在整个帝国散布一个消息:一位新的龙骑士——名叫鬼魂杀手伊拉龙——以及他的龙蓝儿,已经加入我们的事业。不过,在这么做之前,我先要征得你的允许。” 这太危险了。蓝儿表示反对。 帝国早晚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伊拉龙指出,沃顿国想要吹嘘他们的胜利和杜尔查之死。不管我们同不同意,他们反正会这么做,我们不如答应帮忙。 她轻轻地喷了喷鼻息。我很担心加巴多里克斯。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公开表示同情哪一方。 我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一清二楚。 没错儿,但即使杜尔查在崇吉海姆跟你打仗,他也无意杀你。要是我们公开反对帝国,加巴多里克斯再也不会饶恕我们。虽然他想要抓住我们,天知道他还有什么部队或计划没有亮相。只要我们的立场不明确,他就拿我们没有办法。 立场不明确的时候已经过去,伊拉龙坚定地说,我们跟巨人族打过仗,杀了杜尔查,我已经宣誓效忠沃顿国的领袖。这就很明确了。没错儿,只要你同意,我就答应她的建议。 她许久没有说话,然后低下了头。随你的便吧。 他摸了摸她,然后把注意力转回娜绥妲身上,说:“你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办。如果这是我们能帮助沃顿国的最佳方式,您就这样办吧。” “谢谢。我知道这是个很大的要求。那么,就像我们在葬礼前讨论的那样,我希望你去埃勒斯梅拉,完成你的训练。” “和阿丽娅一块儿去?” “当然。自从她被俘以来,精灵族一直不愿意跟人类和矮人族建立联系。只有阿丽娅才能说服他们摆脱与世隔绝的状态。” “难道她不能用魔法把自己获救的消息告诉他们?” “很不幸,不行。龙骑士灭亡以后,精灵族退居到杜维敦森林。他们在森林四周设置了看守,不让思想、消息和人员通过神秘的办法进去,虽然出来是可以的,如果我理解阿丽娅的解释的话。因此,阿丽娅必须亲自去一趟,伊丝兰查蒂女王才会知道她还活着,知道你和蓝儿的存在,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沃顿国所经历的许多事情。”娜绥妲把那卷纸交给他。纸上盖着一个蜡的印记。“这是给伊丝兰查蒂女王的信,告诉她沃顿国的局势和我们自己的计划。你要以你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这封信,要是它落到别人手里,那就会带来很大的祸害。我希望,经过这一切以后,伊丝兰查蒂会对我们很友善,重新建立外交关系。她的帮助可能意味着胜利还是失败。阿丽娅知道这一点,答应我们提出的建议,但我希望你也知道这个情况,这样你就可以利用任何可能出现的机会。” 伊拉龙把信放进大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晨……除非你已经另有安排。” “没有。” “很好。”娜绥妲握紧两只手,“你应当知道,还有一个人要和你同去。”伊拉龙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她。“罗特加国王坚持说,为了公平起见,你受训的时候应当有个矮人族的代表在场,这件事也跟他们的民族有关系。因此,他派了奥利克。” 伊拉龙的第一个反应是不高兴。蓝儿本来可以驮着阿丽娅和他飞到杜维敦森林,免去几个星期的路途辛苦。然而,三名旅客太多了,蓝儿的肩膀承受不了。有了奥利克,他们不得不走陆路了。 伊拉龙再一想,承认罗特加的要求是有道理的。伊拉龙和蓝儿在跟不同的民族打交道,他们的组成人员保持一种平衡是很重要的。他笑了笑。“啊,那好吧,这样我们的速度要慢了,不过我想我们不得不安抚罗特加。说实话,奥利克能一块儿去,我很高兴。光带阿丽娅穿越阿拉加西亚有点儿令人担心。她……” (4) 娜绥妲也笑了笑。“她与众不同。” “是的。”他又变得神情严肃,“您真的打算进攻帝国吗?您自己说过,沃顿国力量单薄。好像这不是最明智的选择。要是我们等一等……” “要是我们等一等,”她严肃地说,“加巴多里克斯只会变得更加强大。莫赞被杀以后 ,这是我们第一次有机会打他个猝不及防,哪怕是个极小的机会。他没有理由认为我们能打败巨人族——多亏了你,我们有了这个本事——因此,他不会让帝国做好应付入侵的准备工作。” 入侵!蓝儿喊着说,要是加巴多里克斯飞出来用魔法消灭他们的军队,她打算怎么杀死他? 伊拉龙复述了蓝儿的反对意见。娜绥妲听了摇摇头。“根据我们对他的了解,只要乌鲁邦不受到威胁,他是不会投入战斗的。即使我们摧毁半个帝国,加巴多里克斯也不会在乎,只要我们是在朝着他打过去,而不是相反。无论如何,他干吗要操这份心呢?如果我们真的接近了他,我们的军队就会挨打,减员,他就更容易消灭我们。” “你还没有回答蓝儿的问题。”伊拉龙说。 “那是因为我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将是一个漫长的战役。到了最后,我们也许会变得很强大,能够打败加巴多里克斯,也可能精灵族会加入我们的队伍……他们的魔法师在阿拉加西亚是最厉害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拖延不起。现在是孤注一掷,敢于干一番没有人认为我们会成功的事。沃顿国一直生活在无所作为之中,这个时间已经太长——我们要么向加巴多里克斯发起挑战,要么屈服,完蛋。” 娜绥妲提出的看法令伊拉龙深感不安。原来潜伏着那么多的风险和危险,考虑这样的一次冒险行动简直是荒唐可笑的。然而,他没有资格做出决定。他承认这一点。他也不愿意再争辩下去。现在我们不得不相信她的判断力。 “可是,您会怎么样,娜绥妲?我们走了以后,您会安全吗?我必须想到我的誓言。确保您不会很快就举行您自己的葬礼,这已经成为我的责任。” 她收紧下巴,指了指门口,指了指门外的几名武士。“你用不着担心,我很安全。”她低下头去,“我愿意承认……去色达国的理由之一,是奥林向来了解我,愿意为我提供保护。你和阿丽娅走了以后,我不能留在这儿,长老会仍然大权在握。他们不会承认我是他们的领袖,除非我能证明,沃顿国毫无疑问是在我的手中,不是在他们的手中。” 然后,她似乎借用了某种内在的力量,挺了挺肩膀,抬了抬下巴,于是就显得比较疏远而又冷漠。“现在你可以走了,伊拉龙。准备好你的马匹,收拾一下物资,黎明时分在北门集合。” 他深深鞠了一躬,还了个礼,然后带着蓝儿走了。 晚饭以后,伊拉龙和蓝儿一起飞翔。他们高高地掠过崇吉海姆上空,只见垡藤杜尔四周挂着圆齿状的冰柱,形成了一条巨大的白色带子。离夜晚还有几个小时,但山里已经几乎一片漆黑。 伊拉龙昂起头,品尝扑面而来的空气。他很想念风——那个吹拂野草、移动云层的风,弄得万物凌乱而又清醒的风,那个会带来暴风骤雨、吹弯树枝的风。于是,他也很想念树,他心里想。垡藤杜尔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像阿吉哈的坟墓那样,既没有树木,也没有动物。 蓝儿表示同意。矮人们似乎认为宝石可以代替鲜花。光线渐渐暗下去,她一声不吭。当光线暗到伊拉龙看不大清的时候,她说,时间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好吧。 她缓缓地朝着地面盘旋,渐渐靠近崇吉海姆——现在,那个地方像一座灯塔那样在垡藤杜尔的中央闪亮。他们离城山仍然很远。这时候,她回过头来说:瞧。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下面灰蒙蒙的平地什么也看不清楚。什么? 四条大路由崇吉海姆向四个主要方向伸展。蓝儿没有答话,只是侧起翅膀,朝着左面滑翔,降落在其中的一条大路上。就在他们降落的时候,他注意到附近小山上有一片白色的东西。说来很怪,那片东西在暮色中抖动,很像是一支风中的蜡烛,接着他看清是安吉拉。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外衣。 巫婆拿着个直径差不多有四英尺的柳条篮子,里面盛着各种蘑菇,其中大多数伊拉龙不认识。她走近的时候,他指指那些蘑菇说:“你是在采毒蘑菇呀?” “你好,”安吉拉放下篮子,笑着说,“哦,不,毒蘑菇这个名字太笼统。不管怎么说,其实应当叫做药蘑菇,不是毒蘑菇。”她把蘑菇铺开。“这是黄韧伞菇,这是鬼伞菇,这是膝盖菇,还有小盾菇、锈梗菇、血环菇,那个是个长着斑点的冒充货。真有意思,对吗?”她指了指每一种蘑菇,最后指了指一种盖子上带有粉色、淡紫色、黄色细纹的蘑菇。 “那个呢?”他问,指着一种长着鲜绿色梗、橘红色褶子和黑黝黝的双层盖的蘑菇。 她以深情的目光望着它。“FricaiAndlát(原注:死亡朋友)。人吃了它的梗会顷刻死去,而那个盖能解除大多数毒性。解药就是从中提炼出来的。死亡朋友只生长在杜维敦森林和垡藤杜尔的岩洞里。要是矮人把自己的粪便运到别处,它在这儿就活不下去了。” (5) 伊拉龙回头朝那小山看了一眼,意识到那确实是个粪堆。 “你好,蓝儿。”安吉拉伸过手去拍了拍蓝儿的鼻子。蓝儿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尾巴,显得很高兴。与此同时,索伦明走进了他们的视野。他嘴里衔着一只瘸了腿的老鼠。猫人也不抖一抖胡须,便往地上一坐,开始啃那老鼠,对那三个人故意不予理会。 “那么,”安吉拉说,一面把一绺头发往后一塞,“你们要去埃勒斯梅拉?”伊拉龙点点头,他也懒得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她似乎总是知道正在发生的事。她见他没有做声,便显得不大高兴。“哎呀,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你好像是要去上刑场!” “我知道。” “那么,快笑一笑。既然你不是去上刑场,你应当高兴!你像索伦明手里的老鼠那样萎靡不振。萎靡不振,这是个多么美妙的词啊,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他听了终于咧嘴一笑。蓝儿也觉得很有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这个词是不是你认为的那么美妙,我没有把握,不过,没错儿,我懂你的意思。” “我很高兴你能懂。懂就好。”她弓起两道眉毛,用指甲钩住一个蘑菇,把它轻轻弹了出去,边说边看了一眼它的褶子,“我们今晚相见是一件吉祥的事。你就要离开,我……要随同沃顿族去色达城。我以前对你说起过,哪里有事我就要去哪里。现在,这个地方就是色达城。” 伊拉龙又咧嘴一笑。“那么,好吧。这必定意味着我们会一路顺风,要不然你会陪着我们。” 安吉拉耸了耸肩,然后严肃地说:“到了杜维敦森林千万要小心。精灵们不流露感情,这并不等于说他们不会像我们别的凡人那样发脾气、闹情绪。不过,他们之所以这么厉害,就是因为多年来他们有时候能隐藏自己的感情。” “你去过那儿吗?” “很久以前去过。” 他停顿片刻,然后问:“你对娜绥妲的计划怎么看?” “嗯……她是命中注定的!你也是命中注定的!你们都是命中注定的!”她咯咯一笑,弯下了腰,然后又突然直起身,“注意,我没有说是哪种命,因此无论发生什么,我的预言都是对的。我多么聪明啊。”她重新挎起篮子,“我想,我们要过一些时候才能见面了。那么,再见了,祝你好运,别碰烤白菜,别吃耳屎,要看到生活的光明一面!”说完,她快活地眨眨眼睛,走了。伊拉龙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索伦明拾起他的美餐,神气活现地跟了上去。

第九章 罗特加的礼物 
(1) 伊拉龙和蓝儿抵达崇吉海姆北大门的时候,离黎明还有半个小时。大门已经吊起,蓝儿刚好过得去,于是他俩连忙从门底下走了出去,然后在外面的隐蔽区域等着。头顶,墨绿色的柱子隐约可见,血红色的框架里雕刻着凶猛的野兽。经过这些,就到了崇吉海姆的边缘。这里耸立着两尊三十英尺高的金质狮身鹰首兽。城山的每一扇大门口都有两个相同的雕像在守卫。没有人影。 伊拉龙牵着雪焰的缰绳。那匹马刚刚刷过,上了鞍子,鞍囊里鼓鼓囊囊地装满了货物。它不耐烦地蹬着地面,伊拉龙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骑过它了。 过不多久,奥利克来了,背上扛着个大行李,手里抱着个包袱。“没有骑马?”伊拉龙有点吃惊,便问,“难道我们要一直走到杜维敦森林?” 奥利克咕哝一声。“我们要在塔纳哥过夜,就在北面。我们从那里乘筏子从阿拉哥尼河顺流而下到赫达斯。那是个跟精灵族做生意的前哨站。到赫达斯之前用不着骑马,在此之前我可以用脚走路。” 他砰的一声把包袱往地上一放,打开一看,原来是伊拉龙的铠甲。盾牌已经修好——那枝栎树已经清晰地耸立在中央——坑坑洼洼的地方都已磨平。下面是那副长长的衬甲,已经擦得铮亮,还上了油,钢片看上去闪闪发光。杜尔查在伊拉龙背上砍出的印子已经不复存在。护帽、手套、护臂、护胫和头盔也已修复一新。 “这一些,还有你的铠甲,蓝儿。”奥利克说,“都是我们最杰出的工匠动手干的。不过,我们无法带上你龙的铠甲,就把它交给了沃顿人。他们会守护它,等着我们回来。” 请代我谢谢他。蓝儿说。 伊拉龙照办了,然后系上护胫和护臂,把别的东西塞进了袋子。最后,他伸手去取头盔,但奥利克拿住不放。矮人摸摸那个头盔,然后说:“先别忙着戴上这个东西,伊拉龙。你先得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奥利克举起头盔,打开擦得铮亮的帽檐。伊拉龙这时候才发现,帽檐已经改动:钢片里蚀刻着罗特加和奥利克所在的工匠部落的标识:锤子和星星。奥利克皱起眉头,显得又高兴,又不安。他以正经八百的口气说:“我的国王罗特加希望,我把这头盔交给你,作为他对你怀有的一片友好之情的象征。罗特加以此表示,他把你看作是工匠部落的一员,看作是他家族的一员。” 伊拉龙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顶头盔,真想不到罗特加会做出这样的姿态。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要承认他的统治?……要是我以这样的速度连续不断地宣誓效忠,过不多久我就会被捆住手脚——无法再干任何事情,除非违背我的誓言! 你没有必要戴。蓝儿指出。 冒着凌辱罗特加的风险?我们又中了人家的圈套了。 不过,人家的意思也许只是送一件礼物,只是表示信任的另一种方式,而不是一个圈套。我倒愿意认为,我们答应了修复宝石星玫瑰,他是在向我们表示谢意。 这一点伊拉龙原先没有想到。他一直在琢磨那位矮人国王会从中捞到什么便宜。没错儿。但是,我认为,他也是想要恢复我向娜绥妲宣誓效忠以后打破的均势。矮人国对事态的变化不可能感到高兴。他回头看了一眼奥利克,只见他在焦急地等着。“这类事过去经常做吗?” “给一个人类?从来没有过。罗特加跟工匠部落争辩了一天一夜,大家才同意接纳你。要是你答应佩上我们的饰章,你就完全享有部落成员的权利。你可以参加我们的委员会,对每个问题发表你的见解。而且,”他渐渐冷静下来,“只要你愿意,你有权和我们的死者葬在一起。” 伊拉龙第一次理解罗特加的做法的重大意义。这是矮人国所能授予的最高荣誉。他飞快地从奥利克手里接过头盔,戴到自己的头上。“我很荣幸加入工匠部落。” 奥利克点点头,表示赞许。他说:“那么,拿起这个石头之心吧,把它握在你的两只手里——对,就这样。你现在一定要坚强起来,戳开血管,把血滴在石头上面。几滴就够了……最后,你跟着我念:Osildomqir?n?carnd?rthargen,zeitmen,oengrimstvorformvedarisrakskilfz.Narhoisbelgond…”(原注:通过我的这滴血,让我们的血肉、荣誉等等融为一体。我保证……)这是很长的一段话,因为奥利克每说几句都不得不停下来进行翻译。然后,伊拉龙用符咒很快愈合了手腕上的伤口。 “不管部落里的人会对这件事说些别的什么,”奥利克说,“反正我们表现得很诚恳,很庄重。他们不能看不到这一点,”他咧嘴一笑,“我们现在是同一部落的人了,对吗?你是我的堂兄弟!在正常情况下,罗特加会亲自把头盔赠给你,我们会举行一个繁琐的仪式来庆祝你加入工匠部落,但是形势发展很快,我们无法再拖延。不过,你别担心你没有受到重视!等你和蓝儿下一次回到垡藤杜尔的时候,我们会以恰当的仪式来庆祝你的加入。我们将会大摆宴席,载歌载舞,你还要在好多文件上签字,使你新的地位正式确立下来。” “我盼着这一天。”伊拉龙说。他仍然在掂量他加入工匠部落所产生的各种影响。 奥利克靠着一根柱子,放下背上的行李。他拔出斧子,在手里玩了半天。几分钟后,他俯过身去,回头望着崇吉海姆。“Barz?lknurlar(原注:该死的家伙)!他们怎么还不来?阿丽娅说她马上就到。哈!精灵族的时间观念就是晚了再晚。” (2) “你跟他们打交道多吗?”伊拉龙蹲下身来问。蓝儿饶有兴趣地望着。 矮人突然笑起来。“不多。只跟阿丽娅打交道,而且也不经常,她老是在外面闯荡。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我只从她身上了解了一件事:跟精灵办事不能着急。这就好像用锤子敲锉刀——锉刀可能被敲断,但根本敲不弯。” “矮人族不也是一个样吗?” “啊,时间长了,连石头也会变。”奥利克叹了口气,摇摇头,“在所有的民族当中,精灵族是变化最小的。这是我不大愿意去那儿的一个原因。” “可是,我们要去见伊丝兰查蒂女王,逛逛埃勒斯梅拉。你还知道别的什么吗?矮人族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应邀去杜维敦森林的?” 奥利克朝他皱了皱眉头。“风景没有意思。崇吉海姆和我们别的城市里有好多紧迫的事等着要办,然而我们必须踏遍阿拉加西亚,坐着说说笑话,吃得胖胖的,就像人家关照你的那样。这可能要花好几年时间!” 好几年!……不过,如果为了打败鬼魂和巨人国,我愿意这么做。 蓝儿通过意念对他说:我认为,娜绥妲只会让我们在埃勒斯梅拉待上几个月。从她对我们说过的话来看,她很快就会让我们派上用场。 “终于来啦!”奥利克说,一面直起身来。 走过来的是娜绥妲——她的拖鞋在连衣裙下面一闪一闪的,像是两只出洞的老鼠——以及约蒙杜和阿丽娅。阿丽娅扛着个奥利克那样的行李。她穿着伊拉龙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她穿的那件黑色皮外套,还带着剑。 这时候,伊拉龙觉得,阿丽娅和娜绥妲或许不会赞成他加入工匠部落。他刹那间感到又是内疚,又是担心,意识到他本该先和娜绥妲商量一下。还有阿丽娅!想到他和长老会第一次见面以后她的生气样子,他真有点战战兢兢。 因此,当娜绥妲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觉得不好意思,避开了她的目光。但是,她只是说:“你接受了。”她的口气很温和,不大自然。 他点点头,眼睛仍然看着地面。 “我还想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呢。好啦,三个民族又一次对你都具有了影响力。矮人族可以要求你效忠,因为你是工匠部落的一员;精灵族要培训你,塑造你——他们的影响可能是最强大的,因为你和蓝儿受到他们魔法的约束——你还向我,一个人类,宣誓效忠过……也许还是这样好,大家都享有你的忠诚。”她露出古怪的笑容,目光和他吃惊的目光相遇。然后,她把一小袋硬币塞到他的手里,让到了一边。 约蒙杜伸出一只手,伊拉龙握了握,感到有点眼花缭乱。“好好地握一握,伊拉龙。好好保重自己。” “快点,”阿丽娅说,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走进了垡藤杜尔的黑暗深处,“我们该出发了。晨星已经下去,我们要走很远的路程。” “是的。”奥利克表示同意。他从包里拿出一盏红灯笼。 娜绥妲又朝他们一个个扫视一遍。“很好。伊拉龙和蓝儿,你们有沃顿国的祝福,还有我的祝福。愿你们一路顺风。不要忘记,你们肩负着我们的希望和期待,要好好地履行你们的职责。” “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伊拉龙保证说。 他一把抓住雪焰的缰绳,跟着阿丽娅出发了。阿丽娅已经走出几码之远。接着是奥利克,然后是蓝儿。蓝儿从娜绥妲身边走过的时候,伊拉龙见她停住脚步,轻轻舔了舔娜绥妲的脸颊。然后,她放开脚步跟了上来。 他们不停地往北走着,后面的大门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点亮光——还有两个孤零零的黑影。娜绥妲和约蒙杜仍在那里目送他们远去。 他们终于抵达垡藤杜尔的底部,只见两扇足足有三十英尺高的大门敞开着等着他们。三个矮人卫兵鞠了个躬,让开了一条路。出了门是一条相应大小的地道,最初五十英尺长的一段两边都是柱子和灯笼,然后是空荡荡,静悄悄的,像是一座陵墓。 它看上去很像是垡藤杜尔的西门,但伊拉龙知道这条地道与众不同。它不是穿越一英里厚的底部通到外面,而是从一座又一座山的底下向前延伸,直达矮人国的城市塔纳哥。 “朝这儿走。”奥利克举起灯笼说。 他和阿丽娅跨过门槛,伊拉龙却在原地不动,突然觉得拿不定主意。他不惧怕黑暗,但也不喜欢在漫漫的黑夜中一直走到塔纳哥。一旦踏进那个光秃秃的地道,他会又一次进入一个未知世界。为了追寻一个没有把握的命运,他就要把沃顿国里一些熟悉的事情抛在身后。 怎么回事?蓝儿问。 没事儿。 他吸了口气,然后迈开大步,钻进了大山的腹部深处。

第十章 锤子和火钳 
(1) 蛇人已经来了三天,若伦在斯拜恩山里变得很不耐烦,不停地绕着帐篷走来走去。自从艾伯瑞那次来看望他以后,他一直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也不可能通过观望卡沃荷获得什么信息。他瞪大眼睛望着远处士兵们睡觉的营帐,接着又继续来回踱步。 到了中午,若伦吃了一点干粮。他用手背抹了抹嘴,心里想,蛇人还会等多久呢?这是对耐心的一次考验,他决心赢得胜利。 为了消磨时间,他朝着一根烂木头练习射箭。最后,他射中了嵌在木头里的石头,箭断成了碎片,这时候他才歇了手。此后,他又无事可做,只是在一条光秃秃的小路上踱来踱去,从一块大石头一直走到他睡觉的地方。 正当他在来回踱步的时候,突然听到下面的林子里响起了脚步声。他一把抓起弩,躲起来等着。他看见波多尔的脸进入了视野,不由得松了口气。若伦挥了挥手,招呼他过来。 他们坐下身,若伦便问:“干吗不来人呀?” “来不了,”波多尔说,一面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士兵们对我们监视得很严。瞧,我一有机会就来了。我也不能停留很久。”他回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山峰,打了个寒噤,“你比我勇敢,还敢待在这儿。你有没有遇上狼、熊、山猫什么的?” “没有,没有,我挺好。士兵们又说了些什么?” “有个兵昨晚对莫恩吹牛说,他们班是专门挑出来办这件事的。”若伦皱皱眉头,“他们老是吵吵嚷嚷……至少有两三个兵每天晚上都喝得烂醉。有几个在第一天就拆毁了莫恩的休息室。” “他们赔偿损失了吗?” “当然没有。” 若伦变了个姿势,朝村里瞥了一眼。“我仍然认为帝国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我。我能给他们什么呢?他们认为我能给他们什么呢?” 波多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蛇人今天盘问了凯特琳娜。有人说过你们俩的关系很密切,蛇人很好奇,想知道她是不是知道你的去向。” 若伦又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在波多尔那张看上去很单纯的脸上。“她好吗?” “光这两个人是吓不着她的。”波多尔安慰他说,他的下一句话说得很谨慎,是试探性的,“你也许应当考虑去自首。” “我还不如把他们绞死,和他们同归于尽呢!”若伦一跃而起,沿着通常的路线大步走去,仍在拍着自己的腿,“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你明知道他们是怎么把我的父亲折腾死的。” 波多尔拉住他的胳膊说:“你老是躲在这儿,士兵们又不肯放弃,赖着不走,那你怎么办?他们会以为我们在撒谎,帮助你逃跑了。帝国是不会原谅变节者的。” 若伦耸了耸肩,挣脱了波多尔的手。他转过身来拍了拍腿,然后突然坐了下去。要是我不去自首,蛇人会怪罪于村里人。要是我把蛇人引开……若伦不是个技术高超的樵夫,躲不开三十个士兵和蛇人。伊拉龙办得到,我可不行。不过,除非形势发生变化,这也许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朝波多尔看了一眼。“我不愿意有人因为我而受到的父亲折腾死的。” 波多尔拉住他的胳膊说:“你老是躲在这儿,士兵们又不肯放弃,赖着不走,那你伤害。我暂时先等一等,要是蛇人变得不耐烦,要威胁哪个人……那么,好吧,我想想别的法子。” “哪里的局势都很糟糕。”波多尔说。 “我打算渡过这个难关。” 过不多久,波多尔走了,留下若伦在那条走不到尽头的小路上胡思乱想。他走了一英里又一英里,在沉思默想中把泥路踩出了一个大坑。他担心磨坏了靴子。当冷飕飕的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干脆把靴子脱了,光着脚继续不停地走着。 正当盈月升起,以大理石般的光芒照亮夜间黑影的时候,若伦注意到卡沃荷有了动静。黑漆漆的村子里有几十盏灯笼在晃动,时明时暗地出现在房子的后面。黄色的斑点集中在卡沃荷中央,犹如一群萤火虫,然后乱哄哄地向镇子的边缘拥去。这时候,士兵的营帐里出来一溜儿火矩。两路人马会合在一起。 有两个小时时间,若伦望着对立的双方面对面地站着:拿灯笼的人情绪很激动,拿火炬的人毫不退让,后者毫无办法,只能在原地转来转去。最后,他们渐渐散去,回到了帐篷里和家里。 若伦看到没有别的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便解开铺盖卷儿,钻进毯子睡了。 第二天一整天,卡沃荷村里活动很不正常。有许多人影在房屋之间晃来晃去。若伦吃惊地发现,有的人甚至骑着马去了帕兰卡山谷里的几个农场。到了中午,他看到有两个人进了士兵的营帐,消失在蛇人的帐篷里差不多有一个小时。 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些事情,几乎一整天没有动弹一下身子。 他正在吃晚饭。这时候,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波多尔又来了。“饿了吗?”若伦做了个手势问。 波多尔摇了摇头,坐下身来,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他的眼睛下面有几道深色的线条,因此他看上去很瘦,皮肤给划破了。“昆比死了。” 若伦手里的碗掉到地上,发出砰的响声。他骂了一声,抹去掉在腿上的冷肉,然后问:“怎么会?” “昨天夜里,两名士兵去找塔拉的麻烦。”塔拉是莫恩的妻子,“她其实不大在乎,但那两个人就她下一个应当为谁服务的问题发生了争执。昆比恰好在那儿——莫恩说有个酒桶给打翻了,昆比前来检查一下,想要打发这两个兵回去。”若伦点点头。昆比就是那样的人,总是要站出来确保大家安分守己。“这时候,有个兵拿起一把酒壶朝他扔过去,击中了他的太阳穴。他旋即死了。” (2) 若伦两眼盯着地上,两手按住臀部,拼命想要回过气来。他觉得,他听了波多尔的话自己好像快要断气。这似乎是不可能的。昆比,死了?这位农场主兼酿酒商是这道风景线的组成部分,就像卡沃荷四周的大山一样。他的存在与村里的生活毫无疑问是密不可分的。“那两个兵会受到惩罚了吗?” 波多尔抬起一只手。“昆比死了以后,蛇人马上从酒店把他的尸体偷走,拖进了帐篷。 昨天夜里我们想把尸体弄回来,但是蛇人不愿意跟我们说话。” “我看见了。” 波多尔揉了揉脸,咕哝了一声。“今天,爸爸和洛林去见了蛇人,说服蛇人把尸体拿出来。然而,那几个兵不愿意承担后果。”他停顿片刻,“我正要来这儿的时候,昆比的尸体交出来了。你知道他的妻子拿到什么来着?骨头!” “骨头?” “每根骨头都被啃得干干净净——你还可以看得见牙印——大多数骨头已被敲开,抽掉了骨髓。” 若伦觉得一阵恶心,为昆比的命运深感震惊。众所周知,一个人的尸体只有安葬好,他的灵魂才能得到安息。若伦对这种亵渎神圣的行为极其反感,便问:“什么,那么是谁吃了他?” “士兵们也吓得要命。肯定是那两个蛇人。” “为什么?蛇人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我认为,”波多尔说,“那两个蛇人不是人类。你根本没有机会走到近处看一眼:蛇人吐出的是臭气,脸总是用黑布蒙着,背又驼又弯,相互说起话来发出咯咯的响声。连那些士兵也似乎怕蛇人。” “如果不是人类,那么蛇人可能是什么东西呢?”若伦问道,“蛇人不是巨人。” “谁知道呢?” 此刻,若伦不仅觉得恶心,而且有点害怕——对超自然东西的害怕。他看到波多尔脸上也露出那种神色,只见那个年轻人两手紧握着。尽管听说过关于加巴多里克斯的种种罪恶,但得知国王手下的恶魔来到了他们家乡安营扎寨,这仍然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若伦意识到,他是在跟以前只是通过歌词和传说才熟悉的力量打交道,渐渐有了一种历史感。“应当采取点措施。”他咕哝着说。 空气越来越暖和,到了下午,一场出人意料的热浪烤得帕兰卡山谷里酷热难当,令人喘不过气来。卡沃荷村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显得很平静,但若伦意识到那里的居民都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那种平静犹如在风中绷紧的一张床单。 尽管那一天笼罩着期待的气氛,但结果却是极端乏味的。在这天的大部分时间,若伦一直在刷洗霍司特的马。最后,他躺下来睡觉,眼睛透过高大的松树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它们看上去挨得那么近,他觉得仿佛自己是其中的一员,正掉向漆黑的深渊。 若伦醒来时,月亮已经下去了。他觉得有烟雾呛得他喉咙发疼。他咳嗽一声,一骨碌站了起来,眨了眨眼睛。他感到眼睛里火辣辣的,眼泪往外直流。那股有毒的烟雾弄得他喘不过气。 若伦抓起毯子,给那匹受惊的马上了鞍,然后催着它往山上走去,希望能找到新鲜空气。事情很快变得一清二楚,那个烟雾跟着他一起上升,于是他转过身,从横里穿过那片林子。 他们在黑暗里摸索了几分钟,最后终于摆脱了烟雾,来到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那里的烟雾已被微风吹散。若伦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然后扫视山谷寻找那个火源。他很快就找到了。 卡沃荷村的干草仓在熊熊燃烧,宝贵的草料正化为灰烬。若伦望着全村的饲料毁于一旦,气得浑身直发抖。他真想大喊大叫,跑出森林去帮助救火,但他不能不考虑自身的安全。 这时候,一点火星掉在德温的房子上。刹那间,那栋茅屋轰然变成一片火海。 若伦咒骂一声,揪着自己的头发,泪水哗哗直流。在卡沃荷村,火源管理不当是个要判绞刑的罪。这是一起事故吗?这是那些当兵的干的吗?是不是因为村民们保护了我,蛇人在惩罚他们?……我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应当为此承担责任? 接着,菲斯克的房子也着了火。天哪,若伦只能转过脸去,痛恨自己那么胆小。 到了黎明,所有的火已经扑灭或者燃尽。卡沃荷村其他的房屋完全凭着运气和黑夜才逃过这一劫难。 若伦等着看清了结果。然后,他回到原来的营地,躺下来休息。从早晨到晚上,他除了在噩梦中对这个世界毫无知觉。 若伦醒来以后,只是等着那位他认为肯定会来的访客。这次来的是艾伯瑞。他踏着暮色来到这里,一脸严肃而又憔悴的神情。“跟我来。”他说。 若伦感到很紧张。“为什么?”他们是不是决定把我交出去了?如果他是这次大火的原因,村民们想要他离开,他完全可以理解。他甚至可以认为这是很必要的。指望每个卡沃荷人都愿意为了他而牺牲自己,那是不合情理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让他们就这样把他交给蛇人。若伦听说那两个恶魔对昆比的所作所为以后,他宁可战斗到死,也不愿意做他们的俘虏。 “这是因为,”艾伯瑞咬紧了牙齿说,“是那些当兵的放的火。莫恩不让他们去‘七束花’酒店,但他们还是喝自己的啤酒,喝得酩酊大醉。有个士兵在回去睡觉的路上用火把点着了干草仓。” (3) “有人受伤吗?”若伦问道。 “有几个人烧伤了。葛楚德能为他们治疗。我们想要跟蛇人谈判。我们要求帝国赔偿损失,将罪犯绳之以法,他们对我们的要求嗤之以鼻。他们甚至拒绝把士兵们关在帐篷里。” “那么,我干吗应当回去?” 艾伯瑞发出沉闷的笑声。“为了锤子和火钳。我们需要你的帮忙把蛇人干掉。” “你们愿意为了我干这样的事吗?” “我们冒这个风险不仅仅是为了你。现在,这是个关系到全村的问题。至少你应当去跟父亲和别人聊一聊,听听他们的想法。我想,你是很愿意离开这讨厌的大山的。” 若伦把艾伯瑞的建议考虑许久,然后决定跟着他一块儿回去。要么这么干,要么逃命,而我以后总是可以逃命的。他牵来了马,把几个包系在鞍上,然后跟着艾伯瑞朝谷底走去。 快到卡沃荷的时候,他们放慢了速度,利用树丛作为掩护。艾伯瑞躲在一个雨桶后面,看看街上是否有人,然后招呼若伦过去。他们一起从一个阴影爬向另一个阴影,时刻警惕着帝国的走狗。到了霍司特的铁匠铺,艾伯瑞打开一扇门,放若伦和那马儿悄悄进去。 铺子里点着一根蜡烛,抖动的光线照亮了许多人脸。其中有霍司特——他浓浓的胡子像一个架子那样伸到光线里——两边坐着德尔温和加得瑞克,还有洛林。其他的都是年轻人:波多尔、洛林的三个儿子、帕尔和昆比的儿子诺尔法雷尔。诺尔法雷尔才十三岁。 若伦进屋的时候,大家都回过头来看。霍司特说:“啊,你成功了。你在斯拜恩山里没有遇到不幸的事吧?” “我很走运。” “那么,我们接着商量吧。” “到底商量什么?”若伦说,一面把马拴在铁砧上。 洛林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位鞋匠羊皮纸似的脸上全是皱纹。“我们想要跟那两个蛇人……两个入侵者评评理。”他停顿片刻,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蛇人一直不讲道理,威胁着我们大家的安全,毫无自责或悔罪的迹象。”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噪音,然后一板一眼地说:“我们……一定要……去。这些畜生……” “不,”若伦说,“不是畜生,是亵渎神圣的恶魔。” 大家都面带怒容,表示同意。德尔温接着说:“问题是,大家的生命都处于危险之中。要是那场大火再蔓延下去,几十个人就会丧命,幸免于难的人也会失去一切财物。所以,我们一致同意把蛇人从卡沃荷撵出去。你愿意参加我们的行动吗?” 若伦犹豫片刻。“要是他们再回来,或者派来救兵,那怎么办?我们没有本事打败整个帝国。” “没错儿,”霍司特神情严肃地说,“不过,我们也不能再保持沉默,容忍士兵杀死我们,破坏我们的财产。一个人的忍耐度是有限的,然后就一定要反击。” 洛林把头一仰,哈哈大笑,牙齿缝里喷出一道火焰。“我们首先要团结一致,”他欢快地说,“然后起来跟他们作斗争。他们把贼眼盯住了卡沃荷,我们要叫他们感到后悔!哈哈!”

第十一章 报仇雪恨 
(1) 若伦赞成他们的计划。霍司特开始分发铁铲、干草叉、连枷——反正是一切可以用来把士兵和蛇人赶跑的东西。 若伦举起一把铁锹,然后把它放到一边。虽然他从来不在乎布鲁姆讲的故事,但是其中有一个,即“杰朗德之歌”,他每一次听到都深受鼓舞。故事说,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勇士杰朗德,用宝剑换了个老婆和农场。然而,他还是不得安宁,一个嫉妒心很强的贵族与杰朗德 家结下了怨,迫使杰朗德再开杀戒。然而,他使用的武器不是剑,而是一把简单的锤子。 他走到墙边,拿起一把一侧带有圆刃的中号长柄锤子。他把锤子在手里抛来抛去,然后走到霍司特跟前问:“我可以使用这个吗?” 霍司特朝锤子和若伦看了一眼。“好好用吧。”然后,他对其他人说,“听着。我乎布鲁姆讲的故事,但是其中有一个,即“杰朗德之歌”,他每一次听到都深受鼓舞。故事说,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勇士杰朗德,用宝剑换了个老婆和农场。然而,他还是不得安宁,一个嫉妒心很强的贵族与杰朗德 家结下了怨,迫使杰朗德再开杀戒。然而,他使用的武器不是剑,而是一把简单的锤子。 他走到墙边,拿起一把一侧带有圆刃的中号长柄锤子。他把锤子在手里抛来抛去,然后走到霍司特跟前问:“我可们是要把人家吓跑,而不是把人家杀死。敲断他们几根骨头,要是你们愿意的话,但是要有理有节。不管你们干什么,不要拼着硬干。无论你们觉得自己多么勇敢,不要忘记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大家拿好武器,离开了铁匠铺,迂回穿过卡沃荷,来到蛇人的帐篷附近。士兵们已经睡觉,只有四个哨兵在灰色的帐篷外面巡逻。蛇人的两匹马拴在一堆快要燃尽的篝火跟前。 霍司特轻轻下达命令,派艾伯瑞和德尔温去伏击两名哨兵,派帕尔和若伦去伏击另外两名哨兵。 若伦屏住呼吸,悄悄地靠近那名心不在焉的士兵。随着四肢用劲,他的心开始嗵嗵直跳。他哆嗦着躲在一个房角后面,等待霍司特的信号。等着, 等着。 霍司特大喝一声,第一个冲进了帐篷。若伦挥动锤子,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咔嚓一声砸中了那名哨兵的肩膀。 那个人惨叫一声,丢掉了手里的戟。若伦朝他的肋骨和背部打去,只见他趔趄了几步。若伦又举起了锤子,那个人直喊救命。 若伦追了上去,嘴里不停地叫喊。他打翻一顶帐篷,从上面踩了过去,管他里面是什么东西。然后,他看见一名士兵从另一个帐篷里钻出来,便一锤子敲碎了他的头盔。金属头盔发出银铃般的响声。若伦几乎没有注意到洛林从他身边跳过去。那老头儿在黑暗里咯咯大笑,用干草叉捅着那些士兵。到处都在发生混战。 若伦转过身来,看见有一名士兵想要拉弩。他冲上前去,挥起钢锤砸向那张木弩,把它敲成两截。那名士兵逃跑了。 两个蛇人惨叫一声,争先恐后地从帐篷里爬出来,手里拿着剑,还来不及发起进攻,波多尔已经把马解开,让它们朝那两个家伙冲过去。两个蛇人兵分两路,然后又合在一起,但还是被赶走了。士兵们已经丧失士气,一个个逃之夭夭。 接着,战斗结束了。 若伦一声不吭,一手握着锤子,咻咻地喘着气。过了片刻,他踩过乱七八糟的帐篷和毯子,来到霍司特身边。那位铁匠在胡子底下咧嘴而笑。“这是多年来我打得最开心的一架。” 他们背后,卡沃荷村的人全醒了,他们都想搞清外面喧闹的原因。若伦看见百叶窗后面灯火闪烁,然后他听见轻轻的哭声,连忙转过身去。 那个名叫诺尔法雷尔的男孩子跪在一名士兵的尸体旁边,一刀一刀地捅着,同时眼泪哗哗直流。加得瑞克和艾伯瑞连忙走去,把诺尔法雷尔从尸体边拉开。 “他不该来。”若伦说。 霍司特耸了耸肩。“这是他的权利。” 反正一样,杀掉蛇人手下的一个人只会使摆脱那些亵渎神圣的坏蛋的任务变得更加艰巨。“我们应当在路上和房屋之间设起路障,那样他们就不可能向我们发起突然袭击。”若伦查了查大家受伤的情况,发现德尔温的前臂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德尔温从破衬衣上撕下一块布,把伤口包扎了一下。 霍司特喊了几声,整顿了他们的队伍。他派艾伯瑞和波多尔去铁匠铺把昆比的马车弄来,又派洛林的几个儿子和帕尔去卡沃荷寻找可以用来保卫那个村庄的物品。 在他说话的当儿,人们聚集在地边,瞪大眼睛望着蛇人那乱七八糟的营地以及那名士兵的尸体。“出了什么事?”菲斯克问道。 洛林走上前去,盯着那木匠的眼睛。“出了什么事?我来告诉你出了什么事。我们撵走了那些狗娘养的……趁他们还来不及穿上靴子,像揍狗那样把他们揍了一顿!” “我很高兴。”有个长着赭色头发、名叫伯吉特的女人以洪亮的声音说。她把诺尔法雷尔紧紧搂在怀里,全然不在乎他满脸是血。“这些胆小鬼,他们害死了我的丈夫,真是该死。” 村民们都议论纷纷,表示同意。接着,泰恩说:“你们是不是疯了,霍司特?即使你们把蛇人和士兵吓跑了,加巴多里克斯会派来更多的人马。帝国不抓住若伦是不会罢休的。” “我们应当把他交出去。”史洛恩咆哮着说。 霍司特抬起双手。“我同意。谁的价值也比不上整个卡沃荷。但是,我们把若伦交了出去,难道你真的认为加巴多里克斯会放过我们吗?我们不会因为进行抵抗而受到惩罚吗?在他的眼里,我们比沃顿国好不了多少。” “那么,你们干吗要攻击他们?”泰恩问道,“谁给你们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权利?你们让我们大家都倒霉了!” (2) 这一回,伯吉特说话了。“你愿意看着他们杀掉你的妻子吗?”她紧紧捂住她儿子的脸,然后把两只满是鲜血的手伸给泰恩看,仿佛是在对他提出指责。“你愿意看着他们烧掉我们的房子吗?……你的男子汉气概上哪儿去了?你这胆小鬼。”他垂下目光,不敢正视她,难道你真的认为加巴多里克斯会放过我们吗?我们不会因为进行抵抗而受到惩罚吗?在他的眼里,我们比沃顿国好不了多少。” “那么,你们干吗要攻击他们?”泰恩问道,“谁给你们做出这样的决定的那严厉的表情。 “他们烧了我的农场,”若伦说,“吃掉了昆比,几乎把卡沃荷村给毁了。这样的罪行 不能不受到惩罚。难道我们是吓坏了的兔子,乖乖地屈服,就这样认命算了?不!我们有自卫的权利。”他看见艾伯瑞和波多尔拉着马车顺街走来,没有再说下去,“我们可以以后再辩论。现在,我们不得不做好准备。谁愿意来帮我们的忙?” 有四十多个男人自告奋勇。他们一起动手完成那个艰巨的任务,要把卡沃荷村变成铜墙铁壁。若伦忙得不可开交,在房屋之间搭起围栏,用盛满石头的木桶堆起来权当挡墙,拖来木头横在大路上,还把两辆马车翻转来当作路障。 若伦奔东跑西,从一个工地到另一个工地。凯特琳娜在一条小巷里候着他。她紧紧地搂住他,然后说:“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我真高兴。” 他轻轻地吻了吻她。“凯特琳娜……等这件事过去以后,我有话要对你说。”她笑了笑,心里没有把握,但仍燃起了希望的火花。“你说得对,我拖延下去是很愚蠢的。我们在一块儿的分分秒秒都是很宝贵的。我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因为只要命运突变,我们很可能会天各一方。” 若伦在往基塞尔特的茅草屋顶上浇水——这样,房子就不容易着火——这时候,帕尔喊了一声:“蛇人来了!” 若伦扔下水桶,快步跑到马车跟前。他的锤子就放在那里。他抓起那件武器,看到只有一个蛇人骑着马从远处的路上过来。他还在弩几乎射不着的地方。那个家伙左手拿着火把,右手缩在后面,好像要扔什么东西。 若伦哈哈大笑。“那家伙是不是要朝我们扔石头?离得太远,根本够不着……”他的话没有讲完,蛇人把手一挥,一个玻璃瓶掠过他们头顶,砰的一声击中了他右侧的马车。不一会儿,一个火球把那辆马车送上了天,一股热浪把他推到了一座墙跟前。 他头晕目眩,跌倒在地,咻咻地直喘气。在轰隆的响声中,他听到了嘚嘚嘚的马蹄声。他挣扎着爬起来,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蛇人从马车中间着了火的缺口冲进了卡沃荷,他急忙闪到一边。 两个蛇人勒住马缰,剑刃闪闪发光,朝四周的人砍去。若伦看到有三个人倒下了,接着,霍司特和洛林迎上前去,用干草叉迫使蛇人往后退却。村民们还来不及集中,士兵们已经从缺口里蜂拥而入,在黑暗中乱砍乱杀。 若伦知道不得不阻止他们,要不然他们会占领卡沃荷。他出其不意地扑向一名士兵,锤子上的刀刃砍中了他的脸部。那名士兵倒了下去,连哼都没有哼一声。那个人的几个同伙朝他冲过来,若伦想从尸体上抓起盾牌来保护自己受了伤的胳膊。他恰好及时取下盾牌,挡住了第一击。 若伦倒退着朝蛇人走去,挡开了飞来的一剑。然后,他从那人的下巴底下把锤子往上一挥,把他掀翻在地。“快到我这儿来!”若伦大喊一声,“快来保卫你们的家园!”他往旁边一闪,躲开了一剑,只见有五个士兵想要包围他。“快到我这儿来!” 波多尔首先响应他的召唤,接着是艾伯瑞。几秒钟以后,洛林的几个儿子也过来了,接着是几十个男人。女人和孩子们从小巷里朝士兵扔石头。“大家要一条心,”坚守阵地的若伦命令说,“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 士兵们看见面前的村民越来越多,停止了前进的脚步。若伦看到背后有了一百多个男人,便慢慢地向前挺进。 “冲啊,你们这些傻瓜。”蛇人避开洛林的干草叉,尖叫一声。 有一支箭嗖地朝若伦飞来。他举起盾牌一挡,哈哈大笑。这时候,两个蛇人已经退到士兵们的位置,气得发出咝咝的响声,从墨黑的斗篷下面望着村民们。突然之间,若伦觉得没精打采,浑身乏力,不能动弹,连思维都很困难。疲劳似乎捆住了他的手脚。 接着,若伦听到从卡沃荷的远处传来伯吉特的一声喊叫。一秒钟之后,一块石头从他的头顶掠过,飞向前面的那个蛇人。蛇人以超凡的速度避开了石头。这一事件虽然细小,但使若伦的脑子摆脱了昏昏欲睡的影响。那会不会是魔法?他心里想。 若伦放下盾牌,双手抓起锤子,举过头顶——就像霍司特打铁那样。他踮起脚,整个身体往后一仰,然后把两条胳膊往下一挥。哗的一声,锤子在空中翻动几下,砸在蛇人的盾牌上又弹了出来,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凹痕。 两次攻击足以打乱蛇人剩下的魔力,看见村民们喊声如雷,不停地往前推进,便咔嚓咔嚓地交谈了几句。接着,两个蛇人使劲拉了拉马缰,迅速转过身去。 “撤!”蛇人喊了一声,从士兵们的身边疾驶而去。身穿红色制服的士兵们绷着脸退出了卡沃荷,一面朝任何接近他们的人乱砍乱刺。等走到距离燃烧着的马车很远的地方以后,他们才敢回过身来。 若伦叹了口气,拾起了锤子,摸了摸他在撞着墙壁时在胁部和背上留下的伤痕。他低下头去,看到帕尔已经在爆炸中丧命,还有九个男人也死了,妻子和母亲们已经悲痛欲绝,哭声划破了夜空。 (3) 这种事怎么会在这儿发生? “大家快来!”波多尔喊道。 若伦眨了眨眼睛,跌跌撞撞地走到路当中。波多尔就站在那里。 二十码以外,一个蛇人像甲虫似的坐在一匹马上。那个家伙朝若伦弯了弯指头,说道:“你……你闻上去像你的表兄。我们决不会忘记一种气味。” “你们想要什么?”他喊着说,“你们干吗上这儿来?” 蛇人以甲虫的方式可怕地笑了笑。“我们想要……情报。”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发现同伙们已经看不见了,就喊了一声:“你们若交出若伦,你们将被卖掉充当奴隶;你们若保护他,我们将把你们通通吃掉。下次来的时候,你们要给我们一个答复。一定要给一个正确的答复呀。”

第十二章 安胡因的眼泪 
(1) 门一拉开,光线突然涌进了地道。伊拉龙眉头一皱,觉得眼睛发痛。那么长时间生活在地下以后,他对日光已经不大习惯。他身边的蓝儿发出咝咝的声音,弓起脖子想要把周围的环境看个明白。 离开垡藤杜尔以后,他们用两天时间走完了地下通道。伊拉龙觉得时间还要长,因为周围都是黑蒙蒙的,静悄悄的。他还记得,他们一路上总共没有说上几句话。 伊拉龙曾希望在途中多了解一点阿丽娅的情况,但是他获得的情况完全来自他的观察。他以前没有跟她一块儿吃过饭,这次吃惊地发现她自带粮食,而且不吃肉食。他问她为什么,她说道:“等你受过训练以后,你再也不愿意吃动物的肉。即使你吃肉的话,也只是在极少的场合之下。” “我干吗要放弃吃肉呢?”他嗤笑着说。 “这不是用话能说得清楚的,但到了埃勒斯梅拉你就会明白了。” 这些话现在他都忘了。他步履匆匆地朝门槛走去,急着要看一眼他们的目的地。他发现自己立在一个花岗岩露头上,足足有一百多英尺高,俯瞰一个紫色的湖泊。那个湖泊在东方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就像克萨梅纳湖一样,湖水从这座山伸展到那座山,充满了整个山谷。从湖的那端,阿拉哥尼河在群山中蜿蜒盘绕,向北流淌,最后——在很远的地方——气势磅礴地流向东部平原。 右边的大山都是光秃秃的,除了有几条小径。但是,他的左边……他的左边是矮人国的塔纳哥城。在这里,矮人们已经把表面看来永远无法改造的博尔山变成了一层层的阶地。低处的阶地主要是农场——黑压压的土地都等着耕种——零零星星地散布着一些低矮的房子。根据他的判断,这些房子完全是用石头盖起来的。在这些空旷的平地上方,耸立着鳞次栉比的楼房,一层又一层,最后汇集成一个金色和白色相间的巨大圆顶。整个城市仿佛只是通向那个圆顶的一排台阶。尖顶像光滑的月长石那样闪闪烁烁,像是一座灰色石板的金字塔的顶端托着一颗乳白色的珍珠。 奥利克知道伊拉龙会提问题,便说:“这就是塞尔贝戴尔,矮人国最宏伟的神殿,夸恩部落的家园。他们担任众神的仆人和信使。” 他们统治塔纳哥吗?蓝儿问。伊拉龙复述了她的问题。 “不,”阿丽娅说,一面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去,“虽然夸恩部落的势力很大,但人数很少,尽管他们掌握着来世……和黄金。控制塔纳哥的是‘河流卫士’部落。在此逗留期间,我们将和他们的酋长昂丁住在一起。” 他们跟着精灵走出露头,穿过山上密密层层的树林。奥利克低声对伊拉龙说:“别在意她。她跟夸恩部落已经争吵了好多年。她每次来塔纳哥,跟哪位教士一说话,就要吵得不可开交,连库尔人都要吓一跳。” “你是在说阿丽娅吗?” 奥利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了解得很少,但我听说她对夸恩部落的好多做法很不赞成。精灵们好像无法容忍‘大声叫救命’。” 他们往下走着。伊拉龙望着阿丽娅的背影,不知道奥利克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阿丽娅本人又是怎么看的呢。他深深吸了口气,把这件事搁置脑后。他觉得重返空旷地方真是妙不可言,他可以闻到树林里各种植物的味道,太阳晒在脸上是暖烘烘的,成群的蜜蜂和别的昆虫在快活地飞来飞去。 小路通到湖边,然后又往上通向塔纳哥和它敞开的城门。“你们是怎么把塔纳哥瞒过加巴多里克斯的?”伊拉龙问道,“垡藤杜尔我可以理解,但这……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奥利克轻轻地笑了笑。“瞒过去?那是不可能的。不是的,龙骑士垮台以后,我们不得不放弃了所有地面上的城市,退到了地道里,以逃避加巴多里克斯和变节者。他们经常飞过博尔山脉,遇见谁就杀谁。” “我以为矮人族是一直住在地下的。” 奥利克皱了皱眉头,两道浓浓的眉毛连成一线。“我们干吗要这么做呢?我们对石头怀有特殊的爱好,但我们也像精灵族和人类一样喜欢外面的空气。然而,只是在过去的十五年里,自从莫赞死了以后,我们才敢回到塔纳哥和我们其他古老的居住地。加巴多里克斯也许厉害得不得了,但连他也不愿意单枪匹马地攻打一整座城市。当然,他和他的龙可以给我们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只要他愿意的话。但在这些日子里,他很少离开乌鲁邦,哪怕是作短暂的旅行。要是不先打败布拉克或垡藤杜尔,他不可能把军队开到这儿。” 垡藤杜尔差一点被他打败。蓝儿说。 伊拉龙登上了一个小土墩。这时候,什么动物从灌木丛里哗啦一下落下来,落在小路上,倒把伊拉龙吓了一跳。那个乱蓬蓬的家伙看上去像是斯拜恩山里的山羊,只是它要大三分一,还长着一对一直弯到脸颊的肋状大角,使得巨人的角似乎还不如一个燕子窝大。更加古怪的是,山羊背上套着鞍子,有个矮人牢牢地坐在上面,手里拉开一半的弩瞄着空中。 “Hertd?rgrimst(原注:你们是哪个部落的)?Fildrastn(原注:谁要过去)?”那个古怪的矮人喊着说。 “OrikThrifkzmenthivoenHrethcarachEragonrakD?rgrimstIngeitum(原注:特利夫克的儿子奥利克、工匠部落的鬼魂杀手伊拉龙)。”奥利克回答说。“Wharm,azvanyali-carhar?gArya.NéocUndinzgrimstbelardn(原注:还有精灵族的信使阿丽娅。我们是昂丁的朋友)。”那只山羊警惕地望着蓝儿。伊拉龙注意到它的眼睛又明亮又聪明,虽然脸部很滑稽,长着雪白的胡须,挂着忧郁的表情。它使他想起了罗特加,那个动物那么矮小,他见了差一点笑出声来。 (2) “Aztjokjordnrast(原注:那么,你们可以过去了)。”对方回答说。 不知道那个矮人发出了什么命令,山羊往前一跃。它跳出的距离如此之远,似乎飞也要飞一会儿。接着,骑手和坐骑都消失在树林里。 “这是什么动物?”伊拉龙惊讶地问道。 奥利克继续往前走。“这是山羊,名叫‘霜胡’,是这个山区里五种特有的动物之一。每个部落都以一种动物命名。然而,霜胡部落是最勇敢的,最受其他部落敬仰的。” “干吗那样?” “我们要靠霜胡的奶、羊毛和肉过日子。没有它们提供生活资料,我们就无法在博尔山活下去。当加巴多里克斯及其变节的龙骑士来恐吓我们的时候,是霜胡部落不顾危险——现在依然如此——照料牲口和庄稼。因此,我们大家都对他们怀有感激之情。” “矮人都骑霜胡吗?”他说到那个陌生的词有点结巴。 “只有住在山里的矮人才骑。霜胡能吃苦耐劳,走路很稳,但与开阔的平原相比,它们更适用于山地。” 蓝儿用鼻子碰了碰伊拉龙。雪焰不大好意思,只好让到一边。捕猎这种动物倒是不错,比之斯拜恩山里或后来的食物还要棒!要是我们在塔纳哥有时间—— 不行,他说,我们得罪不起矮人族。 她不大耐烦地喷了喷鼻息。我可以先得到允许。 那条路一直伸展在黑压压的树林里,很长时间里别人看不到他们。这时候,道路进入塔纳哥周围的一大片开阔地。七头套着镶有珠宝的挽具的山羊从城里跳跳蹦蹦地走出来,田野里已经聚集了一大批看热闹的人。骑手们拿着系有短索的长矛,一挥动就像马鞭子那样在空中噼啪作响。为首的矮人勒住那古怪的动物,说道:“欢迎你们来到塔纳哥城。按照昂丁和甘纳尔的命令,我,布罗克的儿子索夫,愿意在我们部落里为你们提供安宁的住所。”他的口音很重,带有粗糙的喉音,听起来有点刺耳,和奥利克的口音不大一样。 “根据罗特加的命令,我们工匠部落的人接受你们的友好接待。”奥利克回答说。 “我代表伊丝兰查蒂女王,也照此办理。”阿丽娅接着说。 索夫看上去很满意,便向与他同来的骑手做了个手势。他们踢了踢坐骑,围着他们四个人编成了队形。鞭子一挥,矮人们向前奔驰,护送他们通过城门去塔纳哥。 外城墙有四十英尺厚,形成了一条光线暗淡的地道,通向塔纳哥外围的第一批农场。一路上共有五层,每一层都有一扇设防的坚固城门,然后才到达城里。 与厚厚的城墙恰恰相反,城里的房子虽然都是以石头为材料的,却盖得非常精巧,给人一种优美轻盈的感觉。房屋和店铺都饰有浮雕,通常是动物的图案。但是,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石头本身:鲜艳的颜色,从鲜红色到淡绿色,给石头抹上了一层又一层半透明的色彩。 城里到处都挂着矮人族的无焰灯笼,五彩缤纷的灯光报告着博尔山里漫长的傍晚和黑夜就要降临。 与崇吉海姆不同,塔纳哥是按照矮人的比例来建造的,根本没有考虑来访的人类、精灵或龙的需要。门洞最多有五英尺高,往往只有四英尺半高。伊拉龙是中等身材,但如今在矮人族的舞台上,他却变成了一个巨人。 街道很宽,人山人海。各种部落的矮人有的忙着办事,有的站在商店里面或周围讨价还价。许多人穿着怪里怪气的衣服,比如有一群长着黑发的矮人戴着狼头模样的银盔。 伊拉龙特别注意矮人妇女,因为在崇吉海姆期间见得不多。她们长得比男人健壮,脸部敦实,然而眼睛明亮,头发有光,对孩子轻手轻脚。她们不戴俗丽的饰品,身上只佩一些铁和石头做的小胸针。 矮人们听到刺耳的山羊蹄声,都回过头来望着新来的客人。他们没有像伊拉龙以为的那样发出欢呼声,只是鞠了个躬,低声说:“鬼魂杀手。”他们看见伊拉龙头盔上的锤子和星星以后,敬仰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惊讶的目光,在许多情况下变成了愤怒的目光。一些脾气大的矮人把他们围在中间,眼睛瞪着伊拉龙,冲着他大声咒骂。 伊拉龙觉得脊背上一阵刺痛。罗特加接纳我的决定在矮人中似乎不大得人心。 没错儿,蓝儿同意他的看法,他也许加强了对你的影响力,但付出了疏远好多矮人的代价。……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免得发生流血冲突。 索夫和别的卫士继续往前驰骋,仿佛人群并不存在,为通过另外的七层鸣锣开道。最后,离宏伟的塞尔贝戴尔神殿只有一扇大门之遥。这时候,索夫拐向左边,朝着一座大楼走去。大楼靠着山坡,前面有一座防御性的外堡,上面有两座带堞墙的塔楼。 这一行人走近大楼的时候,一群全副武装的矮人从房屋之间走出来,排成密密的一行,挡住了去路。长长的紫色头巾蒙住了他们的脸,一直拖到肩膀上,看上去好像是头盔下的防护帽。 卫士马上勒住山羊,沉下了脸。“怎么回事?”伊拉龙问奥利克,那个矮人只是摇了摇头,一手拿着斧子,大步走上前去。 “Etzilnithgech(原注:站住)!”有个蒙脸矮人举起一个拳头喝道。“FormvHrethcarach…formvJurgencarmeitdernosetagorothbahstTarnag,d?rencestirakkythn!Jokiswarrevazbarz?leg?rd?rd?rgrimst,AzSweldnrakAnh?in,m?ghtorrakJurgenvren?Né?dimetalosrastknurlag.Knurlagana…(原注:这个鬼魂杀手……这个龙骑士没有资格来我们最神圣的城市塔纳哥!自龙战以来,我们部落的咒语是‘’,难道你忘了吗?我们不能放他过去。他是……)”在很长时间里,他就这样大吵大嚷,火气越来越大。 (3) “Vrron(原注:够了)!”索夫喊着,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两个矮人吵了起来。尽管双方言词激烈,但伊拉龙看得出来,索夫好像很尊敬对方那个矮人。 伊拉龙走到一边——想要让开索夫的山羊,以便看得更加清楚——那个蒙面矮人突然不说话了,脸上带着骇人的表情,戳戳伊拉龙的头盔。 “Knurlagqanaqir?n?D?rgrimstIngeitum(原注:他已经是工匠部落的成员)!”他尖声喊道,“Qarz?lanaHrothgaroenvolfild(原注:该死的罗特加,他们)——” “Jokisfrekkd?rgrimstvren(原注:你想在部落里打内战吗)?”奥利克低声打断了他的话,一面拔出了斧子。伊拉龙很担心,朝阿丽娅瞥了一眼,但她全神贯注地在看着这场对抗,没有注意到他。他悄悄伸下手去,握住了萨若克。 那个古怪的矮人盯着奥利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铁戒指,拔下自己的三根胡子缠在戒指上,当的一声往街上一扔,还朝它吐了一口唾沫。那几个矮人一声不吭,排着队走了。 索夫、奥利克和其他勇士退缩一步,望着戒指滚到了花岗岩人行道对面。连阿丽娅都似乎很吃惊。两个年轻一点的矮人脸色苍白,伸手想要拔剑,听到索夫大喝一声“不行”,便把手放下来了。 他们的反应令伊拉龙深感不安。奥利克独自向前走了一步,把戒指拾起来放进一个袋子里。伊拉龙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是,”索夫说,“你树了几个敌人。” 他们匆匆穿过外堡,走进一个宽敞的院子。里面放着三张宴会桌,上面饰有灯笼和旗帜。桌子前面立着几个矮人,最前面的一个长着灰胡子,裹着狼皮。他张开了两臂说:“欢迎来到河流卫士部落的家乡塔纳哥。我们已经听到人们对你的很多赞扬,鬼魂杀手伊拉龙。我是德伦的儿子、部落酋长昂丁。” 另一个矮人走上前来。他有着勇士的肩膀和胸脯,长着一双半张半闭的黑眼睛,一直盯着伊拉龙的脸。“我是‘血斧’奥尔姆的儿子、夸恩部落酋长甘纳尔。” “能来这儿作客,我感到很荣幸。”伊拉龙点了点头说。他感觉到蓝儿因为受到冷落而不大耐烦。耐心。他低声说,装出微微一笑。 她喷了喷鼻息。 两位酋长分别向阿丽娅和奥利克打了招呼。但是,他们的热情没有得到奥利克的回应。他只是伸出了手,手里拿出那枚铁戒指。 昂丁瞪大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夹起戒指,仿佛那是一条毒蛇。“这是谁给你的?” “是‘’部落里的人。不是给我的,是给伊拉龙的。”他们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伊拉龙又感到很担心。他亲眼见过孤立无援的矮人毫不退让地面对一大群库尔人。这枚戒指肯定是个可怕的象征物,如果它能挫伤他们的勇气的话。 昂丁听着他的顾问们的低声细语,皱皱眉头,然后说道:“我们会研究一下这个问题。鬼魂杀手,我们已经设下宴会为你接风。要是你愿意让我的仆人领你去你下榻的地方,你可以休息片刻,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当然。”伊拉龙把雪焰的缰绳交给一名等着的矮人,跟着向导踏进走廊。他走过门廊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阿丽娅和奥利克跟两位部落首领匆匆离去,四个人的脑袋凑在一起。我一会儿就回来。他对蓝儿说。 他弯着腰穿过几条矮人标准的走廊,抵达为他准备好的房间。房间很宽敞,可以轻松地站立,他不由得松了口气。仆人鞠了个躬,说:“等昂丁酋长准备停当,我会回来叫你。” 那个矮人一走,伊拉龙停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谢天谢地,这里终于一片安静。他脑海里仍然想着与那几个蒙面矮人的遭遇,感到很难放松下来。至少我们不会在塔纳哥逗留很长时间。那样应当能防止他们来骚扰我们。 一张矮床旁边,放着个大理石脸盆。伊拉龙脱掉手套,走到脸盆跟前。他把手伸进水里,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水是滚烫的。他意识到,这肯定是矮人族的习俗。他等水凉下来,然后把脸和脖子浸到热气腾腾的水里洗干净。 他觉得精神焕发,剥掉了马裤和紧身上衣,换上了在阿吉哈葬礼上穿的那套衣服。他摸了摸萨若克,然后认为带着它在昂丁的宴席上没有礼貌,便佩上了一把猎刀。 接着,他从行李中取出娜绥妲托他交给伊丝兰查蒂的信,放在手里掂了一掂,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这封信很重要,不能放在外面,以防给人偷看或偷走。他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便把信往袖子里一塞。放在这里应当是很安全的,除非我投入了一场战斗。在那种情况下,我就会有更大的问题需要担心了。 仆人终于回来叫伊拉龙的时候,中午才刚过一个来小时,但太阳已经消失在大山后面,塔纳哥笼罩在暮色之中。踏出走廊,伊拉龙注意到这个城市发生了变化。由于夜晚来得早,矮人族的灯笼已经点亮,展示出他们真正的力量。大街小巷一片紫色的灯光,整个山谷里生气勃勃。 昂丁和其他矮人已经都在院子里,还有蓝儿,她站在餐桌的首席位置,好像谁也没有兴趣对她的选择提出异议。 (4) 有什么情况吗?伊拉龙急匆匆朝她走过去问道。 昂丁又叫来几名武士,然后把门上了闩。 他是不是估计到有人会发起攻击? 起码他担心有这种可能性。 “伊拉龙,请到我这儿来。”昂丁说,指了指他右边的那张椅子。酋长和伊拉龙都坐了下来,其他人也连忙照此办理。 伊拉龙很高兴,发现奥利克坐在他的身边,阿丽娅坐在他的正对面,虽然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伊拉龙还来不及向奥利克问戒指的事,昂丁就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大声说:“Ignhazvoth(原注:上菜)!” 仆人们从走廊里鱼贯而出,手里端着装满肉、馅饼和水果的金箔盘子。他们分成三路纵队——每桌一个纵队——熟练地把盘子放在桌上。 他们的面前放着汤和炖肉,里面塞满了各种块茎蔬菜,烤鹿肉,热气腾腾的长面包,以及一排排的蜜饼,上面浇着树莓酱。一盘鲑鱼片以青菜垫底,上面饰有芹菜。旁边的腌鳗以可怜的目光盯着一罐奶酪,仿佛希望想办法逃回河里去。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只天鹅,四周围着一大群塞满填料的鹌鹑和鹅鸭。 哪个菜里都有蘑菇:多汁的烤蘑菇片,顶在鸟头上像个冠子;雕刻成古堡形状的蘑菇,四周浇着肉汁,像一条护城河。各种各样的蘑菇像个展览会:从胖乎乎的白蘑菇,有伊拉龙的拳头大小,到他可能误认为是疙疙瘩瘩的树皮的蘑菇,到细嫩的药蘑菇,整齐地一切为二,露出了蓝色的肉。 宴会的主菜亮相了:一头巨大的烤野猪,上面浇着亮晶晶的作料。至少伊拉龙认为是野猪,因为那个躯体有雪焰那么大,要六个矮人才抬得动。牙齿比他的前臂还要长,口吻跟他的头一样宽。那个香味一阵阵地扑过来,连他的眼睛都流口水。 “那格拉,”奥利克低声说,“大野猪。今晚昂丁真的是以上等的菜肴招待你了,伊拉龙。只有最勇敢的矮人才敢去捕猎大野猪,大野猪只用来招待最勇敢的人。而且,我认为他是在做个姿态,表示他会在大野猪部落的问题上支持你。” 伊拉龙俯过身去,这样说话别人就听不见。“那么,这是博尔山里另一种特有的动物了?其他几种是什么?” “森林狼大得能吃掉一头大野猪,而又敏捷得能逮住霜胡山羊。还有洞熊,我们称其为乌兹哈顿,精灵族称其为博尔恩,他们用这些名字来命名这些山峰。然而,我们不叫那种名字。山的名字是个秘密,我们不告诉任何别的民族。而且……” “Smervoth(原注:上菜)!”昂丁命令说,朝他的客人微微一笑。仆人们马上拔出小弯刀,把那大野猪切成几份,然后放到每个人的盘子里——除了阿丽娅的盘子——还给蓝儿送了一大块。昂丁又微微一笑,拿起一把匕首,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切下来一点儿。 伊拉龙伸手去拿自己的刀,但奥利克抓住了他的胳膊。“等一等。” 昂丁慢慢地嚼着,骨碌碌地转动眼睛,夸张地点着头,然后把肉咽了下去。他说:“Ilfgauhnith(原注:安全,好吃)。” “现在,大家可以放心用了。”奥利克说,一面朝大家转过身。这时候,客人们突然开始聊天。 伊拉龙从来没有吃过野猪肉这类东西。他觉得汁多,很嫩,有股特殊的香味——好像那肉是用蜂蜜和苹果酒浸泡过的——而且还加入了用来给猪肉调味的薄荷。真不清楚,他们是怎样把这么个大家伙煮熟的。 慢慢地煮呗。蓝儿说,一面啃了一口野猪肉。 奥利克一边吃,一边解释说:“主人先把东西尝一口,向客人们宣布说是安全的,这是一种古老的习俗。这是因为,当年,在食物里下毒在部落之间是常有的事。” 在宴会过程中,伊拉龙一面品尝各种菜肴,一面跟奥利克、阿丽娅和坐在桌子更下方的矮人们交谈。时间就这样过去了。菜肴很丰盛,因此等最后一道菜上来,大家吃完最后一口,喝干最后一杯酒,已经是下午晚些时候了。趁仆人们在收拾餐具,昂丁回过头来对伊拉龙说:“吃得还满意吧?” “味道好极了。” 昂丁点了点头。“你喜欢我就高兴。我昨天让他们把桌子搬到了外面,这样龙就可以和我们一块儿进餐。”他在说话过程中眼睛一直盯着伊拉龙。 伊拉龙觉得很寒心。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昂丁一直只是把他当作畜生来看待。伊拉龙想在私下里打听一下关于蒙面矮人的事,现在——为了给昂丁一个下马威——他说:“蓝儿和我谢谢你。”然后,他说:“干吗要朝我们扔那个戒指?” 院子里一片寂静。伊拉龙从眼角里看到奥利克在眨眼睛。然而,阿丽娅微微一笑,仿佛她理解他的做法。 昂丁放下匕首,满脸怒容。“你碰到的那几个人属于一个魔法部落。龙骑士垮台以前,他们是我们这个王国里最古老、最富有的家族。然而,他们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他们居住在博尔山脉的西端;他们派出了最杰出的武士作为志愿者去为维瑞尔效劳。” 他越说越生气。“加巴多里克斯和他该死的变节者把他们杀死在你们的乌鲁邦城。然后,他们冲着我们来了,杀了好多人。在那个部落中,只有管家安胡因和她的卫兵幸免于难。安胡因很伤心,过不多久就死了。她的手下人取了‘’这个名字,蒙起了自己的脸,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他们的损失和报仇雪恨的愿望。” (5) 伊拉龙觉得难为情得脸颊发痛,而又拼命不想流露出来。“于是,”昂丁怒视着一道点心,接着说,“他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重建了那个部落,等待进行报复的机会。如今你们来了,佩着罗特加的标记。这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侮辱,无论你在垡藤杜尔出了多少力。因此,这个戒指是发出的最后的挑战。它意味着,部落将会在每一件事上竭尽全力跟你作对,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他们已经下定决心反对你,宣布自己是你的不共戴天的敌人。” “他们是不是想伤害我的人身?”伊拉龙生硬地问。 昂丁朝甘纳尔瞥了一眼,一时之间从目光里看得出他有点犹豫,然后他摇了摇头,发出了生硬的笑声。他笑得太响,也许在那种场合是不大合适的。“不,鬼魂杀手!他们不敢伤害一位客人。那是不允许的。他们只是要你滚,滚,滚。”不过,伊拉龙还是搞不明白。接着,昂丁说:“好了,我们不谈这类不愉快的事了。甘纳尔和我已经以我们的食物和蜂蜜酒友好地招待了你,难道这不重要吗?”那位教士喃喃地表示赞同。 “非常感谢。”伊拉龙终于心软了。 蓝儿以严肃的目光望着他,说:他们怕了,伊拉龙。又怕又恨,因为他们不得不接受一位龙骑士的帮忙。 没错儿。他们也许会和我们并肩战斗,但他们不会为我们而战斗。

第十三章 塞尔贝戴尔 
(1) 这是个没有黎明的早晨。伊拉龙来到昂丁的大厅,听见那位部落首领在以矮人语跟奥利克说话。昂丁见伊拉龙走来,停了下来,然后说:“啊,鬼魂杀手,你睡好了吗?” “睡好了。” “很好。”他指了指奥利克,“我们一直在讨论你出发的事儿。我本来希望你能在这儿 多住些日子。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我看,你还是明天一大早上路为好。这时候街上的人不多,也许不会给你制造麻烦。此时此刻,物资和交通的事儿都在准备之中。根据罗特加的命令,我们将派卫兵护送你,一直护送到塞理斯。我已经把卫兵的人数从三名增加到七名。” “在此以前呢?” 昂丁耸了耸裹着毛皮的肩膀。“我原先打算带你去逛逛塔纳哥的景点,但现在你在我们的城市里转悠是不明智的。不过,今天甘纳尔酋长已经邀请你去塞尔贝戴尔。愿意的话,你就接受。跟他在一起,你会很安全。”这位酋长好像忘了他早先说过的话,即“”部落是不会伤害客人的。 “谢谢你,无论如何,我也许会接受。”伊拉龙出了大厅。他把奥利克拉到一边,问道:“这场世仇到底有多严重?我需要知道真相。” 奥利克显然不大愿意回答:“过去,血仇往往持续几代人,这也不是不常见的,结果好多家族整个儿都灭绝了。部落想要借助于这种老办法,那是缺乏深思熟虑的。这样的事情自从上一次部落战争以来没有发生过。在他们撤销誓言以前,你千万要小心,提防他们的叛逆行为,无论是一年还是一个世纪。真对不起,你跟罗特加的友谊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伊拉龙。不过,你不是孤立的。工匠部落在这个问题上站在你的一边。” 到了外面,伊拉龙连忙走到蓝儿身边。蓝儿是蜷缩在院子里过的夜。我去逛逛塞尔贝戴尔你介意吗? 你一定要去你就去。不过,带上萨若克。他接受她的建议,还把娜绥妲的信塞进了上衣。 伊拉龙来到圣殿大院的门口。五个矮人把横在路上的木头推到一边,然后把他围了起来。他们都拿着斧头和宝剑。他们看了看街上是否有人。那几个卫兵留在原地,伊拉龙沿着昨天的路线朝着塔纳哥最高一层的入口处走去。 伊拉龙打了个寒噤。城里似乎空无一人,这是不正常的。门窗都紧闭着,几个行人显然扭过头去,拐进了小巷,免得从他身边走过。他们怕被人看见离我很近,他意识到,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部落会对帮过我忙的任何人进行报复。他急于避开大街,便举手想要敲门。他还没有来得及敲,有一扇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身穿黑长袍的矮人在里面向他打招呼。伊拉龙紧一紧佩着宝剑的皮带,走了进去,把卫兵留在外面。 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五彩缤纷。塞尔贝戴尔的四周都是鲜绿色的草坪,犹如给这座对称的小山披上了一个斗篷。神殿就坐落在小山顶上。这座建筑物的墙上爬满了毛茸茸的常春藤,露水在尖尖的叶子上依然闪闪发亮。万物之上,群山之下,就是那个白色大圆顶,上面一道一道地镶嵌着黄金。 他的第二个印象是气味。鲜花和供香的味道混合成一种香味。那种香味如此美妙,伊拉龙觉得简直光闻那种气味就能活下去。 最后是声音。尽管教士们走在马赛克的小道上和宽敞的场地上发出啪哒啪达的响声,但伊拉龙听得见的唯一噪音是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时发出的轻轻的扑腾声。 那个矮人又做了个手势,沿着通向塞尔贝戴尔的主干道走去。他们从它的屋檐底下走过,伊拉龙不禁为身边的一切所显示的富有和精湛工艺感到惊奇。墙壁上星星点点地镶嵌着各种颜色和各种大小的宝石——都是完美无瑕的——赤金被锤成金丝,作为石质天花板、墙壁和地板的花边。重点地方还饰有珍珠和白银。他们偶尔经过一道屏风,那完全是用玉雕刻出来的。 神殿里没有布饰。矮人们用大量的雕像取而代之。许多雕像描述了在重大的战役里恶魔与神仙搏斗的情景。 他们爬上几层楼,经过一扇铜门。那扇门用醋酸铜打得很平滑,上面雕有复杂的图案。进门以后是一个木头地板、没有家具的房间。墙上密密麻麻地挂着铠甲,还有几个架子的长柄剑,很像是安吉拉在垡藤杜尔打仗时使用的那种武器。 甘纳尔就在里面,正和三个年轻矮人练武。为了行动方便,那位酋长把长袍束到大腿上方。他皱着眉头,手里的木棍不停转动,没有开口的剑刃像发了怒的黄蜂那样飞舞。 两个矮人朝他扑过去,结果在一片木头和金属的响声中被挡在外面。他击中了他们的膝部和头部,把他们打翻在地。伊拉龙看到甘纳尔只用几下子就利索地收缴了他最后一名对手的武器,不由得咧嘴一笑。 最后,那位部落首领注意到了伊拉龙,便把别的矮人打发走了。甘纳尔把武器放回架子上。伊拉龙说:“夸恩部落的人的剑是不是都使用得那么熟练?这对教士来说似乎是一项古怪的技艺。” 甘纳尔立在他的面前。“我要有能力自卫,对吗?有好多敌人隐藏在这块土地上。” 伊拉龙点了点头。“这几把剑倒是别具一格。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剑,只有一位草药医生在垡藤杜尔战役中使用过的那一把有点相像。” (2) 那位矮人吸了一口气,然后从牙齿缝里咝咝地吐出来。“你指的是安吉拉。”他露出很厌恶的神色,“她那把剑是在猜谜语游戏中从一位教士那里赢来的。这是个卑鄙的骗局,只有我们才可以使用长柄双刃剑。她和阿丽娅……”他耸了耸肩,走到一张小桌子跟前,斟满了两杯麦芽酒。他把一杯递给伊拉龙,一面说:“应罗特加的请求,我今天邀请你来这儿。他对我说,要是你同意成为工匠部落的一员,就让我教教你矮人国的传统。” 伊拉龙喝了口酒,没有吭声,望着甘纳尔两道浓浓的眉毛移到亮光里,产生的阴影落在两个瘦削的颧骨上。 那位首领接着说:“过去从来没有外人知道我们的秘密信念,你也不准把它告诉人类或精灵。然而,不了解这一些,你就无法理解当个矮人的含意。现在你已经是工匠部落的一员,你是我们的血肉,我们的荣誉。懂吗?” “我懂。” “过来。”甘纳尔一手拿着酒杯,把伊拉龙带出了练武室,领着他穿过五条大走廊,停在一扇拱门前面。拱门通向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面烟雾腾腾,一股供香的味道。他们面前是一尊褐色的花岗岩雕像,从地面直达天花板,淡淡的光线照着那张沉思的脸。 “他是谁?”伊拉龙诚惶诚恐地问。 “万神之王甘特拉。他是个武士和学者,虽然他的脾气捉摸不定。因此,为了得到他的保佑,我们每到关键时刻都要搞祭祀活动,比如在播种以前,生老病死的时刻。”甘纳尔做了个古怪的手势,朝雕像鞠了个躬,“每次投入战斗之前我们也要向他祈祷。他用一个巨人的骨头做成了大地,把这个世界理得井井有条。普天下都是他甘特拉的领地。” 接着,甘纳尔教伊拉龙怎样膜拜这位神,解释了用于表示敬意的姿势和话语。他阐述了供香的意思——它象征着生命和幸福,还花了很多时间来讲述关于甘特拉的故事:一匹母狼怎么在黎明时分产下了他;他怎样跟恶魔和巨人交战,为他的亲人们在阿拉加西亚赢得了一块地盘;他又怎样娶了河流和海洋之女神基尔芙作为自己的配偶。 接着,他们来到基尔芙的雕像跟前。她是用浅蓝色的石头精雕细刻出来的。她的头发似流水般地向后他祈祷。他用一个巨人的骨头做成了大地,把这个世界理得井井有条。普天下都是他甘特拉的领地。” 接着,甘纳尔教伊飘动,一直拖到脖子,中间是一双笑眯眯的紫蓝色宝石眼睛。她的手里捧着一枝睡莲和一块多孔的红色石头。这种石头伊拉龙没有见过。 “那是什么石头?”他指了指问。 “珊瑚,取自博尔山沿岸的大海深处。” “珊瑚?” 甘纳尔喝了口酒,然后说:“我们的潜水员在采珍珠时发现了它。在海洋里,有的石头似乎能像植物那样生长。” 伊拉龙以吃惊的眼光看着。他从来没有想到石子或石头也有生命。然而,这就是证据,它们只要有水、有盐就能长得很茂盛。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帕兰卡山谷的农田里老是有石头,即使在每年春天把土壤清理一遍以后。原来石头是会长出来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来到空气和天空之神乌鲁尔以及他的兄弟火神莫戈瑟尔跟前。在莫戈瑟尔的深红色雕像面前,那位术士讲述了他们兄弟俩是如何互相关爱,双方缺一不行。因此,白天,莫戈瑟尔的火光熊熊的宫殿在空中出现;每天夜晚,从炼炉里迸出来的火星在头顶闪烁。也因此,乌鲁尔不停地为他的兄弟提供食物,于是他就不会死亡。 除此以外,还剩下两个神:辛德莉——大地的母亲——和赫尔兹伏格。 赫尔兹伏格的雕像与众不同。这尊赤身裸体的神欠着身子,匍匐在一块矮人大小的灰色燧石上,食指尖摸着那块石头。他的背部肌肉高高隆起,好像是在使劲儿,但他的表情极其温柔,犹如有个新生婴儿躺在他的面前。 甘纳尔以低沉而又刺耳的嗓音说:“甘特拉也许是万神之王,但我们心中敬仰的是赫尔兹伏格。巨人族被打垮以后,是他认为大地应当有人居住。别的神都不赞成,但赫尔兹伏格没有理会他们,偷偷地从一座大山里取来树根做成了第一个矮人。 “他的行为被发现以后,众神们都很嫉妒。于是,甘特拉创造了精灵族,令其代表自己统治阿拉加西亚。接着,辛德莉从土里带来了人类;乌鲁尔和莫戈瑟尔联手合作,把龙族引进大地。只有基尔芙保持克制。于是,第一批民族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伊拉龙聚精会神地听着,觉得甘纳尔讲得非常诚恳,但他仍有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伊拉龙觉得提出这样的问题会令人尴尬,因此只是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于是,”甘纳尔喝干了酒说,“就有了我们最重要的仪式……矮人死了以后都非得葬在石头里,要不然他们的灵魂就永远进不了神殿去见赫尔兹伏格。我们不是来自泥土、空气或火,而是来自石头。而作为工匠,你有责任确保你身边的任何矮人死了以后都有个合适的安息之地。要是你不这么做——除非你受了伤或在出现敌人的情况下——罗特加会把你流放,生前哪个矮人也不会承认你的存在。”他挺了挺肩膀,眼睛盯着伊拉龙,“你还有好多东西要学,但你要遵守我今天简单向你介绍的习俗,这是有好处的。” “我不会忘记的。”伊拉龙说。 (3) 甘纳尔感到很满意,便把他带出神殿,顺着一个弯弯曲曲的楼梯走去。在此过程中,那位首领把手伸进袍子,掏出来一根简单的项链:就一根链子,上面穿着个小银锤。他递给了伊拉龙。 “这是罗特加要我帮的另一个忙,”甘纳尔说,“他担心,加巴多里克斯可能会通过意念从见到过你的人那里查明你的形象,比如杜尔查、蛇人或整个帝国的任何士兵。” “我干吗要害怕那个?” “这是因为,那样的话,加巴多里克斯就可以用千里眼监视你。也许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伊拉龙感到一阵害怕,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就好像有一条冰冷的蛇爬到了自己身上。我应当想到这一点。他责怪自己。 “这玩意儿能防止任何人用千里眼看见你和你的龙,只要你戴着它。是我亲自设置了符咒,应当能抵挡最厉害的意念。不过,我先要警告你,一旦启动,项链会吸收你的力量,直到要么你把它取下来,要么等危险过去以后。” “我睡着了,那会怎么样?项链会不会在我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把我的能量消耗光?” “不会的。它会把你唤醒。” 伊拉龙用指头揉了揉那个锤子。要躲开别人的符咒是很难的,尤其是加巴多里克斯的符咒。要是甘纳尔有那么深的功夫,还有什么别的魔法隐藏在他的礼物里呢?他注意到锤子柄上刻着一连串字母,拼作AstimHefthyn(视觉卫士)。到了楼梯顶上,他问道:“为什么你们矮人写的字母跟我们人类的是一样的呢?” 甘纳尔自他们见面以来第一次笑了。他宽大的肩膀抖动着,洪亮的声音在神殿里回响。“恰恰相反。你们人类写的是我们的字母。我们的祖先来到阿拉加西亚的时候,他们都是文盲,就像兔子那样。但是,他们很快就发明了与这种语言配套的字母表。连你们的有些词汇也都是从我们这儿来的,比如father(父亲),原先拼作farthen.” “这样说来,垡藤杜尔(FarthenD?觠r)的意思是……”伊拉龙把项链套在脖子上,塞到他的上衣里面。 “我们的父亲。” 甘纳尔停在一扇门口,把伊拉龙领进一条弧形长廊。长廊就在穹顶下面,环绕塞尔贝戴尔神殿,从没有遮拦的拱门里望得见塔纳哥后面的连绵群山以及底下的叠层式城市。 伊拉龙只是瞥了一眼风景。长廊的内墙上竟是一幅连续不断的画卷,讲述了赫尔兹伏格创造矮人族的故事。人和事物都以浮雕形式出现,色彩鲜艳,内容详尽,给人一种高度写实主义的感觉。 伊拉龙看得着了迷,问道:“这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每个场面都用小片大理石雕刻而成,上了釉以后放在火里烧制,然后拼成一整块。” “用普通的油彩不是更容易一些吗?” “没错儿,”甘纳尔说,“不过,我们要让它保持几百年——几千年——不变样。瓷釉与油彩不同,它永不退色,也不会失去光泽。这是第一部分,在发现垡藤杜尔以后不到十年就雕刻出来了,当时阿拉加西亚还根本没有精灵族呢。” 那位术士挽起伊拉龙的胳膊,领着他沿着这幅画卷往前走。每一步都要穿越漫长的历史。 伊拉龙看到,矮人族一度是个游牧民族,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后来,气候变得越来越热,土地寸草不长,他们不得不向南迁移到了博尔山脉。哈德瑞克沙漠原来是这样形成的。他吃惊地意识到。 他们顺着壁画继续往前走,走向塞尔贝戴尔的后面。伊拉龙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从山羊的驯化,到宝石玫瑰的雕琢,矮人族和精灵族的第一次会面,以及每一位新的矮人国王的加冕典礼。龙族不时出现,又是放火,又是杀人。伊拉龙看到这里憋不住要发表一点看法。 他放慢了脚步,看见画卷已经讲到他所希望知道的内容:精灵族和龙族之间的战争。这里,矮人族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述两个民族给阿拉加西亚造成的破坏。伊拉龙看到精灵族和龙族互相残杀,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战争没完没了地进行,下个场景比上个场景更加残忍。最后,黑暗终于过去,画面上有个年轻的精灵捧着个白色龙蛋,跪倒在一座悬崖的边缘。 “这一位是不是……”伊拉龙低声说。 “是啊,他就是第一位龙骑士伊拉龙。而且画得很像,因为他答应坐下来让我们的工匠替他画像。” 伊拉龙给迷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看着那个与他同名的人的脸。我总以为他的年纪还要大一些。这位精灵长一双倾斜的眼睛,往下望着自己的鹰钩鼻和狭窄的下巴,露出一副很凶猛的样子。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与他自己的脸完全不一样……然而两个肩膀又高大,又绷紧,令他想起自己在发现蓝儿的蛋时的那种感觉。我们毕竟区别不大,你和我,他心里想,一面摸了摸那幅冰凉的釉画,要是我的耳朵和你的耳朵长得一个样,我们真会成了跨越时空的亲兄弟。……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赞成我的行动?他知道,他们至少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俩都保存了那个蛋。 伊拉龙听到门开了又关了,回头一看,只见阿丽娅从长廊的那头走来。她面无表情地朝墙上扫视一遍。伊拉龙注意到,她当初在长老会面前就是那副表情。不管她心里究竟怀着什么想法,他觉得她很讨厌这个场面。 (4) 阿丽娅微微点了点头。“Grimstborith(原注:酋长)。” “阿丽娅。” “你一直在把你的神话教给伊拉龙?” 甘纳尔没精打采地笑了笑。“你是这个社会的人,你就总是应当了解这个社会的信仰。” “不过,了解不一定就意味着信仰。”她摸了摸一根柱子,“也不一定就意味着传播这种信仰的人这么做不是为了……捞取物质利益。” “难道你能否认,我的部落为了我们弟兄们的安康而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我什么也不否认,我只是想问一声,要是你把财富散发给穷人、受饥挨饿的人、无家可归的人,哪怕是给沃顿人买点粮食,那该多么好啊!而你却把财富堆造成了一座纪念碑,纪念你那个胡说八道的历史。” “够了!”那个矮人握紧拳头,脸色变得红一块白一块的,“没有我们,庄稼就会枯死,江河、湖泊就会泛滥,我们的羊群就会生出独眼怪兽,在众神的愤怒之下连老天也会完蛋!”阿丽娅微微一笑。“只是因为我们天天祷告,效忠神灵,这样的事才没有发生。要不是赫尔兹伏格,哪儿……” 伊拉龙很快就跟不上他们的争吵。他听不懂阿丽娅对夸恩部落含沙射影的批评,但他从甘纳尔的反应中看得出,她拐弯抹角地认为矮人族的神并不存在,对每个矮人的灵魂都能进入神殿提出质疑,并指出了她认为的他们在说理过程中存在的毛病——他们的话音听上去都很悦耳,而且彬彬有礼。 过了几分钟,阿丽娅抬起一只手,打断了甘纳尔的话,说:“这就是我们的分歧所在,酋长。你沉溺于你认为是真实的东西,而又拿不出证据。在这一点上,我们必须同意保留不同意见。”接着,她朝伊拉龙转过身来。“‘’部落已经煽动塔纳哥的市民起来反对你。昂丁认为,在我们离开之前,你最好待在他的家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伊拉龙犹豫片刻。他想要多看一眼塞尔贝戴尔。然而,要是去了外面会出事,他还不如待在蓝儿身边。他朝甘纳尔鞠了个躬,请求准许他离去。“你用不着道歉,鬼魂杀手。”酋长说。他怒视着阿丽娅。“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愿甘特拉保佑你。” 伊拉龙和阿丽娅一起离开了神殿,在十来名武士的护卫下快步走过市区。途中,伊拉龙听到下面有愤怒的群众在大喊大叫。一块石头嗖地飞过附近的房顶。他因此注意到有一缕黑烟从市区边缘升起。 回到楼我们离开之前,你最好待在他的家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伊拉龙犹豫片刻。他想要多看一眼塞尔贝戴尔。然而,要是去了外面会出事,他还不如待在蓝儿身边。他朝甘纳尔鞠了个躬,请求准许他离去。“你用不着道歉,鬼魂杀手。”酋长说。他怒视着阿丽娅。“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愿甘特拉保佑你。” 伊拉龙和阿丽娅一起离开了神殿,在十来名武士的护卫下快步走过市区。途里以后,伊拉龙连忙来到自己的房间。他披上锁子甲,系好护胫和护臂,把皮帽、防护帽以及头盔往头上一戴,然后抓起了盾牌。他拿着行李和鞍囊跑到院子里,靠着蓝儿的右前腿坐了下来。 塔纳哥像个翻了个底朝天的蚂蚁窝。她说。 但愿我们不会给咬着。 过不多久,阿丽娅来了,还来了五十名全副武装的矮人,他们在院子里安顿下来。矮人们面无表情地等着,一面低声交谈,一面望着那上了闩的门以及他们背后高耸的大山。 “他们担心,”阿丽娅坐到伊拉龙身边,说道,“群众不让我们去筏子那里。” “蓝儿完全可以驮着我们飞出去。” “雪焰怎么办?昂丁的卫兵怎么办?不行,要是我们出不去,我们不得不等到矮人们的火气平息下去。”她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空,“很不幸,你竟然得罪了那么多矮人,不过这也许是不可避免的。部落之间向来吵个没完。一方高兴,另一方就不高兴。” 他摸了摸铠甲。“现在我真后悔接受了罗特加的提议。” “啊,是的。至于娜绥妲,我认为你做出了唯一可行的选择。这不能怪你。如果有过错话的,那是罗特加的过错,这是他提出来的。他肯定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 有几分钟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五六个矮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活动活动手脚。最后,伊拉龙问道:“你在杜维敦森林有家人吗?” 过了好长时间,阿丽娅才回答“没有任何关系亲密的人。” “怎么……怎么会那样?” 她又犹豫不决。“我要担任女王的使节和大使,可是他们不让。这好像不大合适。我不顾他们的反对,依然在肩上刺上了yaw?(原注:信任的联结)。——表明我已经献身于我们民族更伟大的事业,就像你接受布鲁姆的戒指那样——从此,我的家人再也不愿意见我。” “可是,那是七十年以前的事了。”他反驳说。 阿丽娅眼睛看着别处,密密的头发挡住了脸。她遭到了家庭的摈弃,被派去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民族中间——伊拉龙试图想象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难怪她是那样沉默寡言。他恍然大悟。“杜维敦森林外面还有别的精灵吗?” 她仍然捂着脸,说道:“我们三人是从埃勒斯梅拉派来的。在杜维敦森林和崇吉海姆之间运送蓝儿的蛋的过程中,法奥兰和戈兰温总是一路陪着我。只有我在杜尔查的伏击中幸免于难。”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很有自尊心的武士。戈兰温喜欢通过意念跟鸟儿说话。他经常立在林子里,四周围满了鸟,听着它们啼鸣,一听就是几个小时。然后,他会给我们唱最悦耳的歌曲。” (5) “法奥兰呢?”这次,阿丽娅不愿意回答,只是把弩握得很紧。伊拉龙没有泄气,试图寻找另一个话题。“你干吗那样讨厌甘纳尔?” 她突然转过脸,以柔软的手指摸摸他的脸颊。伊拉龙吃惊地往后一缩。“那个问题,”她说,“我们换个时间再讨论吧。”说着,她立起来,不动声色地走到院子对面。 伊拉龙望着她的背影,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理解。他说,一面往蓝儿的肚皮上一靠。她觉得很有趣,喷了喷鼻息,然后把脖子和尾巴缠在他的身上,很快睡着了。 夜幕渐渐降临山谷。伊拉龙竭力保持头脑清醒。他拿出甘纳尔给的项链,用魔法仔细检查了几遍,但只找到了那位武士的防身符。他只得罢休,把项链放回上衣里。他用盾牌挡住自己,坐下来准备等待一夜。 当头顶的天空里出现第一缕光线的时候——虽然山谷里仍是黑蒙蒙的,要到中午才放亮——伊拉龙叫醒了蓝儿。几个矮人已经起来,为了不出声音忙着用布裹住武器,以便偷偷地溜出塔纳哥。昂丁甚至派人把蓝儿的爪子和雪焰的蹄子也裹了起来。 一切准备停当,昂丁和他的武士把伊拉龙、蓝儿和阿丽娅团团围在中间。大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上了油的铰链没有发出任何响声。然后,他们出发去湖边。 塔纳哥似乎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街上只有一排排的房子,居民们还在梦乡之中,对他们的行动浑然无知。他们遇上的几个矮人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们,然后像鬼魂那样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 在每一层的城门口,卫兵一言不发,挥手放他们过去。他们很快就离开了居民区,开始穿越塔纳哥脚下光秃秃的田野。再往前走,便是平静如镜、灰蒙蒙的水边,附近有个石头砌的码头。 两个宽大的筏子系在码头边上等着他们。第一个筏子上蹲着三个矮人,第二个筏子上蹲着四个矮人。他们一见昂丁便立起身来。 伊拉龙帮助几个矮人缚住雪焰的腿,蒙上它的眼睛,然后把马哄上了第二个筏子。它不得不跪在那里,还得用绳子紧紧缚住。与此同时,蓝儿从码头滑到湖里。她在水里慢慢划动,只有脑袋露出水面。 昂丁拉住伊拉龙的胳膊。“我们就在这儿分手了。我为你派了最优秀的武士,他们会把你一直护送到杜维敦森林。”伊拉龙想要表示感谢,但是昂丁摇了摇头,“不用谢。这不是个感谢的问题。这是我的责任。我只是感到羞愧,部落的仇视给你的短暂停留蒙上了阴影。” 伊拉龙鞠了个躬,然后与奥利克和阿丽娅一起登上了第一个筏子。缆绳解开了,矮人们用长篙把筏子推离了岸。随着黎明的到来,两个筏子朝着阿拉哥尼河口漂动,蓝儿在两个筏子中间向前游去。

第十四章 夜间的宝石 
(1) 帝国侵犯了我的家园。 许多人在前一天夜里与蛇人和士兵的搏斗中受了伤,若伦听着他们痛苦的诉说,心里这么想着。他又害怕,又恼火,直打哆嗦。到了最后,他简直像在打摆子,脸颊发烫,喘不过气。他很伤心,非常伤心……仿佛蛇人的行为彻底粉碎了他童年时代的天真美梦。 若伦留下郎中葛楚德来照料伤员,自己继续朝霍司特家走去,一路上看到房屋之间设起的临时路障:木板呀,酒桶呀,石堆呀,还有那两辆被蛇人炸坏了的马车。一切似乎都挡不住敌人的进攻。 卡沃荷村里行人稀少,人们都目光呆滞,疲乏不堪,面带吃惊和痛苦的神色。若伦也累得要命,这么累在他的记忆中是没有过的。从前天夜里起,他还没有睡过觉。打仗打得胳膊和背部都酸痛。 他走进霍司特的屋子,看到伊莱恩立在餐厅门口,听着里面火气很大的谈话。她招呼他过去。 蛇人的反攻被挫败以后,卡沃荷的重要人物聚在一起,想要决定村里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挑起事端的霍司特及其同伙该不该受到惩罚。在上午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一直在讨论这几个问题。 若伦朝屋里瞥了一眼。长桌四周坐着伯吉特、洛林、史洛恩、加得瑞克、德尔温、菲斯克、莫恩以及别的一些人。霍司特坐在上首主持会议。 “……我说,这种事情干得很愚蠢,很鲁莽!”基塞尔特直起身子喊着说,“你们没有理由危及——” 莫恩挥了挥手。“这个问题上面讨论过了。已经办了的事木已成舟,现在说应当这么办应当那么办,是毫无意义的。我也同意这种看法——昆比是大家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想到那些魔鬼可能会对若伦下毒手,我不寒而栗——但是……但是我想要知道的是,我们怎样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很简单,把那些士兵杀了。”史洛恩喊着说。 “然后怎么办?他们会派更多的士兵来。即使我们把若伦交出去,这也不会带来什么好处。你们听见蛇人的话没有——要是我们保护若伦,他们就杀了我们;要是我们交出若伦,他们就让我们去做奴隶。你们也许有不同的想法,但就我而言,我宁死也不愿意一辈子当奴隶。”莫恩摇了摇头,嘴巴变成一条直线,“我们躲不过去。” 菲斯克俯过身来。“我们可以逃走。” “逃到哪儿去?”基塞尔特反驳说,“我们的背后是斯拜因山,大路已被士兵封锁,再往前走就是帝国的其他地区。” “这都要怪你,”泰恩朝霍司特戳戳一根颤抖的指头,喊着说,“这都是因为你,他们会烧掉我们的房子,杀死我们的孩子。这都是因为你!” 霍司特一听,掀翻椅子,霍地立起身来。“你的正义感上哪儿去了,伙计?难道你心甘情愿地让他们把我们吃掉也不反击吗?” “没错儿,如果这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自杀的话。”泰恩怒目环视四周,然后冲出屋去。他一脸失魂落魄的神色。 这时候,加得瑞克注意到了若伦,便招呼他进去。“快过来,快过来,大家一直在等你。” 若伦见到几十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两只手往腰里一插。“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我认为,”加得瑞克说,“大家也都认为,在这个时候把你交给帝国是毫无意义的。无论如何这不是个办法。我们唯一的办法是再发动一次进攻。霍司特负责制造矛头——以及别的武器,要是有时间的话——菲斯克已经答应制造盾牌。他的木匠铺幸好没有烧掉。我们还得有人来管理我们的防御工事。这个任务大家希望由你来担当。好多人会来帮你的忙。” 若伦点了点头。“我会尽力而为的。” 塔拉站起身来,赫然立在她丈夫莫恩的身边。她是个身材魁梧的女人,乌黑的头发已经花白,一双有劲的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拧掉鸡的脑袋。她说:“你一定要把这个任务完成好,要不然我们又要举行葬礼了。”然后,她转身对霍司特说:“在采取下一步行动以前,我们先要把死人埋掉。孩子们应当送到一个安全地方去,比如诺斯特克里克的考利农场。你也该去,伊莱恩。” “我不会离开霍司特。”她镇定地说。 塔拉有点生气。“怀孕五个月的妇女不该留在这儿,跑来跑去会造成流产。” “你不知道消息,光是瞎担心,那要比留在这儿还糟糕。我已经生过几个儿子,我决定留下,我知道你和卡沃荷的每一位妻子都会留下的。” 霍司特从桌子那头走过来,温柔地拉起伊莱恩的手。“我也不愿意放你去任何地方,只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孩子们应当去,考利会照顾好他们。不过,我们要确保去考利农场途中的安全。” “而且,”洛林说,“任何人,该死的任何人,都不该和山谷下边的人家发生关系,当然,除了考利以外。他们帮不了我们的忙,我们也不愿意看到那些亵渎神明的人去打扰他们。” 大家都认为他的话说得对。会议到此结束,与会者一齐散去。然而,他们过不多久又聚集在一起——还有村里的大多数人——聚集在葛楚德屋后那个小小的坟场里。十具裹着白布的遗体安放在墓边,每个冰凉的胸口上放着一枝铁杉,每个脖子上戴着一道银色的护身符。 (2) 葛楚德走上前来,念了每个死者的名字:“帕尔、威格利夫、盖德、巴德里克、法罗尔德、海尔、加尔纳、凯尔比、墨尔科尔夫、阿尔本贝姆。”她在死者的脸上放上黑色的鹅卵石,然后举起两臂,脸朝天空,合上眼睛,以颤抖的声音开始吟诵哀歌。她的声音忽高忽低,泪水从眼角里流出来。那些千古传唱的词句道出了村民们心中的悲哀。她歌唱大地,歌唱黑夜,歌唱全人类谁也永远无法回避的痛苦。 最后一个音符落地以后,家人赞扬了死者的业绩和美德,然后把遗体安葬了。 若伦听着,目光落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土墩,里面埋着三名士兵。一名是诺尔法雷尔杀死的,两名是我杀死的。他仍能感觉到斧头砍下去的时候发生的情况。一股胆汁涌上来,他不想当着全村人的面呕吐。是我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若伦既没有想到也没有打算杀人,但他杀的人比卡沃荷的任何人都多。他觉得好像自己的眉毛上还沾着血迹。 不一会儿,他离开了坟场——甚至没有停下来跟凯特琳娜说一句话——爬到高处察看卡沃荷,考虑最佳的防御办法。不幸的是,房子的间距太大,仅仅加固当中的空间不足以形成防御圈。若伦认为,让士兵背靠着房屋的墙壁作战,踩坏大家的花园,这也不是个好主意。西边倒是有阿诺拉河,他心里想,但在卡沃荷的其他部分连一个孩子也藏不住……我们怎么能在几个小时内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呢? 他来到村子中央,大声喊道:“有空的人快来帮忙砍树!”过不多久,几个男人走出家门,穿过小街陋巷跑过来。“多来几个人!大家都来帮忙!”若伦看见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洛林有个名叫达门的儿子站到他的身边。“你打算怎么办?” 若伦抬高嗓门,让大家都听得到自己的话。“我们要在卡沃荷四周筑起一道围墙,越厚越好。我想,我们砍倒几棵大树横在路上,把树枝削得尖了又尖,那么蛇人就很难过得来。” “你看,总共要几棵树呢?”奥瓦尔问。 若伦犹豫片刻,心算了一下卡沃荷的周长。“至少要五十棵。筑得好一点也许要六十棵。”大家咒骂一声,争了起来。“等一等!”若伦点了点人数。他得出的数字是四十八个。“要是大家能在接下来的一个钟头里每人砍倒一棵树,我们的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大家办得到吗?” “你别小看我们,”奥瓦尔说,“我十岁的时候就一个钟头砍倒过一棵树。” 达门也开了口:“弄点刺藤来怎么样?我们把刺藤挂在树上。据我所知,那种带刺的藤蔓是谁也爬不过去的。” 若伦咧嘴一笑。“这是个好主意。还有,凡是有儿子的,让他们快去套马,把砍倒的树拉回来。”大家答应一声,分头去拿斧子和锯子准备动手干活。若伦拦住了达门,说:“树上的枝叶一定要留着,要不然是派不上用场的。” “你去哪儿?”达门问道。 “修筑另一条防线。”说完,若伦离他而去,跑步来到昆比家里。伯吉特在忙着往窗子上钉板条。 “有什么事吗?”她朝他看了一眼,问道。 他把自己用大树设置路障的计划简单讲了一遍。“我想在树障里边挖一道战壕。这样,万一有人突破这条防线,也可以妨碍他的前进速度。甚至可以在战壕底部插上尖刺——” “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些什么,若伦?” “我要你去组织每个妇女和孩子,组织每个你能组织到的人去挖战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们没有太多……”若伦盯着她的眼睛,“求求你了。” 伯吉特皱了皱眉头。“干吗叫我去?” “这是因为,你像我一样痛恨蛇人,我知道你愿意想方设法来阻挡他们。” “没错儿,”伯吉特低声说,然后轻快地拍了拍两只手,“很好,我听从你的意愿。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若伦·加罗森,是你和你的家人使我的丈夫丧了命。”若伦还来不及回答,她已经大步走开了。 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她的指责。考虑到她的损失,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她没有记这笔血仇,这对他来说已经很幸运了。接着,他振作起精神,朝通向村里的大路跑过去。这是村里最薄弱的环节,不得不加强防守,决不能再让蛇人炸开一条路冲进来。 若伦叫来了波多尔,两个人一起动手沿路挖一条壕沟。“我不得不马上就去,”波多尔一面挥着镐头,一面提醒说,“爸爸要我上铁匠铺去干活儿。” 若伦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他一边干活,一边又想起那两个士兵:他砸向他们的时候他们所露出的眼神,还有那种感觉,砸向一个人的可怕感觉,仿佛那是一根烂树桩。他停顿片刻,觉得有点恶心。他注意到整个卡沃荷村的人都在忙忙碌碌,以便为下一次战斗做好准备。 波多尔走了以后,若伦自己挖成了一道大腿深的战壕,然后来到菲斯克的木匠铺。在得到木匠的允许以后,他从木料堆上取了五根木头,用马拉到大路上。若伦把木头竖放在壕沟里,形成了一道使敌人闯不进卡沃荷的屏障。 他用脚把木头周围的泥土踩结实。这时候,达门来了。“树弄来了。现在大家正把它们放到合适的位置。”若伦和他一起来到卡沃荷北边。十二个男人正把四棵郁郁葱葱的松树排成一行。与此同时,有个小伙子手拿鞭子,赶着几匹马又返回山脚下。“大多数人在帮忙运树,大家越干越来劲,我刚才离开的时候,看到他们好像要把整个森林都砍光似的。” (3) “很好,多砍的木材可以派别的用场。” 达门指指堆放在基塞尔特的地边的一堆密密的刺藤。“这是我从阿诺尔河边弄来的,你想怎么使用就怎么使用吧。我再去弄点来。” 若伦拍拍他的胳膊,然后转身看着卡沃荷的东边,只见一大群妇女、孩子和男人在挖土。他走过去,看到伯吉特像个将军那样在发号施令,给挖土的人送开水。战壕已经有五英尺宽,两英尺深。趁着伯吉特停下来歇口气,他对她说:“我很感动。” 她把一束头发抹到后面,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我们先把地犁了一遍,这样挖起土来就比较容易。” “有铁锨吗?我也来帮忙。”他问。伯吉特指了指壕沟那头的一堆工具。若伦走了过去,突然看到了人群中的凯特琳娜。她身边的史洛恩正劲头十足地在刨着土,好像要把地球剥掉一层皮,让它露出下面的肌肉。他眼睛瞪得很大,牙齿露在外面,嘴唇上全是土。 若伦一见史洛恩的表情,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连忙从他身边走过去,还转过脸,不想看见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拿起一把铁锨,马上动手挖土,以拼命干活来忘却自己的担心。 那一天就这样在不停的忙碌中渐渐过去。大家都没有停下来吃饭或休息。战壕越挖越长,越挖越深,最后围住了村庄的三分之二,直达阿诺尔河边。所有的松土都堆在壕沟的里侧,让别人跳不进来……也爬不出去。 到了下午早些时候,树障已经修建完毕。若伦停止挖土,接着去帮助削尖无数的树枝——把它们尽可能交叉重叠地放在一起——固定好刺藤网。有时候,他们不得不拔掉一根树桩,好让伊伏这样的农夫把牲口赶到卡沃荷的安全地方。 到了傍晚,工事已经比若伦想象的还要坚固、还要长,虽然他们还得干上几个小时才能使工程达到满意程度。 他疲惫不堪,坐在地上歇息片刻,啃着一块面包,抬头望着星星。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抬头一看,原来是艾伯瑞。“拿着。”艾伯瑞交给他一个制作粗糙、只是拿几块木板用钉子拼成的盾牌,以及一根六英尺长的长矛。若伦很高兴地接过了。接着,艾伯瑞往前走去,把长矛和盾牌分发给别人。 若伦慢慢地立起身,从霍司特家拿来斧子,来到大路的入口处。波多尔和另外两个人在值班。“你们需要休息就把我叫醒。”若伦说,然后在附近的屋檐下躺下来。他把武器放好,便于在黑暗里找得着,然后合上眼睛焦急地等着。 “若伦。” 声音来自右边。“是凯特琳娜吗?”他挣扎着坐起身,眨了眨眼睛。她拿开灯笼上的遮布,透出一缕光线。“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想来看看你。”她脸色苍白,和夜间的阴影融合在一起,大眼睛里露出神秘的目光。她拉起他的胳膊,把他带到一个波多尔和别人听不见他们说话的门洞里。她双手捧着他的脸颊,轻轻地吻着他。但是,他太疲劳了,难以对她的爱情做出反应。她往后一缩,打量着他。“有什么不对头吗,若伦?”他干巴巴地大笑起来。“有什么不对头?这个世界不对头,就像画框挂歪了。”他握起一个拳头,“我也不对头。只要我一停下来,我就看到那两个士兵在我的锤子底下流血。那两个人是我杀死的,凯特琳娜。他们的眼神……他们的眼神!他们知道快要死去,知道自己毫无办法。”他在黑暗里浑身发抖,“他们知道……我也知道……但我仍然不得不那么做。这是无法——”他说不下去了,只觉得热泪在落下来。 若伦为过去几天的事深感震撼,失声大哭。凯特琳娜搂着他的头。他为加罗和伊拉龙哭泣;他为帕尔、昆比和其他死者哭泣;他为自己哭泣;他也为卡沃荷的命运哭泣。他哭个不停,直到感情慢慢平息下去,把眼泪哭干。 若伦长长地吸了口气,朝凯特琳娜看了一眼,只见她也在流泪。他伸出拇指,抹去她那如宝石般的泪珠。“凯特琳娜……亲爱的。”他又说了一遍,品尝着那句话的滋味,“亲爱的。我没有东西给你,只有我的爱。不过……我还是要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到她脸上旋即露出真诚的喜悦和惊讶。接着,她犹豫片刻,看上去有点踌躇和不安。没有史洛恩的同意,他不该问,她也不敢接受。但是,若伦已经不再在乎,他现在必须知道,凯特琳娜是不是愿意和他一辈子生活在一起。 最后,她低声说:“是的,若伦,我愿意。”

第十五章 在阴沉沉的天底下 
(1) 那天夜里,天下了雨。 厚厚的云层笼罩着帕兰卡谷,犹如伸出两条胳膊,牢牢地抓住了连绵的群山。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浓雾。若伦从屋里望着瓢泼大雨敲打着树枝,把卡沃荷四周的壕沟变成一片泞泥。大雨还拍打着茅草屋顶和屋檐。透过雨帘望去,一切都变得迷迷蒙蒙,看不清楚。 快到中午的时候,雨势有所减弱,但依然细雨绵绵,下个不停。若伦来到大路口的路障跟前放哨,不一会儿头发和衣服就全被淋湿了。他蹲在几根木桩旁边,抖了抖披风,把风帽再往下拉了拉,想要挡住寒冷。 尽管天气恶劣,但若伦依然心花怒放,沉浸在幸福之中。凯特琳娜终于接受了他的求婚。他们订婚了!他觉得心满意足,信心百倍,仿佛自己成了一名不可战胜的勇士。有了这样的爱情,那些士兵算得了什么,蛇人算得了什么,帝国算得了什么?他们不过是烈火中的燃料。 然而,在高兴之余,他脑子里开始集中考虑那个对他说来是生死攸关的重要问题:怎样确保凯特琳娜逃过加巴多里克斯的惩罚。他醒过来以后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是让凯特琳娜去考利的农场躲避一阵,他盯着那雾蒙蒙的路,心里这么认为,但是,她决不愿意离去……除非史洛恩命令她去。我或许能够说服他。我敢肯定,他也像我一样希望她能脱离险境。 正当他在考虑怎么向那位屠夫开口的时候,密密的乌云又布满天空,一阵倾盆大雨打得脸上发痛。若伦身边旋即出现了很多水坑。雨点打在上面,犹如受惊的蚂蚱那样反跳起来。 若伦觉得肚子有点饿,便让洛林的小儿子拉尼接了他的班,自己去找点吃的东西。他从一个屋檐跑到另一个屋檐,躲着大雨。他刚拐过屋角,吃惊地看到艾伯瑞在一个门洞里跟几个男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里德利喊着说:“……你眼睛瞎了?钻进棉白杨丛里,他们决不会看见!你真是笨极了。” “你愿意的话,你去试试。”艾伯瑞反驳说。 “我会的!” “那样的话,你到时候可要告诉我,挨箭是什么味道。” “也许,”泰恩说,“我们不像你那样跑不快。” 艾伯瑞转身冲着他吼了一声。“你的话跟你的脑瓜儿一样笨。顶着几张我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叶子就躲得过去?我才不会让我的家人去冒那个险呢。我没有那么笨。”泰恩的黑眼珠鼓了起来,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什么?”艾伯瑞嘲笑说,“你怎么不会说话了?” 泰恩吼了一声,朝艾伯瑞的脸颊上打了一拳头。艾伯瑞哈哈大笑。“你的力气还不如一个女人。”接着,他抓住泰恩的肩膀,把他推倒在外面的泥浆里。泰恩躺在那里,一脸吃惊的神情。 若伦把长矛当作棍棒来支撑,一纵身跳到艾伯瑞身边,以防里德利和其他人对艾伯瑞动手。“别吵了,”若伦怒气冲冲,大喝一声,“我们有力气不如去打敌人。我们可以开个会,决定究竟该向谁做出补偿,向艾伯瑞还是向泰恩。但是,在此之前,我们不要再自己人打自己人。” “你说得倒容易,”里德利轻蔑地说,“你一没有老婆,二没有孩子。”然后,他把泰恩扶起来,和其他几个男人一起走了。 若伦仔细看着艾伯瑞,只见他的右眼下方有一道紫痕。“干吗吵起来?”他问道。 “我……”艾伯瑞没有说下去,他做了个怪相,摸了摸下巴。“我和达门一块儿去侦察。蛇人在几个山头上派了士兵。他们望得见阿诺拉河对面山谷上下的情况。我们一两个人也许——只是也许——可以从他们的眼皮底下偷偷溜过去。可是,如果不干掉那几个士兵,我们怎么也无法把孩子们送到考利农场。而那样的话,我们就等于把我们的去向告诉了蛇人。” 若伦一下子感到很害怕,仿佛有毒汁涌过他的心脏和血管。我怎么办?他意识到大祸就要临头,心里觉得很难受。他搂住艾伯瑞的肩膀。“快!快去找葛楚德看看。” “不去,”艾伯瑞推开了他,说道,“她得照料比我更严重的伤员。”他吸了口气,做了个准备动作——像是要潜入湖中——冒着大雨朝铁匠铺跑去。 若伦望着他离去,摇了摇头,然后走到里面。他看到伊莱恩带着一群孩子坐在地板上,在用锉刀和磨石在磨尖一堆矛头。若伦朝伊莱恩做个手势。他们来到另一间屋子,他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伊莱恩咒骂几声——这倒把他吓了一跳,他可从来没有听到她说过粗话——然后问:“泰恩有理由打架吗?” “也许有的,”若伦承认说,“他们互相谩骂,但艾伯瑞骂得最凶……不过,是泰恩先动的手。换成是你,你也可能会打起来。” “胡说八道,”伊莱恩把披巾往肩上一裹,斩钉截铁地说,“这场争吵要让公断人来裁定。只要避免流血,该罚款就罚款。”她出了大门,手里还拿着一根已经做好的长矛。 若伦听了,心里不大好受。他在厨房里找了点面包和肉吃,然后帮助孩子们削尖矛头。有个名叫费尔达的妈妈来了,若伦把孩子们交给她照管,自己跑步从村里回到了大路口。 他在泥浆里蹲着。这时候,一束阳光突破乌云,照亮了雨,使得每一个雨点都闪耀着晶莹的火花。若伦目瞪口呆地望着,全然不顾雨水在从他的脸上淌下来。云缝越来越大p> “胡说八道,”伊莱恩把披巾往肩上一裹,斩钉截铁地说,“这场争吵要让公断人来裁定。只要避免流血,该罚款就罚款。”她出了大门,手里还拿着一根已经做好的长矛。 若伦听了,心里不大好受。他在厨房里找了点面包和肉吃,然后帮助孩子们削尖矛头。有个名叫费尔达的妈妈来了,若伦把孩子们交给她照管,自己跑步,最后,帕兰卡谷西面上空的四分之三覆盖着雷雨云毡,而对面却是一大片蓝天碧空。由于头顶厚厚的乌云和太阳照射的角度的缘故,雨水浇透的景色有一边在熠熠闪光,另一边则抹着深沉的阴影。田野、丛林、树木、河流以及山脉都五彩缤纷,煞是好看,仿佛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幅灿烂的金属雕刻画。 (2) 就在这时候,若伦发现有动静。他举目望去,只见大路上站着一名士兵,他的铠甲闪着寒光。那个士兵张大嘴巴,吃惊地望着卡沃荷村新的防御工事,然后转身往回跑,消失在金黄色的雾气中。 “士兵来了!”若伦一跃而起,喊着说。要是他的弩带在身边就好了,但为了不让弩淋着雨而放在家里。他唯一的安慰是,士兵们的武器更容易淋着雨。 男男女女从家里跑出来,聚集在战壕旁边,透过纵横交错的松枝往外张望。长长的树枝上滴着水珠,宝石似的表面映出一双双焦急的眼睛。 若伦发现自己站在史洛恩身边。屠夫左手拿着菲斯克仓促制成的盾牌,右手拿着一把半月形的弯刀,皮带上还挂着至少十来把刀子,而且都很大、很锋利。他和若伦互相飞快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把注意力转到那名士兵消失的方向。 不到一分钟,雾霭里传来了蛇人的声音:“你们继续死守卡沃荷,就等于做出了选择,注定了自己的命运。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洛林回答说:“有种就把你们那长满蛆虫的丑脸露出来,你们这些胆小如鼠、长罗圈腿、蛇眼睛的畜生!我们要砸开你们的脑袋,用你们的血来喂猪!”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他们飞来,接着是一个沉闷的响声:一支梭镖嵌在离加得瑞克的左臂一英寸远的一扇门上。 “注意隐蔽!”位于防线中央的霍司特喊道。若伦跪倒在盾牌后面,从木板的狭缝里向外张望。他隐蔽得正是时候,因为五六支梭镖越过树障飞来,落在蜷缩着的村民们中间。 迷雾中传来一声惨叫。 若伦的心痛苦得怦怦直跳。他喘着气,满手是滑溜溜的汗,但他还是一动不动。他听见卡沃荷北边隐隐传来碎玻璃的声音……接着是轰隆的爆炸声和炸飞木头的响声。 他和史洛恩转身飞也似的穿过卡沃荷,只见六个士兵正在拖走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几棵树。再往前看,他们看到黑马上坐着两个蛇人,在闪闪发亮的雨幕里显得十分苍白,犹如两个幽灵。若伦没有停步,挥动手里的长矛,朝最前面的一个士兵冲过去。那个士兵抬起胳膊,挡开了他的第一次和第二次攻击。接着,若伦一把抓住他的臀部。这时候,那个士兵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若伦趁势抓住了他的喉咙。 史洛恩犹如发了疯的野兽,大吼一声,挥动手里的弯刀,把一个士兵的头盔砍成两半,敲碎了他的脑壳。两个士兵拔剑朝他冲过来。史洛恩哈哈大笑,往旁边一闪,用盾牌挡住了他们的进攻。有个士兵转身过猛,剑插在盾牌里拔不出来。史洛恩把他拖到身边,从皮带上拔下一把刀子刺进了他的眼睛。屠夫又拔下一把刀子,脸带狞笑,绕着另一名对手转圈子。“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他露出可怕的笑容,高兴得简直有点手舞足蹈。 若伦在跟两个士兵的战斗中丢了长矛。他恰好拿出锤子挡住了刺来的剑,要不然他准会被削掉一条腿。这时候,那个夺走他长矛的士兵把那武器朝他的胸口投过来。若伦扔掉锤子,在半空中接住了长矛,令他自己和那些士兵都吃了一惊。他掉转长矛的方向,把矛头刺进了那名士兵的盾牌和肋骨。若伦手里已经没有武器,而面前还有一个士兵,他不得不往后退去。他绊着了一具尸体,倒下去的时候腿肚子擦在一把剑上。他打了个滚,避开了那个士兵飞来的双拳,拼命在脚踝深的泥浆里乱滚乱爬,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找个能充当武器的任何东西。有个剑柄擦破了他的手指,他连忙把剑从泥浆里拔出来,朝那个士兵握着剑的手砍去,砍断了他的拇指。 那人呆呆地望着那半截指头,然后说:“这是因为我没有用盾牌保护自己。” “没错儿。”若伦表示同意,一剑削去了他的脑袋。 最后一名士兵吓得魂飞魄散,向着幽灵似的蛇人方向逃窜。史洛恩在后面骂个不停。若伦望着那个士兵穿过晶亮的雨帘,吃惊地看到那两个黑影从马上俯下身去,把那个人夹在中间,用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两双残忍的手捏得越来越紧,那个人惨叫一声,抽动一下,然后就不动了。蛇人把他的尸体往鞍子后面一扔,掉转马头走了。 若伦打了个寒噤,朝史洛恩看了一眼。史洛恩正把刀子擦干净。“干得好。”他从来没有想到,那位屠夫竟然这等凶猛。 史洛恩低声说:“他们休想抓到凯特琳娜。永远休想,哪怕我得剥掉他们好多人的皮,对抗一千个蛇人,再加上国王。哪怕我得把老天捅下来,让帝国倒在它自己的血泊里,我也不容许他们伤她一根毫毛。”他说着把剩下的一把刀子马上俯下身去,把那个人夹在中间,用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两双残忍的手捏得越来越紧,那个人惨叫一声,抽动一下,然后就不动了。塞进皮带,动手把三棵炸断的树搬到原处。 在这当儿,若伦在泥浆里把几个士兵的尸体拖离防御工事。现在,我已经杀了五个士兵。办完以后,他直起身来,四下里望了一眼。他有点迷惑不解,周围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为什么没有人来帮我们的忙? 他不知道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便和史洛恩一起回到发起第一次攻击的地方。两个士兵挂在树枝上,已经没有了呼吸。但引起他们注意的不是这个。霍司特和其他村民跪成一圈,中间是一具小孩的尸体。若伦上气不接下气。原来是德尔温的儿子埃尔蒙德。一支梭镖击中了这个十岁孩子的肋部。他的父母坐在他身边的泥地里,脸上毫无表情。 (3) 我得想想办法,若伦一面心里这么想,一面跪在地上,靠着他的长矛。很少有孩子活过五六岁。然而,现在失去你的头生儿子,当一切都表明他会长得很高大,长得很健壮,能够接替他的父亲在卡沃荷的位置的时候——这会让人受不了。凯特琳娜……还有孩子们……他们都需要受到保护。 可是,他们都上哪儿去了?……上哪儿去了?……上哪儿去了?……上哪儿去了?

第十六章 顺着奔腾的河水 
(1) 离开塔纳哥之后的第一天,伊拉龙想要知道昂丁派来的几名卫兵的名字。他们分别叫做阿马、特里加、赫丁、伊克斯瓦、杜思默尔、索夫、希尔格宁,伊拉龙发现希尔格宁这个名字不大好念,别人告诉他这是“狼心”的意思。 每条筏子的中央都有一个小舱。伊拉龙喜欢坐在舱边,望着景色如画的博尔山脉。翠鸟和寒鸦掠过清澈的湖水,鹭鸶伫立在沼泽岸边,像是在踩高跷。斑驳陆离的光线透过榛树、 山毛榉和杨树的枝叶落在水面上。偶尔,蕨丛里传来牛蛙的叫声。 奥利克坐到他的身边。伊拉龙说:“这儿的风景真美啊。” “没错儿。”矮人点着了烟斗,然后往后一靠,喷了一口烟。 筏尾,特里加划着长长的桨,驾驶着筏子。伊拉龙听着木头和绳子发出的嘎吱声。“奥利克,你能不能告诉我,布鲁姆干吗要加入沃顿国?我对他了解很少。在我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村里的说书人。” “他根本没有加入沃顿国,他帮助建立了沃顿国。”奥利克停顿片刻,往水里叩了叩烟灰,“加巴多里克斯当了国王以后,布鲁姆是唯一仍然活着的龙骑士,当然不算变节者。” “可是,他不是龙骑士,至少当时不是。他的龙在多巴城的战斗中给杀死了。” “哎呀,从所受过训练的角度来说,他是个龙骑士。那个时候,龙骑士的朋友们和伙伴们被迫流亡,是布鲁姆第一个把他们组织起来。说服罗特加让沃顿人在垡藤杜尔定居下来的是他,得到精灵国援助的也是他。” 他们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布鲁姆干吗要放弃领导权?”伊拉龙问。 奥利克露出一副怪相,微微一笑。“也许他根本不想当领导。那是在罗特加接纳我之前的事,所以我在崇吉海姆没有见过几次布鲁姆……他老在外面跟变节者打仗,要不然就在从事这个计划或那个计划。” “你的父母都去世了?” “是的。他们死于瘟疫,当时我年纪还小。罗特加发了善心,允许我加入他的部落。他没有自己的孩子,于是就确定我为他的继承人。” 伊拉龙想起自己的头盔,上面有工匠部落的标记。罗特加也待我一直不错。 暮色降临的时候,矮人们在筏子的每个角上挂起一盏圆圆的灯笼。灯笼是红色的,伊拉龙还记得,这样做是为了在夜间看得更加清楚。他立在阿丽娅身边,仔细察看着灯笼射出的强烈光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他问。 “是因为很久以前我给了矮人族一道符咒,他们如今使用得得心应手。” 伊拉龙搔了搔下巴和脸颊,发现胡子又在长出来。“你一路上能不能再教我几套魔法?” 她在起伏不停的筏子上站得很稳。她朝他瞥了一眼。“我可不是教师,一位教师在等着你呢。” “那么,你至少应当告诉我一件事,”他说,“我那把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阿丽娅说话的声音很轻。“它的意思是悲愁,至少在你使用以前是这样的。” 伊拉龙望着萨若克,心里觉得很反感。他越了解这件武器的情况,越觉得它不是一件好东西,仿佛那个剑刃会自动让人倒霉。不但莫赞用它杀了龙骑士,而且萨若克这个名字本身就是邪恶的。要不是布鲁克把它给了他,要不是萨若克钝不了、坏不了,伊拉龙会当即把它扔到河里去。 趁着天色还没有黑透,伊拉龙飞到蓝儿身边。从离开崇吉海姆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振翅高飞。他们升到了阿拉哥尼河上空。那里空气稀薄,下面的河水变成了一条紫色的带子。 由于没有系上鞍子,伊拉龙用两个膝盖紧紧夹住蓝儿,觉得她坚硬的鳞片在磨擦他们第一次飞行时留下的伤疤。 蓝儿向左倾斜,乘着一股上升的气流继续攀升。他看到下面山坡上有三个褐色的斑点迅速往上移动。伊拉龙起先以为是猎鹰,但等他们飞近一看,他发现原来是三只差不多有二十英尺长的野兽,还长着细小的尾巴和带羽毛的翅膀。实际上,它们的样子很像龙,只是个头儿较小,较瘦,比蓝儿更像蛇。它们的鳞片也不发光,带有绿色和褐色的斑点。 伊拉龙激动万分,指给蓝儿看。它们会不会是龙呀?他问。 我不知道。她飞到合适的位置,察看那几个新来者。他们绕着它们不停盘旋。三个家伙一见蓝儿觉得迷惑不解,朝她直冲过来,但只是咝咝出声,到了最后一刻从他们的头顶飞了过去。 伊拉龙咧嘴一笑,动用了意念,想要触及它们的思想。在这当儿,那三个家伙往后一缩,发出尖利的叫声,像饿极了的蛇那样张开大嘴。刺耳的叫声既是抽象的,又是具体的。巨大的威力震撼了伊拉龙,试图瓦解他的战斗力。蓝儿也有这种感觉。那几个家伙一面叫个不停,一面用锋利的爪子发起攻击。 坐稳。蓝儿提醒说。她收起左面的翅膀,突然掉转方向,避开了其中的两只野兽,然后快速扑动翅膀,飞到另一只野兽的上空。与此同时,伊拉龙拼命想挡住那个叫声。他清一清脑子,立即施展魔法。别杀它们,蓝儿说,我需要这个经历。 那几个家伙比蓝儿灵活,但蓝儿有着身强力壮的优势。有一只野兽朝她俯冲过来。她突然翻转身去——来了个倒飞——朝那野兽的胸口踢了一脚。 (2) 敌人受了伤,往后退却,叫声渐渐远去,越来越轻。 蓝儿侧过翅膀,从攻击。 坐稳。蓝儿提醒说。她收起左面的翅膀,突然掉转方向,避开了其中的两只野兽,然后快速扑动翅膀,飞到另一只野兽的上空。与此同时,伊拉龙拼命想挡住那个叫声。他清一清脑子,立即施展魔法右面呈弧线形往上攀升,恰好与另外两个家伙迎面相遇,它们正对她形成合击之势。她弓起脖子,伊拉龙听到她的肋骨间轰然一声,只见她的嘴巴里喷出一团火。一个炽热的火环出现在蓝儿的头部,照亮了她宝石般的鳞片,最后,她浑身闪耀着夺目的光辉,仿佛从内部点亮了全身。 那两头龙似的野兽惊慌失措,呱呱乱叫,调过头去从两边慌忙逃窜。它们飞速离去,重新降在山坡上。攻心之战宣告结束。 你差一点把我甩下来。伊拉龙说,他一直紧紧抱着她的脖子,这时候才松开了双臂。 她得意地朝他看了一眼。差一点儿,但是并没有。 没错儿。他笑了起来。 他们返回筏子,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蓝儿降落在水面上的时候,奥利克喊着说:“你受伤了没有?” “没有,”伊拉龙说,蓝儿朝着筏子游去,她激起的冰冷的水流在他的腿边打转儿。“它们是不是博尔山脉的又一个民族?” 奥利克把他拖上筏子。“我们管它们叫尖牙兽。它们不如龙聪明,也不会喷火,但依然是个可怕的敌人。” “这正是我们所发现的。”伊拉龙揉了揉太阳穴,尖牙兽的进攻弄得他有点头痛,“不过,他们压根儿不是蓝儿的对手。” 那当然了。她说。 “这是它们的捕猎方式,”奥利克解释说,“它们使用意念让猎物丧失活力,然后把猎物杀了。” 蓝儿甩甩尾巴,朝伊拉龙泼了点水。这是个好主意,我下次出猎也来试试这种办法。 他点了点头。这个办法用于打仗也比较方便。 阿丽娅来到筏子边上。“我很高兴,你们没有把它们杀了。尖牙兽已经为数不多,杀了这三个是很可惜的。” “它们仍在吃掉我们的大批牛羊。”索夫在舱里怒冲冲地说。那个矮人走到伊拉龙身边,乱蓬蓬的胡子后面露出不大耐烦的神色,“在博尔山里,你们就别再飞了,鬼魂杀手。即使你和你的龙不去对付响尾蛇,我们已经很难确保你的安全。” “好吧,我们就待在地上,到了平原再说。”伊拉龙答应一声。 “很好。” 他们停下来过夜。矮人们在一条小溪口的山杨树上系好筏子。阿马生起一堆火,伊拉龙帮伊斯克瓦把雪焰牵上了岸,拴在一片草地上。 在索夫的监督之下,六顶大帐篷架起来了。赫丁拾来了一大堆柴火,足以烧到第二天早晨。杜思默尔从第二条筏子上搬来粮食,动手做晚饭。阿丽娅在营地边缘放哨。伊克斯瓦、阿马和特里加干完自己的活儿以后,也很快加入了她的队伍。 伊拉龙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便与奥利克和希尔格宁一起蹲在火边。希尔格宁脱去手套,把满是伤疤的手烤着火。伊拉龙注意到,那个矮人除了拇指以外每个指关节上都戳出一根铮亮的钢钉——大约有四分之一英寸长。 “那是什么?”他问道。 希尔格宁朝奥利克看了一眼,大笑起来。“那是我的Ascdgamln……我的‘钢拳’。”他朝一棵山杨树打了一拳,树皮上旋即留下四个对称的窟窿。希尔格宁又大笑起来。“这玩意儿用来打人是挺不错的,对吗?” 伊拉龙觉得很有意思,甚至有点儿眼红。“这是怎么做成的?我的意思是,这些钉子是怎么连到手上去的?” 希尔格宁犹豫片刻,想要找到合适的话来表达。“你得请一位郎中。他让你睡得很深,那样你就不觉得痛。然后,就戳,对吗?——戳一个孔,一直戳到关节……”他没有说下去,以飞快的速度用矮人语和奥利克交谈了几句。 “每个孔里放上一个金属插座,”奥利克解释说,“然后用魔法封好,把插座固定下来。等伤口痊愈以后,大大小小的钢针便可插在那几个插座里。” “对,就是这样,明白了吧?”希尔格宁咧嘴一笑说道。他抓住左手食指上的针头,小心翼翼地把钢针从关节里拔出来,递给了伊拉龙。 伊拉龙把尖尖的钢针放在手心里,微微一笑。“我也很愿意装一付‘钢拳’。”他把针还给了希尔格宁。 “这是个很危险的手术,”奥利克警告说,“孔戳得太深,手会失去功能,因此很少有人拥有一付‘钢拳’。”他抬起拳头,给伊拉龙看了看,“我们的骨头要比你的厚。在人类身上可能是办不到的。” “我会记住的。”不过,伊拉龙仍禁不住想,要是打起仗来有一付“钢拳”,能够想怎么惩罚谁就怎么惩罚谁,包括惩罚披挂上阵的蛇人,那该多么好啊。他很欣赏这样的想法。 吃完晚饭以后,伊拉龙回到自己的帐篷。火光很亮,他看得见蓝儿靠着帐篷睡得很舒服,像是个用黑纸剪出来、贴在帆布上的图案。 伊拉龙坐下,拉过毯子往腿上一盖,眼睛盯着膝部。他感到很困,而又不大想睡。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家。他不知道若伦、霍司特和卡沃荷村别的人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帕兰卡谷的天气是不是很暖和,农夫们是不是已经开始种庄稼。伊拉龙突然觉得很想家,不由得一阵心酸。 他翻开行李取出一个木碗,拿起水袋倒了满满的一碗水。接着,若伦的形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低声说:“Draumrkópa(原注:千里眼)。” (3) 和往常一样,碗里的水先是变黑,然后突然一亮,露出要被观察的物体。伊拉龙看到一间烛光照亮的卧室,认得出那是霍司特的家。里面,若伦独自一人坐着。若伦一定放弃了在特林斯福德的工作,伊拉龙意识到。他的表弟伏在膝盖上,紧紧握着两手,眼睛盯着对面的墙。伊拉龙从他的脸部表情看得出,若伦正面临什么难题。不过,若伦看来身体不错,虽然有点儿憔悴,这令伊拉龙感到很宽慰。过了片刻,他结束了魔法,终止了符咒,水面重新变清。 伊拉龙觉得放心了,倒掉了碗里的水,然后躺下身来,把毯子一直拉到下巴。他合上眼睛,进入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那种状态界于清醒和熟睡之间,现实随着思维的微风不停摆动,创造力已经突破一切束缚,什么事都能办得到。 他很快就睡熟了。在大部分时间里他睡得很稳,但是快到醒来的时候,夜间通常的梦景由一种幻象取而代之。那种幻象非常清晰,非常生动,和醒着时的经历没有两样。 他看到了一个很不安宁的天空,黑一片红一片地翻滚着烟雾。乌鸦和老鹰在高空盘旋。底下,一阵阵的箭雨从激战中的一方射向另一方。有个人在泥浆里爬动,头盔上刀痕累累,铠甲上血迹斑斑——一条举起的胳膊挡住了脸。 一个披着铠甲的人进入伊拉龙的视线。他的铁手套离得很近,铮亮的钢片挡住了半个世界。拇指和后三个指头握成一个拳头,像是一台铁面无情的机器,食指以命运本身那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指着那个被击倒在地的人。 伊拉龙从帐篷里爬出来,脑子里依然是那个幻景。他看到蓝儿在离营地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啃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他把梦中见到的情况告诉了她。她吃到一半停下来,然后脖子猝然一动,把一块肉咽下了肚。 上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她说,证明预言是对的:别处出了大事。你是不是认为阿拉加西亚正进行一场战斗? 他朝一根树枝踢了一脚。我没有把握……布鲁姆说,你用千里眼只能看到你见到过的人、地方和东西。可是,那个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在台姆第一次梦见阿丽娅的时候,我以前也没有见过她。 也许托基拉·伊科诺卡能解释这个情况。 他们已经远离塔纳哥,因此到了出发的时候,几个矮人显得很轻松。他们撑着篙沿阿拉哥尼河顺流而下。伊克斯瓦在为载着雪焰的筏子掌舵,这时候以粗哑的男低音唱起来: 顺着一泻千里的 基尔芙汩汩流动的血液, 我们驾着几根弯弯的木头, 向着家园,向着部落,向着荣誉驶去。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穿过豺狼出没的森林, 我们驾着木筏, 寻找钢铁、黄金和宝石。 让能人和长胡子替我去战斗, 让武士守卫我的家园。 我要告别祖辈居住的部落, 驶向遥远的天涯海角。 别的矮人也跟着伊克斯瓦唱起来,接着还用矮人语唱了别的歌曲。伊拉龙一面听着他们低沉的歌声,一面走到筏子前部。阿丽娅盘膝坐在那里。 “我在睡梦中……看到一个幻景。”伊拉龙说。阿丽娅朝他看了一眼,显得很感兴趣。他便把看到的幻景讲了一遍。“如果这是用千里眼看到的话,那么——” “用的不是千里眼,”阿丽娅说,她故意说得很慢,好像是为了让伊拉龙正确领会她的意思,“你说你看见我被囚禁在基里城,我对这件事想了很久。我认为,那是因为我失去了知觉。我的意念在寻找救助,无论在哪儿都找得着。” “干吗找我救助?” 蓝儿在一起一伏地游水,阿丽娅朝她点了点头。“十五年来我一直守护着她的蛋,因此已经习惯于她的存在。我在寻找我感到熟悉的东西,这时候我触到了你的梦境。” “你的法力真有那么大,能从基里城达到一个在台姆的人?尤其是你还中了毒?” 阿丽娅的嘴唇上浮起一丝微笑。“即使我站在威洛恩加的城门口,我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清楚地跟你说话。” 她停顿片刻。“假如你在台姆城不是在用千里眼看着我,那么你就不可能在梦里看到这个新的情况。这肯定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据说,这种情况在所有感觉敏锐的民族中经常出现,尤其是在魔法师当中。” 筏子晃了一晃,伊拉龙一把抓住拢住一包物资的绳索。“要是我看见的事情将会发生,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的发生?我们的办法能起作用吗?要是我此时此刻从筏子跳下去淹死,那会怎么样?” “可是你不会。”阿丽娅把左手的食指伸进河里,望着沾在皮肤上的一滴水珠像个抖动着的透镜,“很久很久以前,精灵梅尔扎迪有个预感,他会在战场上误杀自己的儿子。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于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他自杀了。这件事证明,未来并不是固定不变的。然而,除了自杀以外,你简直无法改变你的命运。你也不知道你所看到的那个时刻会什么时候来到。”她摊开手,水滴落在他们中间的木头上。“我们知道,从未来获取信息是可能的——算命先生往往可以预感到一个人生命的大致过程——但是,我们一直无法达到这样的精确程度:你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想知道什么地方就知道什么地方,想知道什么时间就知道什么时间。” (4) 伊拉龙觉得,关于通过时间来传送信息的整个概念是极其令人费解的。它提出了许多关于现实的性质问题。无论命运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享受现在,尽可能活得体面一些。然而,他禁不住要问:“不过,有什么办法阻止我寻找自己记忆中的事呢?我已经在里面看到了一切……因此我应当能通过魔法观察它们。” 阿丽娅和他目光相遇。“要是你珍惜你的生命,你就千万别这么做。很多年以前,有几 个符咒师致力于揭开时间之谜。他们想要召唤过去,但只是在镜子里创造出一个模糊的形象,然后符咒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他们一命呜呼了。我们在这方面再也没有做过试验。据称,要是多几个魔法师通力合作,符咒会奏效,但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因此,那个理论至今没有得到证实。即使你能察看过去,用处也不是很大。若要察看未来,你非得确切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发生在哪里,发生在什么时候。这就毫无意义了。” “那么,人在睡梦中怎么会有预感,你怎么会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干出我们最伟大的贤人也干不出的事,这是个谜了。预感也许与魔法的性质和结构有联系……要不然也许是与龙的遗传记忆相类似的方式在起作用。我们不知道。符咒的能量已经消耗殆尽,他们一命呜呼了。我们在这方面再也没有做过试验。据称,要是多几个魔法师通力合作,符咒会奏效,但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因此,那个理论至今没有得到证实。即使你能察看过去,用处也不是很大。若要察看未来,你非得确切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发生在哪里,发生在什么时候。这就毫无意义了。” “那么,人在睡梦中怎么会有预感,你怎么会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干出我们最伟大的贤人也干不出的事,这是个谜了。预感也许与魔法的性质和结构魔法的问题还有许多方面需要探讨。”她霍地站起来,“小心,千万别对这些东西着了迷。”漂流 筏子朝着两山之间一个亮光光的豁口顺流而下。整个上午,河谷显得越来越开阔。中午时分,他们抵达那个豁口,举目望去,但见一片阳光普照的平原一直向前伸展,最后消失在北面。 接着,湍急的水流把他们推出了豁口,结满冰霜的悬崖向后退去,前面露出大片的天空和平坦的地平线。阿拉哥尼河折向东面,沿着山脚流淌,一边是崇山峻岭,一边是辽阔平原。 开阔地似乎令矮人们感到不安。他们窃窃私语,以留恋的目光望着背后那个巨大的豁口。 伊拉龙一见阳光,顿时觉得精神焕发。如果一天中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在昏暗的光线中度过,你很难觉得自己是真的醒着。筏子后面,蓝儿钻出水面,振翅飞到平原上空,最后变成蓝天白云中一个闪闪烁烁的亮点。 你看到什么了?伊拉龙问。 我看到北面和东面有一群群的小羚羊。西面是哈德瑞克沙漠。情况就是这样。 有没有别人?有没有巨人、奴隶贩子或牧民? 就我们几个人。 那天晚上,索夫在一个小水湾旁找了个地方安营扎寨。杜思默尔在准备晚饭。伊拉龙在他的帐篷边上清理出一块地方,然后拔出萨若克,摆出了布鲁姆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教给他的准备姿势。伊拉龙知道,与精灵族相比,他处于劣势。他不想在抵达埃勒斯梅拉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功夫处于荒疏状态。 他慢悠悠地把剑举过头顶,然后双手砍了下去,好像要劈开敌人的头盔。他将这个姿势保持了一秒钟。他完全控制着自己的动作。他转身向右——同时转动萨若克,仿佛要挡住飞来的一击——然后直着两臂停下来。 伊拉龙从眼角里注意到奥利克、阿丽娅和索夫在望着他。他没有理会他们,注意力集中在那深红色的剑刃上。他把剑牢牢地握在手里,仿佛那是一条蛇,有可能会从他的手里滑脱,朝他的臂膀上咬上一口。 他又转过身,摆出了一系列姿势,把剑从一边舞到另一边,动作十分流畅,速度也越来越快。在他的脑海里,他不再是在那个小水湾之畔,而是在凶猛的巨人和库尔人的团团包围之中。他时而躲闪,时而砍杀。他一会儿用剑一挡,一会儿出剑还击,一会儿跳到一边,一会儿连续刺杀。他不费心思地奋力作战,就像在垡藤杜尔那样,毫不在意自己的安全,把想象中的敌人杀得落花流水。 他舞动着萨若克——试图把剑从一只手里换到另一只手里——然而,剑骤然从他的手里滑落。他感到背部一阵剧痛,打了个趔趄,跌倒在地。他听到头顶传来阿丽娅和矮人们的说话声,但他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闪闪发亮的红光,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块血红色的幕布,盖住了整个世界。他除了疼痛以外没有别的感觉。他既没有思想,也没有理智,只是像一头没有驯服的野兽,为了脱身而尖声嚎叫。 当伊拉龙终于恢复过来,能够看清自己的所在位置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被抬进帐篷,身上紧紧裹着毯子。阿丽娅坐在他的身边,蓝儿从帐篷门外探进脑袋在张望。 我是不是已经昏迷很久了?伊拉龙问。 有一会儿了。最后你睡了片刻。我想把你从你的躯体吸到我的躯体来,不让痛来伤害你,但是你毫无知觉,所以我也帮不了忙。 伊拉龙点点头,合上了眼睛。他的整个身体在抖动。他深深吸了口气,抬头望着阿丽娅,低声问道:“我怎样才能学到功夫?……我怎样才能打仗,使用魔法?……我是个不中用的东西。”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显得很苍老。 她也低声回答说:“你可以坐着,看着。你可以听着。你可以读书。你可以学习。” 尽管她这么安慰他,他还是从她的话音里听得出有一点信心不足,甚至是担心的口气。他侧过身去,避开了她的目光。他感到很惭愧,竟然在她的面前显得如此不知所措。“不知道鬼魂在我身上下了什么毒手?” (5) “我不知道,伊拉龙。我在精灵当中算不上是最聪明的,也算不上是最厉害的。我们大家都在尽最大努力,这不能怪你。也许时间能治愈你的创伤。”阿丽娅用手指按住他的额头,喃喃地说了一声“Sémor’ranronofinna(原注:祝你平安)。”然后离开了帐篷。 伊拉龙坐着,皱了皱眉头,觉得背部痉挛的肌肉渐渐舒展开了。他盯着自己的手而又看不清楚。我不知道穆塔的伤疤是不是和我的一样疼痛。 不知道。蓝儿说。 接着是死一般的沉寂。然后说:我害怕。 为什么? 因为……他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没有办法防止再次发作。我不知道下次发作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可是我知道肯定还会发作,所以,我只好等待。每时每刻我都很担心,要是我拿起很重的东西,或者肌肉伸得不对头,那么又会痛起来。我自己的身体已经成了个敌人。 蓝儿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我也不知道。生命既是痛苦的,又是快乐的。如果这是为了几个小时的快乐而付出的代价,你觉得这个代价太昂贵吗? 是的。他回答得很干脆。他掀掉毯子,跌跌撞撞地从她身边走过,来到营地中央。阿丽娅和矮人们在那里烤火。“还有吃的东西吗?”伊拉龙问道。 杜思默尔一声不吭地盛了一碗,递给了他。索夫毕恭毕敬地问:“你感觉好点了吗,鬼魂杀手?”他和别的矮人似乎被刚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我挺好。” “你的心理负担太重,鬼魂杀手。” 伊拉龙沉下了脸,突然走到帐篷旁边,在黑暗里坐下来。他感觉到蓝儿就在附近,但她没有去打扰他。他轻轻骂了一声,怒气冲冲地朝杜思默尔做的炖肉戳了一下。 他咬了一口。这时候,奥利克在旁边说:“你不该这样对待他们。” 伊拉龙朝奥利克瞪了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索夫和他手下的人被派来保护你和蓝儿。必要的话他们愿意为你们死去。要相信他们为了你们会这么做。你应当记住这一点。” 伊拉龙想要厉声反驳,但是没有说出口。他朝黑茫茫的水面看了一眼——河水总是在流淌,永远不停地流淌——想要平静下来。“你说得没错儿。我要改掉我的坏脾气。” 奥利克微微一笑,牙齿在夜色中闪闪发亮。“这是每个指挥员都该吸取的教训。我是挨了罗特加一顿揍才记住的。当时,有个矮人把戟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别人走路会踩着,我就拿起一只靴子朝他扔了过去。” “你击中他了吗?” “我击破了他的鼻子。”奥利克咯咯一笑说道。 伊拉龙也禁不住笑起来。“我会记住的,我不会再干那种事。”他双手捧着碗,不让碗里的肉凉下去。 奥利克从袋子里掏出一样东西,伊拉龙只听见金属的叮当声。“给你。”矮人说着把一串彼此相扣的金环放在伊拉龙的手心里,“这是个智力游戏,我们用来测试聪明和灵敏的程度。总共有八个环。要是你排得好,就能排成一个大环。我觉得这挺管用:要是觉得心烦意乱,我就用这玩意儿来分散注意力。” “谢谢你。”伊拉龙低声说。他已经对这复杂的东西很感兴趣。 “要是你排得出来,我就把它送给你。” 伊拉龙回到帐篷,趴在地上,借着从入口处射来的昏暗火光研究这几个环。四个环套着四个环。每个环的下端十分平滑,上端却不大匀称,还会乱成一团,从这里可以穿过其他的环。 伊拉龙试了各种摆法,没过多久就泄了气,道理很简单:把两套环放到平行位置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因此,倘若放在一起,八个环无论如何放不到一个平面上。 他全神贯注地对付这个难题,已经把刚刚经历过的恐惧忘得一干二净。 伊拉龙醒过来时恰好天亮。他揉去眼睛里的睡意,走出帐篷,伸了个懒腰。他吐出的气在清晨干冷的空气中变成了白雾。他看见希尔格宁在火堆旁边放哨,便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河边去洗了个脸。河水是冰冷冰冷的,他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他意念一闪,找到了蓝儿,然后佩上萨若克,穿过阿拉哥尼河边的山毛榉朝她走去。前面是密密的稠李丛挡住了去路。不一会儿,伊拉龙的手上和脸上都沾满了滑溜溜的露水。他拼命拨开树枝往前走,最后来到一片静悄悄的平地。他的面前隆起一个圆圆的小丘。蓝儿和阿丽娅立在小丘顶上,犹如两尊古代的雕像。他们面朝东方,望着火红的太阳冉冉升上天空,把大地染成了琥珀色。 伊拉龙看着阳光下的两个身影,不由得想起蓝儿刚孵出几个钟头时的情景,想起她怎样从他的床头望着太阳升起。蓝儿像一只老鹰,像一只游隼,高高的眉脊下面长着一双锐利而有神的眼睛,脖子挺拔,身上的每根线条都显示出力量。她是个女猎手,天生一付威武而又美丽的模样。阿丽娅长得有棱有角,具有豹子般的优美姿态,立在蓝儿的身边真是相得益彰。她们沐浴在晨曦之中,从外貌来看简直没有区别。 伊拉龙突然感到一阵惊喜。作为龙骑士,这就是他的生活圈子。在阿拉加西亚的一切东西中,他却偏偏能和这个环境紧密相连,真是幸运至极。想到这点,他禁不住热泪盈眶,脸上露出狂喜,一切犹豫和害怕都已烟消云散。 (6) 他爬上那个小丘,脸上仍然挂着笑容,立在蓝儿身边,和她们一起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阿丽娅朝他看了一眼。伊拉龙和她的目光相遇。他的眼光里流露出一种表情。他突然觉得自己跟她有一种亲密关系,觉得她比除蓝儿以外的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便不知不觉地脸红了。他感到一阵慌乱,以前谁也没有引起过他这样的反应。 在那一天的剩余时间里,伊拉龙一直在回想那个时刻,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心里泛起一阵阵难以名状的复杂而又古怪的感情。他在大部分时间里就靠着筏子上的小舱坐着,琢磨奥利克的那个连环套,望着不断变化的景色。 到了大约中午时分,他们经过一个豁口。又一条河汇入阿拉哥尼河。这时候,阿拉哥尼河更加宽阔,水面达到一英里宽,流速也更快。筏子像一片树叶那样在急流中颠簸,几个矮人拼命把住方向,以免撞上偶尔从水面上漂过的树木。 到了距离两河汇合点一英里的地方,阿拉哥尼河折向北面,流经一座孤零零的山峰。峰顶云雾缭绕,与博尔山脉主体相隔甚远,像是一座为了监护下面的平原而建造的巨大的了望塔。 矮人们一见便连忙打躬弯腰。奥利克对伊拉龙说:“这座山叫做独尊山。它是我们这次旅途中所能看到的最后一座真正的山。” 筏子停泊过夜。伊拉龙看到奥利克解开一个长长的黑盒子,上面镶嵌着珍珠母、红宝石和弯弯曲曲的银线。奥利克打开一个搭扣,抬起盖子,里面露出一块红色的天鹅绒垫子,上面放着一张没有上弦的弩。弩架是乌木做的,上面布满了复杂的图案:藤蔓呀,鲜花呀,野兽呀,神秘的符号呀,都是用最精美的黄金制成的。伊拉龙禁不住想,这样价值连城的武器还有谁敢使用。 奥利克给弩上了弦。弩差不多有他的人那么高,但按伊拉龙的标准,简直比孩子玩的弓大不了多少。奥利克把盒子放好,然后说:“我去弄点儿新鲜的肉食。一个钟头回来。”说完,他消失在丛林里。索夫嘀咕一声,表示不大赞成,但没有去拦住他。 说到做到,奥利克捧着几只长颈鹅回来了。“我发现有棵树上停着一大群。”他说,一面把野味扔给了杜思默尔。 奥利克重新拿出那个镶满珠宝的盒子。伊拉龙问:“你那弩是用什么木头做的?” “木头?”奥利克哈哈大笑,摇了摇头,“弩这么小,用木头是做不出来的,箭也射不出二十码远。它会断的,要不然射了几箭就会射不出去。不,这弩是用巨人的角做的!” 伊拉龙以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那个矮人肯定想要骗他。“角既不柔韧,又没弹性,是做不了弩的。” “啊,”奥利克咯咯笑起来,“这是因为你不知道处理角的方法。我们先学会了怎么处理霜胡的角,这和处理巨人的角恰好是一模一样的。你先把角切成相等的两段,把螺旋形的外壳削到适当的厚度。再把这东西放在水里煮得平整,用沙石磨成最后的形状,用鱼鳞和鲑鱼嘴皮做的胶把它往白蜡树干上一粘。然后,在树干的背面抹上几层肌肉,于是弩就有了活力。最后一道工序是装饰。整个过程要花将近十年时间。” “弩原来是这么制作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伊拉龙说。现在看来,他自己的武器不过是一根烂木棍,“这弩能射多远?” “你自己看吧,”奥利克说。他把弩交给伊拉龙。伊拉龙小心翼翼地把弩拿在手里,生怕弄坏上面的饰物。奥利克从箭袋里拔出一支箭,递给了伊拉龙。“不过,你要欠我一支箭了。” 伊拉龙把箭搭在弦上,瞄准阿拉哥尼河上空,把弦往后一拉。那弩张开还不足两英尺,但他吃惊地发现其力量超过了他自己的弩,他的力气刚够把弩拉开。他一松手,箭嗖的一声不见了,然后重新出现在远处的河面上空。伊拉龙吃惊地望着箭掉在河里,扬起的水花掠过阿拉哥尼河的一半河面。 他马上突破意念障碍,施展魔法,嘴里念念有词:“Gathsemorounlamiet(原注:箭啊,箭啊,快快回到我的手里)。”几秒钟之后,那箭嗖的一声从空中飞了回来,落在他张开的手心里。“给你,”他说,“把欠你的箭还给你。” 奥利克用拳头拍了拍胸口,然后把箭搂在怀里,鞠了个躬,显然很高兴。“太好了!我现在仍然有成双成对的两打箭。要不然,我不得不等到了赫达斯再买一支呢。”他熟练地卸下弩上的弦,把弩放好,再用柔软的布把盒子一裹,免得损坏。 伊拉龙见阿丽娅在望着他,便问:“精灵族的弩也是用角制成的吗?你们的力气很大。要是用力太大,木头弩是会断的。” “我们唱着歌儿把长不大的树变成我们的弩。”说完,她走开了。 有几天时间,他们顺流而下,穿越长满春草的田野,身后的博尔山脉渐渐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河的两岸经常看得见成群的瞪羚和小小的赤鹿。它们以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们。 现在,尖牙兽不再是个威胁,因此伊拉龙几乎经常和蓝儿一起飞翔。自从离开基里城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一起在空中逗留那么长的时间。他们充分利用了这个机会。而且,伊拉龙很高兴有机会离开拥挤不堪的筏子。在那个地方,阿丽娅离得太近,他心里老是觉得别扭和不安。

第十七章 阿丽娅思维特科纳 
(1) 伊拉龙一行人沿着阿拉哥尼河顺流而下,最后抵达和艾达河的汇合处。然后,阿拉哥尼河向东流去,不知流向何方。在两河的交汇之处,他们逛了逛矮人族的前哨贸易站赫达斯,把两条筏子换了几头驴。矮人个儿矮小,是从来不骑马的。 他们给阿丽娅分配了一头驴子,但是她不要。她说:“我不想骑在驴背上回到我祖先的土地。” 索夫皱了皱眉头。“那你怎么跟得上我们呢?” “我会跑步。” 她真的跑了起来,而且跑得比雪焰和驴子还快。到了下一个山丘或丛林,她坐在那里等着他们。尽管跑步很费力气,但到他们停下来过夜的时候,她丝毫没有露出疲劳的迹象。在早饭和晚饭之间的这段时间里,她也只是三言两语,不愿意说更多话。她越往前走,她似乎越是紧张。 他们从赫达斯出发迤逦北行,沿着艾达河朝它的源头艾尔多湖走去。 不出三天,杜维敦森林已经远远在望。最初看来,森林似乎是地平线上一座朦胧的山冈,但很快就扩展成一片由古老的栎树、山毛榉和枫树构成的郁郁葱葱的汪洋大海。伊拉龙坐在蓝儿的背上看到,那座森林连绵不断,一直伸展到北面和西面的地平线。他知道,森林还要远远地往前延伸,覆盖整个阿拉加西亚。 在他看来,树底下的阴影是很神秘的、很迷人的,也是很危险的,因为那里生活着精灵族。在杜维敦森林的腹地深处,隐藏着埃勒斯梅拉——他将在那里完成训练——以及奥希龙和其他十一座城市。自从龙骑士垮台以来,很少有外人去过那几个地方。对于凡人来说,那座森林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伊拉龙觉得,里面肯定到处都是古怪的魔法和更古怪的生物。 它像是另一个世界。他心里想,一对蝴蝶从黑压压的森林深处飞出来,在空中兜着圈子,互相追逐。 蓝儿说,但愿树林里有一条宽敞得我能走的路,无论是精灵们用来派什么用场的路。我总不能老是在上面飞。 肯定有的。要不然,在龙骑士时代,龙怎么在这一带走动呀? 嗯。 那天晚上,伊拉龙正要去找毯子,阿丽娅突然来到他的身边,仿佛是个从天而降的幽灵,倒把他吓了一大跳。他真搞不懂,她走路怎么那样脚步轻盈。他还来不及问她需要帮什么忙,她已经通过意念对他说:跟我来,尽量别出声。 他对这个要求感到很吃惊,对以这种方式来沟通也同样感到很吃惊。在飞往垡藤杜尔的途中,他们曾分享思想——那曾是伊拉龙可以突破她自我导致的昏迷状态与她进行交谈的唯一方法——但是,自从阿丽娅康复以来,他没有再想去接触她的意念。这完全是一种个人的经历。每当他去接触另一个人的知觉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赤裸裸的灵魂在与对方的灵魂发生磨擦。不经对方请求,主动去干这样的触及隐私的事,似乎是鲁莽的、无礼的,也辜负了阿丽娅的信任,尽管那种信任是很不牢靠的。而且,伊拉龙担心,这样的沟通会向阿丽娅泄露自己最近复杂的感情。他根本不想因此而受到嘲笑。 她悄悄走过营地,小心翼翼地避开在担任第一班警戒的特里加,走到矮人们听不见的地方。伊拉龙一路跟着她。他心里对事态的发展保持高度的警惕,必要的话随时准备做出反应。 阿丽娅往一根苔藓丛生的木头上一蹲,手臂往膝盖上一抱,没有看他一眼。“在抵达塞理斯和埃勒斯梅拉之前,有些事我要向你交待一下,要不然你会由于不知道而给你或给我丢脸。” “比如?”他心里很好奇,在她的对面蹲下来。 阿丽娅犹豫了一下。“在我担任伊丝兰查蒂大使的这几年里,我觉察到人类和矮人族非常相似。你们有许多共同的信念和情感。不止一个人在矮人中间生活得很自在,你们能理解他们的文化,他们也理解你们的文化。你们都以差不多的方式相爱、贪求、憎恨、打仗和创造。你跟奥利克的友谊及你被工匠部落接受,就是这方面的例证。”伊拉龙点了点头,虽然在他看来,他们的不同之处似乎多于共同之处。“然而,精灵族与别的民族不大一样。” “你说起话来好像你不是个精灵似的。”他以她在垡藤杜尔说话的口气说道。 “我在沃顿国生活了好多年,已经习惯了他们的传统。”阿丽娅尖锐地说。 “啊……那么,你是不是想说,精灵的感情与矮人和人类的是不一样的?我觉得这很难相信。所有生物的基本需求和基本欲望都是相同的。” “那不是我的意思!”伊拉龙吓了一跳,然后皱起眉头打量着她。她说话那么冲,这是很不寻常的。阿丽娅合上眼睛,指头按着太阳穴,深深地吸了口气。“精灵族已经存在那么多年,因为我们认为礼貌是最高级的社会道德。你得罪不起人,一次积怨要被记住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礼貌是避免积怨的唯一办法。它并不总能奏效,但我们严格按规矩办事,这样才能不走极端。精灵族也不多生子女,因为我们要防止内部冲突,这是很重要的。要是我们有你们或矮人族这么高的犯罪率,我们很快会走向灭绝。 “到了塞理斯,你一定要以正确的方式跟哨兵打招呼;你还要被带去见伊丝兰查蒂女王,你一定要遵守有关的礼仪礼节;跟周围的人打招呼有一百种不同的举止,要不然你最好干脆就别说话。” (2) “有那么多的规矩,”伊拉龙壮起胆子说,“似乎只会弄得你更容易得罪人。” 她嘴唇上掠过一丝笑容。“也许吧。你和我一样清楚,人家将会以最高的标准来衡量你。要是你犯个错误,精灵们会以为你是故意的。只有他们发现你是天生不知道,大祸才会临头。被人家认为粗鲁而又聪明,远比被人家认为粗鲁而又愚蠢好,要不然就有可能会像如尼民族比赛中的蛇那样被人操纵。我们的政治手法是反复循环的,既微妙,又繁琐。你今天看 到的或听到的有关某个精灵的事,很可能只是一种策略中的一小步,可以追溯到一千年以前,很可能对那个精灵明天的表现毫无影响。我们大家都玩这样的游戏,但很少有人能掌握这样的游戏,而你马上就要参与这样的游戏。 “现在,也许你已经明白我为什么说精灵族不同于别的民族。矮人族也有悠久的历史,但他们的人口比我们的多,不像我们那样能够克制自己,也不像我们那样对阴谋诡计感兴趣。而人类……”她的话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了。 “人类,”伊拉龙说,“尽量利用现有的东西。” “完全正确。” “你干吗不把这一切也告诉奥利克呢?他将和我一样要留在埃勒斯梅拉。” 阿丽娅的话语有点尖刻。“他对我们的礼节已经有点熟悉。然而,作为一名龙骑士,你要表现出比他受过更多教育的样子。” 伊拉龙接受她的训斥,没有回嘴。“我该学点什么?” 于是,阿丽娅开始教他,并通过他教蓝儿有关精灵社会的礼仪。首先,她解释说,当一个精灵遇见另一个精灵的时候,他们停下来用前两个手指摸摸嘴唇,表示“我们在谈话的过程中不会歪曲事实。”然后,你接着说“Atraesterníonothelduin”,对方听到以后就会回答说:“Atraduevarínyaonovarda.” “然后,”阿丽娅说,“如果在特别正式的场合,你还可以接着说:‘Unatramor’ranrlífauninhjartaonr.’这句话的意思是:‘愿你心境宁静’。这几句话出自一条龙的祝福词,当时我们和龙族签订了一项条约。原话是: Atraesterníonothelduin, Mor’ranrlífauninhjartaonr, Unduevarínyaonovarda.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愿你吉祥如意,愿你心境宁静,愿你福星高照。’” “你怎么知道谁该先开口?” “要是你跟一位地位比你高的人打招呼,或者你想给一位地位比你低的人面子,那么你就先开口。但是,要是你对自己的地位没有把握,你就把开口的机会留给对方。要是对方不吭声,你就先开口。这是个规定。” 这条规定也适用于我吗?蓝儿问。 阿丽娅从地上拾起一片枯叶,用手指碾得粉碎。她的背后,矮人们在火堆上面盖了一层土,把火堆封死,这样火种到第二天早晨也不会熄灭。因此,营地渐渐变成了一个阴影。“你是龙,在我们的文化里谁的地位也比不过你。连女王也不敢对你发号施令。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并不指望龙族遵守我们的法律。” 接着,她教伊拉龙怎么弯起右手放到胸口,摆出个滑稽的姿势。“这个姿势,”她说,“是你去见伊丝兰查蒂的时候需要用的。它表明你愿意向她表示忠诚和服从。” “这有约束力吗?像我对娜绥妲的效忠誓词那样?” “没有,这只是一种礼节,而且还是个小小的礼节。” 伊拉龙绞尽脑汁记住了阿丽娅教给他的五花八门的礼仪用语。打招呼的话各不相同,有男人对女人的,大人对小孩的,小伙子对姑娘的。而且,等级不同,声望不同,用语也不同。这真是有点吓人的一大堆,不过,伊拉龙知道自己不得不记得滚瓜烂熟。 等伊拉龙把能记住的都记住以后,阿丽娅立起身来,拍掉手上的泥土。“只要你不忘记,你的日子就会过得很好。”她转身要走。 “等一等,”伊拉龙说。他伸出手去拦住她,然后连忙缩了回来,要不然她会认为这是无礼之举。她回过头来,黑眼睛里露出询问的目光。他想要说出自己的思想,只觉得肚子绷得紧紧的。尽管尽了最大努力,他到头来只是说了声:“你好吗?阿丽娅……自从离开赫达斯以来,你好像神情恍惚,不大舒服。” 阿丽娅板起了脸,毫无表情。他心里一惊,知道自己的话不大对路,虽然他搞不清为什么这个问题竟会惹她生气。 “到了杜维敦森林,”她对他说,“我估计你不会再以这样亲昵的口气跟我说话,除非你想有意冒犯。”她大步走了。 追上去!蓝儿大声说。 什么? 你不能惹她生你的气。快去道歉。 他的自尊心占了上风。不行!这是她的过错,不是我的过错。 快去道歉,伊拉龙,要不然我要在你帐篷里堆满臭肉。我这不是嘴上吓吓人的。 怎么道歉? 蓝儿想了片刻,然后告诉他怎么做。他二话不说,一跃而起,跑到阿丽娅的前面,迫使她停下来。她以高傲的神色望着他。 他用手指摸摸嘴唇,然后说:“阿丽娅思维特科纳(原注:古语Suit-kona,精灵族对女性智者的敬称。),”他使用刚刚学会的对一位才女说的尊敬话,“我出言不逊,我请求你原谅。蓝儿和我担心你的健康。你为我们办了那么多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也想要帮帮你的忙,这似乎是我们起码应当做的。” (3) 最后,阿丽娅终于心软了下来,说:“谢谢你们的关心。我也出言不逊。”她看着地面,在黑暗中,她似乎浑身发僵。“你问我有什么心事,伊拉龙?你真的想知道吗?要是你想知道,我愿意告诉你。”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风中的绒毛,“我很害怕。” 伊拉龙大吃一惊,没有作答。她走了过去,他独自站在黑暗里。 第四天上午,伊拉龙跟在希尔格宁身边一路驰骋。那个矮人说:“据说,人类有十个脚趾,告诉我,真是这么回事儿吗?说实话,我过去从未出过国境。” “我们当然有十个脚趾,”伊拉龙吃惊地说。他在马鞍上换了个姿势,抬起右脚,脱去靴子和袜子,把脚趾在希尔格宁吃惊的目光底下扭了一扭。“你们不是也是有十个脚趾吗?” 希尔格宁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每只脚上共有七个脚趾。是赫尔兹伏格把我们做成这个样子的。五个太少,六个不大吉利,七个……七个正好。”他又朝伊拉龙的脚趾瞥了一眼,然后策驴向前,跟阿马和赫丁唧唧喳喳说了一阵子。最后,阿马和赫丁给了他几个银币。 我猜,伊拉龙说,一面穿上靴子,他们是在打赌。不知什么原因,蓝儿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 夜幕渐渐降临,一轮满月在天空中升起。艾达河快要流入杜维敦森林了。他们穿越密密层层的山茱萸和鲜花盛开的蔷薇丛,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驰骋。夜间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伊拉龙凝视着黑压压的森林,知道已经进入精灵国的领土,快要到达塞理斯,心里充满着企盼。他在马背上俯身向前,紧一紧手里的缰绳。飞在头顶的蓝儿也和他一样心情激动,不耐烦地扑动着尾巴。 伊拉龙觉得仿佛进入了一个梦境。不大像是真的。他说。 没错儿。这块土地上仍然充满着古老的传说。 最后,他们踏上了艾达河和森林之间的一小片草地。“大家在这儿停一会儿,”阿丽娅低声说。她往前走了几步,独自站在郁郁葱葱的野草中间,然后以古语大声说:“快来,我的兄弟们!你们什么也不用害怕。我是埃勒斯梅拉的阿丽娅。我的伙伴们都是朋友,都是盟友。他们对我们没有恶意。”她还说了些别的话,伊拉龙都听不懂。 有几分钟时间,只听得见背后艾达河哗哗的流水声。接着,静悄悄的树叶里传来一句精灵话。那话说得很快,伊拉龙没有听清意思。阿丽娅回答说:“是的。” 沙沙一声,林子边缘站着两个精灵,另外两个精灵体态轻盈地从栎树丛里跑了出来。地上的两个拿着白刃长矛;另外两个拿着弩。他们都披着飘逸的斗篷,用象牙饰针扣在肩上,里面穿着苔藓色和树干色的上衣。有一个长着阿丽娅这样的黑发。其他三个的头发像星光那样闪闪烁烁。 精灵们从树上跳下来,和阿丽娅紧紧拥抱,发出清脆而纯真的笑声。他们手拉着手地围住了她,像孩子那样翩翩起舞。他们一面欢声歌唱,一面在草丛里转圈子。 伊拉龙瞪大眼睛望着他们。阿丽娅从来没有向他暗示过,精灵族喜欢——甚至能够——欢声笑语。那是一种美妙的声音,像是笛子和竖琴,奏出了他们自己欢快的乐曲。他真希望能永远听下去。 接着,蓝儿从河对岸飞过来,停在伊拉龙身边。蓝儿飞近的时候,精灵们惊慌失措,大喊大叫,都把武器对准了她。阿丽娅马上以安慰的口气说了话,先指指蓝儿,后指指伊拉龙。她停下来喘了口气。这时候,伊拉龙拉起右手上的手套,侧过手掌,把闪着银光的掌心露在月光里。他就像很久以前对阿丽娅说过的那样说:“EkafricaiunShur’tugal.”我是个龙骑士,我是朋友。他还想起昨天阿丽娅给他上的课,便摸了摸嘴唇,接着说:“Astraesternonothelduin.” 精灵们放下武器,棱角分明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他们用食指按着嘴唇,朝蓝儿和他鞠了个躬,嘴里以古语喃喃作答。 接着,他们站了起来,指指那几个矮人放声大笑,仿佛是听了个神秘的笑话。他们一面挥着手,一面慢慢地回到林子里,喊着说:“快过来,快过来!” 伊拉龙与蓝儿和矮人们一起跟着阿丽娅走去。几个矮人嘀嘀咕咕地不大高兴。他们走进树林,突然看到前面是黑茫茫的一片,只有从纵横交错的树叶里透出的几缕月光。伊拉龙听得见四周都是精灵们的低声细语和哈哈笑声,但是看不见他们。偶尔,当他或矮人们走不稳步子的时候,他们会大声提醒方向。 透过树林,看得见前面有个火堆,给满地叶子的地上投下了无数幽灵似的阴影。伊拉龙走进了光圈,看到环绕着一棵大栎树搭建有三栋小屋。栎树高处是一个有屋顶的平台,一个岗哨在那里监视着森林和艾达河。两栋小屋之间横着一根竿子,上面晾着一些草木。 四个精灵钻进小屋,接着捧着许多水果和蔬菜——但是没有肉类——出来,着手为客人们做饭。他们一面干活儿,一面哼着曲子,哼了一支又一支。奥利克问他们叫什么名字。那个黑发精灵指指自己说:“我是里尔弗纳尔部落的利菲恩。我的伙伴们分别叫做伊都那、塞尔丁和纳里。” 伊拉龙在蓝儿身边坐下,为有机会休息片刻、观察一下精灵族感到很高兴。四个精灵都是男性,但脸部和阿丽娅的很相像:薄薄的嘴唇,细细的鼻子,有角度的大眼睛,在眉毛底下闪闪发亮。身体的其他部位十分相配:肩膀较狭,四肢很细。每一个都长得比伊拉龙所见过的任何人类都要漂亮,都要有气质,只是举止比较古怪而深奥。 (4) 谁想得到我会来拜访精灵族的家乡?伊拉龙问自己。他咧嘴一笑,往一栋小屋的角上一靠,火堆暖烘烘的,他觉得昏昏欲睡。他的上方,蓝儿骨碌碌地转动着蓝眼睛,全神贯注地望着精灵们的一举一动。 这个民族无论是比人类还是矮人族有着更多的神秘之处,她最后说,他们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来自泥土或石头,而是来自另一个天地,就像在水中看到的映像那样忽隐忽现。 他们的姿态固然优美。精灵们走起路来犹如跳舞,每个动作都是那样流畅,那样轻盈。 布鲁姆曾经对他说过,要是有人不经允许就通过意念和龙骑士的龙说话,那是非常没有礼貌的。精灵们遵守这个习俗。他们把想说的话对着蓝儿大声说出来,那样蓝儿也要直接答话。蓝儿通常不愿意触及人类和矮人的思想,而让伊拉龙传话,因为这两个民族中很少有人受过训练,能够守住自己的思想,即使他们为了隐私想要这么做的话。而且,为了随便的交谈就使用这样亲密的接触,似乎是个不合理的要求。不过,精灵族没有这样的禁忌,他们欢迎蓝儿进入自己的思想,陶醉于她的来访。 最后,食物已经准备停当,用盘子端了上来。盘子雕刻而成,摸上去像是用密质的骨头做的,四周还点缀着鲜花和藤蔓,不过木纹还是从中露了出来。他们还给伊拉龙端来一大壶醋栗酒。酒壶也同样是用不大寻常的材料做成的,壶把上还刻着一条龙。 大家吃着。这时候,利菲恩掏出一套芦笛,手指顺着许多小孔移动,悠悠扬扬地开始奏起一支曲子。长着银发的纳里是四个精灵中个子最高的,不一会儿,他抬高嗓门唱了起来: 哦! 一天已经过去;星星明亮; 叶子悄然无声;月亮发出银白色的光芒! 冲着悲伤大笑,冲着敌人大笑, 蒙诺阿树的子孙今晚很安全! 我们在冲突中失去了一个森林的孩子; 一个森林的女儿获得了新生! 她勇敢无畏,不怕烈火, 从阴影中拖出了一位龙骑士! 龙儿再次展翅高飞, 我们为他们的苦难报仇雪恨! 刀光闪闪,胳膊健壮, 我们杀死国王的时刻已经到来! 哦! 风儿轻轻地吹,河水涔涔地流; 树林高大;鸟儿安睡! 冲着悲伤大笑,冲着敌人大笑, 收获欢乐的时刻已经到来! 纳里唱完以后,伊拉龙吐了一口憋着的气。他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歌声,他觉得,那位精灵仿佛唱出了他的心声,唱出了他的灵魂。“唱得真好,纳里先生。” “曲子很粗糙,亮掌,”纳里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还是谢谢你。” 索夫嘀咕了一声。“很不错,精灵大师。可是,我们有比唱歌更严肃的事要办。我们要不要继续护送伊拉龙?” “不用了,”阿丽娅马上说,别的精灵都望着她,“你们明天早晨就可以回去。我们保证会把伊拉龙安全送到埃勒斯梅拉。” 索夫低下了头。“那么,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伊拉龙躺在精灵们为他准备的床铺上,侧耳听着阿丽娅说话。阿丽娅的声音是从一栋小屋里传过来的。她用了好多不熟悉的古语词汇,但他捉摸得出来,她是在向她的主人解释她怎么丢了蓝儿的蛋以及此后发生的事。她说完以后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一位精灵说:“真好,你回来了,阿丽娅女士。伊丝兰查蒂听说你被人俘虏,还被人偷走了龙蛋,尤其是被蛇人偷走的,她简直伤心透了。她——她——心里很难过。” “轻一点儿,伊都那……轻一点儿,”另一个精灵责怪说,“矮人个儿不大,可是耳朵很尖,他们肯定会去向罗特加汇报的。” 接着,他们的说话声越来越轻,伊拉龙再也听不清楚,最后只听到树叶的沙沙声。他渐渐睡着了,那位精灵的歌声还不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一觉醒来,伊拉龙看到杜维敦森林里阳光普照,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头顶,粗大的树干支撑着一天飘动的树叶。他发现自己躺在林中一片干燥而又光秃秃的地上。在密密的绿荫下面,只有苔藓、地衣和几支低矮的灌木能够存活下来。由于灌木稀少,你可以从树干的缝隙中看到很远的地方,也可以在阳光斑驳的天篷下自由走动。 伊拉龙一骨碌立起身来,只见索夫和他的卫队已经打好行李,准备出发。奥利克的驴子系在伊克斯瓦的马儿后面。伊拉龙朝索夫走去,说:“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大家一路上保护我和蓝儿。请向昂丁转达我的谢意。” 索夫把拳头贴在胸口。“我会转达你的话。”他犹豫片刻,回头朝那几栋小屋望了一眼,“精灵族是个古怪的民族,充满了光明,又充满了黑暗。早上,他们敬你一杯;到了晚上,他们捅你一刀。你要提高警惕,鬼魂杀手。他们的脾气是难以捉摸的。” “我会记住的。” “嗯。”索夫指了指河,“他们打算乘小船沿着艾尔多湖往北走。你的马怎么办?我们可以把它送回塔纳哥,再从那儿送回的马儿后面。伊拉龙朝索夫走去,说:“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大家一路上保护我和蓝儿。请向昂丁转达我的谢意。” 索夫把拳崇吉海姆。” “乘小船走!”伊拉龙吃惊得叫起来。他一直打算把雪焰带到埃勒斯梅拉。要是蓝儿不在身边,或者在蓝儿走不过去的狭窄地方,有一匹马总是要方便一点。他摸了摸下巴上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谢谢你的建议。你敢肯定雪焰能得到很好的照料吗?要是它出了什么事,我可受不了。” (5) “我以我的荣誉担保,”索夫保证说,“你回来的时候,准会看到它身强力壮,毛色油亮。” 伊拉龙牵来雪焰,把马、鞍子和马具交给索夫。他向每位武士逐一告别,然后,他、蓝儿和奥利克目送那几个矮人沿着原路返回。 伊拉龙和他的其他随行人员回到小屋,跟着精灵们来到艾达河边的一处丛林。那里,在一块大石头的两边,分别停着一条白色的独木舟。船舷上刻着藤蔓。 伊拉龙登上近处的一条船,把行李拖到脚底下。他吃惊地发现那船很轻,他用一只手就能举得起来。更令人吃惊的是,船体似乎是用桦树板拼起来的,拼得天衣无缝。他怀着好奇心摸了摸船边。木板很坚硬,很紧密,仿佛是一大张羊皮纸,而且由于接触水而冷冰冰的。他用指关节叩了叩,船体像个不出声的鼓那样微微振动。 “你们的船都是这样造的吗?”他问。 “是的,除了最大的船以外,”纳里说,一面在伊拉龙所在的船的船头上坐下来,“如果是大船的话,我们用最棒的雪松和栎木歌唱成形。” 伊拉龙还来不及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奥利克也登上了这条船,而阿丽娅和利菲恩登上了第二条船。阿丽娅转身对站在岸上的伊都那和塞尔丁说:“守好这条路,别让任何人跟着我们,也不要把我们来过这儿的事告诉任何人。最先应当知道的是女王。我们一到希尔希林就会派人来增援。” “阿丽娅思维特科纳。” “愿你们福星高照!”她回答说。 纳里和利菲恩俯过身去,从船里拿起十英尺长的篙子,分别撑着两条小船逆流而上。蓝儿滑到水里,爪子踩着河床从后面跟了上来,最后赶上了他们。伊拉龙朝她看了一眼。她懒洋洋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往下沉去,河水没过了她的背脊。精灵们见了都笑起来,对她的个儿和力气赞不绝口。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抵达波浪滔滔的艾尔多湖。湖的西岸绿树丛生,鸟儿和昆虫成群,东岸则是大片平原,有几百头鹿在那里游荡。 过了激流,纳里和利菲恩收起篙子,给大家分发短桨。奥利克和阿丽娅已经知道怎么划船,但纳里不得不向伊拉龙解释这个过程。“因此,要是我在右边划,奥利克在左边划,你要先在这边划一下,然后在那边划一下,要不然我们会偏离航道。”白天,纳里的头发犹如细细的钢丝那样闪亮,仿佛每一股头发都着了火。 伊拉龙很快就掌握了这个本领。随着动作越来越熟练,他的脑子可以腾出来胡思乱想了。当小船在清凉的湖面上往北漂动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幕幕的幻景。而当停下来歇息片刻的时候,他就从皮带上取下奥利克的连环套,想要排出正确的图案。 纳里见了。“拿来给我看看。” 伊拉龙把连环套递给了他。有几分钟时间,只有伊拉龙和奥利克在划船。纳里玩着那个连环套。接着,纳里快活地大喊一声,举起了手,排出了正确图案的连环套的滴溜溜地在他的中指上挂着。“这游戏真是有趣,”纳里说。他放下连环套,晃了一晃,将它恢复原状,然后还给了伊拉龙。 “你是怎么排出来的?”伊拉龙问,既吃惊,又妒忌。纳里竟然一下子就解开了谜。“等一等……你别告诉我。我要自己动动脑子。” “没问题。”纳里笑着说。

第十八章 旧的创伤 
(1) 有三天半时间,卡沃荷的村民们议论着最近的一次袭击,年轻的埃尔蒙德的惨死,以及采取什么可能的措施逃过第三次劫难。每家每户都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时之间,朋友跟朋友干了起来,丈夫跟妻子干了起来,孩子跟大人干了起来,但过了片刻,大家又都心平气和,拼命想要找出一条活路。 有的人说,卡沃荷村反正要完蛋,不如把蛇人和剩下的几个士兵都杀了,至少也可以报仇雪恨。有的人说,即使卡沃荷村真的会完蛋,唯一理智的做法是投降,把自己交给国王来处置,哪怕这意味着若伦要受刑和处死,大家都要变成奴隶。还有的人对这两种看法都不赞成,只是冲着造成这场灾难的每一个人大发脾气。很多人尽量把恐惧藏在内心深处。 而蛇人显然也意识到,如今有十一名士兵已经死去,再次进攻卡沃荷力量不足。因此,他们退到了更远的地方,只是在帕兰卡谷的对面派了岗哨,等着。“他们在等从赛隆或基里派来救兵,要是你问我的话。”洛林在一次会议上说。若伦听着他和其他人的发言,心里不停地盘算,默默地掂量着各种方案。所有的方案看来都是很危险的。 关于和凯特琳娜订婚一事,若伦仍没有告诉史洛恩。他知道等待是不明智的,但是他很担心,要是史洛恩获悉若伦和凯特琳娜无视传统,破坏了他的权威,他会做出什么反应,而且,有很多工作转移了若伦的注意力,他认为,加固卡沃荷周围的工事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 找人帮忙比若伦想象的要容易。上一次战斗以后,村民们更容易听从他的命令——当然是那些不把自己的困境怪罪于他的人。他对自己这种新的权威感到迷惑不解,后来他才发觉,那是因为他杀了几个士兵,在人们的心里产生了敬仰心理,甚至也许是害怕心理。人们管他叫“铁锤”,“铁锤若伦”。 他对这个绰号感到很高兴。 夜幕降临的时候,若伦合着眼靠在霍司特餐厅的一个角落里。烛光照亮的餐桌四周坐着男男女女,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基塞尔特正谈到卡沃荷村的供应情况。“我们饿不了肚皮,”他最后说,“但是,我们过不了多久就会照管不了我们的庄稼和牛羊。我们还不如在明年冬天到来之前自杀算了。这样倒还好一点儿。” 霍司特大喝一声:“扯蛋!” “不管是不是扯蛋,”葛楚德说,“我看事情很快就会一清二楚。这一次是我们十个人对付一个士兵。他们损失了十一个人;我们损失了十二个人,还有九个伤员在治疗。有一天,他们十个人对付我们一个人,霍司特,情况会怎么样?” “我们要把这些畜生教训一顿,让他们永远记住我们的名字。”铁匠反驳说。葛楚德伤心地摇了摇头。 洛林用拳头砰砰敲着桌子。“我说,在出现寡不敌众的局面之前,该轮到我们主动出击了。我们只需要几个人、几个盾和几根矛就能把那几个畜生消灭干净。今天夜里就办得到!” 若伦不停地变着姿势。这些话他过去都听到过,和过去一样,洛林的话激起了大家热烈的争论。一个小时以后,争吵仍然没有解决的迹象,也没有新的主意提出来,只是泰恩建议加得瑞克应当去把自己的皮制成皮革。这差一点引发一场混战。 最后,谈话出现了冷场。若伦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子跟前,他受了伤的小腿能走多快就走多快。“我来说几句。”对他来说,这就好比是踩着了一根长刺,然后又不顾伤痛连忙把刺拔出来。他不得不这样做,而且越快越好。 所有的目光——严厉、温和、愤怒、无动于衷和好奇的目光——都转过来望着他。若伦深深地吸了口气。“举棋不定,就像剑和箭那样会送我们的命。”奥瓦尔转动一下眼睛,但别人仍都听着,“我不知道我们究竟应当进攻,还是应当逃跑——” “逃到哪儿去?”基塞尔特哼了一声。 “——但是有一点我知道:我们的孩子们,我们的母亲们,我们年老体弱的人,必须受到保护,不受伤害。蛇人阻止我们去考利农场和山谷里的其他农场。那又怎么样?我们对这片土地的了解,胜过对阿拉加西亚任何地方的了解。有个地方……我们的亲人们在那儿可以很安全:那就是斯拜因山。” 大家马上火气十足,群起而攻之。若伦往后一缩。喊得最响的是史洛恩:“我才不去那座该死的山!” “若伦,”霍司特以压过大家的嗓门说,“我们大家都知道,斯拜因山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伊拉龙就是在那儿发现那颗石子,后来又招来了蛇人的!山里很冷,到处都是狼呀、熊呀,还有别的野兽。你干吗还要提出去这座山呢?” 为了不让凯特琳娜受到伤害!若伦真想大声说来。不过,他说:“这是因为,无论蛇人招来多少士兵,他们决不敢进斯拜因山。你要知道,加巴多里克斯在这座山里损失了一半军队。”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莫恩以怀疑的口气说。 若伦连忙抓住了他的话。“那些故事越讲越骇人听闻了!如今有一条小路通到伊瓜达瀑布顶部。我们只要把孩子们和别人送到那儿。他们只到了大山边上,但他们仍然会很安全。要是卡沃荷被敌人占领,他们可以等着,等到士兵们离开,然后在特林斯福德村找个避身之地。” (2) “这太危险了,”史洛恩喊着说。屠夫紧紧抓住桌子的边沿,连手指尖都发白了。“天气很冷,又有野兽出没。神志正常的人不会把自己的家人送到那儿去。” “可是……”若伦听了史洛恩的话有点不知所措,结结巴巴地说。他知道史洛恩最恨斯拜因山,因为他的妻子就是从伊瓜达瀑布旁边的悬崖上掉下去丧了命的——但他还是希望,史洛恩很想保护凯特琳娜,这种强烈愿望会压倒他的反感情绪。现在若伦知道,他不得不把 史洛恩争取过来,就像争取别人一样。若伦以缓和的口气说:“情况不像大家说的那么糟糕。山顶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斯拜因山里不比几个月前的这儿冷多少。而且,我认为,狼或熊不敢出来打扰这么一大帮子人。” 史洛恩做个鬼脸,撇撇嘴唇,摇了摇头。“上斯拜因山不过是死路一条。” 别人似乎都同意他的意见。若伦见状更是铁下了心,他认为凯特琳娜必死无疑,除非他可以改变他们的看法。他扫视一下大家的脸,寻找支持他观点的表情。“德尔温,我知道我这么说是太残忍了,可是,假如埃尔蒙德不在卡沃荷村里,他会依然活着。你肯定会同意这是个正确的做法!你有机会使别人的父亲免受痛苦。” 没有人做出反应。“还有伯吉特!”若伦朝她慢步走去,抓住了椅背免得跌倒,“难道你愿意看着诺尔法雷尔遭遇和他父亲一样的命运吗?他不得不离开。难道你不明白,这是他唯一安全的出路……”虽然若伦拼命忍住,但眼泪还是滚滚而下,“为了孩子们,我们不得不这样做!”他愤怒地喊了一声。 若伦怒视着手底下的木头椅子,拼命想要控制住自己。这时候,屋子里鸦雀无声。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德尔温。“只要杀害我儿子的凶手还在这儿,我决不会离开卡沃荷。然而,”他停顿片刻,接着一字一板地说,“我无法否认,你的话是对的,孩子们必须受到保护。” “我一开始就说过这个话。”塔拉说。 接着,波多尔说:“若伦说得对。我们不能让自己给吓糊涂了。瀑布顶部我们大多数人都爬上去过,不是在这个时候,就是在那个时候。那儿非常安全。” “我也同意这种看法。”伯吉特最后补充说。 霍司特点了点头。“我不大愿意这么做,但是,考虑到目前的形势……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过了片刻,许多男人和女人都开始勉强默认这个建议。 “胡说八道!”史洛恩咆哮着说。他站起来,一个指头指着若伦。“他们要在上面一连等几个星期,他们到哪儿去弄到吃的东西?他们是背不动的。他们用什么办法来取暖呢?要是生火,他们就会被发现!用什么办法,用什么办法,用什么办法?他们即使不饿死,也会冻死的。他们即使不冻死,也会给野兽吃掉的。他们即使不被野兽吃掉……谁知道?他们会摔死的!” 若伦摊开两只手。“只要我们大家肯帮忙,他们就会有好多吃的东西。要是他们走到森林深处,生火不会是个问题,他们反正也得这么做,因为瀑布旁边没有宿营的地方。” “那是借口!那是狡辩!” “你要我们怎么做,史洛恩?”莫恩问,一面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史洛恩苦笑一下。“反正不是这种办法。” “那么是什么办法?” “那不要紧,反正这种办法是错误的。” “你没必要去。”霍司特指出。 “我也不愿意去,”屠夫说,“你们想去就去吧。但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和我的亲人都不会进斯拜恩山。”他抓起帽子,恶狠狠地朝若伦瞪了一眼,走了。若伦也还了他一眼。 若伦明白,由于史洛恩顽固不化,凯特琳娜正处于危险的境地。如果他不能同意斯拜因山作为避难所,若伦下定决心,那么他已经成为我的敌人,我不得不自己拿定主意。 霍司特用肘支撑着俯过身来,粗大的手指交叉着。“那么……要是我们采用若伦的计划,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呢?”大家谨慎地交换了眼色,然后开始讨论这个问题。 若伦等了片刻,最后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便悄悄地离开了餐厅。他穿过暮色苍茫的村子,沿着树障的内侧走去寻找史洛恩。最后,他发现了屠夫,只见他弯着腰,手里举着一个火把,盾牌挂在膝部。若伦转过身去,奔向史洛恩的铺子,急忙来到后面的厨房里。 凯特琳娜正在摆桌子,一见他便停了下来,以吃惊的目光盯着他。“若伦,你怎么在这儿?我父亲知道吗?” “不知道。”他走上前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能跟她待在同一间屋子里,他就觉得心花怒放。“我有要事求你帮忙。现在已经决定,孩子们以及别的一些人将被送往伊瓜达瀑布上面的斯拜因山里。”凯特琳娜目瞪口呆,“我要你陪着他们。” 凯特琳娜脸上挂着吃惊的神色,挣脱了他的手,转过身去对着火盆。她两手交叉着合在自己胸口,凝视着不停跳动的余火,许久没有说话。然后,她说:“自从母亲死了以后,父亲再也不准我接近瀑布。在十多年时间里,阿尔本农场是我去过的离斯拜因山最近的地方。”她打了个寒噤,说话越来越带有责怪的口气,“你怎么想得出来,让我扔下你和父亲不管?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伊莱恩、塔拉和伯吉特都将留下,你干吗让我离开呢?” (3) “凯特琳娜,求求你了。”他试探性地把两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蛇人是冲着我来的,我不愿意你因此受到伤害。只要你处于危险之中,我就无法集中精力去办该办的事:保卫卡沃荷。” “要是我像个胆小鬼那样逃跑,谁还会来尊敬我?”她抬起了下巴,“我哪儿还有脸站在全村女人面前,称自己是你的妻子?” “胆小鬼?去斯拜恩山里守护孩子们根本不是胆小。恰恰相反,走进大山比留下需要更大的勇气。” “什么才是可怕的事?”凯特琳娜低声说,她在他的怀里不停地扭动,嘴巴紧闭,眼睛闪闪发亮,“那就是,将要成为我丈夫的那个男人不再希望我留在他的身边。” 他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我……” “就是这样的!要是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被杀死了,那怎么办?” “别说——” “我要说!卡沃荷村里的人都没有活下来的希望。要是我们非得死,我宁愿死在一块儿,也不愿意没心没肝地躲在斯拜因山里。我就愿意那样。”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看到她对爱情如此坚贞,若伦心里感到由衷的感激和惊讶。他盯着她的眼睛,“正是为了爱情,我才让你离开。我知道你的感情。我知道这是我们俩做出的最大的牺牲,我现在请求你做出这样的牺牲。” 凯特琳娜浑身僵硬,抖个不停,白皙的手紧紧扣住了纱巾。“要是我这一次这么做了,”她以颤抖的声音说,“你必须向我保证,现在就保证,你今后不会再向我提出这样的请求。你必须向我保证,即使我们面对加巴多里克斯本人,我们俩只有一个人能够逃脱,你也不会再要我离开。” 若伦无可奈何地望着她。“我不能。” “那么,难道你能指望我干你不愿意干的事吗?”她喊着说,“那是我的交换条件,无论是金子,还是珠宝,还是漂亮话,都无法代替我的誓言。要是你没有爱我爱到那种程度,愿意做出自己的牺牲,铁锤若伦,那么你滚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不能失去她。他痛苦得几乎难以忍受,低下了头,说:“我向你保证。” 凯特琳娜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到一张椅子里——她背部僵直——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她轻轻地说:“我去了父亲会恨死我的。” “你怎么告诉他呢?” “我不会告诉他,”她大胆地说,“他决不会准许我进斯拜因山,但是他不得不意识到,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反正他不敢追我追到山里去,他怕山比怕死还厉害。” “他也许更怕失去你。” “我们等着瞧吧。要是还有回来之日,或者说等到回来之日,我想你已经把我们订婚的事告诉了他。这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应当能面对事实了。” 若伦点点头表示同意,而脑子里却一直在想,要是事情有那么好的结局,真是太走运了。

第十九章 新的创伤 
(1) 黎明时分,若伦醒来,躺在那里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听着自己缓慢而粗重的呼吸声。过了片刻,他一骨碌下了床,穿上衣服来到厨房。他拿起一块面包,抹上松软的奶酪,然后走到前廊,边吃边欣赏日出。 他的平静心态很快被打破了。一群难以管教的孩子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快活得尖声喊叫,飞奔着冲过隔壁人家的花园,后面跟着几个大人,想要抓住各自的孩子。若伦望着这些 吵吵嚷嚷的人拐过弯去不见了。他把最后一点面包放进嘴里,回到了厨房。这时候,其他人也都已起床来到厨房里。 伊莱恩向他打招呼。“早上好,若伦。”她推开百叶窗,凝视着天空,“看样子天又要下雨了。” “下得越大越好,”霍司特说,“这样的话,我们爬纳恩莫尔山的时候就没有人看得见。” “我们?”若伦问。他走到餐桌跟前,在艾伯瑞旁边坐下来。艾伯瑞睡意未消,正揉着眼睛。 霍司特点了点头。“关于食品和供给的问题,史洛恩说得对,我们不得不帮忙运到瀑布那儿去,要不然是不够吃的。” “那么,保卫卡沃荷的人手还够吗?” “当然够,当然够。” 大家都吃完了早饭。若伦帮波多尔和艾伯瑞把多余的食物、毯子和物资捆成三大包,然后往肩上一挂,送到村北头。若伦觉得小腿很痛,不过也不是无法忍受。路上,他们遇到了达门、拉内和赫芒德三兄弟,他们也背着同样的东西。 在环绕房子的壕沟里,若伦和他的伙伴们看到一大群孩子、家长和老人,都在忙着组织这次远行。有几个家庭自愿提供驴子来运送物资和孩子,几头驴子排成一行,不大耐烦,叫个不停,真是忙中添乱。 若伦把包放到地上,朝大家看了一眼。他看到了许多人,其中有斯瓦特,他坐在一包衣服上,在用长长的白胡子逗着一个孩子,他是伊伏的叔叔,快六十岁了,是卡沃荷村年纪最大的人;诺尔法雷尔由伯吉特管着;费尔达、诺拉、卡利莎和别的几位母亲,她们脸上都挂着忧虑的表情;还有许多不大情愿出门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若伦看到凯特琳娜也在人群里。她正在行李上打结,抬起头朝他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干她的活儿。 若伦看到似乎无人在负责,就尽最大努力整顿了一下混乱的秩序,督促大家赶快把东西放好,打好包裹。他发现水袋不够,又要了几个,结果还多出来十三个。大家磨磨蹭蹭地做着准备工作,早晨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若伦正和洛林讨论可能要多带几双鞋子的问题,突然看到史洛恩站在一条小巷口,便停止了说话。 屠夫望着大家忙乱的情景。他噘起嘴唇,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他发现了凯特琳娜,觉得简直不可相信,顿时火冒三丈。凯特琳娜背着个包裹,怎么也装不像只是来帮忙的样子。史洛恩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 若伦连忙朝凯特琳娜走去,但史洛恩抢先到达她的身边。他抓住她的包裹,狠狠地搡了搡,喊着说:“谁让你这么干的?”凯特琳娜说了几句关于孩子什么的话,想要挣脱他的手,但史洛恩拼力一拉——把她的手臂一扭,带子从她肩上滑落下来——包裹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史洛恩一面喊叫,一面抓住凯特琳娜的胳膊,要把她拖走。她硬是不走,拼命挣扎,古铜色的头发像沙尘暴那样在她的面前飞舞。 若伦怒不可遏,扑向史洛恩,朝屠夫的胸口猛地一推,把他从凯特琳娜身边推开。屠夫踉跄着后退了几码。“住手!是我让她去的。” 史洛恩瞪着若伦,咆哮着说:“你没有这个权利!” “我完全有这个权利。”若伦看着围观的人,然后以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凯特琳娜和我已经订婚,并且准备结婚,我不允许你这样对待我的未婚妻!”村民们这一天第一回鸦雀无声,连驴子也不叫了。 史洛恩大吃一惊,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眼睛里闪耀着泪花。一时之间,若伦很同情史洛恩。接着,史洛恩的脑海出现了一个个歪曲了的形象,一个比一个更可怕,最后,他的脸涨得通红。他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两面派!你这个胆小鬼!你怎么敢看着我的眼睛,像个老实人那样跟我说话,同时却不经我的许可勾引我的女儿?我真心诚意地待你,却发现你在背地里掠夺我的家庭。” “我本想光明正大地办这件事,”若伦说,“而事情却总是跟我过不去。我根本不想给你带来痛苦。即使这不是我们俩希望都看到的方式,但我仍然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宁可要一头长满蛆虫的猪,也不要你当女婿!你没有农场,你没有家人。我不准你跟我的女儿有任何关系!”屠夫又骂个不停,“我也不准她跟斯拜因山有任何关系!” 史洛恩伸手去拉凯特琳娜,但若伦挡开了他的手,他的脸色像握紧的拳头那样无情。他们互相盯着对方,相距仅一手之远,两个人都气得浑身发抖。史洛恩眼圈发红,喷射出发疯似的光芒。 “凯特琳娜,快过来。”史洛恩命令说。 若伦从史洛恩身边后退一步——这样,他们三个人就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看着凯特琳娜。她看看他,又看看她的父亲,泪水从脸上滚落下来。她往前走了一步,犹豫不决,然后痛苦地大哭一声,发疯似地扯着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2) “凯特琳娜!”史洛恩以可怕的声音喊着说。 “凯特琳娜。”若伦轻轻地说。 凯特琳娜听到他的声音,收住了眼泪。她挺起身子,露出平静的神色。她说:“对不起,爸爸,我已经决定嫁给若伦。”说完,她站到了他的身边。 史洛恩脸色苍白。他咬紧嘴唇,咬得如此之狠,以致渗出了一滴鲜红的血。“你不能离开我!你是我的女儿!”他伸出两只手,扑向凯特琳娜。在那个时刻,若伦大喝一声,全力朝他打了一拳,当着全村人的面把他打翻在地。 史洛恩慢慢地爬起来,羞得脸和脖子通红。他又朝凯特琳娜看了一眼,这时候,他似乎缩成了另一个人,再也不像以往那么高大。若伦仿佛觉得自己是在看着原先那个史洛恩的幽灵。史洛恩轻轻地说:“情况老是那个样子,最亲的人带来最大的痛苦。我不会给你嫁妆,卑鄙的家伙,你也得不到你妈妈的遗产。”史洛恩痛哭流涕地转过身,朝他的铺子飞奔而去。 凯特琳娜依偎着若伦,他伸出胳膊抱住了她。他们俩紧紧地搂在一起。在围观的人当中,有的表示同情,有的提出忠告,有的表示祝贺,有的表示反对。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若伦只意识到他抱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抱着他。 就在这时,怀孕的伊莱恩飞速跑过来。“哦,亲爱的,两个可怜的家伙!”她喊了一声,把凯特琳娜从若伦的怀里拉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你们真的订婚了吗?”凯特琳娜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然后靠着伊莱恩的肩膀号淘大哭。“好了,好了。”伊莱恩温柔地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想要安慰她,然后毫无用处——若伦每次以为她快要恢复过来的时候,凯特琳娜又开始新一轮的哭泣。最后,伊莱恩从凯特琳娜抖个不停的肩膀上方看了大家一眼,说:“我把她带到我家里去。” “我也去。”若伦说。 “不行,你不能去,”伊莱恩说,“她需要时间平静下来。你还有事要办。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吗?”若伦像木头人似的点了点头,“天黑以前不要过来。我敢保证,到那个时候,她会一切正常。她明天就能跟大家在一起。”她没有等他回答,便带走了哭个不停的凯特琳娜。 若伦站在那里,两只手软绵绵地垂在两边,怅然不知所措。我干了什么来着?他真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把订婚的事告诉史洛恩;他真遗憾,他和史洛恩不能联手保护凯特琳娜;他真难过,凯特琳娜为了他不得不离开她唯一的家人。如今,他要对她的幸福承担起双倍的责任。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有结婚。我把这件事弄得一团糟。他叹了口气,握紧了拳头。他伸直擦伤了的指关节,痛得他直皱眉头。 “你好吗?”波多尔跟了上来,问道。 若伦勉强一笑。“事情的结果不完全是我所希望的那样。史洛恩一提到斯拜因山就失去理智。” “还有凯特琳娜。” “凯特琳娜的事也是这样。我……”若伦看到洛林来到他们面前,便不说话了。 “你干了一件该死的傻事!”鞋匠拧拧鼻子,喊了一声。接着,他翘起下巴,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残牙。“不过,我祝你和那位姑娘好运。”他摇了摇头,“嗨,你需要好运,铁锤!” “我们大家都需要好运。”泰恩恰好路过,厉声说。 洛林挥了挥手。“呸,讨厌的家伙。听着,若伦,我在卡沃荷已经活了好多好多年。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事现在发生要比等到大家过安逸日子的时候发生好。” 波多尔点点头,但若伦问道:“为什么这样?” “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吗?通常情况下,在以后的九个月里,你和凯特琳娜会成为大家谈论的话题。”洛林把一个指头伸到鼻子旁边,“啊,这一次不同,大家都忙着别的事情,很快会把你们忘记干净。你们两个过得也许还很安宁。” 若伦皱起眉头。“我宁可让大家议论纷纷,也不愿意看到那些亵渎神明的家伙在路上安营扎寨。”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不过,这还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我们大家都需要有值得高兴的事——尤其是在你们结婚以后!”洛林咯咯地笑起来,指了指若伦,“你的脸都红得发紫了,孩子!” 若伦咕哝一声,着手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凯特琳娜的物品。在此期间,不时有人恰好在附近发表一通议论,若伦听了心里十分不安。“卑鄙。”他听了有一句特别中伤人的话以后,不禁自言自语地说。 村民们刚刚目睹了一幕不平常的情景,去斯拜因山的行程因此延误。尽管如此,不到中午,一队人和驴子就开始攀登纳恩莫尔山坡上光秃秃的小道,走向伊瓜达瀑布深处。道路很陡,而且每个人都带着孩子,背着很重的物品,因此行进的速度很慢。 若伦大部分时间里都走在泰恩的妻子卡利莎和她的五个孩子后面。他也不在乎,因为他腿上有伤,还终于有时间考虑考虑最近发生的事。跟史洛恩的摊牌令他深为不安。他安慰自己,至少凯特琳娜不会再久留卡沃荷村。若伦在内心深处认为,这个村子很快就会失守。这是一种清醒的而又必然的认识。 在上山的过程中,他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停下来休息,靠着树干欣赏帕兰卡谷高处的景色。他想找到蛇人的营地——他知道他们的营地在阿诺拉河左边,就在南面的路上——但他连一缕烟也没有看到。 (3) 他们看到伊瓜达瀑布之前,若伦早已听到了哗哗的响声。那个瀑布完全像是一大片又长又密的白发,从怪石嶙峋的纳恩莫尔山的山顶飘下来,直达半英里以下的谷底。巨大的水帘一路上折向各个方向,那是因不同高度风力不同而形成的现象。 若伦经过阿诺拉河变成瀑布的那个岩架,沿着一个长满草莓的峡谷走下去,绕过一堆大石头,最后进入一大片开阔地。他发现队伍前面的人已经在开始在搭帐篷。林子里回响着孩子们的喊声和哭声。 若伦放下行李,从上面解下一把斧子,然后和另外几个人一起着手清理下层的灌木丛。干完以后,他们又砍倒很多树,把营地围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松树汁的香味。若伦干得很快,斧子很有节奏地舞动,木屑四处飞扬。 等到工事完成的时候,营地已经建成,包括十七顶羊毛帐篷,四个小灶。人们和驴子都是愁眉苦脸。谁也不想离开,谁也不想留下。 若伦视察了男孩和老人,他们都拿着长矛。他心里想,有的人经验太多,有的人经验太少。爷爷们知道怎么对付熊和别的野兽,可孙儿们真有那么大的力气吗?接着,他注意到妇女们眼睛里的坚定目光,发觉一方面她们可能在抱孩子或照料伤员,另一方面她们自己的盾牌和长矛也总是放在手够得着的地方。若伦微微一笑。也许……也许我们还有希望。 他看到诺尔法雷尔独自一人在一根木头上坐着——眼睛往回看着帕兰卡谷——便坐到了他的身边。诺尔法雷尔以严肃的目光朝他看了一眼。“你很快就要走的,对吗?”若伦点了点头,深为他的镇静和决心所打动,“你会尽力而为,对吗?杀死蛇人,为我的爸爸报仇?我也会这么做,可是我妈妈说,我得保护我的弟弟妹妹。” “我会拿他们的头颅来见你,要是我能的话。”若伦向他保证。 孩子激动得下巴直发抖。“那太好了!” “诺尔法雷尔……”若伦停顿片刻,想要寻找合适的表达方式,“除了我以外,你是这儿唯一杀死过人的人。这不说明我们比别人行还是不行,但我可以相信你会奋力抵抗,如果受到攻击的话。凯特琳娜明天要来这儿,你能确保她会受到很好的保护吗?” 诺尔法雷尔挺了挺胸脯。“无论她上哪儿,我都会保护她!”接着,他露出很遗憾的神色,“除了……除了在我不得不照管……” 若伦表示理解。“哦,你的家人是第一位的。不过,也许凯特琳娜可以和你的弟弟妹妹待在一个帐篷里。” “是的,”诺尔法雷尔慢慢地说,“我看这是个办法。你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好了。” “谢谢。”若伦拍拍他的肩膀明我们比别人行还是不行,但我可以相信你会奋力抵抗,如果受到攻击的话。凯特琳娜明天要来这儿,你能确保她会受到很好的保护吗?” 诺尔法雷尔挺了挺胸脯。“无论她上哪儿,我都会保护她!”接着,他露出很遗憾的神色,“除了……除了在我不得不照管……” 若伦表示理解。“哦,你的家人是第一位的。不过,也许凯特琳娜可以和你的弟弟妹妹待在一个帐篷里。” “是的,”诺尔法雷尔慢慢地说,“我看。他本来可以请一位年纪和本事都大一点的人,但是大人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有时间按照他的愿望来保护凯特琳娜。而诺尔法雷尔既有机会又很愿意来确保她的安全。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以代替我的位置。他见伯吉特走过来,便立起了身。 她没精打采地朝他看了一眼,说:“快,该走了。”接着,她拥抱了一下她的儿子,与若伦和别的村民继续朝瀑布走去。他们将返回卡沃荷村。他们身后,大家都挤在那个小小的营地,靠着砍倒的树干以忧伤的目光望着他们离去。

第二十章 敌人的面孔 
(1) 在这一天的剩余时间里,若伦继续忙忙碌碌。内心深处,他觉得空荡荡的,就像卡沃荷那样。他感到自己已经一分为二,有一半留在了斯拜因山。孩子们走了以后,村子现在给人一种兵营般的感觉,这个变化似乎使每个人都没精打采,愁眉苦脸。 太阳终于隐没在斯拜因山的群峰后面。若伦爬上山坡,朝霍司特家走来。到了大门口,他停下脚步,手按着门把,待在那里不敢进去。为什么这就像打仗一样令我害怕? 最后,他干脆离开了大门,走到房子侧面,溜进了厨房。他吃惊地看到,伊莱恩一面在餐桌旁打毛线,一面在跟对面的凯特琳娜说话。她们俩一起朝他转过脸来。若伦脱口而出:“你……好吗?” 凯特琳娜走到他的身边。“我挺好。”她微微一笑,“我只是吓了一跳,看到……看到爸爸……”一时之间,她低下头去,“伊莱恩对我挺好。她答应今晚让我睡在波多尔的房间里。” “你好点了,我很高兴。”若伦说。他把她搂在怀里,想要通过这么简单的接触来传达他全部的爱。 伊莱恩收起手中的活儿。“好了。太阳已经下山。你该去睡了,凯特琳娜。” 若伦不大情愿地松开了凯特琳娜。她吻了吻他的脸颊,说:“明儿早上见。” 若伦想要跟上去,但伊莱恩把他叫住了。伊莱恩以尖利的口气说:“若伦!”她清秀的脸上挂着严肃的神情。 “嗯?” 伊莱恩等到传来嘎吱嘎吱的楼梯声,表明凯特琳娜已经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我希望,你向那位姑娘做出的保证都是算数的,要不然我就召集一个会议,一个星期以内就把你逐出卡沃荷。” 若伦目瞪口呆。“当然是算数的。我爱她。” “凯特琳娜为了你已经放弃了所有的一切,所爱的一切。”伊莱恩以坚定的目光盯着他,“我见过有的男人随便向姑娘表示爱意,就像把谷子抛给鸡那样。姑娘又叹息,又流泪,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而对那个男人来说,只是寻寻开心而已。你一直为人诚实,若伦,但是,连最富有感情的人也可以变成一只一飞了之的鲣鸟,要不就是一只狡猾透顶的狐狸。你是这样的人吗?凯特琳娜既不需要一个傻瓜,也不需要一个骗子,甚至也不需要爱情。她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养活她的男人。要是你抛弃她,她会成为卡沃荷最可怜的人,不得不靠着朋友活下去,成为我们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乞丐。我可以发誓,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儿发生。” “我也不会,”若伦争辩说,“要是那样,我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甚至更坏。” 伊莱恩抬起下巴。“一点不错。别忘了,你打算娶的这个女人既没有嫁妆,也没有母亲的遗产。你懂凯特琳娜失去遗产意味着什么吗?她没有银子,没有衣服,没有维持一个家所需的一切。这些东西我们都有,从我们在阿拉加西亚定居之日起,母亲一向传给女儿。这些东西决定了我们的价值。没有遗产的女人就像个……就像个……” “就像个没有农场或职业的男人。”若伦说。 “一点不错。史洛恩太残忍,竟然剥夺了凯特琳娜的遗产,但现在已经无可挽回。你们俩既没有钱,也没有财产。没有那个额外的困难,生活已经很艰难。你得从零开始,白手起家。你对这种前景感到害怕吗?感到不可忍受吗?因此,我要再问你一遍——别撒谎,要不然你们俩会后悔一辈子——你会无怨无悔地爱着她吗?” “我会的。” 伊莱恩取下挂在椽子上的酒壶,倒了两杯苹果酒。她把一杯递给若伦,重新在餐桌旁边坐下来。“那么,我建议,你要全力以赴,为凯特琳娜重建一个家,重聚一份财产。那样的话,她以及你们将来可能会有的女儿们便能无愧地立足于卡沃荷村的妻子们当中。” 若伦喝了一口酒。“要是我能活得那么长的话。” “没错儿。”她把一缕金发往后一拂,摇了摇头,“你选了一条十分艰难的路,若伦。” “我不得不那么做,这是为了确保凯特琳娜离开卡沃荷。” 伊莱恩抬起眉毛。“原来如此。好了,我不想再跟你争论这个问题。可是,你干吗不在今天早上之前就把你们订婚的事告诉史洛恩?霍司特向我父亲提出请求的时候,他给了我们家十二头羊、一头母猪和八对熟铁烛台。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不是会答应呢。事情就应当这么办。你肯定可以想出个更好的办法,用不着动手打你未来的老丈人。” 若伦苦笑一下。“没错儿,可是面临蛇人的进攻,我似乎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间。” “到目前为止,蛇人已经有差不多六天时间没有发动进攻了。” 他皱了皱眉头。“是呀,可是……那是……哦,我不知道!”他灰心丧气,用拳头猛击一下桌子。 伊莱恩放下酒杯,握住了他的手。“要是你现在能修补你和史洛恩之间的裂痕,而不要等过几年积怨太深以后,那么你和凯特琳娜的日子会好过得多。明天上午,你应当去他家,请求他的原谅。” “我才不会去呢!我不会去请求他的原谅。” “若伦,听我的话。为了家里的安宁,哪怕请求一个月也是划算的。我从经验知道,争吵只会使你更加痛苦。” (2) “史洛恩恨斯拜因山,他不想跟我发生关系。” “不过,你还是应当试一试,”伊莱恩认真地说,“即使他不接受你的道歉,你也做了努力,至少没有人再会怪你。要是你爱凯特琳娜,你就忍气吞声,为了她干一件该干的事。不要由于你的过错而造成她的痛苦。”她喝干了苹果酒,用马口铁盖子掐灭蜡烛,走了出去,留下若伦一个人待在黑暗里。 几分钟之后,若伦才动弹了一下身子。他摸着柜子走到门口,然后举步上了楼梯,一路上扶住墙壁以防摔倒。到了房间,他脱掉衣服,直挺挺地往床上一躺。 若伦抱着他的枕头,侧耳听着夜间从屋里传来的各种轻微的响声:阁楼上有一只老鼠在爬动,不时吱吱地叫一声;木梁在夜间气温冷却的情况下发出的呜咽声;风吹在他的窗子上响起的沙沙声;以及……他房间外面的走廊里响起的拖鞋声。 他看到有人拔掉门把手上方的门闩,然后慢慢推开房门。房门停了片刻。一个黑影溜了进来,房门又关上了。若伦感到长长的头发掠过自己的脸颊,接着,玫瑰花瓣似的嘴唇伸了过来。他叹了口气。 凯特琳娜。 一个闷雷般的响声把若伦从梦中惊醒。 一道闪光照亮了他的脸。他挣扎着要醒过来,就像潜水员拼命想要游到水面。他睁开眼睛,只见房门已给炸开一个窟窿。六名士兵从窟窿里冲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两个蛇人,一下子把房间挤得满满当当。一把剑横在若伦的脖子上。凯特琳娜在他的身边尖声喊叫,拉过毯子裹住自己。 “起来。”蛇人命令说。若伦小心翼翼地站起了身。他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炸裂。“捆住他的手,把他带走。” 一名士兵拿着绳子走到若伦跟前。这时候,凯特琳娜又尖叫一声,朝那几个人扑了过去,拼命咬呀,抓呀。她尖利的指甲在他们的脸上抓出了几道深痕。该死的士兵鲜血直流,连眼睛也睁不开。 若伦一腿跪倒在地,从地板上抓起他的锤子,然后突然站起来,把锤子挥过头,像熊那样怒吼一声。士兵们朝他扑过去,想要以人多势众的优势制服他,可是不起作用。他是不可战胜的,盾牌被他敲得弯弯扭扭,铠甲在他无情的武器底下裂成两半,头盔上都是凹陷。两名士兵受了伤,三名士兵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铿锵声已经把全家人吵醒,若伦隐约听见走廊里传来霍司特和他两个儿子的喊声。蛇人咝咝地交谈几句,然后急步向前,以超人的力气抓住凯特琳娜,把她提了起来,逃离了房间。 凯特琳娜处于危险之中。 “若伦!”她尖声喊道。 若伦使出全身力气,从剩下的两名士兵身边冲出房门。他跌跌撞撞地踏进走廊,只见蛇人在从一扇窗子里爬出去。若伦一箭步冲到前面,朝后边的蛇人狠狠一击。那个蛇人正要从窗台上跳下去,突然往上一跃,在半空中抓住了若伦,高兴得吱吱直叫,朝他的脸上喷了一口臭气。“没错儿!你就是我们要抓的人!” 若伦不停地扭动,想要挣扎脱身,但是蛇人毫不松手。若伦伸出那只空着的手,用钢铁般的拳头朝那畜生的头上、肩上乱敲乱打。他怒火中烧,挣扎之中抓住了蛇人的头巾,用力往后一扯,揭露了蛇人的真面目。 一张凶恶的歪脸冲着他尖叫一声。那个家伙的皮肤是黑黝黝的,很像甲虫的外壳,脑袋是光秃秃的,眼睛没有眼皮,有他的拳头大小,像一块擦亮的赤血石那样亮晶晶的,既没有虹膜,也没有眼球。在鼻子、嘴巴和下巴的位置,长着个厚厚的鹰钩状的喙子,末端形成一个锋利的尖头,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下面是一条长满尖刺的紫舌头。 若伦大叫一声,两脚钩住窗框,想要挣扎脱身。但是,蛇人毫不留情地把他拖出了窗子。刹那之间,他看见凯特琳娜倒在地上,仍在尖声喊叫,拼命反抗。 正当若伦双膝一屈准备落地的时候,霍司特出现在他的身边,伸出一条粗壮的胳膊抱住他的上身,牢牢地抓住了他。“快把长矛拿来!”铁匠喊了一声。他一边怒吼,一边抱住若伦,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这个妖魔想要打败我们,没门儿!” 蛇人拖不动若伦,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竖起脑袋说:“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就以闪电般的速度扑上前来。若伦一声嚎叫,只觉得蛇人的大喙渐渐伸向他的右肩,喀嚓一声刺进了肌肉,他的手腕随之断裂。蛇人狞笑一下,松开了手,一个翻身消失在黑暗里。 霍司特和若伦背靠背地在走廊里坐着。“蛇人把凯特琳娜抓走了。”若伦呜咽着说。他用左臂支撑着立起了身——他的右臂已经用不上力——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艾伯瑞和波多尔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浑身都是血污。他们的背后都是尸体。我已经杀了八个。若伦拾起锤子,踉踉跄跄地顺着走廊走去,却发现穿着白色睡衣的伊莱恩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瞪大眼睛朝他看了一眼,然后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推到墙边的一张木柜子上面。“你得去找葛楚德看看。” “可是……” “要是不止住血,你会昏过去。” 他朝右手看了一眼,只见满是血污。“我们要先救凯特琳娜,”他觉得胳膊越来越痛,咬紧了牙齿,“必须抢在他们对她下毒手之前。” (3) “他说得对;我们不能再等,”霍司特走过来说,“你尽量给他包扎一下,然后我们就出发。”伊莱恩噘起嘴唇,匆匆走到一口壁橱跟前。她拿来了几块碎布,把若伦的右肩和手腕做了一番精心包扎。与此同时,艾伯瑞和波多尔从士兵的尸体上取下了铠甲和宝剑。霍司特则认为自己使用长矛已经足够。 伊莱恩双手抚摸着霍司特的胸脯,叮嘱说:“千万要小心。”她又朝两个儿子看了一眼,“大家都要小心。” “我们没有事的,妈妈。”艾伯瑞保证说。她勉强一笑,吻了吻他们的脸颊。 他们出了大门,跑到村边,只见用大树垒起的屏障已被拖开,担任看守的伯德已被杀死。波多尔跪了下去,察看一下尸体,接着以嘶哑的声音说:“他是被从背后捅死的。”若伦耳朵里在嗡嗡作响,几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他觉得头晕目眩,靠在一栋房子的墙上吁吁喘气。 “嗬!谁给杀了?” 别的看守从自己的岗位上走过来,围住了他们被害的同胞。霍司特轻声地给他们讲了这次袭击,讲了凯特琳娜的处境。“谁愿意帮我们的忙?”他问。迅速议论一番以后,有五个人答应和他们同去,其余的人留下来守卫缺口,同时去把村民们唤醒。 若伦从房子那边过来,快步走在这一行人的前面。他们悄悄越过田野,沿着山谷朝蛇人的营地走去。若伦每迈一步都很痛苦,但这都没有关系,除了凯特琳娜什么也没有关系。他打了个趔趄,霍司特一声不吭地扶住了他。 到了离卡沃荷半英里的地方,伊伏发现山丘上有个哨兵,他们不得不从更远的地方包抄过去。几百码外,火把射出血红色的光芒,映入了他们的眼帘。若伦抬起健康的左臂,要大家放慢前进的脚步,然后躲躲闪闪,从草丛里爬过去,惊动了一只大野兔。他一直爬到一簇香蒲边上,停了下来,分开密密的枝叶观察那十三名剩下的士兵。其他人也跟了上来。 她在哪儿? 与刚来时不同,士兵们看上去都沉默不语,形容枯槁,他们的武器损坏严重,铠甲满是凹痕。他们大多数人系着绷带,上面血迹斑斑。他们挤在一起,面向火堆对面的蛇人。现在,两个蛇人都戴上了面罩。 有个士兵喊着说:“……那些头脑简单,连长矛和屠斧都分不清,即使放在他们面前也不知道剑头在哪儿的林鼠,竟然杀了我们一多半人,这都怪你们远不如我的旗手那样明智!我不在乎加巴多里克斯怎么拍你们的马屁,要是不派个新的指挥官来,我们就撒手不干了。”士兵们都点着头,“一定要来一个人类的指挥官。” “真的?”蛇人问道。 “你们这些蛇人的命令,我们已经听够了,喀嚓喀嚓,像把茶壶在咝咝作响——听了就感到恶心!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处置沙德森的,但是,要是你们再留一个晚上,我们就要把钢刀捅进你们的胸膛,看看你们是不是会像我们那样流血。不过,你们可以留下那个姑娘,她将——” 那个士兵没有机会讲下去。大个子蛇人从火堆对面跳过来,像一只大乌鸦那样落在他的肩上。士兵惨叫一声,在重压之下倒了下去。他想要拔剑,但蛇人用喙子在他的脖子上啄了两下,他就一动也不动了。 “我们得去对付那个蛇人吗?”若伦背后的伊伏喃喃地说。 两个蛇人舐食着尸体的脖子。士兵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没有动弹。最后,那两个黑色的家伙立起身来,搓了搓长满疙瘩的手,好像是在把手洗干净,然后说:“好吧,我们愿意走。你们想留就留下吧,过不了几天援兵就到了。”蛇人把头一扬,对着天空叫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尖利,最后就听不到了。 若伦也抬起了头。开头,他什么也没有看见,接着,他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只见斯拜因山的高空出现了两个黑影,遮蔽了星星。黑影飞速靠近,越来越大,最后挡住了半个天空。一阵带硫磺味的妖风掠过大地,若伦禁不住咳嗽,觉得喘不过气。 士兵们同样受到影响。他们一面用袖子和围巾捂住鼻子,一面骂个不停。 头顶,两个黑影停了片刻,然后飘然而下,将营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火把闪闪烁烁,似乎快要熄灭,但仍然亮得能让人看到两个怪物正降落在帐篷中间。 两个怪物赤身裸体,没有毛发——很像刚出生的老鼠——胸口和肚子的皮肤绷得很紧,呈灰白色,犹如皮革。怪物的外形很像饿狗,只是后腿的肌肉十分发达,踩得碎大石头。一条狭长的肉冠从小小的脑袋后部一直向前伸展,对面是又长又直的坚硬喙子,生来就是为了叼啄猎物。怪物的眼睛向外鼓起,射出一道寒光,和蛇人的眼睛十分相似。肩膀和背部之间长着两条巨大的翅膀,扑动起来呼呼出声。 士兵们吓得趴倒在地,捂住了脸不敢看那两个怪物。怪物身上散发出一种可怕而非凡的灵气,表明这个民族比人类还要古老、还要强大。若伦突然担心自己的任务可能泡汤。霍司特在他的身后低声向大家交待,要求大家别动,不要暴露自己,要不然就会送掉性命。 蛇人向两个怪物鞠了个躬,然后钻进帐篷,背出凯特琳娜——她被绳子捆着——还领着史洛恩。屠夫能自己走路。 若伦目不转睛地看着,不大明白史洛恩怎么会落到蛇人的手里。他的家离霍司特家很远呀。接着,他恍然大悟。“他出卖了我们,”若伦吃惊地说。他突然明白了可怕的真相,慢慢地握紧了锤子。“他杀了伯德,他出卖了我们!”愤怒的眼泪哗哗直流。 (4) “若伦,”霍司特蹲在他的身边,轻轻地说,“我们现在不好发起攻击,蛇人会把我们杀了。若伦……你听见我的话了没有?” 他只听见远方传来一个低声细语,望着小个儿蛇人跳上一个怪物的肩膀,然后瞥见另一个蛇人把凯特琳娜往上一抛。史洛恩这时候似乎不大高兴,还很害怕。他和蛇人发生口角,摇了摇头,指指地上。最后,蛇人朝他嘴上打了一拳,把他打昏在地。高个儿蛇人把他甩到自己肩上,骑上了另一个怪物,说:“等局势太平了我们还会回来。你们把那个小伙子杀了,要不然你们通通完蛋。”说完,两个怪物把粗腿一曲,一纵身升到天空,再次遮蔽了满天星斗。 若伦一声不吭,浑身麻木。他已经彻底垮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死那几个士兵。他站起身来,轮起锤子准备冲出去。但是,他的脑袋和受了伤的肩膀阵阵烈痛,大地在一片亮光中消失了。他坠入了无底深渊。

第二十一章 射中心窝的箭 
(1) 自从离开前哨城市塞里斯以后,每一天都像是在梦境中度过的。下午是暖烘烘的,他们驾着小船先是划过艾尔多湖,接着又划过格纳河。他们四周都是水。水从长满郁郁葱葱的松树的河道里汩汩地流出来。河道弯弯曲曲地向着杜维敦森林更深的地方伸展。 伊拉龙觉得和精灵们一起旅行很开心。纳里和利菲恩老是笑呀、唱呀,尤其是蓝儿在场的时候。除了看她以外,他们很少看别的地方;除了议论她以外,他们很少谈别的话题。 然而,精灵毕竟不是人类,无论他们长得和人类有多么相像。从简简单单的血肉之躯而言,他们的动作十分敏捷,非常流畅。他们说话往往使用拐弯抹角的表达方式和格言,把伊拉龙弄得稀里糊涂。一阵欢乐过后,利菲恩和纳里会一连几个小时默默无语,出神地望着周围的景色。要是伊拉龙或奥利克这时候想要跟他们攀谈,他们只是答上一两句话。 伊拉龙觉得,相比之下,阿丽娅就比较直爽,比较干脆。实际上,她在利菲恩和纳里身边似乎不大自在,好像她跟自己人在一起反倒不知怎么表现。 利菲恩从船首回过头来说:“告诉我,伊拉龙先生……你们人类在这样的艰难岁月里唱什么样的歌曲?我记得在尤利瑞听到过吟唱史诗和叙事诗——唱的都是你们显达的国王和贵族的故事——但那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我的脑海里已经像是凋谢的花朵。你们的民族有没有创作出什么新的作品?”伊拉龙皱起眉头,想要回忆起布鲁姆给他讲过的一些故事的名字。利菲恩听了摇着头说:“好多东西已经失传了。没有一首宫廷歌曲幸存下来。说句老实话,你们的大部分历史和艺术也是如此,除了加巴多里克斯容许发展的一些毫无根据的故事以外。” “布鲁姆有一次给我讲过关于龙骑士灭亡的故事。”伊拉龙辩解说。他的脑子里闪过蓝儿看到一头鹿跳过一堆烂木头的形象。蓝儿捕猎去了。 “啊,他是个很勇敢的人。”有一分钟时间,利菲恩默默地划着桨,“我们也歌唱龙骑士的灭亡……但是很少。维瑞尔升天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来到这个世上;我们的城市被焚毁——包括伊威也那的红色百合花,卢西威若的水晶石,我们的家人被杀害,我们现在依然感到很悲伤。时间并没有减轻创伤的疼痛,哪怕是再过一百万年,哪怕是等到太阳熄灭,世界漂浮在永恒的黑暗之中。” 奥利克在后面嘟哝了几声。“矮人族的情况也是一样。不要忘记,精灵,我们有个部落整个儿丧在加巴多里克斯的手里。” “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国王埃文达。”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伊拉龙吃惊地说。 利菲恩点点头,一面领着他们绕过一个暗礁。“很少有人听说过。我以为布鲁姆对你说起过,我们受到致命打击的时候,他是在场的。在维瑞尔阵亡之前,精灵们在尤利瑞平原上对抗加巴多里克斯,想要彻底打败他。就在那儿,埃文达……” “尤利瑞平原在哪儿?”伊拉龙问道。 “在乌鲁邦,孩子,”奥利克说,“过去一直是精灵族的一座城市。” 利菲恩没有在意有人打断他的话,接着说:“你说得没错儿,尤利瑞是我们的一座城市。我们在跟龙族的战争中把它放弃了,然后,在几百年以后,人类把它定为他们的都城,那是在帕兰卡国王被流放以后。 伊拉龙说:“帕兰卡国王?他是谁?帕兰卡谷是不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这一次,那个精灵转过身来,以顽皮的目光朝他看了一眼。“你的问题真多,简直像树上的叶子那样,亮掌。” “布鲁姆也是这么看的。” 利菲恩微微一笑,然后停顿片刻,好像是在集中思想。“八百年以前,你们的祖先来到阿拉加西亚。他们穿越了好多地方,想要找个适合居住的地方。最后,他们定居在帕兰卡谷——当然,在那个时候还不叫这个名字。这是因为,在我们和矮人族的范围以外,这是仅有的几处可以防守的地方之一。在那儿,你们的国王帕兰卡着手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 “为了扩大自己的疆土,他向我们宣战,尽管我们并没有挑起事端。他发动三次进攻,三次都是我们获胜。帕兰卡的贵族们在我们强大的力量面前吓坏了,恳求他们的君主和我们媾和。他不听他们的意见。接着,贵族们拿着个条约来同我们秘密谈判。我们在那位国王不知道的情况下签订了条约。 “在我们的帮助之下,他们夺取了帕兰卡的权力,打算把他驱逐出境。但是,他、他的家人和他们的臣子不愿意离开那个谷地。我们也无意杀害他,于是就建造了瑞斯瓦克堡的塔楼,那样龙族可以监视帕兰卡,确保他再也无法东山再起或进攻阿拉加西亚的任何人。 “过不多久,帕兰卡有个儿子等不及他老死便把他杀了。家族内部明争暗斗,暗杀、背叛等罪恶行为层出不穷。结果,帕兰卡家族当年的辉煌就不复存在了。然而,他的后代从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国王们的鲜血依然流淌在特林斯福德村和卡沃荷村。” “我明白了。”伊拉龙说。 利菲恩抬起一道乌黑的眉毛。“真的?其意义也许比你想象的还要深远。正是因为这个事件,为了防止发生类似的纠纷,首席龙骑士维瑞尔的前任阿诺林才认为应当允许人类成为龙骑士。” (2) 奥利克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这肯定引起了不少争议。” “这是个不受欢迎的决定,”利菲恩承认,“即使到了现在,仍有人质疑这种做法是否明智。阿诺林和戴拉尼尔女王吵得不可开交,最后,阿诺林脱离了我们的政府,在威洛恩加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实体:龙骑士族。” “可是,龙骑士和你们的政府分了手,他们怎么能担负起应该担负的治安任务呢?”伊拉龙问道。 “他们不能,”利菲恩说,“后来,戴拉尼尔女王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办法,让他们脱离任何贵族和国王的束缚,允许他们重新进入杜维敦森林。不过,她一直不大高兴看到有人的权力超越她自己的权力。” 伊拉龙皱了皱眉头。“可是,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是……也不是。龙骑士的责任是防止各国政府和各个民族的不当行为,可谁来监督这些监督者呢?正是这个问题后来造成了龙骑士的灭亡。没有人来发现龙骑士自身制度的毛病,他们是不可能受到检查的,所以他们就灭亡了。” 伊拉龙摸摸这边的水,又摸摸那边的水,心里想着利菲恩的话。他从斜里划过急流,桨在他的手里上下摆动。“后来谁继承戴拉尼尔当了国王或女王?” “是埃文达。他在五百年以前即位。当时,戴拉尼尔为了研究神秘的魔法放弃了王位。埃文达当国王一直当到死。现在统治我们的是他的夫人伊丝兰查蒂。” “这——”伊拉龙张大嘴巴,没有说下去。他本来打算说这不可能,但接着意识到这样说听起来会很可笑。他问:“精灵族是不死的吗?” 利菲恩低声说:“过去,我们的一生和你们的一样,光辉,短暂,就象早晨的露水那样。如今,我们的生命可以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没错儿,我们是不死的,虽然我们的皮肉仍会受到伤害。” “你们成了永生的?通过什么办法?”伊拉龙逼着他说清楚,但那个精灵不愿意细说。最后,伊拉龙问:“阿丽娅多大岁数了?” 利菲恩转过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伊拉龙,以令人不安的敏锐目光打量着他。“阿丽娅?你怎么对她感兴趣?” “我……”伊拉龙吃吃地说,突然间对自己的意图缺少把握。阿丽娅对他很有吸引力,但她是个精灵,她的年龄无论多大,反正要比他大得多,这就使事情变得很复杂。她肯定把他看做是个孩子。“我不知道,”他坦率地说,“可是,她救过我和蓝儿的命,所以我很好奇,想要知道有关她的更多情况。” “我提这样的问题,”利菲恩斟字酌句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在我们的同类里,打听别人的事是很没有礼貌的。……不过,我必须说,我认为奥利克也会同意我的看法,你要好好守住你的心,亮掌。现在不是丢掉这颗心的时候,在这件事上你的心也不会放在正确的位置。” “是的。”奥利克咕哝着说。 伊拉龙浑身发热,血直冲脸部,就像是有滚烫的油脂在里面融化那样。他还来不及进行反驳,蓝儿已经进入他的意识,说:现在该是你守住舌头的时候了。他们是好意。别侮辱他们。 他深深吸了口气,想要摆脱这难堪的局面。你同意他们的看法吗? 我认为,伊拉龙,你心里充满爱,你在找一个能回报你的爱的人。这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他努力想理解她的话,最后说:你快回来了吗? 我正在回来的路上。 伊拉龙重新把注意力收回身边,发现那个精灵和那个矮人都在望着他。“我理解你的担心……我仍希望你回答我的问题。” 利菲恩犹豫片刻。“阿丽娅还很年轻。她是在龙骑士灭亡的前一年出生的。” 一百岁!伊拉龙估计到会有这么大的数字,但仍然感到很吃惊。他装出不动声色的样子,心里在想,她的曾孙的年龄都会比我大!他对这个问题默想了几分钟,然后,为了分散自己注意力,便说道:“你谈到人类在八百年以前发现了阿拉加西亚。然而,布鲁姆说,我们抵达那儿是在龙骑士族形成三百年以后,那就是在一千年以前。” “按照我们的计算是在二千七百零四年以前,”奥利克说,“布鲁姆没有错,要是你以每船载二十名武士来考虑人类‘抵达’阿拉加西亚的话。他们在南部登陆,就是现在色达国所在的地方。他们在探险和交换礼物的时候与我们相遇,然后,他们就离开了。有差不多二千年时间,或者说在帕兰卡国王带领一个船队抵达之前,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一个人类。到了那个时候,人类已经把我们完全忘了,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传说,什么长着长毛的山地人呀,什么夜里出来觅小孩吃呀。呸!” “你知不知道帕兰卡是从哪儿来的?”伊拉龙问道。 奥利克皱了皱眉头,咬着自己的胡子末梢,然后摇了摇头。“我们的历史只是说,他的故土在遥远的南方,在博尔山脉的那一边,他的离开是战争和饥荒的结果。” 伊拉龙听了这话很激动,冲口而出:“这样说来,别处也有国家,它们可以帮助我们反对加巴多里克斯。” “有这个可能,”奥利克说,“不过,即使是骑在龙背上也很难找到的。我还认为,或许语言也不通。而且,谁会愿意帮助我们呢?沃顿国几乎一无所有,很难为别国提供什么东西。要把一支军队从垡藤杜尔开到乌鲁邦,这已经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更不用说把部队从几百英里以外调过来,如果不是几千英里外的话。” (3) “我们无论如何少不了你。”利菲恩对伊拉龙说。 “我仍……”伊拉龙没有说下去,看到蓝儿出现在河的上空,后面跟着一群怒气冲冲的麻雀和乌鸫,要把她从自己的巢旁赶走。与此同时,藏在树枝里的成群结队的松鼠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 利菲恩满脸笑容,大声说:“多么光辉灿烂啊!瞧,她的鳞片在阳光里闪闪发亮!世界上没有哪个宝贝可以与之相比。”河对面也传来与纳里类似的喝彩声。 “真会拍马屁,叫人吃不消。”奥利克自言自语地说。伊拉龙偷偷地笑,虽然他同意那个矮人的看法。精灵们对蓝儿似乎始终赞不绝口。 赞扬几句也没错儿。蓝儿说。她落了下来,溅起巨大的水花,还把头缩进水里,躲开一只扑过来的麻雀。 当然没错儿,伊拉龙说。 蓝儿从水底下打量着他。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他咯咯一笑,没有理会。伊拉龙朝另外那条船看了一眼,只见阿丽娅在划桨,背部笔直,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楚,穿过树底下斑驳陆离的光线。她似乎愁容满面,神色严峻,他真想安慰她几句。“利菲恩,”他声音很轻,免得奥利克听见,“阿丽娅干吗那么……不高兴?你和……” 利菲恩挺了挺肩膀,说话声音轻得伊拉龙几乎听不清楚:“你很荣幸,能为阿丽娅思维特科纳效劳。为了我们的民族,她受的苦是你难以想象的。我们为她和蓝儿取得的业绩欢笑,我们在梦中为她的牺牲……为她的损失哭泣。不过,她的伤心是她自己的伤心,不经她的允许我是不能说出来的。” 晚上,伊拉龙在营火旁边坐着,轻轻地拍着一团摸上去像是兔毛的苔藓。他突然听见森林深处传来乱哄哄的声音。他与蓝儿和奥利克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拔出萨若克,朝着声音的方向悄悄爬过去。 伊拉龙在一条小小的沟壑的口上停下来,望着对面,看到一只折了翅膀的矛隼在一簇雪果里不停地扑动。那只猛禽一见他就一动不动了,接着张开它的喙子,发出尖利的叫声。 不能飞了,那是多么可怕的命运啊。蓝儿说。 阿丽娅来了。她朝矛隼看了一眼,然后把弩上了弦,万无一失地射中了它的胸膛。起先,伊拉龙以为她打算要吃它的肉,但她既没有去捡那猎物,也不去拾回她的箭。 “你干吗这样做?” 阿丽娅脸无表情,解下了弩上的弦。“它伤得厉害,我治不好它了。它反正活得过今天活不过明天。这就是事情的实质。我这么做,为的是让它少受几个小时的苦。” 蓝儿低下了头,用鼻子触触阿丽娅的肩膀,然后回到营地。伊拉龙正想跟上去,却觉得奥利克在拉他的袖子,便弯下腰来听那矮人的低声细语:“千万别对精灵叫救命,他们会认为你还不如干脆死了,懂吗?”

第二十二章 圣日的祈祷 
(1) 伊拉龙虽然前一天累了,但还是迫使自己在黎明前起来,想看一眼精灵睡觉的样子。发现精灵什么时候起床——或者说他们究竟睡不睡觉——这已经成为他的一项乐事。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见过他们闭过眼睛。今天也不例外。 “早上好。”纳里和利菲恩在他的头顶说。伊拉龙仰起头,只见他们各自立在一根松树枝上,足有五十多英尺高。他们像猫那样优美地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然后跳到地上 ,来到他的身边。 “我们在担任警戒。”利菲恩解释说。 “警戒什么?” 阿丽娅从树后面走出来,说:“警戒我担心的事。杜维敦森林里有好多神秘和危险的事,尤其是对一位龙骑士来说。我们已经在这儿生活了几千他的一项乐事。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见过他们闭过眼睛。今天也不例外。 “早上好。”纳里和利菲恩在他的头顶说。伊拉龙仰起头,只见他们各自立在一根松树枝上,足有五十多英尺高。他们像猫那样优美地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然后跳到地上 ,来到他的身边。 “我们在担任警戒。”利菲恩解释说。 “警戒什么?” 阿丽娅从树后面走出来,说:“警戒我担心年,我们知道,旧的符咒仍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存留,空气里、水里、土里,到处充满着魔法,在有的地方,动物也受到影响,有时候,你会发现林子里有古怪的动物出没,不是所有的都很友好。” “难道它们……”伊拉龙听见自己的亮掌叮当一声,没有再说下去。甘纳尔给他的那根带银坠儿的项链一直戴在胸口,现在银坠儿发烫了,他觉得那个护身符在吸掉他的精力。 有人想用千里眼找到他。 会不会是加巴多里克斯?他心里想,觉得很害怕。他抓住项链,把它从衣服里取了出来;要是他变得很虚弱,他就把项链扯掉。蓝儿从营地那头跑到他的身边,用自己储存的精力来支持伊拉龙。 过了片刻,热气从银坠儿里泄出,伊拉龙觉得它变凉了。他把它在手心里掂了一掂,重新放到衣服里面。蓝儿便说:我们的敌人在找我们。 敌人?不会是杜万加塔的什么人吧? 我想,罗特加会告诉娜绥妲,他命令甘纳尔通过这个项链来对你施用魔法……这个点子很可能还是她想出来的。 伊拉龙把刚才发生的事对阿丽娅作了解释,阿丽娅皱皱眉头。“这就显得更重要了,我们应当尽快赶到埃勒斯梅拉,这样你可以恢复练功。阿拉加西亚的事态发展得很快,我担心你不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学习。” 伊拉龙本想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但是没有机会了,大家都匆匆离开了营地。他们上了船,踩灭了营火,继续沿着格纳河逆流而上。 他们刚刚行驶一个小时,伊拉龙就发现这条河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几分钟以后,他们遇上一处瀑布,杜维敦森林里回响着轰隆隆的声音。瀑布大约有一百英尺高,从石面上奔腾而下。顶部突出一块岩石,因此无法爬上去。“我们怎么过去?”他已经感觉到冰凉的水花溅到自己的脸上。 利菲恩指了指离瀑布有一段距离的左岸,那儿有一条小道通向陡峭的山冈。“我们不得不扛着小船和物资走半里格路,绕过这个瀑布。” 他们中的五位解开放在座位之间的包裹,把东西分成几堆,塞到大家的行李里。“呦。”伊拉龙提起行李说。它要比通常走路时背的东西重一倍。 我可以为你们驮着飞到上游……所有的东西。蓝儿爬到泥泞的岸上,抖掉身上的水,向伊拉龙提议。 伊拉龙复述了她的建议,利菲恩一听吓坏了。“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把龙当役畜来使用。这样做会丢你的面子,蓝儿——也会丢作为龙骑士的伊拉龙的面子,也会使我们好客的传统蒙受耻辱。” 蓝儿喷了喷鼻息,鼻孔里喷出一缕火焰,把河面上的水化成一团雾气。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她伸过来一条腿,用爪子钩住了行李上的背带,一下子提到了空中。有本事的话,追上我! 一阵清脆的笑声打破了沉寂,像是嘲鸫的鸣啭。伊拉龙吃了一惊,回头朝阿丽娅看了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在笑,他很喜欢那个声音。她朝利菲恩微微一笑。“你竟敢放肆对一条龙说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 “可是,这会丢面子……” “根本不会丢面子,要是蓝儿自己愿意干的话,”阿丽娅说,“好了,快走吧,别再浪费时间。” 伊拉龙和利菲恩抬起独木舟,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他希望不会因为用劲儿而引发背痛。他只看得见脚底下的地面,不得不靠那个精灵来领着他在小路上行走。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过了危险的白色水幕,到达山顶。到了那里,格纳河再次变得平静如镜。蓝儿在等着他们,她正把三角形的脑袋像鹭鸶那样伸进水里,忙着在浅水里捞鱼。 阿丽娅把她叫过来,对她和伊拉龙说:“过了下个弯就是阿顿湖,湖的西岸是我们最大的城市之一希尔希林,过了希尔希林有一大片森林,再往前便是埃勒斯梅拉。快到希尔希林的时候,我们会遇到好多精灵,不过,我不想让人家看见你们俩,我们要先去见伊丝兰查蒂女王。 为什么?蓝儿问,她和伊拉龙有同样的想法。 阿丽娅用音乐般的声音回答说:“对我们的王国来说,你们的光临代表着一个巨大而又可怕的转折,这种变化如果不小心应对,那是很危险的。女王必须最先和你们见面,只有她才有这个权威和才智来监督这个变化过程。” “你对她评价很高呀。”伊拉龙说。 纳里和利菲恩听到他的话,停下脚步,以警惕的目光望着阿丽娅。她面无表情,接着昂起脑袋,挺直了身子。“她领导着我们,一直领导得不错……伊拉龙,我知道你从崇丝兰查蒂女王。 为什么?蓝儿问,她和伊拉龙有同样的想法。 阿丽娅用音乐般的声音回答说:“对我们的王国来说,你们的光临代表着一个巨大而又可怕的转折,这种变化如果不小心应对,那是很危险的。女王必须最先和你们见面,只有她才有这个权威和才智来监督这个变化过程。” “你对她评价很高呀。”伊拉龙说。吉海姆带来了一个斗篷,请你戴上它,把头蒙起来,别让人家看到你的圆耳朵,知道你是个人类,好吗?等没有人看得见你的时候你再拿下来。”伊拉龙点了点头。“还有蓝儿,白天你得找个地方躲一躲,到了夜里再追上我们。我听阿吉哈说,你在帝国就是这么做的。” (2) 我一分一秒也不愿意这么做。她吼了一声。 “只是今天和明天。过了这两天,我们便会远离希尔希林,不必再担心遇上什么重要的人。”阿丽娅保证说。 蓝儿把蓝蓝的眼睛转向伊拉龙。自从逃离帝国以后,我发誓要紧紧挨在你的身边保护你。我每一次离开,总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无论是在亚兹科、达若特、雷欧那城,还是遇上奴隶贩子。 在台姆可是挺顺利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愿意离开,尤其是因为你的背部受了伤,无法自卫。 我相信阿丽娅和别人会确保我的安全。难道不是吗? 蓝儿犹豫片刻。我也相信阿丽娅。她转过身去,沿着河岸走了几步,坐了一分钟,然后又走回来。很好。她宣布相信阿丽娅,接着说:不过,我只能等到明天夜里,即使那个时候我们在希尔希林的市中心。 “我明白,”阿丽娅说,“你在天黑以后飞翔仍然要小心翼翼,要不是一片漆黑,精灵们仍能看得很清楚。一旦你被人发现,你有可能受到魔法的攻击。” 太棒了。蓝儿说。 奥利克和精灵们在重新组装小船。伊拉龙和蓝儿趁这个时候探察了一下光线昏暗的森林,为蓝儿找个合适的藏身之地。他们降落在一块干燥的凹地,这里四周都是岩石,地上有一层松针,踏在上面又软又舒服。蓝儿蜷缩着身子在地上躺下来,点了点头。你走吧。我在这儿挺好。 伊拉龙搂住她的脖子——注意不被她的尖刺戳着——然后不大情愿地走了,还不时回头看一眼。到了河边,他戴上斗篷,和大家一起重新上路。 阿顿湖遥遥在望。没有风,湖水一片平静,犹如树木和白云的镜子。倒影完全逼真,伊拉龙觉得,这好像是在从窗口了望另一个世界,要是他们继续向前,小船便会掉进映像中的茫茫无边的天空里。想到这点,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在朦胧的远方,不可数计的桦木舟沿着两岸来回穿梭,以精灵的力气加快到难以置信的速度,犹如无数的水黾。伊拉龙低下头去,用斗篷一挡,确保脸部不让别人看见。 他和蓝儿的距离越远,和她的联系越难,最后只剩下一缕意念。到了夜晚,他再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即使他把脑子伸张到极限。突然之间,杜维敦森林显得更加寂寞,更加荒凉。 随着暮色渐浓,一英里的前方露出一簇白色的灯光——分布在树林的每个高度。灯光在银色的月光中闪烁,看上去又怪异,又神秘。 “那儿就是希尔希林。”利菲恩说。 对面有一条船从他们身边驶过,响起轻轻的溅泼声,撑舵的精灵还轻轻地说了一句:“KvethaFricai(原注:你好,朋友)。” 阿丽娅把她的小船靠到伊拉龙乘坐的小船旁边。“我们今晚停在这儿过夜。” 他们在离阿顿湖很远的地方扎起营帐。这里地上很干燥,完全可以睡在上面。可是,成群的蚊子到处飞舞,阿丽娅不得不编了个保护性符咒,他们才比较舒适地吃了晚饭。 之后,他们五人围住火堆坐着,眼睛盯着金黄色的火焰。伊拉龙头靠着一棵树,望着一颗流星划过天空。他正要合上眼睛,突然听到从希尔希林方向的林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说话声。那个声音很轻,犹如一根鸿毛在他的耳朵里轻轻拂了一下。他们皱了皱眉头,直起身来想要听个明白。 就像从刚生着的火堆上升起的一缕烟渐渐变浓那样,那个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在林子里响起一阵时高时低的歌声。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一起唱着这首非同凡响的歌,使原先的主题发生了一百种变异。空气也似乎在随着这洪亮的音乐声微微抖动。 伊拉龙感到又是高兴又是害怕。歌声蒙住了他的感觉,把他吸进了绒毛般的黑暗之中。他禁不住一跃而起,真想冲出林子,找到那个歌声的源头,在树丛里翩翩起舞,和精灵们一起狂欢。但是,他正要举步向前,阿丽娅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拖转身来面对着她。 “伊拉龙!别昏了头!”他想要挣脱她的手,但是无济于事。“Eyddreyreyaonr(原注:清清你的耳朵)!”接着,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仿佛变成了一个聋子。他不再挣扎,朝四下里望了一眼,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火堆对面,利菲恩和纳里吵吵嚷嚷的正在和奥利克进行摔跤比赛。 阿丽娅在说话,但伊拉龙只看到她的嘴巴在动,接着,啪的一声,他又听得见声音了,但音乐声再也听不到。“怎么?”他一片惘然,便问。 “别碰我。”奥利克大叫一声。利菲恩和纳里举起双手,向后退去。 “对不起,奥利克先生。”利菲恩说。 阿丽娅凝视着希尔希林。“我把日子算错了,我不希望在圣日这一天靠近哪个城市。我们的纵情狂欢,我们的庆祝会,对于凡人来说是很危险的。我们以古语唱歌,歌词里编有引发激情和渴望的符咒,你们很难抵挡得住,连我们也是这样。” 纳里不停地扭动。“我们应当躲在树林里。” “没错儿,”阿丽娅同意他的看法,“不过,我们要尽到我们的责任,耐心等待。” 伊拉龙深为震撼,朝火堆走近一步,心里很想念蓝儿,她肯定能保护他的心灵不受音乐的影响。“圣日是什么意思?”他问。 (3) 阿丽娅交叉起两条长腿,坐到他的身边。“为的是让森林永远健康,永远肥沃。每年春天,我们为树林而歌唱,我们为花草而歌唱,我们为动物而歌唱。没有我们,杜维敦森林只会有现在的一半大小。”好像是为了说明她的话没错儿,鸟儿、鹿群、松鼠——有红色的,有灰色的——花獾、狐狸、野兔、狼群、青鞋、蛤蟆、乌龟以及附近的各种别的动物都从窝里出来,叫着吼着,发疯似地到处乱奔乱跑。“它们都在寻找配偶,”阿丽娅解释说,“在整个杜维敦森林,在我们的每个城市,精灵们都在唱这首歌。参与的人越多,符咒的威力越大,今年杜维敦森林就会更加辽阔。” 伊拉龙看到有三只刺猬从他大腿旁边奔过,连忙缩起了手。整个森林里一片喧闹声。我走进了童话世界。他两手抱住胸口,心里转念。 奥利克从火堆那边走来,以压倒一切的声音说:“天哪,我的魔法快要控制不住我的意志。要是再发生这种事,阿丽娅,我敢发誓,我就回垡藤杜尔去,让你去对付愤怒的工匠部落。” “让你经历圣日,也不是我的意愿,”阿丽娅说,“我犯了个错误,我向你道歉。不过,虽然我在保护你不受这符咒的影响,但你躲不过杜维敦森林里的魔法,魔法可是无处不在。” “只要不玷污我的心灵。”奥利克摇了摇头,舞弄着手里的斧子,一面望着火堆对面黑暗里来回走动的野兽。 那天夜里,谁也没有睡着。伊拉龙和奥利克一直醒着。喧哗声响个不停,野兽噼噼啪啪地不断从他们帐篷边上走过,精灵们一直在听那首歌。利菲恩和纳里喜欢一圈又一圈地不停踱步,而阿丽娅以渴望的目光凝视着希尔希林,脸颊上也瘦了许多。 当载歌载舞的喧闹声进入第四个小时的时候,蓝儿从天而降,目光古怪,眼睛闪闪发亮。她抖个不停,弓着脖子,张大嘴巴直喘气。她说,森林充满了活力。我也充满了活力。我的热血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奔流。热血就像你想念阿丽娅的时候那样沸腾。我……现在理解了! 伊拉龙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觉得她浑身在发抖。她一面随着音乐哼起来,一面不停地晃动身子。她用骨质爪子牢牢抓住地面,拼命缩紧肌肉,想要保持一动不动。她的尾巴尖不停地抽动,仿佛就要一跃而起。 阿丽娅站到蓝儿对面的伊拉龙身边。那个精灵也把一只手搭在蓝儿的肩上。他们仨都面对黑暗,联结成了一条活链子。 天亮了。伊拉龙首先注意到的是,现在所有的树枝上都吐出鲜绿色的叶芽。他弯下腰,仔细看着脚边的雪果,发现每一棵——无论大小——都在这天夜里长出了新枝。森林里生气勃勃,色彩鲜艳。万物都茂密清醒,干干净净。空气闻上去有一股刚下过雨的清爽。 蓝儿在伊拉龙身边抖了抖身子。她说,热度已经退去,我又是我了。这样的事情我觉得……仿佛世界正在获得新生,我用我四肢里的火焰帮忙创造了它。 你觉得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体。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搞明白我的经历。 音乐已经停止,阿丽娅解除了伊拉龙和奥利克身上的符咒。她说:“利菲恩,纳里,快去希尔希林,给我们五个弄几匹马来。我们可不能从这儿一直走到埃勒斯梅拉。提醒达米萨上尉,塞理斯需要增援。” 纳里鞠了个躬。“要是她问起来我们干吗离开自己的岗位,我们该怎么说?” “你就告诉她,她过去盼望而又担心的事已经发生,虫子咬了自己的尾巴。她会懂的。” 小船里的货物卸完以后,那两个精灵出发去希尔希林。三个小时以后,伊拉龙听见的的笃笃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他们神气活现地骑着白马穿越森林回来了,还带来了另外四匹类似的马。骏马在林中悄无声息地飞驰,马鬃在翠绿色的暮色中闪闪烁烁。哪匹马也没有上鞍,也没有缰绳。 “Blthr,blthr(原注:停下,停下)。”利菲恩轻轻地喝道。他的马停了下来,乌黑的蹄子踢着地面。 “你们的马是不是都这么漂亮?”伊拉龙问。他小心翼翼地朝一匹马走去,深为它的美丽感到惊讶。这些马只比人类的小马高几英寸,因此在密密的树丛里驰骋比较方便。它们似乎不怕伊拉龙。 “不全是,”纳里把银色的头发一扬,笑着说,“但大多数是的。我们已饲养它们几个世纪。” “我该怎么骑?” 阿丽娅说:“精灵的马很听以古语发出的命令,你对它说,你想出发了,它就把你驮起来。不过,你不能用拳头或粗话虐待它们,它们不是我们的奴隶,而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伙伴。只有在它们答应驮你的情况下,它们才会驮你。能骑这样的匹马是个了不起的特权。我之所以能从杜尔查手里救出蓝儿的蛋,就是因为我们的马觉察到情况不大对劲,连忙停止前进,我们才没有闯进他的埋伏圈。……你不会从马上跌落,除非自己故意摔下来。这种马能在复杂的地形中熟练地大多数是的。我们已饲养它们几个选择最安全、最快捷的路线。这和矮人族的霜胡十分相像。” “没错儿,”奥利克咕哝着说,“霜胡在悬崖上奔上跑下,不会受一点伤。可是,没有鞍子怎么装运粮食等东西呢?我背了一大包行李可是不会骑马的。” (4) 利菲恩把一大堆皮袋子抛在奥利克脚边,指了指第六匹马。“你也没有必要这样做。”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把货物装进袋子,放到了那匹马的背上。然后,纳里教给伊拉龙和奥利克驾驭那几匹马要说的几句话:“前进就说Gángafram,停止就说blthr,要奔驰就说hlaupa,往回走就说gángaaptr.你古语懂得越多,发出的指令就越精确。”他把伊拉龙领到一匹马的跟前说,“它的名字叫福尔克维尔。伸出你的手。” 伊拉龙照办了,那马喷了喷鼻息,张了张鼻孔。福尔克维尔嗅嗅伊拉龙的手心,又用嘴碰了碰,允许伊拉龙抚摸它粗粗的脖子。“好了。”纳里显得很满意,说道。纳里又把奥利克带到旁边的一匹马那里,也照这个办法做了。 伊拉龙骑上了福尔克维尔。蓝儿走过来。他抬起头朝她望了一眼,注意到她昨晚的不安情绪似乎尚未完全消除。还有一天。他说。 伊拉龙……她停顿片刻,我在精灵们的符咒的影响之下想到了一件事,一件我一直认为是无关紧要的事,但我现在心里越来越觉得它是一座可怕的大山。每种动物,无论是善良的还是凶恶的,都有同类的配偶。可是我却没有。她打了个寒噤,闭上了眼睛。在这方面,我是孤苦伶仃的。 伊拉龙听了这一席话,想起她还不过八个多月大。在大多数情况下,她的青春期的特点没有显露出来——由于受到她遗传的本能和记忆的影响——但在这个方面,她甚至比他更没有经验。他自己倒在卡沃荷和崇吉海姆蠢蠢欲动,对爱情有过几次尝试。怜悯之情在伊拉龙心里油然而生。但是,他克制住了,要不然这种感情会通过意念的纽带渗漏过去。蓝儿只会蔑视这种感情:它既解决不了她的问题,也不能使她心情好一些。于是,他便说:加巴多里克斯还有两个龙蛋。在我们第一次觐见罗特加的时候,你提到你愿意搭救它们。要是我们能—— 蓝儿痛苦地喷了喷鼻息。那要等好多年哩。即使我们真的救出那两个龙蛋,我们既不能保证它们能孵化成龙,也不能保证它们会是雄性的,也不能保证它们能适合做我的配偶。我的民族已经命中注定要灭绝。她绝望地甩了甩尾巴,把一根树枝敲成两段。她几乎快要哭出来。 我能说些什么呢?他深为她的悲伤感到不安,便问自己,你不要放弃希望。你仍有机会找到配偶,但是你不得不要有耐心。即使加巴多里克斯手里的龙蛋不能解决问题,世界上别的地方还可能有龙,就像人类、精灵和巨人一样。我们一完成任务,我就帮你去找他们,好吗? 好吧,她喷了喷鼻息。她昂起头,喷出一阵白烟。烟雾在头顶的树枝里慢慢散去。我应当变得更聪明一些,不该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胡说。只有石头做的才不会有这种感情。这完全是正常现象。不过,你要向我保证,没有人陪你的时候,你不会老去想这件事。 她那巨大的蓝眼睛盯着他。我不会的。他心里暖烘烘的,觉得她很感激他的安慰和陪伴。他从马上俯过身去,伸出一只手摸摸她粗糙的脸颊,摸了片刻。往前走吧,小家伙,她低声说,一会儿见。 伊拉龙真不愿意看到她这副样子离去。他很不情愿地与奥利克和精灵们进入森林,向西朝着杜维敦森林的中央驰骋。他对蓝儿的困境考虑了一个小时,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阿丽娅。 阿丽娅微微皱起眉头。“这是加巴多里克斯犯下的最大罪行之一。我不知道有没有解决办法,但是我们可以抱着这种希望。我们必须抱着这种希望。”

第二十三章 松林之都 
(1) 伊拉龙已经在杜维敦森林里走了很长时间,开始渴望看到开阔地带和田野,哪怕是一座大山,而不是茫无涯际的树林和灌丛。即使他和蓝儿从空中俯瞰,也只是看到连绵起伏的绿色针叶林,一直伸展到天边,犹如滔滔碧海。 有时候,头顶的枝叶很厚,你简直搞不清太阳从哪个方向升起来,从哪个方向落下去。由于这个原因,再加上景色如同一辙,伊拉龙经常迷失方向,无论阿丽娅和利菲恩多少次不 厌其烦地为他指明东南西北。要不是精灵们指路,他知道自己会在杜维敦森林里转悠一辈子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碰上下雨天,由于密密的云层和厚厚的树叶,林子里黑咕隆咚,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仿佛被埋进了地下深处。雨水积在头顶乌黑的松叶上面,然后像小瀑布那样从一百多英尺的上空洒落下来,浇在他们头上。在这种时刻,阿丽娅会施展魔法,在她的右手上方亮起一团绿光。这是洞穴般幽暗的森林里的唯一光线。他们会停下脚步,挤在一棵大树底下,等着暴雨过去。即使到了那个时候,在此后的几个小时里,只要稍稍一碰,积在树叶上的雨水也会洒他们一身。 他们向纵深驰骋,渐渐接近杜维敦森林的中央。树木越来越粗,越来越高,树与树的间距也越来越大,树枝也就有了更多的伸展空间。光秃秃的褐色树干犹如高大的柱子,一直伸展到上面肋骨状的天篷。天篷朦朦胧胧,看不分明,足有二百多英尺高,比斯拜因山或博尔山里的任何树木都要高大。伊拉龙绕一棵干树转了一圈,足足走了七十步。 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阿丽娅。她点点头,说:“这说明我们快到埃勒斯梅拉了。”她伸出一只手,含情脉脉地搭在身边一根节节疤疤的树根上,像是在抚摸一位朋友或情人的肩膀。“这些树属于阿拉加西亚最古老的生物。精灵们自从最初见到杜维敦森林以来,就一直对它们倍加爱护。我们尽一切努力来帮助它们长得枝茂叶繁。”一缕淡淡的光线穿过头顶的翠绿色枝叶,把她的胳膊和脸部染成了金黄色,在昏暗背景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明亮。“我们已经在一块儿走了很远的路程,伊拉龙,现在你快要进入我们的天地。脚步要轻,因为这儿的大地和空气都是沉甸甸的,充满了回忆,一切似乎都是……今天不要再跟蓝儿飞了。我们已经惊动了一些保护埃勒斯梅拉的卫兵。偏离这条小路是不明智的。” 伊拉龙微微点头,回到了蓝儿身边。她蜷曲着躺在一片苔藓地里自我逗乐,从鼻孔里喷出一阵阵烟雾,望着它袅袅散去。她开门见山地说:这儿地方宽敞,现在我可以待在地上。我不会再有什么困难了。 很好。他骑上了马,跟随奥利克和精灵们继续朝着空荡荡、静悄悄的森林进发。蓝儿在他的身边爬动。她和几匹白马在半明不亮的光线中闪闪发亮。 伊拉龙对周围的美丽景色着了迷,停下来欣赏片刻。这里的一切都给人一种地久天长的感觉,仿佛密密的松树底下的任何东西在过去的一千年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时间似乎已经陷入沉睡,永远不会醒来。 下午晚些时候,昏暗中突然看见一个精灵站在他们面前。从树缝里射下的一缕明亮的光线照在他的身上。他穿着飘逸的袍子,弩上挂着个银圈。他看上去有点苍老,但很有气质,神色安详。 “伊拉龙,”阿丽娅悄悄地说,“把你的手心和戒指给他看。” 伊拉龙伸出并抬起右手,让对方先看见布鲁姆的戒指,再看见他的亮掌。那个精灵微微一笑,合上眼睛,伸出两条胳膊表示欢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 “道路已经畅通。”阿丽娅说。悄悄一声令下,她的马继续向前走去。他们绕过那个精灵—就像河水遇到一块风吹雨打的石头从两边分流那样——等大家过去以后,他挺直身子,两手一合,就像照亮他的光线那样消失了。 他是谁?蓝儿问。 阿丽娅说:“他是智人吉尔德林,米欧兰德拉家族的王子,凡蒂尔的白焰部落的酋长。自杜菲斯库拉卡年代,即我们与龙族的战争以来,他一直是埃斯特梅拉的守护人。不经他的允许,谁也进不了这座城市。” 又走了四分之一英里路,树木渐渐稀少,树梢的缝隙里透进了斑驳的阳光,照亮了前进的道路。接着,他们从两棵互相靠着的古树底下走过,停在一片林中空地的边缘。 地上开满了密密麻麻的鲜花。从粉红色的玫瑰,到蓝铃花和百合花,春天瞬间即逝的宝贝铺满了大地,犹如一堆堆的红宝石、蓝宝石和蛋白石。令人陶醉的香味吸引了一群群熊蜂。右边,一条小溪从一排矮树后面汩汩流过,两只松鼠绕着一块石头互相追逐嬉戏。 起先,伊拉龙觉得这很可能是个鹿群过夜的地方。但是,在继续观察的过程中,他开始看到丛林和树木之间有好多小径,柔和的光线照亮了通常会有赭色阴影的地方。他还看到有一种树枝和鲜花状的古怪图案,这一切都很细微,差一点忽略过去。他所看到的这些情况并不完全是自然形成的。他眨了眨眼睛,他的视觉突然发生变化,仿佛眼睛上戴上了一副镜片,一切都变得有棱有角了。这些是小路,没错儿。那些是花朵,没错儿。但是,他原先以为的一大堆树木,实际上却是漂亮的楼房,直接长在松树身上。 (2) 有一棵大树底部鼓起,形成一栋两层楼的房子,然后再把根伸进土里。两层都是六角形的,虽然上面一层只有下面一层的一半大,这栋房子因此有了层次感。屋顶和墙壁都是用木板做的,形成六个厚厚的屋脊。屋檐上,每一边的窗子上,都爬满或挂满着苔藓和黄色的地衣。拱门上刻有各种图案,拱门底下是幽深的正门,显得十分神秘。 另一栋房子坐落在三棵松树之间。密密的树枝联手形成了这栋房子。在树枝强有力的支 托之下,房屋达到五层的高度,给人一种轻巧飘逸的感觉。房子旁边有个柳树和山茱萸缠结而成的遮阴棚,上面挂着呈虫瘿状的无焰灯笼。 每栋房子都别具一格,为环境增光添彩,与环境相得益彰,完全与森林融为一体,简直分不清哪是人工建造,哪是自然杰作,二者完全保持平衡。精灵们不是驾驭环境,而是乐意接受这个世界,让自己适应这个世界。 最后,伊拉龙终于从眼角里发现了埃勒斯梅拉居民们的一丝动静,那不过像是松叶在微风中的微微抖动。接着,他看到了几只手,一张苍白的脸,一只穿着草鞋的脚,一只抬起的胳膊。行为谨慎的精灵一个接着一个映入眼帘,他们的杏黄色眼睛盯着蓝儿、阿丽娅和伊拉龙。 妇女们披散着头发。波浪似的银色头发挂在背后,上面插着鲜花,犹如人工瀑布。她们长得都很娇弱,有一种飘逸的美,真看不出她们有着不可战胜的力气。男人们同样给人深刻的印象,他们长着高高的颧骨,精美的鼻子,厚厚的眼睑。男男女女都穿着带有橘黄色、黄褐色和金黄色镶边的绿色和褐色上衣。 真是个美丽的民族。伊拉龙心里想。他摸摸嘴唇向他们打招呼。 有一次,精灵们深深鞠了一躬。接着,他们快活得放声大笑。其中有个妇女唱道: GalaOWyrdabrunhvitr, AbrBerundalvandr-fódhr, Burthrolaufsbldarekarundir, Eomkonadauthleikr… (原注: 唱吧,哦,倒霉的贝伦戴尔, 命运如此不佳, 你生在栎叶底下, 妈妈是个凡人……) 伊拉龙连忙用手捂住耳朵,担心那首歌又会像在希尔希林听到的那首歌那样是个符咒,但是,阿丽娅摇了摇头,拉开了他的手。“这里面没有魔法。”接着,她对她的马说:“甘加!”马嘶了一声,走开了。“把你们的马也放了。我们用不着再骑马,它们该回马厩歇息了。” 阿丽娅沿着一条小路走去。小路用大卵石铺成,中间镶嵌着绿色的电气石,弯弯曲曲地穿过蜀葵花、房屋、树木,最后越过一条小溪。这时候,歌声越来越响,精灵们围着他们这一行人翩翩起舞,忽儿这边,忽儿那边,笑声不断,有时候还跳上一根树枝,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越过去。他们用各种名字来赞扬蓝儿,比如“长爪”、“空气和火的女儿”、“大力士”等等。 伊拉龙微微一笑,心里很快活,简直着了迷。我在这儿待得下去。他心里很平静,禁不住想。待在偏远的杜维敦森林,不在屋里胜似屋里,不受外部世界的干扰……是啊,他确实很喜欢埃勒斯梅拉,比之任何矮人族的城市还要喜欢。他指着松树里的一栋房子,问阿丽娅:“那是怎么建成的?” “我们用古语对着森林唱歌,赋予它我们的力量,让它长成我们所希望的形状。我们所有的房子和工具都是以这种方式办成的。” 小路的尽头是一团树根,形成了台阶,犹如光秃秃的土块。他们爬到嵌在一排小树里的大门。伊拉龙的心怦怦直跳。门好像自动开了,里面露出一间由许多树木形成的宝殿。数以百计的树枝汇合在一起,形成了蜂窝状的天花板。底下,两面的墙边各放着十二张椅子。 椅子上坐着二十四位精灵贵族和夫人。 他们长得都非常英俊,很有智慧,没有皱纹的脸上显示不出年龄,锐利的眼睛闪耀出激动的目光。他们俯过身来,抓住了椅子扶手,以无比惊异和满怀希望的神情盯着伊拉龙这一行人。和别的精灵不同,他们腰带上佩着宝剑——剑柄上镶着绿玉和石榴石——眉毛上饰有金属小环。 前面挂着一块白色遮帘,挡住了由树根形成的宝座。宝座上坐着伊丝兰查蒂女王。她很美丽,犹如秋天的日落,显达而又有帝王派头,两道乌黑的眉毛犹如张开的翅膀,鲜红的嘴唇犹如冬青的浆果,乌黑的头发上方戴着一顶钻石王冠。她的上衣是鲜红色的,腰间裹着一条用黄金编制的饰带,身上披着天鹅绒斗篷,扣在脖子的凹处,一直拖到地上。尽管相貌堂堂,这位女王看上去似乎弱不禁风,仿佛心里怀有极大的痛苦。 她的左边有一根弯曲的杆子,上面有一根刻着图案的横档。一只鲜白色的渡鸦立在上面,不耐烦地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他昂起脑袋,以明察秋毫的目光打量着伊拉龙,然后发出一声长长而又低沉的尖叫声:“Wyrda(原注:命中注定)!”伊拉龙听到这么响的声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他们六人踏进宝殿以后,门关上了。他们朝女王走去。阿丽娅跪在苔藓丛生的地上,最先鞠了个躬,接着是伊拉龙、奥利克和纳里。连从来不向任何人鞠躬、甚至不向阿吉哈和罗特加鞠躬的蓝儿也微微鞠了一躬。 (3) 伊丝兰查蒂立起身来,走下宝座,后面拖着她的斗篷。她停在阿丽娅面前,把抖个不停的手往她肩上一搭,以颤抖的声音说:“起来吧。”阿丽娅照办了。女王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仿佛是在阅读一篇意思不清的文章。 最后,伊丝兰查蒂大叫一声,紧紧抱住了阿丽娅,说:“哦,我的女儿,我让你受苦了!”

第二十四章 伊丝兰查蒂女王 
(1) 在一片近乎神秘的国土上,在一个由活树的树干形成的房间里,伊拉龙跪在精灵女王和她的参事们的面前,他唯一的感觉就是震惊。阿丽娅原来是一位公主!在某种程度上,这倒也很相称——她总是有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度——但是,他对这件事深感遗憾,这意味着他们之间又多了一道鸿沟,他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努力。他得知这个消息只觉得不是味道。他想起了安吉拉的预言:他将爱上一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她警告说:最后的结局是好是坏,她也看不清楚。 他能感到蓝儿也吃了一惊,然后她在觉得好笑。她说,看来我们一路上在跟一位王室成员做伴而对此浑然不知。 她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 也许,这会使她面临更大的危险。 “伊丝兰查蒂陛下。”伊拉龙一本正经地说。 女王往后一缩,好像是被黄蜂蜇了一口,然后以古语重复了那句话:“哦,我的女儿,我让你受苦了。”她捂住了脸,“自从你消失以后,我一直几乎睡不着,吃不好。我老是想着你的命运,担心我再也见不着你。不让你待在我的身边是我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错误……你能原谅我吗?” 在场的精灵们都吃惊得坐立不安。 阿丽娅久久没有回答。最后,她说:“有七十年时间,我活着、爱着、打仗、杀敌,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母亲。我们的生命很长,但即使那样,那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伊丝兰查蒂直起身子,抬起下巴。她在浑身发抖。“无论我多么希望,阿丽娅,但过去的事已经没有办法。” “我忘不了我受的罪。” “你也不该忘记。”伊丝兰查蒂握住她女儿的手,“阿丽娅,我爱你。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你一定要离开你就离开,不过除非你想要和我断绝关系,我愿意跟你和解。” 有可怕的一分钟时间,阿丽娅好像不愿意回答,或者更糟糕的是,她会拒绝她的建议。伊拉龙看到她在犹豫,飞快朝大家看了一眼。接着,她垂下眼睛,说:“不,母亲。我不能离开。”伊丝兰查蒂没有把握地微微一笑,再次拥抱她的女儿。这一次,阿丽娅也拥抱了她的母亲。在场的精灵都露出了笑容。 白渡鸦跳上架子,咯咯地说:“合家团圆千载传,刻在门上永不忘,让我们高兴吧!” “安静,勃列登,”伊丝兰查蒂对渡鸦说,“这样的歪诗你留着自己欣赏吧。”女王松开了手,转向伊拉龙和蓝儿,“请原谅我没有礼貌,冷落你们了。你们是我们最重要的客人。” 伊拉龙摸摸嘴唇,右手往胸前一屈,就像阿丽娅教他的那样。“伊丝兰查蒂女王陛下。Atraesterníonothelduin.” 伊丝兰查蒂睁大乌黑的眼睛。“Atraduevarínyaonovarda.” “Unatramor,ranrlífauninhjartaonr.”伊拉龙回答说,完成了必要的礼仪。他看得出来,精灵们没有想到他知道他们的习俗。他在意念中听到蓝儿在向女王重复他的问候。 她讲完以后,伊丝兰查蒂问:“龙儿,你叫什么名字?” 蓝儿。 从女王的表情看出,她认可了。接着她发表了一通评论。“欢迎来到埃勒斯梅拉,蓝儿。也欢迎你,龙骑士。” “鬼魂杀手伊拉龙,陛下。”这一次,听得后面在座的精灵们窸窣有声,连伊丝兰查蒂也吃了一惊。 “你有个强有力的外号,”她轻轻地说,“这样的外号我们很少授予我们的孩子们。……欢迎你来到埃勒斯梅拉,鬼魂杀手伊拉龙。我们已经等了你很长时间。”她走到奥利克跟前,向他打了招呼,然后回到宝座,用手臂把斗篷一撩。“你缴获蓝儿的蛋以后那么快就来到这儿,伊拉龙,根据你手上的戒指和你腰间的宝剑,我猜测布鲁姆已经死了,你跟他的训练没有完成。我希望听到全部经过,包括布鲁姆怎么阵亡,你怎么遇见我的女儿,或者说我的女儿怎么遇见你,然后我要听听你在这儿的任务,矮人,还有你在杜维敦森林中了伏击以后的冒险经历,阿丽娅。” 伊拉龙以前讲过自己的经历,因此现在毫不费事就向女王复述了一遍。他有几个场合不大想起,但是,蓝儿能准确地描述了那些事件。有几个地方他干脆让她来讲。他们讲完以后,伊拉龙从行李里取出了娜绥妲的信,递给了伊丝兰查蒂。 她拿起信,打开了封蜡。她看完以后,叹了口气,闭了一会儿眼睛。“我现在明白了,我真的很傻。要是我知道阿丽娅受到伏击以后没有撤走我们的武士,没有理会阿吉哈的信使,我的痛苦本来会早一点结束。我决不该把她的死归罪于沃顿国。我那么大年纪,仍然傻得很……”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谁也不敢表示同意或不同意她的看法。伊拉龙鼓起勇气说:“既然阿丽娅活着回来了,你还愿意帮助沃顿国吗?还像以前一样?要不然,娜绥妲不可能成功,我已经对她的事业作出保证。” “我跟沃顿国的争吵是微不足道的,”伊丝兰查蒂说,“别担心,我们会像以前那样帮助他们的,而且因为你,因为他们对巨人族的胜利,我们会提供更多的帮助。”她以一条胳膊支撑身体,俯过身来,“伊拉龙,你把布鲁姆的戒指给我,好吗?”他毫不犹豫地把戒指从指头上拔下来,递给了女王。她用纤细的指头从他的手心里接了过去。“你不该戴这枚戒指,伊拉龙,这不是为你准备的。不过,由于你帮助了沃顿国和我的家人,我现在称你为精灵国的朋友,把这枚戒指授予你。这样,无论你走到哪里,大家都会知道你是可以信任的,应当得到帮助的。” (2) 伊拉龙向她表示感谢,把戒指戴回手指上。他清楚地意识到女王一直以洞察和分析的目光望着他。他觉得她似乎知道他会说些什么,干些什么。她说:“你带来的这样的消息,我们在杜维敦森林里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过了。我们习惯于比阿拉加西亚其他地方缓慢的方式生活。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却一点儿也没有听到,这真令我感到不安。” “我的训练怎么办?”伊拉龙偷偷地朝在座的精灵们瞥了一眼,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一位可能就是托基拉·伊科诺卡,那位曾触及他的意念,在垡藤杜尔战役之后帮他摆脱杜尔查的不良影响的完人——那个曾鼓励伊拉龙前来埃勒斯梅拉的完人。 “训练在适当的时候就会开始。然而,你伤势未愈,训练了也是白费功夫。除非你能克服鬼魂的魔法,要不然你会变成一个有名无实的龙骑士。你也许还能被派上用场,但只不过是我们已经培养一个多世纪的那个希望的影子。”伊丝兰查蒂说,但毫无责怪的口气。然而,伊拉龙听了她的话犹如挨了一记闷棍。他知道她的话是对的。“你的处境不是你的过错。我说这样的话心里很难过,但你必须清楚你伤势的严重性……对不起。” 接着,伊丝兰查蒂对奥利克说:“你们民族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进过我们的王宫了,矮人。伊拉龙阁下已经解释了你光临的原因。不过,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补充吗?” “只是想转达我的国王罗特加向你的问候。还有一个要求,现在已经不必说了,因为你已经恢复和沃顿国的接触。除此以外,我要在这儿目睹布鲁姆在你和人类之间缔结的协议付诸实施。” “我们信守诺言,无论是以这种语言做出的,还是以古语做出的。我接受罗特加的问候,请你转达我对他的问候。”最后,伊丝兰查蒂望着阿丽娅,问道:“现在,女儿,你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伊拉龙知道,自从他们抵达以后,这肯定是她一直想要听到的。 阿丽娅以缓慢而又单调的声音开始讲述,先是谈到她如何被俘,接着讲到她如何被长期关押在基里城,受尽了折磨。蓝儿和伊拉龙一直故意避而不谈她受到虐待的细节,但是,阿丽娅本人似乎毫不在意地讲了她所受到的百般苦难。像最初看到的她的伤口时一样,伊拉龙听了她不动声色的描述在心中燃起了万丈怒火。在阿丽娅讲述的过程中,精灵们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紧握手中的宝剑,脸上露出愤怒的神情。伊丝兰查蒂脸颊上落下了一滴眼泪。 然后,一位行动轻盈的精灵贵族在椅子之间苔藓丛生的地面上来回踱步。“我知道我的话代表了大家的心声,阿丽娅公主。我要说,听了你的苦难,我十分伤心。这样的罪行,不是道歉、减轻或补偿的问题。加巴多里克斯必须要为此受到惩罚。而且,多亏了你,我们城市的位置才没有暴露给鬼魂。我们几乎没有人能抵挡他那么长的时间。” “谢谢你,达思德尔先生。” 现在,伊丝兰查蒂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如银铃般地在树林里回响。“够了。我们的客人们站累了,我们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来谈论坏的事情。我不愿意看到大家老是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之中,因而破坏了这个气氛。”她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的女儿回来了,一条龙和她的龙骑士出现了,我希望看到大家好好庆祝一番!”她立起身来,身穿鲜红色上衣的她显得又高大又威武。她两手轻轻一拍。刹时间,成百成千朵百合花和玫瑰花犹如彩色的雪花,从头顶二十英尺的高处飘下来,落在椅子上和遮帘上。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香味。 她没有使用古语。伊拉龙说。 他注意到,当大家都在观看鲜花的时候,伊丝兰查蒂温柔地摸摸阿丽娅的肩膀,以几乎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说:“要是你听从我的劝告,你决不会受这样的苦。我反对你接受yaw?觕,现在看来是正确的。” “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女王停顿片刻,然后点点头,伸出了胳膊。“勃列登。”那只渡鸦扑动翅膀飞过来,落在她的左肩上。伊丝兰查蒂朝宝殿尽头走去。这时候,大家都鞠了个躬。她推开门,外面有几百个精灵在等着。她以古语简单讲了几句,伊拉龙没有听懂。精灵们爆发出一片欢呼声,大家飞奔而去。 “她说什么来着?”伊拉龙悄悄问纳里。 纳里微微一笑。“打开我们最陈的美酒,生着我们最旺的炉火,今晚将是欢宴和歌舞之夜。快!”他一把抓住伊拉龙的手,拖着他跟在女王后面穿过一排排松树和一簇簇蕨草向前走去。太阳快要落山,森林沉浸在琥珀色的光线之中,仿佛给树木和花草抹上了一层亮晶晶的油彩。 你已经发现了,对吗?蓝儿说,利菲恩所提到的埃文达国王肯定就是阿丽娅的父亲? 伊拉龙差一点绊了一跤。你说得对。这么说来,他不是被加巴多里克斯,就是被变节者杀害的。 谜中还有谜。 他们停在一座小山顶上,几个精灵已经在那里摆好一张长桌子和许多椅子。他们四周的森林里一片繁忙。随着夜幕降临,埃勒斯梅拉到处点燃了火堆。餐桌附近也生起了一堆篝火。 有人递给伊拉龙一个酒杯,那是用他在塞理斯见到过的同样古怪的木头制成的。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美酒,咽下了喉咙。味道像是掺有蜂蜜的苹果酒。他喝了觉得指尖和耳朵尖上有点刺痛,给人一种清醒的感觉。“这是什么酒?”他问纳里。 (3) 纳里哈哈大笑。“这菲尔尼夫酒吗?我们是用捣碎的接骨木果和纺造的月光酿制而成的。在必要的情况下,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可以在路上三天三夜不吃别的东西。” 蓝儿,你该尝尝这个味道。她闻了闻那个杯子,然后张开嘴,让他把剩下的酒倒进了她的喉咙里。她睁大眼睛,摇了摇尾巴。 太好喝了!还有吗? 伊拉龙还来不及回答,奥利克走了过来。“女王的女儿,”他一面摇头,一面嘀咕着说,“要是我能把这件事告诉罗特加和娜绥妲就好了。他们是会想知道的。” 伊丝兰查蒂在一张高背椅子上坐下,又拍了拍手。从城里走过来四个精灵,都带着乐器。有两个拿着樱桃木的竖琴,第三个拿着一副芦笛,第四个是唱歌的,她什么也没有拿。她马上唱起了一首轻快的歌。悠悠扬扬的歌声在大家的耳朵里回响。 每三个字伊拉龙只听懂一个,但是他还是领会了大意,咧嘴一笑。歌里唱的是一头牡鹿的故事,它在池边喝不着水,一只喜鹊老是骚扰它。 伊拉龙一面听着,一面望着四下里,目光落在一个在女王背后来回走动的一个小姑娘身上。当他举目再看的时候,他看到她的头发不是像许多精灵那样是银色的,而是因为上了年纪而雪白的,她的脸部全是皱纹,像个干瘪的苹果。她不是精灵,也不是矮人——伊拉龙觉得——也不是人类。她朝他微微一笑。他瞥见了她两排尖利的牙齿。 歌唱完以后,乐器随即响起。伊拉龙看到有几十个精灵朝他走来,他们想要见见他——他感觉到,更重要的是——想要见见蓝儿。 精灵们微微点头,用拇指和中指摸摸嘴唇,伊拉龙也照此办理,同时以古语反复互相问候。他们向伊拉龙提出了许多有关他的业绩的问题,但是他们主要是想跟蓝儿说话。 起先,伊拉龙很愿意让蓝儿去说,这是第一个有人对跟她聊天感兴趣的地方。但是,他很快因为受到冷落而不大高兴,他已经养成了自己说别人听的习惯。他感到很后悔,咧嘴笑了笑。他吃惊地发现,自从加入沃顿国以来,他竟然如此在乎别人的注意力。他迫使自己放松下来,欣赏热烈的庆祝场面。 过不多久,飘来了食物扑鼻的香味。精灵们端着盘子来了,里面放着各种美味佳肴,除了热烘烘的面包和一堆堆小而圆的蜜饼以外,菜肴完全用水果、蔬菜和浆果制成。浆果是无处不在的,什么东西里都放有浆果,从蓝莓汤,到悬钩子作料,到草莓果冻。一只碗里放着切成薄片的苹果,上面浇着糖浆,撒满了野草莓。旁边是一块用菠菜、百里香和小葡萄干做馅的蘑菇饼。 这里面看不到肉,甚至看不到鱼或禽类。伊拉龙仍然感到迷惑不解。在卡沃荷或帝国的其他地方,肉类是地位和奢华的象征。你的金银越多,你就越是要用牛排和牛肉来招待客人。连小贵族也都要每顿吃肉。没有肉会表明他们囊中羞涩。然而,精灵族不赞成这种哲学,尽管他们显然十分富有,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魔法要什么就得到什么。 精灵们劲头十足地冲到餐桌跟前,这令伊拉龙吃了一惊。大家很快各就各位:伊丝兰查蒂与渡鸦勃列登坐在上首;她的左边是达思德尔;阿丽娅和伊拉龙坐在她的右边;奥利克坐在他们对面;然后是所有别的精灵,包括纳里和利菲恩。餐桌的下首没有椅子,只有一只大垫子,那是为蓝儿留出的位子。 宴会开始了,伊拉龙只听见大家谈笑风生。他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之中,已经失去了时间感,只听到笑声和听不懂的外国话。喝了菲尔尼夫酒以后,他觉得肚子里暖烘烘的。美妙的音乐在他的耳边轻轻响着,他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激动。那个孩子般的女人老是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即使在吃东西的时候也是如此,这偶尔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在谈话的间歇,伊拉龙朝阿丽娅转过身去。她一直很少说话。他则一声不吭,只是盯着她看,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阿丽娅动了一下。“连阿吉哈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在杜维敦森林外面,我对谁也没有提起过我的身份。布鲁姆是知道的——他最初是在这儿遇到我的——但他应我的要求没有说出去。” 伊拉龙不知道她是出于责任感在向他解释,还是因为她欺骗了他和蓝儿而在感到内疚。“布鲁姆有一次说,精灵们没有说出口的,往往比说出口的还要重要。” “他对我们很了解。” “不过,干吗这样?别人知道了有什么关系吗?” 这一次,阿丽娅犹豫片刻。“离开埃勒斯梅拉以后,我不想再有人想起我的身份。这与我在沃顿国和矮人国的使命也似乎是不相干的。这跟我成为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毫无关系。”她朝女王瞥了一眼。 “你本可以告诉蓝儿和我。” 阿丽娅听出他说话的指责口气,似乎有点生气。“我没有理由认为,我跟伊丝兰查蒂的关系会使情况好一点,把这个情况告诉你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区的还要重要。” “他对我们很了解。” “不过,干吗这样?别人知道了有什么关系吗?” 这一次,阿丽娅犹豫片刻。“离开埃勒斯梅拉以后,我不想再有人想起我的身份。这与我在沃顿国和矮人国的使命也似乎是不相干的。这跟我成为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毫无关系。”她朝女王瞥了一眼。 阿丽娅听出他说话的指责口气,似乎有点生气。“我没有理由认为,我跟伊丝兰查蒂的关系会使情况好一点,把这个情况告诉你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区的还要重要。” “他对我们很了解。” “不过,干吗这样?别人知道了有什么关系吗?” 这一次,阿丽娅犹豫片刻。“离开埃勒斯梅拉以后,我不想再有人想起我的身份。这与我在沃顿国和矮人国的使命也似乎是不相干的。这跟我成为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毫无关系。”她朝女王瞥了一眼。 (4) “至少,”他轻轻地说,“你已经和你的母亲言归于好了。” 她露出古怪的笑容。“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时候,勃列登从伊丝兰查蒂的肩膀上跳下来,神气活现地走到餐桌中央,向左向右晃了晃脑袋,模仿鞠躬的样子。他停在蓝儿面前,以嘶哑的嗓门咳了一声,然后呱呱地说: 龙儿像一部推车, 都有舌头。 龙儿像一把酒壶, 都有脖子。 二者都能盛酒, 但龙儿还会吃鹿! 精灵们听了都一个个目瞪口呆,等着蓝儿的反应。蓝儿许久没有吭声,然后她放下馅饼抬起头,喷出一团烟雾罩住了勃列登。还吃小鸟呢。她说,一面把自己的意念投射出去,让大家都听到。勃列登蹒跚着往后退去,愤怒地呱呱直叫,拍动翅膀把烟雾驱散。精灵们终于哈哈大笑。 “勃列登又在作歪诗,我表示道歉,”伊丝兰查蒂说,“他说话老是没有分寸,尽管我们想要管住他的舌头。” 接受道歉。蓝儿不动声色地说,接着继续吃她的馅饼。 “这鸟是从哪儿弄来的?”伊拉龙问,一方面急于和阿丽娅恢复融洽的关系,另一方面也确实很感兴趣。 “勃列登,”阿丽娅说,“有一次救过我父亲的命。埃文达在跟巨人打仗,突然一个趔趄丢了宝剑。巨人还来不及出击,一只渡鸦朝他飞过去,叼出了他的眼乌珠。谁也不知道这鸟儿干吗要那样做,但埃文达趁机站稳身子,赢得了这次战役。我的父亲向来很大方,向渡鸦施了符咒以示感谢,愿他聪明长寿。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个魔法有两个影响:一是勃列登的羽毛失去了所有颜色,二是他获得了预言某些事件的本事。” “他能知道未来?”伊拉龙吃惊地问。 “知道?不。但是,他也许能感觉到将要发生的事。无论如何,他总是以谜语来说话,大多数是有点儿胡说八道。反正你要记住,要是勃列登什么时候来到你的面前,对你说了什么话,如果既不是笑话,也不是双关语,那么,对他的话你就不能掉以轻心了。” 饭吃完以后,伊丝兰查蒂立起身。大家也连忙照此办理。她说:“时间晚了,我累了,我要回房去了。蓝儿和伊拉龙,你们跟我走,我要带你们去今晚睡觉的地方。”女王向阿丽娅做了个手势,然后离开了餐桌。阿丽娅跟了上去。 伊拉龙和蓝儿绕过餐桌,注意到那个孩子模样的女人在以一双狂野的眼睛看着他们,便在她的身边停下来。她外表的一切方面,从她的眼睛,到又粗又浓的毛发,到雪白的尖牙,勾起了伊拉龙的回忆。“你是猫人,对吗?”她眨眨眼睛,然后龇出牙齿,露出可怕的笑容,“我在台姆和垡藤杜尔遇到过你的一个亲属。他叫索伦明。” 她嘴巴咧得更大了。“没错儿。他可是好样的。人类都烦我,而他觉得和巫师安吉拉一块儿旅行很有劲儿。”接着,她把目光转向蓝儿,喉咙里发出一句猫叫似的赞扬声。 你叫什么名字?蓝儿问。 “名字在杜维敦森林中央是个强有力的东西,龙儿,是的,没错儿。不过……精灵们有的管我叫‘守望者’,有的管我叫‘快爪’,有的管我叫‘梦幻舞手’,不过,你叫我茉德好了。”她把颈部坚硬的白毛一甩,“你们还是跟上女王吧,年轻人,她不大喜欢傻瓜或掉队的人。” “我很高兴遇到你,茉德。”伊拉龙说。他鞠了个躬,蓝儿也微微点了点头。伊拉龙朝奥利克瞥了一眼,不知道那个矮人会被带到哪儿去过夜,然后拔腿去追伊丝兰查蒂。 在她快到大树基部的时候,他们追上了她。树干上有一座精致的楼梯盘旋上升,一直通到一排由无数树枝吊在树冠上的圆形小屋。 伊丝兰查蒂抬起漂亮的胳膊,指了指高处的房子。“你得飞上去,蓝儿。长出楼梯时没有考虑到龙的需要。”接着,她对伊拉龙说:“这儿是龙骑士的首领在埃勒斯梅拉逗留期间住的地方。你是那个称号的合法继承人,现在,我就把它给你住了……这是你继承的遗产。”伊拉龙还来不及表示感谢,女王已经带着阿丽娅从他的身边走了过去。阿丽娅久久地凝视他,最后,消失在这个城市的密林深处。 我们去看看他们给我们提供了什么样的房间,好吗?蓝儿问道。她一跃飞到空中,绕着大树兜了个小圈子,平衡在一个翅膀尖上,与地面成垂直的姿势。 伊拉龙踏上第一级台阶,发现伊丝兰查蒂说得不错,楼梯是长在树上的。他脚下的树皮已经有许多精灵走过,因此显得非常平整,但它仍是树干的组成部分,他身边纵横交错的扶手和在他右手里滑动的栏杆也是一样。 在设计过程中,只考虑了精灵的力气,因此这座楼梯比伊拉龙通常爬的楼梯要陡。过不多久,他的腿肚子和大腿开始发酸。他爬过地板上的一扇活动门,终于到达顶部,这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不得不两手扶住膝盖,弯下身去吁吁喘气。等回过气来以后,他直起身子打量着四下里。 他站在一个圆形的前厅里,中央的垫座上有一尊雕刻:两只苍白的手和两条相互交叉而又不相接触的前臂。前厅有三扇纱门:一扇通向一间简朴的餐厅,里面最多能坐十个人;一扇通向一个小房间,地面上有个空空的凹坑,伊拉龙想不出这有什么明显的用处;最后一扇门通向一个卧室,俯瞰并面朝茫茫无边的杜维敦森林。 (5) 伊拉龙从天花板的钩子上取下一盏灯笼,走进了卧室。外墙上有个泪珠状的大窟窿,一条龙完全进得来。屋里有一张床,从放置的角度来看,仰躺在床里望得见天空和月亮;一个用灰色的木材做成的壁炉台,他摸了摸,给人一种钢铁般又坚硬又冰冷的感觉,仿佛那个木头被挤压到了无与伦比的密度;一个圆槽,嵌在地板里面,边缘不高,里面垫着柔软的毯子,蓝儿可以在里面睡觉。 伊拉龙正看着,蓝儿已经飞了下来,落在窟窿边上,她的鳞片像一簇蓝蓝的星星那样闪闪发亮。她的身后,落日的余辉掠过森林,把崇山峻岭抹上了一层琥珀般的颜色,使得漫山遍野的松针像烧红的铁那样发出红光,随着阴影直达紫色的地平线。从他们的高度看去,这个城市犹如一个巨大的天篷上的无数窟窿,惊涛骇浪的大海里的宁静小岛。他们现在看到了埃勒斯梅拉的真正范围:它向西和向北伸展数英里。 如果这就是维瑞尔通常的生活方式,我更加敬重龙骑士了,伊拉龙说,这比我想象的要简朴得多。只要风轻轻一吹,整个建筑物就会微微晃动。 蓝儿嗅嗅她的毯子。我们还没有看见威洛恩加呢。她提醒说,虽然他觉得她同意他的看法。 在关上通向卧室的纱门的时候,伊拉龙在角落里看到了他起先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有个螺旋形的楼梯弯弯曲曲地伸向一个乌黑的木头烟囱。他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一级一级爬上去,走了大约二十英尺以后,他来到一间书斋,里面有一张写字桌——桌上鹅毛笔、墨水和纸应有尽有,就是没有羊皮纸——以及一个龙可以睡觉的地方。那边的墙上也有个窟窿,龙可以飞进来。 蓝儿,快来这儿看呀。 怎么进来?她问。 从外面。她爬出卧室,从外面进入书斋,一层层的树皮在她的爪子底下碎裂,伊拉龙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满意吗?他见她进来就问。蓝儿用蓝眼睛朝他扫视一下,接着细细察看墙壁和家具。 这几个房间都是向外敞开的,她说,我不知道你该怎么保暖? 我不知道。伊拉龙打量着窟窿周围的墙壁,用手摸了摸精灵们用歌声从树上唱出来的抽象图案。他摸到一道镶嵌在树皮里的凸起直线就停住了手。他拉了一下,墙里张开一块半透明的薄布。他把它拉过窟窿,发现有另一条槽可以固定布的卷边。布一拉上,空气马上停止流动,屋里温度明显升高。这就是你问题的答案。他说。他一松手,那布又前后甩动,盘绕回去。 他们回到卧室。伊拉龙打开行李,蓝儿则蜷缩着躺在平台上面。他小心翼翼地放好盾牌、护腕、护胫、护帽和头盔,然后脱掉上衣,又脱去皮背的衬甲。他光了胸在床上坐着,琢磨着油光光的连环套,发觉跟蓝儿的鳞片十分相似。 我们成功了。他沉思着说。 这是一次漫长的旅行……不过,没错儿,我们成功了。我们很走运,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不测。 他点了点头。现在,我们要搞清楚,这是不是划算。有时候,我在想,花这个时间来帮助沃顿国是不是更好一些。 伊拉龙!你知道,我们需要接受进一步培训。布鲁姆会这么希望的。而且,走这么远的路来看看埃勒斯梅拉和伊丝兰查蒂肯定是划算的。 也许。最后,他问,你对这一切怎么看? 蓝儿微微张开两颚,露出了牙齿。我不知道。精灵们的秘密比布鲁姆还要多。他们能用魔法办到我认为永远不可能办到的事。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办法让树长成这种形状,也不知道伊丝兰查蒂是怎么招来那些鲜花的。我压根儿不知道。 伊拉龙松了口气,感到迷惑不解的不光是他一个人。那么阿丽娅呢? 阿丽娅怎么样? 你已经知道她的真面目。 她没有变化,只是你对她的看法发生了发化。蓝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听上去像是几块石头在互相磨擦一样。她把脑袋往两条前腿上一靠。 此刻,天空中已经繁星点点,猫头鹰的叫声掠过埃勒斯梅拉。人们已经入睡,整个世界悄无声息,一片宁静。 伊拉龙从天鹅绒毯子底下爬过去,伸出手想要关掉灯笼,接着停住了,他的手离开关还有一英寸远。如今他来到了精灵国的都城,身处一百多英尺高的上空,躺在过去维瑞尔睡的床上。 想到这一点,他真有点承受不了。 他一骨碌直起身,一手抓住灯笼,一手握着萨若克,爬上了蓝儿睡的平台,依偎在她暖烘烘的身边。这倒让蓝儿吃了一惊。她哼了一声,把一个软绵绵的翅膀盖在他的身上。他熄灭了灯笼,闭上了眼睛。 他们俩一起睡在埃勒斯梅拉,睡了很久,睡得很香。

第二十五章 告别过去 
(1) 伊拉龙一直睡到天亮,得到了很好的休息。他拍拍蓝儿的肋骨,她移开了翅膀。他用手理了理头发,走到房间的墙壁跟前,把肩膀往粗糙的树皮上一靠。下面,晨光照亮了每棵树上的无数露珠,整个森林像一大块宝石那样在闪闪发光。 他吓了一跳,只见蓝儿从他身边冲过,像螺钻那样一扭身冲向树顶,然后急剧上升,盘旋着穿越天空,高兴得大喊大叫。早上好,小家伙。他微微一笑,她高兴他也高兴。 他打开卧室的纱门,发现夜间有人在过梁旁边放了两盘食物——主要是水果。盘子旁边有一包衣服,上面别着一张字条。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看书,有的字母早已经忘记,因此很难看懂那龙飞凤舞的文字,但最后还是明白了意思: 你们好,闪鳞蓝儿和鬼魂杀手伊拉龙。 这顿早餐不大满意,我,米欧兰德拉家族的贝林,深感惭愧,特向你蓝儿表示歉意。精灵们不打猎,无论是在埃勒斯梅拉,还是在我们的哪个城市都没有肉吃。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按照龙族自古以来的做法,在杜维敦森林里捕猎你所能捕猎到的东西。我们只是要求你把猎物留在森林里,以保持我们的空气和水不受血的污染。 伊拉龙,这些衣服是为你准备的。这是伊丝兰查蒂家族的尼都恩穿过的,是她给你的礼物。 愿你们吉祥如意, 愿你们心境宁静, 愿你们福星高照。 贝林杜约赫 当伊拉龙把这封信的内容告诉蓝儿的时候,她说,这没有关系,吃了昨天的一顿以后,我有一段时间不需要再吃。不过,她还是吃了几块芝麻饼。这样做,是为了不显得没有礼貌。她解释说。 伊拉龙吃完早饭以后,把那包衣服搬到床上。他打开一看,只见有两件长达足跟的土布束腰外衣,饰有草莓绿的镶边;一双奶油色的裹腿,可以用来裹住他的腿肚子;三双柔软的短袜子。衣服的质地非常精美,使卡沃荷妇女织的布和他现在身上穿的矮人族衣服相形见绌。 伊拉龙对送来这些新衣服充满感激之情。自从离开垡藤杜尔以来,他走了几个星期的路程,自己的外衣经过风吹雨淋已经不堪入目。他脱去旧的衣服,穿上了一件崭新的漂亮外衣,对它柔软的质地赞不绝口。 他刚穿上靴子,便听见有人在敲卧室的纱门。“请进。”他说,一面伸手去取萨若克。 奥利克探进脑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用脚试了试地板的结实程度。他朝天花板看了一眼。“我宁可住山洞,也不愿意住这样的鸟窝。夜里睡得好吗,伊拉龙?蓝儿呢?” “睡得很好。你呢?”伊拉龙问。 “我睡得像一块石头。”矮人为自己的笑话咯咯地笑起来。接着,他的下巴往下一沉,摸了摸斧头。“我看,你们已经吃过早饭,那么请你们陪我去一趟。阿丽娅、女王和一大群别的精灵在树底下等着你们。”他以试探性的目光盯着伊拉龙,“他们好像有什么事,他们也没有告诉我。我不知道他们干吗 奥利克探进脑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用脚试了试地板的结实程度。他朝天花板看了一眼。“我宁可住山洞,也不愿意住这样的鸟窝。夜里睡得好吗要找你,反正是很重要的事。伊丝兰查蒂很紧张,就像一匹走投无路的狼……我想我该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伊拉龙表示感谢,然后他们俩下了楼梯,蓝儿滑翔到了地面。他们在地上受到了伊丝兰查蒂的迎接。她披着个天鹅绒斗篷,犹如冬天里的白雪积在红衣主教的胸口。她向他们打个招呼,然后说:“跟我来。” 她领着这一行人来到埃勒斯梅拉的边缘。那里房屋稀少,道路很少有人走动。在一个林木丛生的小丘下面,伊丝兰查蒂立停脚步,以吓人的声音说:“我们再往前走之前,你们三个必须以古语发誓,不经过我的允许,不经我的女儿的允许,或者不经任何有可能继承我们王位的人的允许,你们不得把将要看到的东西告诉外人。” “我干吗要保密?”奥利克问。 真的干吗?蓝儿问,难道你不信任我们? “这不是个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个关系到安全的问题。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这个秘密——这是我们对于加巴多里克斯的最大优势——如果受到古语的约束,你就永远不会自愿泄露这个秘密。你来的目的是为了监督伊拉龙的培训,奥利克,除非你立下保证,要不然你就回垡藤杜尔。” 最后,奥利克说:“我相信你对矮人族或沃顿国不怀恶意,否则我永远不会答应。我凭着你的家族和部落的荣誉认为,这不会是个骗局。告诉我该怎么说。” 女王教给奥利克有关字句的正确发音。与此同时,伊拉龙问蓝儿:我该这么做吗?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伊拉克想起,阿丽娅昨天问过同样的问题。他开始了解她这句话的意思:女王没有留下任何回旋的余地。 奥利克讲完以后,伊丝兰查蒂以期待的目光看着伊拉龙。他犹豫片刻,然后宣了誓,蓝儿也照此办理。“谢谢大家。”伊丝兰查蒂说,“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到了小丘顶上,树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几码宽的红三叶草,直达一座石头悬崖的边缘。悬崖朝两边各伸展一里格,然而坠入一千英尺下面的森林。森林犹如蔚蓝色的海洋,最后与天空融为一体。望着无边无际的森林,他们觉得仿佛伫立在世界的边缘。 (2) 我知道这个地方。伊拉龙觉得。他想起了在幻觉中见到托基拉·伊科诺卡的情景。 哗啦!空气在强大的震荡之下微微颤动。哗啦!又一次冲击震得伊拉龙的牙齿咯咯作响。哗啦!伊拉龙连忙用手指捂住耳朵,试图减轻压力造成的刺痛。精灵们一动不动地站着。哗啦!突然一阵狂风,把三叶草吹得东歪西倒。 哗啦!从悬崖下面飞上来一条金色的巨龙,背上坐着一名龙骑士。

第二十六章 信念 
(1) 若伦凝视着霍司特。 他们是在波多尔的房间里。若伦支直身子坐在床里,听着铁匠说话:“你还指望我做什么呢?你昏了过去,我们无法再发起攻击,而且,大家都无心恋战。你也不能怪他们。我一见那几个恶魔,差一点咬掉自己的舌头。”霍司特晃了晃乱蓬蓬的头发,“还是那句老话,若伦,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若伦仍然脸无表情,“瞧,你可以把那些士兵杀死,要是你愿 意的话,但你先得恢复体力。你会有好多自愿帮忙的人,大家都相信你能打仗,尤其是昨天晚上你在这儿打败了那些士兵以后。”若伦仍然闷声不响,于是霍司特叹了口气,拍拍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走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若伦连眼睛也没有眨一眨。迄今为止,他一生中真正在乎的只有三件事:他的家人、他在帕兰卡谷的家以及凯特琳娜。他的家人去年给杀害了,他的农场给破坏了,焚毁了,虽然土地还在。这其实是最重要的。 但是,如今凯特琳娜也给劫走了。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哭泣般的声音。他面临无所适从的困境,真是伤心透顶。若要搭救凯特琳娜,唯一的办法是设法跟踪蛇人,离开帕兰卡谷。但是,他不能听任那些士兵蹂躏卡沃荷。他又忘不了凯特琳娜。 要爱情,还是要家园。他痛苦地思索着。他们是彼此不可缺少的。杀了士兵,蛇人回不来了——也许凯特琳娜也回不来了。要是援兵就在近处,杀士兵反正是毫无意义的,援兵一到,势必意味着卡沃荷的完蛋。 扎着绷带的肩膀又一阵疼痛,若伦咬紧了牙齿。他闭上眼睛。但愿史洛恩会像昆比那样给吃掉,这是叛徒应有的下场。若伦以一切恶毒的语言将他骂了一阵子。 即使我能放心地离开卡沃荷,我怎么才能找到蛇人呢?谁知道他们住在哪儿?谁敢说出加巴多里克斯的奴仆的去向呢?他越是考虑这个问题,心里越是觉得绝望。他想象自己在帝国的一个大城市里,挤在肮脏不堪的房子和成群结队的陌生人中间,毫无目标地寻找他心上人的线索。 简直毫无希望。 他又痛苦又害怕,弯下了腰,泪水哗哗直流。他来回晃动着身子,对周围的事物已经失去知觉,只感到世界是那样的凄凉。 过了好长时间,若伦才停止哭泣,只是有气无力地鸣冤叫屈。他擦干眼泪,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皱了皱眉头,觉得肺里好像塞满了玻璃碴子。 我不得不动动脑筋。他对自己说。 他完全凭着意志力靠到墙上,慢慢地压制住他那失去控制的感情。只有一种办法才能防止自己发疯:那就是恢复理智。他的脖子和肩膀因费力而抖个不停。 若伦控制住感情以后,仔细地清理了一番自己的思想,就像木匠师傅把工具整理成行那样。只要我开动脑筋,肯定能想出一个解决办法。 他没有本事从空中跟踪蛇人,这一点是明摆着的。非得要有人把蛇人的去向告诉他。在他所能打听的人当中,沃顿人很可能是最知情的。然而,沃顿人就像那两个亵渎圣明的蛇人一样难以找到。他不能为了找蛇人而浪费时间。虽然……他耳朵里响起一个轻微的声音,想起了从猎人和商人那里听到的谣言:色达国暗中支持沃顿国。 色达国。这个国家位于帝国的最南端,反正若伦是这么听说的,他自己可是从来没有看过阿拉加西亚的地图。在理想的情况下,骑马要花几个星期才能抵达那里;如果不得不躲避士兵,时间还要长一些。当然,最快的办法是乘船沿着海岸往南驶去。可是,这意味着先得一直走到图厄克河,然后再到台姆找一条船。这样要花的时间就太长了,而且,他仍有可能落到士兵的手里。 “如果,可能,将会,也许。”他喃喃地说,不停地紧握左手。台姆以北,他唯一知道的港口是那达城。而要到那达城,你非得横跨斯拜因山脉——这样的事是闻所未闻的,连猎人也没有这么干过。 若伦轻轻地咒骂一声。这样的推测是毫无意义的。我应当努力拯救卡沃荷,而不是放弃它。问题是,他已经认为,这个村子和村里的一切是注定要完蛋的。他的眼里又充满了泪水。所有留下的人…… 要是……要是卡沃荷的人都跟我去那达城,然后去色达,那会怎么样呢?两个愿望他都想要实现。 他对这个大胆的主意感到很吃惊。 说服农夫放弃土地,商人放弃铺子,这个想法是离经叛道的,亵渎神明的……然而……然而除了当奴隶或死亡以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只有沃顿国愿意收留帝国的难民。若伦很有把握,叛逆者们会很高兴地接收一个村的新成员,尤其是这一些已经是经过战斗考验的新成员。而且,要是他把村民们带到那里,他会赢得沃顿国的信任,他们便会把蛇人的去向告诉他。也许,他们会向他解释加巴多里克斯拼命想要抓住我的原因。 不过,这个计划若要取得成功,非得赶在增援部队抵达卡沃荷之前付诸实施。如果那样,那么只有几天时间来安排大约三百个人的撤离工作。这方面的后勤工作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若伦知道,光凭理智是说不服任何人离开的,还需要以热情来激发大家的感情,让大家在内心深处觉得有必要放弃独立和生活的羁绊。光大谈特谈害怕也是不够的——他知道,害怕往往会使处于险境中的人背水一战。倒不如民们带到那里,他会赢得沃顿国的信任,他们便会把蛇人的去向告诉他。也许,他们会向他解释加巴多里克斯拼命想要抓住我的原因。 不过,这个计划若要取得成功,非得赶在增援部队抵达卡沃荷之前付诸实施。如果那样,那么只有几天时间来安排大约三百个人的撤离工作。这方面的后勤工作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若伦知道,光凭理智是说不服任何人离开的,还需要以热情让大家懂得意义和命运,让村民们像他自己一样相信:加入沃顿国,反抗加巴多里克斯的军队是世界上最高尚的行动。 (2) 这么做需要一种激情,一种困难吓不倒、痛苦挡不住、死亡扑不灭的激情。 他脑海里浮现出凯特琳娜的形象。她立在他的面前,脸色苍白,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严肃的神情。他想起了她热乎乎的皮肤,香喷喷的头发,以及跟她在黑暗的保护下待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接着,他又想起了他的家人、朋友以及卡沃荷村里他所熟悉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死去的还是活着的。要不是因为伊拉龙……和我……蛇人永远不会闯到这儿来。我一定要从 帝国的魔爪中搭救这个村子,就像我一定要从那些亵渎圣明的人手中救出凯特琳娜一样。 这个前景给了若伦很大的力量。他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那个受伤的肩膀痛不堪言。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往墙上一靠。我的右臂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派得上用场?他等着疼痛消退下去。但是没有消退。他龇着牙齿,猛地站直身子,大步出了房间。 伊莱恩在走廊里叠毛巾。她吃惊地喊了一声:“若伦!你这是在……” “快来!”他吼着说,从她的身边蹒跚着走了过去。 波多尔走出房门,一脸担心的表情。“若伦,你不该到处走动。你流了那么多血。我来帮……” “快来!” 若伦下了楼梯,朝大门走去,耳朵里听得见他们跟在后面。霍司特和艾伯瑞正立在门口说话。他们吃惊地抬起头来。 “快来!” 他没有理会他们的一连串问题,打开大门,踏进了苍茫的夜色。头顶,飘浮着一大片带有金色和紫色镶边的云彩。 若伦走到卡沃荷边缘,逢人便说“快来”,后面跟着那几个人。他从土里拔起一个火把,转身重新沿着通向村中心的小路走去。到了那里,他用双脚夹住火把,然后抬起左臂大叫一声:“快来!” 他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村子。他不停地这么大声叫喊。人们从家里、从大街小巷走出来,聚集在他的身边。许多人感到好奇,有的很同情,有的很吃惊,还有的很生气。若伦的喊声一次又一次在山谷里回响。洛林带着他的几个儿子来了;伯吉特、德尔温从对面走来;菲斯克也从对面走来,还带着他的妻子伊索尔;莫恩和塔拉一起出了酒店,加入了围观者的行列。 卡沃荷的大多数村民已经站到他的面前。这时候,若伦不说话了,他左手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手心里。凯特琳娜。他抬起并张开手,让大家看到一滴滴鲜血在从胳膊上流下来。“今天我这么痛,”他说,“大家看清楚了。明天你们也会这么痛,要是我们不战胜该死的命运的话。你们的朋友和家人将会戴上铁镣,势必在异国他乡做奴隶,或者在你们的眼皮底下遭到杀害,被士兵们用无情的刀剑开膛破肚。加巴多里克斯会在我们的土地上撒满盐,让我们的土地永远不会再生长庄稼。这是我所看到过的,这是我所知道的。”他像笼中的一只狼那样走来走去,怒气冲冲,晃着脑袋。大家都注意听着他说话。现在,他不得不煽动他们,让他们变得和他自己一样狂热。 “我的父亲给亵渎神明的人杀害了。我的表弟逃走了。我的农场给捣毁了。我的未婚妻也被她自己的父亲绑架了。史洛恩害死了伯德,背叛了我们!昆比给吃掉了,干草仓连同菲斯克的和德尔温的房子给烧掉了。帕尔、威格利夫、格德、巴德里克、法罗德、海尔、加纳、凯尔比、梅尔科夫、阿尔本和埃尔蒙,他们都给杀害了。你们许多人和我一样受了伤,再也无法抚养家庭。我们每天在地里辛勤劳作,听凭大自然的摆布,勉强维持生活,难道这还不够吗?我们即使不受这番毫无意义的折磨,也不得不向加巴多里克斯缴纳各种苛捐杂税,难道这还不够吗?”若伦仰天大叫,狂笑起来,听着自己疯狂的声音。人群中没有人动弹。 “现在,我已经看清帝国和加巴多里克斯的真面目,他们是十恶不赦的人。加巴多里克斯是世界上的灾星。他消灭了龙骑士,破坏了我们经历过的最安宁和最繁荣的时期。他的奴仆都是阴沟洞里爬出来的妖魔鬼怪。然而,把我们踩到脚底下以后,加巴多里克斯就满足了吗?没有!他要毒害整个阿拉加西亚,把我们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们的子子孙孙将会变成奴隶,蛆虫,永远生活在黑暗中,成为他倒行逆施的牺牲品,直到世界的末日。除非……” 若伦盯着村民们睁大的眼睛,意识到他已经控制了局面。从来没有人敢说出自己打算干什么。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除非我们有勇气跟邪恶作斗争。 “我们已经跟士兵和蛇人打过仗。但是,光我们一个村子的人死去,很快就会被人遗忘——或者我们被送去当奴隶,这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不能留在这儿,我不能容忍加巴多里克斯毁灭生活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我宁可自己的眼睛给挖掉,手被砍掉,也不愿意看到他的阴谋得逞!我情愿战斗!我情愿跳出自己的坟墓,让我的敌人把自己埋葬在里面! “我情愿离开卡沃荷。我情愿翻越斯拜恩山,从那达乘船去色达,加入沃顿国。他们为了使我们摆脱这种压迫已经奋斗了几十年。”村民们听到这个建议都大惊失色,“可是,我不想一个人去。大家跟我一块儿去吧。跟我一块儿去,抓住这个为自己建立美好生活的机会吧。抛弃把你们束缚在这儿的枷锁。”若伦指指他的听众,指指一个人,又指指另一个人,“一百年之后,诗人们会歌唱谁的名字来着?霍司特……伯吉特……基塞尔特……泰恩。他们将吟诵我们的故事,他们将唱《卡沃荷赞歌》,因为我们是唯一敢藐视帝国的村子。” (3) 若伦的眼睛里流出了豪迈的泪水,“还有哪个事业比荡涤加巴多里克斯在阿拉加西亚的污泥浊水更高尚的呢?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用不着再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担心自己的农场会给捣毁,担心会被杀害或被吃掉。我们的收成将是自己的收成,除了留出多余部分作为礼物交给那位合法的国王。河流小溪将流淌着金子。我们将安全、快活、健壮地生活!” “这才是我们的命运。” 若伦在面前张开一只手,慢慢地用指头捂住了流血的伤口。他站在那里,身体弯向受伤的胳膊——在几十双目光前面经受> (3) 若伦的眼睛里流折磨——等着大家的反应。毫无反应。最后,他意识到,大家要他接着往下讲,大家想听听关于他所描绘的这个事业和这个未来的更多内容。 凯特琳娜。 接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若伦直起身子接着讲下去。他什么也不隐瞒,只是努力把自己的想法和感情解释清楚,以便让大家都具有那个成为他的动力的事业感。“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如果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们想要过自由生活的话,我们必须往前迈一步,和沃顿国同甘苦,共命运。”他时而咆哮如雷,时而低声细语,但总是怀有炽热的信念,使他的听众听得如痴似醉。 他把未来生动地描述完了以后,望着他朋友们和邻居们的脸,说道:“我要走两天时间。你们愿意的话就和我同去,反正我是要去的。”他鞠了个躬,走进了黑暗里。 头顶,月亮从云层里射出微弱的光。一阵微风掠过卡沃荷。谁家房顶上的铁风标朝气流的方向转动一下,发出嘎吱一声。 人群中走出伯吉特。她一手抓住裙子,走到火把光的底下,她闷闷不乐,整了整披巾。“今天,我看到了一个……”她没有说下去,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不像若伦那样能说会道。我不喜欢他的计划,但我认为这是很必要的,尽管出于不同的理由。我要去跟踪蛇人,为我的丈夫报仇。我愿意跟他一块儿去。我还要带着我的孩子们。”她也从火把边上走了下去。 有一分钟时间,大家鸦雀无声。接着,德尔温和他的妻子丽娜手挽手地走上前来。丽娜朝伯吉特看了一眼,说:“我理解你的做法,姐姐。我们也要报仇雪恨,但又不仅如此。我们要让我们活着的孩子们过太平日子。因此,我们也愿意去。”几个死了丈夫的妇女走到前面,表示同意她的看法。 村民们议论纷纷,接着又一动不动,沉静下来。没有别人再愿意谈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太关系重大了。若伦表示理解。他自己也仍在努力搞清这么做的全部含意。 最后,霍司特大步走到火把跟前。他脸色憔悴,眼睛盯着熊熊的火焰。“再说下去是没有意义的……我们需要时间来考虑一下。每个人都必须自己拿定主意。明天……明天将会是新的一天。到了明天,事情也许会清楚一点。”他摇了摇头,然后把火把倒置过来,在地上把火熄灭。大家借着月光踏上了回家之路。 艾伯瑞和波多尔走在他们父母后面,保持一段距离,好让他们说说悄悄话。若伦跟上了艾伯瑞和波多尔。兄弟俩谁也不愿意看他一眼。若伦见他们没有表示,便问:“你们认为还有人愿意离开吗?我的话讲得好不好?” 艾伯瑞哈哈大笑。“好极了!” “若伦,”波多尔以古怪的声调说,“你今晚简直能说服一个巨人当农夫。” “不至于吧!” “你讲完以后,我真想抓起长矛跟着你上斯拜因山。现在不是谁愿意离开的问题,而是谁不愿意离开的问题。你说的话……我以前从没有听见过谁说过这样的话。” 若伦皱了皱眉头。他的目标是说服大家接受他的计划,不是让他们跟随他本人。如果非要这么做的话。他耸了耸肩,心里转念。不过,他对这种前景仍然感到措手不及。早些时候,这会令他感到不安,而现在,凡是能帮助他搭救凯特琳娜和村民们的办法,他都欣然接受。 波多尔凑向他的哥哥。“父亲会失去他的大部分工具。”艾伯瑞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若伦知道,铁匠总是根据任务把需要用的工具放在手边,这些常用的工具成了一种遗产,由父亲传给儿子,师傅传给徒弟。衡量铁匠的财富和技术的一个标准,就是他拥有多少工具。让霍司特扔掉他的工具并不会……并不会比任何别人非得这么做要难,若伦心里认为。他只是感到很遗憾,这么做的结果,会剥夺艾伯瑞和波多尔的合法遗产。 到家以后,若伦回到波多尔的房中,往床上一躺。他隔着墙仍听得见霍司特和伊莱恩轻轻的说话声音。他觉得,整个卡沃荷都在进行类似的讨论,决定他的——和大家的——命运。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反响 在发表演说后的第二天早晨,若伦从窗里望出去,看见有十二个人离开卡沃荷,朝着伊瓜达瀑布走去。他打了个呵欠,一瘸一拐地下楼来到厨房。 霍司特独自一人坐在餐桌边,两手捧着一杯啤酒。“早上好。”他说。 若伦咕哝一声,从柜子上取下一片面包,然后在餐桌对面坐下来。他一边吃,一边注意着霍司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乱蓬蓬的胡子。若伦估计铁匠一夜没有睡着觉。“你知不知道,有一批人上山了……” (4) “他们得跟家人商量商量,”霍司特突然说,“他们从凌晨起就在往斯拜因山里跑。”他啪的一声放下酒杯。你要我们离开,若伦,你真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整个村子都乱套了。你把我们逼到了绝境,只有一条出路:你的路。有的人因此很恨你,当然,有好多人已经恨你给大家带来了这场灾难。” 若伦心里怨得要命,嘴里的面包吃上去像是木屑。给大家带来这场灾难的是伊拉龙,不 是我。“那么,别的人呢?” 霍司特喝了一口酒,做了个鬼脸。“别的人都对你崇拜得不得了。我从来没有想到加罗的儿子会以他的话打动我的心,但是你办到了,孩子,你办到了。”他把手朝头顶一挥,“看到这一切了吗?这都是我为伊莱恩和我的两个儿子盖的。我自己干了些什么。整个村子都乱套了。你把我们逼到了绝境,只有一条出路:你的路。有的人因此很恨你,当然,有好多人已经恨你给大家带来了这场灾难。” 若伦心里怨得要命,嘴里的面包吃上去像是木屑花了七年时间才完工!看见那边门上方的梁了吗?我弄破了三个脚趾才把它安放到位。而你知道怎么来着?由于你昨晚说的那番话,我要把它放弃了。” 若伦没有吭声,这正是他所希望发生的事。离开卡沃荷是正确的选择。他已经铁下了心要走这条路,他觉得没有理由折磨自己,为此感到内疚和遗憾。决定已经做出。我决心无怨无悔地接受后果,无论这个后果多么可怕,因为这是逃脱帝国魔掌的唯一办法。 “但是,”霍司特说,一手支着凑过身来,眉毛底下的黑眼睛闪闪发亮,“你千万要记住,万一现实和你的痴心梦想脱节,你就会欠下一笔债。你给了大家希望,而这个希望又不能实现,那么他们会揍死你的。” 若伦对这种前景并不担心。只要我们能抵达色达城,叛逆者们就会把我们当作英雄来欢迎。要是我们抵达不了色达城,死亡便能还清全部债务。铁匠显然已经讲完,若伦便问:“伊莱恩呢?” 霍司特听见若伦转了话题,沉下了脸。“在外面。”他立起身,把衣服拉一拉直,“我得去清理一下铺子,看看我该带什么工具。剩下的要么埋掉,要么毁掉。帝国不会从我的手里捞到什么便宜。” “我去帮忙。”若伦推开椅子。 “不要,”霍司特粗暴地说,“这项任务只得由我跟艾伯瑞和波多尔去完成。铁匠铺一直是我的整个生命,他们的整个生命。……反正你的胳膊受了伤,你也帮不上忙。留在这儿。伊莱恩要派你的用场。” 铁匠走了以后,若伦打开边门,看到伊莱恩和葛楚德在一大堆柴火旁边说话。霍司特一年四季都在那里堆着柴火。郎中走到若伦面前,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啊,你昨天那么激动,我担心你会发烧呢。你家的人病好得特别快。伊拉龙腿上擦破了皮,在床上躺了两天,然而很快就能到处走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伦一听见提到他的表弟,身体陡然发僵,但她好像没有注意到。“我来看看你的肩膀怎么样了,好吗?” 若伦弯下脖子。葛楚德把手伸到他的背后,解开了吊带的结子。结子解开以后,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上着夹板的右前臂,最后把手臂伸直。葛楚德用手指捏住并撕掉了贴在伤口上的膏药。 “哦,天哪。”她说。 伤口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臭味。若伦觉得快要吐出来,便咬紧牙齿,低下了头。膏药底下的皮肤已经发白,变软,犹如一块巨大的胎记。伤口本身已经在他失去知觉的时候缝合,因此他看到的只是肩膀上方一条锯齿状的粉色线条,上面结满了血块。由于红肿和发炎,缝合伤口的肠线已经掐进肉里。伤口里还在流出一滴滴清澈的汁水。 葛楚德一边看着,一边咂咂舌头,然后重新扎好绷带,盯着若伦的眼睛。“你恢复得挺不错,但部分软组织有可能坏死。目前我也说不清楚。果真那样的话,我们不得不烧灼你的肩膀。” 若伦点点头。“我的手臂好了以后还能派用场吗?” “只要肌肉能愈合得好,而且要看你想派它的什么样用场了。你——” “我能不能再打仗?” “要是你想打仗,”葛楚德慢悠悠地说,“我建议你学会用左手。”她拍拍他的脸颊,然后匆匆回她的小屋去了。 我的手臂。若伦盯着他那条系着绷带的手臂,仿佛那条手臂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的心灵和他的身体状况是密不可分的。伤了皮肉就伤了心灵,反过来也是一样。若伦一直为自己的身体感到自豪,如今看到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而且永远不会痊愈,他心里痛苦万分。即使他能重新使用那条手臂,也会永久带着个大伤疤,令他想起自己的伤痛。 伊莱恩拉起若伦的手,把他带回屋里。她在水壶里放了些碾碎的薄荷,搁在炉子上烧开。“你真的爱她,对吗?” “什么?”他吃惊地望着她。 伊莱恩一手搁在腹部。“凯特琳娜。”她微微一笑,“你别以为我是瞎子。我知道你为她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为你感到骄傲,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要是我不能把她救出来,说什么也没有用。” 水壶开始发出咝咝的刺耳响声。“你能的,我很有把握——以这种方式或者以那种方式。”伊莱恩冲了茶,“我们还是准备好上路。我先来把厨房清理一下,我在这儿干活的时候,你能不能上楼去,把所有的衣服、寝具以及一切你认为可能有用的东西帮我拿下来?” (5) “放在哪儿?”若伦问。 “放在餐厅里吧。” 若伦意识到,一路上山高林密,马车是用不上的,他们的行李不能太重,只能限于自己背得动的东西,以及霍司特的两匹马驮得动的东西。而且,有一匹马还得留有余地,伊莱恩 怀着孕,路上走不动的时候还要骑着马走。 更麻烦的是,卡沃荷有的家庭马匹不多,不够既驮粮食又驮步行无法跟上队伍的妇幼老小。大家不得不分享资源,然而,问题是跟谁去分享?除了伯吉特和德尔温以外,他们不知道还有谁准备离开。 因此,伊莱恩把她认为必要的物品——主要是吃的东西和遮风挡雨的东西——打完包以后,便派若伦去看看谁家的东西还装得下,要是有人有多余地方的话,她也想借点地方,她还想带上许多不大必要的东西,否则她就准备扔了。 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卡沃荷悄然无声。这是很不自然的,说明大家都在家里忙得不可开交。几乎人人都默不作声,低着头走路,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若伦来到奥瓦尔家。他敲了半天那个农夫才出来开门。“哦,是你呀,铁锤。”奥瓦尔走到门廊里,“对不起,让你等了。我很忙呀。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他在手心里叩了叩一根长烟管,然后神经质地用指头使劲搓着。若伦听到屋里传来椅子拖过地面和锅盆瓢儿碰击的声音。 若伦很快解释了伊莱恩的提议和要求。奥瓦尔眯起眼睛望着天空。“我想我的地方刚好放得下自己的东西,你再到别人家去问问吧。要是你还想要地方,我倒有两头牛可以装点儿东西。” “这样说来,你打算离开了?” 奥瓦尔不安地变换着姿势。“哎呀,我不愿意说那个话。我们只是……在做准备,应付另一次袭击。” “喔。”若伦感到迷惑不解,接着来到基塞尔特家。他很快发现,谁也不愿意明说自己是不是决定离开——即使看到他们显然在做准备工作。 大家都对若伦怀有敬意,这令他深感不安。这从他们细小的动作中看得出来:他们对他的不幸表示慰问呀,他一张口大家就毕恭毕敬地默默听着呀,他说话时大家都低声表示赞同呀,仿佛他的行为使得他忽然身价百倍,镇住了他从童年时代起就熟悉的人,疏远了同他们的关系。 我变样了。若伦心里想,一瘸一拐地在泥浆里走着。他停在一个水坑边,弯下身去望着自己的映像,看看能不能发现到底是什么使得他如此与众不同。 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衣衫褴褛,衣服上血迹斑斑,背部弓着,胳膊吊在胸口,脖子和脸颊上满是胡子,头发乱作一团,在头上盘成一个圆圈。不过,尤其可怕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深深陷入眼窝,露出焦虑不安的神情,那两道忧郁的目光犹如沸腾的钢水,充满了失意、怒火和期望。 若伦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这使得他的形象更加骇人。他喜欢他的这副模样。这和他的心情很相称。现在,他明白了自己对村民们产生影响的原因。他龇了龇牙齿。我可以利用这个形象。我可以利用这个形象去消灭蛇人。 他昂起脑袋,自鸣得意地顺街走去。泰恩朝他走来,一把抓住了他的左前臂。“铁锤!你不知道我看见你有多么高兴。” “是吗?”若伦真不知道整个世界是不是在一夜之间倒了个儿了。 泰恩不停地拼命点头。“自从我们进攻士兵以后,我对一切都似乎绝望了。我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事实就是这样。我的心老是跳得厉害,好像我快要掉进一口井里;我的手抖个不停;我感到很不舒服。我以为有人对我下了毒!这比死还要难受。但是,我昨天听了你的一席活,我的病马上好了,你让我又看到了活在世界上的目的和意义!我……我甚至说不清内心的恐惧,是你搭救了我。我非常感谢你。要是你需要或想要我帮什么忙,你尽管说,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若伦深受感动,也抓住了那位农夫的前臂,说:“谢谢你,泰恩。谢谢你。”泰恩热泪泰恩不停地拼命点头。“自从我们进攻士兵以后,我对一切都似乎绝望了。我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事实就是这样。我的心老是跳得厉害,好像我快要掉进一口井里;我的手抖个不停;我感到很不舒服。我以为有人对我下了毒!这比死还要难受。但是,我盈眶,微微点头,然后松开若伦的手,走了。若伦一个人站在街中央。 我干了什么来着?告别卡沃荷 若伦踏进莫恩的“七束花酒店”,只见里面烟雾腾腾。他停在钉在门上方的巨人角下面,让眼睛适应屋里昏暗的光线。“有人吗?”他喊了一声。 后屋的门砰地开了。塔拉走上前来,后面跟着莫恩。两个人都怒视着若伦。塔拉把两个粗大的拳头往臀部一搁,问道:“你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若伦朝她看了片刻,要搞清楚她为什么对他怀有敌意。“你们定了没有,是不是跟我一块儿上斯拜因山?” “这跟你没有关系。”塔拉厉声说。 哦,有关系呀。不过,他克制住自己,转而说:“无论你们有什么想法,要是你们打算离开,伊莱恩想要知道,你们的包里有没有地方再放几件东西,或者你们自己想不想再要点地方。她有——” “再要地方!”莫恩大喊一声。他朝酒吧后面的墙壁挥了挥手。墙壁边上排满了栎木酒桶。“我在稻草里埋着十二桶上等啤酒,在最合适的温度里已经保存了五个月。这是昆比的最后一批啤酒。这几桶酒我该怎么办?还有好几桶陈啤酒和黑啤酒该怎么办?要是我把这酒留下来,士兵们一个礼拜就能喝个精光,要不然他们也会把酒桶捅破,让酒流在地上,只有蛆虫和蚯蚓能享受到喽。哦!”莫恩坐下来,拧着手,摇着头,“十二年的辛苦化为泡影!自从我父亲去世以来,我一直以他的方式经营这家酒店,日复一日。然后,你和伊拉龙给我们带来了这样的麻烦。这……”他上气不接下气,没有说下去,用袖子抹了抹泪水纵横的脸。 (6) “好了,好了,”塔拉说。她一手搂住莫恩,一个指头指着若伦,“谁给你这个权利用花言巧言来煽动卡沃荷的村民?要是我们离开这儿,我的丈夫以什么来养家糊口?他与霍司特和加得瑞克不一样,他的生意是带不走呀。他也不像你那样还有本事种地!不行!大家离开,我们就会挨饿。我们离开,我们还会挨饿。你把我们毁了!” 若伦看看她那气得通红的脸,又看看莫恩那心烦意乱的脸,然后转过身去打开门。他在 门槛边停下来,低声说:“我一直把你们看成是我的朋友。我不愿意看到你们被帝国杀害。”他走出门去,把身上的背心裹紧,离开了酒店,一路上思潮澎湃。 他来到菲斯克的井边,停下来喝口水。伯吉特朝他走过来。她见到他在用一只手摇动曲柄,便替他把水桶摇出井口,没有喝就递给了他。他喝了一口清凉的水,然后说:“我很高兴你来了。”他把桶还给了她。 伯吉特朝他看了一眼。“我发现你的能量真不小,连我也动起来了。我们俩都希望找到蛇人。不过,等这件事办完以后,我仍要为昆比之死跟你算账,千万别忘记这一点。”她把盛满水的桶往井里一推,任其落下去,曲柄猛转了一阵子。一秒钟以后,井里回响着水花乱溅的声音。 若伦微微一笑,望着她走开了。至于她的算账之词,他与其说是觉得不快,不如说是感到高兴。他知道,即使卡沃荷村的别人都放弃了这个事业或者死了,伯吉特仍会愿意帮助他寻找蛇人。不过,在此之后——如果有在此之后的话——他不得不还她这笔债,或者不得不把她杀了。这是解决这种问题的唯一办法。 到了晚上,霍司特和他的两个儿子拿着两个小小的油布包回到家里。“就这么一些?”伊莱恩问。霍司特只是点了点头。他把包往餐桌上一放,解开了给她看。包里放着四个锤子、三把钳子、一个夹头、一台中号的风箱以及一个三磅重的铁砧。 他们五个人坐下来吃晚饭。艾伯瑞和波多尔谈起了他们看到哪些人显然是在做准备工作。若伦全神贯注地听着,心里记着谁把驴子借给了谁,谁没有露出打算离开的迹象,谁在离开的时候可能需要帮助。 “最大的问题,”波多尔说,“是粮食。我们只能带那么多。在斯拜因山里很难通过打猎来为二三百口人提供食物。” “嗯。”霍司特摇摇一个指头,嘴里嚼着豆子,然后咽了下去,“不行,光靠打猎不行。我们得带上我们的羊群。有了羊,再加上打猎,就够我们吃一个多月了。” 若伦举起刀子。“狼怎么办?” “我更担心的是羊往森林里乱跑,”霍司特说,“照管羊群倒是挺费事的。” 第二天,若伦很少说话,只是到处帮忙,让大家看到他这么干是为了村里的利益。他直到深夜才倒在床里睡觉,虽然精疲力竭,但充满了希望。 天亮时,若伦从梦中醒来,心里满怀着期望。他立起身,踮着脚尖下了楼,然后来到外面,望着雾霭沉沉的大山,注意到清晨一片宁静。他吐出的气在空气中变成了白色的雾气,但他觉得很暖和,因为他心跳得很厉害,既感到担心,又满怀着期望。 大家闷声不响地吃了早饭。然后,霍司特把马牵到房子前面,若伦帮艾伯瑞和波多尔装上鞍袋和几包东西。接着,若伦背起自己的行李。皮背带压在伤口上,他痛得哼了几声。 霍司特关上大门,手指在门把上停了片刻,然后拉起伊莱恩的手,说:“我们走吧。” 他们从卡沃荷村里走过。若伦看到了人们带着沮丧的神情聚集自己的家门口,身边堆放着物品,还有哇哇乱叫的牲口。他看到了羊群,背上驮着大包小包的狗,驮着哭丧着脸的孩子们的驴,拉着权充雪橇用的木架子的马,两边挂着一箱箱不停扑腾的鸡。他看到了自己的胜利果实,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他们停在卡沃荷北头,等着看看谁还愿意和他们同行。过了片刻,伯吉特来了,带着诺尔法雷尔以及他的小兄弟。伯吉特向霍司特和伊莱恩打了招呼,然后在附近站着。 里德利一家人来到树障外面,从帕兰卡谷东面赶来一百多头羊。“我想,这些羊还是带走的好。”里德利朝羊群吆喝一声。 “好主意!”霍司特回答说。 接着来了德尔温、莉娜和他们的五个孩子;奥瓦尔一家人;洛林和他的几个儿子;卡利莎和泰恩——他们朝若伦咧开大嘴笑了笑;接着是基塞尔特一家人。那几个最近死了丈夫的妇女围在伯吉特身边,其中有诺拉。在太阳驱散山顶上的迷雾之前,村里的大部分人已经在树障旁边集合完毕。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来了。 莫恩、塔拉和几个别的人还没有露面。伊伏来了,但是没有带行李。“你打算留下?”若伦问。葛楚德赶着一群不服管的山羊来了,若伦连忙让到一边。 “是的,”伊伏没精打采地承认说。他打了个哆嗦,交叉着两条瘦小的胳膊暖暖身子,转过脸来对着正在升起的太阳,这样可以晒着阳光。“斯瓦特不肯走。嗨!要他进斯拜因山真是难极了。总得有人来照管他吧,而且我也没有孩子,所以……”他耸了耸肩,“反正我也丢不下那个农场。” “士兵来了你怎么办?” (7) “跟他们拼一下,让他们永远也忘不了。” 若伦粗声粗气地哈哈大笑,拍了拍伊伏的手臂,尽量不谈等待着留下的人将是什么命运,虽然两个人心里都很明白。 一个名叫埃思尔伯特的瘦个子中年人大步走到这一行人跟前,喊着说:“你们都是些傻瓜!”大家回过身来望着那个人,“你们都在发疯似的忙碌的时候,我一直按兵不动,我不想追随一个夸夸其谈的疯子!要是你们没有被他的花言巧语蒙住眼睛的话,你们会看清,他会领着你们走上一条死路!哎呀,我可不愿意离开!我要冒冒险从士兵们的身边溜出去,到特林斯福德去避难。他们至少是自己人,而不是你们会在色达看到的野蛮人。”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转身大步走了。 若伦担心别人听了埃恩尔伯特的话会打退堂鼓,便朝大家看了一眼。他看到大家只是在低声议论,没有别的反应,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他不想再磨磨蹭蹭,给大家一个改变主意的机会。他轻轻地问霍司特:“我们还要等多久?” “艾伯瑞,你和波多尔快到村里去转一圈,看看还有谁打算要离开的。要不然我们就出发了。”兄弟俩朝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半个小时以后,波多尔带着菲斯克、伊索尔德和他们借来的马回来了。伊索尔德离开丈夫朝霍司特走过来,一面推开挡住她路的人。她头发蓬乱,但她显然浑然不觉。她停下脚步,吁吁地喘着气。“对不起,我们来晚了,菲斯克关掉铺子遇上了一点儿麻烦。他不知道该带上哪几把刨子或凿子。”她尖着嗓门笑了笑,简直有点儿歇斯底里,“这就好比一只猫的身边有好多老鼠,它不知道该去追哪一只,于是就先去追这一只,后又去追那一只。” 霍司特的嘴唇上浮起一丝苦笑。“我完全理解。” 若伦伸长脖子寻找艾伯瑞,但是没有找到。他咬紧牙齿。“他上哪儿去了?” 霍司特拍拍他的肩膀。“他肯定在那儿。” 艾伯瑞背着三桶啤酒来了。他累得一副苦相,引得波多尔和几个别人哈哈大笑。走在艾伯瑞两边的是莫恩和塔拉。他们扛着几大包行李,后面还牵着驴子和两头山羊,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令若伦吃惊的是,驴子和山羊也都驮着酒桶,也是走得摇摇晃晃的。 “他们走不了一英里路,”若伦说,见了那对夫妻的愚蠢行为心里直发火,“粮食倒是没有带够,难道指望我们来为他们提供吃的,还是……” 霍司特咯咯一笑,打断了他的话。“我倒不担心吃的东西。莫恩带的酒可以给大家提提精神,那要比多带几顿饭还要值得。你等着瞧吧。” 艾伯瑞一放下酒桶,若伦就问他和他的弟弟:“是不是大家都到齐了?”他们的回答是肯定的。若伦骂了一声,握紧的拳头敲了一下大腿。除了伊伏以外,有三家人决定留在帕兰卡谷:埃思尔伯特家、帕尔家和纽特家。我不能强迫他们走。他叹了口气。“好吧。再等就毫无意义了。” 村民们感到一阵激动,出发的时间终于到了。霍司特和其他五个人拖开树障,然后把木板横在壕沟上面,让人和牲口从上面走过去。 霍司特做了个手势。“我想,你应当走在前面,若伦。” “等一等!”菲斯克神气活现地跑上前来,递给若伦一根六英尺长的黑色山楂木手杖。手仗顶端是一团磨光的树根,末端有个不大尖利的蓝色钢箍。“这是我昨天晚上做出来的,”那位木匠说,“我想,你或许会用得着。” 若伦用左手在木头上摸了一遍,深为其做工之平滑而感到惊异。“这正是我最需要的东西。你的技术真高超……谢谢你。”菲斯克咧嘴一笑,走开了。 若伦意识到大家都在望着他,便转过脸去对着大山和伊瓜达瀑布。皮背带压得他的肩膀一阵阵地抽痛。他的背后,留下的是他父亲的遗骨和他生活中所熟悉的一切。他的前面,高耸入云的崎岖山峰挡住了他的去路和他的目的地。但是,什么也挡不住他。他不会走回头路。 凯特琳娜。 若伦抬起下巴,大步往前走去。随着手杖叩击坚硬的木板发出的清脆声,他越过壕沟,出了卡沃荷,领着村民们走进了漫无边际的荒原。 迢内尔乱崖 轰! 像熊熊燃烧的太阳一样光辉夺目,一条龙腾空出现在伊拉龙和聚集于迢内尔乱崖上的众人眼前,强劲的双翼掀起气浪,扑打着他们。那龙通体像着了火,映着灿烂的晨光,金色鳞甲流光溢彩,向地面、树丛飞溅星星点点的碎影,耀眼生辉。他比蓝儿大得多,大得足有几百岁的年纪,脖颈、四肢和尾巴相应地更粗大。一位骑士端坐龙背,身上的长袍在龙鳞的绚烂光彩中白得耀目。 伊拉龙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举头仰望。不是只有我一个……敬慕和轻松之感传遍全身。沃顿族和加巴多里克斯之战的责任不再只由他独自承担,一位历史的守卫者就在眼前,复出于时间的深处,给他以指引,是一个活的象征,是从他出生起就伴随着他的那些传说的证明,是他的导师。他就是传奇! 龙降落地面,伊拉龙吃了一惊。这个生灵的左前肢曾受到可怕的打击,过去强大的肢体上只剩一截可怜的白色残余。泪水充盈了他的眼睛。 (8) 龙收拢双翼,在长满三叶槿的地面上停定,扇起的枯枝败叶飞卷在整个山头。骑士小心地沿着龙完好的右前足下到地面,向伊拉龙走来,双手互握在身前。他是一位满头银发的精灵,年纪之大超乎想象,岁月落在他面孔上的唯一痕迹只是一种悲悯与沉痛的神情。 “奥斯塔托·切托瓦,”伊拉龙说,“悲悼圣人……听从你的召唤,我来了。”他呆了一下,想起该有的礼节,伸手碰了碰嘴唇,“Atraesterníonothelduin(原注:愿您吉祥如意)。” 骑士露出微笑。他握住伊拉龙的肩膀,将他扶起,凝视着他,眼光里带着深厚的慈爱。伊拉龙无法移开双眼,他融化在精灵深远得无边无际的双眼中。“俄拉米斯是我常用的名字,鬼魂杀手伊拉龙。” “原来你早就知道,”伊丝兰查蒂小声地说,脸上一副受到伤害的表情,转眼间又变成雷霆之怒,“你知道伊拉龙的存在,却不告诉我?为什么欺骗我,瑟图戈?” 俄拉米斯移开凝视伊拉龙的眼睛,看向王后。“我没有说是因为,伊拉龙和阿丽娅是否能活着来到这儿,还是个未知之数。我不想给你一个随时可能破灭的脆弱的希望。” 伊丝兰查蒂一转身,天鹅羽毛织成的斗篷如翅膀飞翔。“你无权对我隐瞒这个消息!我可以派武士到垡藤杜尔去保护阿丽娅、伊拉龙和蓝儿,并护送他们安全抵达此地。” 俄拉米斯悲哀地一笑。“我没对你隐瞒任何事,伊丝兰查蒂,除了你自己不愿去看的那些。如果你占卜一下——这是你的责任——就会洞悉横扫阿拉加西亚的混乱的底细,就会了解有关阿丽娅和伊拉龙的真相。也许你在哀痛中忘记了沃顿族和矮人族,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布鲁姆呢?威尔·阿尔法肯呢?精灵族最后的朋友们呢?你对整个世界视而不见,伊丝兰查蒂,你在王位上形同虚设。我不敢再用另一个损失让你去得更远。” 伊丝兰查蒂的怒火消失了,只是脸色苍白,双肩微沉。“我竟然沦落至此。”她喃喃说道。 一股炽热潮湿的气浪袭向伊拉龙,金色的龙低下头颅,用他那双神光闪烁的眼睛打量他。幸会,鬼魂杀手伊拉龙。我叫下——这是你的责任——就会洞悉横扫阿拉加西亚的混乱的底细,就会了解有关阿丽娅和伊拉龙的真葛勒多。他的声音——毫无疑问属于雄性——隆隆作响,响彻伊拉龙的脑海,像高山雪崩的轰鸣。 伊拉龙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碰碰嘴唇,说声:“我很荣幸。” 然后葛勒多便将注意力转向了蓝儿。他嗅嗅她的脸颊,再沿着她翅膀的边缘一直嗅下去。她定定地一动不动,脖子僵硬地弓着。伊拉龙看到蓝儿绷紧的腿部肌肉在不由自主地轻轻跳动。你闻起来一股人味儿,葛勒多说,关于自己的族类,你所了解的只是本能告诉你的那些,但你有一颗真正的龙的心。 这无声的交流正在进行的时候,奥利克来到俄拉米斯面前。“说真的,我以前从来不敢想,也从没指望过会这样。你是这个黑暗时代的大惊喜,骑士。”他握起拳头,砰的一声打在胸口上,“请恕我放肆,按照我们的习俗,我想代表我的国王和族人,向你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俄拉米斯点点头。“我会同意,只要在我能力之内。” “那么就告诉我:为什么这些年你一直隐匿不出?大家极其需要你,阿吉兰。” “唉,”俄拉米斯说,“世间有无数悲苦,至大者之一就是不能帮助痛苦中的人们。我不能冒险走出这个避难所,因为如果我在加巴多里克斯手里的一枚龙蛋孵化以前死去,就没人能向后起的骑士传递我们的秘密,那么要推翻加巴多里克斯就难上加难。” “这就是你的理由?”奥利克脱口而出,“你这是懦夫的托词!也许龙蛋永远都不孵化呢!” 所有人都静默如死,只有葛勒多齿间传出隐隐的咆哮。“如果你不是我的客人,”伊丝兰查蒂说,“为了这番大不敬的话,我会亲自出手将你打翻在地。” 俄拉米斯伸出双手。“不,他没有冒犯我。他的问题很有道理。你要知道,奥利克,葛勒多和我已经没有战斗能力。葛勒多有残疾,而我,”他指着脑袋一侧,“我也废了。被捕期间,变节者在我体内造成了某种破坏,我还能传授和学习魔法,但却无力控制它,除了最最简单的一些咒语。能力从身上消失了,不管我如何努力。在战场上,我比无用之人更糟糕,会成为一个弱者,一个负担,一个束手就擒并被用来对付你们的人。所以我为了大家好,远远避开加巴多里克斯的势力范围,虽然我更渴望与他当面对决。” “瘸子完人。”伊拉龙低声念道。 “原谅我。”奥利克说,他似乎大为震动。 “这没什么。”俄拉米斯将一只手放在伊拉龙肩上,“伊丝兰查蒂·多罗特宁,现在可否容我们告退?” “走吧,”她意兴阑珊地说道,“走了倒好。” 葛勒多伏下身,俄拉米斯敏捷地攀上他的腿,坐进他背上的鞍里。“来,伊拉龙和蓝儿。我们有很多话要说。”金龙从悬崖腾空而起,在空中盘旋,乘着上升气流扶摇直上。 伊拉龙庄重地和奥利克互相拥抱。“为你的族人争光。”小矮人说道。 伊拉龙跨上蓝儿,感觉自己即将展开一段漫长的旅程,应该向留在身后的人们道个别。可是,他仅仅是看着阿丽娅,让心里的惊奇和欣慰表露无遗。她眉尖半蹙,显得心事重重,但转瞬间他已经乘蓝儿热切扑打的翅膀冲上云霄。 (9) 两条龙一起沿着白色的崖壁向北飞行数里,一路上只闻龙翼的掠风之声。蓝儿与葛勒多比翼而飞,她心中的昂扬振奋在伊拉龙胸中激荡,让他的情绪也随之高涨。 他们降落在山崖边的另一处空地,风化的岩壁受到震荡随即塌向地面。一条光秃秃的小路从崖边伸出,通向一间天然形成的小屋门口。小屋倚靠四棵树干搭建而成,其中一棵树跨过一道小溪,溪流淙淙,从森林幽深之处涌出。葛勒多留在外面,棚屋太小,摆在他的肚皮上都不嫌大。 “欢迎光临寒舍,”俄拉米斯踏上地面时,露出难得一见的轻松神态,“我就住在这儿,在迢内尔乱崖边上,这地方清静,便于思考。远离埃勒丝梅拉和人们的打扰,我的脑子会更好用些。” 他走进棚屋,出来时带着两张凳子,还为自己和伊拉龙拿来了两壶清凉明澈的水。伊拉龙略饮一口,对杜维敦森林的壮阔景象大加赞美,以此掩饰心中的敬畏和惴惴不安。另一位龙骑士近在眼前!在他身旁,蓝儿蜷伏着,双眼紧盯葛勒多,趾爪轻轻刨着地上的泥土。 他们谈话的中断越来越久。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到后来伊拉龙开始通过太阳的位置来估计时间过去了多久。一开始心里乱糟糟的,充满了疑问和想法,但最后都平息下来,只剩安心的等待。他只是静静观察天光的变化,乐在其中。 到这时,俄拉米斯才开了口:“你已经深深懂得耐心的重要,这很好。” 要过了一会儿伊拉龙才说得出话:“心急火燎是猎不到鹿的。” 俄拉米斯放下水壶:“太对了。让我看看你的双手。我发现手能让我很好地了解一个人。”伊拉龙脱下手套,让精灵用他枯瘦的手指抓住自己的手腕。他审视伊拉龙手上的老茧,然后说:“说错了就提醒我。你以前更多地是抓镰刀和犁铧,而不是剑,你最习惯用的武器是弩。” “对。” “你很少写和画,也许从来都没有过。” “布鲁姆在台姆城教过我认字。” “嗯。除了你选择使用的工具,还明显可见你做事往往不计后果,不顾一己之安危。” “为什么会这样说,俄拉米斯前辈?”伊拉龙问道。他使用了自己能想出来的最尊重、最正式的敬称。 “不要叫前辈,”俄拉米斯纠正道,“你可以用这种语气叫我老师,或者用古语的‘艾伯休’,不要叫别的。对葛勒多也可持同样的礼节。我们是你们的老师,你们是我们的弟子。你的言行要有相应的谦恭和顺。”俄拉米斯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违抗的权威。 “是,俄拉米斯老师。” “你也一样,蓝儿。” 伊拉龙能感受到蓝儿费了多大努力,才能按下心中的骄傲,说一声,是,老师。 俄拉米斯点点头。“好了。一个有这么多的伤疤的人,若非不幸到极点,便是像狂暴的伯萨克战士一样赤膊上阵,主动自蹈险地。你是像伯萨克战士那样作战的吗?” “不是。” “你看上去也不像特别背运的样子,而且完全相反。那么便只有一种解释。或者你有什么别的说法?” 伊拉龙回顾在家和旅途的经历,试图对自己的行为做一分析。“我会说,一旦我全力以赴去做某件事,或者选择了某条道路,就不会放弃,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特别是当我爱的人处境危险时。”他向蓝儿瞥了一眼。 “你愿意承担具有挑战意味的事情吗?” “我喜欢接受挑战。” “那么你乐意与逆境相抗衡,为的是检验自己的能力。” “我喜欢克服困难,但经历了那么多的艰难困苦,我知道刻意把事情弄得更难是很愚蠢的。我所能做的,就是按它本来的样子面对它,而后战胜它。” “但是你却选择追踪蛇人,而留在帕伦卡谷则容易得多。然后你又到了这里。” “那是应该做的正确的事……老师。”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伊拉龙想猜出精灵正在想什么,但从他面具一般的脸孔上难见端倪。终于,俄拉米斯有了动静。“你是否出于偶然,在塔纳哥接受过某种小饰品,伊拉龙?珠宝,甲壳,甚至钱币?” “对,”伊拉龙从外衣里掏出带有小银锤的项链,“甘内尔按罗特加的吩咐为我打了这条项链,防止任何人占卜我或蓝儿。他们担心加巴多里克斯会知道我的长相……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俄拉米斯说,“我再也感觉不到你。” “大约一个星期前,在希尔希梅有人试图卜算我。是你吗?” 俄拉米斯摇摇头。“当你和阿丽娅在一起,我第一次卜算你之后,就再也用不着这个笨法子了。我能用意念与你相联,就像你在垡藤杜尔受伤时我做的那样,”他拿起水壶,用古语念念有词,然后又放下它,“我没发现它还有别的魔力。永远带着它,这是一个珍贵的礼物。”他细长的手指指尖互抵,指甲又圆又亮,就像鱼的鳞片。他从手指搭成的拱形中向白色的地平线眺望。“你为什么来这儿,伊拉龙?” “来完成我的训练。” “在你想象中这是怎样的一个过程?” 伊拉龙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继续学习魔法和作战技能。布鲁姆没来得及将他知道的全部传授给我。” (10) “魔法,剑术,以及其他类似技能,如果不懂得使用的恰当时机,都将毫无用处。这些我会教你。但是,加巴多里克斯前车可鉴,缺乏道义指引的能力是世上最危险的力量。所以,我主要的任务,就是帮助你们,伊拉龙和蓝儿,让你们了解行动的宗旨,这样你们的正确抉择便不会基于错误的原因。你必须更多地了解自己,你是谁,你能做到什么。这就是你来此的原因所在。”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蓝儿问。 俄拉米斯正想回答,突然间僵直了身子,放下手中的水壶。他的脸涨成深红色,手指紧张地弯曲,如钩如爪,像一枚粘衣的苍耳一般紧紧揪住自己的长袍。这个变化来得仓猝而又骇人,伊拉龙畏缩一旁,没等有所行动,精灵又放松下来,但是整个身体疲态毕露。 伊拉龙心中关切,大胆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一丝戏谑之色牵动俄拉米斯的嘴角。“没我希望的好。我们精灵自诩长生不老,但就连我们也逃不掉某些身体的疾患,魔法无计可施,除了拖延一些时日。不,别担心……它不传染,只是我无法根治。”他轻叹一口气,“我穷数十年之力,用数百个力量微弱的小咒语治疗自已,将它们一个一个迭加,扩大我已力所不能及的魔咒的效力。我就这样给自己治病,以求能亲眼见到最后的龙的诞生,并从我们的过失造成的废墟里复兴龙骑士。” “还有多久……” 俄拉米斯剑眉一扬。“离我的死期还有多久?我们有时间,但对你我都弥足珍贵,尤其沃顿族也许还要寻求你的帮助。因此——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蓝儿——我们要立即开始训练,而且进度要比过去未来所有龙骑士接受的都快,因为我必须将历时数十年才能掌握的知识浓缩在几个月甚至几周内。” “你已经知道,”伊拉龙说,极力克制让他双颊滚烫的尴尬和羞惭,“关于我……我的缺陷。”他含糊地说出最后一个词,很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我和你一样有残疾。” 一抹同情之色柔和了俄拉米斯的眼光,但他的语气还是那么严肃。“伊拉龙,只有当你自认残废,你才真的残废。我理解你的感受,但你必须保持乐观,因为消极的态度比任何肉体的伤病危害更大。这是我个人的体会。自怜自伤对你和蓝儿都没有好处。我和其他魔法师会研究你的伤患,看看有没有一个缓解的法子,但在这期间,你的训练照常进行。” 伊拉龙的五脏六腑都抽搐起来,嘴里发苦,他咀嚼着这番话的意味。俄拉米斯千万不能让我再忍受那样的折磨!“那种痛苦叫人无法忍受,”他狂乱地说,“这会杀了我,我……” “不,伊拉龙,它不会要你的命。我很清楚你受的罪。但是,我们俩都重任在肩。你要对沃顿族负责,我要对你负责。我们不能单纯因为痛苦而逃避,后果太严重,我们承担不起。”惊慌恐惧快要将他压垮,伊拉龙摇着头,什么话都说不出。他很想反驳俄拉米斯的话,但其中的道理坚不可摧。“伊拉龙,你必须心甘情愿地承担起这一切。有没有什么人或什么事是让你甘愿为之献身的呢?”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蓝儿,但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她才做的。也不是为了娜绥妲,甚至也不为阿丽娅。那么,是什么在推动着他?当他向娜绥妲宣誓效忠时,他是为了若伦以及其他受帝国压迫的人们。但他们真的如此重要,值得他置自己于这样的痛苦之中?是的,他得出结论,是的,他们值得,因为我是唯一有机会能帮助他们的人,因为我永远不能摆脱加巴多里克斯的阴影,除非他们也获得解脱。因为这是我此生唯一的志向。我还能有什么选择?他在战栗中庄重地许下可怕的诺言:“我愿意,为了我为之奋斗的人:阿拉加西亚的人民——不论任何种族——那些为加巴多里克斯暴政所迫害的人。不管有多么痛苦,我发誓会比你此前的任何弟子更努力地接受训练。” 俄拉米斯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我除此别无所求。”他看了一会葛勒多,然后说:“站起来,脱下外衣。让我看看你的体格。” 等等,蓝儿说道,布鲁姆知道你在这儿吗,老师?伊拉龙呆了呆,对这个可能性心头一震。 “当然,”俄拉米斯说,“在尤利瑞,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是我的学生。我很高兴你给了他一个很好的葬礼。他命运多舛,一生少遇温情。我希望他在躺进那空穴前能获得安宁。” 伊拉龙慢慢皱上眉头:“那你也认识莫赞吗?” “他在布鲁姆之前入我门下。” “还有加巴多里克斯?” “我是当时的长老之一,我们在他的第一条龙被杀后拒绝再给他一条,但是,非也,我没有那个坏运气去教他。他肯定已经亲手追击并杀害了所有向他传授过技艺的人。” 伊拉龙还想追问下去,但他知道最好还是再等一等。于是他站起来,开始解开束腰外衣。看来,他对蓝儿说,我们永远不可能穷尽布鲁姆一生的秘密。他脱下衣服,在寒冷的空气里发着抖,然后挺直双肩,抬起胸膛。 俄拉米斯围着他转了一” “他在布鲁姆之前入我门下。” “还有加巴多里克斯?” “我是当时的长老之一,我们圈,看到贯穿伊拉龙后拒绝再给他一条,但是,非也,我没有那个坏运气去教他。他肯定已经亲手追击并杀害了所有向他传授过技艺的人。” 伊拉龙还想追问下去,但他知道最好还是再等一等。于是他站起来,开始解开束腰外衣。看来,他对蓝儿说,我们永远不可能穷尽布鲁姆一生的秘密。他脱下衣服,在寒冷的空气里发着抖,然后挺直双肩,抬起胸膛。 俄拉米斯围着他转了一” “他在布鲁姆之前入我门下。” “还有加巴多里克斯?” “我是当时的长老之一,我们整个后背的伤疤时,他震惊地停下来仔细观察。“难道阿丽娅或者沃顿族的郎中没有为你疗伤?它本来是可以去掉的。” (11) “阿丽娅治过,但……”伊拉龙住了口,无法清晰地表达出他的感受,“现在它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就像穆塔的伤疤是他的一部分一样。” “穆塔的伤疤?” “穆塔身上有个一模一样的疤痕,是他的父亲莫赞施虐造成的。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 候,他用萨若克向他劈去。” 俄拉米斯严肃地看了他很久,然后点点头继续下去。“你肌肉发达,而且不像大部分的剑客那样不匀称。你两只手一样好用吗?” “不完全是,不过在台姆城伤了手腕后,我自己学着用左手击剑。” “很好。这样会节省一些时间。在背后合上双掌,尽可能地举高。”伊拉龙按他说的去做,但这个姿势让他的双肩疼痛难当,他几乎无法让双手互抵。“现在挺直膝盖,向前弯腰,试着碰到地面。”这对伊拉龙来说更加困难。他站在那儿像个驼背一样地弯着腰,两条胳膊无助地垂在脑袋两边,腿窝里火烧火燎地刺痛,手指离地面还有九到十寸的距离。“至少你身子挺直的时候不觉得疼,我从没指望有这么好。你能在适度用力的情况下做一些增加柔韧度的体操,没错。” 然后,俄拉米斯又对蓝儿说道:“我还要了解你的能力,龙。”他向她说出若干复杂的姿势,让她用一些稀奇古怪的方式扭曲了柔软身躯上的每一处筋肉,一些在空中的高难度动作尤为古怪,伊拉龙见所未见。其中只有少数几个动作超出了她的能力,比如在空中作螺旋式前进时来一个后滚翻。 当她回到地面时,发话的是葛勒多,恐怕我们过多地照顾骑士了。如果雏龙都被迫在野地里自寻生路——就像你一样,我们的祖先也是如此——那么也许他们也能有你这样的本事。 “不然,”俄拉米斯说,“就算蓝儿在伏鸾迦岛(第一部也作伏龙加德岛)按常规的方式长大,她也还是一个非比寻常的飞行家。我很少见到这么有飞行天赋的龙。”蓝儿眨眨眼睛,扑了扑翅膀,看似忙于清洁一只爪子,实则将头藏起来不让人看。“你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和我们所有人一样,但很少了,非常少。”精灵重新落座,后背挺得笔直。 接下来大约有五个小时,照伊拉龙的估计,俄拉米斯盘问了他和蓝儿在各个方面的知识,从植物学到木工从冶炼到医药,不过主要还是关注他们对历史和古语的掌握。这些查问让伊拉龙得到慰藉,因为他想起了在去台姆和雷欧那城的艰苦跋涉中,布鲁姆常常这样地考教于他。 他们停下来吃午饭,俄拉米斯请伊拉龙进了他的家,两条龙留在外面。精灵的住处非常简陋,只有最基本的设施,满足食物、清洁,以及追求精神生活的需要。整整两面墙上布满了小格,装有数百卷轴。桌旁挂着一把金色的剑鞘——和葛勒多鳞片的颜色一致——以及相配的一把宝剑,剑锋呈斑斓的青铜色。 在门扇的内面,有一块平板深深镶嵌在木头里,一掌高,两掌宽。上面绘有一座巍然屹立的美丽城市,背靠危崖,沐浴在满月初升时淡红的月光下。嵌刻的月亮半露于地平线,仿若落在地面的一座灰影斑驳的穹顶,大如山峦。这幅画如此清晰而精细,伊拉龙一眼看上去还以为那儿有一面魔幻的窗户。直到他发现眼前景象实际静止不动,才相信这不过是一幅艺术品。 “这是哪里?”他问。 俄拉米斯倾斜的身体立即绷紧。“你该好好记住这片景色,伊拉龙,因为这儿是造成你不幸的源泉所在。你所看到的曾经是我们的城市尤利瑞,在dufyrnskulblaka(原注:古语,龙族之战)中,它被烧为废墟,而后又成为波德林王国的首都。现在它是黑暗之城乌鲁邦。在和众人一起被迫赶在加巴多里克斯到来前逃离家乡的那个晚上,我做了这幅菲尔斯。” “你画了这幅……菲尔斯?” “不,不是画的。菲尔斯是预先在一方打磨好的石板上涂上层层颜料,然后用魔法聚成像。而在门上的景物,完全就是在念出咒语的那一刻,尤利瑞呈现于我眼前的真实图景。” “还有,”伊拉龙说,停不住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波德林王国是什么?” 俄拉米斯惊讶而失望地睁大了眼睛。“你不知道?”伊拉龙摇摇头。“你怎么会不知道?考虑到你出生的环境,和加巴多里克斯给你周围的人带来的恐惧,我能理解你在黑暗中成长,对传统一无所知。但我不能相信布鲁姆对你的训练会如此懈怠,忽视了这连最年轻的精灵和矮人都了解的常识。关于过去,沃顿族的一个孩子都知道得更多。” “相比传授关于已经死去的人的知识,布鲁姆更注重设法让我活下去。”伊拉龙回击道。 这话让俄拉米斯陷入沉默。终于,他说:“原谅我。我不是想非议布鲁姆的判断,只是心急得过了头。我们的时间太紧迫,你新学的每一样东西,都会挤占你在这儿的受训时间。”他打开弧形墙上的几个食橱,拿出面包卷和几碗水果,罗列在桌面上。他埋头闭着眼睛静静地停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吃。“波德林是龙骑士衰落以前的人类国家。加巴多里克斯杀害维瑞尔(第一部又作弗拉尔)之后,伙同变节者飞到尤利瑞,废除国王安格任诺斯特,篡夺了他的王位。从此波德林王国成为加巴多里克斯领地的中心。他又向东、向南将伏鸾迦岛和其他土地纳入其版图,建立了你所知道的帝国。从理论上说,波德林王国依然存在,尽管我怀疑它目前顶多不过是皇家敕令上的一个名字而已。” (12) 唯恐太多的问题会让精灵不胜其烦,伊拉龙专心地吃他的食物。然而,他的表情一定出卖了他,因为俄拉米斯说:“你让我想起布鲁姆刚被我收为弟子的时候。他那时比你还年轻,只有十岁,但和你一样充满好奇。我怀疑足有一年时间,从他那儿听到的只有怎样、什么、何时,但最多的还是为什么。不要羞于提出心里的问题。” “我想知道的好多,”伊拉龙小声说,“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布鲁姆从哪里来?莫赞长什么样?怎样,什么,何时,为什么?我还想知道关于伏鸾迦岛和龙骑士的一切。也许这样我脚下的路才会清楚一些。” 一阵沉默,俄拉米斯在专心致志地剥黑莓,一次撬出一颗饱满的果仁。直到最后一小颗消失在红色的双唇之间,他才搓了搓手——用加罗常用的话说,就是“打磨他的手掌”——然后说道:“关于我记住这些:若干世纪以前,我出生在我们的卢西威若城,它坐落于图多斯坦湖边的丛林中。二十岁的时候,和所有精灵族的孩子们一样,我被带到送给龙骑士的那些龙蛋面前,葛勒多为我破壳而出。我们受训为龙骑士,将近一个世纪内,我俩听从维瑞尔的差遣,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最后,这一天终于到来,我们到了应该引退并培育下一代的时候,于是我们在尤利瑞找了个地方训练新的龙骑士,一次一到两名,直到加巴多里克斯让我们遭受灭顶之灾。” “布鲁姆呢?” “布鲁姆来自克瓦斯塔一个为书籍绘制图案的家庭,母亲叫奈尔达,父亲叫霍肯布。克瓦斯塔与世隔绝,被斯拜恩山脉重重拦阻,在阿拉加西亚境内独据一隅,是个民风独特的地方,充满了古怪的风俗和迷信。初到尤利瑞时,布鲁姆进出房间,总要在门框上敲三下,为此还受到人族学生的揶揄取笑,直到后来他将之与其他一些习惯一起戒除。 “莫赞是我平生最大的失败。布鲁姆崇拜他,从不离他左右,从不违背他的意愿,也从不以为自己在哪个方面能胜过他。我羞于承认这一点——因为我本来可以改变这个局面——将此看在眼里,对布鲁姆的热情百般利用。他变得如此狂傲和冷酷,我考虑着要将布鲁姆与他分开。但没等我做到,莫赞已经帮助加巴多里克斯偷走了幼龙苏瑞坎,以取代加巴多里克斯失去的那一条,并在此过程中杀害了龙的原主。然后莫赞和加巴多里克斯结伴逃逸,就此注定了我们的灭亡。 “如果不了解布鲁姆对莫赞抱有的友情的深度,你就无法体会莫赞的背叛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冲击。等到加巴多里克斯暴露出他的狰狞面目,变节者杀害了布鲁姆的龙,他满腔的愤怒都集中到了一个人身上,认为他是毁灭了自己的整个世界的罪魁祸首:莫赞。” 俄拉米斯停下来,脸色凝重。“你知道吗,为什么骑士失去龙,或者反过来,龙失去骑士,幸存的那一个往往也不能独活?” “我能想象。”伊拉龙说着,光是想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仅仅那痛苦的打击就已足够——虽然原因往往并不是它——但造成致命伤害的,是你会感觉到你的一部分意志,一部分自我,已经死了。当布鲁姆遭此惨变,我恐怕他曾一度疯狂。在我被捕而又逃亡之后,我为安全计将他带到埃勒斯梅拉,但他不肯留下,而是随同我们的军队一起向尤利瑞平原进发,那是埃文达国王被杀害的地方。 “当时局势的混乱一言难尽。加巴多里克斯忙于巩固自己的势力;矮人族节节败退;西南方一片混战,人类奋起反抗,建立了色达城;而我们则刚刚痛失自己的国王。在复仇心理的驱使下,布鲁姆利用了这些动乱的因素。他召集了许多流放者,并解救了一些囚徒,带领他们建立了沃顿族。他领导了他们若干年,后来将位置传给别人,脱身继续实现他心底最强烈的愿望,那就是终结莫赞的生命。布鲁姆亲手杀死了三名变节者,其中包括莫赞,另外五人的死亡也和他有关。他一生郁郁寡欢,但他是一名好骑士,一个好人,我以认识他为荣。” “我从没听过他的名字和变节者的死联系在一起。”伊拉龙提出疑问。 “加巴多里克斯不愿让外界知道现存于世的人里,还有谁能打败他的侍从。他的威势很大程度便是建立在无敌于天下的假象上。” 布鲁姆在伊拉龙心目中的印象,再一次面临改变。从他最初以为的乡村说书人,到结伴旅行的武士和魔术师,到他最后表露的龙骑士身份,再到现在的叛军领袖、起义首领,以及变节者杀手。想将这所有角色归于一人颇为不易。我觉得几乎不认识他。真希望至少有一次,能与他一起谈谈这一切。“他是个好人。”伊拉龙也说道。 伊拉龙向窗外望去。圆形窗户面朝悬崖,下午和煦的阳光透窗而入,洒满一室。他看着蓝儿,留意她和葛勒多在一起表现如何,看起来他们俩好像都有些害羞腼腆。她一时扭来扭去,查看空地上的什么影子;一时又拖着翅膀,迈起碎步靠近大龙,一边摇头晃脑,拍打着尾巴尖,好像要对一头鹿发起突然袭击的样子。她让伊拉龙想起一只想逗老猫一起玩耍的小猫咪。而葛勒多在她的小花招面前总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蓝儿。他叫道。她的反应只是一点心不在焉的意识的波动,简直对他无知无觉。蓝儿,回答我。 (13) 干吗? 我知道你很兴奋,但别这么傻头傻脑的。 你才总是傻头傻脑的!她飞快地反唇相讥。 她的回答是那么出乎意料,他一下子蒙了。这是人类常有的那种粗鲁不文明的表达,但他从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最后他只能说上一句,这样一点好处都没有。她哼了一声,将意识向他封闭起来,他只能感觉到她心里的一点点情绪。 伊拉龙回过身去,发现俄拉米斯灰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精灵的眼光是那么敏锐,伊拉龙相信他知道了刚才的事。伊拉龙挤出一个微笑,指了指蓝儿。“虽然我们紧密相联,但我永远都无法预知她的行动。我对她了解得越深,越觉得我们不一样。” 于是俄拉米斯说了一番话,第一次让伊拉龙觉得其中包含了真正的智慧。“我们爱的往往是自己的异类。”精灵顿了顿,接着说道,“她很年轻,你也一样。我和葛勒多花了数十年的工夫,才完全了解对方。骑士与龙的相处和所有别的关系一样——那就是说,是一个过程。你信任她吗?” “可以以性命相托。” “她可信任你?” “是的。” “那就适应她。你作为孤儿被抚养长大,而她成长以来一直以为自己是本族中唯一健全的血脉。现在她发现这是错的。如果她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才能不再围着葛勒多转,把注意力放回到你身上来,你不要感到惊讶。” 伊拉龙拈起一只蓝莓,将它在拇指和食指间滚动,胃口顿失。“为什么精灵不吃肉?” “为什么我们要吃呢?”俄拉米斯举起一颗草莓,让它在指间轻轻转动,阳光闪烁在它颗粒状的表面,上面微细的须子清晰可见,“我们需要或者想要的一切都取自植物,包括食物。为了让餐桌上多一道菜而让动物受苦,是很野蛮的行为……你很快就会更多地理解我们的选择。” 伊拉龙皱起眉头。他一向吃肉食,并不热心于在埃勒斯梅拉单靠水果和蔬菜过活。“你难道不馋肉的味道吗?” “人不会渴望他从没有过的东西。” “那,葛勒多怎么办?他可不能光吃素。” “是的,但他也不会滥杀。各人按照自己的天性,尽力而为就是。天赋自然的事物无可更改。” “那伊丝兰查蒂又怎么说,她的斗篷可是天鹅羽毛织成的哩。” “那是穷多年之功收集的从天鹅身上脱落的羽毛。替她缝制衣物从不曾伤害任何一只飞鸟。” 他们吃完饭,伊拉龙帮着俄拉米斯用沙子清洁碗盘。精灵将食具在碗橱里叠放好,一边问道:“今天早上你洗澡了吗?”这个问题让伊拉龙大吃一惊,但他还是如实回答说没有,他没有洗澡。“那么请你明天早上洗,以后天天都洗。” “每天都洗?!水太冷啦,我会发抖的!” 俄拉米斯奇怪地看着他。“那就弄热它。” 这回伊拉龙满脸不高兴。“我还没有厉害到能用魔法把整条溪水弄热呢。”他抗议道。 俄拉米斯哈哈大笑,笑声在屋内回荡。屋外,葛勒多把头转向窗口,看了看精灵,然后又恢复原来的姿势。“我以为你昨晚看过自己的住处了。”伊拉龙点点头。“有没有看到一个小房间,里面的地上有个小池子?” “我想那可能是用来洗衣服或洗亚麻的。” “那是洗你的。池子旁边的墙上藏着两个管口,打开它们就可以洗澡,水温可以随你喜欢而自由调节。还有,”他指指伊拉龙的下巴,“作为我的学生,我希望你的下巴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直到能留起一副真正的胡须——如果你喜欢的话——而不是看上去像一棵被吹掉一半叶子的树。精灵不用刮胡子,但我会找到一把剃刀和一面镜子送过去给你。” 伊拉龙感到很没面子,泄气地同意了。他们来到屋外,俄拉米斯看着葛勒多。龙说道,我们为蓝儿和你安排了课程。 精灵说:“开始时间是……” 明天日出一个小时之后,红百合时辰,准时回到这儿。 “带上布鲁姆为你做的鞍,蓝儿,”俄拉米斯接下去道,“在这之前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埃勒斯梅拉对外来者而言有许多美景,如果你想看的话。” “我记住了。”伊拉龙低头行礼,说道,“走之前,老师,我想感谢你在崇吉海姆我杀掉杜尔查之后给我的帮助。如果没有你,我恐怕无法幸存。你于我有恩。” 于我俩有恩。蓝儿加了一句。 俄拉米斯微微一笑,俯首回礼。蚂蚁的秘密生活 等俄拉米斯和葛勒多一从面前消失,蓝儿就说,伊拉龙,还有一条龙!你能相信吗? 他拍拍她的肩。真是太好了。从杜维敦森林的高空俯瞰,密林中唯一的人迹,就是一股偶尔可见的轻烟,从某处的树顶上飘出,消散在明净的空气中。 我从没想过会见到另一条龙,除了苏瑞坎。也许有一天会从加巴多里克斯手里救出另外两枚龙蛋,没错,我顶多就想到这儿了。可结果你看!她负着他欢快地蜿蜒前进,葛勒多真是神奇啊,不是吗?他那么老,那么强壮,他的鳞片闪闪发亮!他一定有两个,不,三个我那么大。你看到他的爪子了吗?他的爪子…… 她这个样儿有好一会,对葛勒多的风采越说越来劲。但比她的言语更强烈的是在她心中激荡的情绪,伊拉龙感觉得到:激情和狂热,再者相叠加,他只能将之归结为一种热切的倾慕之情。 (14) 伊拉龙想把从俄拉米斯那儿听到的事情跟蓝儿说一说——他知道她没有留心——但他发现想改变话题是不可能的。他沉默无语地坐在她背上,脚下的世界是一片翡翠绿的海洋。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孤独的人。 回到他们的住处,伊拉龙不想做任何观光:今天发生的事,连续数周的奔波,他实在太累了。而蓝儿也求之不得,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叽叽呱呱地谈论葛勒多。伊拉龙则到精灵神 秘的浴室里一探究竟。 清晨来到,与之相随的还有一个葱皮纸的包裹,里面装着俄拉米斯答应过的剃刀和镜子。剃刀是小精灵的杰作,因此用不着在皮条上磨快。伊拉龙愁眉苦脸,先到热气腾腾的水里洗浴,然后举起镜子,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我显得老了,老而憔悴。不仅如此,他的身材也棱角分明得多了,给了他一副鹰隼般的苦行面貌。他不是精灵,但任何人在近处仔细地观察他之后,绝不会将他当成一个只有人类血统的人。他把头发向后拢,露出耳朵。他的耳朵如今已经变尖,更加显露出与蓝儿的亲密接触给他带来了怎样的改变。他轻抚一只耳朵,用手指划过那陌生的轮廓。 让他接受身体上的变化是一件困难的事,就算他早就知道它会发生——有时对未来这种龙骑士身份的最后确定还带着期待——可是一旦变为现实,他心里还是很乱。他为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作何变化而愤愤不平,同时又对最终会成为一个什么样子满心好奇。还有,他清楚自己同时还处于某个阶段,人类的青春期,有着它特定的神秘和困境。 什么时候我才能知道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 他学着加罗的样子,将刀锋轻按在下巴上,然后滑过皮肤。胡须纷纷落下,但还留下长而乱的茬儿。他调整了一下刀锋的角度,再试一次,这回好了一些。 可是他伸了伸下巴,这时剃刀在手里一滑,在他脸上拉了一道口子,从嘴角一直伸到下巴底下。他大叫一声,扔下剃刀,伸手按住伤口,鲜血一直流到脖子上。他龇牙咧嘴地说出咒语:“waiseheill(原注:愈合)。”疼痛迅速消失,魔法愈合了伤口,可是他的心脏还是受惊狂跳不止。 伊拉龙!蓝儿大叫一声。她将头和肩挤进前厅,用鼻子撞开浴室的门。看到流血场面,她的鼻翼不安地翕动。 我活下来了。他安慰她。 她看看染成微红的水。多加小心。我宁愿你乱蓬蓬地像只换毛的鹿,也好过为了剃胡子把头削下来。 我也一样,去吧,我没事。 蓝儿咕哝一声,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伊拉龙坐着,瞪着那剃刀。最后,他嘟囔一句:“还是算了吧。”他定了定神,回顾所有学会的古语词汇,挑出要用的,然后让自己发明的咒语滚过舌尖。胡茬的碎末化成一股淡淡的黑烟从脸上落下,下巴上一片平滑。 伊拉龙很满意,出去为蓝儿上鞍。蓝儿急不可耐地冲上天空,朝迢内尔乱崖笔直飞去。他们在棚屋前降落,见到了俄拉米斯和葛勒多。 俄拉米斯检查了蓝儿的鞍。他的手指摸过每一条皮带,在针脚和搭扣上稍作停留,然后说考虑到制造它的时间和条件,它算是个过得去的手工活儿。“布鲁姆一向心灵手巧。在需要急速前进时可以用这个鞍。不过在有条件讲求舒适时,”他走进屋内,过了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厚重的固定成型的鞍,座位和支撑上有镀金的图案。“就用这个。这是伏鸾迦岛的手艺,上面施了许多咒语,所以在你需要时永远不会辜负你。” 伊拉龙从俄拉米斯手里接过它,却被它的重量压得一个踉跄。它大体上的形状和布鲁姆做的那个一样,有一排搭扣——以固定在她腿上——从每一侧垂下。皮制的座位很深,能让他舒服地飞行数小时,端正而宽敞地支在蓝儿颈上。还有,绑缚在蓝儿胸脯上的皮带打着活结,能调节以适应若干年内体形的增长。鞍的前部两侧各有一些宽宽的带子,引起了伊拉龙的注意。他询问这些带子的用途。 葛勒多隆隆作答。这些用来固定你的手腕和胳膊,让你在蓝儿做出复杂的飞行动作时,不至于像发抖的老鼠一样吓死过去。 俄拉米斯帮着伊拉龙解下蓝儿背上的鞍。“蓝儿,你今天跟着葛勒多,我和伊拉龙在这里上课。” 遵命。她说着,发出兴奋的欢叫。葛勒多奋起金色的身躯,拔地向北方飞去。蓝儿紧随其后。 俄拉米斯没给伊拉龙太多时间去想,蓝儿就这样走了。精灵叫他走到空地对面一棵柳树下,那儿有一方压实的泥地。俄拉米斯在硬泥地上站在伊拉龙的对面,说:“我要给你展示的叫做‘润迦’,又叫‘蛇鹤戏’。这是身体摆出的一系列姿势,为了战士们的格斗而创,不过现在所有精灵都在用,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润迦包括四重进程,一重难于一重。我们从第一重开始。” 伊拉龙对即将来临的考验满怀忧惧,几乎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他收紧拳头,双肩上耸,两眼紧盯双脚之间的地面,背部的伤疤撕扯着肌肤。 “放松。”俄拉米斯劝道。伊拉龙猛地松开拳头,让双手无力地垂在僵硬的胳膊上。“我叫你放松,再这么紧绷绷的像一块生牛皮,你做不了润迦。” (15) “是,老师。”伊拉龙一脸苦相,不情愿地放松浑身的肌肉和关节,但是胃里还是塞着一个硬结。 “两脚并拢,双手下垂,两眼直视前方。现在深吸一口气,伸手过头,手掌相抵……对,就是这样。呼气,尽量弯腰,手掌按上地面,再深呼吸……挺身直立。好。吸气,向后弯腰,两眼看天……呼气,提臀,让身体形成一个三角形。深深地吸一口气……呼气。吸气… …呼气。吸气……” 伊拉龙完全放下心来,这些动作足够轻柔,没有引起背部的疼痛,但是也有足够的难度,让他前额缀满汗珠,喘起粗气。苦刑暂缓,他高兴地咧嘴笑了起来。他解除了戒备心,连贯地做出各种姿势——其中大部分远远超出他的柔韧程度——带着比垡藤杜尔之战前更多的活力和信心。也许我已经痊愈了! 俄拉米斯和他一起做润迦,表现出让伊拉龙震惊的力量和柔韧性,尤其是考虑到他的年岁如此之高。精灵的前额能碰上脚趾。整个过程中,精灵始终保持沉静的气度,好像不过是漫步于花园小径。他的指导比起布鲁姆更为冷静也更为耐心,但完全不容违抗,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让我们洗净身上的汗水。”结束后,俄拉米斯说道。 他们来到棚屋旁的小溪边,迅速脱下衣物。伊拉龙偷眼打量精灵,对他不穿衣服是什么模样大为好奇。俄拉米斯非常瘦削,然而却肌肉分明,在皮肤下雕凿出仿如木刻画般的粗砺线条。他的胸膛和腿上完全没有毛发,甚至连鼠蹊部周围也是如此。对伊拉龙而言,相比他在卡沃荷见惯的男人,他的身体几乎有些怪异——虽然他带着某种精致的优雅,就像在野猫身上可见的那种气质。 洗浴完毕,俄拉米斯将伊拉龙带到杜维敦森林深处的一个小山谷,这儿黑压压的树木全都向内倾斜生长,树枝和纠结的青苔遮得不见天日,脚下的苔藓直没脚踝。四周一片寂静。 山谷中间有一个白色的大树桩,打磨过的表面直径有三码。俄拉米斯指着它说:“坐上去。”伊拉龙依言而行。“盘起双腿,闭上眼睛。”周围的世界沉入黑暗。俄拉米斯的低语从右侧传来,“打开你的心灵,伊拉龙。打开你的心灵,听听周围的世界,倾听这个空地上一切生灵的思想,从树丛里的蚂蚁,到泥土中的虫豸。直到你能听到它们的全部动静,并且了解它们的意图和天性。听吧,等听到的已无新意,再来告诉我你懂得了什么。” 随后森林里再无声息。 不知道俄拉米斯是否已经离去,伊拉龙试着放低意识的屏障,并向外探索,就像与蓝儿作远距离的联络那样。起初身边只有一片空白,随后就有些微的光和热开始出现于黑暗之中,并且越来越强,到后来他仿如身处旋涡状的星座中心,每一个亮点代表一个生命。不管何时,当他用意志与其他生物接触,比如和卡多克、雪焰或者索伦明,意识总是聚焦在对方身上。而这一回……这一回就像他身处人群,一开始听不到动静,随后大量的交谈声便像水流汹涌而至,在身边回绕。 他突然间觉得没有安全感。他完全暴露在外界面前,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都想闯进他的脑中控制他,现在正当其时。他不觉有些紧张,退了回来,对山谷的感觉消失了。伊拉龙想起俄拉米斯教的课,放缓呼吸,调整肺部的开阖,直到自己足够放松,然后重新打开意识。 在他能感应到的所有生物中,目前为止,以昆虫居多。它们的数量让他大为震惊。一片一尺见方的苔藓下有成千上万只,整个山谷里则数以百万,而在山谷外更是不计其数。它们的数量之多完全吓坏了伊拉龙。他一向知道人的数量稀少,在阿拉加西亚全境可谓势单力薄,但从没想到就连小虫子也声势浩大,其数目让人难以企及。 伊拉龙将注意力集中在一小队穿过空地,沿着一株野蔷薇攀援而上的红蚂蚁身上,因为它们是他认识的仅有的几种昆虫之一,而且俄拉米斯也提到过。他收集到的想法不太多——它们的大脑太原始——主要是本能:寻找食物、避免伤害的本能,保卫领地的本能和交配的本能。通过研究蚂蚁的本能,他就能开始探索它们的行为。 他着迷地发现——除了个别跑出领地之外——大部分蚂蚁都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他不知道它们靠的是什么方法,但它们沿着清晰的路径在巢穴和食物之间来回。它们的食物来源是另一个惊奇。如他所料,蚂蚁猎取其他昆虫,或者吃死去的昆虫,但它们的找食工作主要还是直接冲着某种养殖物……某种分布在蔷薇上的生物而去。无论那是什么生物,反正它小得仅能让他勉强感应到。他集中所有力量,试图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答案如此简单,一旦弄明白之后,他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蚜虫。蚂蚁对蚜虫扮演着牧羊人的角色,控制并保护着它们,并且通过用触角的尖端在蚜虫腹部按摩的方式,从它们体内榨取营养。伊拉龙简直难以置信,但观察得越久,越相信这是真的。 他跟踪蚂蚁来到它们位于地下的迷宫般的巢穴,研究它们如何照料一位体积大于寻常蚂蚁数倍的蚁族成员。然而,他不能确知这些昆虫的意图。能看到的只是它身边的仆从们蜂拥着它,围着它团团转,并搬走它每隔一定时间就排出的一些很小的东西。 (16) 过了一会儿,伊拉龙认为他已经从蚂蚁身上得到了尽可能多的信息——除非他愿意一直坐下去——正打算退回去,这时有一只松鼠跳到了空地上。它的出现对他来说好比一道强光,尽管他的意识正集中在蚂蚁上。他头晕眼花,那只小动物的知觉和感受向他劈头盖脑地压过来。他通过它的鼻子闻到了森林的气息,感觉到了它屈起的爪子下树皮的弹性,感觉到它尾部蓬松的长毛间空气的流动。相比一只蚂蚁,松鼠充满丰沛的活力,并且拥有无可置疑的智能。 然后,它跳上一根树枝,从他的知觉中消失了。 伊拉龙睁开眼睛,树林显得更幽暗也更寂静。他深深呼吸,看看周围,第一次为世间生命的多彩多姿衷心赞叹。他伸开又麻又痛的双腿,趋前俯身于那丛野蔷薇。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它的枝干和细条。错不了,那儿有许多蚜虫和它们紧贴不放的红色护卫。这株植物的根部附近有一小堆松针,标记了蚁穴的入口所在。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的感觉很奇怪。蚂蚁和蚜虫间被他发现的那些丰富而微妙的关系,在眼前完全不露一丝一毫的痕迹。 一路沉浸在思考中,伊拉龙回到空地上,想着自己每一举步,脚下踏碎的会是些什么。当他从遮天蔽日的树林中走出后,才惊讶地发现太阳已经落得那么低。我一定在那儿坐了至少有三个小时。 俄拉米斯在屋里,用鹅毛笔写着什么。精灵写完后,拭净笔尖,盖好墨水,问道:“你听到了什么,伊拉龙?” 伊拉龙急于分享心得。他描述自己的感受,讲到蚁族社会的点点滴滴,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热情而高扬。他细数所有能回想起来的体会,一直到最细微和最出人意表的发现,为自己的收获感到自豪。 他讲完以后,俄拉米斯扬起一道眉毛。“就这些?” “我……”沮丧抓住了伊拉龙的心,他意识到自己不知怎的没有抓住这次训练的要点,“是的,艾伯休。” “那土地里、空气中的其他生物呢?你能告诉我,当你的蚂蚁在放牧畜群时,它们在做什么?” “不能,艾伯休。” “你的错误便在于此。你必须对周围一切事物保持同样的感觉,而不是只及一点,漠视其余。这是一项长期的课程,在你掌握以前,每天要到树桩上冥思一个小时。” “我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算是掌握了?” “当你能既见树木,又见森林。” 俄拉米斯将伊拉龙招到书桌前,在他面前摆上一张空白的纸,还有一支笔和一瓶墨水。“到目前为止,你的古语知识还不完备。不是说我们有谁能通晓这门语言中的一切词汇,但你必须了解它的语法和结构,这样才不会因为错用动词或类似错误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我并不指望你能像精灵一样说我们的语言——这得穷一生之力才做得到——但我确实希望你在运用中能随心所欲,也就是说,达到不假思索的水平。” “还有,对古语你还要能读能写。这不仅能帮助你记忆词汇,它还是一项基本的能力,在你需要组合一条特别长的咒语,或者看到某处载有你想用的这样的咒语,又对自己的记忆力不太放心的时候,它可以发挥作用。 “每一个族类都有它自己的古代语言书写体系。矮人族使用他们的如尼字母,人类也是如此。然而那只是一种粗浅的方式,不能表达这门语言真正的精妙之处,而我们的丽雯薇荻——‘诗化文字’,却做得到。丽雯薇荻在制定时尽可能地做到优雅、美丽而精确。它由四十二个不同的符号组成,代表了不同的音节。这些符号能组成无穷无尽的图案,以代表单个的词汇和完整的短语。你戒指上的标记就是这些图案之一,萨若克上的是另一个……现在让我们开始:古语中最基本的元音是什么?” “什么?” 伊拉龙在古语基础知识上的无知很快就暴露出来。在他与布鲁姆结伴同行的日子里,老说书人着重于让伊拉龙背下许多可能会有救命之用的单词,并严格训练他的发音。在这两个方面,他很优秀,但他甚至不能说出定冠词和不定冠词有什么不同。如果说他在教育上的欠缺曾让俄拉米斯感到沮丧,那他也不曾在言语或行动中有所流露,只是坚持不懈地去弥补这一点。 上课的时候,伊拉龙发表意见说:“我讲的咒语从来用不着太多的词汇。布鲁姆说我很有天赋,单单一个‘brisingr’(原注:火)就能派上那么多的用场。我想我用古语说得最多的时候,就是我进入阿丽娅的意识和她交谈,以及在垡藤杜尔为一个孤儿祝福的时候。” “你用古语为孩子祝福?”俄拉米斯问道,突然间神情警觉,“你还记得祝福是怎么说的吗?” “记得啊。” “给我重说一遍。”伊拉龙照办了,而后俄拉米斯脸上全然一幅惊骇的表情。他失声道:“你用了sklir!你确定吗?不会真的是sklir吧?” 伊拉龙皱起眉头。“是的,是sklir。为什么不能用它?sklir的意思是‘被庇佑’。‘让幸运和幸福紧随你,愿你受到庇佑,远离不幸。’这是好话呀。” “这不是祝福,而是诅咒。”伊拉龙从没见过俄拉米斯如此焦虑,“以r和i结尾的单词,加上后缀字母o,便构成被动式。Skliro才是指“被庇佑”,而sklir是指‘庇佑’。你说的是‘愿你庇佑不幸,幸运和幸福紧随在你身后’,而不是庇佑这个孩子不交厄运。她被你判为他人的牺牲品,承担他们的不幸和痛苦,让他们可得幸福快乐。” (17) 不,不!不可能!但它的可能性让伊拉龙为之深感畏惧。“咒语的实际效力不仅取决于词义,也在于你的意图,我没有恶意……” “可是你不能无视一个词固有的含义。扭曲它,可以;引申它,也可以,但不能违反它的原义去表达相反的意义。”俄拉米斯捏紧自己的手指,两眼盯着桌面,嘴唇抿成了一条白线,“我相信你确实没有恶意,不然我将拒绝继续训练你。如果你是诚实的,而你的心灵是 纯洁的,那么这个祝福带来的厄运也许会比我所害怕的要少,然而它依然是超出我们设想的痛苦的起点。” 剧烈的颤抖向伊拉龙袭来,他这才明白自己对那孩子的生活造成了什么恶果。“有件事,也许不能抵消我的错误,”他说,“但可能会有所缓和吧。蓝儿在那女孩额头上打了个标记,就和她把闪灵符印在我的掌心一样。” 生平头一次,伊拉龙见识了一位精灵惊呆了的样子。俄拉米斯瞪起一双灰色的眼睛,张大了嘴,线,“我相信你确实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弄得木头嘎吱嘎吱地发出不满的呻吟。“心灵是 纯洁的,那么这个祝福带来的厄运也许会比我所害怕的要少,然而它依然是超出我们设想的痛苦的起点。” 剧烈的颤抖向伊拉龙袭来,他这才明白自己对那孩子的生活造成了什么恶果。“有件事,也许不能抵消我的错误,”他说,“但可能会有所缓和吧。蓝儿在那女孩额头上打了个标记,就和她把闪灵符印在我的掌心一样。” 生平头一次,伊拉龙见识了一位精灵惊呆了的样子。俄拉米斯瞪起一双灰色的眼睛,张大了嘴,线,“我相信你确实一个带着龙骑士标志,却不是龙骑士的人。”他喃喃地道,“我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像你们俩这样的。你的一举一动好像都会造成谁都远远无法预计的后果。就为一时心血来潮,你改变了世界。”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两者都不算,就是这么一件事。这婴儿现在在哪里?” 伊拉龙花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和沃顿人在一起,不是在垡藤杜尔,就是在色达。你觉得蓝儿的标记会对她有帮助吗?” “我不知道,”俄拉米斯说,“没有先例可循。” “一定有办法取消这个祝福,解除咒语的。”伊拉龙几乎是在哀求。 “有,但为了让它发挥最大效力,必须由你去施行,而且你也无可推托。就算在最好的情况下,你魔法的残余力量也会对这个女孩永远纠缠不放。这就是古语的威力。”他顿了顿,“我看到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我只说这一次:你对这个女孩的悲惨命运负有全责,而且,由于你对她所做的错事,一旦机会出现,帮助她便是你应尽的义务。按照龙骑士的律例,她是你的耻辱,这不亚于假设她是你的私生女,在人类社会中给你带来的羞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嗯,”伊拉龙小声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我迫使一个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婴儿追随某种既定的命运,丝毫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做坏事的机会,他能算是个真正的好人吗?我将她变成了一个命运的囚徒。他还知道,如果他在自己未曾同意的情况下也如此这般地受命运所困,他会用尽一切力量,去憎恨他的看守人。 “这件事我们以后不要再提。” “是,艾伯休。”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伊拉龙的心情还是非常抑郁,甚至可以说是消沉。他们到屋外迎接回来的蓝儿和葛勒多,他几乎连头都不曾抬起来。两条龙的翅膀带起疾风,吹得树木乱摇。蓝儿显得非常自豪,她弓起脖子,昂首阔步走向伊拉龙,张开大嘴露出一个恶形恶状的笑。 一块石头被葛勒多的体重压得四分五裂。这条古老的龙转过一只巨大眼睛——足有吃饭的浅盘那么大——看着伊拉龙问道,下沉气流辨别法则第三条,以及逃脱它的方法第五条是什么? 伊拉龙从沉思中惊醒,只能哑口无言地眨着眼睛:“我不知道。” 俄拉米斯走到蓝儿面前问道:“蚂蚁养的动物是什么,它们如何从它身上挤出食物?” 我怎么会知道。蓝儿朗声说道,听起来好像受到了冒犯。 俄拉米斯眼里闪出一丝怒意,双臂抱在胸前,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你们俩共同完成了那许多事,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掌握成为瑟图戈的最基本课程:与同伴分享一切。你会斩下自己的右臂吗?你会只用一只翅膀飞翔吗?永远不会。那么为什么你们会忽视双方之间联系的纽带?这样一来,你们等于在所有敌人面前放弃了最大的天赋和优势。不要仅仅用意识交谈,而是要分享大家的意识,直到你们在思考和行动中浑然一体。我希望你们不管谁学到了什么,对方也要懂。” “那我们的隐私呢?”伊拉龙抗议道。 隐私?葛勒多说。离开这儿以后你尽可以将自己的思想视为已有,如果这样让你高兴的话,但在受训期间,你没有隐私。 伊拉龙看看蓝儿,感觉更糟糕了。她避开他的眼光,然后跺了跺脚,面对着他。怎么? 他们说的对。我们大意了。 这不是我的错。 我没这么说。不过,她猜到了他的意思。她的注意力太多地放在了葛勒多身上,这疏远了她和伊拉龙,这让他心中不忿。我们会改进的,对吗? 当然!她厉声说道。 她拒绝向俄拉米斯和葛勒多道歉,不过,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伊拉龙。“我们不会再让你们失望的。” “知道你们不会。明天早上将向你们提问对方学到的知识。”俄拉米斯亮出手心里一个圆形的木质小东西,“只要记得常常给它上发条,这个装置能让你每天早上准时来到。沐浴和早餐完毕后立即回到这儿来。” 伊拉龙接过它,这个小玩意儿出乎意料地沉,大小与核桃相仿,在一个小旋纽周围,按照蔷薇花的形状,深深地刻着螺旋纹样。他试探着扭了扭中间的旋钮,听到三下嘀嗒的轻响,好像有看不见的齿轮在转动。“谢谢你。”他说。

第二十七章 蒙诺阿树下 
(1) 伊拉龙和蓝儿道别后,向他们的树屋飞回去,蓝儿的新鞍在她的前爪间摇晃。他们并没有说起,但不约而同地打开意识,让彼此的联系越来越深,越来越广,尽管双方都不曾有意识地找寻对方。即便如此,伊拉龙混乱的情绪一定非常强烈,让蓝儿有所感觉,因为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向她解释了在垡藤杜尔犯下的罪过,一阵悸痛涌进眼眶。听说这件事,蓝儿和他一样大为惊恐。他说,你的馈赠也许能帮助那女孩,但我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只会伤害她。 错不只在你一人。我和你共有那些古语的知识,对那个错误我和你一样懵懂无知。伊拉龙依然沉默,她接着说,至少你背上的伤痛今天没有带来什么麻烦,为这个也该高兴一点。 他低低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勉强地在她的开导下摆脱阴郁的心情。今天你学到了什么? 如何识别和避免危险的天气。她停下来,显然准备与他分享自己的记忆。但他还是沉陷在为扭曲的祝福而担忧的情绪中,顾不上进一步的了解,而且在这个时候,他也做不到完全袒露自己的心灵。见他没有什么反应,蓝儿也退了回去,沉默不语。 回到他们的住处,纱窗处摆着一盘食物,和前一天一样。他拿起盘子来到床边——已经铺好了新的亚麻布床单——坐下来吃饭,很不满没有肉食。润迦让他浑身酸痛,他靠在枕头上,正想张嘴吃第一口,这时从门口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进来。”他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喝了一口水。 当他看到是阿丽娅走进房间,伊拉龙差点被水呛着。她已经换下了惯常穿着的皮衣,代以一件轻柔的绿色束腰长衫,腰带上饰有月长石。她还解下了一向束着头发的发带,让如云秀发从脸上披散而下,散落在双肩上。然而,最大的变化,不在于她的装扮,而在于她的神情举止。自伊拉龙与她初次会面以来,散发在她举手投足间的冷冷的紧张,此刻已不见踪影。 她好像终于轻松下来了。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发现她赤着双足。“阿丽娅!你怎么会来这儿?” 她伸出两只手指轻触双唇,说道:“你打算晚上继续闷在屋里度过吗?” “我……” “你来埃勒斯梅拉已经三天了,还没看过我们的城市呢。我知道你一直想去看一看的。就这一回,且放下你的疲惫,随我走一趟。”她缓步向他走来,从他身边拿起萨若克,向他招了招手。 他从床边站起,跟着她来到前厅,然后走出活门,走下围绕粗壮树干搭建而成的陡峭的阶梯。天空里云彩汇聚,夕阳即将沉落到天边之外,最后的光芒照得云朵熠熠闪亮。 一块树皮从天而降,打在伊拉龙头上,他抬头看到蓝儿正从卧室里探出身子,木块还抓在爪子里。她并不张开翅膀,腾地弹进空中,从约莫一百尺的高处落到地面,带起滚滚乌云般的尘烟。我来啦! “好呀。”阿丽娅说道,像是衷心欢迎的样子。伊拉龙心中怏怏不乐。他本来想和她单独相处,但知道自己还是不要抱怨的好。 他们在树下漫步。从空心的树干里、大石头黑沉沉的罅隙里、粗朴多节的屋檐下的阴影里,暮色伸出它的卷须,向四面蜿蜒铺展。这儿那儿,宝石般的灯笼闪闪烁烁,挂在树干旁,高挑在枝头上,在小径两旁落下一圈圈温柔的光影。 在那些灯笼的光圈里,或者围绕在它周围,精灵们为各种各样的事忙碌着,只有少数双双对对躲在一旁。几个精灵高坐在树的枝叶间,从芦管里流淌出甜美的曲调;另一些静静地看着天空——既没有睡着,也不是清醒。一个精灵盘着腿坐在制陶的轮盘前,轮盘转啊转啊,带着一种平稳从容的韵律,精致的陶壶在他手下渐渐成形。猫人茉德蜷伏在他旁边的阴影里,看到伊拉龙和蓝儿,她的眼里银光一闪。精灵顺着她的眼光看过来,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向他们颔首致意。 透过树丛,伊拉龙无意中看到一个精灵——是男是女看不出来——蹲在小溪中间的一块石头上,对着手里的玻璃球念着咒语。他扭头过去想看清楚,但对方已经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精灵们,”伊拉龙问道,声音压得低低的,不想打扰任何人,“一般从事什么职业,以什么谋生?” 阿丽娅也轻声答道:“魔法的力量让我们过着完全悠闲自在的生活。我们无需狩猎耕种,因此,我们把时间全部用来钻研自己的兴趣,无论兴趣何在。我们谋生的需要微乎其微。” 穿过一条覆满藤蔓的椋木通道,他们走进一个封闭的庭院,一座房子在树木环抱中露出屋顶。庭院中间有一个没有墙壁的棚子,里面有一座铸铁炉,还有琳琅满目的各式工具。伊拉龙知道,就连霍司特看了都会艳羡不已。 一个女精灵握着一把插在通红的火炭堆中的钳子,右手不停地拉着风箱。她奋力从火堆里拔出铁钳,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钳尖上夹着一个白热的钢环——铁砧上挂着一件没打完的胸铠,她将钢环穿过铠甲边,抓起锤子用力捶打,焊紧钢环的接合处,锤得火花四溅。 阿丽娅这时才走上前去。“Atraesterníonothelduin(原注:愿您吉祥如意)。” 精灵转过脸来对着他们,红艳艳的炭火从下往上照亮她的脖子和脸孔。她的皮肤里好像深埋着绷紧的金属丝,脸上纹路纵横,细密如画——伊拉龙从没见过哪个精灵有这样苍老的面貌。她没有回答阿丽娅的问候,伊拉龙知道此举堪称失礼冒犯,尤其女王的女儿还是纾尊降贵,先和她说话。 (2) “胡娜前辈,我带来了最新的一位龙骑士,鬼魂杀手伊拉龙。” “我听说你已经死了。”胡娜对阿丽娅说。胡娜的声音粗鲁沙哑,和别的精灵大不相同,让伊拉龙想起卡沃荷那些坐在屋外的门廊下,吸着烟斗吹牛聊天的老男人。 阿丽娅微微一笑:“你最近一次走出家门是在什么时候?” “你知道的,就是你硬拉我庆祝仲夏节的那一次。” “那还是三年以前。” “是吗?”胡娜皱皱眉,封好炉火,盖上大铁盖,“嗯,那又怎样?我讨厌和别人待在一起。一群人毫无意义地叽叽呱呱……”她瞪着阿丽娅。“为什么跟我说这种粗俗的语言?我猜你是想求我给他造一把剑吧?你明知道我发誓再也不造杀人武器了,在龙骑士出现那个叛徒,并且用我的剑造了那些孽之后。” “伊拉龙已经有剑了。”阿丽娅说着,抬起胳膊将萨若克递给铸剑师。 胡娜惊讶地看着萨若克。她爱惜地抚摸它酒红色的剑鞘,轻轻摩挲那上面蚀刻着的黑色标记,擦去剑柄上的一点灰尘,然后屈起手指,握住剑柄,以一个武士所具有的威严气度拔剑出鞘。她的目光缓缓移动,逐寸掠过萨若克的双侧剑锋,然后双手用力拗下剑身,让伊拉龙唯恐它会被折断。然后,只见她身形微微一动,萨若克便已被她举过头顶,斩向铁砧上的几把铁钳,随着一声劈金断玉的轻响,将它们一分为二,余音尤自袅袅不散。 “萨若克,”胡娜说道,“我记得你,”她将武器抱在怀里,犹如一位母亲抱紧她的第一个孩子。“完美一如新造之日。”她转过身去,抬头仰望棚顶满是节瘤的原木,手指摸索着剑柄圆头的轮廓,“我穷一生之力从矿石中铸造出这些剑。然后他出现了,毁灭了它们。数百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据我所知,我的技艺如今只留下四个例证。他的剑,俄拉米斯的,和另外两把,由从沃德费厄手中拯救它们的家族守护着。” 沃德费厄?伊拉龙大胆在心里问了阿丽娅一句。 变节者的另一个称呼。 胡娜转向伊拉龙。“现在萨若克又回到我的手里。在我所有的作品中,除了他的那一把,它是我最不抱希望能重新见到的。你怎么会拥有莫赞的佩剑?” “布鲁姆将它给了我。” “布鲁姆?”她举起萨若克,“布鲁姆……我记得布鲁姆。他求我重铸他失去的剑。真的,我确实想帮助他,但我已经发了誓。我的拒绝让他愤怒得不可理喻。俄拉米斯不得不将他打晕,然后才能把他弄走。” 伊拉龙对这话大感兴趣。“你的杰作给我帮助很大,胡娜前辈。如果用的不是萨若克,我早就没命了。我用它杀了杜尔查。” “是吗?那它还是做了些好事。”胡娜将萨若克归鞘,还给他,虽然有一点不情愿。她看向他身后的蓝儿。“呀,幸会,斯库拉卡。” 幸会,胡娜前辈。 问都不问一声,胡娜径直走到蓝儿面前,用她的秃指甲敲打蓝儿的鳞片,晃着头左看右看,想看进那半透明中去。“好颜色。不像那些棕色的龙,浑身灰蒙蒙的。通常来讲,骑士的佩剑应当配合他的龙的色彩,这种蓝色能造出一把华美灿烂的宝剑……”这个想法似乎耗尽了她的能量。她回到铁砧边,愣愣地看着劈开的铁钳,好像根本无心将它们收拾好。 伊拉龙觉得在这样低落的气氛里结束对话是不对的,但他想不出一个得体的办法来改变话题。发亮的胸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仔细端详它,吃惊地发现每一个环都是严丝合缝的。那些细小的圆环冷却得非常迅速,一般要在装上铠甲前便将它接合好,这意味着即使在手艺最精良的铠甲上面——比如伊拉龙穿的锁子甲——完整无缝的圆环之间也必须间以用铆钉闭合的环相串联。但现在看来,如果那铁匠具有精灵的速度和精密,则又另当别论。 伊拉龙说:“我从没见过能与你的铠甲相媲美的作品,就算在矮人族里也没有。你怎么会有这份耐心,将每一个环都敲打得天衣无缝?为什么不用魔法省点力气?” 他没想到胡娜的反应会那么激烈。她一甩剃得很短的头发,说:“以此来剥夺我自己在这项工作里的所有乐趣吗?没错,我和每一个精灵都能用魔法满足自己的欲望——有些精灵确实这样做——然而这样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你怎么打发你的时间?告诉我。” “我不知道。”他承认道。 “通过追求心中的挚爱。当只要念几个词,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目的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只有过程。这是给你的一点教训,总有一天你会面临同样的两难选择,如果你活得够久的话……现在快走吧!我已经厌烦了这种谈话。”随着话音结束,胡娜一把从铸铁炉上拉开炉盖,又另行拿出一副铁钳,将一个圆环埋进炭火中,一心一意埋头拉起风箱来。 “胡娜前辈,”阿丽娅说,“记住,在AgaetíBldhren前夜,我会来找你的。”回答只是一声含糊的哼哼。 一下一下有节奏的风箱声,宛如夜晚死亡之鸟孤独的绝唱,伴随他们沿椋木通道走回去,一直来到小径上。在他们身后,胡娜俯身在透着阴沉暗光的铸铁炉上,只是一个黑色的影子。 “所有龙骑士的佩剑都是她造的?”伊拉龙问道,“每一把?” (3) “还不仅如此。她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冶炼师。我觉得她值得你一见,为了她也为了你。” “谢谢。” 她的脾气总是这么火暴吗?蓝儿问道。 阿丽娅笑了。“总是这样。对她来说,除了她的手艺,什么都不重要,她对妨碍它的任何事物——或任何人——都没有耐心是着名的。但是,大家都非常宽容地对待她的怪脾气,因为她的鬼斧神工。” 她说话的时候,伊拉龙试着弄明白AgaetíBldhren一词的意思。他确信Bld代表“血”,那么,Bldhren指的就是“血盟”,但他从没听过agaetí这个词。 “庆典,”阿丽娅对他的问题解释道,“我们每隔一百年都要举行‘血盟庆典’,以纪念与龙族的结盟。你们俩运气不错,正好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因为庆典就在眼前。”她紧蹙斜挑上飞的秀眉,“命运确实安排了许多幸运的巧合。” 她带着他们向杜维敦森林深处走去,让伊拉龙甚为不解。他们沿着荨麻和醋栗纠缠不清的小道一直前行,周围的灯火渐渐消失,只余一片莽莽丛林。黑暗中,伊拉龙必须靠着蓝儿敏锐的夜视能力才不致迷失方向。高耸的树木越来越粗,越来越密,几乎挡得人寸步难行。直到眼前似乎再无去路,已经来到森林的尽头,他们走进一片空地,月光如洗,清亮的弯钩低挂在东边天空。 一棵孤零零的松树独踞空地的中心。它不比别的松树高,然而却比一百棵寻常松树加起来还粗。相比之下,那些松树成了微不足道的小苗。从这棵树魁梧的树干向四周发散出数不清的根,覆盖土地,为它铺满树皮包裹的血脉,使得整座森林仿佛都是从这棵树流淌而出,就像它是杜维敦森林的心脏。这棵树主宰着这片森林,仿佛一位慈祥的老祖母,用枝干荫庇着她的儿孙后辈。 “看看这棵蒙诺阿树,”阿丽娅低语,“我们在她的树冠下举行血盟庆典。” 一阵带着冷气的刺痛爬上伊拉龙的身体,他想起了这个名字。安吉拉在台姆城为他算命之后,索伦明来找他,对他说,当那一刻来到,你需要武器的时候,看看蒙诺阿树的根下;当一切似乎山穷水尽,而你的力量亦告不足时,到库西恩面前说出你的名字,开启灵魂之窖。伊拉龙想不出这棵树下会埋着什么武器,也不知道怎么去找它。 你看到什么了吗?他问蓝儿。 没有,但我想等到我们确实需要时,才会明白索伦明话中的道理。 伊拉龙将猫人的两条忠告说给阿丽娅听,不过——就像对阿吉哈和伊丝兰查蒂一样——他对安吉拉的预言隐瞒不说,因为它是私事,还因为他害怕会让阿丽娅猜到他对她的倾心。 他说完后,阿丽娅说:“猫人极少提供帮助,而一旦有帮助,便不容忽视。据我所知,这儿没藏着什么武器,歌谣或传说中也没有提及。至于库西恩……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就像残梦里的声音,既熟悉而又陌生。我以前听到过,但想不起是在哪里听到的。” 他们向蒙诺阿树走去,这时,伊拉龙注意到树根处聚集了大群的蚂蚁。他能看到的只是模糊的黑影,但俄拉米斯的要求让他对身边一切生物的动静变得敏感,能感觉到蚂蚁原始的意识。他放低防线,让感觉延伸,与蓝儿和阿丽娅轻微接触,并越过她们去了解空地上还有什么生物。 猝不及防地,他遭遇了一个巨大的存在,一个广袤无边的意识世界,他探不到这个灵魂的边际。他在垡藤杜尔与俄拉米斯的意识有过接触,但就连他那深厚的智慧,相对于这个存在也成了侏儒。这个存在似乎与某种活力和能量形成混响,那活力和能量源自于……那棵树? 源头是不容置疑的。 缓慢而谨慎,不带任何情感,树的意识以一种平缓的步履在移动,慢得就像寒冰悄悄爬上花岗岩的表面。它根本不曾留意伊拉龙,也不管任何单独的个体,这个他很肯定。它关心的只有那些在灿烂阳光下蓬勃生长的事物,是夹竹桃和百合花,是月见草,是毛地黄,还有高高的黄色芥茉,以及它旁边开着紫花的海棠。 “它是醒着的!”伊拉龙一惊之下,失声叫起来,“我是说……它是有智慧的。”他知道蓝儿也感觉到了。她朝蒙诺阿树昂起首来,好像在认真倾听,然后朝一根树枝飞去。它粗得有从卡沃荷到特林斯福德村的路那么宽。她落在枝上,尾巴完全悬空,尾巴尖儿轻轻来回摆动,优雅非常。树上停着一条龙,这个情形是那么古怪,伊拉龙差点儿笑出声来。 “她当然是醒着的,”阿丽娅说,夜色里她的声音低沉柔美,“跟你讲讲蒙诺阿树的故事,好吗?” “我想听。” 一道白光掠过天空,像被驱逐的幽灵,化身为勃列登落在蓝儿身边。这只乌鸦收肩缩颈,模样活像个在一堆发光的金子面前心满意足的守财奴。他昂起苍白的头颅,发出一声不祥的号叫:“wyrda(原注:命运)!” “故事是这样的。从前,在与龙族的战争以前那香料和美酒的年代,在我们获得脆弱的血肉之躯尽可能多的寿命以前,有一个女人,名叫琳妮娅。她在没有爱人和孩子相慰藉的日子里年华逐渐老去,却并不觉得需要他们,而是更愿意在对植物歌唱的技艺中消磨一生,她是这方面的大师。更确切地说,在一个小伙子来到她的门口以前,她是这样想的。这个年轻人用甜言蜜语打动了她,他的爱情唤醒了琳妮娅从不自觉存在的那一部分自己,以前被她在不知不觉间放弃的东西,现在她渴望去体验。眼前这个弥补的机会,好得不容易错过,她丢下自己的事情,将自己全部奉献给这个年轻人。有这么一段时间,他们过得幸福快乐。 (4) “但这个年轻人太年轻了,他开始想要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伴侣。他的眼睛落在一位年轻姑娘身上,向她展开追求并赢得了她的爱情。有这么一段时间,他们也过得幸福快乐。 “当琳妮娅发现自己受到冷遇、嘲笑和遗弃的时候,她悲伤得失去理智。年轻人做了一件再糟糕不过的事。他让她尝到圆满人生的滋味,而后却将之撕得粉碎,决绝犹如更换母鸡的公鸡。她找到他们俩,在狂怒中将他刺死。 “琳妮娅知道自已的行为是罪恶的。她还知道就算杀了人能不被追究,她也不复是当初的自己。生活对她再无快乐可言。于是她来到杜维敦森林最古老的树面前,紧紧抱着树干,让自己沉进树身,抛下了对族人的所有义务。她唱了三天三夜,等歌声停歇,她已经和她热爱的植物合为一体。在之后的几千年里,她一直守护着这片森林……这就是蒙诺阿树的来历。” 故事结束了,阿丽娅和伊拉龙并肩坐在一条巨大的树根顶上,离地有十二尺。伊拉龙的脚跟在树上一下一下地磕着,心里在想,阿丽娅讲这个故事,是想警告他,还是仅仅在说一段单纯的历史。 他的怀疑进而变成确定,当她问道:“你觉不觉得造成这场悲剧应该怪那年轻人?” “我想,”他说道,知道一个拙劣的回答可就会得罪了她,“他做的事太冷酷无情……而琳妮娅的反应也过激。他们俩都有错。” 阿丽娅直视他的眼睛,直到他不得不移开视线。“他们并不适合对方。” 伊拉龙本想反对,但又忍住了。她说得对。她在等着他回答,于是他不得不大声说出来,不得不在她面前说出来。“也许。”他承认道。 沉默越来越长,在他们之间,像沙子泻进墙里,谁都不想打破。尖声的蝉鸣回荡在空地边上。最后他说:“回家好像对你挺有好处。” “确实。”她带着不自觉的轻松,俯身拾起从蒙诺阿树上落下的细枝,将上面簇生的松针编成一个小篮子。 伊拉龙看着她,脸上热血上涌。他希望月光不要太亮,不要照出他脸上一团团的红潮。“你……你住在哪里?你和伊丝兰查蒂有宫殿或城堡吗?” “我们住在提娅达丽宫,我们家族世代居住的房子,在埃勒斯梅拉西面。我很乐意带你参观我的家。” “啊,”一个真正的疑问闪进伊拉龙纷乱的思绪中,驱散了他的窘迫,“阿丽娅,你有兄弟姐妹吗?”她摇摇头。“那你是精灵国王位的唯一传人?”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她对他的好奇很迷惑。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让你担任前往沃顿族和矮人族的使者,还护送蓝儿的龙蛋从这儿到崇吉海姆。对一位公主来说,这个任务太危险,更不用说是未来的女王。” “你说的对一位人类女性而言是太危险。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你们那些弱女子。你没有认识到的是,我们对君王的看法和人类以及矮人族不一样。在我们,国王和女王最大的责任是服务他们的族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要做的是什么。如果这意味着我们要因此丧失自己的性命,我们也乐于以此证明自己对——用矮人的话说——家人、家园和荣誉的热爱。如果我在担当使命的时候死去,一位替代的继任者便会从我们许许多多的家族中选出。就算是现在,如果我对未来不满意,也不会被强求登上女王之位。我们不会选择那些不愿意为了责任全心全意奉献自己的人。”她迟疑了一下,将下巴放在抱起的双膝上,“我花了许多年,越来越坚定了和我母亲的分歧。”空地上吱吱的蝉鸣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在俄拉米斯那儿的课上得怎么样?” 不愉快的记忆带着恶么情况下,要做的是什么。如果这意味着我们要因此丧失自己的性命,我们也乐于以此证明自己劣的情绪,让伊拉龙与阿丽娅共聚的快乐心情变了味,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现在他想做的只是爬上床,蒙头大睡,把这一天忘掉。“俄拉米斯前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舌尖上吐出来,“非常严格。” 她使出能给人造成淤伤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小臂,他缩了缩身子。“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想挣脱她的手:“没什么。” “我跟你一路同行,路途之遥足以让我知道你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生气……或者是在忍受痛苦。你和俄拉米斯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是这样,你一定要告诉我,这样才能尽快解决。还是因为你背上的伤?我们会……” “不是训练的事!”尽管心情不好,伊拉龙还是注意到她的关怀似乎发自内心,这让他挺高兴,“问蓝儿吧,她能告诉你。” “我想听你说。”她静静地说道。 伊拉龙咬着牙,下颌上的肌肉一阵抽动。用低沉的语调,不比耳语更响,他先说起自己在林间冥思时的失误,然后说到像盘踞在胸中的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的那件事:他的祝福。 阿丽娅放开他的胳膊,抓住蒙诺阿树的根,仿佛以此稳住自己。“Barz?”矮人族的诅咒让他一惊。他从没听她说过亵渎的语言,而这个词尤甚,因为它意味着“厄运”。“确实,我知道你在垡藤杜尔的这件事,但我没想到……我从没怀疑会有这种事发生。我求你原谅,伊拉龙,今晚硬把你拉出来。我没领会到你的不快。你一定想一个人待着。” “不,”他说,“不,我很感激你陪着我,带我看这一切。”他向她露出微笑。过了一会,她也对他微微一笑。古老的大树下,他们的身影很小,安静不动地坐着,看高挂于静静丛林之上的弯月在密云间隐现。“我只想知道那孩子会有什么遭遇。” 在他们头顶的高处,勃列登竖起他色如白骨的羽毛,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wyrda(原注:命运)!”

第二十八章 步步维艰 
(1) 娜绥妲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交叠双臂抱在胸前,不想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右边的那人有那么细的脖子,以至于头总往前探,并且向右肩歪斜,让他显出一副执拗愚昧的模样。他粗重的眉毛更强调了这一特点,纠缠不清地挂下来——长得几乎能遮住眼睛——还有那圆嘟嘟的嘴巴,噘成了一只红蘑菇,连说话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不过,她知道最好还是不要让他讨厌的外表先入为主。虽然穿得不怎么样,但他的口齿却和小丑一样 灵便。 另一个人唯一显眼的是他苍白的肤色,就连色达的太阳也不能将之晒黑,虽然现在沃顿人已经来到首都阿布隆好几个星期。从他的肤色,娜绥妲判断他出生在帝国的北部。一顶羊毛编织的帽子被他用两只手绞成了一股粗绳。 “你,”她指着他说,“他又杀死你多少只小鸡?” “十三只,小姐。” 娜绥妲转向那个面貌丑陋的男人。“一个不祥的数字,到处的说法都一样,马斯特·甘伯,在你这儿它被证明确实如此。你犯有两次盗窃罪,另外还损坏他人财物却没有提供相应赔偿。” “我从没否认过。” “我只是奇怪你在四天之内怎么吃得完十三只鸡。你吃饱过吗,马斯特·甘伯?” 他给了她一个滑稽的笑,伸手去挠自己的脸。没有修剪的指甲在胡茬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她要用力克制才没开口叫他住手。“呃,我不想冒犯,小姐,但如果你能有正常的供给,在我们干完那些活儿之余,满足我的胃口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我是个大男人,在用鹤嘴锄砸了半天石头之后,肚子里多少得有点儿油水。我用尽力气抵抗诱惑,真的。但三个星期的分配不足,看着那些农夫赶着肥嘟嘟的牲口走来走去,别人饿得要死,他们还不肯拿出来分享……呃,我承认,我受不了。在食物面前,我坚强不起来。我喜欢热腾腾的食物,我喜欢来上一大堆。而且,我不奢望我是唯一一个乐意自找出路的人。”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娜绥妲暗自反省。沃顿族食物匮乏,无力供养它的人民,甚至在色达国王奥林的援助下也不行。奥林向他们敞开了自己的国库,但拒绝像加巴多里克斯在调动军队穿越国境时常做的那样,从农民身上无偿地掠夺供给。高尚之举,但也令我的任务更加艰难。然而她知道,正是这一类的举措,将她、奥林、罗特加、伊丝兰查蒂与施行暴政的加巴多里克斯相区别。这其中的界限稍不注意就会被逾越。 “我明白你说的理由,马斯特·甘伯。但是,虽然沃顿不是一个国家,我们除了自己,不服从任何权威,却不等于说你或其他任何人,可以无视我的历届前任制定下来的,以及在色达被奉行的法律。因此,我命令你为偷走的鸡每一只付一个铜币。” 甘伯毫无异议的接受让她颇感意外。“遵命,小姐。”他说。 “就这样?”肤色苍白的男人叫喊起来,更用力地绞着帽子,“这个价钱不公道。如果拿到市场上,那些鸡……” 她再也按捺不住。“没错!你能得到更多的钱。但我恰好知道马斯特·甘伯付不起全部的价钱,因为我正是付他薪水的那一个!同样我也支付你的报酬。你忘了如果我决定为了沃顿族征用你的家禽,一只鸡你能得到一个铜币就已经很走运了,绝不会超过这个数。明白了吗?” “他不能……” “明白了吗?” 过了一会,肤色苍白的男人平静下来,咕哝了一句:“是的,小姐。” “很好。你们俩可以走了。” 做出一副略带嘲讽的感恩表情,甘伯手抚前额,向娜绥妲鞠了一躬,然后倒退着与怏怏不乐的对头走出石室。 “你们也退下。”她对门两边的护卫说。 人一散尽,她立即跌坐进椅子里,发出一声精疲力竭的叹息。她伸手拿起扇子,徒劳地想扇走额头上越来越多的讨厌的汗珠。持续的高温耗尽了她的体力,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显得力不从心。 她怀疑就算现在是冬天,她也还是会觉得累。尽管她对沃顿族的一切底细了如指掌,但带领整族人马从垡藤杜尔出发,穿越博尔山脉,来到色达的阿布隆,其任务之艰巨还是超出她的预计。她不寒而栗,想起在马背上度过的那段漫长而艰辛的日子。组织和领导他们的撤离是困难至极的事,而同样困难的是让沃顿人融入新的环境,与此同时策划一场对帝国的攻击。我没有时间每天处理这种问题。她悲叹道。 终于,她扔下扇子,拉拉钟绳,召唤侍女法芮卡。挂在樱桃木书桌右面的旗帜起了波纹,其后的暗门打开,法芮卡闪身出来,低眉敛目,侍立在娜绥妲身侧。 “还有吗?”娜绥妲问。 “没有了,小姐。” 她不想表现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每周一次,她公开处理沃顿人各种各样的纠纷。任何人觉得自己受到不公正的对待,都可以诉诸于她,由她裁决。她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工作比这个更吃力不讨好。就像她父亲在与罗特加谈判后常说的“居间调和只能开罪所有的人”。好像确实如此。 她将心思放回手头上的事务,对法芮卡说:“替甘伯重新安排一份差事,找一个可以发挥他的口才的位置。军需官,也许可行,只要保证他能得到足够的配给。我不想看到他再次因为偷窃出现在我面前。” (2) 法芮卡点点头,走到桌边,在一个羊皮纸册子上记下娜绥妲的指示。单是这个技能便足以让她成为无价之宝。法芮卡问道:“在哪里能找到他?” “采石场的某一群工人中间。” “是,小姐。啊,刚才你在忙的时候,奥林国王请你到他的实验室去找他。” “这会儿他在那里干什么呢,弄瞎他自己?”娜绥妲用熏衣草水洗净双腕和脖子,在奥林送给她的精美银镜中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拉拉外衣,将袖子扯平。 对自己的仪表满意之后,她在法芮卡陪伴下快步走出房间。今天阳光明亮,波洛美欧堡内无需火把照明,而且它们增加的热量也叫人无法忍受。阳光从十字形的箭孔射入,照在通道的女墙上,在空中形成间隔均匀的光柱,里面飞舞着金光点点的微尘。娜绥妲从一个炮眼向楼外看去,只见大约三十名穿着橙色盔甲的奥林骑兵,正出发往阿布隆周围的乡间,再一次开始执行无休无止的巡逻任务。 如果加巴多里克斯亲自出战,他们起不了多大作用。她苦涩地想到。到时候他们仅有的保护,是加巴多里克斯的自大,此外她希望还有他对伊拉龙的忌惮。所有首领都知道篡位的风险,但篡夺者本人更惧怕单个的刺客。娜绥妲知道自己正在和阿拉加西亚最强大的狂人玩一场凶险至极的游戏。她对他施压的力道一旦把握失当,她和其余的沃顿人将万劫不复,与之一同毁灭的还有结束加巴多里克斯统治的所有希望。 城堡里清新的味道让她想起小时候在这里的时光,那还是奥林的父亲拉尔金国王在位的时候。那时她并不常常见到奥林。他比她大五岁,已经开始履行王子的职责。虽然到了现在,她经常觉得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一个。 在奥林的实验室门口,她得停下来等着一向守在门外的护卫向国王通报她的到来。奥林的浑厚的声音马上响彻了楼梯井:“娜绥妲小姐!你来了,我真高兴。我有东西给你瞧。” 暗暗打起精神,她和法芮卡走进实验室。眼前是一个桌子布成的迷阵,上面放满了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蒸馏器、烧杯和曲颈瓶,就像一个玻璃的灌木丛,伸出无数易碎的枝桠,等着钩破她们的衣服。浓重的带金属腥味儿的水蒸气刺得娜绥妲流出了眼泪。提起裙裾,她和法芮卡一前一后向房间后面走去,一路上经过一些沙漏和天平、黑铁装订的神秘的大厚本子、矮人族的星盘,和几堆一闪一闪发着蓝色幽光的透明棱镜。 她们在一张镶大理石的长凳边见到了奥林,他正在那儿搅动一个装满水银的坩埚,用的是一个玻璃管,它一端封闭,另一端开口,估计至少有三英尺长,但只有四分之一英寸粗。 “陛下。”娜绥妲叫道。出于与这位国王平等的身份,她端立不动,法芮卡则行了个屈膝礼。“你好像已经从上星期的爆炸事件中恢复过来了。” 奥林好脾气地做了个鬼脸。“我懂得了将磷和水混合在一个封闭空间不是明智之举。后果非常之暴烈啊。” “你的听力都恢复了吗?” “还没全部恢复,不过……”笑得像一个得到第一把匕首的小男孩,他在火盆里的炭上点燃一根纸媒。她搞不懂在这种热得叫人窒息的天气里他怎么受得了这个火盆。他拿着燃烧的纸媒回到长凳边,用它点着一个装满蓟草丝的烟斗。 “我不知道你还吸烟。” “我其实不吸,”他承认道,“只是我有了一个发现,自从我的耳膜出现裂缝以后,我能这样……”他吸了一口烟斗,然后鼓起腮帮子,直到一丝烟雾从他的左耳钻出来,在他的头边迂回缭绕,像一条蛇溜出洞穴。这一幕如此出人意表,娜绥妲猛然放声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奥林自己也笑了,嘴里冒出一股烟。“这个绝技最是惊世骇俗,”他开心地说,“烟钻出来的地方痒得要命。” 娜绥妲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是你想和我讨论的,陛下?” 他啪地打了个响指。“当然。”他将那支细长的玻璃管伸进坩埚,装满水银,然后用手指堵住开口,将它拿给她看,“你同意这个管子里唯一的物体就是水银吗?” “是的。”这就是他想见我的原因? “现在呢?”他用飞快的动作,将管子倒转插入坩埚,松开手。正如娜绥妲估计的那样,管子里的水银没有全部流出,而是下降了大约一半,然后便静止不动。奥林指着水银柱上方空出来的部分,问道:“这个空间里有什么?” “应该是空气。”娜绥妲断言。 奥林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空气怎么能穿透水银或者玻璃呢?这儿没有空气可以渗入的任何途径。”他向法芮卡打个手势,“你怎么看,侍女?” 法芮卡盯着玻璃管,然后耸耸肩说:“里面不可能什么都没有,陛下。” “哈,但这正是我认为的:什么都没有。我相信我已经解决了自然哲学的一个古老谜题,创造并证明了真空的存在!它彻底推翻了瓦切的理论,说明了拉庭实在是一个天才。讨厌的精灵好像总是对的。” 娜绥妲努力维持着大感兴趣的样子。“那么,这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奥林看着她,带着真正的惊愕,“没用,当然了。至少我没想出来。但是,这会帮助我们了解自己所在世界的造物者,知道事物是如何以及为什么产生的。这是一个奇妙的发现。谁知道它会催生一些什么呢?”他一边说,一边清空管子,将之小心地放入一个有天鹅绒衬垫的盒子里,里面保存着类似的易碎器具,“不过,关于未来的一个想法着实让我很兴奋,那就是用魔法来发掘自然的奥秘。嗯,就在昨天,单凭一个咒语,特里安娜就帮助我发现了两种未知的气体。想想吧,如果魔法被系统地运用到自然哲学的各个学科里,会有什么样的发现。我在考虑自己也学习魔法,如果我有这方面的才能,而又能说服一些魔法的使用者透露他们的知识的话。真可惜,你的龙骑士,伊拉龙,没有跟你一起来。我相信他能帮我的忙。” (3) 娜绥妲看着法芮卡,说了句“到外面等着我”。女人行了屈膝礼走开了。娜绥妲听着实验室的门关上,然后说:“奥林,你是不是失去理智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你把自己关在这儿,把时间花在做那些没人能懂的实验上——同时还危害你自己的 健康——你的国家却在战争的悬崖边上摇摇欲坠。无数的事情等着你的裁决,你却在这里吞云吐雾、摆弄水银?” 他绷紧了脸。“我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娜绥妲。你也许是沃顿族的首领,但我目前还是色达的国王,在你出言不逊之前,最好把这一点好好想一想。是否需要我提醒你,你们得以避难在此,全在我一念好意之间。” 她知道这是一个软弱无力的威胁。沃顿族里有许多色达人的亲戚,反之亦然。他们的联系太紧密,谁也离不开谁。不,奥林觉得受到冒犯的真正原因,在于对他的权威的怀疑。长时期地保留一支随时待命的庞大武装几近不可能——从娜绥妲所知看来,养活那么多不事生产的人是一场后勤供给上的噩梦——因此,沃顿人开始找活干,务农,或者做其他事,渐渐融入东道主国。最后我会落到什么地步?一支子虚乌有的军队的首领?奥林手下的将军或谋士?她的地位相当不牢靠。如果她动作太大,或者太主动,奥林会将之视为威胁,并走向她的对立面,尤其现在她还顶着沃顿人垡藤杜尔大捷的光环。但如果她等得太久,他们将失去机会,无法利用加巴多里克斯稍纵即逝的弱点。在这个处处制肘的乱局中,她只有一个优势:她控制着引发目前这个局面的唯一因素——伊拉龙和蓝儿。 她说:“我没想破坏你的权威,奥林。那永远不会是我的意图,我向你道歉,如果我曾让你有这种感觉的话。”他生硬地动了动脑袋,颌首为礼。她将指尖抵在长凳边上,撑住自己的身子,不知道话该怎么说下去。“只是因为……要做的事情太多。我夜以继日地工作——我的床边有一块作记录的写字板——但怎么做都做不完。我觉得我们好像永远在灾祸的边缘徘徊。” 奥林拾起一个一头用得发黑的捣槌,用两只手掌夹着它慢慢地、像催眠一般地来回搓着。“在你来这儿以前……不,这样说不对。在你的龙骑士像摩拉坦西斯出自灵泉似的凭空出现以前,我以为自己会像父亲和祖父一样度过一生。那就是说,在暗地里与加巴多里克斯作对。如果我要花一点时间才能适应这个新的现实,还请你予以体谅。” 这是她所能期望的最大的退让了。“我理解。” 他掌中的捣槌停了停。“你新近才获得首领的权力,而我在这个位置已经有一定的年头了。如果我自大到斗胆提出什么忠告的话,我会说,每天为自己的爱好抽出一些时间,是保持头脑清醒的必要条件。” “我做不到,”娜绥妲反对道,“我浪费的每一刻,也许原本都可善加利用,用来做那些为推翻加巴多里克斯所必须做的事。” 捣槌又停了下来。“如果你一直超负荷地工作,将会有害于沃顿族。没有人在连偶尔的安宁和清静都得不到的情况下,能正常地履行职责。不需要长时间的休息,五分钟十分钟就好。你甚至可以去练练箭,然后接着为目标卖命,但是状态却大不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我首先把实验室建立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我,按你的话说,要吞云吐雾、摆弄水银——这样我才不会在一天其他的时间里沮丧得尖叫出来。” 虽然她不愿意改变视奥林为懒散无用之徒的看法,但还是忍不住承认他的批评自有其道理。“我会记住你的忠告。” 他的笑容又回复了几分轻佻。“这正是我所求。” 她走到窗边,将窗板推得更开些,俯瞰阿布隆城。眼明手快的小贩在向容易上当的顾客大声兜售陶器,一支商队走近城门,地上扬起的黄土成团地随风飘散。空气里有陶瓦屋顶微微的闪光,还有从大理石寺庙传来的蓟草香和烟火气。农田散布在城市周围,就像是花儿展开的花瓣。 她没有转身,问道:“你收到了最近从帝国发来的报告副本吗?” “收到了。”他走到窗边跟她一起站着。 “你怎么看?” “东西太少,太不完整,得不出什么有意义的结论。” “但我们能得到的只有这么多了。把你的猜测和直觉告诉我。从已知的事实开始推测,把它当成你的实验那样。”她对自己微微一笑,“我保证不会当真。” 她等了好一会,他才作出回答。这个回答像一个沉痛的末日预言。“苛税增加,驻军调动,帝国境内一切牛马充公……看来加巴多里克斯正在调整力量,准备对付我们,虽然我不知道他此举意在进攻,还是防卫。”一大群疾飞的椋鸟掠过太阳,在他们脸上落下闪动的带着凉意的阴影。“压在我心上的问题是,他的准备要用多长时间?因为它将决定我们的策略。” “数周,数月,数年。我无法预计他的行动。” 他点点头。“你的人还在散播关于伊拉龙的消息吗?” “越来越危险,但确实是这样。我的希望在于,如果关于伊拉龙如何厉害的谣言在雷欧那等城市大行其道,等到攻城之日,敌人亲眼见到他,便会自愿归顺我们,使我们免去一场围城的硬仗。” (4) “战争很少这么轻松。” 她没有对这个评论提出异议。“你的军队动员得怎样了?沃顿族,和以往一样,随时待命。” 奥林伸出手,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发动一个国家是件困难的事,娜绥妲。我要争取 贵族的支持,要打造武器和铠甲,要调集粮草供给……” “在这个期间,我怎么养活我的人?你给的地方安置不了他们,我们需要更多。” “嗯,我知道。”他说。 “我们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夺取帝国的土地,除非你想将沃顿族永远并为色达的一部分。如果是这样,你就要为我从垡藤杜尔带来的数千民众解决安身立命的地方,这会引起你现在的臣民的不满。不管你想怎么选择,决定要快,因为我担心再拖延下去,沃顿族将四分五裂,失去控制。”她尽量让这话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威胁。 不过,奥林并不领情。他撇了撇嘴,说道:“你父亲从来不会让他的人马失控,我相信你也不会,如果你希望继续领导他们的话。至于我们的准备,短时间内能做的是有限的。在我们准备好之前,你只能等。” 她紧紧抓住窗台,以至手腕上青筋突起,指甲深深嵌进石缝里,然而她不让自己的语气流露出一丝怒气。“这样的话,你能再借沃顿人一些钱购买食物吗?” “不行,我能拨出来的钱已经都给你们了。” “那么,我们吃什么?” “我会建议你们自己筹出钱来。” 激怒中,她给了他一个最大、最灿烂的笑脸——这个笑容持续得那么久,令他局促不安起来——然后她像仆人一样深深地鞠下一躬,那个古怪的表情纹丝不变。“那就再见了,陛下。希望你今天过得像我们的谈话一样愉快。” 奥林含糊地应了一句什么。娜绥妲一阵风地往实验室门口走去,盛怒中,她右边的袖子勾住了一个玉瓶并打翻了它。玉瓶碎裂,洒出大片黄色的液体,溅上她的衣袖,并浸湿了她的裙裾。她恼怒地一甩手,没有停下脚步。 法芮卡在楼梯井等着她,她们一起穿过曲曲折折的通道,回到娜绥妲的住处。悬于一线 娜绥妲猛力推开房门,大步走到桌边,用力坐进椅子里,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她脊梁骨发硬,挺直了双肩没有靠上椅背。沃顿族陷入的无法摆脱的困境让她浑身僵木。她胸膛的起伏慢慢平息,直到难以察觉。我失败了。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小姐,你的袖子。” 娜绥妲突然从沉思中惊醒,低头看到法芮卡正用一块干净的布扑打她的溅上她的衣袖,并浸湿了她的裙裾。她恼怒地一甩手,没有停下脚步。 法芮卡在楼梯井等着她,她们一起穿过曲曲折折的通道,回到娜绥妲的住处。悬于一线 娜绥妲猛力推开房门,大步走到桌边,用力坐进椅子里,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她脊梁骨发硬,挺直了双肩没有靠上椅背。沃顿族陷入的无法摆脱的困境让她浑身僵木。她胸膛的起伏慢慢平息,直到难以察觉。我失败了。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右臂。一股烟从镶花边的衣袖冒出来。娜绥妲一惊,从椅子上站起,扭转手臂,寻找烟的来源。她的袖子和裙子已被烧成白色的丝丝缕缕,发出刺鼻的气味。 “帮我脱下来。”她说。 她直直地伸出手臂,让它远离身体,强迫自己站着一动不动,让法芮卡解开长袍。侍女发疯一般心急火燎地在娜绥妲背上抓着,摸索着那些衣结,然后终于解开裹在娜绥妲身上的羊毛织成的罩衫。衣服一松开,娜绥妲便迅速从袖子里抽出手臂,从长袍里脱身出来。 喘息未停,她站在桌边,只穿着拖鞋和亚麻布内衣。她松了一口气,昂贵的细亚麻布内衣幸免于难,只是沾上了难闻的气味。 “烧到你了吗?”法芮卡问。娜绥妲摇摇头,不敢开口,怕声音会出卖她的惊慌。法芮卡用鞋尖轻轻拨一下那件长袍。“这是什么鬼东西?” “奥林的某种讨厌的溶液。”娜绥妲涩声说道,“我在他的实验室打翻了它。”她长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垂头丧气地检查毁坏的长袍。这是矮人族银吉通部妇女的手艺,作为她上一次生日的礼物,是她衣橱里最好的衣服之一。她没有衣服可以代替它,考虑到沃顿族拮据的经济状况,也不能下令再做一件新的。我只能将就一下了。 法芮卡摇摇头。“这么美丽的长袍,没了太可惜。”她绕过桌子,向针钱篮走去,拿了一把刻有花纹的剪刀过来,“得把布料尽可能地留下来,我会把弄坏的部分剪下来烧掉。” 娜绥妲愁眉不展,在室内来回踱步,一边气恼自己的笨手笨脚,一边又为堆积如山的烦心事中再添一桩而恨恨不已。“这回我穿什么进宫呢?”她问道。 剪刀干脆利落地绞开轻柔的羊毛织料。“也许可以穿那件亚麻布的。” “穿那个去见奥林和他的贵族显得太随便。” “让我拿它再想想办法,小姐。我保证把它改得能再穿出去。等我完工以后,会比以前加倍气派。” “不,不行,这没用。他们只会笑话我。我衣饰得体的时候想赢得他们的尊重本来就够难了,如果再穿一件修补过的外衣,暴露出我们的困窘,那就更加不容易。” 年长的妇人严厉地盯了娜绥妲一眼。“会有用,只要你不为自己的外表惭愧。不仅这样,我向你保证,其他女士会接受你的新衣服,更加会群起效仿。你只管等着瞧。”她走到门边,用力打开房门,将损坏的布料递给门外的一名守卫,“女主人下令将它烧掉。私下里做这件事,并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否则我一定追究。”守卫行礼。 娜绥妲忍不住微笑。“没有你我可怎么办,法芮卡?” (5) “我估计,应该也不差。” 换上绿色猎装——轻便的裙子缓解了天气的酷热——娜绥妲决定,就算对奥林不以为然,但还是可以接受他的建议,放下日常事务,把帮法芮卡拆开长袍当成最重要的事来做。她发现这件单调重复的工作是集中注意力的好办法。她一边抽出衣服上的线,一边跟法芮卡说起沃顿族的困境,希望她或者能想出自己想不到的解决之道。 到最后,法芮卡唯一的帮助就是说了句:“好像这世上大部分的问题,根源都在钱上。如果我们有足够多的钱,能把加巴多里克斯从他的邪恶王座上买下来……都不用跟他的人开战。” 我真的期望别人替我承担责任吗?娜绥妲自问,我带大家走进这种绝境,也必须由我将他们带出来。 在拆一道接缝的时候,她的手一挥,刀尖钩住梭结花边的须边,将它断为两半。她瞪着花边乱糟糟的断口,瞪着在长袍上歪歪扭扭,像许许多多虫子蠕动的米黄色丝线散乱的线头,就这么一直瞪着,感觉到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在抓挠她的喉咙,而眼里却涌上了泪花。她的运气还能再坏一些吗? 梭结花边是这件袍子最昂贵的部分。织花边本来就需要技巧,而它的罕见和珍贵主要还在于它最核心的因素:大量的、充足的、多得让人头脑和身体麻木不仁的制作时间。它如此消耗时光,如果想亲手做一条花边面纱,所需时间不是以数星期而是以数月计。同等重量下,花边比金银贵重得多。 她的手指沿手织花边一路摸去,停在她造成的断口处。做花边好像需要的力气并不多,要的只是时间。她可不愿意自己动手去做,力气……力气……在这一刻,一连串画面闪现在她脑海中:奥林在谈论利用魔法进行研究;翠亚那,自双胞胎死后掌管杜万加塔部的女人;五六岁的娜绥妲仰起脸,看着沃顿族的郎中向她解释魔法的原理。这些全无瓜葛的场景被某种逻辑联通一气,如此超越常理,如此异想天开,让她喉咙里的大笑终于冲口而出。 法芮卡奇怪地看她一眼,等着她的解释。娜绥妲站起来,半片长袍从膝上落下,跌到地上。“马上把特里安娜带到这儿来,”她说,“我不管她在干什么,把她叫过来。” 法芮卡眼睛周围的皮肤绷紧了,但她还是行了个屈膝礼,然后应道:“遵命,小姐。”她从仆佣走的暗门里消失了。 “谢谢。”娜绥妲喃喃地对着空屋子说。 她明白她的侍女为什么不情愿。和会使魔法的人打交道也让她感到不自在。事实上,她只相信伊拉龙,因为他是龙骑士——虽然这并非德行的证明,由加巴多里克斯可知——还因为他效忠的誓言,娜绥妲知道他永远不会背弃这个誓言。想到魔法师和巫师的法力就让她害怕。想想看,一个外表平凡的人用一句话便可取人性命,随心所欲地侵入你的思想,欺骗、说谎、偷窃却从不被抓,还有其他几乎不受惩罚的反社会的行为…… 她的心跳加快了。 当有一部分人具备特殊能力的时候,律法如何施行?从最本质的层面上说,沃顿族对加巴多里克斯的战争,无非就是致力于对一个滥用法力的人施以公正,并阻止他犯下进一步的罪行。所有这些痛苦和破坏,都是因为没人有力量挫败加巴多里克斯。甚至过了寿限他都还能不死! 虽然她不喜欢魔法,但也知道在推翻加巴多里克斯的斗争中,魔法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她承担不起疏远魔法使用者的后果,除非最终获得胜利。等到了那一天,她打算解决他们带来的问题。 房门上响起粗重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娜绥妲在脸上装出一个愉快的笑容,并按受过的训练封锁了自己的意识,然后说了声:“进来!”在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把特里安娜召来之后,很有必要保持客客气气的姿态。 门猛地打开,肤色浅黑的女巫师大步走进房中。她乱七八糟的头发高高堆在头顶,显然梳得匆匆忙忙。她看起来好像刚被人从被窝里弄醒。用矮人族的方式鞠了一躬,她开口说道:“你找我,小姐?” “是的。”随便地坐在椅子里,娜绥妲让她的视线在特里安娜身上慢慢地来回扫了一遍。女巫在她的审视下抬高了下巴。“我想知道:魔法最重要的规则是什么?” 特里安娜皱起眉头。“就是不管用魔法做什么,它消耗的能量和用别的方式是一样的。” “而它的效力只受制于你的悟性和你掌握古语的水平?” “还有其他一些限制,但总的来说,是这样。小姐,为什么问这个?这些是最基本的魔法原则,虽然不是尽人皆知,但我相信你是完全了解的。” “我知道,但想确定我的理解无误。”娜绥妲没有从椅子里起身,伸手从地上拿起那件长袍,让特里安娜看看弄坏的花边,“那么,在这些限制下,你应该有能力想出一句咒语,让你可以用魔法修补花边。” 傲慢的冷笑扭曲了女巫黑黝黝的嘴唇。“杜万加塔部有比替你补衣服更重要的工作,小姐。我们的技艺没有低贱到为纯粹的奇思怪想服务的地步。我相信你会发现女裁缝们对这一要求完全胜任有余。现在,如果你同意,我——” “住口,女人!”娜绥妲断然说道。特里安娜在惊讶中打住了话头,闭口不语。“我发现我必须把教给长老会的东西向杜万加塔部再说一次:我也许年轻,但我不是一个要人教训的孩子。我问起花边,是因为如果你能轻松而且快捷地用魔法补好它,那么我们就能向帝国出售廉价的梭结花边和针织花边,从而维持沃顿族的生计。加巴多里克斯自己的人将为我们提供生活必需的金钱。” (6) “但这想法太荒唐,”特里安娜反驳道。就连法芮卡也露出怀疑之色。“你不可能用花边支付一场战争。” 娜绥妲扬起一边眉毛。“为什么不能?在其他地方永远买不起花边的女人会欣然接受这个机会,购买我们的花边。每一位想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更富裕的农夫的妻子都会想要它。就连富有的商人和贵族都会乐意掏钱,因为我们的花边胜于任何凡人之手搓捻缝缀的货色。 我们会累积出一笔可与矮人族相匹敌的财富。确切地说,如果你的魔法造诣足以做到我的要求的话。” 特里安娜一甩头发:“你怀疑我的能力?” “那就去做!” 特里安娜略有踌躇,然后看看娜绥妲手中的长袍,将花边研究了好一会儿。最后她说:“应该可以。但我要先试几次,然后才能确定。” “马上去做。从现在起,这是你最重要的任务。找一个织花边的高手,从旁给你建议。” “是,娜绥妲小姐。” 娜绥妲语气放柔和了一些:“很好。我还希望你将杜万加塔部最聪明的人挑选出来,和他们一起努力,再创造一些对沃顿族有益的魔法技能。这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 “是,娜绥妲小姐。” “现在你可以走了。明天早晨回复于我。” “是,娜绥妲小姐。” 娜绥妲满意地看着女巫离去,然后闭上眼睛,允许自己享受一刻对成果的自豪。她知道,没有人,就连她的父亲也想不到她的对策。“这是我对沃顿族的贡献。”她对自己说,很希望阿吉哈能看到这一切。她扬声问道:“我让你吃惊了吗,法芮卡?” “你一向让我吃惊,小姐。”埃娃 “小姐!有人找你,小姐。” “怎么?”娜绥妲还不想动,睁开眼睛看到约蒙杜走进房间。这位瘦削结实的老战士取下了头盔,塞进屈起的右臂间,左手按在剑柄上向她走来。 他鞠躬施礼,锁子甲发出铿锵之声。“小姐。” “欢迎,约蒙杜。你儿子今天怎样了?”她很高兴他来到此地。在长老会所有的成员中,他最为顺利地接受了她的首领地位,像对阿吉哈一样,以同样顽强不变的忠诚和坚定为她效力。如果所有武士都像他一样,我们将所向披靡。 “他的咳嗽已经好了。”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约蒙杜的额头上现出皱纹。他伸出空出来的手去摸向后扎成马尾的头发,中途却又忍住,把手放下来垂在身侧。“魔法,最怪异的那种。” “哦?” “你还记得伊拉龙祝福过的那个婴儿吗?” “记得。”娜绥妲只见过她一面。但她很清楚沃顿人关于这个孩子的神乎其神的传说,以及他们对她成人后有一番作为的种种期望。娜绥妲对这件事抱以更为实际的态度。不管这个婴儿会有什么成就,那都是许多年以后的事,到那时,与加巴多里克斯的战争应该胜负已决。 “有人叫我带你去见她。” “叫你?谁?为什么?” “训练场上有个小男孩告诉我,你应该去看看那个孩子,说你会感兴趣的。他不肯把名字告诉我,但他的样子看起来像那个女巫的猫人的化身,所以我想……嗯,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约蒙杜好像有点发窘,“我向手下问起这个女孩,听到了一些事……她很不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 他耸耸肩:“足以让我相信你该按猫人所说的做。” 娜绥妲轻蹙眉尖。她从古老相传的故事里知道,不把猫人当一回事是愚蠢之至,常常让人交上厄运。但是,他的同伴——草药师安吉拉——又是一个娜绥妲并不完全信任的魔法使用者。她太特立独行,行事无法预料。“魔法。”她恨恨地说道。 “魔法。”约蒙杜也跟了一句,但语气里充满的是敬畏和忌惮。 “很好,让我们去看看这孩子。她住在城堡里吗?” “奥林在城堡的要塞西侧给她和她的看护安排了房间。” “带我过去。” 娜绥妲拢起裙子,吩咐法芮卡推迟余下的约见,离开了房间。她听到约蒙杜在她身后打了个响指,命令四名护卫在她周围就位。过了一会儿,他赶上来走在她旁边,为她指路。 波洛美欧堡里气温越来越高,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面包烤箱。窗沿上空气闪亮,有如流动的玻璃。 虽然她很难受,娜绥妲还是知道自己的浅黑肤色让她比大部分人都耐热一些。酷热中最难熬的是约蒙杜和她的护卫这些人,他们必须整天披盔戴甲,甚至全副武装地站在无遮无拦的太阳底下站岗。 娜绥妲近距离打量这五个人。他们露出来的皮肤上渗出了汗珠,呼吸越来越沉重。自从来到阿布隆,一部分沃顿人已经中暑倒下——其中两人在一两个小时后死去——她不想因为驱使手下超出体力极限而再次损兵折将。 等到她认为他们需要休息的时候,便下令停下来——不顾他们的反对——从仆人处取水喝。“我不能让你们像九柱戏的木桩一样一头栽倒。” 到达目的地以前,他们另外又休息了两次。通道的女墙上凹进一扇毫无特征的门,周围地面堆满了礼物。 (7) 约蒙杜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发颤的声音问道:“是谁?” “娜绥妲小姐,来看看孩子。”他说。 “带着你的真心和坚定决心?” 这次是娜绥妲的回答:“我的心是纯洁的,我的决心坚硬如铁。” “那么,越过门槛,你是受欢迎的。” 门打开,露出一条通道,被一盏矮人族的红灯笼照亮着。门边没有人。娜绥妲举步向前,看到墙壁和天花板都被深色的布层层铺盖,让这个地方活像一个洞穴,或者一个窝。令她惊讶的是,这儿的空气相当凉快,几乎有点冷,像清凉的秋夜。忧惧的毒爪伸进她的胃里。魔法。 黑色纱帘挡住她的去路。她将之拨开,发现自己来到一个曾经是起居室的地方。家具被搬走,只留一排椅子靠着蒙布的墙。遮盖天花板的布松松地坠着,其中一处向上凹陷成一个浅窝,那儿聚着一小簇矮人的灯笼,幽幽的光在各个角落投下不同颜色的阴影。 在一个深深的角落里,有个弯腰驼背的干瘪老太婆在望着她,两旁分别是草药师安吉拉,和颈毛竖起的猫人。房子中间跪着一个苍白的小女孩,娜绥妲估计有三四岁。女孩正从摆在膝盖上的一个盘子里用指尖勾食物吃。没有人说话。 娜绥妲迷惑不解,问道:“那个婴儿在哪里?” 女孩抬起头来。 娜绥妲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她看到这孩子的前额上有个亮晶晶的龙形图案,她还深深地看进了她蓝紫色的双眸。女孩突然古怪地翘翘嘴角,露出可怕的、懂事的微笑:“我是埃娃。” 娜绥妲吓得不知所措,连连后退,一面抓住缚在左前臂上的匕首。那是一个成年人的声音,充满了成年人的世故和玩世不恭。从一个孩子的嘴里发出,让人觉得是一件渎神的事。 “别跑,”埃娃说,“我是你的朋友。”她把盘子放到一边,上面已经空了。她对老太婆说:“还要。”老女人急急忙忙走出房间。然后埃娃拍拍身旁的地面:“请坐。我自从学会说话,就一直在等你。” 娜绥妲抓着匕首,向石头地面俯下身去。“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上个星期。”埃娃交叠双手,摆在膝上。她鬼气森森的眼睛逼视着娜绥妲,眼光中一股非自然的力量将她牢牢钉在原地。娜绥妲觉得仿佛有一把蓝紫色的长矛戳进了天灵盖,在意识之中翻腾搅拌,撕开她的思想和记忆。她极力克制大声尖叫的欲望。 埃娃凑上前,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捧住娜绥妲的脸颊。“你知道,就算阿吉哈亲自领导沃顿人,也不会比你更英明。你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你率领沃顿族大举迁入色达,在别人视为疯狂时向帝国发动攻击,你的勇气和远见将被广为颂扬,流芳百世。” 娜绥妲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孩,心中无比震撼。就像一把钥匙配一把锁,埃娃的话正说出了她心中最深的恐惧,那让她彻夜无眠,在黑暗中汗流浃背的自我怀疑。一股澎湃的激情不受控制地向她袭来,随着阿吉哈的去世而失却的自信与平和失而复得,让她大受鼓舞。释去重负的眼泪决堤而出,流下脸庞。埃娃好像清楚地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娜绥妲为此厌恶她。 她心中的欢欣在和憎恶交战。她不喜欢自己被人用这种方式撩拨出心中脆弱的一面。她也不相信这个女孩的动机。 “你是什么人?”她质问道。 “我是被伊拉龙造就的人。” “他祝福于你。” 埃娃眨了眨眼睛,那叫人战栗的沧桑的眼睛有一瞬间的黯淡。“他对自己的行为不了解。自从伊拉龙向我施咒,不论何时,只要我见到一个人,就能感觉到他过去和未来的一切苦痛。当时我更小,无能为力。所以我长大了。” “为什么会……” “我血液里的魔法力量迫使我保护人们,远离痛苦……不管因此会怎样地戗害自己,不管我愿不愿意。”她的笑容被痛苦所扭曲,“如果我抗拒这种力量,便会付出惨痛代价。” 娜绥妲琢磨着这番话的意味,意识到埃娃令人不安的外表,是由她不得不看到的那些痛苦所造就。想到这个女孩承受的一切,娜绥妲不寒而栗。那些强加于她而她无力摆脱的冲动一定将她摧残得很惨。尽管她知道自己不应该,但还是开始对埃娃有了一些同情之意。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是什么。”埃娃停了停,眼里的光芒更亮了,“我将用尽一切力量,为你而战。像用刺客一样地用我吧——在暗处、在黑处,狠狠地用我吧。”她尖声笑起来,“你在奇怪为什么,我看出来了。因为除非这场战争结束,越早越好,不然它会把我逼疯。日常生活中的苦难已经够让我头疼,何况还要面对战争中的暴行。好好地使用我,去结束它吧,我保证你从此将幸福快乐地度地一生,不输任何曾有幸体验过这种感觉的人。” 这时,老太婆匆匆进来,向埃娃鞠了一躬,又将一盘食物递给她。埃娃低头时,娜绥妲整个身子顿时感觉一轻。埃娃对着一条羊腿大吃特吃,两手抓起羊肉填进嘴里,带着饿狼在猛嚼食物时强烈的贪婪之状,全无半点仪态可言。低垂了蓝紫色的眼睛,龙形图案被黑色刘海遮盖,看她此刻的模样,再次让人以为她不过是一个天真的孩童。 (8) 娜绥妲静候一旁,直到明显察觉埃娃要说的已经全部说完。然后——安吉拉一个手势——她随着草药师走进一扇侧门,留下苍白的女孩独自坐在昏暗的、被布料包裹的空间里,活像一个可怕的胎儿,蜷缩在子宫中,等候一个合适的机会,就要降临人世。 安吉拉小心地关紧房门,悄声说道:“她所做的事,就是不停地吃了又吃。现有的配给满足不了她的胃口,你能否……” “她会吃饱,你无需为此担心。”娜绥妲揉着自己的胳膊,试图驱走那对让人心寒的恐怖的眼睛留给她的印象…… “谢谢。” “这种事在别的人身上发生过吗?” 安吉拉大摇其头,摇得鬈发在肩头乱飞。“整个魔法史上都不曾得见。我试着为她算命,但结果只是彻头彻尾的一团乱麻——可爱的词,一团乱麻——因为她的未来与那么多人互相影响。” “她危险吗?” “我们谁不危险呢。” “你知道我的意思。” 安吉拉耸耸肩。“她比某些人危险,又不如某些人危险。但是,她最可能取走性命的人,是她自己。如果她遇到一个就要受到伤害的人,而伊拉龙的咒语在暗中操纵着她,她就会以身相代。这就是为什么她大部分时间都闭门不出的原因。” “要过多久她才能预知未来?” “最多两三个小时以后。” 娜绥妲靠在墙上,考虑着这个新情况。如果运用得当,埃娃会是一件有力的武器。通过她,我能洞悉敌人的麻烦和弱点,也能知道如何取悦他们,让他们服从我的意愿。在紧急情况下,这女孩还能充当可靠的护卫,如果沃顿族有人,比如伊拉龙和蓝儿,需要保护的话。 她不能无人看管。我需要有人去看着她。一个懂魔法的,因为与埃娃是同类而感到自在,并能抵挡她的影响力的人……一个我能相信的诚实可靠的人。她立即排除了特里安娜。 娜绥妲看着安吉拉。她虽然对这位草药师怀有戒备之心,但也知道安吉拉曾在一些微妙而重要的事情上帮助过沃顿人——比如给伊拉龙疗伤——而且完全不求回报。娜绥妲想不出还有谁能有这个时间、兴趣和本事去照看埃娃。 “我知道,”娜绥妲说,“这样做太唐突冒犯,因为你并非听命于我,而我对你的生活或责任所知甚少,但我还是有一个不敬之请。” “说下去。”安吉拉一挥手。 娜绥妲吞吞吐吐,大感为难,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你愿意替我花点力气留意埃娃吗?我需要……” “当然!我会花上所有力气呢,如果使得出的话。我喜欢这个可以好好研究她的机会。” “你得向我汇报。”娜绥妲提醒她。 “葡萄馅饼里藏着毒箭呢!啊,好吧,我想我能对付。” “那么,你是答应了?” “答应了。” 娜绥妲松了口气,一声轻叹,倒在近旁的椅子上。“天,这是怎么回事啊,好一团乱麻。作为伊拉龙的领主,我对他的行为负有责任,但我从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和他一样,这对我的荣誉是一个玷污。” 安吉拉猛捏手指关节,一声噼叭的爆响充满整个房间。“是的,等他一从埃勒斯梅拉回来,我就要和他谈谈这件事。” 她的表情怒不可遏,让娜绥妲一惊:“那,别伤了他,我们需要他。” “我不会的……永远不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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