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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名著

《变化的位面》
序 言 
1编辑推荐《纽约时报》推荐书,《洛杉矶时报》畅销书。《地海传奇》的作者,世界科幻和奇幻文学的女王厄休拉?勒奎恩最新力作。今年最值得一读的幻想文学著作。一部优秀的幻想游记。——《今日美国报》癌症楼充满了扭曲的幽默感……也许是勒奎恩至今为止最富有娱乐性、最有趣的小说集。——加里?K.沃尔夫,《轨迹》小说中充满了哲理,正如斯威夫特与博尔赫斯的风格。——《纽约时报》书评版文学艺术的巅峰之作。——尼尔?盖曼(美国著名科幻作家)勒奎恩是一位出类拔萃的美国作家,她写作的目的是为了让和平的世界早日来临。——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美国著名作家)书中描述了一个拥有不同文化特征的世界,寄寓了作家深刻的思考: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们没有办法互相理解和尊重;对无限制的消费主义的担忧;讨论充斥着基因技术的世界可能遭遇的灾祸,等等。

伊斯拉克玉米粥(1) 
伊斯拉克玉米粥必须承认,席达?杜利普发明的位面旅行方法并不是完全可靠的。有些时候,你会发现你所在的位面并不是你想去的那一个。如果你旅行的时候总是随身带有一本《罗曼位面速查手册》,你就可以在到达一个位面时,迅速查阅当地的资料,不过罗曼也并非总是可靠的。但是多达四十四卷的《位面百科全书》又不便携带,而且,说到底,除非什么东西彻底死掉了,否则永远不可能靠得住。 我是在无意中来到伊斯拉克的,那时候我没有太多经验,还不知道要把罗曼塞进我的旅行箱里。位面旅行者宾馆中倒是有一套百科全书,但被送去重新装订了,据他们说,因为熊把书上用来装订的胶水都吃了,所以整套书已经散成了一页一页的。我觉得伊斯拉克的熊还真是很奇怪,但我不想去询问这件事。我仔细检查宾馆的大堂和我的房间,想看看是否有熊潜伏在阴暗的角落。鉴于宾馆景色优美,主人热情好客,故而我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在伊斯拉克停留一两天。后来我就开始翻阅房内书柜里的书籍,试用内建的阅读器,差不多已经把关于熊的事儿给忘了,这个时候,我发现有什么东西迅速地逃到压书具的后面藏了起来。 我将压书具移开,看到了那个逃跑的家伙。它身上长着黑色的毛皮,但却有一条又长又细,看起来很像金属丝的尾巴。尾巴忽略不计,它的身体约有六到八寸长。我不想和它共用我的房间,但我也很讨厌向陌生人抱怨——只有向真正熟悉的人才可以舒服地抱怨——所以我只是把压书具放回原处,挡住了那个小动物逃入的洞口,然后就下楼去用餐了。 这座宾馆采用家庭式的服务风格,所有的住客都坐在一张长餐桌两旁。他们来自数个不同的位面,但晚宴上的气氛非常融洽。我们可以通过翻译器的帮助两两进行交谈,如果参与谈话的人太多,翻译器的线路就会过载了。我左边的邻座是一位肤色红润的女士,她说她来自一个叫做阿耶斯的位面,而且经常和她丈夫一起来伊斯拉克。于是我就问她对于这里的熊有什么了解。 “哦,”她微笑着,点着头说,“它们基本是无害的。但它们可真是些小坏蛋啊!总是弄坏书籍、舔信封,还若无其事地钻进被子里!” “钻进被子里?” “是的,是的。它们是宠物。” 她丈夫也将身子倾斜过来加入我们的谈话。他是一位肤色红润的男士。“泰迪熊。”他微笑着用英语说。“是的。” “泰迪熊?” “是啊是啊,”他说,在此之后又不得不改用他自己的语言——“泰迪熊是一种动物,孩子们把它当作宠物,难道不是这样吗?” “但它们不是活的动物呀。” 他看起来非常不安。“是死的动物?” “不是——是填充起来的动物——玩具——” “是的,是的。玩具。宠物。”他微笑着,点着头说。

伊斯拉克玉米粥(2) 
然后他谈起了他在我那个位面的见闻:他曾经去过旧金山,而且非常喜欢那里。话题也从泰迪熊转到了地震。他经历过一场5.6级的地震,按照他的话说,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经验,非常令人愉快”。他本人、他的妻子还有我都笑了起来。他们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很和善,真是一对很不错的夫妻。 回到房间之后,我把自己的旅行箱按到压书具旁边,堵住了墙上的洞。然后,我躺在床上,暗自期望那些泰迪熊没有为它们的洞开一个后门。 这天晚上,没有任何东西偷偷钻到我的被子里。我醒得很早,从伦敦飞往芝加哥使我有了时差反应,不过正因为这次西行的航班延迟,这才使得我能够来这里度假。太阳刚刚升起,这是个温暖而可爱的早晨。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顺便观赏伊斯拉克位面的斯拉斯城的美景。 如果这座城市是在我的位面上,它也许算得上是个大城市,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异国情调,只有一点不太一样,那就是建筑物的风格和大小更为混杂。我们通常将壮丽的高楼大厦建在城市的中心,周围都是最漂亮的街道,而矮小粗陋的建筑则建在郊区或贫民区里。但在斯拉斯的住宅区中,高楼大厦却和矮小的茅舍挤在一起,其中最矮小的房子简直比兔子笼大不了多少。我又向城市另一边的商业区走去,在那里,我发现各种办公楼在大小上也有非常巨大的差异。一座四层高的花岗岩建筑比附近的一座十层楼还要高出许多,而那座十层楼一层只有五到六英尺高——堪称袖珍版摩天大楼。但是,相比令我异常惊讶的伊斯拉克人,建筑的奇特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们每个人的身材、肤色和体型都有着巨大的差异。一个起码有八英尺高的女人从我身边走过,她是一个清洁工人,正在繁忙且优雅地打扫人行道上的灰尘。她腰带后面插着一个带有一大串羽毛的东西,看起来就像鸵鸟的尾巴,我猜测那可能是一把备用的扫帚或者掸子。这时又有一个生意人大步走来,他通过设在耳朵、嘴唇和眼镜左边的镜片中的某种插件设备连入了计算机网络,一边研究市场报告,一边谈论着什么。他大约只到我腰部这么高。四个小伙子走过街道另一边的人行道;除了看起来完全一样之外,他们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这时我又看到了一个背着小书包去上学的小孩。他用四肢行走,事实上,他的双手还戴着皮革制成的手套或靴子,以免它们在人行道上划伤。他面色苍白,眼睛细小,并且还长了一个猪拱嘴,但是他非常可爱。 一个公园附近的咖啡馆引起了我的注意。尽管我对伊斯拉克风格的早餐一无所知,但我已经很饿了,只要它能吃就行。咖啡馆的女侍年约四十岁,样子很不错,但除了一头编成辫子的浓密黄发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请告诉我外国人通常吃什么早餐,”我说。 她大笑起来,然后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通过翻译器对我说,“哦,外国人吃什么应该是你告诉我啊。我们吃克莱迪夫,或者克莱迪夫加水果。” “那就克莱迪夫加水果好了,”我说。很快她就为我送上了一盘看起来很美味的水果,以及一大碗淡黄色稀粥,这种粥表面平滑,像浓厚的奶油一样,温度适中。听起来很可怕,但非常美味——它味道清淡但却微妙,很容易喝下肚子,没什么刺激性,很像牛奶咖啡。女侍在旁边观察着我的反应,试图推断我是否喜欢。“很抱歉,我没想到要问问你是否吃肉,”她说。“喜欢吃肉的人早餐一般吃克莱迪夫加碎肉。” “这个很不错,”我说。

伊斯拉克玉米粥(3) 
咖啡馆里没有其他人,而我和她之间相互也生出了几分好感。“我能问问你是从哪来的吗?”她问,于是我们便开始交谈了。她的名字叫做艾?里?阿?蕾。我很快就意识到,她不但非常聪明,更受过高等教育。她拥有植物病理学的学位——但据她所说,能得到女侍的职位已经算是幸运了。“自从禁令颁布之后,”她耸肩说道。在意识到我并不知道所谓的禁令究竟是什么之后,她打算告诉我,但这时来了几位其他客人,一个健壮如牛的男人占据了一张桌子,两个胆小如鼠的女孩则坐在另一张桌旁,她不得不去招呼他们。 “希望我们能继续谈,”我说,她亲切地微笑着告诉我,“那好吧,如果你十六点钟的时候过来,我就可以坐下来跟你谈了。” “我会的,”我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我在公园附近转了一圈,然后回旅馆吃了午餐并小睡,下午时分,我登上单轨铁路列车再度前往市区。我从未看到过集中在一车之内但差异却如此之大的人群——身材、身高、颜色都各自不同,并且有些人长着毛发,有些人则长着毛皮甚至羽毛(我这时才意识到那个扫街女人的尾巴真的是尾巴)。我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绿色皮肤的年轻人。他耳朵上面那东西难道不是树叶么?温暖的风从开着的窗子吹进车内,他在风中喃喃自语着。 不幸的是,所有伊斯拉克人的唯一共性就是贫穷。这座城市显然在不久之前还非常繁荣。单轨铁路是个时髦的工业设计,但这些设施现在看来却已经老化得很厉害了。市内也还有一些以我所熟悉的尺度建造的老房子,它们虽然宏大华美,但却已年久失修。这种老房子为数并不多,城市中充斥着较新的建筑:大如巨人的房子,小到玩具的房子,以及看起来很像马厩、牛棚、兔子笼的各种建筑——一个可怕的大杂烩,所有这些建筑看起来都是造价低廉,摇摇欲坠,质量低劣。至于伊斯拉克人本身,如果不是干脆衣不蔽体,至少也都是衣衫褴褛。一些长着皮毛或羽毛的人甚至都不穿衣服了。那个绿色的小伙子穿着一件还算得体的围裙,但他粗糙的树干和肢体都是赤裸的。这是一个深陷于可怕的经济危机的国度。 艾?里?阿?蕾坐在她当女侍的那家咖啡馆(克莱迪夫店)旁边的一间店外面的一张桌旁。她对我微笑着,示意我过去,于是我坐在她身边。她正在吃一碗加了甜味料的冷克莱迪夫,我也要了相同的食物。“请告诉我关于禁令的事,”我对她说。 “我们以前的样子和你是一样的,”她说。 “发生了什么事?” “呃,”她犹豫了一下。“我们喜欢科学。我们喜欢工程学。我们是非常棒的工程师。但也许我们不是非常棒的科学家。” 简要叙述一下她的故事:伊斯拉克人在应用物理学、农学、建筑学、城市发展学、工程学等方面非常强大,并且能够发明出各种各样的东西,但他们的弱势在于生命科学、历史学,并且不能将知识有效地组织起来成为一个体系。他们有类似爱迪生、福特的人物,却没有类似达尔文、孟德尔的人物。到了他们拥有类似我们这里的机场的时候,他们也开始学会了在位面之间旅行。大约一百年前,他们的一位科学家在某个位面上发现了应用基因技术。他将这技术带回了伊斯拉克。这项崭新的技术迷住了所有人。他们很快就掌握了它的基本原理。或者,也许在他们开始将基因技术应用于他们所知的所有生命形式之前,他们并没有完全掌握它的基本原理。 “最初,”她说,“基因技术是应用于植物上面。将各种粮食作物变得更为丰产,或让它们抵御细菌、病毒,杀灭害虫,等等。”

伊斯拉克玉米粥(4) 
我点点头。“我们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我说。 “真的吗?你是……”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提出她想问的问题。“我自己就是玉米,”最终,她害羞地说。 我检查了一下翻译器。乌斯鲁:玉米,玉蜀黍。我又看了看字典,上面说伊斯拉克的乌斯鲁和我的位面上的玉米是同一种植物。 我知道,玉米有一个奇怪的特点,那就是它没有野生品种,只有一种野生的远祖,你永远不会认出那就是玉米的原始形象。玉米这种作物是古代的采集者和农夫经过长期培育而成的完全人工品种。一个早期的基因奇迹。但这与艾?里?阿?蕾又有什么关系呢? 艾?里?阿?蕾头上的金黄色浓密头发,她用头绳将它们编成粗粗的辫子……“只占我基因的百分之四,”她说。“还有大约千分之五的鹦鹉基因,不过是隐性的。感谢老天。” 我仍然在试着理解她告诉我的事情。我想,她一定感觉到我震惊的沉默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们完全不负责任,”她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他们想把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更好,一群自以为是的傻瓜。他们解开了所有基因的锁链,让各种生物自由异种交媾。仅在十年之内就完全消灭了水稻。他们培育的品种根本就不能出产大米。发生了可怕的饥荒……蝴蝶,我们以前有蝴蝶,你们有吗?” “还有一些,”我说。 “那迪莱图呢?”我的翻译器告诉我,那是一种会鸣叫的萤火虫,现已灭绝。我怀念地摇摇头。 她也怀念地摇摇头。 “我从没见过蝴蝶和迪莱图。只有图片……那些能杀虫的植物把它们……但那些科学家没得到任何教训——没有!他们开始改造动物。改造我们本身!能说话的狗,会下棋的猫!拥有各种天赋,不会生病,能活五百年的人类!他们制作了所有这些,噢,是的,他们制作了所有这些。到处都是会说话的狗,它们简直烦死人了,到处走来走去,交媾、拉屎,到处都是它们的腥味,还不断地问‘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你爱我吗’。我真受不了会说话的狗。我的狮子狗罗佛,他就一句话都不说,愿上帝保佑他善良的灵魂。接下来就轮到人类了!我们永远、永远都摆脱不了总理。他健康得要命。他现在九十岁了,看起来跟三十岁一样,而且还将做整整四个世纪的总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贪婪、愚蠢、卑鄙、下流的骗徒。这样的一个家伙将会统治我们和我们的孩子整整五百年……禁令不能在他身上生效……但我并不是说禁令是错误的。他们不得不做些事情。五十年之前,事情已经很糟糕了。那时候他们才发现,基因黑客已经渗透进了所有的实验室,半数的技术员都是生物科技的狂热信徒,而在东半球的秘密工厂中,圣子教的人疯狂地将所有的基因混合在一起……当然那些产品大部分都是不能存活的。但是也有很多可以存活……那些黑客精于此道。鸡人,你肯定看到过吧?”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意识到我的确看到过:一些蹲伏着的矮小人类,咯咯叫着在十字路口挤成一团,所有的车辆都被迫避让他们,造成巨大的交通堵塞。“他们让我想哭,”艾?里?阿?蕾说。她的样子看起来想哭。 “这么说来禁令阻止进行进一步的实验?”我问。

伊斯拉克玉米粥(5) 
她点点头。“是的。事实上,所有的实验室都被炸掉了。生物科技的信徒被送到沙漠去接受劳动教养。所有圣子教的教父都进了监狱。我猜大部分教母也一样。基因学家全部被枪毙。尚未完成的实验品全部被毁。至于产品也会被毁,如果他们——”她耸耸肩——“‘和正常人的差距太大。’正常人!”她怒火中烧,尽管她俊秀的面容并不能够恰当地表达她的怒火。“我们根本就没有正常人了。我们也没有任何物种了。我们是一锅基因的大杂烩。我们种下的是玉米,长出的却是气味像氯气而且能杀象鼻虫的苜蓿。我们种下的是橡树,长出的却是高达五十英尺、树干粗十英尺的毒橡。还有,我们做爱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我们会生出什么东西来,也许是婴儿,也许是马驹、小天鹅、树苗。我的女儿——”她停了下来。她的面容激动地颤抖着,在她再度开口说话之前,她不得不抿紧嘴唇。“我女儿生活在北海里。她依靠生鱼维持生命。她很美。她又黑又光滑,非常美。但是——在她两岁的时候,我不得不将她带到海岸边。我不得不把她放进冰冷的海水和汹涌的大潮中。我不得不让她自己游走,让她一个人去面对一切。但是她也是人类!她,她也是人类啊!” 她已经在哭了,我也一样。 过了一会儿,艾?里?阿?蕾继续将他们的历史讲给我听。基因崩溃造成了重大的经济危机,而禁令中的基因纯洁性条款又加深了经济危机的程度,这一条款限定,只有拥有99.44%人类基因的人才能从事专业性工作或在政府部门中就职——但健康者、正义者,以及其他的GAPA(经非常时期政府核准的基因改进产品)。这就是她现在做女侍的原因。她有百分之四的基因是玉米。 “在我那里,曾经有很多人将玉米当做神圣的植物来崇拜,”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它真的是一种很美的植物。我喜欢所有用玉米做的东西——玉米糊、玉米饼、玉米面包、罐头装玉米、奶油爆玉米花、玉米粥、玉米粉、玉米酿威士忌、玉米杂烩、玉米粉蒸肉——所有的玉米都是好的。都是好的,都是神圣的。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谈论怎样吃它!” “老天啊,当然不会,”艾?里?阿?蕾微笑着说。“你以为克莱迪夫是用什么做的?” 过了一会儿,我询问她是否知道泰迪熊的事。显然她并不明白这个词组是什么意思,不过在我向她描述了书柜里的那个生物之后,她点点头——“哦,知道!书虫熊。以前,基因设计者们试图改进所有东西的时候,他们把熊缩小,做为孩子们的宠物。就像填充玩具,只不过它们是活的。它们的性格设定为顺从、可爱。但是,他们用来将熊缩小的基因有一部分是来自于昆虫——跳虫和其他革翅目昆虫。于是这些熊开始吃孩子们的书。晚上它们本应钻进被子里陪孩子们睡觉,但它们没有这么做,反而一直在吃书。它们喜欢纸和胶水。等到它们繁衍后代的时候,它们的子孙生出了像电线一样又长又硬的尾巴,以及类似昆虫的下颚,所以它们不再适合做孩子的宠物了。但是那时,它们逃进了木制品,或躲在墙壁中……有些人把它们叫做偷听熊。” 在那之后直到现在,我曾几次返回伊斯拉克,去探望艾?里?阿?蕾。这个位面并不能让人开心,也不能令人安心,但是在我所访问的其他位面,我不可能看到如此亲切的微笑,如此美丽的黄头发扎成的辫子,更不可能一边喝着玉米粥,一边与身为玉米的女人交谈。

海根的王室成员(1) 
海根的王室成员海根的王室成员海根的王室成员海根是一个狭小而舒适的位面,拥有一流的气候和极其繁茂的植被。在这里,如果你想用午餐或是晚餐,只需把手向上一伸,就能摘到成熟多汁,被太阳晒得微热的珍奇异果,或者也可以坐在一丛灌木下面,舔食甜美的汁液,有时它们还会直接落到嘴里。饭后的甜点是又脆又甜,还带着点酸味的花朵。在四到五个世纪之前,海根人非常富有进取心和活力,那时候他们建造道路、城市、高贵的乡间别墅和宫殿,周围都是这种美味的花园。此后他们进入了相对平稳的阶段,而现在他们仅仅是居住在漂亮的住宅里而已。他们也有爱好。 有些人种植和培育品种更为优良的葡萄(海根葡萄自己会发酵,一小串葡萄就有着凯旋香槟的味道、气息和效果。摘下来之后,葡萄的酒精浓度会达到百分之四十到四十五,还会变成麦芽酿威士忌酒的味道)。 有些人驯养一种叫做乔基的短腿而温顺的小家畜,有些人为教堂制作精美的布帘,更有许多人在运动中寻找乐趣。他们都非常喜爱社交聚会。在这些聚会上,人们都打扮得很漂亮得体。他们会吃一点葡萄,跳跳舞,此外就是交谈。这些交谈是非常随意的,也许有些人会说它们也是非常乏味无趣的。话题包括葡萄的品种与质量,技术上的细节;还有经常是万里无云的天气,不过也常有下雨的危险;此外常被提及的还有运动,特别是海根特色的体育活动萨特普球:这种运动需要一块几英亩大的场地,两支队伍,许多条规则,一个大球,地上要有几个小洞,一堵活动围墙,一根短而扁平的球棍,两个拱形竿,四个裁判员,一场比赛要进行好几天。 从来没有一个非海根人能够真正理解萨特普球。海根人讨论上一场比赛的时候,非常严肃认真,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其他还有关于如何驯养乔基,以及教堂的装饰物的话题。 从没有人讨论宗教或是政治。也许是因为这些东西实际上并不真的存在,或至少已经被缩减为一系列纯粹的走过场仪式了。而此前被这些事情占据的地方已被其他事物填满了,那就是海根社会的中心、焦点和基础,能够最好地描述它的词语就是,血缘亲密程度。在一个这么小的位面上,每个人都与其他人有着各种各样的亲戚关系。 而它又是一个君主国,或者不如说是一系列小的君主国。这也就意味着,几乎每个人都是一位君主或一位君主的后裔。所有人都是王室的一个成员。从前,拥有高贵血统者的泛滥引起了许多麻烦和争执。有权继承王位的人彼此残杀:从而就有了一个被称为贵族大净化的漫长而充满暴力的时期,发生了一场名叫阋墙之战的战争,其中一段短暂而又血腥的历史称为表兄弟之乱。

海根的王室成员(2) 
但在易杜伯?斯帕格十二世统治期间,所有的家族内斗就都消匿于无形了,因为记录血统和出身的《血缘之书》横空出世,以其无人可置疑的权威消灭了所有内斗的动机。现在此书已有了488年的历史,而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是海根每个家庭都必备的一件中心装饰品。它是唯一一本所有人都读过的书。大多数人都将与自己家庭有关的部分牢记在心。每年公布《血缘之书》修订版的日子被认为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公众节日。 在此后的数月中,《血缘之书》修订的内容一直都会是人们的谈资:列维家族在老王子列维格威格死后,令人悲哀地灭亡了;从恩杜四世和马杜伯女公爵延续下来的斯瓦德家族,即将要得到一个新的继承人;拉根男爵令人难以置信地登上了东福布的王位,因为他的伯祖、伯父和堂兄在一年之内全都去世了;以及依据皇家委员会的特赦令,赐予艾格摩格的私生子的重孙以正式的身份和地位。海根共有817个国王。每一个国王都对特定的土地、宫殿或至少宫殿的一部分拥有权利,但统治一个地区并不是使一个国王成为一个真正国王所必需的东西。真正必需的东西是,拥有王冠并在某些场合(比如在另一个国王的加冕礼上)一定要戴着它;在《血缘之书》上的记载中具有不可置疑的血缘;在每年当地的萨特普球比赛开赛时到场观看;在每年的祝福捕鱼节上也一定要到场;他的妻子必须是王后,长子是王储,他的兄弟必须是王子,他的姐妹必须是公主,他所有的直系亲属和他们的所有子女都必须有皇家的血统。 为维持贵族阶层的统治,必须严格控制有高贵血统的人,只允许他们与有同样高贵血统的人通婚。幸运的是,这种人有很多。在我的位面上,只要是一匹良种马,其祖先必然能追溯到戈多尔芬氏阿拉伯马。类似地,海根的每个贵族家庭都是八个世纪前的统治者海根?格兰德?拉格兰的后裔。马匹并不介意自己的祖先是打哪儿来的,但它们的主人介意,而这里的国王们和贵族家庭也是一样。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海根倒是很像一个大型的种马养殖场。虽然没有人明说,但人们都认为,有一些贵族家庭比另一些更为高贵一些,因为这些家庭是拉格兰嫡子的后裔,因此就比拉格兰八个庶子的后裔高贵一点。但所有的贵族家庭都有数次与皇室通婚的记录,足以建立不可磨灭的联系。每一个家族也都有自己特有的家族特色:比如说是北海根传奇的征服者“斧头”艾尔菲根的后裔;或者是圣徒的旁系亲属;或者说自己的家族从没有跟仅仅拥有公爵或女公爵头衔的人通过婚,而是连续生出了没有任何血统掺杂的真正高贵的王子和公主们,正如同在宫殿里翻开展示着的《血统之书》中记载的那样。 因此,当一年一度的修订行动终于变得无趣起来时,贵族晚会上的贵族客人们就会去谈论血统的高贵程度,讨论关于雅各宁四世与夏特?蒂万德的第二次婚姻中生下的那个儿子究竟是不是那个在十三岁时被叛乱军杀死在宫中的王子,以及随之而来的,他究竟是不是维格利根公爵也即此后的夏特国王的父亲等等问题。这些问题并不能吸引住所有的人,而这种对于血统的狂热使得海根人让来到他们位面的访客感到厌倦。实际上海根人根本不对除了他们本身之外的人们抱有任何兴趣,这更是令游客们怒火中烧。外人是存在的。 这就是海根人对于外人的所有了解,或者说他们需要知道的就这么多。

海根的王室成员(3) 
他们太有礼貌了,以至于不能说外人的存在是一件憾事,但如果他们必须要仔细考虑一下的话,他们就会这么认为的。无论如何,他们并不需要去考虑外人。他们有专门负责照料外人的专业人士。海根的位面旅行者宾馆坐落于赫姆格根,一个西海岸边的美丽小王国。位面管理局的分支机构运作的宾馆为旅行者们雇用当地的导游。 导游通常都会拥有公爵或伯爵的头衔,他们带领游客去观看每天六次的城墙上守卫的更替,实际上这些守卫都是王子,戴着传统而华贵的徽章。代理处也向游客提供到其他几个王国的一日游。巴士稳稳当当地行驶在古旧但却永远不会损坏的道路上,道路两旁都是日照下的果树。旅行者们走下巴士观看废墟,或是走进宫殿中对游客开放的部分。宫中的居住者态度冷淡但却非常有礼貌,因为真正的贵族正应该如此。也许王后本人也会走下来,而且虽然她并没有看那些旅行者一眼,却能让他们感觉到她在向他们微笑。她会教导身边漂亮的小公主,让她邀请旅行者们在果园中随意采摘进食,此后她们就会回到宫中不开放的部分,旅游者们吃完午餐,回到巴士上。事情就是如此。作为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我很喜欢海根。在这里人们没有必要互相交往,虽然事实上那不可能。食物也很不错,阳光非常可爱。我不止一次地前往那里,而且逗留的时间也比大多数人长。所以我很碰巧地得到了关于海根平民的信息。我在赫姆格根的首都莱格纳城的主街上漫步时,突然看到一群人聚集在殉道者教堂前面的广场上。 我以为这一定又是什么一年一度的仪式或者节日,于是就加入到人群中打算好好看看。这些活动通常都是缓慢、正派、得体,而且非常之无趣的。但这些也是仅有的仪式,而且单调乏味中潜藏着特有的魅力。不过我还是很快发现,这是一场葬礼。而且它与我见过的任何海根仪式都绝不相同,最主要的区别是在人们的行为举止上。当然,这些人都是贵族,所有海根人都是贵族,都是王子、公爵、伯爵、公主、女公爵、女伯爵之类。但他们此刻并没有表现出我熟悉的那种君王式的沉着或高贵的冷漠。他们站在广场上,聚集在一起,虽然在任何仪式、职业、爱好方面的活动中,相互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都是不被鼓励的,然而他们却打破了这一规矩,好像只是为了寻求慰藉。他们很不安、悲伤、无序,而且濒临嘈杂的边缘。他们表现出了感情。他们在悲痛着,不加掩饰地悲痛着。 在人群中离我最近的人是摩根—法斯提斯公爵的遗孀,杜瓦格尔女公爵,王后的伯母。我知道她是谁,这是因为我曾见过她。每天早上八点半,她都会从王宫里出来,带着国王的宠物乔基在王宫花园中散步,而我住的宾馆就在花园的墙边。代理处有一位导游把她的信息告诉了我。我从宾馆早餐室的窗口向外张望,就能看到,当那只强壮的乔基在开满鲜花的灌木丛下排泄时,杜瓦格尔公爵夫人就会眼神凝滞地望着远方,像一个真正的贵族一样。但现在这双眼睛中却充满了泪水,而公爵夫人那温柔而饱经风霜的脸也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尊贵的女士!”我希望即使我对这位公爵夫人的称呼是错的,我的翻译器也能帮助我改正:“请原谅,我是从另一个国家来的,这是谁的葬礼?”她看向我,眼神却仿佛没有看到我一样。 看得出她微微有些吃惊,但她过于悲伤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我的无知或者是厚颜无耻。“希西。”说出这个名字又使得她难以抑制地抽泣了一会儿。

海根的王室成员(4) 
她转过身去,用一张带花边的大手绢遮住了脸,而我再也不敢去问什么了。人群以很快的速度持续增长着。当棺材被从教堂里抬出来的时候,有上千人聚集在教堂门口的广场上,这几乎是莱格纳城的全部人口了。所有这些人都是贵族家庭的成员。国王本人和他的两个儿子还有他的兄弟跟在棺材后面,但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抬棺材的人和紧紧围在棺材边的人们是一些我从来没见过的奇怪人士——几个苍白肥胖,穿着便宜套装的男子;脸上有粉刺的男孩;长着黄铜色头发,穿着细跟高跟鞋的中年女人;还有一个穿着十分暴露,大腿很粗的年轻女子,她穿着迷你裙,三角背心,披着黑色带花边的棉布小披肩。她跌跌撞撞地跟在棺材后面,半歇斯底里地痛哭流涕,两边各有一个人搀扶着她。一边是一个看起来很害怕的年轻男士,他长着铅笔般粗的小胡子,穿着两只颜色明显不一的鞋;另一边则是一个个子矮小、态度冷淡、疲惫而又顽强的老太太,约莫有七十多岁了,全套都是看上去很脏的黑衣。我看到我的向导在人群的另一端,连忙向他那边走去。我的向导是一位年轻的子爵,是第一公爵的儿子,我在这里逗留的时候和他建立了一种类似友谊的关系。不过要到他身边去很困难,因为每个人都在跟着缓缓移动的抬棺材队伍慢慢移动,走向国王的豪华轿车和在宫殿大门口静静等待着的四轮大马车。 当我终于来到向导身边时,我问道:“那是谁?他们又是谁?”“是希西”,他几乎是哀号着说出这个名字,大众的悲哀似乎也感染了他,“希西昨天晚上死了!”然后他似乎是想起了作为向导以及翻译的职责,也开始尝试着恢复自己那种贵族的风度,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用力眨掉了眼中的泪水,说:“他们是我们的平民。”“那么,希西是……”“她是,她曾经是,他们的女儿。唯一的女儿。”不管他如何努力,泪水还是涌上他的眼睛。“她是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孩。她妈妈就只有这么一个助手。那么甜的微笑。没有人像她一样,没有人。她是唯一的。哦,她是那样地充满了爱。我们可怜的希西啊!”他再也无法忍耐了,索性大声哭了出来。与此同时,国王和他的儿子还有兄弟在离我们相当近的地方通过。我看到两个男孩都在流泪,即使是国王那张从不动感情的脸在超人的意志力控制之下,也没能阻止感情的流露。他的兄弟智力有点障碍,看起来十分茫然,紧紧挽着国王的手臂,在他旁边机械地行走着。人群跟着抬棺材的人缓缓行进。人们互相推挤,争抢着去摸棺材上蒙着的白丝绸下面的流苏。“希西!希西!”人们呼喊着。 “哦,妈妈,我们也爱她!”他们呼喊着。“爸爸,爸爸,没有她我们该怎么办?她去和天使在一起了”,人们呼喊着,“别哭了,妈妈,我们爱你!我们会一直爱你!哦,希西!我们可爱的孩子!”棺材在众人的阻挡下,还是慢慢地来到了马车和轿车旁边。当人们将灵柩送入白色灵车的后车厢时,每个人的喉咙里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种颤抖的、非人的呻吟声。贵妇和贵族们尖声哀号,甚至有人昏晕在地。 穿迷你裙的女孩好像发了羊角风,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过她很快就恢复过来了。那些肥胖苍白男人们中的一个将她推进了一辆轿车里。轿车的引擎低吼起来,车夫们的白色骏马也开始向前行进,整个送葬的队伍也出发了,仍然是步行的速度。人群仍然如潮涌般跟随着灵车。我回到了宾馆。后来我得知,几乎所有莱格纳城的居民都跟着送葬队伍走了六英里直到墓地,在埋葬的过程中一直都站在那里观看,表达着他们的悲痛。 直到晚上很晚的时候,人们才四散回到宫殿和贵族住宅中,每个人都很疲倦,足部酸痛并且面带泪痕。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与年轻的子爵交谈,他这时才刚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向我解释了我看到的现象。我之前就知道,赫姆格根王国的每个人都有皇族的血统,都与王国的国王(或其他王国的国王)有直接的血缘关系。 但我不知道的是,有一个家庭没有皇族的血统。他们是平民。他们家族的名字是盖特。盖特这个姓,还有盖特夫人的娘家姓塔格,都是《血缘之书》中完全没有提到的。姓盖特或塔格的人从未与皇室的人或贵族通婚过。没有一个类似于年轻英俊的王子引诱了制靴匠的漂亮女儿之类的家族传说。没有任何的家族传说,也没有任何的家族历史。

海根的王室成员(5) 
盖特家的人不知道他们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他们在这个王国居住了多长时间。他们是世代相传的制靴匠。然而在阳光明媚的海根,很少有人穿靴子。 盖特先生做的是他父亲做过,而他的儿子也会学着做的事情:为守卫城墙的王子们制作考究的皮靴;为皇太后制作毡靴,因为太后喜欢在冬日里跟她的乔基一起在牧场上散步。阿格比叔叔知道如何鞣制皮革;依尔斯阿姨知道如何将羊毛制成毡;婶祖母约莉放牧绵羊;表兄法维格总是吃太多葡萄,整天醉醺醺的。大一点的女儿切基心地善良,可惜有点儿疯。还有希西,可爱的希西是他的小女儿,也是整个王国的宠儿,赫姆格根的野花,唯一的平民小女孩。她一直都是体弱多病的。她曾与年轻的王子弗洛迪格共同陷入了爱河,然而很明显,他们是不可以结婚的。 有传言说有人曾看到他们不止一次地,在昏暗中的布里奇宫附近幽会。我的子爵显然想要相信这传言,但这很难,因为他知道弗洛迪格王子已有三年都不在国内,他去哈福维格的学校学习了。无论如何,希西的心肺功能很差。“平民经常会这样”,子爵说,“这是遗传的。流行在女性中的一种遗传病。”她的健康状况日渐恶化,身体瘦弱,面无血色,但却从不抱怨,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她就这样离去了,躺在冰冷的泥土中,可爱的希西,赫姆格根的野花。 整个王国都为她哀悼。他们为她疯狂地哀悼,无度地哀悼,无可安慰地哀悼,像贵族般地哀悼。当她被放入墓穴的时候,就连国王也流下了眼泪。在人们开始为墓穴填土之前,王后将一枚钻石胸针放在了希西的灵柩之上,这胸针是从北地的厄宾女王以来代代相传,传女不传子的家族证物,传到王后手里已是第十七代。 除了拥有厄宾血统的人之外,没有人碰过它。而现在,它静静地躺在了平民小女孩的坟墓里。“就算是这胸针,也比不上她的眼睛明亮。”王后说。在葬礼举行后的不久,我不得不离开了海根。在其他位面的旅程中耽搁了三四年之后,我再度回到了赫姆格根,此时那无节制的悲痛已经停息很久了。我设法找到了之前作为我向导的那位子爵。他已经不再做向导了,而是继承了第一公爵的地位,拥有王宫中一个新建的侧翼,并享有皇室葡萄园的使用权。他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由于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好奇心,所以他更年轻一点的时候,业余爱好是做向导。实际上他对外人还是有一些好感的。 他也有一种无可救药的优雅,而我就利用了这一点。他几乎无法拒绝别人直接提出的要求。因此当我提出请求要参加晚会时,他就会邀请我。在我逗留于赫姆格根的一个月中,我参加了数次晚会。这个时候,我发现了海根人交流中的另一个话题——相形之下,运动、宠物、天气甚至血缘的话题都会黯然失色。姓塔格和盖特的人,那时候大概只有十九个或者二十个这么多,不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每一件小事都会引起赫姆格根贵族的莫大兴趣。孩子们制作关于他们的贴图簿。 子爵的母亲在盖特夫妇结婚当日,把自己珍爱的杯盘送给他们,愿他们早生贵子。赫姆格根贵族自发制作的,有关于平民家庭最近的行动和照片的报纸虽然简陋,但却不仅在本国极为流行,甚至在相邻的多洛赫王国和维格玛茨王国也能见到,这两个王国都没有一个平民。南边一个大点的王国叫奥德博伊,那里有三个平民家庭,还有一个真正的流浪汉,叫做奥德博伊的老流浪汉。而即使是在那里,关于盖特家的传言也流行甚广,比如切基的迷你裙有多短,塔格妈妈多长时间洗一次内衣,阿格比叔叔长的到底是个瘤还是个疖子,博德叔叔和婶婶这个夏天会不会去海边放松一个星期或者这个秋天会不会到维格玛茨山旅游之类的流言都被热火朝天地传播着,在奥德博伊引起讨论的热度一点也不比其他平民很少的国度(包括赫姆格根本身)更低。希西戴着野花编成的王冠的全身像——据说是根据弗洛维格王子所拍摄的一张照片画出来的,然而切基坚持说那照片是她拍的——成了许多宫殿中数千房间里的装饰品。 我也遇到了一些不愿对平民表示倾慕的贵族。考虑到我是个外人,福尔福德老王子对我的好感可说是非常罕有的了。他是国王的大表哥,我那位公爵朋友的伯父,然而他对于自己不寻常的叛逆思想倒是十分自傲的。“他们叫我家族的反叛者。”低沉如咆哮的声音诉说着,皱纹中的一双眼睛闪烁着精光。

海根的王室成员(6) 
他驯养弗伦尼,而不像一般贵族那样驯养乔基,并且他对所有的平民都不能容忍,甚至包括希西。“弱小”,他咆哮道,“没有毅力,没有教养。整天在那墙下四处招展,盘算怎么让王子看上她。 结果受了风寒,于是死了。真是群令人作呕的家伙。恶心、无知的乞丐。污秽的房屋。装模作样,他们就只会做这个。 尘土,尖叫,投掷锅子,坏名声,愚蠢的谈吐——都是装出来的。都是骗人的。他们上面一两代就至少有两个公爵。记住我的话,这些都是实话。”确实,当我开始注意那些流言、公告、照片,并且走上莱格纳街头与那些平民接触时,他们的确像是在假扮低人一等,或者不如说就是在嚣张地做假。 也许“专业”是我应该用的词。毫无疑问,切基并不是有意计划让自己的舅舅使自己受孕的,但当此事发生之后,她将这一事件最大程度地利用起来了。她会向任何一个拿着笔记本来找她的王子或是公主讲述她的悲惨故事:她是如何在塔格舅舅的诱导之下吃了一大串半腐烂的葡萄,直到她醉得呕吐起来,然后塔格舅舅又是如何扯光了她的衣服强xx了她。这个故事流传得越来越广,它也就变得越来越色情,越来越直率。 十三岁的王子霍都的笔记本中记载着切基生动逼真的语言,关于被塔格舅舅多毛的沉重身体压在下面的感受;以及她是如何地与他搏斗,然而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的意志。面对着另一个更年幼的女公爵,切基坦白说自己尝试过打掉这个孩子,但泡热水澡根本没用,塔格外婆的草药也一样,而如果用缝衣针的话,还不如直接自杀好了。 与此同时,塔格舅舅则四处吹牛打架,直到有一天,他的妹夫,也就是公认的切基之父(有很多人怀疑切基的出身,他们认为塔格舅舅也许就是切基的亲生父亲)伏击了他,在他身后用一根铅管把他击昏之后又痛殴了一顿。当人们发现塔格舅舅的尸体躺在自家厕所门口的一滩血液和尿液的混合物中时,整个王国都兴奋得发抖。因为盖特和塔格家没有管道设施,没有上水,也没有电力。前任王后一时心血来潮,大发慈悲地要把平民们那些老旧肮脏的房屋通上电和水。但那里的环境实在太糟糕了,顽童们在报废的汽车中玩耍,巨大的狗向长满疥癣的绵羊咆哮,还有阿格比叔叔制革厂的一缸缸污水。第一天,那些路灯就被顽童们用弹弓全部打坏了。盖特妈妈也从不愿意用电炉,还是喜欢用木头火炉来烤面包。 老鼠啃掉了电线的绝缘皮,让电线短路。平民区通电工程最显著的成果就是经久不散的,老鼠被电死的时候散发出的臭味。通常平民会像贵族一样,将外人视若无物,但有时,他们受强烈的爱国心驱使,会向外人投掷垃圾。这种事情发生之后,皇宫的发言人照例会表示震惊和不安,并使用类似的外交辞令,让外人知道海根人是好客而谦虚的。 但在贵族晚会上,人们常会带着点自满低声谈起此事,说一些类似“大水冲了龙王庙”之类的俏皮话。因为说到底,旅游者也都是平民,只不过不是他们的平民而已。他们的平民染上了一种外人的坏习惯。他们从六、七岁开始就开始吸美国香烟,每个人的手指都被烟熏得发黄,每个人身上都有令人厌恶的烟味,每个人都有剧烈的咳痰症状。凯奇表兄(我在葬礼上见过的苍白肥胖男子之一)藉由其子的关系,运作起了一笔利润可观的走私香烟生意,而他状似侏儒的儿子斯坦皮是在位面旅行者宾馆扫厕所的。年轻的贵族们常会从凯奇那里买一些香烟,然后秘密地吸掉它们,以体验那种反胃、恶心的不适,以及作为真正的俗人、下等人的那种感觉。我没有等到切基的孩子生下来就离开了。 在那个时候,贵族们的注意力早已集中在即将到来的大事件上,因为切基不止一次在公众面前宣称她确信,即将降生的这个私生子会是一个流着口水的白痴,没有腿,没有胳膊,也没有任何可以引起注意的地方,总之你就别指望它会有点什么。整整四个王国的贵族家庭也并没有指望更多。 他们只是恐惧而又着迷地等待着看到一场基因灾难,一个极小但又极恐怖的平民婴儿,好让他们可以开心地讥笑、悲凉地叹息或是恐惧地发抖。 我确信切基能完成她的使命,为他们带来这么一个婴儿。

黑 犬(1) 
黑犬叶耶大森林中的两个部落世代为敌。一个男孩,无论他是霍阿部落还是法利姆部落的,当他长大的时候,几乎都会急切地等待着去参加突袭,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证明,他已经成为了一个成年人。大多数的突袭行动都会遇到对方部落同样前来突袭的远征队,双方就在一些约定俗成的战场上展开激战,这些战场有的是山丘上的林间空地,有些是霍阿部落和法利姆部落居住的河谷。在猛烈的战斗之后双方各有六、七人死伤,这时双方的突袭队长就会不约而同地宣布本方胜利。两个部落的勇士们于是抬着死者与伤者凯旋而归,在驻地跳起凯旋舞。 牺牲的勇士们被安放在座位中观看舞蹈,此后才能下葬。 但有时,由于交流上的某些问题,一方的远征队在突袭途中并没有能遭遇到对方的远征队,这样他们就会来到对方的村庄,杀死男人,掠夺女人和孩子作为奴隶。这并不是一件能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经常造成村中女人、孩子和老人的死亡,同样也会损失掉很多的部落勇士。 他们认为,如果被突袭者知道突袭者即将到来,那是会令人感到更加满足和荣耀的,所以战斗和杀戮应该在战场上适当地进行,避免失去控制。霍阿和法利姆部落都不驯养家畜,只养一种小猎犬,用来让他们的茅屋和谷仓免遭鼠害。他们用的武器是青铜短剑和木制长枪,防具是皮盾。

黑 犬(2) 
就像奥德修斯奥德修斯:史诗《奥德赛》中的主人公。一样,他们用弓箭打猎或锻炼,但从不用弓箭战斗。他们在林间空地种植谷物和块根类蔬菜,每隔五到六年就将村子转移到其他的种植场。女人和女孩们的工作是种地、采集、准备食品、搬家以及其他各种工作,但他们不认为这些事情是工作,只是称为“女人做的事情”。 女人们也捕鱼。男孩们做陷阱诱捕林鼠和兔子,男人们猎取丛林中的梅花鹿,老年男子则决定何时该播种,何时该迁移据点,以及何时该对敌人发起突袭。因为有很多年轻人在突袭行动中被杀死,所以并没有很多老年人可以在这些事情上争论不休,而如果他们确实不能在种植和迁移的问题上达成一致,他们就会决定发起另一次突袭。仿佛从时间的开端起事情就一直是这样,每年发动一到两次的突袭,而双方都会庆祝胜利。 突袭的消息总会在事前恰当地泄露出去,远征队行进途中还会唱着嘹亮的战歌,这样战斗就会顺利地在战场上进行,村庄不会遭受到损害,村民们可以为他们战死的英雄哀悼,并且表达他们对可憎的霍阿人或者可憎的法利姆人永不停息的仇恨。 双方都会对此感到满意,直到黑犬的出现。法利姆部落得到消息说霍阿部落出动了一支大型的远征队。所有的法利姆勇士脱了个精光,抓起他们的剑、矛和盾,高声唱着战歌冲向鸟溪边的战场。他们在那里遇上了霍阿的人,同样是脱得精光,装备着矛、剑还有盾,高声唱着战歌。但在霍阿部落的战士前面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条大黑犬。它的背能到人的腰那么高,还长着一个巨大的头。

黑 犬(3) 
它跳跃着前进,眼睛发着红光,呼吸时嘴里喷出大量的泡沫,牙齿很长,可怕地吼叫着。 它向法利姆部落的队长扑过去,把他扑倒在地,正在他极力试图用剑杀死这畜牲的时候,它撕裂了他的喉咙。这一完全出乎意料、不符合传统的恐怖事件使得法利姆人个个不知所措,恐惧万分。他们不再唱战歌,也无法抵挡霍阿人的攻击。又有四个法利姆勇士被杀死了——其中一个是被黑犬杀掉的——法利姆人开始恐慌地四散逃跑,也没有收拾死者的尸体。 这种事情以前从未发生过。法利姆的长者们不得不深入讨论此事,最后决定发动一次报复性的袭击。 通常突袭行动都是以胜利而告终,因而每次突袭之后,直到下一次战斗的几个月到一年时间里,整个部落的年轻男子都沉浸在高昂的士气当中,但这次就不同了。法利姆部落被打败了。勇士们不得不在夜间潜行回到战场,将死者的尸体抬回来;而且他们发现尸体已经被那只黑犬给毁坏了:有一个人的耳朵被咬掉,队长的左臂也被吃得干干净净,白森森,上面还留着牙印的骨头碎片散落得满地都是。法利姆的勇士们急切地期望着得到一场胜利。长者们日夜不息地唱了三天战歌。然后年轻男子们脱光衣服,拿起剑、矛、盾,阴沉着脸色,高唱着战歌,沿着丛林中的小路冲向霍阿村。但在他们还尚未到达这条小路上的第一个战场之时,他们就看到那条可怕的黑犬正向他们跑来。后面跟着高唱战歌的霍阿勇士。法利姆勇士们转过身四散逃跑,没有人敢于与对方战斗。直到当天晚上很晚的时候,他们才一个一个地回到村中。 女人们没有向他们致敬,只是安静地把食物摆了出来。孩子们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围在他们身边,而是躲在了茅屋中。 长者们也躲在茅屋里痛哭着。勇士们在他们每个人的垫子上躺了下来,无声地痛哭着。女人们在星光下的烤架旁低声交谈。“我们都会成为奴隶”,她们说,“成为可憎的霍阿人的奴隶。我们的孩子也会成为奴隶。”然而霍阿并没有发动突袭,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也没有。等待总是艰难的。 长者与年轻人互相交谈。他们得出结论,必须突袭霍阿,不管付出多少人的生命也要杀死那条黑犬。他们整夜唱着战歌。早上,所有法利姆的勇士脸色异常阴沉,也不再唱歌,走上了最近的一条前往霍阿驻地的路。他们没有跑步前进。他们的脚步虽缓慢,却很坚定。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向前张望,等待着黑犬,那红眼獠牙怪物的出现。 在恐惧中,他们期待着它的出现。

黑 犬(4) 
而它的确出现了。但它并没有咆哮着向他们扑来。它从小径边的树丛里跳出来,安静地望着他们,那可怕的嘴角竟然露出了类似狞笑的表情。然后它向着他们的前方跑去。 “它在逃跑!”亚胡叫道。“它在指引我们。”突袭队队长余说。“指引我们走向死亡。”年轻的基姆说。“不!是走向胜利!”余喊道,他开始跑步前进,高举手中的矛。他们到达霍阿村的时候,霍阿人才刚刚意识到这是一次突袭,霍阿勇士们没做任何准备就跑了出来,还穿着衣服,也没有拿任何武器。黑犬扑向最近的一个霍阿人,把他扑倒在地,撕咬着他的脸和喉咙。村中的孩子和女人们尖叫着,有些逃跑了,也有些抓起棍棒试图攻击敌人,现场一片混乱,但当黑犬丢下第一个遇难者向他们进攻时,所有人都开始四散逃开。法利姆勇士们跟着黑犬进入了村庄。他们很快杀死了几个男人,抓住了两个女人。然后余喊道:“胜利!”他的勇士们也都喊起来:“胜利!”随后就转身向法利姆村凯旋而归,抬着他们的俘虏,但没有死者,因为他们没有损失任何一个人。 队伍中的最后一位勇士回头看了一眼。黑犬还在小路上跟着他们,嘴里不停地流下口水。他们在法利姆村召开了凯旋舞会,但这并不是一次能让人满意的凯旋舞会。因为没有那些被安置在座位中,冰冷的手握着沾满血迹的剑,默默地观赏舞蹈的死者。两个抓来的奴隶低着头,用手蒙住眼睛哭泣着。 只有黑犬蹲坐在树下,狞笑着看着他们跳舞。村里的小猎犬都害怕地躲到茅屋里去了。“我们很快还会再次突袭霍阿的!”年轻的基姆叫道,“我们会跟着神犬一起走向胜利!”“你得要跟着我。”队长余说。“而你得要听从我的意见。”最老的长者印法说。

黑 犬(5) 
照例,女人们给他们拿来装满蜜酒的大杯,好让他们能尽兴痛饮,但她们却不能去看凯旋舞。她们聚集在星光下的烤架旁小声交谈着。男人们全都喝醉了,在地下横躺竖卧,两个霍阿女人打算趁机逃跑。但黑犬站在她们面前,露出獠牙,低沉地吼叫着,吓得她们又转头回到村中。 几个村中的女人从烘干架旁来到她俩身边,她们开始一起聊天。法利姆和霍阿的女人们讲的是同一种语言,而男人们则不然。 “这狗是从哪儿来的?”印法的妻子问道。“我们不知道。”年长些的那个霍阿女人说,“我们的男人们出去突袭的时候,它就出现在他们面前,开始攻击你们的人。第二次又是如此。所以我们村的长者就用鹿肉、活兔子和小狗喂它,把它称作胜利之灵。今天它又反过来攻击我们,给你们带来了胜利。”“我们也可以喂养那狗。”印法的妻子说。女人们讨论了一会儿。余的姑母回到烘干架旁,取下一大块烟熏鹿肉。印法的妻子在肉上涂了些酱。 然后余的姑母拿着肉走向黑犬。“给你,狗狗。”她说着,把肉扔在地上。黑犬咆哮着走过来,叼起肉块并开始撕扯它。 “好狗狗。”余的姑母说。然后女人们就各自回了茅屋。余的姑母把两个俘虏带到自己的茅屋里,给她们睡垫和被单。第二天早上,法利姆的勇士们带着宿醉的头痛和疲倦的身体醒来了。他们看见孩子们围成一圈,听见孩子们兴奋的唧唧喳喳声。他们在看什么?是黑犬那僵直可怖的尸体,一百支以上的鱼叉穿过了它的身躯。 “是女人们干的。”勇士们说。“用下了毒的肉和鱼叉。”余的姑母说。“我们没有建议你们这么做。”长者们说。“不过,我们已经做完了。”印法的妻子说。 此后,每隔一年或几个月,法利姆人仍然会突袭霍阿,而霍阿人也依然会突袭法利姆,他们在约定俗成的战场上战斗,按惯例战死数人后宣布本方胜利,然后抬着自己部落的死者凯旋而归,死者照例要看凯旋舞,一切都回到了正路上,所有的人都觉得很满足。

亚龙河战争(1) 
亚龙河战争在玛西古那些逝去的岁月中,有两个城邦——梅云和扈伊——它们在贸易、学术和艺术方面都是对手,并且不断地因为双方牧场的边界而产生摩擦。关于梅云城建立的神话是这样的:一位女神塔芙在与一位名叫梅的年轻牧牛人共度良宵之后,将自己闪闪发光的蓝色斗篷送给了他。 她告诉他,当他把这斗篷铺开时,斗篷覆盖的土地将成为一个伟大的城市,而他将会是这城市的主人。 在梅看来,他的城市可能只有五尺长,三尺宽,但他还是找了他父亲最好的一块牧场,准备把女神的斗篷铺在草地上。 他展开斗篷;但铺在地上的斗篷越来越大,而他手中的布料竟也越来越多。最后斗篷覆盖了两条河流(小的叫厄农河,大的叫亚龙河)中间所有的多丘陵土地。 城市的边界得到确定之后,那闪闪发光的斗篷向天空飞升而去,回到了它主人的身边。梅是一个富有进取心的人,他使得整个城市安全运转,在他漫长的统治时期里城市飞快地发展,即使是在他死后,城市仍然散发着活力。而扈伊的神话则是这样的:在一个温暖的夏夜,一位名叫扈的少女睡在她父亲的农场上。布尔神向下界看去,看到了她,并且,可以说是无意识地,占有了她。 扈十分愤怒。她不接受他的初夜权,并宣布她将把此事告诉他的妻子。布尔神为了安抚她,告诉她说她将为他生一百个儿子,这些孩子们将在她失去贞操的地方建立起一个伟大的城市。然而,当扈意识到自己要生这么多的孩子时,她更加愤怒了。于是她找到了布尔的妻子塔芙女神。 塔芙不能取消掉布尔所做的事情,但可以稍微改变一点。 不久之后,扈生下了一百个女儿。 她们成了富有进取心的年轻女子,在她们外祖父的农场上建起了一座伟大的城市,在她们漫长的统治时期里城市飞快地发展,即使是在她们死后,城市仍然散发着活力。不幸的是,在亚龙河的西岸,扈父亲农场的边界与塔芙的闪光斗篷所划出的界线是相交的。

亚龙河战争(2) 
梅和扈的第一代后裔不停地争论着,这块最宽处不过半英里的月牙形土地究竟该归谁所有。 当他们意识到这样下去是不会有结果时,他们就开始向女神塔芙和她的丈夫布尔祈祷要求得到土地的所有权。然而这对夫妻神对此事无法达成一个和解,或者不如说他们对任何事情都无法达成和解。布尔支持扈伊人。 他告诉过扈,她的后裔将拥有这土地,并统治城市,这件事已经定了,就算孩子都变成了女儿也一样。塔芙倒是有些公平竞争的意识,不过她对于自己丈夫那数以百计的私生女的后裔确无任何好感,因此她说,她把斗篷借给梅的时间是在布尔占有扈之前,所以梅的权利是在扈之先,这件事已经定了。 布尔听取了他的一些孙女们的意见,这些女子指出,河西的那一小片土地至少在塔芙将斗篷借给梅的一个世纪之前,就是扈父亲家族的农场的一部分。 她们说,无疑地,斗篷伸展到扈父亲的农场上,这仅仅是一个小疏忽,只要梅云城提供一些补偿,扈伊城完全可以谅解对方,条件是六十头小牛和十袋金子。其中一袋金子将被打成金叶子,覆盖在扈伊城布尔神庙的祭坛上,这样事情就可以告一段落了。塔芙不打算听取任何人的意见。 她说,在她当初说斗篷覆盖的地方都属于梅时,她没有犯任何错误。 如果梅云人想要为他们城中的闪光塔芙祭坛铺上金叶子(他们已经这么做了),那很好,但不会对她的决定产生任何影响,因为她的决定是根据不可改变的事实做出的,而且作为神祇绝不能出尔反尔。 于是两个城市都拿起了武器,而从此时开始,布尔和塔芙就没再显示过神迹了,虽然人们依然信仰他们,但不论梅云和扈伊的人们如何祈祷和恳求,他们依旧没有现身。此后的两代人仍然是争执不休,有时扈伊人会派出武装劫掠队,跨过河流来到他们宣称占有的西岸。河流本身也有长约一英里半的一段是处于争议中。

亚龙河战争(3) 
在最浅的地方,亚龙河约有三十码宽,当它在五英尺高的河堤中间流动时就窄一些。在争议河段的北端有一些非常好的捕鱼区。扈伊劫掠队常会遭到梅云人的激烈抵抗。扈伊人夺回亚龙河西的争议地区后,就会建起一道半圆形的墙然后踏上回程。而此时,梅云人将会聚集起来冲过那道墙,将扈伊人赶回亚龙河东岸,把墙推倒,沿着河东岸建起另一道墙。 但扈伊的牧人惯于在河的这一段饮牛。 他们会立刻开始破坏梅云人建的墙。梅云弓箭手们向他们射击,有时会伤到人员或牛群。扈伊人怒火中烧,再度派出劫掠队重新占领亚龙河西岸。此后又出现了和事佬的角色。 梅云之父议会召开秘密会议,而扈伊之母议会也召开秘密会议,他们命令战士们撤退,向亚龙河对岸派出使者和外交官试图达成一个协议,然而这一切都失败了。有时候他们也会达成一个协议,然而很快就会有牧人来到已划归对方的草场上放牧,或者是发生渔人互相争斗的事件。然后事情就又周而复始了。在这些军事行动中被杀死的人并不多,但双方年轻男子的死亡率都在逐步提高。扈伊的议员女士们决定以一次不流血的行动来终止这一问题。 就像平时一样,发明是发现之母。扈伊的铜矿开采者开发出了一种威力强大的炸药,议员女士们将此视为终止战争的手段。她们下令调动起大量的劳动力,这些扈伊人在弓箭手和长枪兵的保护下热火朝天地进行挖掘,将爆炸物埋在地下,在二十六个小时之内,他们的爆炸物使得亚龙河改道,从他们宣称的边界,也即原河道的西边流过。无数次被梅云人推倒,而扈伊人又无数次重建的城墙废墟就在新河道的旁边。 然后他们将使者派到梅云,并以礼貌而慎重的口气宣布说,两个城市之间的和平可以正式开始了,因为扈伊已经决定接受梅云提出的边界条款——即亚龙河的东岸。而扈伊的牛群也可以在东岸的固定地点饮水。梅云议会中的很多人都愿意接受这个方案。他们承认扈伊那些老谋深算的女人们骗走了他们的财产,但既然那片牧场只有不到两英里长,半英里宽,给了她们又能如何呢。

亚龙河战争(4) 
另一方面,他们在亚龙河上的捕鱼权也可以得到确认了。他们敦促议会赶快承认新的边界。 但比他们更顽固的人拒绝向欺骗行为妥协。莱克托将军发表了一次演讲,呼吁人们尊重每一寸土地,因为这些土地浸透着梅后裔的鲜血,也是塔芙的闪光斗篷曾覆盖过的圣地。这次演讲使得投票的结果发生了转变。梅云当时并没有发明出非常有效的炸药,但让河流回到它原来的河床上比人工开凿河道要简单得多。 仅在一夜之间,召集来的梅云劳动力在弓箭手和长枪兵保护下热情似火地挖掘着,又把亚龙河改回了原道。他们没有遭到抵抗,也没有流血,因为爱好和平的扈伊议会禁止他们的部队攻击梅云人。莱克托将军站在亚龙河东岸,没有遇到任何的对手,嗅着空气中胜利的气息,他叫道:“冲啊!消灭那些诡计多端的婊子们!”据史家所言,听到这一声喊,梅云的弓箭手和枪兵跑步通过半英里宽的牧场,冲向扈伊的城墙,后面还跟着刚刚把河流恢复到故道上的市民们。 他们杀入城中,但城市守卫早已做好了准备,而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扈伊市民们也像猛虎一般地战斗。在持续一小时的血腥战斗结束后,莱克托将军被杀——一位愤怒的妇女从窗子里扔下一个沉重的黄油搅拌器,把将军砸死了。梅云的军队杂乱无章地退回亚龙河。他们重新组织起防守,英勇地守卫着河岸,但当夜幕降临时,他们还是被赶到了河的另一边,残兵败将逃回梅云城中寻求庇护。扈伊的部队和市民没有试图攻进梅云,他们又开始挖掘河床,准备爆炸物,将亚龙河再次改道。众所周知,技术,尤其是破坏性的技术,具有易于传播的天性。 无可避免地,梅云很快得知了如何制造出和他们的对手一样的爆炸物。可能有点不寻常的是,两个城市都没有试图将这个技术应用到武器制造中。梅云也拥有爆炸物之后,他们新任命了一位工兵部队长官,带领着军队炸掉了亚龙河故道上的大坝。河水涌向故道,军队也便班师而归。在大约一百年之后,整个地区的地形发生了巨大而无可挽回的改变。曾经绿草茵茵的牧场不见了,亚龙河不再有适合捕鱼的地方,怪石嶙峋的狭窄处、泥泞的饮水处和牛儿们可以在其中避暑的浅滩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大峡谷,一个大裂口,约有一英里宽,两千英尺深。

亚龙河战争(5) 
两边的峭壁是干燥的泥土和摇摇欲坠的石块。没有任何植物能在那上面生长。就算没有一再发生的爆炸影响,在冬天的雨中,会有很多石头被冲刷下来形成岩崩和泥石流,将峡谷下面混浊的激流给堵住,而这样一来水流就会冲刷另一边的岩壁,造成更严重的岩崩。如此日复一日,峡谷变得更宽也更长了。此时的梅云城和扈伊城离悬崖只有数百码远。他们隔着深渊相互咒骂对方,说对方让自己丢掉了牧场、田地、牲畜和金钱。事实上所有的争议地区都已经被埋没在泥石流之下了,再进行爆炸活动已经毫无意义;然而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 战争一直没有停息,直到某一个可怖的夜晚,半个梅云城在一场剧烈的震动中崩塌,慢慢地滑进了亚龙大峡谷里。引发这场灾难的爆炸物并不是扈伊超级工程师所安置的,而恰恰是梅云的工兵长官安置的。当然,对于遭到创伤的梅云人来说,这一切都是扈伊的错:如果没有扈伊,他们怎么可能会把炸药放错地方呢。但扈伊的许多居民绕道穿过亚龙峡谷,帮助那些在泥石流中可能存在的幸存者。诚实而慷慨的行动不会没有回报的。 双方签订了休战协议,真正的和平终于到来了。从那以后,梅云与扈伊之间的关系虽然仍很紧张,但再也没有谁采用爆炸的手段了。这时候的他们没有牲畜也没有牧场,只得靠旅游者生存。梅云的优势是,它就坐落在大峡谷的西缘,拥有独特的风景,因此每年都能招徕数千的游客。 但更多的游客选择呆在扈伊,因为那里的食品要好些,而到大峡谷东缘也不远,在东缘更能看到西缘看不到的,古老梅云城的半边废墟。峡谷的两边各有一条专属的盘山小路,以便让游客们骑着驴下到峡谷最深处,去看那再度变得清澈的亚龙河。然而河中不再有饮水的牛,也不再有鱼了。 游客们在绿草如茵的河岸边开始野餐。这时,作为娱乐活动的一部分,扈伊向导就会讲起布尔神的一百个女儿的传说,而梅云向导就会讲起塔芙女神闪光斗篷的神话。然后他们就会骑着驴,缓缓地爬上山坡,回到光明之中。

飞 人(1) 
飞人吉亚人与我们位面的人很相似,只除了一点:他们没有毛发,取而代之的是羽毛。婴儿头上长着纤细的绒毛,到了儿童期,这些绒毛逐渐生出暗褐色的斑点,而在青春期时,这些绒毛就变成了真正的羽毛。大多数男人的后颈处都生有坚硬的翎羽,头上长满略短的普通羽毛,头顶正中则长着高耸的头冠。男性的头羽一般是黑色或棕色,还长有不同颜色的斑点,包括青铜色、红色、绿色和蓝色。女性的羽毛通常都会长得很长,有些人的头羽会一直拖到地板,头羽的末端柔软、卷曲,就像鸵鸟的尾巴那样。女性头羽的颜色多种多样,包括紫色、红色、珊瑚色、祖母绿色、金色等等。 吉亚男人和女人的耻部和腋下都长有绒毛,全身则都有短小的体羽。拥有浅色羽毛的吉亚人赤裸着身体的时候非常漂亮,但他们经常遭遇虱子的困扰。 对于吉亚人来说,换毛是一个持续的过程,而非季节性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脱落的羽毛有可能不会再长出来,四十岁以上的人,无论男女都有斑秃的现象。因此,许多人在他们最美观的头羽脱落时,会把它们收集起来,制成假发以备后用。 头羽颜色难看的人也可以在一些特别的商店购买制作好的假发。将头羽漂白、喷上金色染料或将它们卷曲起来都被视为时尚的行为。城市里的每一家假发店在出售各种头饰的同时,也都可以依照流行,将顾客的头羽漂白、染色或卷曲等等。 拥有特别漂亮的长头羽的女性在遭遇穷困的时候,也会将自己的头羽以相当高的价格卖给这些商店。 吉亚人用羽毛笔书写。小孩开始学习写字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会依照传统,将自己的翎羽作为笔送给孩子。恋人们互相交换羽毛,并用对方的羽毛书写给对方的情书。伊努伊努伊的著名戏剧《误解》中曾经提到过这个浪漫的风俗:哦,我背叛的羽毛啊,写下了他的爱但却是给她!他的爱——我的羽毛,我的鲜血!吉亚人沉静、平和,行事符合传统,他们对创新不感兴趣,在陌生人面前会显得害羞。他们对于科技发明以及其他新鲜事物都具有抵御力。有人试图将圆珠笔或是飞机卖给他们,也有人尝试过将他们引入神奇的电子技术世界,但这些人全部都失败了。 吉亚人仍然在用羽毛笔相互写信;用自己的头脑算数;出行时还是依靠步行,或者乘坐由一种样子像狗、叫做乌格努努的大型动物拉的车;只有在绝对必要的时候才学一点点外国话;观赏依照传统格律写成的古典舞台剧。虽然耳闻目睹了许多的先进科技成果、令人惊讶的小仪器、来自其他位面的先进科学知识——这是因为吉亚是一个受到旅行者青睐的位面——但所有这些都不能在吉亚人心底激起一丝一毫的嫉妒、贪婪或是自卑感。 他们的行为方式仍然和从前一模一样:这并不能说是古板,但显然是一种迟钝,一种礼貌的漠不关心,任何人都不能得知他们的想法。 在这样的外表之下,掩藏着的也许是一种超常的自满,但也可能是其他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当然,粗鄙的旅行者们为吉亚人起了一些难听的绰号,例如:鸟人、羽毛头、鸡脑,等等。许多来自于一些更为活跃的位面的游客会造访平静的小城,或乘坐乌格努努拉的四轮车在原野中奔驰,或出席恬静而充满魅力的舞会(吉亚人很喜欢跳舞),或在剧院中度过一个古典式的夜晚,但这些不会让他们丢弃对于当地人的蔑视。总体来说,外地人对吉亚人的评价是“有羽毛但没有羽翼”。这些自视甚高的旅行者也许会在吉亚度过整整一个星期,但他们不会看到任何一个有翼的本地人,也不会知道他们偶尔看到的、天空中的一个黑点并不是一只鸟儿或一架喷气机,而是一个正在飞翔的女人。除非外人提出相应的问题,否则吉亚人不会谈及他们那些有翼的同胞。他们不会故意掩藏关于飞人的信息,但他们也同样不会主动提供信息。 为了写出以下的描述,我不得不询问了许多问题。在青春期末期到来之前,翅膀是不会发育的,甚至没有能够说明翅膀是否会发育的迹象。直到女孩十八岁、男孩十九岁的时候,他们中的某些人会开始发低烧,并伴随着肩胛骨处的疼痛。在此之后是持续整整一年,或者更久的剧烈疼痛。 这期间,新生的飞人必须保持身体温暖,拥有充足的食物,远离任何噪音。除了食物,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们舒适起来——新生的飞人大部分时间都非常饥饿。他们必须盖上厚厚的被子或毯子,等待自己的身体按照新的结构成长起来。他们的骨骼变得轻巧多孔,整个上身的肌肉结构全部发生了变化。从肩胛骨处迅速长出的巨大骨瘤变成了宽大的双翼。最后一个阶段,翅膀上会长出羽毛,这时候就不会再有疼痛了。 主翼本身非常巨大,甚至可以达到一米长。一个男性飞人的翼展大约在四米左右,女性飞人则约为三点五米。同时,小腿后面和脚跟处也会长出坚硬的羽毛,在飞翔中,这些羽毛可以帮助控制方向。任何意图干预或阻止翅膀长出的行动都不会有用处,而且会对人体有害,甚至可以致人死命。如果翅膀生长的过程受到了妨碍,那些骨骼和肌肉就会扭曲、枯萎,造成难以忍受并且无法减轻的疼痛。在任何时候切除翅膀或飞羽都会引起缓慢而痛苦的死亡。对于最为保守的吉亚人来说,有翼人的这种弱点被与宗教行为联系在了一起。在北极附近的冰冷海岸上生活的部落中,一旦一位年轻人显现了这种致命的迹象,他将会立刻被捆起来送到部落的长老那里。

飞 人(2) 
长老们会为新生的飞人举行类似葬礼的仪式,然后在受害者的手脚上绑上巨石。他们走到海岸边的悬崖旁边,然后将他推下去,并不停地喊叫着:“飞吧!飞给我们看看吧!”而在南方高原中生活的牧羊人中,他们允许这个年轻人的翅膀完全长好。 新生的飞人会得到良好的照顾,在整整一年中都被当成神一样来崇拜。假设显现出这种致命症状的是一个女孩。在她发烧、说胡话的过程中,她被当作一位萨满或是预言者。祭司们将她所说的话按照他们的理解翻译过来,并传达到整个部族当中。 一旦她的翅膀完全长成,人们会立刻将她绑起来。然后,整个部族就会带着她走向最近的一处悬崖或是深谷上方——在那个平坦荒凉的地方,这趟旅程往往要花费数周的时间。到达目的地之后,他们会连续跳上几天的舞,并吸食用植物的枝叶熏出的致幻烟雾。那个女孩和所有的祭司都进入了迷幻状态,他们唱着歌,跳着舞,一直走向悬崖的边缘。在那里,人们会解开她双翼之上的束缚。她第一次举起她的翅膀,就像一只雏鹰初次离巢那样,从悬崖上跳到空中,狂野地挥舞着那巨大但却未经过锻炼的双翼。不管她是否真的飞了起来,部族中的男人都会兴奋地尖叫着,用弓箭射向她,或用狩猎的尖矛投向她。她被数十支长矛和弓箭刺穿,从空中坠落下去。 女人们在悬崖上尖叫着,如果那个女孩落到悬崖下面但还没有死去的话,她们就会用石头把她砸死。然后,他们再扔下大量的石头,将尸体埋在高耸的石冢下面。在南部的高原上,每一处悬崖的下面都有很多这样的石冢。古老石冢中的石头又被取出来,建成新的石冢。这种年轻人也许会尝试逃离他们的宿命,但因为正在发育的翅膀带来的发烧和虚弱,他们很难逃得很远。在南方的默姆部族中流传这样一个传说,有这样一位有翼的男子,他从举行牺牲仪式的悬崖跳到空中,并且飞了起来。他飞得如此之高,没有任何弓箭或者长矛能够射中他。他就这样消失在天空中。原本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一位名叫诺维尔的剧作家以这个故事为蓝本写作了一出爱情悲剧。在这出名叫《犯禁》的戏剧中,这个年轻的飞人与他的爱人约定在某处密会,并飞到约定的地点去见她。但她在无意之中将这个秘密泄露给另一个追求者,这个第三者就在密会之处静静地潜伏着。当这对恋人拥抱在一起的时候,他掷出长矛杀死了飞人。少女拔出她的匕首,杀掉了那个杀人犯,然后,在与垂死的飞人互道永别之后,她将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情节似乎很俗气,但如果表演得好,还是非常感人的。当男主角第一次展开双翼飞了起来的时候,以及垂死的他用巨大的青铜色翅膀抱住他的爱人时,每位观众的眼中都有泪光在闪动。几年之前,在我的位面上,芝加哥的一座剧院上演了《犯禁》这出戏的一个版本。非常不幸的是,它的名字被改成了《天使之死》,虽然这种事情也许是不可避免的。在吉亚,绝对不会有类似我们这里关于天使的传说。 对于吉亚人来说,胖乎乎的可爱小天使,盘旋的守护之灵,或者威严的神使,这些形象是一种险恶的嘲弄,每一位父母和每一个青春期的孩子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这是一种罕见但却恐怖的畸形,一种诅咒,一种死刑判决。在更为开化的吉亚人当中,这种恐惧在一定程度上是降低了。有翼人不再被当成牺牲的祭品,人们容忍他们,甚至同情他们,就仿佛他们是一些非常不幸的残疾人。我们也许会觉得这种情况非常古怪。在被束缚于大地上的人们头上飞翔,与苍鹫和神鹰竞赛,在天空中舞蹈,御风而行,却又不必待在一个嘈杂的金属容器当中,也不会有任何塑料或纤维或皮革制成的玩意儿捆在身体上面,而是用一对巨大、强壮、优雅的,属于自己的双翼飞翔——这难道不是一种伟大的欢乐和自由吗?如果说吉亚人认为能飞的人是残疾,他们该是多么的乏味、沉闷以及悲观啊!但他们确实有他们的理由。 事实是,有翼的吉亚人不能够信任他们的翅膀。翅膀的结构没有任何明显的问题。只要略加练习,任何一个有翼人都可以进行完美的短途飞行,或毫不费力的滑翔,或者直冲云霄。再经过一定的练习后,他们还可以翻筋斗,做出许多特技动作。有翼人完全成年后,如果他们有规律地飞行,将会获得超强的耐力。他们几乎可以在空中一直呆着。许多有翼人都学会了利用他们的翅膀在空中睡觉。有记录表明,曾有人连续飞行了两千英里以上,途中只是短暂地盘旋在空中进食。这些长途飞行记录大多数都是由女性创造的,因为她们的身体更轻,所以在长途飞行中更有优势。而男性的肌肉则更为有力,如果有速度飞行奖项的话,那一定非他们莫属。但是占据大多数的没有翅膀的吉亚人对纪录、奖项等等根本不感兴趣,因为这种比赛具有非常高的死亡风险。

飞 人(3) 
问题在于,飞人的翅膀有突然完全失去作用的倾向。吉亚以及其他位面上的所有飞行器工程师和医学研究员都无法找到这种失灵的原因。翅膀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它们失灵一定是由于某种尚未发现的身体或精神原因,一种翅膀与身体其他部分的不兼容现象。 不幸的是,翅膀失灵前不会有任何征兆,因而没有办法可以预言翅膀是否会失灵。 一个自从成年之后每天飞行的飞人某天早上毫无问题地起飞,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后,突然之间,发现他的翅膀不再听从他的命令——它们颤抖着覆在他的身体两侧,完全不能动了。于是,他便像一块石头一样从空中栽了下来。医学论文指出,飞人每飞行二十次就有一次会发生翅膀失灵现象。但是与我交谈过的飞人普遍认为这个概率远远没有这么高,并且指出有些人每天飞行已经有数十年之久。 但他们并不愿意跟我谈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们不愿意跟任何人谈这个问题。他们似乎也并不迷信什么预防翅膀失灵的方法,只是将它作为一种完全的随机现象来看待。翅膀失灵可能在第一次飞行时发生,也可能在第一千次飞行时发生。至今还没有找到任何原因——遗传、年龄、经验、疲劳、饮食、情绪、身体状况,这些情况都不能成为翅膀失灵的原因。一个飞人每一次飞翔时,翅膀发生失灵状况的可能性是完全一样的。 有些人会在从空中坠落之后幸免于难。他们不会再次坠落了,因为他们再也不能飞了。一旦翅膀失灵,此后它们就没有任何用处了。它们就像巨大、厚重的羽毛披风一样,拖在它们主人的身后,一动都不能动。 外人也许会问,为什么飞人不携带降落伞以避免因翅膀失灵而丧生。毫无疑问,他们确实可以这样做。这是一个关于性情的问题。选择去飞翔的有翼人愿意承担翅膀失灵的风险,那些不想要承担风险的人不会选择去飞翔。 或者可以说,那些认为翅膀失灵是一种风险的人不会去飞翔,而去飞翔的人不认为它是风险。切除翅膀就会不可避免地造成飞人的死亡,切除翅膀的任何一部分也会造成难以忍受且无法治愈的痛苦。因此那些从空中坠落的飞人和选择不去飞翔的有翼人必须毕生都拖着他们的翅膀,无论他们是上街还是上下楼梯。他们变化后的骨骼结构不适合在地面上生活。他们步行时很快就会疲倦,而且很容易遭受骨折和肌肉伤。不飞的有翼人一般都活不到六十岁。选择去飞翔的人每次起飞都面对着死亡的风险。然而,还是有些人活到了八十岁,并且仍然一直在飞。 飞人起飞时的形象是一个很不错的景观。当我看到这些空气的大师像鹈鹕和天鹅那样拍打着翅膀时,我觉得人类也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笨拙。当然,从高处起飞是最容易的,但如果没有这样的便利条件,他们也只需要助跑二十到二十五米,同时上下挥动翅膀,踏出最后一步的同时,配合翅膀向下拍的反作用力,人就飞了起来,然后直冲上天——也许还会盘旋回来,向下面仰着头目送他的人微笑并挥手道别,在这之后才会飞到屋檐上面或是飞入远处的群山当中。他们飞翔的时候,双腿并拢,身体略微向后倾斜,小腿后面和脚跟上的羽毛就像老鹰的尾巴一样起着控制方向的作用。 他们的手臂与翅膀没有直接的联系——有翼的吉亚人是一种六肢生物——所以他们的手可以放在体侧以减小空气阻力,增加速度。在时间不太紧张的飞行当中,他们的双手可以做任何事情——挠头、削水果、绘制鸟瞰图、抱婴儿。抱婴儿的情况我只见过一次,而且我被吓坏了。我同一个名叫阿狄亚狄亚的有翼吉亚人谈过几次。以下就是经他允许记下的谈话记录:哦,是的,当我第一次发现——那件事刚刚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你知道——我惊呆了。太可怕了!我完全无法相信。我曾经很确定那件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你知道,我们小的时候,经常会开玩笑说谁谁谁会“长翅膀”,或者说“他有一天会起飞的。”但是,我?我长出翅膀? 那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所以当我开始感到头痛、牙痛、背痛的时候,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这是龋齿、传染病、囊肿……但等到一切真正开始的时候,连欺骗自己也做不到了。那真的很可怕。我真的不太记得那时候的事。感觉很糟糕,很疼。最初就像是有一些刀子在我的后背上面划过来划过去,还有一只爪子在不停地抓我的脊柱。然后疼痛扩散到全身:手臂,腿,手指,脸……我虚弱得根本站不起来。我从床上滚了下来,摔在地板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我躺在那里叫我母亲,“妈妈!妈妈,快来啊!”她睡着了。

飞 人(4) 
她在一家宾馆做服务员,每天工作很久,直到午夜之后才能回家,所以她睡得很熟。我能感觉到身下的地板都变热了,我发着高烧,我试着把脸贴到地板上降温……嗯,我不知道是疼痛真的减轻了,还是我已经习惯了,总之,两个月之后,我的感觉好了一点。尽管如此,还是很难受。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沉闷,很奇怪。我一直躺在那里,但不能仰躺,永远都不能仰躺了,你知道。晚上很难入睡。要是你有个头疼脑热,也总是在夜里疼得最厉害。总是发着低烧,脑子里有很多奇怪可笑的想法。但是总也没办法仔细考虑一个想法,甚至没法抓住一个念头。 我觉得我可能以后都不能思考了。各种想法好像都只是路过我这里,我只能无助地看着它们。也没有关于未来的计划了,我的未来在哪里呢?我曾经想要成为一名教师。我母亲很高兴我有这样的想法,她鼓励我继续在学校里学习,然后考取师范学院……嗯。我们的公寓只有三间房间,在雷丝梅克巷的一家杂货店楼上。我躺在我的小房间里度过了我的十九岁生日。我母亲从她工作的宾馆为我带回了一些好吃的食物,还有一瓶蜜酒,我们打算庆祝一下,但我不能喝酒,她也哭得吃不下东西。我吃掉了所有的食物,我总是很饿。我母亲看到我的吃相,也就高兴得笑起来了……可怜的妈妈!嗯,就是这样,我逐渐好了起来,翅膀刚长出来时只是又大、又丑而且没有毛的讨厌东西,等到开始长羽毛的时候就更糟糕,那些新生的羽毛就像是巨大的丘疹。 不过,在主翼和辅翼都长出来之后,我开始感觉到那里生出了肌肉,也可以活动我的翅膀,将它们略微举起来一点——而且我也不再发烧了,或者我的正常体温变得比之前高了一点,我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可以起床,在房间里走一走,而且我感觉到身体都变轻了,就好像引力对我不起作用,虽然又大又重的翅膀还在我身后拖着……但我可以把它们抬起来,不让它们拖到地板……但我还不能飞,我还是被束缚在地面上。我的身体是变轻了,但我试着走路的时候却更容易累,很快就疲倦得发抖。我以前跳远很厉害,但我现在连双脚同时离地都做不到。我现在身体感觉好多了,但是这么虚弱的身体让我很烦恼,而且我感觉被困住了。 就像是落入了陷阱。这时候,一个住在郊区的男性飞人听说了我的事,就来看我了。飞人们都会照顾处于变化过程中的孩子。在此之前,他已经来过了两次,他安慰我妈妈,也确认了我的情况没有问题。我很感激他。这一次,他和我谈了很久,教给我一些我能做的锻炼方式。在那之后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锻炼。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曾经很喜欢读书,但现在阅读无法吸引我的注意力了。我也很喜欢去剧院,但我现在不能那么做,我还不够强壮。而且像剧院那样的地方,除非你把翅膀束起来,否则是不可以进去的,那里没有那么大的空间。 你会占太大地方,你会把一切都搞成一团糟。我上学的时候数学很好,但我现在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问题上。它们似乎都没有意义了。所以我只能按照那个飞人教给我的方法锻炼。我一直都在锻炼。锻炼确实有效。在我们的起居室里没有足够的空间,所以我没办法做完整的垂直伸展,但我尽可能做了我能做的练习。我感觉好多了,也变得更强壮了。终于,我感觉到翅膀真的成了我的一部分,或者说我是它们的一部分。然后,有一天,我终于无法忍受继续呆在家里了。我已经整整十三个月都没出去过了,就呆在这三个小房间里,而这之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呆在其中一个小房间里,整整十三个月!妈妈出去工作了。 我走下楼梯。最初的十级台阶我是走下去的,然后,我举起了翅膀。虽然楼梯对于我的翅膀来说是太窄了点,但我还是能够略微举起它们,最后六级台阶我是飘下去的。嗯,算是吧。我重重地落到了楼梯下面,两个膝盖都很疼,但我不是摔下去的。那不能算是飞,不过也不能算是摔倒。我来到外面。空气非常好。感觉就好像我一年都没呼吸过空气了。事实上,我感觉在此之前我压根儿就不知道空气这回事。 即使是在那条窄小的街道上,屋子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天空,但至少还有风,还能看到天空,而不是天花板。伴随着头上的蓝天,美妙的空气,我开始步行。我没有任何计划。我只是想走出小巷,到某个开阔的地方去,一个广场或是公园,一个能够看到开阔天空的地方。我看到人们在盯着我,但我并不介意。

飞 人(5) 
在我没长出翅膀的时候,我也曾经这样盯着有翅膀的人。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好奇。翅膀并不是那么常见的。我也曾想象过拥有翅膀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你知道。这只是无知的表现罢了。所以我不介意人们现在这样看着我。我只是非常急切地想从这些屋檐下面离开。我的腿很虚弱,还在颤抖,但我还是继续走着。当街道上的人群不是那么密集的时候,我会将我的翅膀略微举起来,让翅膀下面的羽毛感受一下风吹过的感觉,这样我的脚下也会轻一点。 就这样,我来到了水果市场。天色已晚,市场上的水果贩子都收摊了,所以在中间的鹅卵石路上有很大的空间。我站在那里做了一会儿身体练习,伸展、举起翅膀——这是我第一次能够完整地做出垂直伸展的动作,感觉非常棒。然后我试着在展开翅膀的同时小跑起来,我的双脚在那一瞬间离开了地面,我不能抵抗这诱惑,我不能控制自己,我开始跑动,并上下挥舞着翅膀,我飞了起来!但面前就是一座建筑灰色的外墙,我不得不用我的手推了那座墙一把,又重新掉在了人行道上。我转过身,面前是整整一条街道。我跑了起来,然后我起飞了。我在市场附近飞了一圈,没有飞得很高,只是练习如何转弯,如何使用尾羽。一切都来得很自然,你能感觉到该如何去做,空气会告诉你……但是下面的人都在抬头看着我,在我倾斜得太厉害或者失速的时候都连忙闪身躲避……我不在乎。我飞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天完全黑了,所有的人也都走了。我那时候已经飞得高出房顶很多了。很难。我的意思是说,降落很难,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降落。我像一块石头一样掉了下来,啪!差点扭伤了脚踝,脚跟火烧火燎地疼。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的话他一定会哈哈大笑。但我不在乎。只是,在地上行走太难了。我不想要走在地上。我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拖着沉重而虚弱的翅膀,它们在地上完全没有用处。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走回家里,妈妈在我回到家之后不久也回来了。 她看着我说:“你出去了?”我说:“妈妈,我飞了。”她突然哭了起来。我为她感到难过,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她甚至都没有问我会不会继续飞。她知道我会的。我一点都不理解那些有翅膀却不使用它们的人。我猜他们可能对事业更感兴趣。也许他们已经爱上了一个不能飞的人。但这似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能理解,想要呆在地面上,选择不去飞翔。没有翅膀的人没有选择,呆在地面上不是他们的错。但如果你有翅膀……当然,他们也可能是害怕翅膀失灵。如果你不飞,翅膀就不会失灵。怎么会呢?一个从来就没有用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失灵呢?我猜对于某些人来说,安全是最重要的。他们有家庭、责任、工作或是其他什么。我不知道。你必须去问那样的人才能知道答案。而我,是一个飞人。我向阿狄亚狄亚询问他是如何谋生的。和许多飞人一样,他有一份为邮政部门送信的兼职工作。他经常携带政府的公文进行长途飞行,有时甚至会漂洋过海。他显然被视为一个有天赋并且值得信赖的员工。他告诉我,对于特别重要的公文,一般会有两个飞人携带同样的信件一起出发,以防止其中一个发生翅膀失灵的状况。他已经三十二岁了。我询问他是否已经结婚,他告诉我,飞人都是不结婚的。他们认为结婚是“在他们之下”的事情,按照他的说法。“我们有飞行中的风流韵事。”他微笑着说。我询问他,这种“风流韵事”是否只在飞人之间发生。他说:“哦,是的,当然。”他的语气和措词无意中显示,他对于飞人与不能飞的人之间的事情感到惊奇或是厌恶。他是个有礼貌的小伙子,待人非常亲切,但他不太能够掩盖他的真实想法,那就是:他与没有翅膀的人是不同的,因此也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怎能不看低我们这些只能呆在地面上的人呢? 我抓住他的这种优越感继续追问,而他则试图解释。“我刚才说我好像是我的翅膀的一部分。你知道么,那是真的。我能飞,这使得其他事情都显得不再重要了。人们做些什么,对我而言微不足道。飞翔就是全部。这已经足够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我的意思。 一个人的整个身体,整个自我都飞翔在整个天空之中。晴朗的天气里,在你的头上只有阳光,而所有其他东西都在你下面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者在高空的风暴中——我是说,在大海上,我最喜欢在暴风肆虐的大海上飞翔。渔船都躲避到岸边去避风,你就拥有了整个大海,天空中满是雨水和闪电,而乌云却在你的翅膀下面。离开埃默岬之后,我就可以与空中的龙卷风跳舞……飞翔取走了你的一切。你的整个自我,你拥有的所有东西。而且,如果你坠落下去,你就整个坠落下去了。而且,在海上,如果你坠落下去了,一切就结束了,谁会知道呢?谁又会在意呢?我不想要被埋葬在地下。”

飞 人(6) 
这个念头使得他一阵颤抖,我能看到他翅膀上又长又沉重的青铜色与黑色相间的羽毛都在战栗。我问他,飞行中的风流韵事是否会生出小孩,他漠然地回答说,当然会。我又继续追问下去,他说,小孩对于身为飞人的母亲而言是个巨大的负担,所以一旦孩子断奶,他就会被交给其他亲属来抚养,按照他的话说“留在地上”。有些时候,飞人母亲太喜欢这个孩子了,以至于自己也放弃了飞行,专心照顾孩子。他提起此事的时候显然表现出了一些轻蔑。 飞人的孩子长出翅膀的可能性并不比其他小孩更高。这个现象的产生并没有遗传因素,而是一种进行性疾病的病理表现,所有的吉亚人都有小于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出现这种情况。我想,阿狄亚狄亚恐怕不会接受“疾病”这个词。我也和一个选择不去飞行的有翼吉亚人谈过,他同样允许我记下我们的谈话,但他请求我不要提及他的姓名。他居住在吉亚中央省一座小城市里,是当地一间非常有名的律师事务所中的一名顾问。他说:“我从来没飞过。我生病的时候已经二十岁了。我还以为我已经过了年龄,安全了。真是个重大的打击。我的父母花了很多钱,做出了许多牺牲才把我送进了法学院。我在大学里表现很好。 我喜欢学习。 我有很强的领悟力。失去整整一年时间已经够糟糕了,我不会允许这种事吞掉我的整个人生。 对我来说,翅膀不过是个巨大的增生物。它们让你不能正常地走路、跳舞,不能以端庄的姿态坐在一张普通的椅子上,也不能穿体面的衣服。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阻挡我的求学之路,更不会让它影响我的人生。飞人都是些蠢家伙,他们的脑子都被羽毛给吸收了。我不会用我的智力来交换一种整天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的生活。我对于屋顶下面发生的事情更感兴趣。我想要结婚,想要生小孩。 我父亲是个很慈祥的人,他在我十六岁时去世了。我经常想,如果我能像他对待我们那样对待我自己的小孩,那将会是一种很好的纪念和感恩的方式……我很幸运,我遇到了一位不介意我身体不便的漂亮女人。事实上她不允许我这样说。她坚持说这个——”他轻轻偏了偏头,示意着自己的翅膀,“——才是她对我的第一印象。她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觉得我是个相当乏味的家伙,直到我转过身。”他的头羽是黑色的,头冠则是蓝色的。而他的翅膀,虽然和所有不飞的有翼人一样被束缚着,平铺在他的身后,好让它们不再挡路,并尽可能地不让他人注意到它们,但那上面的羽毛却是暗蓝色和孔雀蓝色相间,还有黑色的花纹作为装饰,看起来非常美丽。“不管怎么说,我决心脚踏实地过日子,你尽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这句话。就算我曾经有过那些不切实际的、孩子气的幻想,想要飞起来一小会儿——事实上我从来没有过——在经历了高烧和谵语,终于度过了整个痛苦的浪费时间的过程之后就再没有这个念头了。在我结婚、有了小孩之后,就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引诱我去离开现在的生活了,我甚至根本不会去考虑那种事。那是完全的不负责任,那种傲慢自大的态度——我非常讨厌飞人那种傲慢自大的态度。”后来,我们谈了谈他的法律业务,他的事业是非常成功的,他将毕生的精力都用于帮助穷人摆脱奸商和骗子。他给我看了他两个孩子的全身像,他们都很漂亮,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他刚刚将自己的翎羽做成羽毛笔送给九岁的那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长出翅膀的概率跟所有的吉亚人一样,都是一千分之一。在我离开之前不久,我问他:“你梦想过飞翔吗?”颇具律师风度的他在开口回答之前停顿了很久。他转开目光,看向窗外。“我们谁没有梦想过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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