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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名著

《女巫》
关于女巫的话 
在童话里,女巫总是戴傻里傻气的黑帽子,披黑色斗篷,骑着把扫帚飞来飞去。但现在要给大家讲的是真正的女巫,不是童话。关于真正的女巫,有一点最重要,你们务必要知道,仔细听好了,下面的话可千万不要忘掉。真正的女巫穿平平常常的衣服,就像平平常常的女人,住平平常常的房屋,做平平常常的工作。这就是那么难发现她们的道理。真正的女巫切齿痛恨小朋友,比你们能想像的切齿痛恨还要加十分,牙齿真是咬得格格响。真正的女巫个个把时间都用在阴谋消灭她本地的孩子上面,只想着把他们一个一个清除掉。整天从早到晚,她所想的就只有这个。即使在超级市场当出纳员的时候,或者给老板打一封信的时候,或者开高级汽车到处兜风的时候(这一类事情她都能做),她心里仍然一直在燃烧和沸腾着这种嗜血的杀人念头,并盘算、策划着她的杀人行动。“哪个孩子,”她整天在想,“该是哪个孩子我接下来要弄死呢?”真正的女巫杀死一个孩子所得到的乐趣,就像你吃一盘奶油草莓一样。她预定一星期干掉一个孩子,少了她就不顺心。一星期一个孩子,一年就是五十二个。弄死他们,消灭他们。这就是所有女巫的座右铭。她选定对象非常慎重,选定以后就像猎人在林中悄悄跟踪小鸟一样跟住这个倒霉的孩子。她行动无声,越跟越近,等到万事皆备……哇!……她一下子动手了!火花直冒,火焰腾起,脂油沸滚,老鼠嘶叫,皮肤皱缩,孩子无影无踪了。你必须明白,女巫绝不敲打孩子的脑袋,用刀子捅他们或者开枪。这样做会被警察捉住的。女巫从来不会被捕。别忘了她的手指有魔法,血液中跳动着妖术。她能使石块像青蛙那样蹦蹦跳,使火舌在水面上闪动。这种魔力是异常可怕的。幸亏今天世界上真正的女巫不多了,但那数目还是够叫你紧张的。在英国,总共约有一百个女巫。有些国家的女巫多些,有些国家少些,但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完全没有。女巫永远是女的。我不想说女人的坏话。绝大多数女人是可爱的。但所有女巫都是女的,这依然是事实。女巫没有一个是男的。反过来说,食尸鬼都是男的。苏格兰的猛犬山妖也是男的。两者都同样危险。不过这两者的危险程度及不上真正女巫的一半。对孩子来说,真正的女巫无疑是世界上一切生物中最危险的。她之所以加倍危险,正是因为她看上去毫不危险。即使知道了所有的秘密(你这就要听到),你仍然说不准你看到的到底是女巫抑或只是一位善良的女人。如果一只老虎能化身为一只摇尾巴的大狗,你可能还会走上去拍拍它的头。那你就没命了。女巫就是这样。她们看上去全是很好的女人。请看看下面这幅画。你说哪个女人是女巫?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但这个问题每个孩子必须回答。你也许不知道,女巫说不定就住在你右面的那套房间里。或者她就是今天早晨在公共汽车上坐在你对面的那个眼睛闪亮的女人。她说不定就是午饭前在街上对你眉开眼笑、从一个白袋子里拿出一块糖来请你吃的那个女人。她甚至可能正是——你听了真会猛跳起来——这会儿在读这些话给你听的老师。请你仔细看看这位老师。她读到这句荒唐的话时也许还对你微笑呢。别让她的这副样子蒙骗了你。这可能是她的狡猾手法之一。当然,我丝毫不是说你的老师真是一个女巫。我只是说她可能是一个女巫。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不会。但是——这是极重要的“但是”——也并非绝对不可能。噢,只要有办法断定哪一个女人是女巫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把她们全部识破,塞到绞肉机里。不幸的是没有办法。不过所有女巫都有一些你可以看出来的小特征、奇怪的小习惯,如果你知道它们,一直把它们记在心里,那么你长大前就有可能逃脱她们的毒手了。

我的姥姥 
八岁前我两次遇上了女巫。第一次我安然脱险,但第二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你们读到我所碰到的事情,准会急得叫起来。这也没有办法。我必须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你们说。不过我到底还在这里,并且能够把我的遭遇告诉你们(不管我的模样看来多么古怪),这都完全亏了我的了不起的姥姥。我的姥姥是位挪威人。挪威人对女巫的事全知道,因为挪威多黑森林和冰封的高山,最早的女巫正是出现在那里。我的父母也是挪威人,不过我的父亲在英国做生意。我出生在那里,生活在那里,进了英国学校。一年两次,在圣诞节和暑假,我们回挪威去看我的姥姥。据我记忆所及,这位老太太是我家父母双方惟一活着的亲戚。她是我母亲的母亲,我极其爱她。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说挪威语和英语。我们说哪种语言都行。这两样语言我们说起来同样流利。我不能不承认,我觉得我和她比和我母亲更亲密。我的七岁生日过后不久,我的父母照常带我到挪威去和我姥姥一起过圣诞节。就是在那里,有一次我的父母和我在严寒天气里坐车行驶在奥斯陆以北时,我们的汽车滑出大路,翻到岩石深谷里去了。我的父母因此丧生,而我因为被牢牢地拴在汽车后座上,只有前额受了点伤。我不愿讲那个可怕的下午发生的那件可怕的事。想到它我还会发抖。自然,我最后回到了姥姥家。她用双臂紧紧地搂抱着我,两个人哭了一夜。“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我透过泪水问她。“你和我住在这里,”她说,“我会照顾你的。”“我不回英国去了吗?”“不去了,”她说,“我不能去。天堂将收留我的灵魂,但挪威将保存我的骨头。”第二天,为了我们两个都能忘却我们巨大的悲痛,我姥姥开始给我讲故事。她是一位了不起的讲故事大王,我被她给我讲的每一个故事迷住了。但直到她讲到了女巫,我这才真正激动起来。对女巫她显然是位大专家。她对我说明,她这些女巫故事不同于大多数故事,不是想像出来的。它们都是真的,千真万确。它们都是事实。她给我讲的关于女巫的每一件事都真正发生过,我最好相信它们。更糟糕,更糟糕得多的是女巫还存在于我们中间。她们就在我们周围,我最好也相信这件事。“你说的当真是真话吗,姥姥?真而又真的真话吗?”“我的小宝贝,”她说,“如果碰到女巫认不出来,那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活不长了。”“可是你对我说过女巫像平平常常的女人,姥姥,那我怎么能认出她们来呢?”“你必须好好听我说,”我姥姥说,“你必须记住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做到了这一点,你也就只能在胸口画十字,祈求上天保佑,希望一切逢凶化吉了。”这时候我们是在奥斯陆她家的大客厅里,我已经准备好上床睡觉了。这房子的窗帘是从来不拉上的,透过窗子我能看到漆黑的窗外大雪飘落。我的姥姥很老了,满脸皱纹,宽阔的身体穿着灰色的花边裙子。她端坐在她的扶手椅上,把椅子撑得满满的,连一点空隙也没有,老鼠也钻不进去。我刚满七岁,坐在她脚旁的地板上,穿着睡衣。睡裤、睡袍和拖鞋。“你发誓,你不是哄我吧?”我一个劲儿地对她说,“你发誓,你不是骗我吧?”“听着,”她说,“我知道有不少于五个孩子一下子从地球上消失了,再也没见过。是女巫们把他们消灭了。”“我还是认为你只是想吓唬我。”我说。“我只想使你绝不要重蹈覆辙,”她说,“我爱你,我要你和我在一起。”“告诉我那几个孩子是怎么不见了的。”我说。我姥姥是我见过的惟—一位抽雪茄的姥姥。现在她点起一支,那是支黑色的长雪茄,它冒出一股烧橡胶似的气味。“我认识的第一个不见了的孩子,”她说,“叫做兰希尔德·汉森。当时兰希尔德约八岁,她正和小妹妹在草地上玩。她们的妈妈在厨房里烤面包,出来要透口空气。‘兰希尔德呢?’她问小女儿。‘她和一个高个太太走了。’小妹妹回答。‘什么高个太太?’妈妈问道。‘一个戴白手套的高个太太,’小妹妹说,‘她牵着姐姐的手把她带走了。’再也没有人看见过这个兰希尔德。”“没有去找她吗?”我问道。“大家在周围许多英里内找,城里的人也个个帮忙,但是没有找到她。”“那么另外四个孩子呢?”我问道。“都跟兰希尔德一样不见了。”“他们是怎样,姥姥,是怎样不见的?”“每次出事前,房子外面总看到一个奇怪的女人。”“可他们是怎样不见了的?”“第二个很古怪,”我姥姥说,“有一家人姓克里斯蒂安森,住在霍尔门科伦。在他们的客厅里有一幅令他们十分自豪的旧油画。油画上有几只鸭子在农舍外面的草地上。油画上没有人,只有草地上的一群鸭子和作为背景的一座农舍。这幅画很大很好看。有一天他们的女儿索尔维格放学回家后吃苹果。她说是街上一位好太太给她的。第二天早晨索尔维格不在床上。父母到处找也找不到她。忽然她的爸爸叫起来:‘她在那里!是索尔维格在喂鸭子!’他指着那幅画,索尔维格真的在上面。她站在草地上,正从篮子里拿出面包屑来扔给鸭子。爸爸扑到画前面去摸她,但是没有用。她只是画的一部分,是画在帆布上的。”“你见过那幅画吗,姥姥,有那小姑娘在上面的?”“见得多了,”我的姥姥说,“更奇怪的是,小索尔维格在画上老是变换位置。一天她在农舍里,可以看到她露出脸从窗口往外看。另一天她在画的左边,抱着一只鸭子。”“你看见过她在画里动吗,姥姥?”“没有人见过。无论她在哪里,是在外面喂鸭子还是从窗口往外看,她都是不动的,就是个油画人像。太奇怪了,”我姥姥说,“实在奇怪。但最奇怪的是,她在画里会随着时间长大。十年后她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三十年后她到了中年。到事情发生五十四年后,她从画上一下子消失了。”“你是说她死啦?”我说。“谁知道!”我姥姥说,“在女巫世界里有些事情稀奇古怪。”“你讲过两个了,”我说,“那么第三个碰到什么事了呢?”“第三个是小比吉特·斯文松。’我姥姥说,“她隔着马路就住在我家对面。有一天她开始全身长出羽毛。一个月后她就变成了一只大白鸡。她的父母把她养在花园里的一个鸡舍里。她还下蛋呢。”“蛋是什么颜色的?”我问。“棕色的,”我姥姥说,“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蛋。她的妈妈用它们做煎蛋,好吃极了。”我抬头看着姥姥,她坐在那里像个古代女王坐在宝座上。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像在看着许多里路外的什么东西。这时候只有雪茄是真实的东西,它冒出的蓝烟缭绕在她的头上。“但变成鸡的小姑娘没有失踪?”我说。“没有,比吉特没有失踪。她活了许多年,下她那些棕色的蛋。”“你说过他们全不见了。”“那是我说错了,”我姥姥说,“我老了。我不能把什么都记住。”“第四个孩子又发生了什么呢?”我问道。“第四个是男孩,叫哈拉德。”我姥姥说,“有一天早晨,他的皮肤全变成了灰黄色的,接着开始变硬,像个果壳。到晚上他已经变成了石头。”“石头?”我说,“你是说真正的石头?”“花岗石,”她说,“你高兴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他。他们仍旧把他保存在房子里。他站在门厅里,像一个小石像。客人把他们的雨伞都靠在他身上。”虽然我还小,但是我不准备相信我姥姥告诉我的每一句话。但她说得言之凿凿,严肃认真,脸一点不笑,连眼睛也不眨。我开始犹豫了。“说下去吧,姥姥,”我说,“你对我说是五个。最后一个怎么样了?”“你想吸一口我的雪茄吗2”她说。“我只有七岁,姥姥。”“我不管你几岁,”她说,“抽雪茄不会得感冒。”“第五个怎么啦,姥姥?”“第五个,”她像嚼好吃的芦笋那样嚼着雪茄烟头说,“那是件十分有趣的事。他是个九岁的男孩,叫莱夫,正跟家人在海湾度暑假。这天全家在一个岛上野餐游泳。小莱夫潜到了水里。他的父亲在岸边看着他,觉得他在水下待得时间特别长。等到他最后浮上来时,他已经不是莱夫了。”“他是什么呢,姥姥?”“是一条海豚。”“不可能!他不可能变成一条海豚!”“他是变成了一条可爱的小海豚,”她说,“而且极其友好。”“姥姥。”我说。“什么事啊,我的小宝贝?”“他千真万确变成一条海豚了吗?”“绝对不假,”她说,“我跟他的妈妈很熟。全是她告诉我的。她说那天整个下午莱夫那条海豚和他们待在一起,让他的弟弟妹妹骑着他在水里玩。他们玩得开心极了。后来他向他们摇摇他的鳍,就游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是姥姥,”我说,“他们怎么知道那海豚真是莱夫呢?”“他跟他们说话呀,”我姥姥说,“他让他们骑的时候一直哈哈大笑,说笑话。”“发生这样的事,那时候不是要闹翻天吗?”我问道。“没怎么闹。”我姥姥说,“你要记住,在我们挪威这儿,这种事司空见惯。到处都有女巫。就在这会儿,也许我们这条街就有一个。现在你该上床睡觉了。”“夜里女巫不会从我的窗口进来吗?”我有点发抖地问道。“不会,”我姥姥说,“女巫从不做攀着水管溜进别人家里这样的傻事。你在床上完全安全。来吧,我来给你塞好被子。”

如何识别女巫 
第二天晚上,姥姥给我洗好澡,又把我带到客厅里去讲她的故事。“今天晚上,”我姥姥说,“我来告诉你,看见女巫怎样识别她。”“你拿得稳吗?”我问道。“不,”她说,“不能。麻烦就在这里,但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她把雪茄烟灰弄得满膝盖上都是。我希望在她告诉我如何识别女巫之前,她的衣服可不要烧起来。“第一,”她说,“你看到真正的女巫时,她总是戴着手套。”“绝不会总是的,”我说,“夏天那么热,怎么戴手套啊?”“夏天也戴,”我姥姥说,“她也只好戴。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我说。“因为她没有手指甲,只有薄薄的弯爪子,像猫那样。她得戴手套遮掩它们。告诉你,许多尊贵的太太小姐都戴手套,特别在冬天,因此靠这个你很难识别。”“妈妈就一向戴手套。”我说。“在家里不戴。”我姥姥说,“可女巫连在房子里也戴。她们只有上了床才不戴。”“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姥姥?”“不要打断我的话,”她说,“听着就是了。第二件事是要记住:真正的女巫都是秃子。”“秃子?”我说。“秃得像只煮鸡蛋。”我姥姥说。我吃了一惊。一个秃头女人太不像样了。“她们为什么会是秃子啊,姥姥?”“别问为什么。”她厉声说,“但你记住,女巫头上连一根头发也不长。”“多么可怕!”“恶心。”我姥姥说。“她既然是秃子,那很容易认出来。”我说。“根本不容易,”我姥姥说,“真正的女巫总是戴上假发遮住她的秃头。那是第一流的假发。第一流的假发和真头发根本分不出来,除非你去拉它,看看能不能把它拉下来。”“那我就去拉它。”我说。“别说傻话了,”我姥姥说,“你不能碰到每一位太太都去拉她的头发,哪怕她是戴着手套的。你就拉拉看吧,看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这么说,这也没有用。”我说。“所有这些事分开来看毫无用处,”我姥姥说,“只有把它们合在一起看才有点意思。告诉你,”我姥姥说下去,“这种假发给女巫很大的麻烦。”“什么麻烦啊,姥姥?”“它使头皮疼得厉害。”她说,“你知道,演员戴假发,或你我戴假发,是把假发戴在自己的头发上面的,而女巫直接戴在她的光头皮上。假发底部总是很粗糙,这就使光头皮发痒了,又痒又痛。女巫称之为‘假发疹’。它痒得非同小可。”“识别女巫我还必须注意什么呢?”我问道。“注意鼻孔,”我姥姥说,”女巫的鼻孔比平常人的大,边上粉红色,弯弯曲曲,像贝壳的边。”“她们为什么要那么大的鼻孔呢?”我问道。“为了嗅气味呀,”我姥姥说,“真正的女巫有最厉害的嗅觉能力。在漆黑的夜里她能嗅出马路对面的孩子。”“她嗅不出我来,”我说,“我刚洗了澡。”“噢,她能把你嗅出来,”我姥姥说,“越干净女巫嗅起来气味越大。”“这不可能。”我说。“完全干净的孩子女巫嗅上去最臭,”我姥姥说,“倒是越肮脏气味越少。”“这话毫无道理,姥姥。”“有道理。”我姥姥说,“女巫要嗅的不是脏,而是你。女巫追求的正是你皮肤里透出来的气味。它像波浪似的冒出来,这种波浪女巫称为臭气波。它通过空气传到她的鼻孔里。它们使她头晕。”“等一等,姥姥……”“别打断我的话,”她说,“主要的一点就在这里。如果你一个星期不洗澡,皮肤上全是脏,臭气波显然就不那么强烈了。”“那我再也不洗澡了。”我说。“只要少洗点就行,”我姥姥说,“对于一个聪明的孩子,一个月洗一次就很够了。”姥姥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更爱她了。“姥姥,”我说,“黑夜里女巫怎么能嗅出是孩子还是大人呢?”“因为大人不发出臭气波,”她说,“只有孩子才发出来。”“我不会发出臭气波吧?”我说,“此时此刻,我并不发出臭气波吧?”“对我来说是这样。”我姥姥说,“对我来说你只发出草莓和奶油的香气。但对女巫来说你的气味可能糟透了。”“会嗅出我什么气味呢?”我问道。“狗屎气味。”我姥姥说。我的头都晕了。我愣住了。“狗屎!”我叫道,“我不发出狗屎气味!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不仅如此,”我姥姥口气里带点刺地说,“对女巫来说,你的气味是新鲜狗屎的气味。”“简直不可能!”我叫道,“我知道我的气味不可能是狗屎气味,不管是陈狗屎还是新鲜狗屎!”“争也没用,”我姥姥说,“这是事实。”我生气了。我简直不能相信我姥姥对我说的话。“因此,如果你看见一个女人在街上经过你身边时捏着鼻子,”她说下去,“那女人就有可能是个女巫。”我决定改变话题。“再讲点我在女巫身上要注意的别的东西吧。”我说。“眼睛,”我姥姥说,“仔细看眼睛,因为真正的女巫的眼睛和你我的不同。只要看眼睛当中通常是小黑点的那个地方,如果是女巫,这个点子一直在变色。你在这点子正中央可以看到火和冰在跳动。它们使你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姥姥向后靠在椅子上,满意地吸着她那支难闻的黑雪茄烟。我跪在地板上抬头看她,愣住了。她不是在微笑。她看上去极其严肃。“还有别的吗?”我问她。“当然有,”我姥姥说,“你似乎不明白,女巫实际上根本不是女人。她们样子像女人。她们说话像女人。她们一举一动扮女人。但实际上她们是完全不同的动物。她们是装扮成人的恶魔,所以她们有爪子、秃头、怪鼻子和怪眼睛,这些东西她们要尽力遮掩住不让人知道。”“她们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姥姥?”“脚,”她说,“女巫的脚没有脚趾。”“没有脚趾?”我叫起来,“那她们有什么?”“她们就只有脚,”我姥姥说,“脚是方头的,上面根本没有脚趾。”“走起路来有两样吗?”我问道。“完全没有两样。”我姥姥说,“但这使她们的鞋子成问题。所有的太太小姐都爱穿细巧的尖头皮鞋,但女巫的脚前面又宽又方,把它们挤进尖头小鞋里去真是苦不堪言。”“那她为什么不穿宽大舒服的方头皮鞋呢?”我问。“她不敢,”我姥姥说,“就像用假发掩盖秃头一样,她必须遮盖她那难看的女巫脚,硬把它们挤到漂亮的鞋子里去。”“那不是难受得要命吗?”我说。“难受到极点了,’俄姥姥说,“但她只好忍着。”“要是她穿普通鞋子,我就认不出她来了,对吗,姥姥?”“我怕是认不出来了,”我姥姥说,“你可费看到她走路有点儿瘸,但要非常仔细地看才能看出来。”“不同的地方就这些了吗,姥姥?”“还有一样,”我姥姥说,“还只有一样了。”“还有一样什么,姥姥?”“她们吐的口水是蓝色的。”“蓝色的!”我叫道,“不会是蓝色的!她们的口水不可能是蓝色的!”“蓝得和越橘的颜色一样。”她说。“你这话不是真的,姥姥!没有人会有蓝色的口水!”“女巫有。”她说。‘像蓝墨水一样吗?”我问。“一模一样,”她说,“她们甚至用它写字。她们写字用带笔尖的老式钢笔,舔舔笔尖就能写了。”“蓝色口水看得出来吗,姥姥?女巫跟我说话,我能看到它吗?”“只有仔细看才行。”我姥姥说。“如果仔细看,可能看到她的牙齿上有淡淡的蓝色痕迹,但看不大清楚。”“她吐口水就能看出来了。”我说。“女巫从来不吐口水,”我姥姥说,“她们不敢吐。”我不能相信我姥姥会对我说谎。一星期七天她天天早晨都上礼拜堂,每顿饭前都要祷告,这样做的人是不会说谎的。我开始相信她说的每个字了。“好了,”我姥姥说,“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没有一条靠得住。看到女巫你仍旧无法断定她是不是女巫。不过如果她所有的特征都一应俱全——戴手套,有大鼻孔和怪眼睛,头发像是假的,牙齿上有蓝色痕迹——那么你最好还是拼命逃走。”“姥姥,”我说,“你小时候碰到过女巫吗?”“碰到过一次,”我姥姥说,“仅仅一次。”“出什么事了?”“我不告诉你,”她说,“说出来会把你吓坏的,会使你做噩梦的。”“请你告诉我吧。”我求她。“不,”她说,“有些事情说出来太可怕了。”“它和你少了一个大拇指有什么关系吗?”我问道。她打皱的嘴唇忽然紧闭得像一把钳子,拿着雪茄烟的手(那只手少了个大拇指)开始微微颤动。我等着。她不看我。她不说话。她一下子完全住了口。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晚安,姥姥。”我从地板上站起来,吻着她的脸颊说。她一动不动。我溜出客厅回到我的卧室去了。

女巫大王 
第二天,一个穿黑西装、拎着一个公事皮包的人来到姥姥家,在客厅和她进行了一番长谈。他在时我是不准进去的。最后他走了,我姥姥来看我,走得很慢,愁容满面。“那人宣读了你爸爸的遗嘱。”她说。“什么叫遗嘱?”我问她。“是去世前写下的东西。”她说,“上面说死后谁将得到留下的钱和产业。但最重要的是,一旦父母死后谁将照管孩子。”我一下子慌了。“是说你吧,姥姥?”我叫道,“我不用到别人那里去吧,对吗?”“不用去。”她说,“你爸爸不会那样做的。他请我活一天照顾你一天,但还请我带你回你们在英国的房子。他要我们住在那里。”“为什么?”我说,“为什么我们不能住在挪威这儿?你不愿意住到别处去的!你说过!”“我知道,”她说,“但有许多复杂问题跟钱和房子有关,这你是不会明白的。遗嘱里还说,虽然你们全家是挪威人,但你生在英国,最先在那里受教育,他要你继续进英国学校。”“噢,姥姥!”我叫道,“你不想到我们在英国的房子里去住,我知道你不想去!”“我当然不想去,”她说,“但恐怕我也只好去了。遗嘱上说你妈妈也是同样意见,尊重你父母的遗嘱是最重要的。”毫无办法,我们得去英国,姥姥马上着手准备动身。“你的下学期还有几天就开学了,”她说,“因此我们一点也不能耽搁。”我们去英国的前一天晚上,我姥姥又继续讲她喜爱的题目。“英国女巫没有挪威多。”她说。“我断定我一个也不会碰到。”我说。“我衷心希望你不要碰到,”她说,“因为英国女巫可能是全世界女巫中最坏的。”当她坐在那里抽着她那难闻的雪茄烟,开始讲起来的时候,我眼睛离不开她那只少了大拇指的手。我忍不住不去看它。我对着它发呆,一直在猜想她那回碰到女巫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一定是件极其骇人听闻和可怕的事,否则她就告诉我了。那大拇指也许是扭断的。也可能是她被迫把她的大拇指放到开水壶里,直到把它烫掉了。再不然是有人像拔牙那样把它从她手上拔掉?我不由得这样猜测着。“跟我讲讲那些英国女巫做的事吧,姥姥。”我说。“嗯,”她吸着难闻的雪茄说,“她们最喜欢的诡计是调制一种粉末,把孩子变成大人都讨厌的东西。”“什么东西呢,姥姥?”“通常是鼻涕虫,”她说,“鼻涕虫是她们最喜欢变的东西。大人踏上去把它踩烂,也不知道那是一个孩子。”“那真是残酷到极点了!”我叫道。“或者变成跳蚤,”我姥姥说,“她们会把你变成一只跳蚤。你妈妈还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拿出毒跳蚤的药粉,那你就玩儿完了。”“你吓坏我了,姥姥。我不想回英国去了。”“我知道英国的女巫,”她只管说下去,“她们把孩子变成野鸡,然后在打野鸡的季节开始前一天把他们放到森林中去。”“噢,”我说,“这样他们要被枪打死了?”“这还用说!”她说道,“接着他们被拔掉毛,烤熟,当晚饭吃。”我想像着自己是一只野鸡,在持枪的猎人们头顶上乱飞,枪在下面劈劈啪啪开,我突然翻身落下来。“就是这样,”我姥姥说,“英国女巫站在一旁,看着大人干掉他们自己的孩子,觉得十分好玩。”“我实在不想上英国去了,姥姥。”“你当然不想去,”她说,“我也不想去,但恐怕我们只好去。”“每个国家的女巫都不同吗?”我问道。“完全不同。”我的姥姥说,“但其他国家的我不大知道。”“你连美国的也不知道吗?”我问道。“不很知道。”她回答说,“不过我听说那里的女巫能使大人吃他们自己的孩子。”“不可能!”我叫道,“噢,不,姥姥!那不可能是真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说,“我只是听说。”“她们怎么能使大人吃他们自己的孩子呢?”我问道。“她们可以把孩子变成热狗。”她说,“对于一个聪明的女巫来说,这样做并不太难。”“世界上每一个国家都有它的女巫吗?”我问道。“有人的地方就有女巫,”我姥姥说,“每个国家都有一个女巫秘密组织。”“所有女巫都相互认识吗,姥姥?”“不,”她说,“只认识本国的。一个国家的女巫被严禁同任何外国的女巫联系。但是,比如说,一个英国女巫,却认识英国所有的女巫。她们都是朋友,互相通电话,交换致命的毒药配方。天知道她们还交谈些什么。我想都不愿去想。”我坐在地板上看着我的姥姥。她把雪茄烟放在烟灰缸里,双手叠放在肚子上。“一年一度,”她说下去,“每个国家的女巫都要召开自己的秘密会议。她们聚在一个地方听世界女巫大王演讲。”“听谁?”我叫道。“她是全世界女巫的统治者,”我的姥姥说,“她是无所不能的。她毫无恻隐之心。所有的女巫都怕她。她们一年只在她们的年会中见到她一次。她到各国年会上去鼓气和发命令。女巫大王就这样到一个一个国家去参加这种年会。”“她们在哪里开这些会呀,姥姥?”“有各种传说,”我姥姥回答,“听说她们和任何开会的妇女团体那样在一家旅馆预定房间。我还听说在她们住的旅馆里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据传说,床都没人睡过,房间地毯上有烧焦的痕迹,洗澡缸里发现了癞蛤蟆。在楼下的厨房里,厨师有一次发现了一条小鳄鱼在他的汤锅里游。”我的姥姥捡起她的雪茄烟又吸了一口,把难闻的烟深深地吸到她的肺里。“女巫大王在家的时候住在什么地方呢?”我问道。“谁也不知道。”我姥姥说,“如果知道,我们就可以把她挖出来消灭掉了。全世界的女巫爱好者曾经花了他们毕生的精力查找这个女巫大王的秘密总部。”“女巫爱好者是什么呀,姥姥?”“是研究女巫,并知道许多她们的事情的人。”我姥姥说。“那么你是一位女巫爱好者吗,姥姥?”“我是个退休的女巫爱好者,”她说,“我太老了,不能再做这种工作了。但我年纪轻时曾经环游世界,想找到这个女巫大王,但连边也没摸着。”“她富有吗?”我问道。“她的钱滚滚而来,”我姥姥说,“就是滚出来的。传说她的总部有一个钞票印刷机,和政府印你我用的钞票的机器一模一样。钞票到底只是一小片纸,上面印上特别的图案和图画就是了。只要有合适的机器和合适的纸张,谁也可以印。我猜想这女巫大王要多少钱就自己印,然后分发给各地的女巫们。”“那么外币呢?”我问道。“只要用得着,那些机器连中国钞票也能印,”我姥姥说,“只要按一按规定的按钮就行了。”“可是姥姥,”我说,“既然没有人见过女巫大王,你怎么能这样断定她存在呢?”我姥姥狠狠地看了我一阵。“没有人见过鬼,’她说,“但我们知道鬼存在。”第二天早晨,我们上船去英国,很快我又回到了在肯特的老家,但如今是姥姥照看我。接着春季学期开学了,每天我去上学,一切又恢复了老样子。在我家花园头上有一棵大七叶树,在它的树枝高处,蒂米(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已经开始造一间漂亮的树上屋子。我们只能在周末造,但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先铺地板,那是把一些宽木板架在离开挺远的两根树枝之间,然后钉好。我们用了一个月就把地板铺好了。接着我们围着地板竖起了木栏杆。现在只剩盖屋顶了。盖屋顶是件难事。一个星期六下午,蒂米患流行性感冒卧床,我决定独自盖屋顶。独自一个人待在那棵七叶树的高处,四周是淡淡的嫩叶,真让人感外愉快。这儿就像是在一个绿色的大洞窟里。另外,因为位置高,还特别刺激。我姥姥跟我说过,万一掉下去准会把腿摔断。每次我朝树下一望就觉得背脊骨发凉。我干起来了,把屋顶的第一块木板钉上去。忽然之间,我的眼角瞥见一个女人就站在我底下。她抬起了头,用最古怪的样子对我微笑。大多数人微笑起来都是嘴唇向两边去的,但这女人的嘴唇却上下动,露出了她前面的牙齿和牙龈。那牙龈看上去像是生肉。当你自以为是单独一个人,却发现被人盯着看的时候,你总免不了会大吃一惊。再说,这个陌生女人在我家花园里干什么?我注意到她头上戴着黑帽子,手上戴着手套,手套几乎一直套到她的胳臂肘。手套!她戴着手套!我全身僵住了。“我有样东西送给你。”她说,眼睛仍旧盯着我看,嘴唇仍旧微笑着,露出了她的牙齿和牙龈。我没有回答。“从树上下来吧,小朋友,”她说,“我送给你一样你从未有过的最刺激的礼物。”她的声音古怪刺耳,听着像金属声,好像她喉咙里塞满了图钉。她的眼睛不离开我的脸,很慢地把一只戴手套的手伸进钱包,拿出一条小青蛇。她把它拿给我看。“它很驯服。”她说。蛇开始绕在她的前臂上。它的颜色碧绿。“只要你下来,我就把它送给你。”她说。“噢,姥姥,”我心里说,“快来救我啊!”这时候我十分惊慌。我扔掉锤子,像只猴子一样窜上那棵大树,到了再也上不去的高处才停下来,吓得浑身发抖。现在我看不见那个女人了。在她和我之间隔着一层一层树叶。我在那上面待了许多个钟头,一动也不敢动。天开始黑了。最后我听见我姥姥叫我的名字。“我在上面这儿呢。”我回答说。“马上给我下来!”她叫道,“已经过了你的晚饭时间了。”“姥姥!”我叫道,“那女人走了吗?”“什么女人?”我姥姥叫着问我。“那戴黑手套的女人!”下面一片静默。这种静默表示一个人呆住了,说不出话来。“姥姥!”我又叫道,“她已经走了吗?”“是的,”我姥姥最后回答,“她走了。是我在这里,我的宝贝。我会照顾你的。现在你可以下来了。”我从树上爬下来。我在发抖。我姥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我见到了一个女巫。”我说。“进去吧。”她说,“你和我在一起就平安无事了。”她带我进屋,给我一杯热可可,放进了许多糖。“把你碰到的事都告诉我。”她说。我告诉了她。等到我讲完,这一回轮到我姥姥发抖了。她脸色灰白。我看见她正低头看她那只少了一个大拇指的手。“你知道这说明什么问题吗?”她说,“这说明在我们这地区有一个这种东西。从现在起我不让你单独去上学了。”“你认为她会专门盯住我吗?”我问道。“不,”她说,“我认为不会。对她们来说,哪个孩子都一样。”毫不奇怪,从此以后我成了一个对女巫极其敏感的孩子。只要我一个人在路上,看见一个戴手套的女人走过来,我马上就溜到路对面去。那整整一个月气候一直非常冷,几乎人人都戴手套。奇怪极了,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拿出青蛇来的女人。这是我碰到的第一个女巫,但不是我碰到的最后一个。

暑假 
复活节假期来了又去了。夏季学期开始了。我姥姥和我已经计划好到挪威过我的暑假,每天晚上除了这件事,我们几乎什么也不说。她预定了从纽卡斯尔到奥斯陆的船舱,我一放假就走。从奥斯陆,她将带我去南方海滨靠近阿伦达尔的一个地方。近八十年前,当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她曾在那里度过暑假。“我哥哥和我,”她说,“当时成天在海边划船。海边有许多小岛,岛上连人也没有。我们常去岛上到处逛,从光滑可爱的花岗岩上跳下海去潜水玩。有时候在半路上抛下锚钓鱼,钓到鱼就到一个岛上生起火,用煎锅烤来当午饭吃。世界上没有什么鱼能比生猛鳕鱼更好吃了。”“你钓鱼用什么做鱼饵啊,姥姥?”“用贝肉,”她说,“在挪威人人都用贝肉做鱼饵钓鱼。钓不到鱼我们就用锅子煮鲜贝肉吃。”“它们好吃吗?”“味道好极了,”她说,“用海水煮,又嫩又有咸味。”“你还做什么事呢,姥姥?”“我们划船出海,向回家的捕虾船招手。每艘船上的人都会给我们一把虾。这些虾刚煮好,还是热的。我们就坐在小船上剥皮吃个精光。虾头最好吃。”“虾头?”我说。“用牙齿咬虾头,把虾脑吸出来,美极了。这个夏天,你我将做这些事,我的宝贝。”她说。“姥姥,”我说,“我都等不及了。我简直等不及要去了。”“我也是的。”她说。只差三个星期放暑假的时候,出了件糟糕的事情。我姥姥得了肺炎。她病得很厉害。一位有经验的护士住到我们家来看护她。医生告诉我,由于有了盘尼西林,如今肺炎一般算不得危险的病。但病人如果像我姥姥那样八十多岁,那还是十分危险的。他说鉴于她的情况,甚至不敢移动她让她住到医院去。因此她就待在她的卧室里。当氧气瓶和各种怕人的东西搬进去时,我一直待在门外。“我能进去看她吗?”我问道。“不能,亲爱的,”护士说,“暂时还不能。”一位叫斯普林太太的快活胖太太和每天到我们家来做清洁工作的人,也住了进来。斯普林太太照顾我,煮饭给我吃。我非常喜欢她,但讲故事她一点也不能跟姥姥相比。大约十天以后,一天晚上,医生下楼来对我说:“你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但只能待一会儿。她要见你。”我飞奔上楼,冲进姥姥的房间,扑到她的怀里。“喂,”护士说,“小心你的姥姥。”“你现在不会有事了吧,姥姥?”我问道。“最糟糕的事过去了,”她说,“很快我又要起床了。”“是这样吗?”我对护士说。“噢,是这样。”护士微笑着回答,“她对我们说她得快点好,因为她要照顾你。”我又拥抱了她。“他们不让我抽雪茄,”她说,“可是只要等到他们走了就好了。”“她是位犟脾气的老太太,”护士说,“我们下星期就让她起床。”护士没说错。一个星期内我姥姥就拉着她的金头手杖满屋走来走去,干涉斯普林太太烧饭。“谢谢你帮了大忙,斯普林太太,”她说,“但是你现在可以回家了。”“噢,不,我不能走,”斯普林太太说,“医生关照过我,让你以后几天不要吃力。”医生说的还不止这些。他向我姥姥和我扔了一颗“炸弹”,说我们今年夏天不该冒险去挪威旅行。“胡说八道!”我姥姥叫道,“我答应过他要去的!”“太远了,”医生说,“那会很危险。不过我告诉你可以怎么办。你可以带你的外孙到英国南部海滨,住一家高级旅馆。海洋空气正是你所需要的。”“噢,不!”我说。“你要送掉你姥姥的命吗?”医生问我。“绝对不要!”我说。“那么今年夏天别让她长途旅行。她还不够强壮。别让她再抽那种讨厌的黑雪茄。”最后医生关于度假的话管了用,但关于雪茄的话却是白说了。他给我们在著名海滨城市伯恩默思的华丽旅馆预定了房间。我姥姥告诉我,伯恩默思到处都是和她一样老的人。有数以千计的人在那里休养。因为那儿空气清新,有益健康,他们相信这能使他们多活几年。“是这样吗?”我问道。“当然不是,”她说,“这是胡说八道。不过就这一次,我想我们得听医生的话。”不久,我姥姥和我就坐车到伯恩默思去,住在华丽旅馆。这座白色大厦位于海滨区。要在这里住一个暑假,我觉得它看上去成了一个相当令人厌烦的地方。我有自己的卧室,但有门通我姥姥的卧室,因此相互往来不用走外面的走廊。就在我们动身去伯恩默思前,我姥姥给了我一样礼物作为消遣,是关在一个小笼子里的两只小白鼠。我当然把它们也带去了。这两只小白鼠好玩极了。我给它们取名叫威廉和玛丽,在旅馆里开始教它们玩把戏。我教它们的第一个把戏是先爬进我的外衣袖子,再从领口出来。接着我教它们从后颈爬上头顶。我教的办法是在头发上放点碎蛋糕。到达后的第一天早晨,女侍给我收拾床铺时,我的一只小白鼠正好把头从被单底下伸出来。女侍一声尖叫,引得十几个人跑来看是谁给谋杀了。我的事被报告给经理。接下来,我姥姥和我在经理室里跟经理开始了一次很不愉快的谈话。经理叫做斯特林杰先生,头发直竖,穿着黑色燕尾服。“我不允许我的旅馆里有老鼠,太太。”他对我姥姥说。“你的破旅馆里反正满是老鼠,你怎么敢说这话?”我的姥姥大声说。“老鼠?”斯特林杰先生脸都气紫了,叫了起来,“这家旅馆里没有老鼠!”“正好今天早晨我就看见一只!”我姥姥说,“它正沿着走廊跑进厨房!”“没这回事!”斯特林杰先生叫道。“你最好马上请捉老鼠的人来,”我姥姥说,“趁我还没到公共卫生部门去告你。我想整个厨房都有老鼠跑来跑去偷吃架子上的食物,在汤里跳进跳出!”“绝无此事!”斯特林杰先生叫道。“怪不得我今天早餐吃的吐司边都给啃过了。”我姥姥不停口地说下去,“怪不得有难闻的老鼠味。如果你不小心,卫生部门的人会趁大家还没患上伤寒病,命令你的整个旅馆停业的。”“你这话不是当真的吧,老太太?”斯特林杰先生说。“我一生中还没有这样当真过呢,”我姥姥说,“你到底答应不答应我的外孙在他的房间里保留他的小白鼠?”经理知道自己输了。“我可以提个折衷办法吗,老太太?”他说,“我答应他在他的房间里留下它们,但它们绝不能离开笼子。怎么样?”“这很合我们的意。”我姥姥说着站起配走出了经理室。我紧紧跟在她的后面。老鼠关在笼子里就无法训练。但我也不敢把它们放出笼子,因为管房间的女侍一直在监视我。她有我的房门钥匙,随时会开门冲进来,要是我把小白鼠从笼子里放出来,就会被抓住。她对我说,第一只破坏规则的小白鼠将被看门人在水桶里淹死。我决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训练我的小白鼠。旅馆那么大,准有个房间是空着的。于是我在两个裤袋里各放一只小白鼠,下楼去找一个秘密的地方。旅馆底层是一个公用房间的迷宫,每个房间的门上有金字名称。我走过“休息室”。“吸烟室”、“牌室”、“阅览室”和“会客室”。没有一个房间是空的。我走过一条长长的宽走廊,最后来到“舞厅”。它有一道双扇的门,门责有一块写在木牌上的通告,用架子竖在那里。通告是这样写的: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会议闲人严禁入内本厅已预定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在此召开年会房间的双扇门开着。我偷偷地朝里面看了看。这是一个极大的房间,里面有一排排椅子面对着一个讲坛。椅子漆成金色,一个个座位上放着红色小垫子。但房间里一个人也看不见。我侧着身小心地走进房间。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幽静的地方。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的会议一定在今天早些时候开过了。开会的人如今都已经回家了。即使他们没有回家,甚至当真忽然拥进房间来,他们也一定是些心肠极好的人,会乐于欣赏一个小朋友训练他的小白鼠。在房间后部有一个大屏风,上面画着中国的龙。为了安全,我决定到屏风后面去训练小白鼠。我一点也不害怕防止虐待儿童协会的人,但旅馆经理斯特林杰先生随时有可能把头探进房门看。如果他这样做,如果他看见了小白鼠,这两只可怜的小白鼠就会在我喝止之前落进看门人的水桶了。我踮起脚来走到房间后部,来到大屏风后面的绿色厚地毯上。这里多么好啊!是训练小白鼠的理想地方!我把威廉和玛丽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它们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蹲在我旁边的地毯上。这天我要教它们的把戏是走绳子。只要会教,教一只聪明的小白鼠成为走绳子专家并不太难。首先必须有一根绳子。我有。然后必须有点好吃的蛋糕。小白鼠最爱吃美味的加仑子蛋糕。这种蛋糕使它们入迷。我带来了一块硬蛋糕,是前一天和姥姥吃茶点时偷偷放进衣袋的。现在得这么办:把绳子在两只手之间绷紧,但开头不能太长,只能三英寸左右。把小白鼠放在右手,一小撮蛋糕放在左手。这样小白鼠离蛋糕只有三英寸,看得见也闻得着。它的胡子兴奋地抖动着。它把身体伸长到几乎可以够到蛋糕,但又差一点的位置。只要在绳子上走两步就能够到好吃的蛋糕了。它冒险上前,一只爪子踏到绳子上,再把另一只爪子踏上去。如果小白鼠的平衡感良好——大多数小白鼠都是好的,它很容易就能走过去。我从威廉开始。它毫不犹豫地走过了绳子。我让它很快地吃了那点蛋糕,只是为了吊吊它的胃口。然后我又把它放回我的右手。这一回我把绳子放长到约六英寸。现在威廉知道该怎么办了。它很好地保持着平衡,一步一步顺着绳子走到蛋糕那里。它又得到了一小口赏给它的蛋糕。威廉很快就能从一只手开始,走二十四英寸的绳子到达另一只手的蛋糕那里了。看看它走绳子真是棒极了。它走得十分带劲。我小心地让绳子与地毯离得很近,这样它即使失去平衡跌下来,离地也不太远。但它没有跌下来过。威廉显然是天生的杂技演员,伟大的走绳索的小白鼠。现在轮到玛丽了。我把威廉放在我旁边的地毯上,再赏给它一点蛋糕和一颗加仑子。接着我用同样的办法让玛丽重做一遍。你们知道,我不切实际的野心,我的梦中之梦,便是有一天拥有一个小白鼠马戏班。我可以做一个小小的舞台,前面挂一条红色的幕布,幕布一拉开,观众就将看到世界闻名的小白鼠演员在绷紧的绳子上滑走,摇晃,空翻,蹦跳等等。我还可以让一只小白鼠骑着另一只小白鼠在舞台上飞跑。我开始想像我带着自己的著名小白鼠马戏班进行一流的环球旅行,在欧洲所有的头面人物面前表演节目。我训练着玛丽,正做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舞厅门外人声嘈杂。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变成许多喉咙发出来的大叫声。我听出了可怕的旅馆经理斯特林杰先生的嗓音。救命啊,我想。谢谢天,幸亏有那大屏风。我蹲在它后面,从屏风夹缝中偷看。我注意到整个舞厅的人都不会看到我。“好了,女士们,我断定你们在这里都将十分舒适。”斯特林杰先生的声音在说。接着他大步走进门。他穿着黑色燕尾服,张开双臂请大批女客人进来。“如果有什么事要我们效劳,请不要犹豫,立即吩咐我们。”他接着说,“诸位开完会后,请到阳光园吃茶点。”说着他鞠了个躬,走出房间。防止虐待儿童得家协会的一大群女士们鱼贯进厅。她们穿着美丽的衣服,个个头上戴着帽子。

会议 
现在经理走了,我也就不那么太条害怕。还有什么比关在一个挤满这些出色女士的房间里更叫人高兴的呢?如果我有机会和她们说话,我甚至会建议她们到我的学校去做点事防止虐待儿童。那里确实用得着她们。她们嘁嘁喳喳地进来,开始转来转去找座位。大厅里充满了这样的说话声:“来坐到我旁边吧,亲爱的米莉!”“噢,你好,比特丽丝!上次开会以来,我还没有见过你呢!你穿的衣服多么好看啊!”我决定待在原处不动,让她们去开她们的会好了,我只管训练我的小白鼠,但我想在夹缝里再看一会儿,先等她们坐好。一共有多少人啊?我想约有两百个。后排先坐满了。她们好像想坐得离讲坛尽量远些。后排中间有一个戴小绿帽的太太不断地搔后颈。她停不下来。她的手指不停地抓着后颈的头发,这使我呆住了。她如果知道后面有人看着她,我断定她会很窘的。我疑心她是不是有头垢。我忽然发现她旁边的一位太太也这样抓。还有旁边的一位!还有再旁边的一位!所有的女士都这样抓。她们拼命地抓后颈的头发!她们的头发里有跳蚤吗?更可能是虱子。上学期有个叫阿什顿的同学头发里长了虱子,女舍监让他把整个头浸在松节油里。这样做的确杀死了虱子,但几乎把阿什顿也杀死了。他的一半头皮都掉了。我开始被这些抓头发的女士们吸引住了。偷看到有人做不雅的事而她本人以为没有人在看,那总是滑稽的,例如挖鼻子,或者抓屁股。抓头发同样不美,特别是抓了又抓,抓个不停。我认定这是由于虱子。但接着,最惊人的事发生了。我看见一位太太把她的手指插到头发底下,她的头发,整个儿的头发被掀了起来。她的手伸到掀起的头发底下继续抓!她戴着假发!她还戴着手套!我很快地转眼去看其他坐着的听众。个个戴着手套!我的血凉了。我开始全身发抖。我赶紧回过头去想找后门逃出去。但是后面没有门。我该从屏风后面跳出来向房门冲过去吗?然而房门已经关上了,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前。她正弯着腰在两扇门的门把手上拴铁链子。我命令自己不要动,还没有人看见我。她们没有理由要到屏风后面来看。只要一个错误的举动、一声咳嗽、一个喷嚏、任何一点轻微的声音,都会引来不止一个女巫,是两百个!这时候我想我都昏了。这整个事情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是应付不了的。但我昏了不会多于几秒钟,醒来时我躺在地毯上,谢天谢地,是在屏风后面,一动也没动。我周围一片死寂。我发着抖跪起来,再一次往屏风夹缝外面偷看。

像油煎饼那样吱吱响 
所有女人或者不如说所有女巫,如今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像中了催眠术似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讲坛上的一个人。这个人是另一个女人。关于这个女人,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她的个子。她个子很小,大概不到四英尺半,看上去很年轻,我猜想是二十五六岁,非常漂亮。她穿一件十分时髦的黑长袍,一直拖到地,戴的黑手套长到胳膊肘上。和其他女士不同的是,她没有戴帽子。我觉得她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女巫,但她不可能不是女巫,否则她在讲坛上干什么?同时所有的女巫又为什么充满爱戴、敬畏和恐惧的混合表情看着她?讲坛上的那位小姐慢慢地把双手举到她的脸上。我看见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解开耳后的钩子什么的,然后……然后她抓住两边的脸颊,把整张脸拉了下来!整张漂亮的脸一下子离开了她,拿在她的手里!原来是一个面具!她剥下面具后,转脸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等到她重新转过脸来面对我们时,我差点儿失声大叫起来。她的真面目是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最可怕最吓人的东西。我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浑身哆嗦。它是那样扭曲、枯萎,又皱缩又干瘪,看去像是在醋里泡过。它的样子使人害怕和恐怖。这张脸出了严重的问题,正在发臭、化脓、腐烂。它的边缘可以说全都烂掉了,在脸的中部,环绕着嘴和脸颊,我可以看出皮肤都溃疡和蛀蚀了,好像长了蛆。有时候看到的东西太可怕,你会被它吸引住,挪不开眼睛。现在我就是这样。我被这女人脸部的骇人样子吸引住了,而且不仅如此,当她那双眼睛对着听众闪烁时,它们射出一种毒蛇的目光。自然,我一下子就明白,这个女人只能是女巫大王本人。我还明白,她为什么要戴上面具。如果她露出真容,她永远不能出现在大庭广众当中,不能住到旅馆里来。不管是谁,一看见她就会尖叫着逃跑了。“那门!”女巫大王叫道,其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又从四周的墙壁上弹了回来。‘那门闩上了吗?铁链栓好了吗?”“门闩上了,铁链栓好了,大王。”听众中一个声音回答。在她那腐朽蛀蚀的脸上,那双深陷的、闪闪发亮的蛇眼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坐在其对面的女巫们。“可以脱下你们的手套了!”她叫道。我注意到,她的声音和我遇到的站在七叶树下的那个女巫声音一样,带有硬金属音,只是响得多,刺耳得多。它像锉刀锉东西。它像磨牙。它像狗吠。它像刮铁皮。它像是哇哇叫。它像是咆哮。房间里所有的人都脱下了手套,我注意看后排那些人的手。我急于要看到她们的手指是什么样子的,看看我姥姥有没有说对。啊……不错……现在我看到几双手了!我看到那些棕色爪子上的指头顶端向里弯曲着!这些爪子约两英寸长,头上尖尖的!“你们可以脱掉你们的鞋子了!”女巫大王吠叫道。我听到房间里所有的女巫踢掉窄细的高跟鞋时,发出松了口气的叹息声。接着我看到椅子底下几双穿着长统袜的脚,真是方头的,完全没有脚趾。它们很难看,脚趾好像被刀切掉了。“你们可以拿掉你们的假发了!”女巫大王号叫道。她说话很怪,带外国腔,声音刺耳并有喉音,有些音一下子发不出来,嘴动了半天才把字吐出来。“拿掉你们的假发,让你们出疹的头皮透透气吧!”她叫道。所有的手伸到头上,所有的假发(连同帽子)举了起来,这时听众席上再一次发出松了口气的叹息声。现在我面前出现了一排排女人的秃头,一片光头皮的海洋。每一个秃头上都是假发擦红擦痒的样子。我简直无法告诉你们它们多么叫人恶心。整个场面,由于上面是那些可怕的出疹的秃头,下面是身上穿着的时髦鲜艳的衣服,因而显得更怪。真是奇形怪状。真是怪诞无比。噢,天啊!我想。噢,救命啊!噢,上帝怜悯我!这些难看的秃头女人,每一个都是杀害儿童的凶手。我却和她们被关在同一个房间里,逃不出去!这时候我猛然想到又一件加倍恐怖的事。我姥姥说过,她们特殊的鼻孔在漆黑的夜里也能闻出对过马路的孩子的气味。至今为止,我姥姥的话都—一应验了。因此,后排随时会有一个女巫闻出我来,并大叫:“狗屎!”接着尖叫声会响彻全厅,我将像老鼠一样被逼到角落里。我跪在屏风后面的地板上,连气也不敢透。接着我忽然想起我姥姥告诉过我的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越脏,”她说,“女巫就越难把你闻出来。”离我上回洗澡已经多久啦?我好久没洗澡了。我在旅馆里有自己的房间,我姥姥再也没有想到过叫我洗澡这种傻事。想下来,到这里以后我根本没有洗过澡。我洗手洗脸又是什么时候的事呢2肯定不是今天早上。也不是昨天。我低头看看我的手,上面满是污迹和泥,天知道上面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因此我也许还有机会。臭气波可能不会透过这些污垢传出来。“英国的女巫们!”女巫大王叫道。我注意到她本人没有拿掉她的假发,或者脱掉她的手套和鞋子。“英国的女巫们!”她大叫道。听众们心惊胆战地骚动了一下,然后在椅子上坐得更加毕恭毕敬。“可怜的女巫们!”她叫道,“不中用的懒惰的女巫们!软弱无力、无所事事的女巫们!你们是一群没用的懒虫!”听众一阵颤抖。她们知道,女巫大王显然情绪不好。我有个感觉,马上要出什么可怕的事了。“今天早晨我吃早饭的时候,”女巫大王叫着说,“我透过窗子看海滩。我看到什么啦?我问你们,我看到什么啦?我看到了使人恶心的景象!我看到几百个,我看到几千个可恶的该死的小孩在玩沙子!这使我饭也吃不下!为什么你们不消灭他们?”她尖叫道,“你们为什么不干掉所有这些肮脏的臭小孩?”她每说一个字都有淡蓝色的口水从她嘴里像弹雨一样喷出来。“我在问你们:为什么?”她叫道。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孩子们臭气扑鼻!”她叫道,“他们的臭气污染世界!我们不要这里的这些孩子!”所有听众拼命地点着她们的秃头。“一星期干掉一个孩子是不能叫我满意的!”女巫大王叫道,“这就是你们所能做的吗?”“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听众喃喃地说道,“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更好还不够!”女巫大王尖叫,“我要求尽可能地多!因此,现在我发布命令!我的命令是:在我一年后再回到此地来之前,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孩子都要消灭掉。都要压扁,都要压烂,都要烧死!我的话你们听明白了没有?”听众发出喘气声。我看到女巫们都在互相看,带着极其为难的表情。我听到前排边上一个女巫大声说:“所有的孩子?我们不可消灭所有的孩子!”女巫大王猛一跳,好像屁股给烤肉叉捅了一下。“这句话是谁说的?”她厉声说,“什么人胆敢和我斗嘴?是你?”她用一只尖得像针的戴着手套的手指指着刚才说话的女巫。“我不是这个意思,大王!”那女巫急叫道,“我不是想斗嘴!我只是自言自语!”“你竟敢和我斗嘴!”女巫大王怒叫道。“我只是自言自语!”这可怜的女巫大叫道,“我发誓,大王!”她开始吓得发抖。女巫大王很快地上前一步,再开口时,那声音使我的血都凉了。她叫道:“一个笨女巫竟敢回嘴,必须烧得她骨头变黑!”“不要,不要!”前排那个女巫讨饶说。女巫大王说下去:“一个傻女巫没有头脑,必须在熊熊烈火中烧掉!”“救命啊!”前排那个女巫急叫。女巫大王不理她,接着说:“像你这样的白痴女巫,必须放在烤肉架上像烤猪!”“饶了我吧,噢,大王!”可怜的犯人叫道,”我不是有心说的!”可是女巫大王继续念念有词地说她可怕的话:“哪个女巫胆敢说我错,她就别想活!”紧接着,一连串像白色热铁屑的火花从女巫大王的眼睛里喷射出来,一直射向不敢再说话的那个女巫。我看着火花射到她身上,她恐怖地号叫,浑身冒烟。房间里充满了肉烤焦的气味。没有人敢动一动。她们像我一样全看着那股烟。等到烟散开,椅子上空了。我看到一缕白色的淡烟向上飘起,消失在窗外。听众发出重重的叹气声。女巫大王环视房间。“我希望今天再没有人使我生气了。”她说道。一片死寂。“像油煎饼那样吱吱响,”女巫大王说,“像个胡萝卜那样煮熟了。你们再也看不见她啦。现在我们可以接下去谈正事了。”

86号配方慢性变鼠药 
“小孩子最讨厌!”女巫大王叫道,“我们要把他们全部消灭!我们要把他们从地球上抹去!我们要把他们全冲到阴沟里!”“对,对!”听众附和着说,“全消灭掉!从地球上全抹去!全冲到阴沟里!”“小孩子又丑又讨厌!”女巫大王声如巨雷。“是的,是的!”英国女巫们同声叫道,“他们又丑又讨厌!”“小孩子又脏又臭!”女巫大王叫道。“又脏又臭!”听众越来越使劲地附和。“小孩子有狗屎味!”女巫大王尖叫。“呸——!”听众叫道,“呸——!呸——!呸——!”“他们比狗屎还臭!”女巫大王叫道,“狗屎比起孩子来还有紫罗兰和樱草花味!”“紫罗兰和樱草花味!”听众同声说。讲坛上说每一个字她们几乎都鼓掌欢呼。演讲人好像用咒语把她们完全迷住了。“提到孩子就使我作呕!”女巫大王叫道,“连想到孩子都使我作呕!给我个痰盂!”女巫大王暂停片刻,看着听众那些焦急的脸。她们等着,要听下去。“好,”女巫大王吠叫道,“现在我想出了一个计划!我想出了一个庞大的计划,要消灭掉英国儿童,消灭得一个也不剩!”女巫们喘气。她们喘起了气。她们转脸相互兴奋地狞笑。“是的!”女巫大王像打雷一样叫着,“我似要杀死他们,干掉他们。我们要一下子消灭全英国每一个臭气扑鼻的小鬼头!”“万岁!”女巫们拍手大叫,“你真了不起,噢,大王!你真出色!”“闭嘴听着!”女巫大王厉声说,“仔细听着,不要有任何差错!”听众俯身向前,急于知道这把戏怎么变。“你们每一个马上回到自己的城镇,”女巫大王又打雷般地叫道,“辞去你们的职务。辞职!注意!退休!”“遵命!”她们叫道,“我们辞去我们的职务!”“辞去职务以后,”女巫大王说下去,“你们每人都要去买……”她停下来。“我们去买什么?”她们叫道,“告诉我们,大王,我们去买什么?”“糖果店!”女巫大王叫道。“糖果店!”她们跟着叫,“我们去买糖果店!多么妙的俏皮话!”“真的,你们各买一家糖果店。你们买下全英国最好和最出名的糖果店。”“遵命!遵命!”她们答道。她们可怕的声音像是牙科医生们的钻孔机同时开动一样。“我不是指兼卖香烟报纸的那种小糖果店!”女巫大王叫道,“我要你们只买那些陈列满高级糖果和美味巧克力的最好的糖果店!”“最好的!”她们叫道,“我们买下城里最好的糖果店!”“你们买它们一点也不难,”女巫大王叫道,“因为你出四倍于那个店的价钱。这个价钱是没有人不肯卖的!你们很清楚,钱对我们女巫来说不成问题。我带来了六大旅行箱的英国钞票,都是崭新的。所有钞票,”她恶毒地斜眼瞥了一下,加上一句,“所有钞票都是自制的。”听着的女巫全都龀牙咧嘴笑,很欣赏这句俏皮话。这时候,一个傻呼呼的女巫对于拥有一家糖果店会带来的好处感到太兴奋了,跳起身大叫起来:“孩子们会成群结队地来我的糖果店,我给他们有毒的糖果和有毒的巧克力,把他们全像鼬鼠一样毒死!”全房间的女巫猛地静了下来。我看见女巫大王的小身体僵住不动了,接着她气得极起了脸。‘这话是谁说的?”她叫道,“是你!是那边的你!”那说错话的女巫赶紧坐下,用她带爪子的手捂住脸。“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土头土脑的家伙!”女巫大王叫道,“你这个没有头脑的笨蛋!你不明白吗,你这样毒死孩子会马上被捉住的?我活到今天还没听见过一个女巫会说出这种废话来!”全体听众簌簌发抖。我断定她们都和我想得一样:可怕的白热火花又要喷出来了。奇怪的是它们没有喷出来。“如果你们想出来的只是这种馊主意,”女巫大王打雷般叫道,“难怪英国仍然还满是那些该死的小鬼呢!”又是一阵静寂。女巫大王看着在谛听的女巫们。“你们难道不知道,”她对她们嚷嚷道,“我们女巫干什么都只用魔法吗?”“我们知道,大王!”她们全体回答,“我们当然知道!”女巫大王擦着她戴手套的瘦骨嶙峋的双手叫起来:“好,现在你们每一个都有了一家头等糖果店!你们下一步就是在糖果店橱窗上贴出通告,定在某天隆重开张,向每一个小朋友免费赠送糖果和巧克力!”“那些馋嘴小鬼要拥进店里来了,”听众叫道,“他们要你争我夺地抢着进门了!”“接下来,”女巫大王说下去,“为了隆重开张,你们在你们的店里摆满用我最新最伟大的魔法配方制成的糖果和巧克力!这就是‘86号配方慢性变鼠药’!”“慢性变鼠药!”她们重复着叫道,“她又想出新花样了!大王又调制出她另一种了不起的消灭儿童的魔药了!我们怎么配制呢,噢,至高无尚的大王?”“要学会忍耐,”女巫大王回答说,“首先,我向你们解释我的‘86号配方慢性变鼠药’是怎么用的。仔细听好了。”“我们听好了!”听众叫着说。现在她们激动地在她们的椅子那里蹦蹦跳。“‘慢性变鼠药’是一种药水,”女巫大王说,“在每颗巧克力或糖果上放一小滴就够了。使用情况如下:“小孩吃下放有‘慢性变鼠药’的巧克力……“小孩回家时感觉良好……“小孩上床时仍旧感觉良好……“小孩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依然没事……“小孩上学时还是感觉良好……“你们要明白,这药是慢慢起作用的,还没到时候。”“我们明白,聪明透顶的大王!”听众叫道,“但它什么时候开始起作用呢?”“它在九点钟准时起作用,就在那孩子到学校的时候!”女巫大王得意地叫道,“孩子来到学校,‘慢性变鼠药’就立刻起作用了。他开始缩小。他开始长毛。他开始长尾巴。全部过程在二十六秒钟内完成。二十六秒钟后,这孩子就再也不是个孩子了。他成了一只老鼠!”“一只老鼠!”女巫们叫道,“多么妙的主意!”“所有的教室里将满是老鼠!”女巫大王叫道,“英国所有的学校将发生一场大乱!男老师们蹦蹦跳跳!女老师们都站到写字台上,撩起裙边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他们会这样的!他们会这样的!”听众大叫。“再接下来,”女巫大王叫道,“每个学校还会发生什么事呢?”“告诉我们吧!”她们叫道,“告诉我们吧,噢,聪明的大王!”女巫大王向前伸出她青筋暴出的脖子,对听众怪笑,露出两排有点蓝的尖牙。她把声音提得更高,叫道:“老鼠夹出台了!”“老鼠夹!”女巫们叫道。“还有干酪!”女巫大王叫道,“教师们全跑出去找来老鼠夹,用干酪做诱饵,放满整个学校!老鼠们吃干酪!老鼠夹弹起来!整座学校里的老鼠夹劈劈啪啪响,老鼠头一个个像玻璃弹子一样满地滚!在整个英国,在整个英国的每一所学校里,都将会听到老鼠夹的劈劈啪啪声。”说到这里,可恶的女巫老大王开始在讲坛上跳女巫的舞蹈,蹦蹦跳,顿脚,拍手。全体听众跟着拍手顿脚。她们发出那么大的吵声,我想斯特林杰先生会听见,并且来敲门的,但是他没有来。接着,在一片吵声中,我听见女巫大王尖声唱起一支可怕的扬扬得意的歌:“打倒孩子!骗他们上钩!油炸他们的皮,煮他们的骨头!摇撼他们,压扁他们,砸烂他们,捣烂他们!揍死他们,打死他们,砍死他们,粉碎他们!送给他们有毒的巧克力!对他们大声说:‘吃下去!’让他们吃着糖回家里。早晨这些小傻猫,上他们各自的学校。一个女孩想吐,满脸苍白,她叫道:‘唉呀瞧!我长出了尾巴来!’她旁边一个男孩哇哇叫:‘救命啊!我想我身上长出了毛!’‘我们像是怪物。’另一个叫了一句,‘我们的脸上长出了胡须!’一个男孩长得特别高,叫道:‘出了什么事?我一点一点在变小!’周围每一个小鬼,手脚开始变成四条小小的腿。一下子,两下子,再也没有孩子,就只有耗子!每个学校成了老鼠的天下,它们在所有的教室里跑的跑,爬的爬!所有发了疯的可怜教师大叫连声:‘哎呀,哪儿来的这么多小畜生?’他们站到桌子上大喊:‘滚开,你们这些肮脏的老鼠!快滚蛋!哪一位请快拿来老鼠夹好不好!别忘了再拿来点干酪!’现在老鼠夹纷纷拿到,它们响个没完没了。老鼠夹有厉害的弹簧,弹起来乒乒乓乓!这些声音实在动听,我们女巫听着就像音乐之声!到处堆起了死老鼠,足有两英尺的高度,教师东寻西找,可是一个孩子也看不到!教师们叫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所有孩子都到了哪里?现在已经九点半,上课铃早就已经敲,他们上学可是从来不迟到!’可怜的教师们不知怎么办才好。有的坐着读书,只有几位由于无聊,整天在扫死老鼠。只有我们所有的女巫,‘万岁!万岁!’热烈欢呼!”

配方 
我希望大家没有忘记,当所有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仍旧趴在屏风后面,用一只眼睛盯着夹缝偷看。我不知道我在那里待了多久,好像已经几千年了。最糟糕的是既不能咳嗽,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我知道,只要我一有动静,我就必死无疑。我一直处于恐怖之中,怕后排有个女巫用她的特殊鼻孔闻出我来。我惟一的希望是我好些日子没有洗澡了,还有就是她们激动不已,全房间里的人都在拍手大叫。女巫们只想着讲坛上的女巫大王和她消灭全英国儿童的伟大计划。她们绝对没有在闻房间里有没有小孩。即使在她们最漫无边际的梦境中(如果女巫也做梦的话),她们也不会想到这一点。我于是保持安静,暗暗祈祷。女巫大王那可怕的扬扬得意的歌这会儿唱完了,听众疯狂地鼓掌欢呼:“出色!感人!呱呱叫!你是一位天才,噢,足智多谋的大王!这‘慢性变鼠药’是一项惊人的发明!它一定能成功!它的美在于由教师们干掉那些臭小鬼!不用我们亲自动手!我们将永远不会被捕!”“女巫永远不会被捕!”女巫大王厉声说,“现在听好了!我要人人听好了,因为我这就告诉你们怎样配制‘慢性变鼠药’!”听众一下子透不过气来,接着是大吵大嚷。我看到许多女巫挑起来指着讲坛叫道:老鼠!老鼠!老鼠!她已经做给我们看了!足智多谋的大王已经把两个孩子变成了老鼠,它们在那里!”我朝讲坛看去。是老鼠,有两只,它们正在女巫大王的裙边跑来跑去。但它们不是田鼠,也不是家鼠或者林鼠。它们是小白鼠!我马上认出来了,它们是我的小威廉和玛丽!“老鼠!”听众大叫,“我们的大王空手变出了老鼠!快拿来老鼠夹!快拿来干酪!”我看见女巫大王低头看着地板,困惑地盯着威廉和玛丽。她把腰弯得更低些,看得更仔细些。接着她挺直身体叫道:“肃静!”听众静下来,坐下。“这两只老鼠和我无关!”她叫道,“这两只老鼠是养来玩的老鼠!这两只老鼠显然是旅馆里哪个讨厌的小孩的!这小孩准是一个男孩,因为女孩不养老鼠玩!”“一个男孩!”女巫们喊叫,“一个肮脏的臭男孩!我们要打死他!我们要捣碎他!我们要拿他的内脏当早饭吃!”“肃静!”女巫大王举起双手叫道,“你们很清楚,当你们住在旅馆里的时候,你们不要做出任何事情来引起人们对你们的注意。我们必须尽力消灭这个臭小子,但务必悄悄的,因为我们不都是‘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的女士吗?”“那么你叫我们怎么办,噢,足智多谋的大王?”她们叫道,“我们怎么干掉这个小脏鬼呢?”我想她们说的正是我。这些女巫的确在谈论怎样干掉我。我开始淌汗了。“不管他是谁,他并不重要,”女巫大王说,“把他交给我吧。我会把他嗅出来,变成鲐鱼当晚饭吃的。”“好!”女巫们叫道,“切下他的头,斩下他的尾巴,在滚烫的牛油里煎!”你们可以想像,这些话没有一句会使我感到舒服。威廉和玛丽仍旧在讲坛上跑来跑去,我看到女巫大王很快地抬起脚对准威廉,用她的鞋尖踢中它,把它踢走了。她以同样的办法对付玛丽。她踢得异常准,真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足球队员。两只小白鼠撞到墙上,躺在那里昏了几分钟,接着站起来急忙逃走了。“再好好听我说!”女巫大王在叫,“现在我告诉你们‘86号慢性变鼠药’的配方!你们拿出铅笔和纸来!”整个房间里的女巫都打开手提包,拿出笔记本。“告诉我们配方吧,噢,足智多谋的大王!”听众急不可待地叫道,“把秘密告诉我们吧!”“首先,”女巫大王说,“我必须找到一样东西使孩子很快地变得非常小。”“那是什么?”听众大声问。“这一步骤很简单,”女巫大王说,“你要把孩子变得非常小,只要用望远镜倒过来的另一头看他就行了。”“她真了不起!”听众叫道,“还有谁能想出这样的事呢?”“因此,你只要把望远镜倒过来拿,”女巫大王说下去,“把它煮软。”“要煮多长时间呢?”她们问她。“煮二十一个小时,”女巫大王回答,“趁煮它的时候,你们砍下正好四十五只棕色老鼠的尾巴,用头发油把这些老鼠尾巴炸脆。”“我们把砍掉尾巴的老鼠怎么样呢?”听众问道。“在青蛙汁里炖一个钟头,”女巫大王回答,“但听好,到现在为止,我只告诉了你们配方中容易做的部分。真正的难题是要放进一种东西,使孩子真正能够慢慢变成老鼠,让他们吃下去后在第二天早晨九点钟到学校的时候变成老鼠。”“你想出了什么办法呢,噢,足智多谋的大王?”她们叫起来,“把这重大秘密告诉我们吧!”“这秘密”女巫大王得意地说,“在于闹钟!”“闹钟!”她们叫道,“真是天才的灵感!”“那还用说!”女巫大王说道,“你们把一个二十四小时制的闹钟校好,让它在第二天九点整闹响。”“那我们需要五百万个闹钟啦!”听众叫道,“一个孩子一个!”“一群白痴!”女巫大王叫道,“如果你们想要一块煎牛排,也用不着煎整头牛啊!闹钟也是一样。一个闹钟可以够一千个孩子用。你们就这么办。你们校好闹钟让它第二天早晨九点响,然后把它放在烤箱里烤到松脆为止。这一条你们记下了吗?”“记下了,大王,我们记下了!”她们叫道。“其次,”女巫大王说下去,“你们把煮好的望远镜、炸好的老鼠尾巴、炖好的老鼠和烤好的闹钟一起放进搅拌器。然后你们全速搅拌它们,把它们搅拌成浓浓的糊糊。一面搅拌一面加上一个猪嘴鸟的蛋。”“一个猪嘴鸟的蛋!”听众叫道,“我们照办!”在所有这些叫嚷声中,我听见后排一个女巫对她旁边的一个女巫说:“要我上树取鸟蛋,我可太老了。那些猪嘴鸟总是把巢筑得高高的。”“就这样把蛋拌进去,”女巫大王继续说,“然后陆续拌进如下东西:一个蟹脚鸟的爪子、一个多嘴鱼的嘴、一条喷气兽的鼻子、一条猫跳兽的舌头。我相信你们不难找到这些东西。”“一点不难!”她们叫道,“我们会用标枪刺死多嘴鱼,用罗网捉住蟹脚鸟,用枪打死喷气兽,挖出在地洞里的猫跳兽。”“很好!”女巫大王说,“所有的东西在搅拌器里搅拌好以后,你们就会得到一种美丽的绿色液体。在每块巧克力或糖果上滴一滴这种液体,就一小滴。到第二天早晨九点钟,吃了它们的孩子就会在二十六秒钟内变成一只老鼠。但注意,不要增加剂量。一块糖果或一块巧克力不要放多于一小滴。‘慢性变鼠药’一超量就会搅乱闹钟的时间,使孩子提早变成老鼠。过分超量甚至会立时起作用,你们不想这样吧?你们当然不想让孩子在你们的糖果店里就变成老鼠。这样就坏事了。因此要非常小心!千万不要超量!”

布鲁诺·詹金斯失踪 
女巫大王又说话了。“现在我来向你们证明,”她说,“这配方是十全十美的。你们自然明白,你们可以随意使闹钟在什么时候响,不一定非九点钟不可。昨天我亲自做了一点这种魔药,要让你们大家看看。但我把配方作了一点小小的改变。在我烤闹钟之前,我把它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半而不是早晨九点。这就是今天下午三点半。就是说,”她看看她的手表说,“还有整七分钟的时间!”女巫们用心听着,意识到有一件戏剧性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我昨天用这魔药做了什么呢?”女巫大王问道,“我这就来告诉你们我所做的事。我在一块巧克力上放了一小滴,把巧克力给了在旅馆前厅的一个讨厌的臭男孩。”女巫大王停了一下。听众静静地等她说下去。“我看着这讨厌的小鬼把这块软软的巧克力吃下去,吃完后我问他:‘好吃吗?’他说好吃极了。我又对他说:‘还想吃吗?’他说想,于是我说:‘如果你在明天下午三点二十五分到这旅馆的舞厅来看我,我再给你六块。六块!’这馋嘴小猪叫起来:‘我一定来!你可以跟我打赌,我一定来!’“因此戏就要开场了!”女巫大王叫道,‘我马上就可以证明给你们看!别忘了,我昨天烤闹钟前是校到今天三点半的。那就是现在,”她看看手表,“现在正好是三点二十五分,那应该变成老鼠的该死的臭小鬼这会儿该站在门外了!”她说得一点不错。不管那孩子是谁,他已经在拉门把手,用拳头在敲门了。“快!”女巫大王急叫道,“戴上你们的假发!戴上你们的手套!穿上你们的鞋!”在一阵忙乱的戴假发和手套以及穿鞋的声音之中.我看见女巫大王本人伸手拿起面具戴到她那叫人恶心的脸上。真惊人,面具一下子使她变了样。她一下子又变成一个十分漂亮的娇滴滴的小姐。“让我进去!”门外传来那男孩的叫声,“你答应我的巧克力在哪里?我来拿了!把它们给我!”“他不但臭,而且馋。”女巫大王说,“拿掉门上的铁链放他进来。”要说她那面具的特别之处,是她说话时其嘴唇动得很自然,根本看不出是个面具。一个女巫跳起来去摘掉铁链。她打开两扇门。接着我听见她说:“你好,小朋友。看见你真高兴。你是来拿巧克力的吧?给你预备好了。进来吧。”一个穿白T恤、灰短裤、运动鞋的小男孩走进房间。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叫布鲁诺·唐金斯,和父母一起住在旅馆里。他这种孩子,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他总在那里吃东西。在旅馆前厅里见到他,他正往嘴里塞蛋糕。在走廊里碰到他,他正从袋子里大把抓土豆片。在旅馆花园里看到他,他正在大嚼一条牛奶巧克力,裤袋里还露出了两条。而且布鲁诺没完没了地夸耀他爸爸赚钱比我爸爸多,他们有三辆小汽车。更叫人生气的是,昨天早晨我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跪在旅馆平台的石板上。有一行蚂蚁爬过石板,布鲁诺·詹金斯正用放大镜把太阳光聚起来,要将蚂蚁一只一只烧死。‘我爱看着它们被烧死。’他说。“那太残忍了!”我叫道,“别这样做!”“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阻止我!”他说。我一下子使出全身力气去把他推开。他侧身倒在石板上,放大镜跌碎了。他跳起来大叫:“我爸爸要找你算账的!”接着他跑了,大概是去找他的阔佬爸爸。这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他。我十分怀疑他真的这就要变成一只老鼠,虽然我必须坦白承认,我暗暗希望这事情会发生。反正他来到这些女巫面前,我一点儿也不羡慕。“小宝贝,”女巫大王从讲坛上哄他说,“我已经给你预备好巧克力了。先过来对所有这些可爱的太太小姐们问声好吧。”她的声音现在完全变了样,又温柔又甜,像满着糖浆一样。布鲁诺看上去有点傻了,但他让人牵到讲坛上去,站在女巫大王身边,说:“好了,我的六块巧克力呢?”我看见把他带上讲坛的女巫回到门边,轻轻地用铁链把门把手重新拴好。布鲁诺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他只顾着讨他的巧克力。“现在的时间是差一分三点半!”女巫大王宣布。“这是怎么回事?”布鲁诺问道,他并不害怕,但也不能说舒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把巧克力给我!”“还有三十秒!”女巫大王抓住布鲁诺的胳臂。布鲁诺挣脱了,看着她。她用她面具上的嘴唇微笑着,两眼盯着他。每个女巫都盯着布鲁诺看。“二十秒!”女巫大王叫道。“给我巧克力!”布鲁诺也叫,他突然怀疑起来,“给我巧克力,放我出去!”“十五秒!”女巫大王叫道。“你们这些疯女人,请哪一位告诉我好不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布鲁诺叫道。“十秒!”女巫大王叫道,“丸——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零!”我可以发誓我听到了闹钟的响声。我看见布鲁诺跳起来,就像谁用帽针在他的屁股上刺了一下。他大叫一声:“噢!”他跳得那么高,然后落到了讲坛上的一张小桌子上。他在桌子上手舞足蹈,哇哇大叫。接着他忽然不声不响,全身僵住不动了。“闹钟已经响过!”女巫大王尖叫,“变鼠药开始起作用了!”她在讲坛上开始蹦蹦跳,拍着戴手套的手,接着叫道:“这个臭小鬼,这个脏东西,这个讨厌的小虱子,马上变啊变,变成一只可爱的小耗子!”就在这一秒钟,布鲁诺越变越小。我看到他一直小下去……现在他的衣服好像不见了,浑身开始长满棕色的毛……忽然他有了一条尾巴……接着长出了胡子……现在他有了四条腿……一切变化得那么快……总共只有几秒钟……一下子。他这个人再也没有了……桌子上是一只棕色的小老鼠在跑来跑去……“棒极了!”听众大叫,“她成功了!真奇妙!真了不起!伟大之至!你是个奇迹,噢,足智多谋的大王!”她们全都站起来鼓掌欢呼。女巫大王从她的衣服兜里拿出一个老鼠夹,动手布置它。噢,不!我想。我不愿看到这个!布鲁诺·詹金斯也许坏了点,但我如果竟想看到他被杀头,那我真是该死了!“他在哪里?”女巫大王厉声说着在讲坛上找,“那老鼠跑到哪里去了?”她找不到它。聪明的布鲁诺一定已经跳下桌子,溜到了哪一个角落,甚至钻进了小洞。为了这个,真要谢谢老天爷。“没关系!”女巫大王叫道,“大家肃静,坐下!”

老女巫们 
女巫大王站在讲坛正中央,那双危险的眼睛慢慢地巡视乖乖地坐在她面前的女巫们。“所有七十岁以上的举手!”她忽然大叫一声。七八只手举了起来。“我想到,”女巫大王说,“你们太老了,爬不上高树去弄猪嘴鸟的蛋。”“我们爬不上去,大王!恐怕爬不上去!”老女巫们说。“你们也捉不到住在高高的山岩上的蟹脚鸟,”女巫大王说下去,“我看你们也追不上飞快的猫跳兽,也无法潜到深水里去抓多嘴鱼,或者带着枪跋涉过荒野去打喷气兽。做这种事你们太衰老了。”“我们太衰老了,”老女巫们重复说,“我们太衰老了!我们太衰老了!”“你们这些老人家为我工作了多年,”女巫大王说,“我不想使你们只是因为衰老,就失去消灭几千个孩子的乐趣。因此我亲手准备了一定数量的‘慢性变鼠药’,在你们离开旅馆前分发给你们。”“噢,谢谢你,谢谢你!”老女巫们叫道,“你对我们实在太好了,大王!你太仁慈,太关心我们了!”“这是一个样品,我将要给你们的就是这种药。”女巫大王叫着人一个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她举起它叫道:“在这个小瓶子里有五百剂变鼠药!可以把五百个小孩子变成老鼠!”我看到,那是个深蓝色的玻璃瓶,很小,和从药房买回来的眼药水瓶一样大。“你们老女巫一人可以拿到两瓶!”她叫道。“谢谢你,谢谢你,噢,最仁慈最关心我们的大王!”老女巫们同声说,“我们一滴也不会浪费!我们保证每一个人消灭一千个孩子!”女巫大王宣布:“会议到此结束!这是你们在这个旅馆逗留的时间表。“现在我们必须全体都到阳光园去同那个可笑的经理共进茶点。“然后在今晚六点,老得不能爬树弄猪嘴鸟蛋的女巫到我的房间来,各领取两瓶变鼠药。我的房问号码是454。不要忘记了。“然后在八点,你们全体都到餐厅集合,共进晚餐。我们是‘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可敬的太太小姐。他们将专门为我们摆两排长桌。但不要忘记在你们的鼻子里塞进棉花。那餐厅里将挤满肮脏的小孩,不塞鼻子,那臭气将叫你们受不了。除此以外,记住要时刻举止正常。一切清楚了吗?有问题没有?”“我有一个问题,大王。”听众中有一个声音说,“我们糖果店的巧克力万一被大人吃了会怎么样?”“那大人是活该倒霉。”女巫大王说,“会议已经结束!’她叫道,“你们出去吧!”女巫们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我通过夹缝看着她们,求上帝保佑她们快点走,我好终于平安无事。“等一等!”后排一个女巫猛地叫起来,“别动!”她的叫声像喇叭声一样响彻舞厅。所有的女巫一下子停下来,回头看着说话的那个女巫。她比较高,我可以看到她站在那里,头向后颁,鼻子仰起,用她那粉红色的、呈贝壳形的鼻孔长长地吸着气。“等一等!’她又叫道。“什么事?”其他女巫大声问她。“狗屎!”她叫道,“刚才我闻到了狗屎气味!”“不可能!”其他女巫叫道,“绝对不可能!”“是的是的!”那个女巫又叫,“又来了!不太厉害,不过是狗屎气味!我说的是这里!肯定不太远!”“下面怎么啦?”女巫大王从讲坛上向下看着叫道。“米尔德丽德闻到了狗屎气味,大王!”有人回答她。“胡说八道什么?”女巫大王叫道,“是她的脑子里有狗屎!这房间里没有孩子!”“别动!”名叫米尔德而德的女巫叫道,大家别动!我又闻到了!”她的两个弯曲的大鼻孔像一对鱼尾巴那样来回摆动着,“更强烈了,闻得更清楚了!你们闻不到吗?”房间里所有女巫的鼻子都抬起来,所有的鼻孔开始闻了又闻。“她没说错!”另一个声音说,“她一点儿也没说错!是狗屎,臭得厉害!”几秒钟工夫,全体女巫都可怕地大叫狗屎。“狗屎!”她们叫道,“房间里满是狗屎气味!呸!呸——!为什么我们先前没闻到呢?它臭得像阴沟!不远处一定躲着只臭小猪!”“找到他!”女巫大王叫道,“找出来!把他挖出来!跟着你们的鼻子走,直到找到他为止!”我的头发都像指甲刷子的硬毛那样直竖起来,浑身冒冷汗。“把这堆狗屎找出来!”女巫大王尖叫,“不要让他逃走了!如果他就在这里,他已经偷听到了最秘密的东西!必须马上除掉他!”

变形 
我记得我当时想:现在我逃不掉了!即使我能够摆脱掉她们跑过去,但我还是出不去,因为门用铁链拴上了!我完啦!我没命了!噢,姥姥,她们要把我怎么样啊?我环顾四周,看见一个女巫画得很丑、涂满了粉的脸低下来看着我,脸上的那张嘴张开来,得意地大喊:“他在这里!在屏风后面!快来捉他!”这女巫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但我挣脱后逃走了。我跑,噢,我是怎样地跑啊!对这一切的恐惧使我的脚添上了翅膀!我绕着舞厅外围跑,没有人能捉住我。跑到门过时我停了一下,想要打开它,可是上面拴着铁链,它动也不动。女巫们不急于追我,只是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看着我,心里很清楚我是逃不掉的。有几个女巫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鼻子,还有人叫:“呸!多臭!我们再也受不住了!”“那么捉住他,你们这些白痴!”女巫大王在讲坛上向下叫着,“在整个房间里排成一行,向他靠近,抓住他!把这个肮脏的小脓包逼到角落里,把他抓住带到我这里来!”女巫们照她吩咐的一字排开。她们有人从这头,有人从那头,有人从一排排空椅子之间向我逼近。她们现在准要捉住我了。她们把我逼到了墙角。我吓得把头对着门大叫救命,希望外面有人能够听到。“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捉住他!”女巫大王叫道,“抓住他!别让他叫!”她们向我猛扑过来,约有五个女巫抓住我的胳臂和腿,把我提起来离开地面。我继续大喊大叫,但其中一个女巫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掩住我的嘴,使我叫不出来。“把他带到这里来!”女巫大王叫道,“把这偷听的小虫子带到我这里!”我被许多只手抓住胳臂和腿,带到了讲坛那里,悬空横躺着,面对天花板。我看到女巫大王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用最可怕的样子对我狞笑。她拿着那装着变鼠药的蓝色小瓶,说:“现在给他吃点药!捏他的鼻子让他把嘴张开!”有力的手指捏住了我的鼻子。我紧闭着嘴,屏住了气。但我挺不了很久。我的胸口在爆裂,我张开嘴要赶紧大大地吸一口气。可就在我这样做的时候,女巫大王把整瓶药水倒进了我的喉咙!噢,像给火烧一样痛苦!像整整一壶滚水倒进了我的嘴里。我的喉咙像火在烧!接着火烧的可怕感觉很快地扩展到我的胸口、我的肚子、我的双臂和双腿,一直扩展到我全身!我叫了又叫,但那只戴着手套的手又一次掩住我的嘴唇。接下来我感到我的皮肤开始收缩。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描述呢?从头顶到手指尖和脚趾尖,我全身的皮肤都一点不假地在收缩!我觉得我像个气球,有人在绞气球的顶部,绞了又绞,气球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我的皮肤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快要爆炸了。然后便开始压榨。这一回我像是在一个铁质的压榨机里,有人在转螺丝,每转一下,压榨机就紧缩一些。我像一个橙子在榨汁器里被榨汁,汁水从我全身四面八方流了出来。接下来是全身皮肤(或者说原来是皮肤的地方)有一种火辣辣的刺痛感觉,像是针从里面硬要钻到皮肤表面上来。我现在明白了,这是老鼠毛在长出来。我听到女巫大王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叫道:“五百剂量!这小臭痈吃了五百剂药的量,闹钟被破坏了,现在是即变!”我听到了拍手和欢呼声。我记得当时我想:我再不是我自己了!我已经完全蜕了皮啦!我注意到地板离我的鼻子只有一英寸。我还注意到一双毛茸茸的小前爪停在地板上。我能够移动这些爪子。它们是我的!这时候我明白,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我是一只老鼠。“现在把老鼠夹拿出来!”我听见女巫大王叫道,“我身上带着呢!这儿有一片干酪!”但是我不再静等这些东西。我像一道闪电那样冲过讲坛!我对我的速度感到吃惊!我左转右转跳过女巫们的脚,一下子跑下台阶来到舞厅的地板上,在一排排椅子间飞快地跑过。特别使我高兴的是,我跑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跑得快而无声。完全想不到的是,现在我一点也不痛了。我觉得非常之好。我心里说,当有一大群危险的女巫在紧追的时候,个子小跑得快到底还不太坏。我找了一把椅子的后椅腿,紧贴着它一动也不动。远处,女巫大王在叫:“让那小尿壶去吧!不值得为他操心!现在他只是只老鼠罢了!会有人捉住他的!让我们离开这里!会议已经结束了!打开门,到阳光园跟那个白痴经理吃茶点去!”

布鲁诺 
我从椅子腿后面往外偷看,看到几百只女巫的脚走出舞厅门。她们走光以后,这里异常静。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走。我忽然想起了布鲁诺。他一定也在这儿什么地方。“布鲁诺!”我叫出声来。我已经变成老鼠了,我并不怎么指望这会儿我还能说话。因此,当我听到我的小嘴发出我自己的声音,而且是完全正常、十分响亮的声音时,我不由得大吃一惊。太好了。我快活无比。我又试了一次。“布鲁诺·房金斯,你在哪里?”我叫道,“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叫一声吧!”我的声音完全和原来一样,和我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一样响。“喂,布鲁诺·詹金斯!”我叫道,“你在哪里呀?”没有回答。我在椅背之间闲逛,想习惯习惯离地那么近的状态。我倒很喜欢这样子。你们可能奇怪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感到难过。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做一个小孩又有什么好?真比做一只老鼠更好吗?我知道,老鼠会被追捕,有时会被毒死或者落入老鼠夹。但小孩有时候也同样会被杀死。小孩会被汽车轧死,会病死。小孩要上学。老鼠不用上学。老鼠不用通过考试。老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就我所知,老鼠只有两种敌人:人和猫。我姥姥虽然是个人,但我毫不怀疑,不管我是什么她都永远爱我。而且,谢谢天,她不养猫。等到老鼠长大,他们不用去打仗,不用去打别的老鼠。我十分肯定地认为,老鼠之间彼此相爱。人却不是这样。是的,我对自己说,我不认为做老鼠是件坏事。我正在舞厅地板上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走的时候,看到了另一只老鼠。它正蹲在地板上,用两只前爪抱着一块面包,大口大口地在啃着吃。这只能是布鲁诺。“你好,布鲁诺。”我说。他抬头看了我两眼,接着只顾埋头啃他的面包。“你找到什么了?”我问他。“它们当中的一个把它掉了,”他答道,“是鱼酱三明治,味道好极了。”他也用完全正常的声音说话。你也许会以为,老鼠万一能说话,说话声应该极小,像是吱吱叫,这个你能想像得到。但从小老鼠的喉咙里发出布鲁诺的大嗓门,你听着就不免感到极其滑稽了。“听我说,布鲁诺,”我说,“现在我们两个都是老鼠了,我想我们应该动动脑子,想想将来。”他停下来不吃了,用两只小黑眼睛看着我。“我们,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是老鼠和我毫不相干。”“但你也是老鼠啊,布鲁诺。”“别说傻话了。”他说,“我不是老鼠。”“恐怕你是的,布鲁诺。”“我当然不是!”他叫道,“你为什么污辱我?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说我是老鼠?”“你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吗?”我说。“你在说些什么呀?”布鲁诺说。“我得告诉你,”我说,“不久以前,女巫把你变成了老鼠。接着她们把我也变成了老鼠。”“你撒谎!”他叫道,“我不是老鼠!”“如果你不是那么只顾忙着啃那三明治,”我说,“你就能看到你毛茸茸的爪子了。看看它们吧。”布鲁诺低下头去看他的爪子。他跳了起来“糟糕!”他叫道,“我是只老鼠!我爸爸会怎么说啊!”“他会以为这是一个长进。”我说。“我不要做老鼠!”布鲁诺蹦蹦跳着叫道,“我不答应做老鼠!我是布鲁诺·詹金斯!”“还有比做老鼠更糟的,”我说,“你可以住在洞里了。”“我不要住在洞里!”布鲁诺叫道。“你夜里可以爬进食品室,”我说,“吃所有的那些装在袋子里的葡萄干、玉米花、巧克力饼干和一切你能找到的东西。你可以待在那里痛痛快快地吃个通宵。老鼠就是这么干的。”“对,这主意倒不坏。”布鲁诺稍微高兴了一些,说,“但我怎么打开冰箱门去吃冷鸡肉和所有的剩菜呢?在家里我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干的。”“也许你的阔爸爸会给你弄个特制的老鼠冰箱,”我说,“你可以自己打开它的门。”“你是说女巫把我变成老鼠了?”布鲁诺说,“哪个女巫?”“就是昨天在旅馆前厅里给你吃巧克力的那个。”我告诉他,“你不记得吗?”“那肮脏的老母牛!”他叫道,“我要找她报仇!她在哪里?她是谁?”“算了吧,”我说,“你没有希望了。现在你最大的问题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会怎样对待这件事呢?他们会同情你,待你好吗?”布鲁诺想了一阵。“我想,”他说,“我爸爸会有点不高兴。”“你妈妈呢?”“她最怕老鼠。”布鲁诺说。“那你就有问题了,对吗?”“为什么只是我有问题?”他说,“你呢?”“我姥姥全明白。”我说,“女巫的事她全知道。”布鲁诺又啃了一口三明治。“你看该怎么办?”他说。“我的意见是,我们两个先去跟我姥姥商量一下,”我说,“她完全知道该怎么办。”我向开着的门走去。布鲁诺又抓住一点三明治,跟着我走。“到了外面的走廊里,”我说,‘我们就拼命跑。一路上紧挨着墙,跟着我。不要说话,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别忘了,只要让人看见,他就会打死你。”我抢过他爪子里的三明治扔掉。“好了,”我说,“紧跟着我。”

姥姥,你好 
一出舞厅,我就像一道闪电那样飞奔。我跑过走廊,穿过休息室、阅览室、图书室和会客室,来到楼梯口。我上楼梯,一级一级跳,很轻快,一直紧靠着墙。“你和我在一起吗,布鲁诺?”我悄悄问。“我在这里。”他说。我姥姥和我的房间在五楼,够我爬一阵的,但我跑到了,路上没碰到一个人,因为人人都乘电梯。一到五楼,我沿着走廊向我姥姥的房门飞跑。她的一双鞋子放在门口等女侍拿去擦。布鲁诺紧跟在我身边。“我们现在怎么办?”他说。忽然,我看到一个女侍沿走廊向我们走来。我马上认出来了,就是她向经理告我养小白鼠的。我如今成了这种样子,当然不愿见她。“快,”我对布鲁诺说,“躲到一只鞋子里去!”说着我跳进了一只鞋子。布鲁诺跳进了另一只鞋子。我等着那女侍走过去。但是她没走过去,一来到鞋子这儿,就弯下腰来拿鞋子。这样做时,她把一只手伸到我躲着的那只鞋子里。她的一个手指头刚碰到我,我就咬了它一口。这样做太愚蠢了,但我这是出于本能才这样做的,想也没有想过。女侍马上哇哇大叫,肯定连远处的英吉利海峡的船只也听到了。她扔下鞋子,像一阵风似的沿着走廊逃走了。我姥姥的房门打开了。“外面出什么事啦?”她说。我在她双腿间冲进了她的房间,布鲁诺在我后面紧紧跟着。“关上门,姥姥!”我叫道,“请快一点!”她转过脸看到了两只小棕鼠在地毯上。“请关上门。”我说,这一回她确实看到了我说话,认出了我的声音。她一下子愣住了,一动也不动。她身体的每一部分——手指、手、手臂、头都突然定住了,像个大理石塑像。她的脸色比大理石还白,眼睛张得连周围的眼白全都看得到。接着她开始发抖。我想她要昏倒了。“请赶快关上门,姥姥。”我说,“那可怕的女侍可能要进来。”她终于清醒过来,走过去关上了门。她倚着门,低头看着我,面色苍白,浑身发抖。我看到眼泪开始从她的眼里流出来,流下脸颊。“不要哭,姥姥。”我说,“还算好,我从她们手里逃脱了。我还活着。布鲁诺也活着。”她慢慢地弯下腰用一只手捧起我,用另一只手捧起布鲁诺,把我们两个放在桌子上。桌子中间有一玻璃缸香蕉,布鲁诺直接向它扑过去,开始用牙去撕开香蕉皮,要吃香蕉肉。我姥姥抓住椅子扶手使自己安静下来,但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坐下,好姥姥。”我说。她颓然坐在椅子上。“噢,我的宝贝。”她咕噜了一声,这会儿真的泪如泉涌,流下脸颊。“唤,我可怜的小心肝。她们把你怎么啦?”“我知道她们干了什么,姥姥。我知道我变成了什么,但好玩的是我的确不觉得怎么坏。我甚至都不觉得生气。事实上我觉得很好。我知道我不再是个孩子了,也不会再成为孩子了,但只要由你照顾我,我会很好的。”我不只是安慰她。我的确觉得很好。你们也许会奇怪我自己怎么不哭。是很奇怪。我就是无法解释。“我当然要照顾你。”我姥姥喃喃道,“那一个是谁?”“他是个男孩,叫布鲁诺·詹金斯。”我告诉姥姥,“她们先把他变了。”我姥姥从她手提包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枝黑雪茄,放到嘴里。接着她拿出一盒火柴,划了一根,但手指抖得火对不上雪茄。等到雪茄终于点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把烟咽了下去。这样好像使她安静一些了。“事情是在哪里发生的?”她悄悄问,“那女巫如今在哪里?她在旅馆里吗?”“姥姥,’俄说,“不只一个,有几百个!她们是从全英国来的!她们这会儿就在这旅馆里!”她俯身上前盯着我看。“你不是说……你不是当真说……你不是说她们在这旅馆里开年会吧?”“她们开过了,姥姥!开完了!我全听到了!她们,包括那个女巫大王本人,如今都在楼下!她们借用了‘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的名义!她们正在和经理吃茶点!”“她们捉住你了?”“她们闻出我来了。”我说。“狗屎,对吗?”她说着叹了口气。“是的,但不强烈。因为我好久没洗澡了,她们几乎没有把我闻出来。”“小朋友应该永远不洗澡。”我姥姥说,“洗澡是一个危险的习惯。”“我赞成,姥姥。”她顿了顿,吸着她的雪茄。“你当真是对我说,她们正在楼下吃茶点吗?”她说。“一点不假,姥姥。”又是一阵沉默。我看到过去的那种兴奋的闪光慢慢地又回到我姥姥的眼睛里。她在椅子上一下子坐正,尖锐地说:“把所有的事从头到尾告诉我。请快一点。”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讲了起来。我说了我怎样进了舞厅,在屏风后面躲起来训练小白鼠。我说了那块写着“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的牌子。我还告诉她许多女人走进舞厅坐下,那个小个子女人走上讲坛摘下面具。当说到面具下那张脸是什么样子时,我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描述。“它真可怕,姥姥!”我说,“噢,太可怕了!它像……它像什么正在腐烂的东西!”“说下去,”我姥姥说,“别停下。”接着我告诉她,所有其他女巫脱掉假发、手套和鞋子后,我怎样看到了面前那片布满红疹的秃头的海洋,还有那些女人的手指有小爪子,她们的脚没有脚趾。我姥姥这时候已经在她的扶手椅上向前移过来,坐到椅子的边上来了。她用双手握住走路总拿着的那根手杖的金杖头,看着我,两眼亮得像两颗星星。接着我告诉她女巫大王怎样射出白热的火花,把一个女巫烧成了一股烟。“这种事我听说过!”我姥姥激动地大声说,“但我从来都不相信!你是第一个不是女巫而看到了这种事发生的人!这是女巫大王最有名的刑罚,名字叫‘火化’。所有女巫都怕受这种刑!听说女巫大王有条规矩,每次年会至少‘火化’一个女巫。她这样做是要使其余女巫别乱动她们的脚趾。”“但是她们没有脚趾,姥姥。”“我知道她们没有,小宝贝。请你说下去吧。”于是我告诉姥姥“慢性变鼠药”的事。当我讲到她们要把全英国的儿童变成老鼠的时候,她竟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叫道:“我早知道了!我早知道她们密谋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我们得阻止她们。”我说。她转过脸来看着我。“你没办法阻止那些女巫,”她说,“只要看看女巫大王眼睛里的法力就知道了!她能随时用她那种白热的火花烧死我们!你亲眼看到了!”“即使如此,姥姥,我们还是得阻止她把全英国的小朋友都变成老鼠!”“你还没有说完。”她说,“告诉我布鲁诺的事。她们是怎么找上他的?”于是我讲了布鲁诺·詹金斯是怎么进来的,我怎样亲眼看到他变成了一只老鼠。我姥姥转眼去看在那一玻璃缸香蕉中间大吃特吃的布鲁诺。“他吃东西从来不停口吗?”她问道。“从来不停口。”我说,“你能给我解释个问题吗,姥姥?”“我来试试看。”她说。她伸手把我从桌子上捧起来,放到她的膝盖上去。她轻轻地顺着毛抚摸我的背。真舒服。“你要问我什么呀,我的宝贝?”她说。“我不明白的是,”我说,“布鲁诺和我怎么还能和从前一样说话和动脑筋。”“这很简单,”我姥姥说,“她们只能把你们缩小,使你们长出四条腿和一身毛,但是不能把你们变成百分之一百的老鼠。除了形状以外,你们仍旧完全是你们自己。你们保存着你们的心、你们的脑子和你们的声音。这真得谢天谢地。”“这么说,我根本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我说,“我是一个老鼠人。”“一点不错,”她说,“你是一个披着鼠皮的人。你是非常特别的。”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姥姥用一个指头轻轻抚摸我,用另一只手吸雪茄。房间里惟一的声音是布鲁诺大啃玻璃缸里的香蕉的声音。但我躺在姥姥的膝盖上并不是无所事事。我在拼命地动脑筋。我的脑子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大转特转。“姥姥,”我说,“我有一个想法。”“好啊,我的宝贝,是什么想法?”“女巫大王告诉她们,她的房间号码是454,对吗?”“对。”她说。“我的房问号码是554。我的554在五楼,那么她的454就是在四楼了。”“一点不错。”我姥姥说。“那你不认为,454号房间就在554号房间底下吗?”“绝不会错,”她说,“这种摩登旅馆都造得像砖头盒子似的。那又怎么样?”“请你把我带到我的阳台上,我好向下看看。”我说。华丽旅馆的所有房间都各有个小阳台。我姥姥把我带到我自己的房间,又带到它外面的阳台上。我们两个偷看着就在底下的那个阳台。“如果那是她的房间,”我说,“我敢打赌我能够下去并且溜进去。”“那又要给逮住了。”我姥姥说,“我不答应。”“这会儿,”我说,“所有的女巫都在阳光园里和经理在吃茶点。六点前女巫大王大概不会回来。六点她就要给老得不能上树取猪嘴鸟蛋的女巫发那种该死的药了。”“你进了她的房间又怎样?”我姥姥说,“你要干什么?”“我要找到她放‘慢性变鼠药’的地方,找到了我偷一瓶带回来。”“你带得了吗?”“我想能,”我说,“瓶子非常小。”“我害怕那东西,”我姥姥说,“拿到了你用它干什么呢?”“一瓶药够五百个人用,”我说,“至少一个女巫可以吃到双份。我们把她们全变成老鼠。”我姥姥蹦起了有一英寸高。这时候我们正在我房间的阳台上,离下面有一百万英尺。她这一跳,我几乎从她手上弹起来翻出栏杆。“当心着我,姥姥。”我说。“多好的主意呀!”她叫道,“简直是妙不可言!太了不起了!你是个天才,我的宝贝!”“这能行吗?”我说,“这真的能行吗?”“我们一举就可以消灭英国所有的女巫!”她叫道,“还包括那女巫大王!”“我们得试试。”我说。“听我说,”她兴奋得几乎又要把我弄到阳台下面去了,“如果我们成功了,这将是巫术史上最伟大的胜利!”“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做。”我说。“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做。”她说,“比方说吧,假定你拿到了一瓶那种药,怎么弄到她们的食物里去呢?”“这留到以后再想办法。”我说,“让我们先把药弄到手。我们怎么断定她的房间就在我们下面呢?”“我们马上去查出来!’我姥姥叫道,“来!越快越好!”她用一只手托着我,急急忙忙走出房间,沿着走廊走,每走一步手杖就在地毯上撑一下。我们下了一层来到四楼。走廊两边的房门都有金字号码。“就是这间!”我姥姥叫道,“454号。”她推推门。它自然是锁着的。她朝空荡荡的长走廊两头看看。“我确信你是对的,”她说,“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房间就在你的房间底下。”她又沿着走廊往回走,数着从女巫大王的房间到楼梯口的房门数目。一共六个房门。她重新上到五楼,再数房门。“她就在你底下!”我姥姥叫道,“她的房间就在你的房间底下!”她把我带回我的房间,再到外面阳台上。“下面是她的阳台,”她说,“而且从阳台进她房间的门敞开着!你怎么下去呢?”“我不知道。”我说。我们的房间在旅馆前部,对着海滩和海。我看到,在我的阳台正下方几千英尺的地方,有一排用带刺的栏杆构成的篱笆墙。如果跌下去,那我就完了。“我有了!”我姥姥叫道。她捧着我跑进她自己的房间,在抽屉里翻。她拿出一团蓝毛线。毛线的一头带着几根织针和一只未织完的袜子,这是她给我织的。“这办法很好。”她说,“我把你放进袜子,吊到下面女巫大王的阳台上。但是我们得赶紧!那恶魔随时都会回到她的房间来!”

老鼠小偷 
我姥姥带着我赶回我的房间,再到外面的阳台上。“你准备好了吗?”她问道,“我现在要把你放进袜子里了。”“这件事我希望我能办成。”我说,“我只是一只小老鼠。”“你能办成的。”她说,“祝你幸运,我的宝贝。”她把我放进袜子,开始从阳台上把我放下去。我蹲在袜子里屏住气。透过袜子的缝隙我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在我下面好远的地方,正在海滩上玩耍的孩子们和甲虫一样大小。袜子开始在微风中摇晃。我抬头看到姥姥的头从上面的阳台栏杆上伸出来。“你快到了!”她大声说,“这就到了!我会轻轻的。你到了!”我感到轻微的一震。“你进去吧!”我姥姥在叫唤,“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把房间搜查一遍!”我跳出袜子,奔进女巫大王的房间。这里有一股发霉的气味,和我在舞厅里闻到的一样。这是女巫的臭味。这使我想到了我们当地火车站男厕所里的气味。就我所看到的情形来说,这个房间里十分整洁。没有一点迹象说明这里住的不是正常的人。那么药不在这里?女巫不会那么笨,把可疑的东西放在旅馆女侍能看到的地方。忽然,我看见一只青蛙跳过地毯,钻到床底下不见了。我吓了一跳。“快点!”外面高处传来我姥姥的声音,“拿到那东西就出来!”我开始跑来跑去地设法搜索房间。这可不那么容易,例如我打不开抽屉,我也打不开大衣柜。我停下来不跑了,蹲在地板当中动脑筋。如果女巫大王想藏起什么绝密的东西,她会把它藏在哪里呢?当然不会藏在普通的抽屉里,也不会藏在衣柜里。那太显眼了。我跳到床上把整个房间更好地看了一遍。嘿,我想,床垫底下怎么样?我非常小心地从床边探下身去,钻到床垫底下。我得使劲用头顶着往里钴。什么我也看不出来。我在床垫底下乱摸,头忽然撞到一样硬东西,在床垫里面,就在我的头顶上。我用爪子去模。会不会是一个小瓶子?是一个小瓶子。隔着床垫布,我能把它的形状摸出来。在它旁边我又摸到一个这种硬的东西,接着摸到了一个又一个。女巫大王一定是撕开了床垫,把所有的瓶子塞了进去,然后再缝起来。我开始用牙拼命地咬开我头顶上的床垫布。我的前齿极尖利,很快就咬出一个小洞。我钻进洞,抓住一个瓶颈,把瓶子推出洞口,我跟着它爬了出来。我拉着瓶子倒着身走,一直来到床垫边。我让瓶子从床边滚到下面的地毯上。它落地后弹了起来,但却没有摔破。我跳下床查看那瓶子。和女巫大王在舞厅里拿出来的那个一模一样。这瓶子上有一个标签:“86号配方慢性变鼠药”。上面还写着:“本瓶含量五百剂”。我找到了!我得意极了。三只青蛙从床底下跳出来。它们蹲在地毯上用黑色的大眼睛看着我。我也看着它们。这些大眼睛是我见过的最悲哀的眼睛。我忽然想到,几乎可以肯定,这些青蛙在女巫大王把它们变成青蛙之前也是小孩。“你们是谁?”我问它们。就在这时候,我听见钥匙开门锁的声音,房门开了,女巫大王飞快地走进房间。三只青蛙一下子又跳到床底下。我跟着它们钻了进去,但仍旧抱着瓶子。我跑到墙边,躲在一根床腿后面。“我听见脚步走过地毯。我从床腿后面向外偷看。三只青蛙在床底下正当中挨在一起。青蛙不能像老鼠那么躲藏。它们也不能像老鼠那么跑。这些可怜的东西只能不灵活地跳。忽然露出了女巫大王的脸,她在朝床底下看。我连忙把头缩回床腿后面。“你们在这里,我的小青蛙。”我听见她说,“你们可以在那里待到今天晚上我上床睡觉。到那时我把你们从窗口扔出去,海鸥可以拿你们当晚饭吃。”忽然,从开着的阳台门那儿传来我姥姥那又响又清楚的声音。“快一点,我的宝贝!”她叫道,“得快!你最好马上出来!”“谁在嚷嚷?”女巫大王厉声说。我又从床腿后面朝外偷看,看见她走过地毯到了阳台门那里。“谁在我的阳台上?”她咕噜道,“是什么人?谁胆敢擅自到我的阳台上来?”她出门走到外面的阳台上。“这毛线怎么挂在这里?”我听见她说。“噢,你好,”传来我姥姥的声音,“我刚才不小心,把我织的东西从我的阳台落下去了。可是不要紧,我总算抓住了这一头。我可以把它拉上来。不过我同样要谢谢你。”我听到她说得那么冷静,不禁惊叹。“你刚才对谁说话?”女巫大王厉声问她,“你叫谁快一点,马上出来?”“我在对我的小外孙说话。”我听见我姥姥说,“他进浴室已经好久了,该出来了。我坐在那里看书,根本忘了他是在什么地方!你有孩子吗,亲爱的?”“我没有!”女巫大王大叫一声,很快地回到房间里,随手关上了阳台门。我完了。我逃走的路被堵死了。我被关在房间里和女巫大王以及三只吓坏了的青蛙在一起了。我也和它们一样吓坏了。我确信,如果我被发现,我会被捉住并且被扔出阳台去喂海鸥的。正在这时候,有人敲房门。“这一回又是谁?”女巫大王叫道。“是我们老女巫。”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声音,“六点钟了,我们是来拿你答应给我们的药的,噢,大王。”我看见她走过地毯到房门那儿去。门开了,我看见许多脚和鞋子开始进房间。它们走得很慢很犹豫,好像鞋子的所有者不敢进房间似的。“进来!进来!”女巫大王厉声说,“不要站在外面走廊里磨蹭。我可没有工夫等上一夜!”我看到我的机会来了。我从床腿后面跳出来,像闪电一样直奔房门。我一路上跳过几双鞋,三秒钟工夫我已经在外面的走廊里了,仍旧抱着那个珍贵的瓶子。没有一个女巫看见我。没有人叫:“老鼠!老鼠!”我只听见那些老女巫叽里咕噜地说着她们的废话,什么“大王你多么仁慈啊”等等。我沿着走廊跑到楼梯口,上楼梯,来到五楼,沿着走廊又回到我的房间门口。谢谢老天爷帮忙,一个人也没有。我用那小瓶子的瓶底敲门。咚咚咚咚,我不断敲。咚咚咚……咚咚咚……我姥姥会听见吗?我想她一定会听到。瓶子敲出很响的咚咚声。咚咚咚……咚咚咚……好在始终没有人沿着走廊过来。但房门没有打开,我决定冒一次险。“姥姥!”我有多响叫多响,“姥姥!是我啊!放我进去吧!”我听见她走过地毯,门打开了。我像支箭一样窜进去。“我拿到了!”我蹦蹦跳着叫道,“我拿到了,姥姥!瞧,这就是它!我拿到了整整一瓶!”她关上房门,弯腰把我捧起来,拥抱我。“噢,我的宝贝!”她叫道,“谢天谢地,你平安无事!”她从我怀里接过小瓶子,读着标签上的字。“‘86号配方慢性变鼠药’!”她说,“‘本瓶含量五百剂’!你这小宝贝真了不起!你是一个奇迹!你是一个宝贝!你是怎么逃出她的房间的?”“当老女巫们进房间的时候,我溜出来了。”我告诉她,“有点贼头贼脑,姥姥。我不想再干这种事了。”“我也看到了她!”我姥姥说。“我知道你看到了她,姥姥。我听见你们说话了。你不觉得她讨厌到极点了吗?”“她是个杀人犯。”我姥姥说,“她是世界上最坏的女人!”“你看见她的面具啦?”我问道。“它真惊人,”我姥姥说,“看着就像一张真的脸。即使我知道它是一个面具,我还是不敢说它是面具。噢,我的宝贝!”她抱着我叫道,“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你逃出来了,我太高兴了!”

詹金斯夫妇和布鲁诺相会 
我姥姥把我带回她的房间,放在桌子上。她把那个贵重的瓶子放在我旁边。“那些女巫几点在餐厅吃晚饭?”她问。“八点。”我说。她看看手表。“现在是六点十分,”她说,“八点钟才能进行下一步。”她的眼睛忽然落到布鲁诺身上。他还在那个盛着香蕉的玻璃缸里。他已经吃掉了三个香蕉,正在开始吃第四个。他的肚子吃得胀鼓鼓的。“已经吃够了,”我姥姥说着把他从玻璃缸里抓起来,放在桌子上,“我想该把这小家伙送还给他家了。你不同意吗,布鲁诺?”布鲁诺怒视着她。我以前还没有见过老鼠怒视过,但他会怒视。“我的爸爸妈妈向来听任我吃,”他说,“我情愿和他们在一起也不和你在一起。”“当然是这样,”我姥姥说,“你知道这会儿他们在哪里吗?”“他们不久前在休息室里,”我说,“我们飞奔到这儿来的时候,我见过他们。”“好,”我姥姥说,“我们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还在那里。你要跟我们去吗?’她看看我加上一句。“是的。”我说。“我把你们两个放在手提包里。”她说,“不要出声,不要让人看见。万一有时要看看外面,顶多只能露出眼睛。”她的黑色皮手提包很大,胀鼓鼓的,有个玳瑁扣子。她把布鲁诺和我放进去。“我把扣子开着,”她说,“但千万别让人看见。”可我想看东西,什么都想看。我坐在手提包靠近扣子的边袋里,从那里我高兴就可以把头伸出去。“喂!”布鲁诺叫道,“把我没吃完的香蕉给我。”“好吧,”我姥姥说,“只要你不出声就行。”她把他没吃完的香蕉扔进手提包,接着把手提包挂在胳臂肘上,走出房间,滴咚滴咚地拉着手杖沿走廊走。我们乘电梯来到底层,穿过阅览室到休息室。詹金斯先生和太太的确在那里,正坐在一对扶手持上,中间是一张矮矮的玻璃面圆桌。休息室里还有别的几伙人,但他们两个是单独坐在一起的。詹金斯先生在看报。詹金斯太太在织很大的一件芥末色的什么东西。我在我姥姥的手提包和子上只露出鼻子和眼睛,但我眼力好,什么都看得见。我的穿着黑色花边长裙的姥姥走过休息室,停在詹金斯夫妇桌前。“你们是詹金斯先生和太太吗?”她问。詹金斯先生从报纸的上端看着她,皱起眉头。“是的,”他说,“我是詹金斯先生。我能为你做什么事吗,太太?”“恐怕我有件事会使你们吃惊,”她说,“是关于你们的儿子布鲁诺。”“布鲁诺怎么啦?”詹金斯先生说。詹金斯太太抬起头来,但手上继续在织东西。“这小家伙这会儿上哪儿去啦?”詹金斯先生问道,“我想是去厨房了。”“比这更糟,”我姥姥说,“我们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们好吗?”“没有人的地方?”詹金斯先生说,“我们为什么要到没有人的地方?”“我不好解释,”我姥姥说,“我们最好上你们的房间,坐下来我再给你们说。”詹金斯先生放下报纸。詹金斯太太也不再编织了。“我不愿上楼到我的房间去,太太,”詹金斯先生说,“我在这里很舒服,谢谢你了。”他是个粗鲁的大人物,不惯于被人指挥。“有什么事请你说出来,然后走开,别打搅我们了。”他又说,好像对在后门兜售吸尘器的人说话一样。我可怜的姥姥,她已经尽可能对他们客气了,这时也开始有点被激怒了。“我们的确不能在这里说,”她说,“这里人太多。这是一件十分棘手的私下的事。”“我想在哪里谈就在哪里谈,太太,”詹金斯先生说,“现在说吧,说出来!如果布鲁诺打破了玻璃窗或者你的眼镜,我负责赔偿损失,但是我不离开这个座位!”这时候房间里一两张桌子跟前的人开始看我们。“布鲁诺到底在哪里?”詹金斯先生说,“叫他到这儿来看我。”“他已经在这里了,”我姥姥说,“他在我的手提包里。”她用她的手杖拍拍软软的大皮包。“他在你的手提包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詹金斯先生大叫。“你想闹着玩吗?”詹金斯太太一本正经地说。“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好玩,”我姥姥说,“你们的儿子遭到了不幸。”“他一直都在遭到不幸。”詹金斯先生说,“他吃苦头是因为吃得过多,然后放屁。你该听听他吃完饭后的声音,像个铜管乐队!但是一剂蓖麻油就把他治好了。那小瘪三在哪里?”“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姥姥说,“他在我的手提包里。不过我的确认为,在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以前,我们最好去个没有人的地万。“这个女人疯了,”詹金斯太太说,“叫她走开。”“事实是,”我姥姥说,“你们的儿子布鲁诺已经完全变样了。”“变样了!”詹金斯先生叫道,“你说变样了是什么鬼意思?”“走吧!”詹金斯太太说,“你是个傻老太婆!”“我是在尽可能客气地告诉你们,布鲁诺的确在我的手提包里,”我姥姥说,“我的外孙当真看到她们把他变了。”“天啊,看到谁把他怎么样了?”詹金斯先生叫起来。他有一小撮黑胡子,一叫小胡子就上下跳动。“看到女巫把他变成了一只老鼠。”我姥姥说。“快叫经理,亲爱的,”詹金斯太太对她丈夫说,“把这个疯女人赶出旅馆。”这时候我姥姥的耐心到了头,忍无可忍了。她把手伸到手提包里找到了布鲁诺。她把他拿出来放在玻璃桌面上。詹金斯太太对那还在嚼着最后一点香蕉的胖乎乎的小棕鼠看了一眼,马上一声急叫,震得枝形吊灯的水晶片叮叮响。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是只老鼠!把它拿走!我怕老鼠!”“他是布鲁诺。”我姥姥说。“你这不要脸的该死的老太婆!”詹金斯先生叫道。他用他的报纸去拍打布鲁诺,想把他从桌子上扫走。我姥姥扑上去,在他把布鲁诺扫下去之前总算把他捧走了。詹金斯太太还在拼命大叫。詹金斯先生耸立在我们面前叫道:“滚开!你怎么敢这样吓唬我的妻子!马上把你这只肮脏的老鼠拿走!”“救命啊!”詹金斯太太叫道,脸色变得像鱼肚。“好吧,我已经尽心了。”我姥姥说着转身离开房间,带走了布鲁诺。

计划 
我们一回到房间,我姥姥把我和布鲁诺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你干吗不开口,告诉你父亲你是谁呀?”她对布鲁诺说。“因为我的嘴里塞满了香蕉。”布鲁诺说。他马上又跳进那一玻璃缸香蕉里继续大吃。“你是个多么不讨人喜欢的孩子。”我姥姥对他说。“不是孩子,”我说,“是只老鼠。”“不错,我的宝贝。但现在我们没工夫去为他烦心了。我们得定个计划。在一个半小时内,所有的女巫将到下面的餐厅里去吃晚饭,对吗?”“对。”我说。“得给她们一人一剂变鼠药,”她说,“怎么给呢?”“姥姥,”我说,“我想你忘了老鼠能到人不能到的地方。”“一点不假,”她说,“但就算是老鼠,也不能拿着个瓶子在桌上一边走,一边去给女巫们的烤牛肉滴变鼠药而不被发现啊。”“我不是想在餐厅里做这件事。”我说。“那么在哪里呢?”她问道。“在厨房里,”我说,“在给她们做菜的时候。”我姥姥看着我。“我亲爱的孩子,”她慢慢地说,“我可以断定,你在变成老鼠的同时,变得双倍聪明了!”“一只小老鼠,”我说,“能在厨房里的锅和盘子之间跑来跑去,只要小心,没有人能看到的。“了不起!”我姥姥叫起来,“天啊,我想你把办法想出来了!”“惟一的问题是,”我说,“我怎么知道哪些菜是她们吃的呢?我不想把药错放到别的锅里。如果我错把别的客人变成老鼠,那就闯大祸了。特别是你,姥姥。”“那你就得溜进厨房,找个好地方躲起来等……并且听着,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听厨师们说话……运气好的话,有人会说出句什么,你听了就有数了。只要有大宴会,宴会的菜总是专门烧的。”“对,”我说,“我就这么办。我在那里等着听着,希望碰上点好运气。”“不过这件事十分危险。”我姥姥说,“厨房里没有人欢迎老鼠。如果看见你,他们会把你打死的。”“我不让他们看见。”我说。“别忘了你还带着那瓶子,”她说,“因此你就跑得不那么快,也不那么利索。”“我直立起来抱着瓶子能跑得相当快,”我说,“不久前我才做过,你不记得了吗?我抱着它从女巫大王的房间一直跑到这里。”“那么开瓶盖呢?”她说,“你可能不好办。”“让我试试看。”我说。我抱住小瓶子,用两只前爪转瓶盖,我发现很好办。“那好极了,”我姥姥说,“你真是只聪明透顶的老鼠。”她看看手表。“到七点半,”她说,“我到下面的餐厅里吃晚饭,把你放在我的手提包里带下去。然后我把你连同那宝贵的瓶子放到桌子底下,你就去干你的。你不要让人看见,穿过餐厅溜到厨房门口。侍者一直从那个门进出,你找个合适的时机钻进去,但千万小心,别被门挤了。”“我会小心的。”我说。“不管出什么事,你绝对不能让他们捉到你。”“别说这个,姥姥。你弄得我心里只发慌。”“你是个勇敢的小家伙,”她说,“我真爱你。”“布鲁诺怎么办?”我问她。布鲁诺抬起头来。“我和你一起去,”他嘴里塞满了香蕉,说,“我不想错过我的晚饭!”我姥姥想了一下。“我把你也带去,”她说,“只要你答应待在我的手提包里绝对安静。”“你从桌上把食物传下来给我吗?”布鲁诺问。“是的,”她说,“只要你答应规规矩矩的。你想吃点东西吗,我的宝贝?”她问我。“不,谢谢,”我说,“我太紧张了,吃不下。为了眼前这项重要的工作,我不能吃得太饱,必须让身子敏捷一些。”“不错,这是个重要工作。”我姥姥说,“你再也不会有比这更重要的工作了。”

在厨房里 
“时间到了!”我姥姥说,“伟大的时刻到了!你准备好了吗,我的宝贝?”现在正好七点半。布鲁诺在玻璃缸里就要吃完他的第四根香蕉了。“等一等,”他说,“只差几口。”“不!”我姥姥说,“我们得走了!”她把他抓起来紧握在手里。她十分紧张。我以前还没有见过她这副样子。“我现在把你们两个放进我的手提包里,”她说,“但不扣上扣子。”她先把布鲁诺放进去。我抱着小瓶子等着。“现在是你,”她说着把我抓起来,吻吻我的鼻子,“祝你好运,我的宝贝。噢,你知道你有一条尾巴吧?”“一条什么?”我说。“一条尾巴,一条弯弯的长尾巴。”“说实在话,我倒没想到过,”我说,“天啊,我是有一条尾巴!我现在看到它了!我还能摆动它呢!它真棒,对吗?”“我提到它,只是因为你在厨房里攀登时可能用得着它,”我姥姥说,“你能把它卷起来,用它钩住东西,这样就能摇晃身体,并从高处把身体降到地面。”“我真希望早知道这一点,”我说,“这样我就可以练习练习怎么使用它了。””现在来不及啦,”我姥姥说,“我们得走了。”她把我放进手提包里,让我和布鲁诺待在一起。我照旧马上钻进边上的小袋里,好把头伸出来看周困的情况。我姥姥拿起她的手杖,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到电梯那儿去。她按了按钮,电梯上来后,她进了电梯。电梯里没别人。“听着,”她说,“一到餐厅,我就不能和你多说话了。我要是说话,别人会以为我疯了,在自言自语。”电梯来到底层,一震就停下了。我姥姥走出电梯,穿过旅馆前厅,走进餐厅。这是个大房间,天花板上描着金,周围的墙上嵌着大镜子。客人总是预先订好座位,大多数人已经坐定开始吃晚饭了。侍者们端着盘子来来去去,忙个不停。我们的桌子很小,在餐厅中间,靠右边的墙。我姥姥一路走到那里,坐下来。我把头从手提包里伸出来,看到房间正中央有两排长桌,还没有人。每张长桌上有一张名片夹在一个银插座上,上面写着: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会员订。我姥姥看看那两张长桌,没说什么。她打开餐巾,铺在膝盖上的手提包上。她的手伸到餐巾底下,轻轻地抓住我。她用餐巾盖着我,把我举到脸旁,悄悄地说:“我要把你放到桌子底下去了。桌布几乎遮到地面,因此没有人会看见你的。你抱着瓶子了吗?”“是的,”我悄悄地回答,“我准备好了,姥姥。”这时候一个穿黑衣服的侍者走过来,站在我们的桌子旁边。我从餐巾底下看到了他的腿,一听声音我就分辨出他是谁了。他叫威廉。“你好,太太,”他对我的姥姥说,“你那位小少爷今晚在哪里呀?”“他不大舒服,”我姥姥说,“他留在了他的房间里。”“真遗憾,”威廉说,“今晚有青豆汤,供挑选的主菜有炸鳎鱼排或者烤羊肉。”“请给我青豆汤和烤羊肉吧,”我姥姥说,“但不用快上,威廉。今晚我没事。你可以先给来一杯干雪利酒。”“当然,太太。”威廉说着走了。我姥姥装作掉了什么东西,弯下腰去,把我从餐巾底下放到桌下的地板上。“去吧,宝贝,去吧。”她轻轻地说。然后她重新坐好。现在全靠我自己了。我抱着小瓶子站起来。我很清楚通往厨房的门在哪里。我得绕过半个大餐厅才能到那里。我想,我从这边走,像闪电一样从桌子底下跑到墙边。我不想穿过餐厅。那太危险了。我的打算是沿墙边绕到厨房门那儿。我跑了起来。噢,我是怎样拼命地跑啊。我觉得没有人看见我,他们正忙着吃饭。但到厨房门得经过餐厅正门。我正要过去,一大群女人像洪水般拥了进来。我抱紧瓶子紧挨墙边。起先我只看到像潮水般进门的那些女人的鞋子和脚踝,但当我把头抬起一点看时,我马上看到她们是谁了。正是女巫们来赴晚宴!我等到她们都走完,然后向厨房门冲过去。一个侍者正开门进厨房,我紧跟着进去了,躲在一个大垃圾桶后面。我躲了几分钟,竖起耳朵细听所有的谈话。天啊,厨房是怎么个地方啊!喧闹!热气腾腾!盘子和锅乒乒乓乓!厨师全都在大叫大嚷!侍者们匆匆忙忙进出餐厅,向厨师们喊叫点的菜名!“二十八号台四个汤、两个羊肉、两个鱼!十七号台两个苹果馅饼、两个草莓冰淇淋!”有关这一类东西的喊叫声不绝于耳。离我头顶不远,从垃圾桶边上伸出个把手。我抱着瓶子猛一跳,来个大空翻,用尾巴抓住了那个把手。我的身子猛然间已经倒过来,在来回摇晃。真可怕。但我喜欢这样。我对自己说:空中飞人演员在杂技棚高处摇晃一定就是这种感觉。惟一不同的是,他的高秋千只能前后摇动,而我的高秋千(我的尾巴)却能随意往任何方向摇。也许我能成为一只演杂技的老鼠。就在这时候,一个侍者托着一个盘子走进来,我听见他说:“十四号台的老妖婆说这肉太老了!她要换一块!”一个厨师说:“把她的盘子给我!”我落到地板上,从垃圾桶后面偷看。我看见厨师把盘子里的肉铲掉,另换了一块。接着他说:“来吧伙计们,给她点儿肉汁!”他把盘子向厨房里的人一个个递上去。你们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每个厨师和厨房小伙计都在老太太的盘子上吐口水!“现在看她喜欢不喜欢!”厨师说着把盘子还给侍者。很快又进来一个待者,叫道:“现在‘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宴会上的人都要上汤!”这时候我开始警觉起来。现在我竖起了耳朵。我从垃圾桶后面又挪出来一点,看到了厨房里的所有情形。一个戴白高帽的人——他一定是厨师长——叫道:“用大银汤锅放宴会上用的汤!”我看见那个厨师长把一个有盖的大银汤锅放在沿着墙从厨房这一头直到那一头的长木桌上。我对自己说:汤就要倒在那个银汤锅里。那也就是我瓶子里的东西必须倒进去的地方。我看到在长桌上面靠近天花板处有一个长架子,上面堆满了深锅和平底锅。我想,如果能爬上那架子,我就成功了。我将直接位于那银汤锅的上面。但我必须先到厨房另一边,然后上架子。我有了个好主意!我又一次跳起来,用尾巴钩住垃圾桶的把手。接着我倒悬着,开始摇晃,越摇越高。我还记得上一个复活节在马戏班看空中飞人时,演员越摇越高,越摇越高,最后放手飞过空中。我现在也越摇越高,越摇越高,到了最高处我放开尾巴,飞过厨房,正好落在中间的那层架子上!天啊,我暗想,一只老鼠能做出多么了不起的事啊!而我还只是个新手!没有人看见我。他们太忙于他们的锅盘了。我从中间一层架子上爬上边上的一根小水管,转眼间我已经到了就在天花板下的最高一层架子上,躲在那些深锅和煎锅之间。我知道,我在这上面没有人能看见我。这是一个最佳位置。我开始沿着架子一直走到他们准备用来盛汤的大银空锅上方。我放下瓶子,旋开瓶盖,爬到架子边,很快地把瓶里的东西一直倒进下面的银汤锅里。紧接着一个厨师拿着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绿颜色的汤过来,全倒在银汤锅里。他把银汤锅盖上,叫道:“宴会的汤可以上了!”接着侍者进来,把那银汤锅端走了。我成功了!即使我不能活着回到我姥姥那里,那些女巫也要把变鼠药吃进去!我把空瓶留在一个大深锅后面,开始顺着架子往回走。没有了瓶子走起来容易多了。我开始越来越多地利用尾巴。在最高一层架子上,我从一个锅的长柄飞到另一个锅的长柄。这时下面的厨师和侍者正忙得不可开交,水壶在冒气,煎锅劈劈啪啪响,深锅在沸腾,我心里说:噢,这才是生活啊!做一只老鼠,于如此令人兴奋的大事多么有劲!我继续摇啊摇。我用最出色的技巧从一个长柄落到另一个长柄。我太得意了,完全忘记了厨房里只要有人抬头就会看见我。接下来发生的事来得如此快,我根本来不及逃命。我听到有人叫道:“老鼠!看那肮脏的小老鼠!”我低头看见一个穿白衣戴白高帽的人,接着钢光一闪,一把菜刀飞过空中,我的尾巴尖一阵剧痛,我一个倒栽葱向下面的地板落下来了。就在落下来的时候,我明白出什么事情了。我知道我的尾巴尖被砍断了,我这就要啪嗒落到地板上,厨房里所有的人都要来追我。“老鼠!”他们在叫,“一只老鼠!一只老鼠!快捉住它!”我一碰到地就跳起来逃生。我周围许多黑色的大靴子嗵嗵嗵地在地上跺。我绕开它们逃啊逃,转来转去,躲来躲去,绕着厨房地板乱跑。“捉住它!”他们在叫,“杀死它!踩死它!”整个地板好像都是要踩我的黑靴子。我就这样绝望地躲来躲去,转来转去,简直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最后我跑到一个厨师的裤腿里面,抓住他的袜子悬在那里!“嘿!”那厨师叫道,“它爬进了我的裤子!别动,伙计们!我这一回要逮住它了!”那人的手开始拍打裤腿,如果我不赶紧逃走,这回我准要被打扁了。如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继续往上逃。我用我的小爪子抓住那人腿上毛茸茸的皮肤往上爬,越爬越高,过了小腿,过了膝盖,到了大腿。“天啊!”那人大叫,“它在我身上往上爬!它在爬上我的大腿!”我听见其他的厨师哈哈大笑,但我向你们保证,我自己一点也笑不出来。我在逃生。那人的手在我周围拍着,他乱蹦乱跳,像是站在滚烫的砖上。我一个劲地躲来躲去直向上爬,很快来到裤腿最上面的地方,裤腿到头了。“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那人哇哇大叫,“它在我的衬裤里乱跑!把它弄出去!什么人来帮帮我,把它弄出去!”“脱掉裤子吧,你这傻瓜!”有人叫道,“把你的衬裤脱下来,我们马上就捉到它了!”如今我在那人的长裤中间,在两条裤腿结合的地方,裤子的前拉链就从那里开始。那里又黑又热。我知道我得继续逃。我向前跳,来到另一条裤腿的上部。我像闪电一样又往下跑。我跑到底下重新来到地板上。我听见那个笨厨师还在叫:“它在我的裤子里!把它弄出去!请谁来帮帮我,趁它还没有咬我,快把它弄出去吧!”我瞥了一眼,看到全厨房的人都在围着他哈哈大笑,没有人看到我这只小棕鼠已经跑过地板,钻到一袋土豆里去了。我钻到肮脏的土豆中间,屏住了呼吸。那厨师一定已经脱掉裤子,因为现在他们大叫:“它不在里面!里面没有老鼠,你这傻瓜蛋!”“有过的!我发誓有过的!”那人大声反驳道,“你们从来没碰到过有一只老鼠在你们的裤子里!你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像我这样一只小东西能使一大群大人如此骚乱,我感到十分得意。尽管尾巴痛,我还是不由得笑起来。我在那袋土豆里一直持着,直到我断定他们已经把我忘记了为止。然后我从土豆堆里爬出来,把我的小头小心地伸出袋口。厨房里如今又是厨师和侍者到处跑来跑去。我看到早些时候进来说肉太老的侍者又进来了。“喂,伙计们!’她叫道,“我问那老妖婆重新给她的肉是不是好些,她说好吃极了!她说它味道的确不错!”我得溜出厨房回我姥姥那里去了。只有一个办法:我必须跑过厨房地板,跟着一个侍者钻出厨房门。我一动不动地等待机会。我的尾巴痛得厉害。我把它卷起来看了看,短了大约两英寸,还流了不少血。一个侍者端着好几碟粉红色的冰淇淋,两只手各拿一碟,两只手臂上平稳地各放两碟。他向门走去,用肩头把门项开。我连忙从那袋土豆上跳下来,像道光一样飞快地跑过厨房地板冲进餐厅,一直跑到我姥姥的桌子底下才停下来。重新看到姥姥穿着有鞋带和鞋扣的老式黑皮鞋的脚,那真是太高兴了。我爬上她的一条腿,蹲在她的膝盖上。“你好,姥姥!”我悄悄说,“我回来了!我成功了!我把药全倒在她们的汤里了!”她把手放下来抚摸我。“干得好,我的宝贝!”她悄悄地回答,“你干得好!她们这会儿正在喝汤!”她忽然把手缩回去,“你在流血!”她悄悄地说,“我的宝贝,你出什么事了?”“一个厨师用菜刀斩断了我的尾巴,”我悄悄地回答,“痛极了。”“让我看看。”她说着低头看我的尾巴。“你这可怜的小东西,”她悄悄地说,“我来用手绢把它包扎好。这样血就不流了。”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块花边小手绢,把我的尾巴包扎好。“你现在没事了,”她说,“你就把它忘了吧。你当真把整瓶东西都倒到她们的汤里去了吗?”“每一滴都倒进去了,”我说,“你能把我放在能让我看到她们的地方吗?”“当然,”她回答说,“我的手提包放在我身边的那把空椅子上。现在我把你放到包里去,你可以随意探出头看,只要不被人看见就行。布鲁诺也在那里,但别理他。我给了他一个面包卷,够他忙着吃的。”她的手抓住我,我离开了她的膝盖到了手提包里。“你好,布鲁诺。”我说。“这个面包卷真好吃,”他在手提包底下啃着,“不过我希望是有牛油的。”我从手提包上面探出头来向外看。我清楚地看到那些女巫坐在房间中央的两张长条桌旁边。她们现在已经把汤喝完,侍者们正在把汤盘端走。我姥姥已经点着一支她那种难闻的黑雪茄,向四周吐着烟。在我们周围,住在这个豪华旅馆里度暑假的客人们在谈天,吃着晚饭。他们半数是用手杖的老人,但也有不少是全家来的:丈夫、妻子和几个孩子。他们都是富人。想住这家华丽的旅馆就得是富人。“那就是她,姥姥!”我激消说,“那就是女巫大王!”“我知道!”我姥姥悄悄回答,“就是穿黑裙子的那个小个子女人,坐在靠近这边那张长桌的头上的!”“她能杀死你!”我悄悄说,“她能用她那白热的火花杀死这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小心!”我姥姥悄悄说,“侍者来了!”我把头缩进手提包,听见威廉说:“你的烤羊肉来了,太太。你喜欢什么蔬菜?青豆还是胡萝卜”“胡萝卜,谢谢,”我姥姥说,“不要青豆。”我听见把胡萝卜拨到盘子里的声音。沉默片刻。接着我姥姥的声音又悄悄地响起来:“好了,他走了。”我重新把头探出来。“我这样探出小头,肯定不会有人看见的。”我悄声说道。“不会,”她回答说,“我想不会。我的问题是我和你说话得不动嘴唇。”“你干得很漂亮。”我说。“我把女巫数过了,”她说,“没有你想得那么多。你说两百个是猜想的吧?”“只是好像两百个。”我说。“我也错了,”我姥姥说,“我以为英国的女巫总数要比这多得多。”“这里一共多少?”我问道。“八十四个。”她说。“那么总数应该是八十五个,”我说,“有一个给火化了。”这时候我看到布鲁诺的父亲詹金斯先生向我们的桌子走过来。“小心,姥姥,”我悄悄地说,“布鲁诺的爸爸来了!”

詹金斯先生和他的儿子 
詹金斯先生大步向我们的桌子走来,脸上带有一副有事来找的表情。“你的外孙呢?”他问我的姥姥,口气粗鲁,一脸非常生气的样子。我姥姥冷若冰霜,没有回答他。“我猜想他和我的儿子布鲁诺在搞什么恶作剧,”詹金斯先生说下去,“布鲁诺没来吃晚饭,有东西吃他是绝不会错过的!”“我必须承认他的胃口极好。”我姥姥说。“我觉得你也参与了这场恶作剧,”詹金斯先生说,“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但你今天傍晚作弄过我和我的妻子。你把一只肮脏的小老鼠放在桌子上。这使我认为你们三个想要搞什么恶作剧。如果你知道布鲁诺藏在哪里,请你马上告诉我。”“我根本没有作弄你,”我姥姥说,“我想给你的那只老鼠正是你的儿子布鲁诺。我对你很好。我是想把他送还给你们,好让你们合家团聚,但是你却拒绝接收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太太?”詹金斯先生叫道,“我的儿子不是老鼠!”他说话时,他的黑色小胡子又上下跳个不停,“说吧,老太婆!他在哪里?说出来吧!”离我们桌子最近的一家人停下吃饭,看着詹金斯先生。我姥姥坐在那里安详地吸着她的黑雪茄。“你这样生气我很理解,詹金斯先生,”她说,“英国任何一位父亲都会和你一样生气的。但在挪威——我是从那儿来的,这种事我们早已司空见惯了。我们已经学会了接受这种事实,它犹如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你一定疯了,老太婆!”詹金斯先生叫道,“布鲁诺在哪里?如果你不马上告诉我,我就叫警察了!”“布鲁诺是一只老鼠。”我姥姥照旧镇静地说。“他绝不是一只老鼠!”詹金斯先生叫道。“噢,是的,我是一只老鼠!”布鲁诺从手提包里伸出他的头来说。詹金斯先生当场跳了三英尺高。“你好,爸爸。”布鲁诺说。他脸上露出老鼠傻笑的样子。詹金斯先生张大了嘴,大得我都能看见他嘴里用金子补过的后牙。“别担心,爸爸,”布鲁诺说下去,“根本不怎么坏。只要不让猫捉到我就行了。”“布……布……布鲁诺!”詹金斯先生结结巴巴地说。“不用再上学了!”布鲁诺露出更傻乎乎的老鼠笑容,“不用再做家庭作业了!我将持在厨房食品柜里大吃葡萄干和蜜糖!”“不……不……不过布……布……布鲁诺!”詹金斯先生又结结巴巴地说起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可怜的人完全要瘫倒了。”是那些女巫,”我姥姥说,“是那些女巫干的坏事。”“我不能要一只老鼠做儿子!”詹金斯先生叫道。“但你已经有了一只,”我姥姥说,“要好好地待他,詹金斯先生。”“詹金斯太太会发疯的!”詹金斯先生说,“她受不了这玩意儿!”“她得习惯和他相处,”我姥姥说,“我希望你家没养猫。”“我们养了!我们养了!”詹金斯先生叫道,“托普西是我妻子最爱的宠物!”“那你们只好把托普西送掉,”我姥姥说,“你们的儿子比你们的猫重要。”“当然是这样!”布鲁诺在手提包里叫道,“你告诉妈妈,在我回家以前,她得把托普西送掉!”现在半个餐厅的人正朝我们这边看着,刀又都放下了,头都转过来看着詹金斯先生站在这里唾沫四溅地大叫。他们看不见布鲁诺和我,只是奇怪这儿的人在吵什么。“再说,”我姥姥说,“你想知道是谁把他变成老鼠的吗?”她脸上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我看到她正要使詹金斯陷入困境。“是谁?”他叫道,“是谁干的?”“那边那个女人,”我姥姥说,“那个穿黑裙子的小个子女人,坐在长桌头上的。”“她是‘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的人!”詹金斯先生叫道,“她是会长!”“不,她不是的,’俄姥姥说,“她是全世界的女巫大王。”“你是说这是她干的,那边那个瘦小的女人?”詹金斯先生用中指指着她,“天啊,我要叫我的律师们为这件事控告她!我要找她算账!”“我可不做任何莽撞的事,”我姥姥对他说,“那女人有魔法。她会把你变成比老鼠更糟糕的东西,也许是一只蟑螂。”“把我变成一只蟑螂!”詹金斯先生气哼哼地大叫,“我倒想看着她试一试!”他猛一转身穿过餐厅,向女巫大王的桌子走去。我姥姥和我看着他。布鲁诺已经跳到我们的桌子上,也在看着他的爸爸。现在餐厅里每一个人都在看着詹金斯先生。我留在原处不动,从我姥姥的手提包里探头往外看。我想,待着不动或许是明智的。

胜利 
可是詹金斯先生朝女巫大王的桌子还没走上几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压倒了餐厅里所有的喧闹声。就在这时候,我看见女巫大王蹦上了半空!现在她站在她的椅子上面,还在尖叫……现在她站在桌子上面,挥动双臂……“出什么事啦,姥姥?”“等一等!”我姥姥说,“别响,看着。”忽然,所有八十多个女巫都开始尖叫,从座位上跳起来,好像屁股给钉子刺了。她们有一些站在椅子上面,有一些站在桌子上面,全都扭动身体,挥舞双臂,那样子古怪到了极点。接着,忽然一下子,她们安静下来。接着,她们僵住不动了。一个个女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响,犹如一具具死尸。整个餐厅里一片死寂。“她们在缩小,姥姥!”我说,“她们就像我原先那样在缩小!”“我知道。”我姥姥说。“是变鼠药在起作用!”我叫道,“瞧!她们有些人的脸上在长毛了!为什么这么快就起作用啊,姥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姥姥说,“因为她们全都吃了很大的剂量,就像你一样。这样闹钟就失灵了。”现在餐厅里人人都站起来要看清楚些。人们越挤越近,开始围住那两张长桌。我姥姥把布鲁诺和我举起,让我们不错过任何一点观看这有趣情景的机会。她太兴奋了,跳到了椅子上,好从大家的头顶上看过去。在几秒钟内,所有的女巫完全不见了,在两张长桌上聚集着许多小棕鼠。整个餐厅的女人在尖叫,强壮的男人脸色发白,也叫道:“真疯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快出去吧!”侍者们用椅子、酒瓶和任何拿得到的东西打老鼠。我看见戴白色高帽的厨师长拿着一个长柄煎锅从厨房里跑出来,后面跟着一个厨师高举着菜刀。大家大叫:“老鼠!老鼠!老鼠!我们要消灭老鼠!”只有房间里的孩子们的确是兴高采烈。他们好像本能地知道,就在他们面前正在发生一件好事,于是鼓掌欢呼,哈哈大笑,像是疯了似的。“该走了,”我姥姥说,“我们已经成功了。”她从椅子上下来,拿起她的手提包,挂在手臂上。她右手拿着我,左手拿着布鲁诺。“布鲁诺,”她说,“现在该把你送回去,让你全家团聚了。”“我妈妈不太喜欢老鼠。”布鲁诺说。“这个我注意到了,”我姥姥说,“但她还是得习惯于和你相处,对吗?”找到詹金斯先生和太太并不难。你们可以听到唐金斯太太的尖叫声响彻整个餐厅。“赫伯特!”她叫道,“赫伯特,把我带出去!这里到处是老鼠!它们会爬上我的裙子的!”她高举双臂抱着丈夫。从我的地方看过去,她好像要抱着她丈夫的脖子旋转似的。我姥姥向他们走过去,把布鲁诺塞到詹金斯先生的手里。“你的儿子在这里,”她说,“他需要节节食。”“你好,爸爸!”布鲁诺说,“你好,妈妈!”詹金斯太太叫得更响了。我姥姥捧着我转身走出餐厅。她径直穿过旅馆前厅,出了大门来到外面。外面是宜人的温暖的夜晚,我听到马路对面海浪冲击海滩的声音。“这里有出租汽车吗?”我姥姥对穿绿色制服的高个看门人说。“当然有,太太。”他说着把两个指头放到嘴里吹了长长的一声口哨。我很羡慕地看着他吹口哨。我曾经花了好几个星期想学会像他那样吹口哨,但一次也没有吹成功。现在我不可能吹了。出粗汽车来了。司机是个上年纪的人,嘴唇上面挂着浓浓的两撇黑色八字胡,像是什么植物的根。“上哪儿去呀,太太?”他问道。他忽然看见了我——一只小老鼠——蜷伏在我姥姥的手上。“哎呀!”他说,“那是什么?”“是我的小外孙。”我姥姥说,“请送我们到火车站。”“我一向喜欢老鼠,”老出租汽车司机说,“我小时候常常一弄就是几百只。老鼠在世界上是生育最快的,你知道吗,太太?因此,如果它是你的外孙,那么我可以断定,两个星期你就可以有好几个曾外孙了!”“请送我们上火车站。”我姥姥板着脸说。“好的,太太,”他说,“这就去。”我姥姥上了出租汽车后座,坐下来把我放在膝盖上。“我们回家吗?”我问她。“是的,”她回答说,“回挪威。”“万岁!”我叫道,“唤,万岁!万岁!万岁!”“我早知道你会喜欢回挪威去的。”她说。“可是我们的行李怎么办?”“谁在乎那些行李!”她说。出租汽车穿过伯恩默思的街道。这个时候街上满是无所事事、漫无目的地闲游的寻欢作乐的人。“你觉得怎么样,我的宝贝?”我姥姥说。“很好,”我说,“好极了。”她开始用一个指头抚摸我后颈的毛。“我们今天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业绩。”她说。“那真可怕,”我说,“可怕极了。”

老鼠的心 
回到挪威,重新住到我姥姥舒适的老屋里,真是太好了。但现在我变得那么小,什么东西都变了样,过了好些日子我才习惯过来。我如今的世界是地毯、桌子腿、椅子腿、一件件大家具后面的冷僻小角落。门关上了我打不开,桌子上的东西我一样也够不到。但是几天以后,我姥姥开始给我陆续想出了一些办法,让我生活得方便些。她叫来木匠做了几个细长梯子,屋里每张桌子旁边放一个,这样我要上桌子就可以爬梯子上去了。她还亲自发明了一个很出色的开门装置,材料是铁丝、弹簧和滑轮,有个很重的锤子吊在绳子上。屋内每扇门上很快便都装上了一个。我只是用前爪把一个活动的木头小座子一按,说时迟那时快,弹簧松开,锤子落下,门就打开了。接着她发明了一个同样巧妙的装置,使我在夜间进房间时能随时开亮电灯。我没法告诉你们这装置是怎么做的,因为我对电这玩意儿一无所知,但屋里每个房间的每道门附近都有一个小按钮装在地板上,我只要用一个爪子把按钮轻轻按一下,灯就亮了,按第二次灯又灭掉。我姥姥给我做了一个小牙刷,牙刷柄是火柴杆,在头上插上她从自己那把用来刷头发的刷子上拔下来的一些剧毛。“你的牙齿可不能有蛀洞,”她说,“我不能带你去看牙科医生!他会以为我疯了!”“真滑稽,”我说,“自从变成老鼠以来,我一直讨厌糖果和巧克力的味道。因此我想,我的牙齿不会有蛀洞的。””但是你吃完饭还是得刷刷牙。”我姥姥说。我照办了。她给我一个银质糖缸做洗澡盆,我每天晚上上床以前都洗个澡。她不让任何人进屋,仆人和厨师也不用。我们完全两个人过日子,相互做伴,其乐融融;一天晚上,在炉火前面,我躺在我姥姥的膝盖上,她对我说:“我不知道小布鲁诺怎么样了。”“即使他父亲把他交给看门人放到消防桶里去淹死,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我回答说。“恐怕你说得对,”我姥姥说,“那可怜的小东西。”我们沉默了几分钟。我姥姥吸着她的黑雪茄,我暖洋洋地舒舒服服打眈。“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姥姥?”我说。“爱问什么就问吧,我的宝贝。”“老鼠可以活多久?”“啊,”她说,“我一直在等你问我这句话。”一阵沉默。她坐在那里吸雪茄,看着炉火。“你说呢,”我说,“我们老鼠可以活多久?”“我正在读关于老鼠的书。”她说,“我想知道关于老鼠的所有事情。”“那你说啊,姥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真想知道,”她说,“恐怕老鼠活不了很久。”“有多久?”我问道。“一只普通老鼠只活三年,”她说,“但你不是一只普通老鼠。你是一个老鼠人,这完全不同。”“怎么不同?”我问道,“一个老鼠人可以活多久,姥姥?”“很久,’她说,“年头长得多。”“长多少?”我又问。“一个老鼠人活的时间几乎可以肯定比一只普通老鼠长三倍,’俄姥姥说,“大概是九年。”“好!”我叫道,“好极了!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你为什么这样说?”她感到奇怪,问道。“因为我不想活得比你久,”我说,“别人照顾我,我可受不了。”又是短短的沉默。她用一根手指的指尖抚弄我的耳背。我觉得很舒服。“你多大岁数了,姥姥?”我问道。“八十六岁。”她说。“你会再活八九年吗?”“会的,”她说,“只要运气好。”“你得活,”我说,“因为到那时我将是只很老的老鼠,你是一位很老的姥姥。再过不久,我们就一起死掉。”“那就功德圆满了。”她说。说完这番话,我又打了一会儿盹。我只是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便感到天下安宁。“你想要我告诉你一件关于你的非常有趣的事吗?”我姥姥说。“想要的,请你说吧,姥姥。”我闭着眼睛说道。“起先我不相信,但这显然是真的。”她说。“什么事啊?”我问道。“老鼠的心,”她说,“也就是你的心,每分钟跳五百次!这不是很奇怪吗?”“那不可能。”我睁大眼睛说。“这和我这会儿坐在这里一样真实,”她说,“这是一个奇迹。”“那就是每秒钟几乎跳九下!”我心算了一下后说道。“正确。”她说,“你的心跳得这么快,不可能听到个别的一下一下心跳,只听到一片轻轻的嗡嗡声。”她正穿着一件花边裙子,花边弄得我鼻子痒痒的。我只好把头靠在前爪上。“你听到过我的心嗡嗡响吗,姥姥?”我问她。“常听到,”她说,“夜里你在枕头上紧靠着我睡的时候,我听到的。”然后我们两个在炉火前面沉默了很久,想着这些了不起的事情。“我的宝贝,”她最后说,“你真不在乎以后一直做老鼠吗?”“我根本不在乎,”我说,“只要有人爱你,你就不会在乎自己是什么,或者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们干吧 
那天晚上,我姥姥晚饭吃的是一盘煎蛋饼和一片面包。我吃的是一片叫做“杰托斯特”的挪威羊奶干酪。我还是个男孩的时候就爱吃这种干酪。我们在炉火前吃晚饭,姥姥坐在她那把扶手椅上,我坐在桌子上。我的干酪用小碟子盛着。“姥姥,”我说,“现在我们把女巫大王干掉了,世界上所有的其他女巫将渐渐消失吗?”“我完全可以肯定她们不会消失。”她回答说。我停了吃,看着她。“但她们必须消失!”我叫道,“一定得消失!”“恐怕不能。”她说。“但她既然不再存在,她们怎么弄到她们需要的钱呢?谁给她们发指示,召集她们开年会,并且为她们发明所有她们那些配方呢?”“一只蜂后死了,蜂窝里自有一只蜂取代它,”我姥姥说,“女巫也是这样。在女巫大王那个总部里,总是另有一个女巫大王等着发生事情时接班。”“噢,不!”我叫道,“这么说,我们做的一切事情都只是白费劲!结果我是白白地变成了老鼠!”“我们救了英国的小朋友,”她说,“我不认为这是白费劲。”“我知道,我知道!”我叫道,“但这不够!我本以为我们消灭了全世界女巫的头,她们会慢慢消失的。可现在你告诉我,一切仍旧和以前一样!”“不完全和从前一样,”我姥姥说,“比如说,在英国就不再有女巫了。这是个大胜利,对吗?”“那么世界其他地方呢?”我叫道,“那么美国、法国、荷兰、德国呢?那么挪威呢?”“你别以为最近几天我一直坐着不动脑筋,”她说,“我对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很多。”她说这话时,我抬头看着她的脸。我一下子注意到,她的眼睛和嘴角开始慢慢地漾起神秘的微笑。“你为什么笑,姥姥?”我问她。“我有些十分有趣的消息要告诉你。”她说。“什么消息?”“要我对你从头说起吗?”“是的,请你说吧,”我说,“我喜欢好消息。”她已经吃完煎蛋饼,我也吃了不少干酪。她用餐巾擦擦嘴,说:“我一回到挪威,就给英国打了个电话。”“给英国什么人打电话呀,姥姥?”“给伯恩默思的警长,我的宝贝。我对他说我是全挪威的警长,对最近华丽旅馆发生的特殊事件很感兴趣。”“等一等,姥姥,”我说,“英国警察绝不会相信你是挪威警长的。”“我很会学男人的声音,”她说,“他当然相信我的话。伯恩默思的警长接到全挪威警长的电话只会感到荣幸。”“那么你问了他什么?”“我问他住在华丽旅馆454号房间的那位失踪了的小姐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你是指女巫大王!”我叫道。“是的,我的宝贝。”“他告诉你了吗?”“当然告诉我了。警察总是互相帮助的。”“天啊,你真有头脑,姥姥!”“我要了她的住址。”我姥姥说。“但是他知道她的住址吗?”“当然知道。他们在她的房间里找到了她的护照,上面有她的住址,旅馆登记簿上也有。住旅馆的人要在登记簿上留下姓名和住址。”“女巫大王绝不会在登记簿上留下真姓名和住址吧?”我说。“为什么不?”我姥姥说,“除了其他女巫,世界上谁也不会对她是谁有一点怀疑。不管她到哪里人们只知道她是一位好小姐。你,只有你一个人,自己不是女巫而见过她摘下面具。即使在她家的那个地区,在她所住的村子里,人们也只知道她是一位仁慈和富有的女男爵,大量捐钱做善事。我已经查明了。”现在我兴奋起来,说:“姥姥,你得到的住址,一定是女巫大王的秘密总部。”“它现在仍旧是,”我姥姥说,“现在新的女巫大王一定和她那些左右仍旧住在那里。重要的领导人总是有一大帮左右围着她转的。”“她的总部在哪里,姥姥?”我叫道,“快告诉我它在哪里!”“它是一个城堡,”我姥姥说,“使人高兴的是,这城堡里有世界上所有女巫的姓名和住址!不这样,女巫大王怎么干她的事呢?不这样,她怎么通知各国女巫参加她们的年会呢?”“那城堡在哪里,姥姥?”我急得叫起来,“在哪个国家?快告诉我!”“你猜一猜。”她说。“挪威!”我叫道。“一猜就对!”她回答说,“在群山高处,在一个小村子的上方。这是个惊人的消息。我兴奋得在桌子上跳起了舞。我姥姥已经十分激动,现在她离开她的椅子,开始拉着手杖在房间里的地毯上来回踱步。“因此我们——你和我——有活干了!”她大声说,“有重要的工作等着我们去做!谢天谢地,你是一只老鼠!一只老鼠可以到任何地方去!我只要把你放在女巫大王的城堡附近就行了,你可以很容易地溜进去,随意看,随意听!”“我会的!我会的!”我回答说,“没有人会看见我!和进挤满厨师和侍者的厨房相比,在一座大城堡里走动将等于儿童游戏!”“如果需要,你可以在那里待几天!”我姥姥叫道。在兴奋中,她把手杖挥来挥去,一下子打翻了一个十分美丽的长花瓶,它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忘了它吧,”她说,“它只是明朝的。如果有必要,你可以在城堡里待上几个星期,她们不会知道你在那里的!我自己呢,在村子里租个房间。你可以每天晚上溜出城堡,和我一起吃晚饭,把她们做的事告诉我。”“我能办到!我能办到!”我叫起来,“在城堡里我简直可以到处探听!”“但是你的主要工作,”我姥姥说,“自然是消灭那里的每个女巫。那就真的是整个组织的灭亡了!”“我消灭她们?”我叫道,“我怎么能做到?”“你猜不出来吗?”她说。“告诉我吧。”我说。“变鼠药啊!”我姥姥叫道,“用‘86号配方慢性变鼠药’重新再来一遍!你把药放到城堡里每个女巫的食物里让她们吃下去!你还记得那配方,对吗?”“一点不漏!”我回答说,“你是说我们自己配制?”“为什么不?”她叫道,“既然她们能够配制,我们也就能够配制!只要知道配什么就行!”“谁爬上高树去取猪嘴鸟的蛋啊?”我问她。“我去!”她叫道,“我亲自去!我这老太婆精力还很充沛呢!”“我想还是我去好,姥姥。你没准会栽下来的。”“这些只是细节!”她又挥舞起手杖来叫道,“什么也挡不住我们的道!”“接下来会怎样呢?”我问她,“在新的女巫大王和城堡里所有其他的女巫都变成老鼠以后?”“那时城堡就完全空了,我进去和你一起……”“等一等!”我叫道,“等一下,姥姥!我刚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什么严重问题呀?”她说。“变鼠药把我变成老鼠以后,”我说,“我并没有变成用老鼠夹可以捉到的普通老鼠。我变成了一个能说能想的有智力的老鼠人,不会走近老鼠夹!”我姥姥愣住了。她已经猜到接下来我要说什么了。“因此,”我说下去,“如果我们用变鼠药把新的女巫大王和城堡里所有的女巫变成老鼠,整个城堡就将聚集着一些十分狡猾、十分可恶、十分危险、会说会想的老鼠女巫了!她们全是披着老鼠皮的女巫。这样,”我加上一句,“就实在可怕得不堪设想了。”“天啊,你的话是对的!”她叫道,“这一点我简直没有想到过!”“我绝对对付不了一城堡的老鼠女巫。”我说。“我也对付不了,”她说,“必须马上把她们消灭。必须像在华丽旅馆里那样把她们打死,拍死,砍死。”“我不干这个,”我说,“反正我也干不了这个。我相信你也做不到,姥姥。老鼠夹毫无用处。再说,”我加上一句,“把我变成老鼠的女巫大王曾经指望老鼠夹,结果不是也大错特错了吗?”“对,对,”我姥姥忍不住地说,“但我如今关心的不是那个女巫大王。她早被旅馆厨师长斩成肉泥了。我们现在要对付的是新的女巫大王——在城堡里的那个——和她所有的助手。女巫大王假扮成太太小姐已经够坏的了,想想吧,如果是只老鼠,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啊!她可以到处钻!”“有了!”我跳了足有一英尺高,“我有办法了!”“快告诉我!”我姥姥厉声说。‘这办法就是猫!”我叫道,“把猫带进去!”我姥姥看着我。接着她满脸堆笑,大声说:“太出色了!这个办法百分之百地出色!”“放半打猫到城堡里去,”我叫道,“它们五分钟就会把那里的老鼠吃个精光,不管她们有多狡猾!”“你是一个魔法师!”我姥姥叫道,又把她的手杖挥来挥去。“当心花瓶!姥姥!”“管它花瓶不花瓶呢!”她叫道,“我太兴奋了,打破多少个也不管!”“只有一件事,”我说,“在你放猫进去之前,要绝对保证我已从那里出来了。”“我保证。”她说。“猫把所有的老鼠杀死以后,我们又做什么呢?”我问她。“我把那些猫带回村子,然后城堡就归我们了。’“接下来呢?”我说。“接下来我们找档案,查出全世界所有女巫的姓名和住址!”“再下来呢?”我兴奋得浑身发抖地说。“再下来,我的宝贝,你我最伟大的工作开始了!我们收拾行李去周游世界!我们到每个国家去,找出女巫们住的房子!我们把每座房子都找出来,找到了你就溜进去,或者在面包里,或者在玉米片里,或者在布丁里,反正看到食物就滴上两滴你那种致命的变鼠药。我们将取得胜利,我的宝贝,一个无与伦比的伟大胜利!我们完全自己干,就你和我!这将是我们余生要做的工作!”我姥姥把我从桌子上捧起来,亲亲我的鼻子。“噢,天啊,一个个星期,一个个月,一年年下来,我们将要忙得不可开交了!”她叫道。“我想是的,”我说,“但那将多么好玩,多么叫人兴奋啊!”“说得没错!”我姥姥叫道,亲了亲我的鼻子,“我急着要动手干了,都等不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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