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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喜欢冷冰冰 团圆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这篇说的是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还有姐姐的丈夫和弟弟的妻子。姐姐名叫丽塔·梅森·约翰斯顿,嫁给了斯图尔特·约翰斯顿,熟人叫他斯图,但只是在特殊场合这样叫才合适。弟弟叫鲍勃·梅森,原籍密歇根州布坎南,最近才搬回去,但不时也在洛杉矶住,他在那里有一定名望。他跟他太太在圣伯尔南迪诺认识,结婚也算是水到渠成。 丽塔用了一个有钱的姑妈的名字,这位姑妈在费城,她被哄得欢喜,就让丽塔的妈妈在丽塔三四岁时带她去东部做客。之后,直到遇到斯图前,丽塔长那么大,三分之二时间都要么跟姑妈在一起,要么在姑妈为她选择的学校里上学。她弟弟鲍勃十四岁时身体不好,去了加利福尼亚跟表哥还是什么亲戚住。在几乎有二十年的时间里,鲍勃只回过三趟家,每次丽塔都不在家,所以他跟丽塔几乎互不相识,可以这么说吧。 约翰斯顿和丽塔在康奈尔大学和宾夕法尼亚州大学的橄榄球赛之后的派对上认识。约翰斯顿家又体面又有钱,丽塔的姑妈支持他们谈恋爱,谈的结果是两人结婚,并在长岛的桑兹角安了个舒适的家。 鲍勃·梅森先是在洛杉矶的一间房地产公司为一个表哥工作,接着自立门户,最后攒了不少钱,得以把太太领回在密歇根州的老宅住,是父亲留给他的。 他和珍妮对小镇生活极为满意,偶尔同去芝加哥一游,只有一百英里远,要么开着鲍勃那辆两千美元买来的车去密歇根湖边或者印第安纳州。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去过芝加哥三趟,看过三次《埃比的爱尔兰玫瑰》。这是演过的戏剧中最好的,甚至比《闪电》还好。 “我真的觉得丽塔这件事该看看怎么办,”六月里,有一天珍妮对鲍勃说,“一个人可以快二十年见不着自己的姐姐,真是不敢想像!” “我很想见到她,”鲍勃回答道,“我想让你写封信,我写信她不当回事。我一再让她来这儿,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可是她连信都不回。” “好吧,”珍妮说,“我会写信给她,不过去年圣诞节我给她写过一封信她还没回呢。” “斯图,”丽塔说,“我们真得看看对鲍勃和他太太怎么办。天晓得鲍勃说了多少次请我们去那儿看看,这次是珍妮又邀请我们。” “噢,你干吗不去?你会喜欢的,看看老屋还有以前一块儿玩过的人。我想去,可我没时间。” “时间!你每隔两三星期就有时间去沃特盖普,或者像曼彻斯特那么远的地方打高尔夫。说什么我想看看老屋,你知道那是瞎扯!” “好吧,我们还是别争这个了,不过我肯定不会把假期浪费到什么乡下的镇上去,很可能那儿只有块六洞球场,还得用铁头杆!他们干吗不可以来这儿?” “我想他们是来不起,不过如果你想让我这么做,我可以邀请他们。” “随便你,是你的弟弟。” 鲍勃·曼森夫妇在附近的大城市奈尔斯登上沃尔弗里恩公司的火车,大约二十小时后,在纽约的中央大火车站下车。跟从加利福尼亚搬到密歇根那一大步相比,这次像是坐了趟过山车。 丽塔跟他们见了面,她是凭鲍勃的行李箱上的名字缩写认出他来的。本来鲍勃没办法认出丽塔。她跟珍妮一样大,三十五岁,鲍勃原想着丽塔是三十五岁的样子,可她看上去却好像年轻十岁,而且漂亮得让布坎南的梅森家族里谁都望尘莫及。还有那穿着!像他待过的洛杉矶那里无处不有的女孩一样。 “哦,姐姐,你肯定这是你吗?” “我变了吗?”丽塔笑着说。 “没有你应该的变化大,”鲍勃说,“所以不容易认出来是你。” “哎,你可真的变了。”丽塔说,“看看——有二十年了,不是吗?你当时十四岁,当然没留胡子。可是就算你的脸刮得干干净净,你也一点也不像我记得的鲍勃。这是珍妮啊,”她又说,“哇!” “是我。”鲍勃的太太承认了。 她露出微笑,丽塔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牙齿。能看到的大部分是金牙,干这活的牙医显然正急着赴三缺一的牌局。丽塔、鲍勃及太太由一个红帽子搬运工陪同,穿过了贝尔特摩饭店,到了第四十三街那边,基茨把丽塔的轿车停在那里。基茨从红帽子那里拎过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从头到脚地打量了刚到的两人。“西尔斯百货的鲁巴克牌。”他自言自语地说,因为他来自威斯康辛州的詹尼斯维尔。 “噢,咱们忘了拿你们的大衣箱!”发动汽车后,丽塔脱口说道。 “我们没带大衣箱。”鲍勃说。 “我们只能待两个星期。”他太太说。 “那不好像太短了嘛。”丽塔说。 “我知道,可是一年里的这种时候,鲍勃不喜欢撂下他的花园不管。我们让老吉姆·普莱斯顿照顾,可是谁也不会放心地指望别人能像自己那样照顾花园。” “那儿还跟以前一样吗?” “大不一样了!他第一次来到东部的时候,样子糟糕得很。” “来到东部?” “我是说,来到密歇根州。可是鲍勃花了——你收拾好花了多少钱,鲍勃,大约是?” “有两千块了。”鲍勃说。 “我想快有两千一或者两千二了。”他太太说。 “嗯,两千上下吧。” “超过两千了。”她太太坚持道。 “小心。”鲍勃喊了一声,两个女人吓了一跳。 他们这时到了五十九街的桥上,基茨在无数卡车和葬礼车队——上午十一点时,桥上多是这种车——中间见缝插针地开。 “怎么回事,你吓死我了!”丽塔说。 “我以为我们要撞到那辆里奥车。”鲍勃解释道。 “只要不是他开车,鲍勃都紧张得要命。”珍妮道歉道,“我经常想自己会开车的人在别人,而不是他开车的时候更容易紧张。” “我想的确是这样。”丽塔表示同意,并想起以前也有人解释过这个理论。 “我也真的相信,”珍妮接着说,“鲍勃绝对是世界上最好的司机,这并不是因为他是我丈夫我才这样说。” 这句话让基茨突然回头盯着说话人的眼睛,轿车差一点点又碰上另外一辆里奥牌汽车。 从纽约到长岛北侧各镇的一路上,多数地方跟火葬场一样,毫无风景可言,尽管这样,珍妮还是一再说:“真漂亮!”还问丽塔一处又一处房子的主人是谁,而那些房子实际上像是很多年前就没人住了。鲍勃太紧张,根本无心说话。车到目的地后,丽塔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我领你们去看看你们要住的房间,”丽塔说,“你们可以一直休息到午饭时候。斯图在市里,到晚饭时才回来。不过他一星期只进城一两趟,他说你们在这儿时,他会安排得根本不去,以后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 豪华客房和对着桑德湾的风景让珍妮为之赞叹,可是鲍勃在火车上没睡好觉,珍妮还在啧啧欣赏时,他打起了盹。 “我想你们今天下午什么也不想做,”午饭后丽塔说,“也许我们最好闲待着。我想明天和这星期余下的时间里会很紧张,斯图安排了很多活动。” 他们就哪儿也没去,珍妮和丽塔午睡,鲍勃在院子里转了转,想像如果这是他的院子,他会怎样把这儿哪儿变个样。 七点钟时斯图回来了,丽塔把他介绍给两位姻亲,然后打发他去自己的房间,让他收拾得像样好下来用晚餐。丽塔跟着他上了楼。 “怎么样?”他说。 “我这会儿还拿不准,”丽塔说,“可是我有点担心——鲍勃太安静了,我看珍妮局促得要死。我希望他们还带了别的衣服,可是我不知道——换一身也许更难看,不过那好像不可能。” “她是不是觉得,”斯图说,“就因为她是金州(译注:指加州)人,她就得噙着一嘴金块到处走?” “她不笑的时候还行。你千万别说什么逗她笑。” “那可难受罗,”斯图说,“你知道我劲头来了是什么样。” “我刚刚想起另外一件事,”丽塔说,“他一根高尔夫球杆也没带。” “噢,没关系,我可以给他找。” 主人夫妇和客人一起到了走廊上。一个瑞典女孩端上鸡尾酒。 “这——是酒吗?”珍妮问道。 “只是巴卡第,度数特别低。”丽塔说。 “可是我和鲍勃都滴酒不沾。”珍妮说。 “这根本不算喝酒,”斯图劝道,“几乎是种软饮料。” “我知道,可是严格意义上说,这也不可以。”珍妮说。 丽塔和斯图自己喝了酒,四个人又去用晚餐。 “你几点钟起床,鲍勃?”餐桌上,主人问道。 “夏天的时候六点钟。”他内弟回答道。 “咳,没必要!不过要是我们明天早上比如说九点钟吃完饭就挺好。我们带你们去派平洛克,玩一天。” “好啊。”鲍勃说。 “你用的是什么?”他姐夫问道。 “我有辆二四年的斯塔德贝克车。” “不,不,”斯图说,“我是说打高尔夫。” “我?我不打高尔夫,我这辈子从来没打过高尔夫。” 斯图脸上的表情本来会让丽塔笑出声,如果不是她很同情斯图的话。 “鲍勃根本没觉得高尔夫有什么好玩,”珍妮解释道,“他说打那种球有女人气。我说他应该什么时候试试,就可能改变他的看法。趁在这儿,你干吗不试试?也许斯图尔特会让你看打高尔夫多有意思。” 主人好像没听到这则提议。 “布坎南那儿有个球场,在布坎南到尼尔斯的半路上。”鲍勃说,“可是一年年费要三十五块,好像死贵嘛。” 斯图想说“胡扯八道!”,可是丽塔对他摇头,他说出来的话是“我想你会觉得划得来”。 “我们有很多朋友打,”珍妮说,“尼尔斯还有布坎南那里有些很不错的人都加入了那家俱乐部,所以高尔夫不会像鲍勃想的那样无聊。不过他的脑子里要是想好什么事,别人可是改变不了。” “今天晚上有什么节目?”上甜食时,斯图问道。 “嗯,”丽塔说,“我想他们坐了一路火车,想早点睡,所以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可能打一会儿桥牌。你喜欢打桥牌吗,珍妮?” “很抱歉,可是我和鲍勃都不打。我知道这种牌肯定特别好玩,我们有几个最好的朋友打得特别多,可是不管怎么样,我和鲍勃从来没学会。” 这对丽塔打击极大,她一天不打二三十盘就会觉得白过了。 “可惜呀你们。”她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极好。“我们去走廊上喝咖啡好吗,我想那样更舒服。” “你抽什么,鲍勃?雪茄还是香烟?”主人问道。 “都不抽,谢谢。”鲍勃回答道,“我从来不喜欢抽烟。” “你真幸运。”斯图说,“来根香烟,珍妮?” “可别!会要我的命!我就连闻到烟味都能头晕。” 斯图和丽塔显然拿这番声明充耳不闻,因为他们还是点着了烟。 “桥牌难学吗?”过了一会珍妮问。 “不是很难。”丽塔说。 “我在想,也许你和斯图尔特可以教我和鲍勃,那样趁我们在这儿时,就可以打上几圈了。” “哦,”丽塔说,“这——这种牌特别难学会,也就是说,要想打得不错的话。” “你刚才还说不难。”鲍勃插了句嘴。 “嗯,的确不难——如果你无所谓——如果你只是——可是要想打得不错,不可能学得会!” “你们没有收音机吗?”鲍勃问道。他把“没有”这个词发得短促,就像在布坎南那样。 “我得遗憾地说我们没有。”斯图说,但他根本没有遗憾之意。 “我不知道你们没有该怎么过。”鲍勃说。 “我们喜欢死我们那台了!”珍妮说。 “什么牌子,阿特沃特—肯特?”丽塔问。 她昨天在报 “你刚才还说不难。”鲍勃插了句嘴。 “嗯,的确不难——如果你无所谓——如果你只是——可是要想打得不错,不可能学得会!” “你们没有收音机吗?”鲍勃问道。他把“没有”这个词发得短促,就像在布坎南那样。纸上看到过那个名字。 “不是,”鲍勃回答道,“是台怀尔牌衡消式的,装X型接收器。” “还有埃索沃克思天线。”珍妮说,“有天晚上我们收到了奥马哈电台。” “不简单!”丽塔说。 大家都没说话,还是鲍勃打破了沉默,他问姐姐多长时间去一次纽约。 “只是在我自己忍不住的时候,非得买什么东西的时候。” “你们难道从来不去看戏吗?” “噢,看的,只是在有什么特别好的在上演时。” “那当然,”珍妮说,“你们看过《埃比的爱尔兰玫瑰》吧?” “天那,没有!”丽塔说,“大家都说它特别烂。” “喂,它不烂!”鲍勃生气地说,“也就是说,如果这儿哪怕有一个剧团赶得上芝加哥的那么好。” “我倒想看看纽约的剧团演出,”珍妮说,“比较一下怎么样。” 这话无人响应,又是一阵沉默。 “哎,鲍勃,”最后斯图说,“你肯定要选什么来锻炼。早上打会儿网球怎么样?” “这是另外一样我不玩的运动。”鲍勃回答道。“至于锻炼,在花园里瞎摆弄,鼓捣汽车,这就很锻练人了。” “那我只能建议我们白天钓鱼,或者游泳,或者开汽艇兜一兜。” 鲍勃没说话,倒是他太太开了口。 “你知道,斯图尔特,鲍勃难为情,不想承认,可是坐船让他晕船晕得很厉害,甚至在水面光滑得像玻璃一样也是,他也不会游泳。” 鲍勃似乎不喜欢这个话题,就转向他姐姐。 “你记得布坎南的艾伦家吗,老汤姆一家人?” “有点印象。” “你听说过路易丝·艾伦私奔的事吗?” “没有。” “嗯,他跟马歇尔医生私奔了。一开始老汤姆几乎疯掉了,可是医生和路易丝回来后,嘿,有一天医生在路上走,老汤姆从对面走过来,医生跟他说话,喊他,汤姆看着他,问他想干吗。医生说想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原谅了自己,老汤姆说:‘原谅你!你是不是已经原谅了我,该这样问。’医生说原谅什么,老汤姆说原谅他没在路易丝小时候弄死她。这让医生笑了起来,大家一直拿这件事跟他开玩笑。我想你不认识医生。” “对,我不认识。”丽塔承认道。 “很会搞笑的家伙。”鲍勃说。 珍妮拿起一本书。“《五月集市》,”她读道,“好吗?” “好,”丽塔说,“这是迈克尔·阿伦的短篇小说集,你知道,写了《绿帽》的那位。” “侦探小说?”鲍勃问。 “不,迈克尔·阿伦。他去年春天在这儿,我们跟他见过面。他特别好,实际上是个亚美尼亚人。” “有个亚美尼亚人每年来布坎南两三趟,”珍妮说,“不过他是卖床单的。” 两三个小时后在楼上,斯图简单地说了一番话: “我的天!他不打高尔夫,不打网球,不打桥牌,不游泳、钓鱼、喝酒,也不吸烟。这两星期我已经做了安排,可以说休个假!真是要命!” 在客厅里,鲍勃说: “我真的想念我们那台收音机。” “对,”珍妮说,“要不然这会儿我们就会在收听《德雷克旅馆》了。” “我倒想看看纽约剧团演的《埃比的爱尔兰玫瑰》,”第二天早餐时珍妮说,“想跟芝加哥的比较一下。” “你在芝加哥看过吗?”斯图问。 “三次,”詹妮说。 “你肯定是看够了。”斯图说。 “我根本不会看够,”珍妮回答道,“就算是一年到头每天晚上都看也不会。” 早餐后,鲍勃想读《先驱论坛报》、《世界报》和《纽约时报》,可是看得一头雾水。他很想有份《芝加哥论坛报》,就算两三天前的也行。 “你们经常去看电影吗?”珍妮问女主人。 “几乎从来没有过。”丽塔说。 “我们很喜欢看,”珍妮说,“你知道,我们在洛杉矶住过很长时间,所以经常亲眼看到不同的明星。我们有几个朋友认识哈罗德·劳埃德,还介绍我们认识。他不戴眼镜你永远认不出他。他长得真英俊!还是个民细直纹短袖我主党呢!” “他在竞选什么?”斯图问。 “据我所知什么也没有。”珍妮说,“他在竞选什么吗,鲍勃?” “我想没有。”鲍勃说。 上午的时间慢腾腾地过去,最后到午饭时间,斯图破例吃饭时喝了七杯高杯酒。 “会让你瞌睡的。”丽塔警告道。 “那又怎么样?”他说,好像没人回答他。 一点没错,斯图整个下午都在走廊的秋千上睡觉,珍妮硬着头皮啃《农民》的第一卷,丽塔则带鲍勃去散步。 “你记得汤姆·艾伦吗?”鲍勃问她。 “我想我不记得。” “噢,你肯定记得艾伦家!他们跟迪恩家住隔壁。哎,不管怎么样,汤姆有个女儿路易丝,跟我们的岁数差不多,她跟马歇尔医生私奔了。谁都想着老汤姆看到医生就会一枪打死他,可他们见了面时,医生要汤姆原谅他,老汤姆说该恳求原谅的是他,医生问原谅什么,老汤姆说原谅他没在路易丝小的时候弄死她。” 到散步快结束时,鲍勃问: “你难道从来不去纽约?” “几乎从来不去,特别在一年里的这种时候。真热!不过我看你和珍妮想去看一看。在你们回家之前,我们安排开车去那儿。” 斯图五点后不久醒了,晚饭前又灌了些威士忌。 “你们真的该买台收音机!”钟敲九点时,鲍勃说。 九点半的时,大家各自就寝。 “这是我们在这儿的第三天,”鲍勃一边挑选衣服一边说,“我们下下个星期四回家。” “好。”珍妮心不在焉地说。 “我今天穿了我的另外一套衣服,可是全皱了。”鲍勃说。 “我会向丽塔要一把熨斗给你熨好,要么也许我们可以把衣服送去裁缝店。” “裁缝!方圆几英里都不会有裁缝,而且照我看,什么店也没有!” 早餐时候没见斯图,不过午饭前不久,他又和大家在走廊上聚在一起。他已经又打开一瓶酒。 “鲍勃,”他说,“你应该破戒了。我有几瓶在长岛上最棒的苏格兰威士忌。” “谢谢,”他的内弟说,“我可能很快就会受到诱惑。” 下午时,鲍勃对丽塔说: “你记得老汤姆·艾伦吗?” “我想我记得,”他姐姐回答道,“不是他女儿跟个医生私奔了吗?” “对,”鲍勃说,“后来——” 斯图的声音打断了他,斯图喊丽塔上楼。 “听着,”丽塔从命来了后,斯图说,“今天晚上有份电报送来,说我爷爷在佛蒙特州的贝宁顿还是哪儿病了,让我马上去。他至少病十天,病得我离不开他。” “别,先生!”丽塔寸步不让地说,“你少跟我玩这套!” “唉,那,这样好不好?假如说我们有个最好的朋友病了,我们俩都得去。你觉得他们会回家吗?你看,我们可以收拾几件行李跑到纽约,需要的话在那儿过一夜,他们走了后我们再回来。” “万一让他们发现了,我无法原谅自己。” “不会。你让我来计划,晚饭后我们就说。我没这么绝望的话,也不会这么孤注一掷。我可以干掉一瓶陈酿酒,要是我不控制,就会长醉不醒。” 可是晚饭后,正当丽塔和斯图拖时间想来个开场白时,珍妮说: “两位,我希望你们不会以为我们疯了,可是鲍勃几乎快疯了,他担心他的花园担心得要死。今天上午,他在报纸上读到经常出现的旱情对密歇根州的整个南部都造成了威胁。我们害怕,因为走的时候很长时间没下雨了。现在看好像什么都会毁了,除非他回去亲自照看一切。我们交代让吉米·普赖斯顿照看,可是你不好把事情全托付给外人。鲍勃觉得他回家的话,可以确保什么都有人照料。有鲍勃看着点儿,花园里就会有足够的水。可是如果他不回家,根本不晓得会怎么样。所以如果你肯原谅我们,我们考虑明天下午坐沃尔弗里恩公司的车回去。” “哦!”丽塔说。 “哦!”斯图说。 “当然,”丽塔说,“你们心里最有数了,要是让你们的整个花园都糟遢掉,那就可惜了。不过真的好像——不过当然我们根本没想着催——” “我们只是不得不走了,姐姐,”鲍勃说,“还有,别费事跟我们一起去纽约,这么说吧,只用明天上午用你们车送我们,我们赶火车前就有时间可以稍微到处看看。” 梅森夫妇在贝尔特摩饭店他们的房间里。 “一天八块钱,不包餐。”鲍勃说,“不过我们可以在外面吃,有些地方吃东西不贵,再者说,只是一星期嘛。今天晚上,”他继续说,“《埃比的爱尔兰玫瑰》;明天上沃尔沃斯大厦楼顶;明天下午,科尼岛;星期四晚上,再看《埃比的爱尔兰玫瑰》。以后的事再说吧。” 珍妮紧张地笑了。 “咱们每次离开饭店我都提心吊胆,”她说,“万一在街上遇到他们该怎么办?” “根本没这样的危险,”鲍勃说,“姐姐夏天的时候从来不进城,斯图尔特在说什么休假的事。我担心的是他们会碰巧读到关于中西部地区天气情况的报道,看到今年我们那里是一九零二年以来下雨最多的一年。” 有人喜欢冷冰冰 一笑倾人心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去年夏天,在第五大街和第四十六街交通繁忙的路口,有过一位交淡绿细直纹短警,他让你觉得他的工作说到底并没有那么糟糕。很多交淡绿细直纹短警好像喜欢侮辱人,有种虐把它们一起收待情结,是由于差劲的天气和更差劲的司机,也许再加上家里的悍妇所导致。本·柯林斯却不管是不是在训你,好像完全是天生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他那张长着雀斑的大脸盘上快活地堆着笑容,就算遇到再麻烦的事,也不肯多云转阴。 看着他也会让人高兴起来,他说话逗人。即使说的事情并不总是这么轻松,他说的方式却让人觉得轻松。 本的年龄在三十岁上下,身高六英尺四英寸,体重两百一十八磅。从三十二街直到中央公园之间的交淡绿细直纹短警百分之八十都是这样,可是本的与众不同之处,是他习惯性于说话幽默——我想你不得不承认他话说得巧。 例如,像努南、沃茨或者卡莫迪满足于张口就说“嗨!该在哪儿开就在哪儿开!”,或者“你他妈以为你在往哪儿开?”,本则倾向于说得有技巧。 “你好吗,巴尼?”他会对一个把车开得顶到马路牙子才停下来的人说。 “我不叫巴尼。” “请原谅。从你开车的样子看,我还以为你肯定是巴尼·奥德菲尔德(译注:巴尼·奥德菲尔德(1878—1946)为美国著名赛车手)呢。” 要么:“我想你是没看到红灯吧。” “是没看到。” “嗯,那你以为别的车怎么停下来了?你以为全是突然没油了吗?” 要么:“你是干哪行的?” “我是个建筑商。” “嗯,这是个有面子的好行业,我要是你,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我就不再让人们以为我是消防队的了。” 或者:“你喜欢伦敦吗?” “我?从来没去过。” “你开得靠左不靠右,我还以为你是在那儿学的呢。” 在本守着的这个路口,有人违规时,除非后果严重,否则除了像这样让本巧妙地说几句,很少再加以惩罚,而他说得这么入耳,你会有点为犯错而高兴呢。 下班后,他是个“性格和善的大男孩”,乐于带格雷丝去看场电影,或者去阿诺德家打牌,要么只是闲待在家里。 后来九月里有天上午,一辆新刮刮的凯迪拉克跑车——蓝色,带黄色装饰——自北往南风驰电掣地开过来,不按常情常理,把纽约州以及纽约市的法律违反个遍。四十八街和四十七街的卡莫迪和努南又喊又吹哨子,都没能让这辆车不再疯开,可是本,一开始把自己的庞大身躯堵在这辆车冲来的方向,给了司机两个选择,要么减速,要么撞上他。后来,本动作敏捷——对这么一个大块头而言,如此身手令人吃惊——往旁边一让,跳上了这辆车的踏板,终于让这辆车在他原来所站位置跟四十五街之间的马路牙子之间停了下来。 他差点气昏了头,正要恶狠狠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天杀的长什么模样。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还带着极其肆无忌惮、不合时宜,却令人无法抗拒的微笑,会让你觉得别的微笑都顿然失色。 “嗯——”本迟迟疑疑地说,然后表演欲又恢复了几分。“你的头盔呢?” 她没回答,只是保持微笑。 “你要是消防队的,”本说,“就应该戴上头盔还有徽章,要么把你的车漆成红色,要么装上警号。” 还是没回答。 “也许我看样子像是个英国警昨晚刚洗的衣察,也许你以为自己在伦敦,那儿的人开车靠左边。” “你挺逗的。”她说。她说话也像她的微笑一样,令人为之心颤。“我可以在这儿待一上午听你说话。我可以的,只是不行,我跟人约好在第八街见面,这会儿已经晚了。我知道你也忙,所以我们千万别再互相耽误时间了。可是什么时候,我真的想听你给我说个全套的。” “噢,你会的!” “你住哪儿?” “在家里。” “这样说不是很礼貌,对吧?我在想你也许住在布朗克斯——” “我是住在布朗克斯。” “我去拉伊经过,我住那儿,所以也许可以搭你。” “谢谢。我要是死,我想老死。” “噢,我开车不算差,真的。我的确喜欢开快车,可是我开得小心。在我们以前住的布法罗市,警昨晚刚洗的衣察全知道我开车小心,一般都让我想开多快开多快。” “这儿不是布法罗,这条路也不是高速公路。你想开快车,别在第五大道上开。” 女孩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喜欢吗?” “不喜欢。”本说。 她又对他露出微笑。“你什么时候下班?” “四点钟。”本说。 “嗯,”女孩说,“哪天下午,我也许差不多那时候回家——” “我跟你说过我还不准备死呢。” “我会特别小心的。” 本忽然意识到他们正在表演给一大群目不转睛的观众看,他却不是明星,这可是头一遭。 “开走吧!”他用自己最生硬的声音说,“我让你走,是因为你是个生面孔,下次别想这么容易就走了。” “感激不尽!”女孩说,“一样,我也不喜欢自己是个生面孔,我希望下次你不会用这个理由放了我。” 说这句话时,还伴随着她灿烂的笑容,让以前只是在浴室唱歌的柯林斯先生在这天后来的上班时间里,相当大声地哼唱奥曼和阿登演唱组的歌曲片段,来自他们的一张风格轻快的唱片,前一晚上,他的太太把这张唱片放了一遍又一遍。 他的接,悬挂昨晚刚班人蒂姆·马丁在四点钟准时出现了,可是本好像不急着回家。他装作听蒂姆讲他从弗拉盛过来时听到的两个新段子,一个是关于某个苏格兰人和旅馆里的几条毛巾,一个是关于两个犹太佬在一间夜粉放在红色小总粉放在红色小会的。他总算在该笑的地方笑了,可是他的注意力放在往北方向的车流上,现在那已经不属于他管了。 四点二十分时,他跟马丁说了再见,在东侧的人行道上慢慢往南走。他一直走得远至三十六街,却是徒劳。他通常都是搭某个住在布朗克斯或者北方郊区的人的顺风车,可是这会儿想搭也晚了,不得不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于是匆匆赶到中央大火车站,上了郊区快线回家,站了一路。 “我是个傻瓜!”他心想,“她很可能走了另外一条路,故意躲着我。要么是我走过哪道街口后,她才开到了那里,我应该在四十四街再坚持等一会儿。要么也许别的谁公事公办,把她关起来了。不过要是她对他微笑的话,就不会。” 可是她不会对谁都那样微笑,之所以对他微笑,是因为喜欢他,因为她真的觉得他挺逗。对,她是那样觉得的!那是她常说的话,她也是用这种方式拿捏布法罗那里的伙计的。“挺逗!”这词用在这样一个吨位庞大的人身上,可真是恰当啊。她是开玩笑,不,她不是开玩笑,不完全是。她会像很多女孩儿一样,喜欢他的长相,另外也许关于消防队和伦敦的话让她觉得滑稽。 不管怎么样,他看到了全世界最美妙的笑容,到家时,他还因此觉得心里暖洋洋的,暖得让他亲吻太太时,热情得让她吃了一惊。 本上白班时,有时会在吃晚饭时讲讲上班时的一两桩事让格雷丝乐一乐。有时他讲的全是编出来的,他太太也这样怀疑过,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这种事即使没发生,也是应该发生的。 这次,他迫不及待地想说说住在拉伊的那个女孩,可是他已经学乖了他太太没兴趣听有关漂亮女人的事,就又讲了他跟同是男人的差劲司机争论,几乎全属子虚乌有,全是他一个人争来争去。 “有个人开一辆一九二二年的别克车往南去,灯变了,该把车往前开,他以为他马上就要开动,却反而是往后倒,撞上了格林威治村那边开过来的一辆皮尔斯大车。皮尔斯一点儿也没碰坏,只是他自己的车碰凹了一点,可是要不是有我出面解决,他们会吵起来,影响交通十分钟。 “我把开别克的伙计叫到马路牙子边,我跟他说:‘怎么回事?你想家了吗?’他问我什么意思,指我说他想家,我说:‘哎,是你这么着急地回到你出发的地方,急得甚至等不及掉头嘛。’ “接着他想解释是怎么回事,好像我不知道似的。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开别克,以前习惯了用一般的变速杆。 “我说:‘好吧,可这儿根本不是练车场。练车的地方是再往前四个街区,去四十二街。你会发现那儿车更多,走路的和警昨晚刚洗的衣察要多上两倍,另外,他们那儿还有电车和一幢摩天大楼。 “我说:‘这儿像沙漠,你在这儿永远什么也学不到。’你该听听人们笑得有多厉害。” “我想像得到!”格雷丝说。 “后来有辆乔丹车,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开的。他要停在卡斯克尔酒店门口,他说不会超过半个钟头。我说:‘噢,太糟糕了!我真希望你能过个周末。’如果你通知我们你要来,我们会给你安排几场派对。’他说:‘我有点想投诉你无礼。’ “我就说:‘你敢那样做,我要**你,因为你开车没经过父母的允许。’你该听听他们笑得多厉害。我说:‘加油,乔丹,加油!’你该听听他们笑得。” “那肯定!”格雷丝说。 本少有地陷入沉默。 “你在想什么?” 他不该说的,但还是说了:“有个女孩开了辆蓝色的凯迪拉克。” “噢!又来了!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她那样子,好像整条大街都是她家的,我狠狠说了她一顿。” “你怎么说她的?” “我忘了。” “她漂亮吗?” “我没注意,我在生气呢。” “你?!” “她差点儿就把我撞完蛋了。” “你很可能只是对着她微笑吧。” “不,是她微笑。她微笑——”他打断话头,从桌前站了起来。“好了,宝贝,我们去弗兰克林酒吧吧,乔·弗里斯科在那儿。然后去看场卓别林电影。” 这星期过完,本还是根本没看到那辆蓝色的凯迪拉克和女车主,可是他全部心思都在排练他的机灵话,目的是加强她对自己“挺逗”这方面的看法。可是她在下个星期二下午晚些时候突然出现时,本在激动之下全忘了,只会瞪着眼睛。要不是女孩先开口,他就没机会听到她迷人的声音。往北开车的她把车停在马路牙子边,过了他所在的路口几英尺,她向本示意。 “四点过了,”她说,“我不是可以搭你回家吗?” 什么运气啊!这星期他上晚班。 “我才刚上班,晚上十二点下班。” “你真差劲!你没跟我说你要换班。” “我每星期都换。上星期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这星期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 “下星期八到四点?” “是这样。” “噢,我只能等咯。” “下星期一?” 他表现了一下:“要是你还活着的话。” 她又露出那种微笑。“我会的,”她说,“有动力。” 她又往前开了,本晕头晕脑地回到岗位。 “动力,动力,动力。”他对自己重复几遍,记住了这个词,可是等到一点半回到家后,他在格雷丝的简明韦氏词典里没查到这个词,他把拼法记错了。 历史上最漫长的一个星期结束了。星期一快到中午时,那辆凯迪拉克飕的一下从他身边开过去,他听到一个词:“晚点儿。”本下了班要走时,蒂姆·马丁正在讲他刚听到的关于两个或者更多犹太人的段子时,本突然意识到她正好停在他身后,在等他上车,也挡住了交通。 后来他就上了她的车,缩着他的庞大身躯好挤上车,蒂姆粗俗地流露出吃惊之情,让本笑得像个小孩子。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感觉不错。” “你下班了高兴吗?” “对,今天是的。” “不是总这样?” “我一般没什么所谓。” “我相信你是没什么所谓,我相信你喜欢你的工作,可是我也看不出你怎么会喜欢,因为在我看来,这种工作不好干。我们一开出这段塞车地方,我就要你都跟我说说。” 在五十一街,红灯让他们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开心地看着他。 “幸好顶篷放下来了,”她说,“再多一层罩着,你会不舒服得要命。” “等到我自己买汽车,”本说,“一定得是辆麦克牌的,而且就算到那时候,我也得请个男的来开。” “干吗得是男的?” “男的不全是疯的。” “说真的,我没疯。我差点碰到过什么吗?” “你只是全都擦着边过去。你开得太快,太冒险了。可是我上来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没理由抱怨。” “反正也不够地方让你坐。你想下去吗?” “不。” “我怀疑你能不能下去。你住哪儿?” “一百六十四街,靠近大街那里。” “你一般是怎么回家的?” “就像这样。” “我还以为我让你省得累人地去坐地铁还是怎么样呢。我本来就应该知道嘛,从来少不了人邀请你,是吗?” “几乎没少过。” “他们都问你各种各样的问题吗?” “是啊。” “对不起。因为我本来想问,这会儿又没法问了。” “为什么没法问?” “你肯定回答得烦了。” “我并不是每次回答得一样。” “你是说你跟他们说谎话,让你自己开心?” “有时候。” “噢,太棒了!来吧,跟我说谎话!我问你问题,很可能是他们都会问的同样问题,你回答得好像我是个笨蛋,好吗?” “我试试吧。” “嗯,让我想想。我该先问什么?噢,对了。冬天里你难道不会感觉特别冷吗?” 他重复了一遍他本来是回答一位老太太的话,那位老太太显然不是本地人,她的好奇心让她盘问了本二十多分钟,而那会儿是据他所知最繁忙的时段。 “不会,我觉得冷了,就会拦下一辆车靠到散热器上。” 目前这位访谈者给他的奖励是对此笑得过分。 “太棒了!”她说,“我想你耳朵冷了,你会再拦下一辆借用一下发动机罩。” “我要记住你这句。” “还问什么呢?你给撞过吗?” “一天到晚,不过都是擦着撞,我很少给撞倒,然后再轧过去。” “整天站着,不是简直让你累死了吗?” “比拿大顶倒是强多了。说真的,小姐,我习惯得睡觉得都那个姿势呢。” “汽油味不会让你恶心吗?” “一开始是,可是现在我不闻就没法活。我有套房子就在修车厂旁边,随时可以过去给自己加气。” “你有多高?” “六英尺十英寸。” “骗人!” “你更清楚,不是吗?我六英尺四英寸,可是女的问我时,我跟她们说个六英尺六英寸到七英尺两英寸之间的数字,她们总是说:‘天哪!’” “让你最头疼的是那一类,男的开车的,还是女的开车的?” “男的开车的。” “真的?” “没错。让我头疼的男的开车的是女的五十倍。” “有很多人问你问题吗?” “不,你是头一个。” “那天我说你挺逗,你生我气吗?” “我没可能生你的气。” 过了好几个街区两人都没说话。这个女孩不用说真是开得快,本往前看的话,会更紧张的,可是他的眼睛主要都在盯着女孩的侧面看,在迷人方面,那仅次于她的微笑。 “你看我们到哪儿了!”他们快到福德海姆路时,女孩失声叫道,“可是你住在一百六十四街!你干吗不叫我?” “我也没注意。” “别下车,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可以再搭一段。这条路上有个伙计,我想去看看他。” “你冒险跟我在一起,也没显得害怕,你挺好的嘛。还愿意跟我冒险吗?” “你说什么时候都行。” “我每星期开车进一次城,去格林威治村看我姐姐,一般都在星期一。” “下星期一我值晚班。” “那就下下星期一了。” “还有很久呢。” “时间会过去的,总是要过去的。” 时间的确过去了,却是那么慢吞吞的!到了那天,天很像要下雨,本担心那个女孩不会来。后来真的就下起了雨,绵绵细雨和湿滑的道路让开车危险了好几倍,他又担心她会来。他知道在她的词典里,没有谨慎驾驶这个词,要是她约好了见她姐姐,除非发大水,否则什么拦不住她。 正好在他要去吃饭前,那辆凯迪拉克开过去了,往南面方向。车篷支了起来,挡风玻璃上雨扫飞快地扫来扫去。 在雨中,本看到那个女孩露出微笑,还向他挥了下手。车流很多,也容易出事,两个人都一定不能分心。 四点钟时她再次出现,为搭他而停下车,当时还在下着毛毛细雨。 “这天气可不是要命吗?”她说。 “别跟我提天气!” 她露出微笑,转眼间,他忘了之前几个钟头所有烦恼和不舒服的感觉。 “我们让顶篷就这样拉着的话,会把你弄驼背,可要是拉下来,我们会淹死的。” “就这样拉着吧,我没事。” “我们不谈话你不介意吧,我觉得想安静一会儿。” 他没答话,他们就不再说话,一直到莫里斯山公园往东转时。这时: “我可以查出来你叫什么,”她说,“记住你的警号,找人查一下。不过你可以让我免得费事,直接告诉我得了。” “我叫本·柯林斯。我可以要求查你的驾驶执照,就能知道你叫什么。” “天哪!可别!我没有驾驶执照,不过我叫伊迪丝·多尔。” “伊迪丝·多尔,伊迪丝·多尔。”本说。 “喜欢吗?” “好听。” “放一块儿挺滑稽。伊迪丝的意思是快乐,多尔的意思却是伤心。” “嗯,”本说,“你无证驾驶会经历很多次伤心的,反正你在这种路上开车早晚会。下雨天汽车路上最滑了。” 他们到了麦迪逊大街北段,开车有危险,可这不是本想让她慢下来的惟一原因。 两人又是都没开口,一直到了街心广场那儿。 “你结婚了吗?”她突然问他。 “没有,”他撒了谎,“你呢?” “我很快就要。” “跟谁?” “布法罗的一个人。” “你很爱他吗?” “我不知道。可是他想娶我,我爸爸也想让他娶我。” “你会搬到布法罗吗?” “不,他来这儿,当我爸爸的合伙人。” “也是你的。” “对。噢,天哪!到一百六十四街了,今天我可千万别再把你拉过去了,这样的天气下可不行。你觉得你自个儿能钻出去吗?” 他费了些力气,但总算钻了出来。 “我想有两星期要见不着你了。“ “恐怕是吧。”她说。 他想说别的,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多尔小姐,”他说,“听我的,回家时别想着创下什么记录。只用慢悠悠地开,一个钟头内就会在晚饭前回到家里。好吗?为了布法罗的那一位?” “好。” “也为了我。” 天哪!她微笑得真叫人难忘! 他必须慢慢地走回家,好让自己在见到格雷丝前镇静下来。他干吗要跟那个女孩说自己没结婚呢?她又有什么所谓? 格雷丝一看到他就劈头厉声命令:“马上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穿上浴袍,今天晚上我们哪儿也不去。” 她和玛丽·阿诺德去弗农山打牌,回来淋得浑身湿透。晚饭时,这件事她说个没完没了,谢天谢地! 晚饭后,他想读东西,可是读不进去。他听了一会儿她太太听不够的奥曼和阿登演唱组唱片。他去睡觉,希望能睡着,还能做梦,希望能一口气睡上两个星期。 他起床起得早,早得能在早餐前看一眼报纸。《布朗克斯区小车撞电车,开车女性身亡》。他读着读着眼睛感觉怪怪的:“昨天下午四点半后不久,在布朗克斯区福德姆路和韦伯斯路的街口,一辆小汽车打滑撞向一辆电车,小车司机——家住拉伊的二十二岁伊迪丝·多尔小姐——当场殒命。” “格雷丝,”他说话变了腔,“我忘了,今天早上我应该七点钟上班,有场游悬挂昨晚刚洗行什么的。” 他一个人走出家门,大声自言自语,长大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 “我感觉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难受。我只见过她四五次,我真的感觉没那么难受。” 两三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有位住住怀特普莱恩斯的男的,姓休斯,开着一辆斯图德贝克车,正要抢着穿过四十六街,却被厉声命令把车开到路边,他也照办了。 “你抢着干吗?”那位板着脸的交淡绿细直纹短警质问道,“你他妈以为你往哪儿开?你怎么回事,你这个混蛋!” “我一时走神了,对不起。”休斯先生说,“您放我一马的话,我回家时搭您回布朗克斯。记得吗?上个月我还搭过您呢。也就是说,是个跟您长得像的人。也就是说,他长得有点儿像您。我现在看出来了,不是您,是另外一个人。” 有人喜欢冷冰冰 一面之辞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几乎永远是这样,一个男的不跟他老婆过了,全世界都不会原谅他。他老婆有可能把十诫稀里哗啦统统违反个遍,可要是男的看不过眼,以至于离家出走,从此以后,他所有的朋友都对他视若路人,除了一两个流浪汉,他们会跟着他一间又一间夜粉放在红色小总粉放在红色小会混过去,只要他还保持着一概由他买单的习惯。 如果是一个女的不跟她丈夫过了,她肯定有充分的理由。他要么一天到晚喝酒,要么到处耍子,要么一分钱也不给她,要么在家里健身时,把她当成拳击练习袋使。以前一块儿玩的人不再邀请他去家里吃饭、打桥牌。他被人唾弃,就算他犯下遗弃罪也无非会这样。无论前因后果,错都在丈夫。他愿意的话,可以讲讲他这一方有什么要说的,但问题是找不到听众。 我自认为除了有点自尊,另外还有点骑士精神。所以尽管事实上弗洛伦斯把苦水这边倒了那边倒,我还是准备闭口不谈,一直到我进棺材。 可是等我过身后,我想让我的几位老朋友知道这件事并非像我太太说的那样,责任全在我,因此我要写下真胶线,悬挂昨相,和我的遗嘱一起装进信封,指定埃德·奥斯本作为遗嘱执行人。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不是他老婆拦着他,他现在还是。他会不得不把我的文字资料都读一遍,包括这一份,他就会把这件事跟每个人都说说,也许他们会有点后悔,因为他们都对我避之则吉。 (埃德,请别以为我想写得文诌诌的,你知道自从我们编校报以来——当时我也没怎么火——我就再也没写过供发表的东西。你只用把这视为一份事实记录吧。要是我还活着,我会手按《圣经》起誓这里写的绝无半点夸张。尽管我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我从来没撒过谎,除了为了保护哪个女人或者我自己。) 一年前的五月份,我不得不去了趟纽约。我给乔·帕克斯顿打电话,他请我出去吃饭。我去了,并认识了弗洛伦斯。她跟玛乔里·帕克斯顿一块儿上过学,她是去看望他们的。我们相爱了,订了婚。回来的路上,我在芝加哥停了一下,去见她的家里人。他们挺喜欢我,可是很不想让弗洛伦斯嫁那么远,想把她离家的日子尽量往后推得久一些,让我们直到今年四月才结婚。 我在贝尔登大厦租有一个房间。我和弗洛伦斯商量好我们结婚后,我们会在那里住一阵子,慢慢挑房子。可是三月的最后一天,我们结婚那天的两星期前,我碰到了杰夫·库柏,他跟我说了他的新动向,就是美孚石油公司要派他去中国担任要职,好像还是长期性的。 “去,我倒愿意得很,”他说,“贝丝也是。挣钱多了好多,我们还想着那种经历挺有意思的。可是你看我,刚刚住进了一幢崭新的房子,连家具总共花了我四万五千块钱,急着卖掉不可能不亏钱。我们刚刚才感觉安定下来了。要不是因为这,我们离开这儿根本没什么感到遗憾的。贝丝在这儿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没有,我能称作朋友的,也只有你了。” “你们的房子、家具什么的,多少钱你们能接受?” “亏五千块钱就算了。”他说,“四万块钱我能接受,买家承担我一万五千块的抵押贷款,贷款人是西雅图的菲利浦斯信托抵押公司。” 我问他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们才搬进去一个月,我还来不及去拜访。他说你干吗想看,我说要是看着都还可以的话,我会买下。后来我跟他说了实话,说我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在这儿我一直跟谁都没讲。 好了,他带我回了家,他和贝丝领着我什么都看了,全都新刮刮的,绝对划得来。首先是地点,位于市里的最好的居住区,和我上班的地方近在咫尺,而且房子周围的空地足有一英亩,前面院子里还有个花圃,美人蕉正在长起来,是去年买下这处房产时贝丝种下的。至于房子,我一直喜欢拉毛粉饰的房子,这一座可是垒起来的!有杰夫老兄盯着,你放心好了! 不过是家具让我下了决心。杰夫做了件明智之举,全套都是从沃尔夫兄弟公司订的,在绝大多数东西上都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因为不管他还是贝丝,对家具都不是懂得很多。他们为这里配全套家具,包括地毯、床、桌子、椅子什么的,才花了八千五百块,还包括一架红木立式自动钢琴。我妈妈的红木老钢琴我还存放着,我有点希望杰夫别也想让我买这台钢琴,但是要么不买,要么全买,眼前有这么一桩划得来的事,我才不会非要去讨价还价呢,我看了其他的家具后,知道能到手什么时,我是不会那样做的。 客厅里有——现在还有——三张大安乐椅和一张沙发,全都是加厚垫料的——他们是这么叫的——还不用说那条东方的垫子,光那就值五百块。沙发后面有一张红木长桌子,两头都有灯,想躺着读书时可以用。餐厅里那套是实木红木的——一张餐桌加八张椅子,让杰夫花了一千块钱。 楼下的地板全是橡木镶木地板。杰夫还花钱给自己做了个橡木壁炉台,还有别的橡木构件,肯定花了不少银子。杰夫跟我说过他为此另外花了钱,不过我想不起来数目是多少。 库柏家很喜欢红木,想给卧室也来一套,可是杰克·沃尔夫说红木家具太多就会显得单调,所以他卖给他们五件套——一张床,两张椅子,一个小衣橱和一个梳妆台——用的是一种漆成绿色的木头,上面还画着花。这又多花了一千块钱,不过当然花得物有所值。那张床铺上蕾丝床罩后,你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床。 好了,我们谈妥了价钱。一开始,我想着先不告诉弗洛伦斯,而是让她以为我们要在贝尔登大厦住,可是等她下了火车,我会直接带她去我们自己的家里,让她吃一惊。可是我到了芝加哥后,没能忍住不说,漏了底,但吃惊的是我,而不是她。 她没有像我所料的那样表现得开心极了,只是有点不自然的样子,说她希望我在房子上的品味跟我在衣服上的品味一样好。她想让我跟她描述一下房子和家具,可是我不肯。要想欣赏像那样的布置,得亲眼看到才行。 我们结了婚,来这儿的路上,去黄石公园待了一星期,那是我们的共同生活中真正快乐的一个星期。从我们到家的那一刻起,直到她永远离开,她都跟我自以为了解的她判若两人。她从来不笑,有几次,我看到她在哭。她不肯告诉我她为什么不开心,我问她是否只是想家了,她说不是,然后哽噎起来,又哭了几声。 你想像得到,这件事让我感到意外。在纽约,在芝加哥和黄石公园,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像她这样活泼,到了这时,她却一直表现得好像她在一场葬礼上扮演主角。 五月里有天深夜,电话响了,是德万太太,她想跟弗洛伦斯说话。要是我知道后来将带来什么,我会啪的一声挂上电话,她想跟弗洛伦斯说话,让她继续想吧。 我跟德万见过几次面,听说过他们位于收费公路旁边的家,可是从来没去过他的家,也没见过他太太。 原来,米尔德里德·德万跟弗洛伦斯和玛乔里·帕克斯顿同过学,她刚从玛乔里那儿知道弗洛伦斯是我太太,住在这儿。她说星期天下午她和她丈夫会来市里拜访我们。 弗洛伦斯似乎觉得这样不好,有点想让他们改主意,她说还是让我们开车去拜访他们吧。德万太太说不,弗洛伦斯是新来的,该是她(德万太太)先来看我们,弗洛伦斯就让步了。 她们来了,进屋后还不到一分钟,弗洛伦斯就哭了起来,德万太太也哭了。我和德万站在那儿,一开始用一只脚支着,后来又换换脚,我们装作不知道两个女的在哭。最后,为了缓和一下紧张气氛,我邀请德万去看看别的地方。我到处领他看了看,他很热心。我们回到客厅时,两个女的已经擦干眼泪,像是又回到了同学时代。 弗洛伦斯接受了邀请,下星期天午后一点钟去吃饭。他们走后,我告诉弗洛伦斯我可以一起去,只是得有个条件,就是她和女主人都得控制住自己的泪管。我很习惯听一个人呜咽,也不再介意了,可是我受不了听二重唱,无论唱的是合声还是齐唱。 好了,我们到那里后,然后顺着他们的私家车道穿过树林,看到了他们家的房子——市里的人们一直在说这座房子,觉得很出彩——我哈哈大笑,从我还是个单身汉以来,还从来没那么大声笑过。那座房子正如其貌,是座改造过的谷仓。弗洛伦斯问我笑什么,我跟她说了,她把脸拉得更长了。 “我觉得漂亮。”她说。 哪跟哪儿呢! 我非要她一个人上台阶,我担心我们同时站到门廊上会掉下去,可能会卡在那儿等人来救。我警告她扣门环别太用力,要不门会往里倒,把马给惊了。 “你要是在德万两口子面前这样开玩笑,”她说,“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我已经忘了你跟我说过话呢。”我说。 我还指望有位马夫领我们进去呢,倒是德万太太亲自来了。 “我们来晚了吗?”弗洛伦斯说。 “一点点。”德万太太说,“不过饭也晚了。赫尔加去做礼拜,十二点半才回来。” “那挺好。”弗洛伦斯说,“我想让你马上带我到处看看这座漂亮的、漂亮的房子。” 德万太太喊她丈夫,他兑鸡尾酒正兑到一半,德万太太非要让他搁下,去领我们参观一下这座漂亮的、漂亮的房子。 “你们猜不到,”德万太太说,“可这儿以前是座谷仓。” 我正要说我已经猜到了,弗洛伦斯瞪了我一眼,让我忍住了。 “我和吉姆刚到这儿的时候,”德万太太说,“我们住的是奥利佛街上一幢丑陋的小房子。当然只是暂时,我们只是等着找到真正想要的。我们经常在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开着车在乡下转,希望能碰到刚好合适的。我们第一次看到这个地方是在深秋的时候,树叶落了,从公路上就能看到这儿。” “‘噢,吉姆!’我喊了一声,‘看那座漂亮之极的老谷仓!那么宽的墙面板!我敢跟你打赌在中间的主仓里,肯定有人工砍削的大梁。’吉姆打赌说我错了,我们就下了车,走上车道,看到门在开着,我们就厚着脸皮进去。你们可以看到,我打赌赢了。” 她指着几根又脏又旧的烂大梁,横贯客厅的房顶,看样子好像五六代老鼠都利用这几根大梁练习啃咬。 “漂亮!”弗洛伦斯说。 “我一看到,”德万太太说,“就知道我们的家就安在这儿了!” “我想像得出!”弗洛伦斯说。 “我们打听了一下,得知这地方属于一家姓泰勒的。”德万太太说,“住宅烧毁了,他们也搬走了。怀疑是他们自己放的火,因为他们日子过得很艰难,而且住宅保了险。吉姆给在西雅图的泰勒老先生写信,请他给谷仓和土地开个价,地有四英亩左右。他们来回写了几封信,最后泰勒先生接受了吉姆的报价。我们花了很少钱就买下了。” “太棒了!”弗洛伦斯说。 “当然,后来,”德万太太说,“我们请了间拆屋公司把谷仓的另外四块拆掉了——马棚,牛棚,工具棚等等——全拆掉了,只给我们留下了这个房间。我们从西雅图请了个人来装了这几面老松木的墙,铺了地板,把房顶抹了灰泥。他是吉姆的朋友推荐的,没说的,很懂行。” “我看得出他懂行。”弗洛伦斯说。 “他给我们修了草料棚,我们还找了临上身直去厨房时上身直去厨房工来修厢房,我和吉姆监工。其乐无穷啊,搞完后,我真的有点感到遗憾呢。” “我想像得出!”弗洛伦斯说。 我不是很懂得什么叫“早期美国风格”,这个词组用在这里的几乎每样东西上。可是为了让不认识德万两口子的人明白,我会凭记忆所及,尽量描述一下他们吹得最厉害,也让弗洛伦斯叫得最响的“艺术品”。 客厅的墙上光秃秃的,都成了褐色,一幅图片、一片墙纸也没有。地板上有两三块“钩毛地毯”——管他是什么意思呢——可是他们还需要五六块或者一块大的地毯,好遮住木头的节疤;有一个枫木短脚衣橱;一张厨房里放不下的“面团槽式”桌子;一张松木折叠桌,底部有棍子连着四根腿,让你根本没地方伸脚;一个“荷兰式”柜子,样子像是辛格手下哪个侏儒从丧事承办人那里订的棺材,可是他康复而用不着了;还有几把“温莎式”椅子,这种椅子要想坐得舒服,只有站在椅子后面,用胳膊肘撑着椅背。 没有一件跟另一件搭配,到处也看不到一件红木的。木梁之间的房顶显然也是让一个长得也像那样的人抹的灰泥。 “不久的将来,我希望买架钢琴。”德万太太说,“我不能再没有钢琴下去了。可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能找到一架能跟这里相配的。” “喂,”我说,“我存有一架钢琴,是我妈妈的。是台立式钢琴,不是大得放不进这个房间,特别是你们把那张‘槽式’桌子弄出去后。我没什么用,我可以两百五十块钱卖给你们。我妈新买的时候花了一千两百五十块。” “噢,我可绝对没想着要!”德万太太说。 “我再减到两百块整吧,因为你是弗洛伦斯的朋友。” “真的,我不能!”德万太太说。 “你不用一次付清。”我说。 “你难道看不出来,”弗洛伦斯说,“一架红木立式钢琴搁这儿完全是格格不入?白送给米尔德里德她都不会要,更别说买了。不协调。” “她可以请人调音嘛。” 对这句的回答是:“我现在领你们上楼看看,晚点我们可以看看饭厅。” 我们被领到了客房。床是一张枫木四柱大床,柱顶有菠萝形饰,柱跟柱之间扯了个“天盖”。你会想着“天盖”也许是个盖子,其实是种架子,在床顶撑一个篷,以防屋顶漏雨。那儿还有德万太太的曾外祖母安东尼·亚当斯太太缝制的一床被子,一八五九年,在麻萨诸塞州的洛威尔,可不是能让人备发思古之幽情嘛。 “这儿以前是草料棚。”德万太太说。 “你们应该留点干草,好让客人嚼。”我说。 梳妆台或者叫五斗柜跟椅子都是枫木做的。德万两口子自己的房间也是一样,什么都是枫木的。 “要是你们一个房间用枫木家具,一个房间用红木家具,”我说,“你跟谁说什么什么在枫木房间的话,就不会把人搞糊涂。” 德万哈哈大笑,可是两个女的没笑。 女用人喊着饭好了。 “鸡尾酒还没兑好呢。”德万说。 “我们只能不喝了,”德万太太说,“要不汤就凉了。” 这让我得以兴致勃勃地欣赏那张“锯木架”桌子和“板条靠背”椅子,显然都是德万公馆的精品,镇馆之宝。 “大老远从宾夕法尼亚来的,”弗洛伦斯一看到那张桌子就失声惊叫,叫声低下去后米尔德里德说,“我妈在斯特劳兹堡附近的一个小地方买的,送给了我。只花了五百五十块,椅子一把四十五块。” “价钱真公道!”弗洛伦斯叫道。 那是在她坐到一把椅子上之前说的。只有一样东西比椅子更不公道,那就是桌子本身,是把几块大板子钉在一起放到一根枕木上,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木头横档和木梁。桌面像去卡塔利娜岛的航途一样起伏不定。边上到处都是大豁口,不知道用什么钝东西挖掉的,大概是用刺刀。上面还有污迹和烧焦的地方,弗洛伦斯又是赞不绝口,可是当我想来个锦上添花,把一根点着的香烟直接放到我的汤盘旁边时,弗洛伦斯和德万两口子都大惊小怪,吵着要我拿起来。 他们让我坐到桌子一头的座位上,这个位置正适合一个躺到火车路上,两条腿齐大腿根轧断的人坐。因为我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只能使劲儿往后坐,结果在把吃的东西往嘴边送时,绝大多数送了不到一半远就掉了。 吃完饭,我巴不得赶快回家再弄点东西吃,可是外面已经黑下来有半个钟头,这时狂风暴雨大作,我知道想说动弗洛伦斯开路是白费力气。 “我们玩几盘桥牌吧。”德万说。让我吃惊的是,他搬出来一张牌桌,可是根本不属于“那个时代”的。 我家里有一座中央枝型吊灯,不管把桌子放哪儿,打桥牌都够亮。可是在这儿,我们不得不浪费了四十分钟挪灯、电线和台子,等到全弄好了,红桃和黑桃倒是能看出,可是方块和梅花分不清。除此之外,还有花岗岩椅面的“温莎式”椅子以及这一事实,即我们是“两口子打对家”,赢一分给一分钱,我和弗洛伦斯赢了十二块却没拿到钱,除了上述几点,这是我赌钱度过的最愉快的下午之一。 五点钟时雨停了,当我们溅着水开过德万家行车道上的水坑时,我对弗洛伦斯说我还从来没想到她这么会开玩笑。 “你什么意思?”她问我。 “噢,你装作喜欢那一大堆垃圾。” “垃圾?!”弗洛伦斯说,“那是我见过的装修得最漂亮的家!” 就我所记得的,五天六夜里,这是她在我面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星期六吃午饭时,我说:“你知道我喜欢每星期一个晚上看默剧,但不是每天二十四个钟头都看。你是怎么回事?你如果是喉咙发炎,可以给我写纸条嘛。” “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她爆发了,“我讨厌这座房子和里面的一切!太新了!一切全是崭新的!我不喜欢新东西!我想要像米尔德里德的那样一个家,里面的东西让我看了不会惭愧得脸红。谁我都没办法请到家里来。太丑陋了!在这儿,只要我活着,一分钟都不会快乐!” 好了,我不介意跟你说,她这样说有点刺痛了我。好像我不是本想着给她个惊喜似的!好像沃尔夫兄弟在这行干了三十年,居然不知道怎样一手装修好一个家似的。我很受伤,可是我忍住了,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你要是稍微有点耐心的话,我会想办法把这座房子和里面的东西按照我买下的价钱卖掉。不会很麻烦的,这儿有很多人明白什么叫划算。可是你没有一早向我坦白你的谷仓情结,可真是太糟糕了。才二月里的事,肯·加勒特老头儿不得不把他那个摊子卖了,买的人把那儿改造成了一个修车点。那儿原来是个代客养马的马厩,我本来可以出几个小钱或者稍微意思意思就买下了,那么我们一个子儿不用花,就能让它跟你的朋友米尔德里德的烂地方一样好看、舒服还有家的味道。” 我这番话还没说完,弗洛伦斯就开始上楼。 我去了厄尔·本纳姆的店子,看我的新套装有没有做好。做好了,我穿上新衣服,把旧衣服留下让他们洗洗再熨一下。 在街上,我遇到了哈利·克罗斯。 “来我的办公室吧,”他说,“我的书桌里有样东西你有可能感兴趣。” 我接受了邀请,从三个抽屉里,他拿出来三种不同的一夸脱装“早期美国风格”黑麦威士忌。 快到六点钟时,我去了凯恩的店子,买了剪刀、喷灯和斧头。我开始往家走,不过在我家大门内侧的几棵树那里停了一下,给我的外套和裤子剪了些大洞。通往房子的路边有个不小的泥巴坑,我趟了过去,把我的灰色毛毡帽也在里边泡了一下。 弗洛伦斯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在看书。看到我的样子,她像是有点惊慌。 “天哪!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我只是不想看上去太新了。” “你拿的是什么?” “也就是剪刀、喷灯和斧头。我要试着把这个地方做旧一点,我想我先从客厅的餐桌开始吧。” 弗洛伊伦尖叫起来,冲上楼,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我开始着手工作,把餐桌弄得看样子够有“早期美国风格”了,这时女用人闻到着火冲进来,马上又跑出去拎了一桶水回来。可是我用我的背心当灭火物,一直控制着火苗,所以她没什么好做的。 “我只用再拿这把斧头刻几道口子就行了。”我跟她说,“等我搞完了,饭也要做好。” “照我看,饭是永远也做不好了。”她说,“我一收拾好东西就走。” 弗洛伦斯也持同样想法——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我听到前门砰的响了一声,后门也砰的响了一声,我感觉有点累,也有点瞌睡,就放下手里的活去睡觉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前后经过,埃迪,是真的,所以帮帮我吧,我的消息贩子。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卖给哈利那种黑麦威士忌的人每星期来这儿两趟,要么说我写这个的时候是这样。他每星期二从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在贝尔登大厦,他的名字叫麦克·法雷尔。 有人喜欢冷冰冰 我透不过气来了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7月12日 我要跟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在这间酒店待两个星期,我想在这段时间,我要记点类似于日记什么的,好打发时间,也可以对经过什么事有个记录,不过上帝作证,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事,也就是说让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谋划干什么,根本没什么叫人兴奋的,因为他们都至少有三十五岁了,没准儿还要老一点。 爸爸和妈妈出国一个月,我来这儿,按说是作为不带我一起去而补偿我的。补得好嘛,把我撇给了两个老人,来这种地方休息。尽管这样,换种情形,这儿就是个天堂一样的地方,比如说要是沃尔特也在的话,他在就美上天了,一想到这儿,就能让我心跳停止。 我受不了了,我不要再想了。 这是我们订婚后第一次分开,快十七天了,明天就满十七天了。晚餐时酒店里的乐队演出了那首老歌《噢,今天晚上我真想你》,好像肯定是专门为我表演的,不过当然,歌里那个人说的是他们有多么想念自己的妈妈。尽管我当然也想念我的妈妈,可是一个人想念妈妈,想想也就习惯了,而想念沃尔特或者跟你订了婚的人就不一样。 不过没多久就根本不会再有分离了,我们十二月份就要结婚,即使在我告诉妈妈的时候,她的确笑了起来,因为她说我疯了,我连十八岁时考虑结婚就已经是疯掉了。 她自己就是十八岁结的婚,可是当然那“不一样”,她不像我这样疯,她知道她要嫁的是什么人,说得好像沃尔特是个警昨晚刚洗的衣察或者外国人什么的。她还说她只订过一次婚,而我从十四岁以来,每年就至少订五次婚,当然事实上没那么夸张,事实上我所称为的订婚,总共才六次而已,可是订婚怨我吗,是他们非要这样,死打烂缠,你不答应,他们就一直不肯回家。 可是跟沃尔特就不一样了,我真的相信就算他不开口,我也会向他开口。当然我不会,可是我会死掉的。我订婚是真的想结婚,这还是第一次。别的时候,他们提起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只是笑他们,可是我跟沃尔特订婚后还不到十分钟,他就提起结婚这件事,我没笑。除非要结婚,否则我是不会订婚的。我受不了了。 不管怎么样,对这个主意,妈妈还是习惯的好,因为这次“根本不是胡闹”,我们全计划好了,要在家里结婚,然后去加利福尼亚和好莱坞度蜜月。十二月,还有五个月。我受不了了,我等不及了。 今天晚上有两个帅得要命的小伙子,只有他们两人坐在一起。一个没什么,可是另外一个长得可爱。他—— 伴舞乐队在演奏《永远》,就是我遇到沃尔特那天贝尔特摩饭店里乐队演奏的。“不要才一个钟头,不要才一天。”我没法活了,我透不过气。 7月13日 今天这一天,比我在这种情况下原先估计的要刺激得多。首先我收到了两封很长的夜间电报,一封沃尔特发的,一封戈登·弗林特发的。我不知道沃尔特怎么敢去发那封电报,里面什么都说,报务员读给他听和数字数的时候,肯定让他窘坏了,还不用说报务员怎么窘了。 可是戈登发的那封有点让我大吃一惊。他环球旅游后刚回来,去年十二月走的,昨天打电话到我家,海尔加给他说了我的地址。他的电报,唉,几乎跟沃尔特的一样不对劲儿。麻烦的是戈登走的时候,我们还订着婚,要么说至少他是那么以为的,所以他走后一直给我写信、发电报什么的,后来我就搞不清楚他的行程了,没法给他写信。我跟沃尔特真的订婚时,没法通知戈登,因为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再说,我也不想让他旅游得不开心。 到现在他还以为我们订着婚,明天要从芝加哥给我打电话,我到底能怎么跟他解释,让他明白呢,因为他很认真,我一直一直很喜欢他,在很多方面他比沃尔特更好,不是真的更好,而是长得更帅。他们的舞技也没法比,沃尔特怎么样也学不会跳舞,也就是说真正的跳舞,他说那是因为他是个平板足,他是当成玩笑说的,可这是真的,我打心底希望不是。 整个上午我都在想啊想啊,想戈登打电话时我怎么跟他说,最后再想下去我就受不了了,就下决心不要再想了。不过我还是要实话实说,尽管伤害他我也没法活下去。 我跟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下楼吃午餐,下午他们要去打高尔夫,非让我也一起去,可是我跟他们说我头疼,然后费了好大劲儿才让他们自己去。我根本没头疼,只是想自个儿待着想沃尔特,再说跟耐特姑父打球时,他老是纠正我的站立姿势、挥杆动作什么的,还老是把手放到我的胳膊或者肩膀上,指点我正确的姿势,我受不了老头儿碰我,即使是我的姑父。 最后我甩掉了他们,我正坐着看打网球,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小伙子——可爱的那个——走过来紧挨着我坐,我当然没瞧他。我想抽根烟,却发现我把打火机忘楼上了,正想起身去找打火机,突然他给我打着了火,我拒绝的话,怎么也会显得没礼貌。我们就聊起天来,他甚至比他看上去还要可爱,我相信是我遇到过的最与众不同、说话最风趣的人,我从来没有笑得那么厉害过,也不知道笑了多久。 他首先问我有没有听过洛克菲勒之歌,我说没有,他就开始唱《只有石油》。然后他问我知不知道桔子水歌,我还是跟他说没有,他说唱的是“桔子水,对不起你让我哭了”。我们在一起还不到十分钟,我就几乎笑岔了气。 他叫弗兰克·卡斯韦尔,一年前从达特默思学院毕业,今年二十四岁,还不算特别老,只比沃尔特大两岁,比戈登大三岁。我不喜欢弗兰克这个名字,不过卡斯韦尔这个姓挺好,而且他很有意思。 他去年冬天在加利福尼亚,去过好莱坞,谁都见过,他说话让人听得着迷。他见过诺玛·希勒,他说他本来觉得希勒是他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儿,他说的是“我的确觉得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儿,直到今天”。我想装作没听懂,不过最后我跟他说还是理智点吧,否则我再也不相信他的话了。 对了,他想让我今天晚上晚餐后跟他跳舞,马上就有个问题,就是怎样跟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解释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弗兰克说这件事交给他吧。一点没错,耐特姑父打球回来后,他向耐特姑父做了自我介绍。晚餐后,耐特姑父把他介绍给我和朱尔姑姑,我们整晚都在一起跳舞,不包括朱尔姑姑。他们去睡觉了,谢天谢地。 他跳得出色之极,跟戈登跳得一样好。我们正在跳一轮舞,作为加演节目之一,乐队演奏起了《在瀑布旁边的小屋里》,我真的没法跳了,只是站着不动,说:“哎,我受不了了,我透不过气来了。”可怜的弗兰克以为我病了还是怎么样,我只得跟他解释那天晚上我在巴尼·盖伦特餐馆坐在杰克·巴里莫尔旁边那张桌时,乐队演奏的也是这首曲子。 我让他在那首曲子中间坐着不跳舞,也不让他说话,直到他们演奏完。后来他们演奏起别的,我又没事了。弗兰克跟我说了认识杰克·巴里莫尔的事。想想看吧,竟然认识他。我活不下去了。 我答应朱尔姑姑十一点睡觉,现在早就过了十一点,不过我完全准备好睡觉了,现在只是写这个。明天戈登要打电话来,我该跟怎么说?我真的不愿意去想。 7月14日 戈登今天上午从芝加哥打来电话,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很高兴,可是线路很糟糕。他问我还爱不爱他,我想跟他说不,可是知道那样说,就意味着得解释半天,线路那么糟糕,我怎么说也不能让他理解,我就说爱,可我有意几乎是悄悄说的,想着他听不到。可是他听到了,他说那样就万事如意。他说他还以为我已经不再爱他了,因为我没有再写信。 我真希望线路没问题,就能跟他说清楚,可现在真是要命,他打算在我回到纽约的当天也赶到去,天晓得我该怎么做,因为沃尔特也在那儿。我真的不要再想了。 我刚跟戈登打完电话,朱尔姑姑就进了我的房间,谢天谢地。房间里放满了花,沃尔特送了一些,弗兰克也送了。我又收到了沃尔特发的一封长长的夜间电报,跟第一封一样傻。我真希望那些话他都写到信里,而不是发夜间电报,这样就不会让全世界每个人都看到了。朱尔姑姑想让我大声念给她听。我快窘死了。 她还在我房间里的时候,弗兰克打电话给我,要我去跟他打高尔夫,我说行,朱尔姑姑说她挺高兴我头不痛了。她只是想逗我而已。 今天下午我跟弗兰克打高尔夫球。他是个球技高超的球手,看他击球很让人兴奋,他的挥杆动作比沃尔特的还要优雅得多。我让他看我挥杆,跟我说说我哪儿有问题,可是他说他除了看我的脸,别的什么都看不到,我的脸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告诉我原来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被叫回去了,他挺高兴,因为我也许会更喜欢那一位,而不是他。我跟他说不可能,他问我是真的吗,我说当然,可是我说的时候,是笑着说的,好让他不会太当回事。 今天晚上我们又跳舞了,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跟我们坐了一会儿,他们自己也跳了一两轮,可是他们之所以在那儿,实际上是想跟弗兰克更熟悉一些,看看我跟他在一起,他让不让人放心。我知道他们自己当然不可能跳得开心,老人们没有谁会真的跳得开心,因为他们真的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对弗兰克印象不错,我觉得,至少朱尔姑姑没说我必须十一点睡觉,只是说别待得太晚。我想对一个女孩的父母、姑姑和姑父来说,看到跟你一起玩的小伙子让人放心,肯定会大吃一惊。他们总似乎觉得如果我好像喜欢谁,那个人也稍微注意一下我,那人肯定就是个罪犯或者警昨晚刚洗的衣察,要么醉鬼,要么什么古怪角色,什么呀。 今天晚上弗兰克又给我唱了几首歌。他问我知不知道哮喘歌,我说我不知道,他就说:“哦,你肯定知道,是这样唱的:‘对,先生,哮喘孩子。’”他又跟我说了内衣歌:“今夜我把宝贝当内衣。”他一直让人几乎笑岔气,可是他也有严肃的时候,事实上他跟我道晚安的时候严肃得很,他眼里真的亮闪闪的。我真希望沃尔特在有些方面更像他那样,可是我一定不要再想了。 7月14日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知道今天晚上我再也睡不着觉了。我的处境为难之极,说得更准确一点,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样,明天才知道,正是这样才要命呢。 我们跳了两三轮后,弗兰克让我跟他去兜风。我们开他的车去兜风,他带了些鸡尾酒,兜风的时候,他就着一个瓶子喝了几口,最后他说他喜欢我,我说别犯傻了,可是他说他绝对是认真的,他的举止当然也显得认真。他问我是不是爱着别人,我说对,他问我是不是更爱他,我说对,但只是因为我觉得他大概已经喝得太多,反正不会记得,最好顺着他说话。 后来,他突然问我什么时候能嫁给他,我只是开玩笑说我十二月前不可能嫁给他。他说那要等很久,可是我当然值得等。他还说了很多别的事,也许我顺着他顺得有点太过分了,可是麻烦就在这儿,我说不好。 我当时绝对肯定他喝多了,后来会忘得一干二净,可是那会儿晚上还早,我们说晚安时,他比原来清醒了很多很多,现在我不会知道结果会怎样。他要是忘得一干二净,我当然一点也无所谓。可是如果他真的记得,如果他拿我的话当真,我真的得告诉他沃尔特的事,要么也告诉他戈登的事,不会容易的。就是因为担心这个,快把人逼疯了,我知道今天晚上我怎么也活不过去了。 7月16日 我受不了了,我透不过气来了,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昨天晚上的事弗兰克全记得,坚信不疑我们订婚了,要在十二月结婚。他家在纽约,他说我回去的时候他也回去,还要让他家里人跟我见面。 当然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明天我会跟他说沃尔特或者戈登的事,要么把两个人的事都说了。我知道这样会很伤他的。可是如果他真的记得,如果他拿我的话当真,我真的得告诉他沃尔特的事,要么也告诉他戈登的事,不会容易的。就心,没准毁了他一辈子,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我很不愿意伤他的心,因为他除了很好玩,长得又帅,人还这么好。 今天早上他给我送来了最漂亮的花,十点钟又打电话给我,想知道他多快能见到我。我希望总机女孩没在偷听,因为他说的话,唉,就跟沃尔特发的夜间电报一样。 还有件要命的事,今天我没收到沃尔特的夜间电报,而是收到他的一封平信,我装在手提包里今天下午和晚上带来带去,却一直没看,直到十分钟前我回到房间才看。沃尔特不放心,因为我到这儿后,只给他发过两封电报,写过两封信。要是他知道现在又发生了什么事,他会担心得更厉害,尽管发生过的事当然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他是我真的订了婚还要嫁的人,也是我告诉妈妈我要在十二月嫁的人,我才不敢跟她说换了人呢。 午餐时我遇到弗兰克,我们下午开车去兜了风,他爱我爱得那么深切,又对我好得不得了,我真的不忍心告诉他实情,明天肯定要告诉他,今天告诉,只是意味着我们俩多过一天不开心的日子。 他说他家里很有钱,他爸爸提出让他当合伙人,他有可能接受,但是他觉得真正适合他的是新闻界,他的最终目标是写小说,要是我愿意只是一开始过得略微艰难一点,以后我们很可能都会过得更幸福,如果他所做的是他真正喜欢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最后我说我想让他随着心愿做去,金钱并不能代表一切。 他问我想去哪儿度蜜月,我想我应该告诉他我的蜜月全计划好了,我要去加利福尼亚,跟沃尔特一起。可是我只是说我一直想去加利福尼亚,他兴冲冲地说我们一定要去,他会带我去好莱坞,去年冬天他在那儿认识那么多出色的人,他都介绍我跟他们认识。和一个真的认识人、处处通行无阻的人一起去,这让我想一想就几乎透不过气来。 今天晚上我们又跳舞了,只跳了两三轮,后来出去坐在网球场上,可是我上楼上得早,因为晚餐时朱尔姑姑显得有点古怪。再说我也想一个人待着,可是我越想越不可收拾。 有时我真希望我死了,也许那是惟一的解决办法,这样对涉及到的每个人都最好了。再继续下去,我会死的。可是当然明天就都会结束了,我是说跟弗兰克,因为我一定要告诉他实情,不管会让我们俩都多么受伤,不过我对自己多受伤没什么所谓。一想到伤害弗兰克,就快把我逼疯了。我受不了了。 7月18日 昨天没写日记。昨天我每分钟都在忙,我累坏了,上了楼,想不脱衣服就倒在床上睡觉。先是戈登从芝加哥打电话,提醒我等我回到纽约,那天他也会在,他来后,想一直只跟我在一起,我们可以为婚礼做计划。电话线路还是不好,我真的没法跟他解释沃尔特的事。 我跟弗兰克约好吃午餐,我们正要走,又来了个长途电话,这次是沃尔特。他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再给他写信或者发电报,问我是不是还爱他,我当然说是,因为我真的还爱着他。接着他问我是不是在这儿认识了别的男的,我跟他说我认识了一个,耐特姑父的朋友——毕竟是耐特姑父把我介绍给弗兰克认识的。他提醒我二十五号他会到纽约,那天也是我预计回到纽约的日子,他还说他到时候会弄来当天晚上的戏票,然后我们找个地方跳舞。 弗兰克非想知道是谁耽误了我那么久,我跟他说是我很认识很久的一个小伙子,是我很好的朋友,也是世交。弗兰克吃醋了,一个劲儿盘问我,直到我觉得快疯掉了。他很认真,有点生气,脾气也不好,我就打消了跟他说实话的念头,等别的时候,他情绪好点的时候再说吧。 我下午跟弗兰克打高尔夫,昨天晚上我们开车兜风去了。我想早点睡,因为我答应过沃尔特和戈登给他们写长信,可是弗兰克不肯带我回来,除非我明确地说一个十二月的日子。我最后跟他说十号,他说要是我肯定那天不是星期日的话就定那天吧,我说我得查一下,但是事实上,我知道十号是星期五,因为我和沃尔特商量好我们星期六——十一号结婚。 今天又重演了一遍,又收到两份夜间电报和芝加哥打来的一个长途电话,跟弗兰克打高尔夫、开车兜风,还有屋里都是鲜花。可是明天我要跟弗兰克说了,我要给戈登写封长信,也跟他说,因为真的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透不过气来了,我活不下去了。 7月21日 昨天我给戈登写了信,可是一点也没说沃尔特的事,因为我想这种事不应该写到信里。等他到了纽约,我就可以告诉他了,那样我就能确保他听了不会太难接受,我能向他保证我跟他永远是朋友,也让他保证不要做任何傻事,但是如果我写信告诉他,就根本不知道他会怎样做,没人在旁边呢。 我还没告诉弗兰克,因为他不舒服,他被晒得很厉害,疼得几乎打不了高尔夫,也跳不成舞,我想在我告诉他的时候,他的状况最好,可是不管他是不是一切都好,明天我真的必须跟他说了,因为他真的打算跟我们一起坐星期六晚上的火车离开这儿,我不能让他这么做。 生活真是没指望了,却又可以这么精彩。比如说,要是我能先嫁给弗兰克,嫁给他五年的话,那该美上天了。他会带我去好莱坞,没准儿我们可以跟诺曼·克里、杰克·巴里摩尔和巴斯特·科利尔、马里恩·戴维斯、洛伊丝·莫兰一起参加派对呢。 满五年后,弗兰克可以去从事新闻业,写小说,我才只有二十三岁,可以嫁给戈登,他会准备好再来一次环球旅行,看到什么,他能比那些才是头一次看到的人解说得更好。 我和戈登过满五年再分开,到时候我会是二十八岁,我知道有很多女的到二十八岁才第一次结婚,不过我想那不能怪她们。到那时我会嫁给沃尔特,因为毕竟他才是我真正爱的,想大半辈子都跟他过,等我到了那么老的时候,不会在乎他会不会跳舞。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像耐特姑父和朱尔姑姑一样老。到了他们那岁数,能做的只是在舞池里一瘸一拐地跳,我当然也不想跳舞了。可是有沃尔特作伴真是太棒了,我们会喜欢做同样的事,会做朋友,也许我们会开始养孩子。 但那都是不可能的,尽管要是大人们只用讲点理智,从正确的角度看问题,就不是不可能。 现在才十点半,好几个星期以来,都没这么早上提上裤子,光床过,可是我累坏了。弗兰克睡得早,是想往晒伤的地方抹冷霜。 你听,日记,乐队在演奏《莱姆豪斯布鲁斯》,两年前我跟默尔·奥利佛跳舞时第一首曲子就是这首。我受不了了。真奇怪,他们偏偏挑今天晚上演奏这首老歌,正好碰到我一天里时不时想到默尔的时候,以前有许许多多个星期我都没有想到过他,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不知道这是碰巧呢,还是意味着我要再次见到他。我真的一定不要再想了,否则我会死掉的。 7月22日 我早就知道那不是凑巧,早就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结果真的是。 默尔今天要来了,来这间酒店,只是为了见我。只会有一个原因,只会有一种回答。听到他从波士顿传来的声音时,我就知道了。我怎么会以为我爱过别人?我跟他说我跟乔治·摩尔斯订了婚时,他怎么会信以为真呢? 整整一年过去了,他还在乎,我也在乎,那说明我们一直在为了对方而等待,绝对不是为了别人。我不会让他等到十二月,我怀疑我们甚至等不及爸爸和妈妈回来了。至于蜜月,我会跟他去长滩或者布朗克斯动物园,他想带我去哪儿都行。 毕竟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也是惟一的。我什么也不用给弗兰克说,他看到我跟默尔在一起,会猜到的。我星期天到家后,沃尔特和戈登打电话给我时,我会请他们俩都来吃晚餐,默尔自己可以告诉他们,他们俩都在场,跟他们单个在场相比,彼此只有一半伤心。 火车准点的话两点四十到,现在几乎只剩下三个钟头了,我等不及了。火车晚点怎么办?我受不了了。 有人喜欢冷冰冰 梅斯镇诗客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梅斯镇有五千居民,镇上的煤气公司为八百个家庭、办公室和商店提供服务。 公司的办公人员有两位——检修员兼抄表员埃德·亨特和斯蒂芬·吉尔,后者的职位是会计,可是他的工作比听上去要难干得多。 每个月一号到十号,斯蒂芬待在办公室,从想优惠百分之五的少数几个节俭的顾客那里收支票和钱,跟自以为被敲了竹杠的很多顾客说好话、争辩,还尽量向顾客推销新炉具、餐具和灯具,那些顾客没完没了地抱怨他们十五、二十年前买的炉具、餐具和灯具有毛病。 十号以后,他就锁上前门,走遍全镇去讨账,很多家已经积欠了一年乃至更久,根本无意付清。这项累人且劳而无功的工作通常一直持续到二十七号,亨特从这天起开始抄表,斯蒂芬把行度再抄一遍,制做出账单。 二十九号那天,一般来说亨特会喝醉了,斯蒂芬就得忙着去把没抄的表抄了,然后又赶紧回来做完剩下的账单。 当老爷子汤森——这间公司是他的,他在大一点的镇子上还另外开了五家煤气公司——每隔半月来梅斯镇视察时,斯蒂芬就得挨顿臭骂,因为他没能从梅斯镇的土包子身上榨出钱来,还让亨特喝醉酒。 斯蒂芬每星期总共挣二十二块五,在为这间煤气公司工作的八年里,他一直挣这个数。 他今年三十一岁了,十二岁时,他不得不辍学,当上了西联公司的电报投递员。当时他爸爸死了,他母亲自己开了间赚不到多少钱的缝纫铺,斯蒂芬从电报公司挣的几块钱正好可以贴补家用。后来,他干过的活包括给食杂店赶拉货马车,在药房卖汽水,还在莱克沃纳公司的车站当过搬运工。 煤气公司说给他二十二块五,这是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比他以前挣过的最高工资还多七块五。 斯蒂芬的母亲过世了了,斯蒂芬娶了斯特拉·尼科尔斯,对她来说,缺钱也不是新鲜事。可是他们养了两个孩子,不久开始欠起别人的钱,这让斯蒂芬在收别人拖欠公司的账单时,效率不如以前。他自己就拖债主的账,让他没法怪别人欠账。 他所做的,只是向天祷告老爷子会前来给他猛涨一次工资,但是他也知道,这种机会相当于让斯特拉一边胳膊夹一个孩子游过英吉利海峡。 吉尔夫妇穷得看不起电影,再说也请不起人看孩子。所以斯蒂芬和斯特拉晚上待在家里,读从镇上图书馆借的书,斯蒂芬读的是诗集。 经常,等到斯特拉去睡觉后,他会创作自己的诗。 他给斯特拉写过一首诗,在她有一年过生日时给了她。斯特拉说诗写得很棒,他应该炒了破煤气公司,去以写诗为生。 斯蒂芬一笑置之,说他现在这样穷还能接受,可是不想过得更穷了。 他没有给斯特拉看别的诗——关于自然、花朵、莱克沃纳铁路、梅斯镇的美女等等——那些全锁在他在煤气公司的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 有个叫查利·罗伯茨的人,是个纽约来的旅行推销员,推销一种即出式热水器产品。几年来,他一直想卖给老汤森,可是老汤森说太费气,会让客户叫起来,现在就叫得够厉害的了。罗伯茨这个年轻人毫不气馁,还是一直缠着汤森,尽管后者在态度上,想让他知难而退。 罗伯茨是个爱说俏皮话、爱开玩笑的纽约人。不去外地时,他崇拜的人去哪儿吃午餐,他也去,只是为了和他们靠得近一点,看着他们,也拾着听他们说的俏皮话,好让他能再讲给旅途中遇到的旅行推销员同行听。他崇拜的这些人有漫画家、剧作家和都市报章的幽默专栏编辑等。 他最喜欢看的专栏是《旗帜报》上乔治·鲍尔奇所主持的,他去到小城镇时,经常从当地报纸上剪些荒唐的东西寄给乔治,乔治用自己的文字说明替换了查理的,然后凑成一篇专栏文字。 查利得到消息说老爷子汤森某一天会去梅斯镇,他因为在附近,就坐了城际列车来到了煤气公司的办公室。斯蒂芬刚刚徒劳无功地去找了一圈用气却不交钱的客户,当时正在办公室后面的铺子里,在跟埃德·亨特说哈波太太的夜灯经常灭。 罗伯茨一个人在办公室,懒洋洋地看了一眼斯蒂芬的办公桌,看到了一本书。 那是本埃米·洛厄尔的诗集。过了一会儿,斯蒂芬从铺子那边过来了。 “你好啊,吉尔。”罗伯茨说。 “你好吗,罗伯茨先生?”斯蒂芬说。 “我听说老爷子来过了。”罗伯茨说。 “你没赶上。”斯蒂芬说,“他昨天下午来了,晚上去了海因斯城。” “明天他还来吗?” “这可难说,他行踪不定。” “让他买东西不容易啊,不过我会赶过去碰碰运气。我看到你在读高雅的诗歌。” “图书馆借的。” “觉得怎么样?” “我不是很喜欢无韵诗。” “我想无韵诗更好写吧。” “我不这样看,会写的话,押韵就不怎么难,你看人家埃德加·格斯特吧。” “你怎么知道他写得容易?” “他的东西读着觉得是这样。”斯蒂芬说,顿了一下又说,“再说,我自己也试着写过。” “噢,这么说你是个诗人了,不是吗?”罗伯茨说。 “我倒不敢真的这样自称,可是我写过几首,写着玩的,不是正儿八经当成工作来写的。也许别人觉得糟透了,可是我写的时候还是写得开心。” “我想读一下,吉尔。”罗伯茨热切地说。 “我不知道好不好给你读,也不知道我存下来没有。三年前我太太过生日时,我给她写过一首,她觉得挺好。我也许可以让你读读这首,只是不知道我在这儿有没有留一份。” 他知道得很清楚,这儿就有一份。 “看看能不能找到。”罗伯茨说。 斯蒂芬看了两三个抽屉,最后才拉开放有手稿的那个。 “只是在我太太生日时写给她的小玩意儿,你很可能觉得糟透了。题目叫《致斯特拉》,斯拉特是我太太的名字。” 查利·罗伯茨读这首诗: 斯特拉你今天满二十三 你的头发却仍像纯金一般 斯特拉他们告诉我你的名字在拉丁语里指星星 在我眼里你就是星星亮晶晶 你的眼睛还有你金黄的头发 我自以为是个幸运儿,斯特拉 你知道我买不起贵重的礼物 也知道我挣的钱只够我们度日 也知道我们已经债台高筑 但是你会一直身强体健 直至我赚得家财万贯 也许到时我就更能送得起礼物给你 比如今能送的还好一级 所以现在斯特拉我要暂时告别你 希望明年我能让我们过得更如意 祝你长寿、成熟而且快乐 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祝福,斯特拉 “你是想告诉我,”罗伯茨说,“写这么一首诗根本不费什么事?” “我只花了半个钟头不到。”斯蒂芬说。 “喂,”罗伯茨说,“这首诗给我吧。” “你要它干吗?” “我可以帮你发表。” “在哪儿?” “在纽约的《旗帜报》上。我有个朋友,乔治·鲍尔奇,他可以在他的专栏上登出来。他不给稿费,但是如果这首诗登出来,再署上你的名,有可能引起给诗付稿费的人的注意,到时候你就能赚很多外快了。” “他们给多少?” “嗯,有些名牌杂志付得高到了每行一块钱。” 罗伯茨数了数。 “十七行,”他说,“照我看老汤森这人,我敢说他一星期给你的钱多不到哪儿去。” “这首诗我只用了不到半个钟头就写好了。”斯蒂芬说。 “你让我寄给鲍尔奇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多一份。” “你太太肯定有一份。” “我猜她也许有吧。” 他可不是猜猜而已。 “今天晚上我就把这首诗寄给鲍尔奇,再附上一封信。他登出来的话,我会把报纸寄给你。” “我还有首更长的。”斯蒂芬。 “哎,给我吧。” “不,我想我最好还是留着吧——既然你的朋友不给稿费的话。” “你这样做对极了,傻瓜才会白干活呢。你留着你别的东西,一直到这一首发表后收到哪个杂志编辑的信,我肯定你会收到的。然后你就可以卖掉你已经写的了,再写一些,一直到你挣的钱多得能从那个老铁公鸡手里把梅斯镇煤气公司买下来。” “我可不想要什么煤气公司,我想脱身,只想写作。” “你当然要那么做!” “可是我先得保证有口饭吃啊。” “有口饭吃!要是你能半个钟头挣十七块,那就是一个钟头三十七块,或者——你每天干几个钟头?” “十个。” “一天挣三百四十块!如果说这还不算有口饭吃,我可要头朝下走路了。” “我根本不可能照这种速度写下去,我得等灵感啊。”斯蒂芬说。 “对我来说,一行一块钱就是足够的灵感。不过要是你自己不想写了,可以请人替你写嘛。” “那样不合适,不管怎么样,别人都会看出不一样的,风格不容易模仿。我曾经试过像埃德加·格斯特那样写,可是糊弄不住熟悉他的作品的人。” “谁也学不会像格斯特那样写,另外你也不需要啊,你自己的风格就完全跟他的一样好,没准儿还更好。说到格斯特,你以为他快饿死了吗?他还施舍给福特家呢。” 斯蒂芬迫不及待想告诉斯特拉这件事,可是他担心这位鲍尔奇也许不像罗伯茨一样喜欢这首诗,也许会觉得达不到发表水平,那样的话斯特拉会失望的。 他要等到这首诗真的登出来后,真能实现,他就会拿给她看。 他不用等很久。过了不到一个星期,他就收到了从纽约寄来的一份《旗帜报》,在乔治·鲍尔奇的专栏里,有他写的那首诗,署了他的名字,还有标题:《致斯特拉——一位梅斯镇诗客送给太太的生日礼物》。” 在他的煤气公司生涯里,他第一次提前十分钟下班,几乎一路跑回了家。他太太跟他期望的一样激动。 “可是他干吗要说你是个诗客呢?”她问道,“他肯定是不知怎么的,听到了在麋鹿会2的那个晚上。” 斯蒂芬跟她说了其余的事——罗伯茨怎么预粉放在红色小言那首诗会引起杂志编辑的注意,让他们向他约稿,一行一块钱。他还承认他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另外几首诗,需要时便可寄出。 他从办公室带回两首诗,他大声读出来,请她评判: “1.《莱克沃纳铁路》 莱克沃纳铁路通到哪里? 从泽西城通到布法罗市。 有的火车在梅斯镇停可是很少 多数经过不会停下来 除了八点二十二分的一趟往西开 可是十点十二去泽西城的 才是我们最喜欢的 把你拉到泽西城 从那儿可以坐渡轮或者地铁去纽约城 莱克沃纳铁路有很多货车 有时会晚点 可是货车晚点没什么大不了 对那些必须等货的人就不同了 梅斯镇的人坐城际列车特别是农民 这样城际列车就抢了莱克沃纳的生意 可是如果你去纽约城或者布法罗 还是要坐莱克沃纳的车 得总而言之说我们感到荣光 梅斯镇就在莱克沃纳铁路上。 2.《关于煤气》 梅斯镇煤气公司的气表有八百个 阿诺德·皮特斯先生是镇上最大的消费者 他在泰勒山上有座大房子 总在开派对谁来都可以。 我们收的钱其它的短袖,达每月两千六 每月十号前交还有百分之五折扣。 老板汤森先生觉得有些人是笨蛋 他们不是至少用煤气来煮饭。 至于照明他说好过用电 因为电雷暴会造成停电 要是晚上没电灯照明 就得整夜点蜡烛照明 这几乎称不上做得对头 特别要是家里有人来坐 会问你电是怎么回事。 所以光顾煤气公司吧雷暴影响不到 你们的朋友也没理由说不好。” 对这两首诗,斯特拉赞不绝口,但是又提了点很实用的建议。 “你是在自己坑自己啊,亲爱的。”她说,“比如说关于铁路那首诗,你那样写,是十九行,或者说要是他们真的每行给你一块钱的话,就是十九块。可是如果你每一行重新安排一下,就能几乎翻一番了。” “你什么意思?” 斯特拉拿过一杆铅笔和一张纸写给他看: 莱克沃纳铁路 通到哪里? 从泽西城 通到布法罗市。 “你瞧,”她说,“你可以把大多数行一分为二,这样赚的就是三十八块,而不是十九块。” 可是斯蒂芬一面想着挣钱,一面又想着艺术,只肯把《莱克沃纳铁路》的行数从十九抻长到三十,《关于煤气》的行数从十七抻长到二十一。 三天后,斯蒂芬收到了一封特快专递。 信上写着: 亲爱的吉尔先生: 九月二日纽约的《旗帜报》上,登了一首题为《致斯特拉》的诗,署的是您的名 字。这首诗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如果您已经写了或者将会写出跟那首同样好的 诗,敝刊乐于买下,稿费为每行一美元。 请复函并附上您可能已经完成的任何诗作。 真诚的, 华莱士·詹姆斯 纽约市《詹姆斯周刊》编辑 斯蒂芬从来没有听说过《詹姆斯周刊》,也没注意到这封信上的邮戳盖的是费城,信纸则是费城某家旅馆里的。 他跑回家,把关于铁路和煤气那两首诗装进信封写上地址寄了出去,跟斯特拉激动地稍作商量后,决定辞职。 汤森老爷子第二天上午来到梅斯镇,听到斯蒂芬如此决定后很不高兴,他意识到以他给斯蒂芬的工资,再也请不到别人来干斯蒂芬的活。 “我给你涨到二十四块钱。”他说。 “我不是要求涨工资。我一定要辞职,好全心全意去写我的诗!” “你的诗!” “对,先生。” “你是说你要以写诗为生吗?”老爷子问。 “对,先生。” “你会饿死的。” “埃德加·格斯特还活着呢。” “我管他活着还是死了。”老爷子说,“今天是二十号,亨特可以连你的活一块儿干上两星期。要是你两星期到头还想回来的话,我会给你涨到二十三块钱。” 斯蒂芬计划把他更早以前写的诗润色一下,再写一两首新作,到时便可满足“詹姆斯”的约稿。 但是他发现在已经寄出的两首诗命运悬而未决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写作。决定让旧稿保持原样后,他的新作只是开了个不怎么样的头: 特拉华河 梅斯镇不太远就到了特拉华河 可是这段河里没有鱼。 河的上一段又窄又浅 不过他们说靠近费城河面要宽阔得多 二十号那天,装有《莱克沃纳铁路》和《关于煤气》的信从纽约退回来了,上面盖了几个戳,还写了字,例如“查无此人”和“地址不详”。 斯蒂芬这才如梦方醒,这是个高明的恶作剧,让他上了当。 伴随着斯特拉的啜泣,他把自己的全部手稿都撕掉了,除了《致斯特拉》,斯特拉藏起来没让他找到。 “汤森先生坐八点半的城际火车来,”他说,“我得去见他。” “好吧,”斯蒂芬走进办公室后,老爷子说,“我可以再用你,就按你原来的工资,可是别再胡闹了。现在给我去,从那个哈泼家的女人那儿想办法哄弄点钱出来,她八个月一个子儿也没掏过了。” “那种即出式热水器的事,我想跟您谈谈。”斯蒂芬说。 “怎么了?” “我想建议您别进货,太费煤气了。” “谢谢你的建议,可是我在海因斯城跟罗伯茨订了几台。我让他往这儿送六台。”老爷子说。 “他会来这儿演示怎么用吗?”斯蒂芬咬着牙说。 “他说他会。” “我希望他会。” 然而甚至在他说话之时,斯蒂芬就意识到自己完全是无计可施。 有人喜欢冷冰冰 金蜜月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孩子她娘说我一开口,就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可是我跟她说,我有机会说话,也就是她不在旁边那会儿,所以得充分利用。我想事实上,贵格会教徒聚会时,我们俩都不会受欢迎,可是就像我跟她娘说的,上帝要是不想让我们用舌头,干吗还要给我们呢?她娘只是说上帝给我们舌头可不是让我们把一件事说了一遍又一遍,就像我这样,说车轱辘话。我说: “那好,孩子她娘,”我说,“别人都像你跟我这样结婚五十年,你还会想着我不管说什么,都是第一回听我说吗?但是有可能别人是第一次听,别的没人像你这样,跟我过了五十年。” 她就说了: “你可以肯定没人,因为再也不会有别人能忍你这么久。” “喂,”我跟她说,“你看着很健康嘛。” “我也许是,”她会说,“可是在嫁给你之前,我看着还要更健康呢。” 你甭想说过孩子她娘。 对了,先生,我们去年十二月十七号刚好结婚满五十周年,我的闺女和姑爷从特伦顿过来帮我们庆祝金婚。我的姑爷名叫约翰·H.克雷默,搞房地产的,一年挣一万两千块,在特伦顿那边很有地位,是个稳重、肯下气力、好样的干活人。扶轮社1追他追了很久让他加入,可是他一直跟他们说他自己的家就是他的俱乐部。可是伊迪最后还是让他加入了。那是我闺女。 好了,不管怎么样,他们来帮我们庆祝金婚,天气很阴冷,炉子好像不能像以前那样暖和人了,她娘说她希望今年冬天不会像去年那样冷,她指的是前年冬天。伊迪就说换了是她,怎么也别想让她待在家里,她肯定不会再在这儿待一个冬天了,我们干吗不关掉水,关上门去佛罗里达的坦帕市?你知道我们四年前的冬天去那儿待了五个星期,可是光住宿费就花了我们三百五十块,她娘说我们才不去哪儿让人抢钱呢。我姑爷开口了,说南方并不是只有坦帕这一个地方,另外,我们也不一定非得住高价酒店不可,他可以给我们租两个房间,去寄宿,他听说佛罗里达的圣彼得堡正合适这样,只要我们发话,他会写信打听一下。 好了,长话短说,我们就想好了要那样做,伊迪说这会是我们的金蜜月,作为礼物,我姑爷会把坐车的非单间和单间的差价补给我们,这样我们就可以住单间,干扰少一点。单间里有跟普通卧铺车厢里一样的上下铺,不过本身是个封闭的单间,还有个洗脸池。我们上的那节车厢里全是单间,没有一般的上下铺,全是单间。 我们前一天晚上到特伦顿,待在我闺女和姑爷家。第二天下午三点二十三,我们离开了特伦顿。 这天是一月十二日。孩子她娘坐在朝着火车头方向的位置,因为她反着坐会头晕。我跟她面对面坐着,我没受影响。我们下午四点零三分到了费城北站,四点十四到了费城西站,可是没进布洛德街站。我们六点半到巴尔的摩,七点二十五到首都华盛顿。我们的火车在华盛顿等了两个钟头,直到另外一个火车头来拉上我们。我下车在月台上溜达了一下,走进了联合车站。我回来后,我们的车厢被调到了另外一条轨道上,可是我记得这节车厢的名字叫作“佳人”,因为我有次去威斯康辛州的奥克诺摩沃克看望一个姑姑,那儿有个湖也叫这个名字,所以我根本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地方。可是她娘已经快急出了毛病,生怕我给拉下。 “哎,”我说,“那样的话,我可以坐下一趟车嘛。” “你倒是可以。”她娘说,接着又指出钱在她那里。 “噢,”我说,“我们在华盛顿,我可以去美国财政部借点钱。我会装作我是个英国人。” 她娘听明白了,开心得哈哈大笑。 我们的火车晚上九点四十分开出华盛顿,我和她娘睡得早,我睡上铺。晚上,我们经过了弗吉尼亚州这地方的草原,不过天太黑了,看不出是绿色还是什么颜色的。第二天早上醒了后,我们到了北卡罗莱纳州的法耶特维尔。我们去餐车吃了早饭,吃完饭,我跟旁边单间那个男的聊了起来。他是新罕布什尔州黎巴嫩市人,八十岁上下。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他太太和两个没结婚的闺女。我说我觉得他们四个住一个单间会太挤了,可是他说他们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每年冬天都这样坐车,知道怎样做到谁也不碍谁的事。他说他们是去塔彭斯普林斯。 我们中午后的十二点五十到了南卡罗莱纳州的查尔斯顿,四点二十到了乔治亚州的萨凡纳。我们晚上八点四十五到了佛罗里达的杰克逊维尔,在那里停了一个钟头加一刻,我想下去,可是她娘大惊小怪的,我们就让黑人服务员收拾了床铺,车还没开出杰克逊维尔我们就睡了。我睡得不好,因为火车呜里哇拉老是在响。她娘坐火车从来睡不好觉,因为她说她总是担心我会掉下来,她说她情愿自己睡上铺,可是我跟她说我冒不起这个险,传出去我让太太睡上铺,人们会说闲话的。 第二天早晨我们起来,赶得上跟我们从新罕布什尔州来的朋友告别,他们在塔彭斯普林斯下,我们是早上六点五十三到的。 我们同车的乘客有的在克利尔沃特下,有的在贝莱尔下。在那里,火车倒车一直倒到一座大酒店的门口。贝莱尔是玩高尔夫的家伙们的冬季大本营,在那儿下的每个人都带着球杆袋,装了多达十根十二根的球杆。还带了女人什么的。我年轻那会儿,我们把这叫做炫耀,我们只用一根杆打,可是照我们那打法,他们这些人能打完一局就很不错了。 火车八点二十进了圣彼得堡,我们下了火车后,那么多黑人都在扯着脖子给各间酒店拉客,你还会以为有骚乱呢。 我跟她娘说,我说: “幸好我们已经挑好了地方住,不用再去选一间酒店了,因为如果每间都是最好的,那可就难选了。” 她笑了起来。 我们找到一辆出租车,说了我姑爷给我们订的房间的地址。很快我们就到了,跟那幢房子的老板娘报上姓名,那是个四十八岁上下的年轻寡妇,她把我们领到了我们的房间,那一间光线好,空气也好,里面有张舒服的床、衣柜和洗脸台。一个星期十二块钱,不过地点不错,跟威廉斯公园才隔了三个街区。 圣彼得是他们叫作城里的地方,不过还有个名字叫“阳光城”,因为他们声称全国数这里太阳公公对着地球母亲微笑的日子最多。万一哪天不出太阳,有家报纸会把报纸全部免费派发,他们声称在过去的十一年里,他们只免费派发过六十几次。他们给这座城市起的另外一个外号叫“穷人的棕榈滩”,可是我想来这儿的人们中间有些和去另一个棕榈滩的花。提上裤子,花公。提上裤子,子一样,能从银行借到同样多的钱。 我们在那儿的时候,去了趟刘易斯帐篷城,那是“罐头盒”游客的大本营。不过可能你没听说过。嗯,他们是一个组织,开着车去度假,什么都带着。也就是说,他们带着可以在里面睡觉和做饭的帐篷,根本不光顾酒店和餐馆,可是他们必须真正拥有一辆野营车,否则没资格加入这个组织。 他们告诉我他们有二十万会员,都自称“罐头人”,因为他们吃的主要是罐头食品。我们在帐篷城认识了两口子,是从德克萨克州的布赖迪来的,彭斯先生和彭斯太太,那位老先生八十多岁了。他们大老远从家里开车来的,有一千六百四十一英里远。他们这一路花了五个星期,都是彭斯先生开的。 “罐头人”来自全国每一个州。夏天时,他们去像新英格兰和大湖区这种地方,可是冬天时,他们绝大多数来了佛罗里达州,散布到了全州。我们在那儿时,他们在佛罗里达的盖恩斯维尔开全国大会,他们选了个姓弗莱多尼亚的男的当主提上裤子,光席,纽约来的,他的头衔叫“世界皇家开罐头器”。他们请人写了一首歌,每个人在加入前就得学会唱: “罐头万岁!万岁,伙计们!万岁! 罐头站起来!打色小塑料桶浸倒敌人! 我们会围着篝火跳舞,我们还要再次围起来, 喊着:‘咱们的汽车营万岁!’” 大致是这样。会员还得把一个罐头盒绑到他们的车前面。 我问她娘想不想那样旅游,她说: “不错啊,可是我不想让你这样的老糊涂开车。” “哎,”我说,“我比这位彭斯先生还小八岁呢,他可是从德克萨斯开来的。” “没错,”她说,“可是他老得懂得稳重了。” 你甭想说过她娘。 对了,我们在圣彼得一开始所做的一件事,是去商会登记我们的名字和从哪里来的,因为不同的州之间在其州民来这个城市度假方面竞争得很厉害。当然,我们的小州不怎么能排得上号,可是那个人说人再少也好。总的算起来,那个人告诉我们登记的有一万一千个名字。俄亥俄州最多,有一千五百多,纽约州第二,有一千两百,然后是密歇根州、宾夕法尼亚州,一路排下来,古巴和内华达州各有一个。 我们去的头一天晚上,纽约—新泽西协会在公理会教堂开了次会,一个从纽约奥格登斯堡来的人讲了话。他讲话的主题是追求梦想。他是个扶轮社会员,讲话很能说服人,可是我忘了他叫什么。 当然,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吃饭地方。试过几个地方后,我们在中央大街上碰到了一家餐馆,各方面都让我们感到满意。我们几乎每顿饭都是在那儿吃的,我们俩每天花两块钱左右,可是东西做得好吃,各方面都不错,而且干净。这么又干净又做得好,你是不介意出那价钱的。 二月三号,那是她娘的生日,我们大手大脚了一次,晚饭在一品红酒店吃,一份牛排他们收了我们每人七角五,其实还几乎不够一个人吃。 我跟她娘说:“哎,”我说,“我想幸好你不是每天都过生日,否则我们可就进了贫民院。” “不会,”她娘说,“因为要是我每天都过生日,到现在我早就老得入了土了。” 你甭想说过她娘。 旅馆里有个打牌的房间,里面几个男的和女的在打五百分和刚流行起来的惠斯特桥牌。我们也看到有个地方,他们在那里跳舞,我就问她娘她想不想翩翩地跳两下,她说不了,说她老得不能像我现在这样,非得蠕动蠕动才行。我们看了一会儿几个年轻人跳舞,直到她娘看够了,说我们得去看场好电影去去晦气。她娘是个电影迷,在家里,我们一星期去看两次电影。 我倒是想跟你说说公园。我们到了后第二天就去看了公园,很像坦帕的那个,只是更大一点。这儿每天都有好玩的,看不过来。在公园的中央,他们弄了个大音乐台,演奏各种各样的音乐,从南方爵士乐到像《心和花朵》这样的经典歌曲。 到处还有划作不同运动和游戏的区域——给那些喜欢玩棋牌的国际象棋、跳棋和多米诺骨牌区,还有给身手更敏捷的人玩的槌球和扔马蹄铁比赛。我自己以前扔得很不赖,可是已经有二十年没怎么玩过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买了张俱乐部的会员证,一季要一块钱,他们跟我们说两年前还是五角钱,但是他们不得不说公园。我们到了后第二天就去看了公园,很像坦帕的那个,只是更大一点。这儿每天都有好玩的,看不过来。在公园的中央,他们弄了个大音乐台,演奏各种各样的音乐,从南方爵士乐到像《心和花朵》这样的经典歌曲。提价,是不想让三六九等的人都进来。 我和她娘美美地看了一天扔马蹄铁,她想让我也去扔,我跟她说我荒废得太久了,会出洋相的,不过我看了几个人扔,我想我根本不用练就能赢他们。不过还有几个好手,有个从俄亥俄州阿克伦来的,扔得真有水平。他们跟我说他看样子能在二月份的锦标赛上夺得全美冠军称号。他们举行锦标赛之前,我们就走了,一直不晓得他赢了没有。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可他是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伙,有个弟弟在克利夫兰,是个扶轮社会员。 我们只是到处站一站,看他们玩各种游戏,看了两三天,最后我坐下来跟伊利诺伊州丹维尔来的一个姓威弗的人下跳棋。他下跳棋相当不错,可是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希望这样说,不要让别人听着觉得我在吹牛,可是我下起跳棋来,总能保持不败,这儿的人也会跟你这么跟你说。有两三个上午,我跟这位姓威弗的几乎每次一下就是一上午,他只下败过我一盘,另外只有一次他好像有机会赢,只是中午哨响了,我们只好不下棋去吃饭了。 我下跳棋的时候,她娘会去坐着听乐队演奏,因为她喜欢音乐,古典或者无论什么。不管怎么样,她有一天坐在那儿,演出间隙,她旁边那个女的跟她搭话。这个女的跟孩子她娘的岁数差不多,七十或者七十一岁,最后她问孩子她娘叫什么,孩子她娘跟她说了自己叫什么,从哪儿来,孩子她娘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你猜这个女的是谁? 嘿,先生,是弗兰克·M.哈采尔的太太,她丈夫是跟孩子她娘订过婚的那位,直到我插了一杠子,把她娘抢过来,五十年前的事了! 没错,先生! 你可以想像她娘有多吃惊!孩子她娘告诉哈采尔太太她以前跟她丈夫是朋友时,哈采尔太太也吃了一惊,不过孩子她娘没跟她说是有多好的朋友,也没说我和孩子她娘是哈采尔去了西部的原因。但是原因就在于我们。婚约解除后过了一个月,哈采尔走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来过。他去了密歇根州的希尔斯代尔,当兽医。他在那儿安的家,最后娶了老婆。 好了,孩子她娘鼓起勇气问弗兰克是不是还活着,哈采尔太太把她领到他们扔马蹄铁的地方,老弗兰克在哪儿,在等着扔。他一看到孩子她娘就认出来了,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他说认出了她的眼睛。 “哦,是露西·弗洛斯特!”他说着扔下蹄铁,不玩了。 后来他们过来找到了我,我承认我本来会认不出他。我跟他同年同月生,可是看样子他不知怎么更显老。首先他头发比我的还要少,胡子也全白了,而我的还有一络是褐色的。我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哎呀,弗兰克,你的胡子让我觉得回到了北方。看着好像来了场不大不小的暴风雪。” “哎呀,”他说,“我想你要是让人把你的胡子干洗了,你的也会一样白。” 倒是孩子她娘不服气了。 “哪儿的事!”她跟弗兰克说,“哎,查理可是有十几年没嚼过烟草了。” 我是没嚼过嘛! 好了,我去下跳棋那边说声我不玩了。当时马上到中午了,我们说好一起去吃饭,也没什么非要这样,只是我们一定得试试第三大道上他们选的一间餐馆,这里比我们那间稍微贵了点,但是我看味道要差得远。我和她娘吃的是跟每天都差不多的饭,可是我们的账单是一块一。弗兰克的账单是一块二,他和他太太的。在我们选的那间,吃同样一顿饭花不到他们一块钱。 吃完饭,我要他们来我们住的地方,我们都坐在客厅里,那个年轻女的让我们可以在那里招待客人。我们聊起了以前的时候,后来发现只要跟哈采尔太太在一起,除了她,别人都没什么机会开口。我听说很多女的会这样,可是哈采尔太太在我见过的女人里能占到第一名。她跟我们说了密歇根州每个人的家史,吹了半个钟头她的儿子,她说他在大急流城开杂货店,是个扶轮社会员。 我和哈采尔能插进一句话时,我们互相开玩笑,他是个给马看病的大夫,我损他说: “哎,弗兰克,”我说,“看样子你挺有钱的,所以我想希尔斯代尔那边马得鼻疽病的挺多嘛。” “嗯,”他说,“我总算过得挺小康的吧,不过我工作辛苦。” “对,”我说,“我想你晚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会给叫去接生什么的。” 孩子她娘让我闭嘴。 咳,我还以为他们永远不回家了呢,她娘跟我很难受地撑着不睡,因为我们俩饭后通常总是午睡一下。最后他们走了,走之前我们约好第二天上午在公园见。哈采尔太太也邀请我们第二天晚上去他们那里打五百分。可是她忘了第二天晚上密歇根州协会要开会,所以直到两天后的晚上,我们才第一次打成了牌。 哈采尔和他太太住在第三大街上的一幢房子里,除了卧室,还有个只给他们用的客厅。哈采尔太太不住口地说他们自己用的客厅,很了不起似的。我们跟他们打了牌,孩子她娘跟哈采尔打对家,跟我和哈采尔太太打。哈采尔太太打牌很糟糕,我们真的打得臭极了。 打完牌,哈采尔太太端出一盘橘子,我们只得装作那正是我们想吃的,不过橘子在那儿,就像年轻人留胡子,一开始挺喜欢,后来会变得看到就烦。 第二天晚上在我们住的地方又打了次牌,对家还是一样,我和哈采尔太太又输了。孩子她娘跟哈采尔互相猛夸,说他们这两人组有多厉害,可是他们俩都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打得好秘密在哪儿。我想总共算下来,我们打了十个晚上的牌,只有一天晚上我和哈采尔太太赢了,那天晚上赢也根本不是她的功劳。 我们到那里有两个星期时,他们邀请我们去公理会教堂做客,那是密歇根州协会举行的联谊会。有位密歇根州底特律来的姓比丁的讲了话,关于“我怎么治好了说谎的毛病”。他是个扶轮社里的大人物,说话风趣。 有个叫奥克斯福德太太的唱了几首歌,哈采尔太太说那是美妙的歌剧音乐,可是管他到底是什么,我的闺女伊迪都能跟她说个道道,也不会这么大呼小叫。 后来有个大激流城来的腹语术表演者上台,然后有个四十五岁左右的年轻女的模仿了各种鸟叫,我悄悄地跟孩子她娘说听着都像小鸡叫,可是她**,要我闭嘴。 演出结束后,我们在一间杂货店停了一下,我请大家喝饮料。等到我们最后上提上裤子,光床睡觉时,已经马上快十点了。我和她娘本来还想去看场电影呢,可是她娘说我们千万别得罪哈采尔太太,可是我问她,我们来佛罗里达是让自己开心呢,还只是千万别得罪那个密歇州来的话篓子。 有天上午,我可怜起哈采尔来。两个女的约好去城里找足病医生看脚,我在公园里碰到哈采尔,他傻乎乎地主动提出要跟我下跳棋。 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不是我,我想我们一盘还没下完,他就后悔了。可是他太固执了,不肯放弃,坐在那里让我下败了一盘又一盘。最糟糕的是,有一帮人已经习惯了看我下棋,全在那儿了,在旁边观战,最后他们看出来弗兰克真是洋相出大了,开始拿话损他,比如有一位说: “究竟谁说你会下跳棋?” 还有: “你有可能玩挑圆片游戏在行,跳棋可不行!” 我几乎想让他一两盘,可是下假棋的话,那帮人能看出来。 好了,两个女的去公园找到了我们,我本来不想提我们瞎玩的那几盘,倒是哈采尔自己说了,承认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哎,”哈采尔太太说,“跳棋没多大下头,不是吗?”她说,“更应该说是让小孩子玩的,不是吗?反正我知道我儿子的小孩儿以前老是在下。” “没错,太太,”我说,“你丈夫的跳棋,也就是小孩儿的水平。” 孩子她娘想打圆场,就说: “玩别的,没准弗兰克能打败你。” “对了,”哈采尔太太说,“我敢说他扔马蹄铁能打败你。” “噢,”我说,“我可以给他机会试试,只是我十六年没扔过了。” “哎,”哈采尔说,“我二十年没下过跳棋了。” “你又不是从来没下过。”我说。 “不管怎么样,”弗兰克说,“我和露西打五百分让你们俯首称臣。” 咳,我本来想告诉他原因出在哪儿,可是我顾及场面,还是忍住了。 这会儿发展到他每天晚上都想打牌,我或者孩子她妈想去看电影时,我们俩就得有一个假装头疼,求天保佑别让他们看到我们溜去电影院。要是跟我打对家的能专心打牌,我倒不介意打,可是拿哈采尔的太太这样的女人来说,每过几秒都会停下来吹嘘她们在大激流城的儿子,又怎么可能打好牌呢? 好了,纽约—新泽西协会宣布也要举办一次联谊晚会,我跟她娘说: “哎,总算有个晚上我们有理由不打五百分了。” “对,”她说,“可是我们得邀请弗兰克和他太太来参加我们的联谊会,因为他们邀请过我们去参加密歇根州的联谊会。” “哎,”我说,“我宁愿待在家里,也不愿意去哪儿都拖着那个话篓子。” 她娘就说: “你的脾气是越来越躁了。也许她的确说话太多,可是她心肠好,再说跟弗兰克在一起总是挺好的嘛。” “我想如果说跟他在一起这么好,你很希望你当初嫁的是他吧。” 她娘哈哈大笑,说我的口气好像是我吃醋了。一个给牛看病的医生,吃他哪门子醋!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不得不拉他们参加了那场联谊会,我要说我们招待他们的要比他们招待我们那次要好得多。 帕特森的莱恩法官关于商业形势讲得不错,怀斯特菲尔德来的有位纽厄尔太太模仿了鸟叫,只是要说她模仿得你能听出模仿的是什么。两个莱德班克来的年轻女的合唱了一首歌,我们鼓掌又把她们请了回来,她们给我们唱了《回到我们的山区和妈妈的家》,孩子她娘和哈采尔太太两个人眼里都有了眼泪,哈采尔也是。 对了,主提上裤子,光席不知道哪儿得的信,听说我到场了,就请我讲段话,我根本不想,可是孩子她妈非让我起来,我就站起来说: “女士们,先生们,”我说,“我没想到会在这个或者别的什么场合被点名讲一段话,因为我并不把自己看作一个会演讲的人,所以会尽量表现吧,我总是说,不管是谁,能这样做就最好。” 然后我跟他们讲了帕特和摩托车的段子,用方言讲的,好像把他们逗乐了。接着我又讲了两个段子,不过站在那儿总共没超过二十或者二十五分钟,你该听听我坐下时,他们鼓掌和喊叫的劲头。就连哈采尔太太也承认我演说得很不错,滔滔不绝,说什么时候我去密歇根的大激流城,她儿子会请我去给扶轮社的会员们讲话。 联谊会结束后,哈采尔想让我们都去他们住的地方打牌,可是他太太提醒他已经过了九点半了,那会儿再开始打牌就太晚了,可是哈采尔一门心思要打牌,很可能是因为他不用跟他太太打对家。不管怎么样,我们把他们打发走,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上午我们在公园里碰头,哈采尔太太说她有段时间没锻炼过了,我就建议她干吗不去打槌球呢。 她说她二十年没打过槌球了,不过要是我们孩子她娘打的话,她也打。一开始孩子她娘根本不想打,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首要的原因,就是想让哈采尔太太高兴。 好了,她们跟内布拉斯加州伊格尔来的赖恩太太和佛蒙特州鲁特兰来的年轻的摩斯太太打,孩子她娘跟摩斯太太是在去足病医生那里看病时认识的。咳,她娘连只跳蚤也打不到,她们都笑她,我自己也忍不住笑,最后她不打了,说因为弯腰,让她的背部太酸痛了。她们就另外找了位女士接着打。很快,哈采尔太太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因为她要打一个长球,一用力,她的假牙掉到了球场上。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的那么泄气,也从来没听到人们笑得那么厉害,只有哈采尔太太没笑,她气昏了头,再也不肯打,大家就都不打了。 哈采尔太太谁都不理就回去了,可是哈采尔留下来没走,最后他跟我说: “哎,前两天我跟你下跳棋,你把我收拾得片甲不留,这会儿我们玩一局扔马蹄铁你觉得怎么样?” 我跟他说我十六年没扔过了,可是孩子她娘说: “去玩吧。你以前扔得好,没准儿能重现当年勇。” 好了,长话短说,我让步了。我根本不应该试的,因为我十六年没扔过了,我去扔,只是为了迁就哈采尔。 我们开始之前,她娘拍拍我的背,让我好好表现,我们就开始扔了。我马上就看出来我必输无疑,因为我十六年来一次也没扔过,扔不远。另外蹄铁的电镀层磨掉了,上面有些突起,正好扎住我的拇指,我才扔了两三次,就把大拇指磨破了皮,光是拿着蹄铁,就几乎让我疼得要命,更别说扔了。 咳,我从来没看过有谁像哈采尔扔得那么笨手笨脚,你看他扔,会觉得他永远也别想扔得离柱近些,可是我也从来没见过有谁扔马蹄铁像他那样运气好。他扔了几次,蹄铁落地时离柱还有五六英尺远,却又滚过去套到柱上。想打败那种好运气,完全是白费劲儿。 有很大一群人在看我们扔,除了孩子她娘和哈采尔太太,里面还有四五个女士。好像哈采尔扔的时候,非得嚼烟草才行,这让女士们老是提溜着心,因为他吐的时候,好像不在乎正在面朝哪儿。 你会想着一个人有了一大把年纪,该懂点礼貌了。 好了,长话短说,我正开始能扔远时,却因为我的大拇指而不得不停了下来,我让哈采尔看我的大拇指,他也看出来我没法再扔,因为我的拇指磨破了皮,还在流血。就算我能坚持,她娘看了我的拇指也不会再让我扔。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不扔了,哈采尔说比分是十九比六,可是我不知道是多少,也无所谓。 好了,我和她娘回到住的地方,我说我希望我们跟哈采尔两口子打交道到此为止,我受够了,也讨厌起了他们,可是好像孩子她娘答应过那天晚上我们要去他们住的地方,再打一次他们百打不厌的五百分。 我的拇指一直感觉很痛,心里有点不舒服,另外我想也许是我忘乎所以了。可是不管怎么样,快打完时,哈采尔说他要是一直跟我们孩子她娘打对家,他就永远一把也不会输。 我就说: “哼,五十年前你倒是有机会永远跟她打对家,可是你不够男子汉,没能把她留住。” 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哈采尔张口结舌,难得这一次,他太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孩子她娘想打圆场,说我肯定是喝了比茶有劲儿的东西,不然也不会说话这么傻。可是哈采尔太太像个冰山一样冻实在了,几乎没跟我们说晚安,我敢打赌我们走了后,她和弗兰克会愉快地度过一个钟头。 我们走的时候,她娘跟弗兰克说:“查理胡说话,你别放在心上,弗兰克,他生气只是他跟你扔蹄铁和打牌输得很惨。” 她那样说,是想为我说话不小心而来补台,可是这样一来真的把我惹毛了。我尽量控制住自己,可是我们一走出那幢房子,她就非要再提起这件事,训斥我出口伤人。 哼,我那会儿可没心情挨训,就说: “他扔蹄铁扔得那么好,打牌又打得那么好,我想你很希望当初嫁的是他吧?” “哼,”她说,“至少他不是个小孩子,就因为拇指磨了几下就不扔了。” “你呢?”我说,“在槌球场上出洋相,然后又装作你的背酸了,再也打不了了!” “对,”她说,“可是你弄伤你的拇指时,我可没笑你,我伤了背,你干吗笑我?” “谁能忍住不笑!”我说。 “哼,”她说,“弗兰克·哈采尔就没笑。” “哼,”我说,“你干吗当初没嫁给他?” “哼,”她娘说,“我几乎要那样想来着!” “我也那样想!”我说。 “我会记着你这句话的!”她娘说。她说了这句,后来两天没跟我说话。 第二天我们在公园里看到了哈采尔两口子,我愿意道歉,可是他们只是跟我们点了点头。两天后,我们听说他们去了奥兰多,那儿有他们的亲戚。 我和她娘坐在一条长椅上,和好了。 “听着,查理,”她说,“这是我们的金蜜月,可别让一场无聊的吵架一只老鼠坏锅汤。” “好吧。”我说,“你说你希望嫁的是哈特尔,是真的那样想吗?” “当然不是,”她说,“也就是说,如果你也不是真的希望我嫁的是他。” 我就说: “我当时累了,全堵一块儿了。谢天谢地你选了我而不是他,因为世界上再也没有别的哪个女人让我可以一起过这么多年。” “哈采尔太太怎么样?”她娘说。 “天哪,”我说,“简直不可能想像娶了谁五百分打得像她那样,还把假牙掉到槌球场上!” “好了,”她娘说,“这不会比嫁给一个往女士那边吐东西、跳棋又下得那么臭的人还要糟糕。” 我就搂着她的肩膀,她摸着我的手,我想我们有点傻乎乎的。 我们在圣彼得堡还剩下两天,倒数第二天,她娘介绍我认识了罗德岛金斯顿来的一位肯德尔太太,是她在足病医生那里认识的。 肯德尔太太介绍我们认识了她的丈夫,原先是开杂货店的。他们有两个孩子和五个孙辈,还有一个重孙。他们有一个儿子住在普罗维登斯,不仅在扶轮社,而且在麋鹿会的地位也很高。 我们发现我们两家很投机,在那儿时,最后两晚上都是跟他们打牌。他们都是高手,我只想着要是我们更早一点认识他们,而不是碰到哈采尔两口子该有多好。可是肯德尔两口子明天冬天还去,我们还能和他们多聚聚,也就是说,要是我们决定再去一趟的话。 我们二月十一号上午十一点离开了阳光城。这让我们白天穿过佛罗里达州,看到了来时夜里经过的地方。 我们晚上七点到了杰克逊维尔,八点十分开出,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到了北卡罗莱纳州的法耶特维尔,晚上六点半到了首都华盛顿,在那儿待了半个钟头。 我们晚上十一点零一分到了特伦顿,提前给我的闺女和姑爷发过电报,他们上车接到了我们,我们去他们家,当天晚上他们安排我们住下。约翰本来想让我们一晚上不睡,讲讲我们这趟出门的事,可是伊迪说我们肯定累了,非要我们去睡觉。这才是我的闺女。 第二天,我们坐火车回到家里,平安无事回来,刚好出门一个月零一天。 孩子她娘来了,所以我想我最好还是打住吧。 有人喜欢冷冰冰 回头是岸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在加甘图阿轮的甲板上,本·布雷纳德摆姿势让报社的摄影记者照相,一边在想:“这张能上头版——《年轻小说家海上自杀》。” 他走进房间打开两个行李包,一个里面有两条干净的手帕,另一个是空的。他会跟乘务员说他走得太匆忙,来不及收拾行李。事实上,当天晚上十一点之后,他在这个世界将一无所需,就连身上的衣服也不需要了。他茫然想着在海水里,一个人的衣服能比他的尸首迟多久才会烂掉。 他坐到床上,垫到了那把小手,现在应该把枪,一个星期前在第三大街买的,他即将要做的这件事就是在那天计划好的。如果不是他特别讨厌葬礼,宁愿死在海上,他会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死掉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在当时,他所购买的受益人为他的母亲和妹妹的一万元保险投保后未满一年,自杀免赔条款还有五天才失效。他的母亲和妹妹很穷,他也明白,单是他自杀就够让她们伤心的了,更何况一分钱也没能留给她们。 他的计划制订得周详:加甘图阿轮——他的朋友菲尔·鲁尼恩在上面当管事——八号靠码头,十号开船,刚好是他去第三大街买枪的一个星期后。他在船上,而菲尔会是他的身故见证人,以免保险公司拒赔。上船前,他会整日整夜无节制地纵酒,好让纽约这儿的人们记得他还有其他事迹,而不仅仅是两本流行书的作者,其中一本还无人愿意出版。(也许等他完成这件即将要做的事情后,他的名气会大一点,就有出版商愿意出,如能这样,带来的版税会帮助他可怜的母亲和妹妹。) 他纵过酒了,去白天和晚上的俱乐部,他都是开门即来,打烊才肯走,直至昨天清晨,这次是在狂欢一场后,他的管事朋友送他回家的,狂欢的细节他完全记不起来了。 加甘图阿轮平稳地驶出了纽约港,本·布雷纳德走进大厅,要了三份酒一口气干掉,好稳稳神以便写遗书给家人和无情对待过他的那个女孩,是她让布雷纳德不堪活下去。他最后要做的,是在启程去另一个世界前,把信交给好人菲尔·鲁尼恩。 他跟母亲和妹妹解释了他自杀的原因——他最近也是最杰出的作品无人喝采,再加上失去了世界上最出类拔萃、最可爱的女孩。他请求她们原谅,也知道她们会理解的。 给那个女孩,他写了超过两千字,会让她至少有一点点悔意,即使她真的像他们上次见面时表现得那样心如铁石。(女孩名叫波琳·兰宁,是《准备行动》一剧中的歌舞演员,布雷纳德应该知道对一个变化无常以及有着这样那样特点的歌舞演员来说,绝对没时间消化两千字,特别是鉴于她通常的阅读仅限于读晚间小报的标题而已。) 餐号响了,可是对一个只有几个钟头可活的人来说,吃饭又有何用?布雷纳德需要的,是足够的威士忌来巩固他的决心,因为当你是个天才,上帝还想让你写出很多好作品时,三十岁便告别人世的确残酷了点。正是由于担心在最后关头动摇,才让他去买了那把枪。他是个游泳好手,如果不先给自己一枪就掉下船,求生本能会让他在加甘图阿轮的水手把他救起之前保持不沉。 他已经喝了一杯,正想再要一杯,这时有个陌生人在他坐的那张桌前停下脚步,此人身体倍儿棒,看样子五十五岁上下。 “我跟你一块儿喝,你不介意吧?”他问道,“我孤独得很,我喝酒的时候喜欢跟别人一块儿喝。” 布雷纳德正要扯个谎,说他在等朋友,可是又想到如果跟人聊——应该说是听别人聊,因为他没多少心情开口——时间会过得更快。 “坐吧。”他邀请道,“我正想要一杯威士忌高杯酒,也许你更想喝鸡尾酒。” “不,要两杯吧。”这个陌生人说,接着又跟侍者补了一句,“账单给我。” “下一轮你再买。”布雷纳德说,“我想我们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本杰明·布雷纳德,纽约来的。” “可别是作家本杰明·布雷纳德!”对方失声叫道,“哎,我读过你的两本书,喜欢得很,可我绝对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你的小说显示出你有丰富的人生经验。” “我想我是没白活啊!”布雷纳德苦笑着说。 这位新伙伴说:“我叫弗雷德·伦普,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小打小闹而已。”他和气地加了一句。 “你去哪儿?”布雷纳德问他。 “巴黎。”伦普说,“巴黎和梯也里堡。你呢?” 布雷纳德的脸上流露出怪异的表情。“我不知道。”他说。 “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要去很远。”布雷纳德说。 “噢,我想你只是在漫游四方,收集素材写新书吧。” “我已经封笔了。” “千万别这么说!你这么年轻,又有才气!你要继续写,是你欠社会的。” “谢谢你,可是我敢肯定我什么也不欠社会的。” 他们已经喝了四杯酒,布雷纳德这时又想要一杯。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喝。”伦普迟疑地说,“我几乎从来不超过三杯,因为三杯往上,我就话多了,能把每个人都烦死。” “你话多我无所谓,”布雷纳德说,然后又补了一句,“我不一定非要听你说嘛。” “嗯,这可是你说的。”伦普说,然后又要了第五杯高杯酒。 “伦普先生,”布雷纳德说,“你会怎么做——算了,我看我自己也开始话太多了。” “没关系,”伦普说,“我想听听你要问我什么。” “嗯,刚才我想问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是某一方面的艺术家,却没人欣赏你的作品——” “我会坚持下去,只要我知道自己干得不错。” “我话还没说完。要是你突然意识到你是个无人欣赏的艺术家,更有甚者,一个女孩伤透了你的心?” “是说你自己吗?” “也许。” “嗯,我会尽量忘掉她,我会坚持下去,做出人人叹服的成绩,让她后悔莫及曾经那样对待过我。” “忘掉她!”布雷纳德的语气痛苦之极。 他们在等第六杯酒端上来。 “你说你要去梯也里堡,我去那儿打过仗,真希望我当初在那儿阵亡了!” “我儿子就是。” “你去扫墓?” “对,也去看望一个法洗衣粉放在红国小妇人,她本来会成为我的儿媳妇。我每年去看望她一次,看能为她和她的孩子做点什么。我每年都想说动她跟我一起来美国,可是她不肯离开法洗衣粉放在红国,我真希望她能够。我现在孤零零的,那个小孩子——九岁了——可爱得要命,可以给我做伴。一个人时不时会感到孤独,我太太比死了还要糟糕,她疯掉了,只能关在私人疗养院里。” “你可以看望她吗?” “我的确一年去看她两次,一次在她生日,一次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可是我还不如不去呢,她根本认不出我是谁。可怜的玛格丽特!她几乎还跟我认识她的那天一样漂亮。” “哪种类型的?” “我想你可以称她为爱尔兰人那种吧——黑头发,蓝眼睛,正是我第一位太太那种的,事实上,我想是她跟伊迪丝长得像,才让我爱上了她。” “你的第一位太太去世时高寿?” “她没去世。可怜的伊迪丝!我想主要该怨我。她结婚时太年轻了,年轻得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我们共同生活了一年多一点点时间,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我经常邀请来家里,生意上的熟人。” “你太太跟他私奔了吗?” “对,那个男的比我有钱。我不是说伊迪丝是个财迷,可是她喜欢玩得开心,我们的婚姻刚好到了一个阶段,当时我在经济上很窘迫,应该说是刚好在那个阶段前,因为当然,我早知道会这样,就不会娶她。” “怎么了?”布雷纳德问,一边呷着第八杯酒。 “你是个喜欢打听的年轻人啊。” “噢,你要是不想告诉我——” “我还是跟你说了吧,有言在先我会变得话多。嗯,我弟弟出了点事,他是一间小银行的出纳,长岛那边的。他贪现在应该把它污了有两万块钱,去赛马场全输掉了,为了不让他进监狱,我把我的资产全变卖了,还跟一个朋友借了三千块钱来凑齐这个数。我这样做与其是为了我弟弟,倒不如说是为了我妈妈,要是她听说我弟弟偷钱,会要她的命。”伦普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可她到底还是发现了,也的确要了她的命。” “真可怕!” “我累死累活干活,想重整旗鼓,也做到了,可是太晚了,伊迪丝已经离家出走。” “我们再喝一杯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行。” “你太太走后过了多久你又成家了?” “四年,后来几乎历史重演。我哥哥爱上了加登市的一个女的,是别人的太太。那位当丈夫的发现了,打了一架,我哥哥开枪把那个当丈夫的打死了。我哥哥绝对没可能脱身,可是我觉得我有义务尽量找最好的律师。他自己没钱,我给了两个律师四千块钱,我哥哥却上了电椅。唉,我后来才知道就在同一天,我哥哥还杀了人。玛格丽特,我的后妻,跟一个钢琴调音师好上了,当然那个调音师只能挣死工资,玛格丽特也没有傻得为了他而离开我。可是等到律师席卷了我的钱之后,要不是老天开眼,她本来是会离开我的。那个钢琴调音师在第四十九街的高架桥上给卡车撞了,耳朵聋了。” “除了阵亡的儿子,你还有别的孩子吗?” “有,一个女儿,可是我很不愿意谈她。噢,算了,有什么关系呢?米里亚姆是我们的头一个孩子,比我们的儿子大一岁半。有一天,她在西切斯特县开车,开到了时速四十五英里,后来让一个帅气的骑摩托车的警昨晚刚洗的衣察截停。那个无赖说她愿意跟他的话,他就可以放了她。 “我女儿跟他说:‘我不知道你说跟你是什么意思,可是我觉得你长得帅极了,我很愿意嫁给你。’他们结了婚,生了三个孩子,后来发现他在阿兹利还有个妻子,还有个家庭。那个警昨晚刚洗的衣察进了监狱,我女儿去市里的保险公司当了速记员,孩子们由我养活。” 布雷纳德喝了他的第十二杯酒,然后在口袋里笨拙地摸索着掏出那把枪。 “伦普斯先生,”他说,“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把这顶到你嘴里,对准上面开枪。” “你说什么呢,孩子?你想让我自杀吗?我才六十一岁,正他妈过得快活呢!” “你照我说的去做,就在这儿,这样我们就不会丢了枪,我自己十一点时也要用。” “干吗?” “跟你要做的一样。” “可是我除了去睡觉,什么也不准备做啊。你想干什么完全不关我的事,不过我建议既然你还得等两个半钟头,你回到房间里睡一觉吧,让人在十一点叫醒你。我一直听说自杀要想效果最好,就是在美美地睡一小觉后马上去做。” 布雷纳德已经又开始喝下一杯酒,可是伦普跟一个乘务员设法从他口袋里掏出他的房间钥匙,让他起来领着他勉强摇摇晃晃地进了房间,给他脱了几件衣服后把他放到床上。伦普回到大厅,菲尔·鲁尼恩很快就来找他。 “他反正今天晚上没事了。”伦普说。 “你干得漂亮,弗雷德,感激不尽。”管事说。 “我让他哭了两次,有三四次我自己也快哭了。这是他的枪。” “好吧,如果你肯定不想要,给我保管吧。可是我不知道你拿着有什么用,因为我昨天早上把他哄睡觉后,把子弹全卸了下来,我想加甘图阿轮上根本没有弹两天它都区别药卖,除了一瓶一瓶的。前天晚上他带我去好好玩了一场,非要拉我去了一间夜粉放在红色小总粉放在红色小会,巧的是甩了他的那位小姐也在,跟一个可以当她爸爸的人在一起,可要是那个人清醒的话,是不会跟她一起的。我敢发誓,那位小姐肯定是经理的小姨子,所以才能在那个据说很出色的歌舞队里找到工作。 “本要去他们那张桌闹一下,可是我跟他说挑那么老的人单练不算好汉。我最后跟那位小姐对上眼神,示意她赶紧走,她看清楚谁跟我在一起后,一分钟也没迟疑。” “过了没多久,我从来没见过本那样沮丧,他完全想好了自杀的计划,给我详细地说了一遍,还以为我是别人呢。他是这么说的: “‘我活不了几天了’,他说,‘事实上,这是你最后一次见我。我安排好要自杀,我的一个好朋友会帮我。我已经买了一把枪,这会儿就在我的房间里,装好了子弹,等着去用。我的这位好朋友是菲尔·鲁尼恩,是加图甘阿轮上的管事,这艘船后天开航,我会上去。开出去后,我会和菲尔约好碰头,我把他哄到哪层甲板上,跟他说我要跟他商量一件事,去一个别人听不到的地方。我会坐在栏杆上,坐得我对着自己开枪时,肯定会掉下船。你瞧,我一定要拉他去那儿,或者是别的认识我的人,这样在保险方面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这主意怎么样?’ “他竟然问我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好玩的是,五点钟左右,当时我总算把他从那里劝走了,他认出了我,叫我菲尔,聊起了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 “昨天下午,我打电话去他住的旅馆,确定他出去了,然后我赶过去,跟一个听差和门房商量好,让他们今天早上等他走后去他房间里收拾好够这一趟用的行李,然后让人送到船上,说是我的。他以为他根本没行李,可是行李足够他来回用的了。我真的觉得这一趟横渡大洋对他很有好处,可是作家们多数神经都不正常,永远别想事先就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我没跟你说,”伦普说,“我讲完我的故事后,他把他的手,现在应该把枪给了我,命令我对自己开。” “噢,本一贯大方。”鲁尼恩说,“我惊讶的是他没提出把你领到甲板上去,向你开枪,把你扔下船呢。” “哎,”伦普说,“我需要再喝一杯壮壮胆,然后找我太太去挨训。我原先跟她说我碰到了一个人,我以为我们可以谈点生意,我可能不跟她吃晚饭了。可要是她看到我,不是全露馅了吗?” “可能吧。”鲁尼恩乐呵呵地说,“不过喝酒算我请客。” 第二天中午左右,布雷纳德醒了,喊乘务员,让他请管事来他的房间。 “菲尔,”鲁尼恩到了后布雷纳德说,“昨天晚上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对,可是你老早就睡觉了呀。” “菲尔,这个大旅行箱哪儿来的?” “我想是从你的旅馆来的。” “除了两个空包,我根本没带行李。” “你是准备根本不带行李就横渡大洋?” “我本来就没准备横渡大洋。对了,跟我整晚在一起的那人是谁,六十岁上下的,叫利普或者伦普什么的?” “噢,”鲁尼恩说,“那是弗雷德·伦普,是纽约州北部的一个针织品大制造商。” “哎,他这辈子过得很不幸,他都跟我说了。他跟我说的东西够写一本厚厚的长篇小说了。” “你干吗不写?” “因为他说的我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哎,”鲁尼恩说,“找时间让你们再聚聚吧。” “一定要,菲尔,”布雷纳德说,“不过在甲板上吧,在那儿他就没法要那么多酒了。他那把年纪,不该喝得这么厉害,会要他命的。” 有人喜欢冷冰冰 理发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我从卡特维尔那边还请了个理发匠,星期六来帮我的忙,不过别的时候,我一个人满应付得过来。不用我说你也看得出,这儿根本比不了纽约,另外,多数男的整天都在干活,没闲空来这儿坐,把自个儿收拾得精神点。 你刚到,不是吗?我觉得在这儿没见过你,我希望你会喜欢得待下来。我说了,这儿根本比不上纽约或者芝加哥,可是我们过得也很不错。不过自从吉姆·肯德尔被打死后,没以前那样好了。他活着时,经常和霍德·梅耶斯一起,把镇上的人逗得哈哈大笑。我敢打赌,跟国内同等规模的镇相比,没哪儿比这儿的人们笑得更厉害。 吉姆是个搞笑的家伙,荷德几乎跟他半斤八两。吉姆不在后,荷德想跟以前那样兴头不减,但是在可以说没人合作的情况下,想做到就很难。 他们以前在星期六经常搞出很多乐子。星期六的这儿,四点钟开始人就满当当的。吉姆和荷德六点钟左右晚饭一吃完就来了。吉姆会一屁股坐到那张大椅子上,离那个蓝色痰盂最近。不管原先是谁坐在那张椅子上,哎,吉姆一进来,那个人就会起来让给他坐。 你会觉得那就像是张专座,像剧院里有时候有的。荷德通常总是站着,要么踱来踱去,当然,有时候星期六时,他会在这张椅子上坐一会儿,理个发。 嗯,吉姆会在那儿坐上一阵子,除了吐痰就不张口,最后他会跟我说话:“惠特尼”——我正确的名字,也就是说我正确的大名叫迪克,不过这儿大家都叫我惠特尼——吉姆会说:“惠特尼,今天晚上你的鼻子像个玫瑰花苞,肯定是喝了你那种破香水。” 我就说:“没有啊,吉姆,不过你看上去倒像是喝了那玩意儿,要么是更差的。” 吉姆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他接着提高嗓门大声说:“没有,我啥也喝不到,这可不是说我不想喝点啥,我甚至不在乎是甲醇。” 荷德·梅耶斯就会接上话头说:“你老婆也不在乎。”这句话让大家都笑起来,因为吉姆跟他老婆的关系不是很好。她本来会跟吉姆离婚的,如果不是根本不可能得到赡养费,完全养活不了自己还有小孩。她永远也理解不了吉姆。吉姆的确有点糙,不过本质上是个好人。 他和荷德跟米尔特·谢波德开玩笑开得没完没了。我想你没见过米尔特,嗬,他的喉结更像是个香瓜。所以我给米尔特刮脸时,正要刮他脖子上这个地方,荷德会大声喊:“嗨,惠特尼,等一下!你切开之前,我们来赌一下,猜里面有多少颗瓜子,看谁猜得最接近。” 吉姆会说:“米尔特没那么贪吃的话,他就会点半个甜瓜,而不是一个,这样就不会卡在他脖子里了。” 大伙儿都哈哈大笑,米尔特自己也会挤出点笑容,尽管是他被当作笑柄。吉姆可不是个笑话精嘛! 那是他刮脸时用的杯子,搁在架子上,挨着查理·韦尔的。“查尔斯·M.韦尔”,他是药房的。他来刮脸来得有规律,一星期三次。吉姆的杯子挨着查理的。“詹姆斯·H.肯德尔。”吉姆现在不需要刮脸用的杯子了,可我还是把它留在那儿,只是为了想起从前。吉姆可不是个人物嘛! 几年前,吉姆给卡特维尔那儿的一间罐头公司当旅行推销员,那间公司卖罐头。整个州的北半部都归吉姆跑,一星期有五天都要到处跑。星期六他会来这儿讲那星期的经历,丰富多彩呢。 我想他是把更多心思用来开玩笑,而不是推销东西。最后,那间公司辞了他,他没去别的地方就回来了,跟每个人说他被炒掉了,而不是像多数人那样,说是自己辞的职。 那是个星期六,店里全是人,吉姆从那张椅子上站起身说:“先生们,我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被炒掉了。” 他们问他是不是当真,他说是,谁都不知道说啥好,直到吉姆自己最后打破冷场:“我一直卖罐头,现在轮到我自己被开掉了。” 你知道,他干活的那间公司是做罐头的,在卡特维尔。现在吉姆说他自己被开掉了。他可不是个笑话精嘛! 吉姆在旅行推销时,有一招玩得很绝。像这样,他坐火车时,会经过哪个小镇子,嗯,比如说像本顿镇吧。吉姆会往车窗外看,看那儿店铺的招牌。 比如有这么一块招牌:“亨利·史密斯干货店。”好,吉姆记下这个名字,还有镇的名字,不管到了哪儿,他都会寄回来一张明信片,寄给本顿的亨利·史密斯,不署名,但是会在卡片上写东西,类似“问问你老婆上星期跟他一起过了个下午的卖书人的事”,或者“问问你太太上次你去卡特维尔时,谁让她免受寂寞”,署的是:“一个朋友。” 当然,他从来不知道这种恶作剧真正有啥后果,不过他可以想像大概会发生点啥,这就够了。 丢了在卡特维尔的工作后,吉姆干活不是很稳定。他在镇上干零七杂八的活挣的钱,唉,几乎全花到杜松子酒上了。要不是各间店铺肯接济,他的家里人有可能饿死。吉姆的老婆试过去做衣服,不过在这个镇上,还没谁能靠做衣服发财。 我说了,要不是她明白她没办法养活自己还有小孩,就会跟吉姆离婚。她一直希望哪一天吉姆会戒了酒瘾,能多给她一点钱,而不是一星期两三块钱。 有段时间,不管吉姆在哪儿干活,他老婆都会跑去要他们把吉姆的工资交给她。可是这样干了一两回后,吉姆预支工资,让她无计可施。吉姆在镇上大肆宣扬,说他怎样智胜老婆。他可真能逗人乐! 但是只比老婆聪明,还不能让吉姆满意。老婆的行为让他生气,也就是想抢走他的工资,他决心找机会报复。好了,他一直等到伊文斯马戏团做广告要来镇上时,他跟他老婆和小孩说要带他们去看马戏。马戏团开演那天,他跟他们说他先去买票,然后跟他们在帐蓬进口处会合。 咳,他根本没打算去看,也没打算买票还是怎么样。他灌了一肚子杜松子酒,在赖特台球室躺了一天。他老婆和孩子等啊等啊,当然他没露面。他老婆身上一毛钱也没有,我想她哪儿也找不出来。所以最后她只得告诉孩子们此事完全取消,他们哭得好像再也没个完。 哎,好像是他们正在哭的时候,斯泰尔医生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可是肯德尔太太脾气倔,不肯告诉他,孩子们倒是跟他说了,医生坚持带他们还有他们的妈去看演出。吉姆后来得知这件事,他跟斯泰尔医生结下梁子,这是原因之一。 斯泰尔医生差不多一年前来的这儿。他是个长得特别英俊的小伙子,穿的衣服看样子总像是专门去订做的。他一年去底特律两三次,在那儿时,他肯定是找了裁缝为他量尺寸,然后订做一套衣服。这样差不多要多花两倍钱,不过穿到身上,比在店里买的要好看得多。 有一阵子,大家都纳闷像斯泰尔医生这样的年轻医生干吗要来我们这儿,这儿已经有了两个医生,老甘布尔和富特,他们俩在这儿已经有很多年,镇上看病的事都让他们包了。 后来流传开一个说法,说是斯泰尔医生的女朋友甩了他,是个宾夕法尼亚州北边哪儿的姑娘,他之所以来这儿,是想让自己躲得远远的,好忘掉这件事。他本人说他觉得在像这们这里,根本没什么综合医疗服务,刚好可以让一个好的全科医生来这儿开业,所以他来了。 不管怎么样,很快他就挣得能糊住口,不过别人告诉我他从来不跟人讨账。这儿的人没说的,有赊账的习惯,连我这行也是。要是我能收齐单单是刮脸的欠账,我就能去卡特维尔的默瑟旅馆住一星期,每天晚上看电影。例如,有个叫乔治·珀迪的家伙——可是我想我不该说闲话。 嗯,去年,镇上的验尸官死了,因为流感死了。肯·贝蒂,他叫这个名,是验尸官。所以他们得再挑个人当验尸官,好补他的缺。他们挑了斯泰尔医生,他一开始是笑,说他不想干,可大家非要他干。这可不是谁都抢着要干的工作,干这件工作一年到头落到手里的钱,只是差不多够买花园里的花种。不过医生是个好心人,只要磨他磨得够久,啥事他都不会拒绝。 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们镇上一个可怜的小伙子的事——保罗·迪克森——他十岁左右时从树上摔下来,碰到了头,留下一点后遗症,一直没治好,不缺胳膊不少腿,就是脑袋傻。吉姆·肯德尔以前叫他“布谷鸟”,吉姆对脑袋不正常的人都那样叫,只是他叫人们的脑袋是豆子。脑袋是豆子,疯子是布谷鸟——这是他另外一句俏皮话。只不过可怜的保罗没疯,只是傻。 你可以想像吉姆老是拿保罗寻开心,无所顾忌。他会叫他去白门面修车房买左撇子用的扳手,当然没什么左撇子用的扳手嘛。 有一回我们这儿举办展览会,胖子队和瘦子队赛了场棒球。比赛开始前,吉姆喊保罗过去,让他走很远的路去施拉德的五金店里买能打开投手区的钥匙。 只要吉姆操了心,什么恶作剧他都想得出来。 可怜的保罗总是有点儿对别人有疑心,也许是因为吉姆经常捉弄他。保罗跟别人没多少交往,只除了他的妈妈、斯泰尔医生还有镇上的一个姑娘,名叫茱莉·格雷格——应该说,她不再是个姑娘了,而是很接近三十或者三十多了。 医生刚到镇上时,保罗好像觉得来了个真正的朋友,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生的诊所,只是他回家吃饭或睡觉时,要么是看到茱莉·格雷格在买东西时,他才不在那儿。 他透过诊所的窗户一看到茱莉,就会跑下楼,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去了一间又一间铺子。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对茱莉很着迷,茱莉对保罗也总是特别好,让保罗觉得茱莉喜欢他跟着,不过当然,在茱莉那一方,只是因为同情他。 医生尽他所能来提高保罗的智力,有次他跟我说他真的觉得这个小伙子的情况有进步,有时候跟别人一样聪明,一样不糊涂。 不过我还要告诉你茱莉·格雷格的事。格雷格老头儿做的是木材生意,可是酗酒,死的时候钱几乎赔光,留下来的只有房子和刚刚够用的保险金,能让这个姑娘勉强过日子。 她妈妈有点儿是个半残废,几乎从不出门。老头儿死后,茱莉想卖了那个地方搬走,可是她妈妈说她生在这里,也要死在这儿。茱莉过得不容易,因为镇上的年轻人——哼,他们谁都配不上茱莉。 她去芝加哥、纽约还有别的地方上过学,说到啥她都能谈,可是你拿这儿别的年轻人来说,除了格洛丽亚·斯万森和汤米·梅恩,跟他们提别的,他们会以为你疯掉了。你没看过《美德的报酬》里面的格洛丽亚吗?可惜啊你! 嗯,斯泰尔医生到这儿还不到一星期,有一天来刮脸,我认出是他,别人给我指点过他,我就跟他说起我婆娘的事。我婆娘病了两年,不管甘布尔医生还是富特医生,好像都没办法让她的病情好转。斯泰尔医生说他会出诊来给她看病,不过要是她自己能出门,把她领到他的诊所更好,在那里可以检查得更全面。 我就把她领到了斯泰尔医生的诊所。我在候诊室等的时候,茱莉·格雷格进来了。有人进斯泰尔医生的诊所时,他里面的诊室里有个钟会响一声,让他知道有人来找他看病。 他就把我的婆娘撇在里面,自己走到外面的诊所,那是他和茱莉第一次见面,我想那就是人们所说的一见钟情。但也不是完全对等。这个年轻人是茱莉在这个镇上见过的最讲究外表的人,茱莉对他爱昏了头,但是在医生眼里,她只是位来看病的年轻女士。 茱莉和我一样,来找医生也是为了差不多同样的事。她妈妈让甘布尔医生和富特医生治疗多年没效果。她也是听说镇上来了位新医生,决定试试让他看病。医生答应就在那天出诊给她妈妈看病。 我刚才说在茱莉这头是一见钟情。我不是根据她后来的举动判断,而是她第一次在医生的诊所里看他的眼神。我根本没能力看透别人的心思,可茱莉是完全陷进去了,都写在她脸上呢。 再说回吉姆·肯德尔,他除了是个笑话王和喝酒很凶的人,哎,他追女人也很厉害呢。我猜他在为卡特维尔的人到处旅行推销时就玩得很花,另外,就在这个镇上,他也闹出过一两件风流事。我说了,她老婆本来会跟她离婚,只是离不起。 可是吉姆就像大多数男人,女人也这样,我想是吧。越是没戏,越是要想。他想得到茱莉·格雷格,想破脑袋想把她弄到手。只是脑袋他不说脑袋,而是说豆子。 咳,吉姆的习性,还有他讲的笑话都没能让茱莉感兴趣,而且当然,吉姆是个有妇之夫,所以他呢,不比一只兔子更有机会。这是吉姆自己喜欢说的话,一个人没机会当选还是怎么样时,吉姆总是说,他们不比一只兔子更有机会。 吉姆心里有啥可不会藏着掖着。就在这儿,当着一大群人的面,他不止一次说他看上了茱莉,谁能帮他搞上茱莉,他就欢迎谁去他家,他老婆和孩子也欢迎。可是茱莉不肯跟他有任何瓜葛,在街上碰到时,连跟他说话也不肯。吉姆最后看出来通常的招数完全没用,就决定来硬的。他有天晚上直接去了茱莉家,茱莉一开门,他就闯进去抓住她,可是茱莉挣脱了,吉姆没拦住,她跑到隔壁房间锁上了门,并给乔·巴恩斯打电话。乔是执法官,吉姆听出来她在给谁打电话,乔没赶来他就跑掉了。 乔是茱莉的爸爸的老朋友。乔第二天去找吉姆,告诉他再那么干,就会怎么怎么样。 我不知道这么一件小事怎么会传了出来。有可能是乔·巴恩斯跟他老婆说了,他老婆又告诉了别人的老婆,那些女的又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反正这件事传了出来,荷德·梅耶斯有胆量拿这件事跟吉姆开玩笑,就在这间铺子里。吉姆一点也没否认,可以说一笑置之,然后说要我们大伙儿都等着瞧,还说很多人试过让他出丑卖乖,可他总能扯平。 同时呢,镇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茱莉对医生爱昏了头。我想她根本不知道在她和医生在一起时,自己的表情怎样变了个样子,当然她不会知道,否则就会躲着医生。她也不知道我们都注意到有多少次她找借口去医生的诊所或者在街对面经过,然后张望他的窗户看他在不在。我为茱莉感到可惜,别的多数人也是。 荷德·梅耶斯一直给吉姆敲边鼓,说医生怎样比他捷足先登。这种玩笑话吉姆只当没听见,可以看出他正在计划恶作剧。 吉姆有一招就是会改变说话声音,说得能让你以为是个女的在说话,不管谁的声音,他都会模仿。要想知道他在这方面多在行,让我给你说说他跟我开过的一个玩笑吧。 你知道,在多数不管有多大的镇上,男的死了后都需要刮脸,请来刮脸的理发匠干这事要敲他五块钱,实际上不是敲死人,而是谁请就敲谁。我只收三块钱,因为就我个人来说,不是很介意给死人刮脸。死人比活人躺着安静得多。只是有一样,就是你不想跟死人说话,这让你有点孤单。 嗯,两年前那个冬天,有一天差不多是我们这儿最冷的时候,我在家里吃饭时,电话响了,我去接电话,里头是个女的声音,她说她是约翰·斯考特太太,她丈夫死了,请我过去给他刮脸。 老约翰一直是我的好顾客,可他们住在乡下,离镇上有七英里远,在斯特里特路上。尽管这样,我还是没法说不去。 我就说我会赶去,不过得坐小公共汽车去,除了刮脸的钱,可能还得另外出三四块钱。她,或者说那个声音说没关系,我就让弗兰克·阿博特开车送我去。等我到了后,给我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约翰本人!咳,他可不是跟只兔子一样活蹦乱跳嘛。 不用请私家侦探,就能琢磨出是谁跟我开了这个小小的玩笑。除了吉姆·肯德尔谁都想不出来。他可真能搞! 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让你知道他能把自己的声音掩饰得多好,让你相信说话的是别人。我可以发誓给我打电话的是斯考特太太的声音,不管怎么样,是个女的声音。 好了,吉姆等到能完全模仿斯泰尔医生的声音后,就开始找机会报复。 有天晚上,他知道医生去了卡特维尔没回来,就打电话给茱莉。她没问是谁,可那正是医生的声音。吉姆说他当天晚上一定得见她,有件事等不及要跟她说说。茱莉激动万分,要他去家里说,可他说他在等一个重要的长途电话,请茱莉这次就忘了矜持,去他的诊所。他说这对茱莉没啥坏处,谁也不会看到她,他只是一定得跟她谈一下。唉,可怜的茱莉上当了。 医生的诊所里总是开一盏夜灯,所以让茱莉觉得里面像是有人。 同时,吉姆·肯德尔去了赖特台球室,那儿有一大帮人在寻开心。大多数都喝了很多杜松子酒,这群人就连清醒时也粗鲁。他们总是很喜欢看吉姆开的恶作剧,吉姆让他们跟他去看好玩的事,他们就不打牌,也不打台球,跟着他去了。 医生的诊所在二楼。正好在诊所门外,有段台阶通向楼上。吉姆和他那伙人就藏在楼梯后面的黑地里。 好了,茱莉来到了医生的门前按门铃。什么动静也没有。她再按,按了七八次。然后她想开门,发现锁上了。这时吉姆弄出一点响动,茱莉听到了,等了一分钟后,她又说:“是你吗,拉尔夫?”拉尔夫是医生的名字。 没人回答,她肯定马上想到她被耍弄了。她几乎掉到了楼下,一伙人都跟着她。他们一直把她追回了家,大声起哄:“是你吗,拉尔夫?”还有:“哦,拉尔夫,亲爱的,是你吗?”吉姆说他自己没法起哄,因为他笑得太厉害了。 可怜的茱莉!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她都没在大街这儿露过面。 不用说,吉姆和他那伙人跟镇上的每个人都说了,每个人,除了斯泰尔医生。他们不敢告诉他,要不是保罗·迪克森,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这个可怜的“布谷鸟”——吉姆就是那么叫他的——有天晚上保罗在这间铺子里,吉姆正大吹大擂他把茱莉怎么样。保罗尽他所能,掌握了不少情况,就跑去医生那儿说这件事。 医生肯定是火冒三丈,发誓要让吉姆尝尝苦头。只是这件事有点不好办,因为如果传出去他揍吉姆一顿,茱莉肯定会听说,然后她就会知道医生也知道了,当然知道医生也知道这件事,会让茱莉比以往还要难堪。医生会干件啥事,但是需要仔细谋划。 好了,几天后,吉姆又来这儿,“布谷鸟”也来了。吉姆第二天要去打野鸭,他来找荷德·梅耶斯跟他一起去。我刚好知道荷德去了卡特维尔,到周末才能回来。吉姆说他不想一个人去,他想他得取消这件事了。这时可怜的保罗开口说要是吉姆肯带上他,他会去。吉姆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好吧,他想有个傻子总比没人强。 我估计他是打算把保罗领到船上,然后跟他开个什么玩笑,比如说把他推下水。不管怎么样,他说保罗可以去。他问保罗有没有打到过野鸭,保罗说没有,他甚至从来没拿过枪。吉姆就说他可以坐船上看他打,保罗表现好的话,也许会把枪借给他放两枪。他们约好第二天早上碰头,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吉姆活着。 第二天早上,我开门还不到十分钟,斯泰尔医生就进来了。他看上去有点紧张,问我有没有看到保罗·迪克森。我说没有,不过我知道他在哪儿,是跟吉姆·肯德尔去打野鸭了。医生说他也是那么听说的,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保罗跟他说过他死也不会再跟吉姆打交道。 他说保罗跟他说了吉姆跟茱莉开的那个恶作剧,还说保罗问过他觉得那个恶作剧怎么样,他告诉保罗不管是谁做出那种事,都不该留着活命。 我说这事做得是有点缺德,可是吉姆只是什么样的恶作剧都忍不住想开,不管有多缺德。我还说我觉得他本质还是挺好的,只是满肚鬼点子。医生转身走了。 中午时,他接到老约翰·斯考特的电话,吉姆和保罗去打野鸭的那个湖在约翰的地盘上。保罗几分钟前跑到他家,说出了桩事故。吉姆打了几只野鸭,然后把枪递给保罗让他试试运气。保罗从来没开过枪,心里紧张,颤抖得厉害,控制不住枪。他开了枪,吉姆倒在船上,死了。 斯泰尔医生因为是验尸官,他跳上弗兰克·阿博特的破车,冲去斯考特的农场。保罗和老约翰在湖边的岸上。保罗已经把小船划到岸边,不过他们仍把尸体留在船上,等医生来。 医生检查了尸体,然后说他们最好把尸体拉回镇上。留在那儿或者等陪审团是没用的,因为那一清二楚是过失杀人。 我个人来说,永远不会让跟我在一条船上的人开枪,除非我有把握他们对枪懂点儿。吉姆是个笨蛋,让一个新手拿他的枪,更何况是个傻子。吉姆大概是自作自受。不过我们这儿的人还是想他。他没说的,真是个搞笑的家伙! 湿着梳好,还是吹干再梳? 有人喜欢冷冰冰 该谁发牌了?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要知道,这是我和汤姆结婚以来,第一次跟真正的朋友在一起。我称你们为我的朋友,我想你们会觉得好玩,因为我们以前还没见过面呢,可是汤姆嘴里说你们说了那么多,他有多么想念你们,还有他多么渴望见到你们什么的——嗨,就好像我跟你们认识了一辈子,像他一样。 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圈子,跟他们打桥牌、跳舞,可是当然,我们到这儿才三个月——至少我是——认识这么短时间的人,对了,不像认识了一辈子的人,就像你们和汤姆。多少次啊,汤姆说他不管得付多大代价,他都愿意跟阿瑟和海伦在一起,还有他在这儿只能跟我这个小可怜还有新朋友在一起,他有多么厌烦! 阿瑟和海伦,阿瑟和海伦——他说你们说得那么多,我没嫉妒倒是奇怪了;特别是你,海伦。小时候,你肯定是他真正的好朋友。 他几乎所有的童书,前面都写有你的名字——“海伦·伯德·斯特朗送给托马斯·坎农”。他见到你们开心之极!我也开心。只用想一想吧,我终于见到了出色的海伦和阿瑟!你们一定得原谅我直呼其名,我想到你们就是那样想的,就是说不出口格拉茨先生和太太。 不,谢谢你,阿瑟,不要了,两杯是我的量,我已经超过了这个量,晚饭前喝了两杯,现在是这个。可是见到汤姆最好的朋友机会难得。我敢打赌汤姆心里在想但愿他也可以举杯庆祝,不是吗,亲爱的?他想的话当然可以,不过他一旦决定好一件事,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我从来没见过像他这样意志坚强的人。 我真的觉得他戒酒戒了这么久很不简单,一个以前——唉,你们跟我一样,都知道,很可能更清楚得多,因为你们以前跟他在一起那么久,我知道的只是他告诉我的。他告诉过我以前在匹茨堡——好了,汤米,我再也不会说一个字。可是现在结束了,谢天谢地!我们结婚后他滴酒不沾,整整三个月!他还说是永远,不是吗,亲爱的?尽管我不介意别人喝酒,只要喝得适量。可是你们知道汤米,他干什么都要到量。就像他以前在体育上—— 好了,亲爱的,我不会让你脸红。我知道你多么不想成为别人关注的焦点。可是如果连吹嘘自己的丈夫都不行,那可就太糟糕了。他所做的或者已经做过的好像都那么棒,但这是不是只因为我们结婚才这么短?你对阿瑟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海伦?你四年前嫁给他的,不对吗?你们私奔的,不是吗?瞧,你们的事我全知道。 噢,你们在等我?我们要抽对家吗?我们干吗不两家人打?如果我跟汤姆打对家,我打什么臭牌的话,感觉就没那么糟糕了。他从来不训人,不过他的确会狠狠瞪我。但最近不是很经常:我不像以前那样,会犯一些很笨的错误。我现在打得很好,不是吗,汤姆?你最好也这么说,因为如果我打得不好,那就是你的错。你知道汤姆得教会我打这种牌。我们订婚前,我还从来没打过呢。不敢想!我想我一开始打得很糟糕,可汤姆是个大好人,那么有耐心!我知道他本来以为我永远学不会,可我骗了你,不是吗,汤米? 不,确实,我宁愿打牌,别的几乎什么都不想干。不过你会唱歌给我们听,不是吗,海伦?我是说过一会儿。汤姆跟我吹过你的唱歌功夫,我特别想听。 我们打什么?对,打一分钱完全可以。跟别人我们通常是每个人半分,一家人一分。不过一个人一分钱也可以,我想我们现在玩得起了,不是吗,亲爱的?汤姆还没告诉你他升了职,他——好了,汤米,我会闭嘴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别人谈论,可是你的太太忍不住有一点点为你感到自豪,而且我想你最好的朋友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不是吗,你们说? 可是汤姆是我所认识的最神秘兮兮的人,我相信他甚至有些事情瞒着我!不过没那么多。通常我知道他有什么事情捂着的话,会一直追问他,直到他招出来。他经常说我该去当个律师或者侦探,就凭我能从别人嘴里掏话这一点。你不是吗,汤姆? 比方说,要不是我非让他告诉我,我就永远不会知道他跟耶鲁大学那几个人的事儿,他们是打橄榄球的,要命。你们不知道?别,汤姆,就算你不乐意,我还是要告诉阿瑟。我知道你会感兴趣的,阿瑟,不只因为你是汤姆的朋友,而且是考虑到你自己就是个很有名的运动员。让我看看,怎么回事呢,汤姆?你得帮帮我。好吧,我说得不对的话,你纠正我。 好吧,汤姆在耶鲁大学的朋友听说他上高中时是个很棒的橄榄球员,他们就让他试试看能不能进入耶鲁校队。汤姆以前一直当中卫,当中卫需要跑得很快,汤姆可是跑得贼快。他现在还能。我们订婚后经常赛跑,跑赢了的奖品是——好了,汤米,我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反正他现在还能把我打败得落花流水。 好了,他想在耶鲁校队当中卫,挺顺利,队里别的人都说他会一举成名。然后有一天,他们正在训练时,泰克思·琼斯,不,泰德·琼斯——他是主教练——他训了汤姆一顿,因为汤姆把信号弄错了,可汤姆证明错的是琼斯,他对了,琼斯就永远没能原谅他。他让汤姆不当中卫,而是当擒抱的人或者边锋或者别的位置,在那个位置,没什么好做的,跑得快也不顶用。汤姆看出琼斯针对他,就不干了。不是这样吗,汤姆?嗯,反正是因为什么事。 噢,你们在等我吗?对不起,你叫的什么牌,海伦?你呢,汤姆?你叫了加倍?阿瑟不叫?噢,让我看看。我真希望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有时候他叫了加倍是什么意思,可我老是忘了这是什么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让我看看,他叫加倍的是黑桃2,不是吗?那意味着我不能再叫牌,这我可有把握。嗯,我不叫。噢,对不起,汤米!我知道我弄错了,请原谅,可是也许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能赢他们。谁先出? 我这会儿不说话了,尽量把思想集中到打牌上。你没必要那样看我,汤姆。我努力的话,能做到不说话。不过的确有点难以集中思想,嗯,在激动的时候。不单是见到你们,而且是每次外出的时候。我过蜜月那会儿真的很糟糕,可是话说回来,过蜜月足以让谁都紧张。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住进芝加哥那间旅馆那次——好吧,汤米,我不说,不过我可以说说碰到贝克两口子的事。 他们跟我们的岁数差不多,我很早就认识他们,全世界我最不愿意碰到的就是他们,可是我们在芝加哥的州大道碰到了他们,他们非要我们去他们的旅馆吃饭不可。饭前,他们把我们带到他们的房间去,肯——就是贝克先生——肯调了几杯鸡尾酒,不过我一点也不想喝,而汤姆在戒酒。他说度蜜月里戒酒,真会挑时候!肯说。 “别引诱他,肯。”我说,“汤姆现在不像你、格蒂还有我们别的人这样能喝,不过他喝起来就打不住。”格蒂就是贝克太太。 肯就说他干吗要戒酒,我说他戒酒有个好理由,那就是他已经答应我他会,就在我们结婚那天,还说我要是看到他再喝酒,我就会知道—— 你出的什么?一个2?嗬,谢天谢地,这牌没法打了!噢,这样的确能打成牌,不是吗?因为汤姆叫了加倍,我没再叫?可不是很糟糕吗?噢,亲爱的,请原谅我,我保证从现在起注点意!这把牌可怎么打?噢,对了,我全是方便了阿瑟。 我刚才在跟你们说贝克两口子的事,最后肯看出来他没法让汤姆喝一杯,就很不乐意地放弃了。可是想想看,我们竟会在度蜜月时碰到他们,当时我们谁也不想见!我想谁都不会,除非他们已经互相厌倦了,我们肯定没有,对吗,汤米?现在还没有,对吗,亲爱的?而且永远也不会,可是我想我最好只代表我自己说吧。 哎呀!我又说话了!可是你们看,我们这是第一次跟我们很喜欢的人在一起,我是说,你们是汤姆最好的朋友,有机会跟认识他很久的人聊聊真好!我们在这儿来往的人几乎全是生人,她们除了自己还有丈夫挣多少钱以外,别的都不谈。你永远没办法跟他们聊值得一聊的事,比如书本。我是个书虫,可是我真的相信我们认识的女人中有一半不识字,或者说她们不读书。你要是跟他们提起什么真正值得一读的小说,比如《黑牛》,她们会觉得你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你叫了无将牌,不是吗,汤姆?阿瑟不叫,让我看看。真希望我知道该怎么办。5点的牌我一张也没有——要命!等一下。我希望谁能——我知道我应该叫——不过,哎,我不叫。噢,汤姆,你从来没见过我这把糟糕的牌,我不知道我本来可以怎么叫。 我可不是拿了把最烂的牌!我当然相信这句俗话:“牌场失意,情场得意。”不管谁编出来的,他肯定是想到了我。我不想放下这把牌,亲爱的,我知道你会说我本来应该怎么做。咳,你看吧!让我看看你手里的,海伦!噢,汤姆,她有——可是我绝对不能说,不是吗?不管怎么样,我是明手。这点还好,我是明手时就根本不会打错牌了。我相信汤姆很多时候都会叫牌超过别人,这样我就成了明手,不会打出可笑的牌。可是说起来,我比以前好多了,不是吗,亲爱的? 海伦,你不介意告诉我你这件礼服哪儿买的吧?克兰德尔和耐尔逊商店?我听说过这间店,不过我听说特别贵。当然谁也不能指望不花钱就能买到那样一套。趁在这儿,我得买几件。我想最好也去那儿买,如果他们的东西不是贵得离谱的话。我结婚后还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呢,这套衣服我穿得太久了,都有点很讨厌了。 汤姆总是催我买衣服,可我好像还不习惯花别人的钱,尽管在花汤姆的钱之前,花的是我爸爸的钱,但是那不一样,你们不觉得吗?当然一开始我们没有很多钱可花,不是吗,亲爱的?可是现在既然我们自己也升了职——好了,汤米,我再也不会说一个字。 噢,你们不知道他们想让汤姆竞选市长吗?汤姆在扮鬼脸让我闭嘴,可是我看告诉他最好的朋友没什么不好。他们知道我们不是那种爱自吹自擂的人,汤米。我真的觉得这很有面子,他在这儿才住了一年多一点时间。这件事情是有天晚上提起来的,当时格思里两口子来我们家打桥牌。格思里先生——也就是A.L.格思里——他是这儿的大木材商。他拥有——他拥有什么来着,汤姆?噢,对不起。不管怎么样,他身家百万,嗯,至少有几十万吧。 他和他太太来我们家打桥牌。他太太最最古怪了!你一看到他,就会想着她是个宿舍管理员什么的。她穿的衣服难看之极。嗬,她那天晚上穿了件——说实话,你保准会说那是件孕妇装,没道理嘛。我第一次遇到她——哎,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从布赖恩·摩尔学院毕业,她娘家是费城最老的家族之一。你绝对不会相信。 她和她丈夫打桥牌时特别有意思。她丈夫觉得根本不应该有打牌的惯例,他说大家还不如互相告诉手里有什么牌呢,所以他根本不会注意所谓什么报信、加倍叫牌等等。她每样惯例都要讲,所以你可以想像他们相处得怎么样。干架!不是真的干架,你知道,而是吵架。也就是说,她丈夫吵。谁跟他们一块儿打牌,都特别难堪。说实话,要是汤姆像格思里跟他太太那样和我说话,哼——他们不是很糟糕吗?噢,对不起! 她是波特兰这里第一个来上门拜访的女人,我觉得她特别好,尽管如果我在门口看到她,保准会把她当成个卖书的,或者是个找工作的厨子。她穿了件——咳,我形容不好。不过她能来看我们真是好心,在这儿,她是真正跟我合得来的人——咳,那是汤姆被任命为副总裁之前。什么?噢,我从来没想到他给你们写信没提这个! 可是格思里太太表现得来见我们对她而言是个很大的荣誉,我喜欢看到人们那样子,就算我知道那不过是嘴上抹蜂糖而已。“嘴上抹蜂糖”,这可不是个好玩的说法?有人在波特兰的一个杂耍节目上说的,我们离开前的星期一晚上去看了。他是个说笑话的——叫杰克·布鲁克斯还是耐德·弗洛里什么的。它的意思是——咳,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但是过了头几分钟后,我们过得难受极了。我从来没认识有谁像他那么沉默,我自己跟生人在一起有点拘束。你笑什么,汤米?我还不认识别人的时候有点拘束。也许不完全是拘束,可是,咳,就算是拘束吧。 我从来没经历过那么尴尬的场面。我们都一句话也不说,对她穿的衣服,我几乎忍不住要笑。不过你认识她以后,就不会在意她的衣服了,尽管一直很难憋住不告诉她要是——还有她的头发!可是她桥牌打得特别好!比她丈夫好很多。你知道他不肯按惯例打牌,他说那正好像互相告诉手里有什么牌。他们打牌的时候吵得很厉害。也就是说,她丈夫吵。她不错,话也不多,他们怎么会相爱,真是难以猜透。不过像有句俗话或者说谚语什么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不是吗?要么反过来说才对? 可是我要说的是他们想让汤姆当市长。噢,汤姆,只赢了两墩?嗨,我觉得打得特棒!我给你的这把牌很糟糕,海伦有——你没有什么,海伦?你有A,黑桃K。不,汤姆有K。不,汤姆有Q。要么是黑桃?你有红桃A。不,那张牌在汤姆手里。不,他没有。你刚才有什么?汤姆?我看不出来你叫什么。当然,我打得糟糕,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噢,对了,关于格思里两口子。他们挺有意思,俩人那么格格不入。我从来没见过趣味那么不一致的。比方说,格思里先生喜欢开车,格思里太太很讨厌,她只要坐在车上,会从头难受到尾。格思里先生喜欢玩得开心,跳舞,打高尔夫球,钓鱼,看演出,那些事情。格思里太太除了给教堂做事和架桥工作,别的都不感兴趣。 “架桥工作”。我的意思是打桥牌,不是架桥工作。滑稽,不是吗?不过他们还是相处得特别好,那是在他们不打牌或者一起做别的事的时候。可是他们偏偏互相选中,这真的好像奇怪。尽管这样,我想几乎没一对夫妇会在每件事上都意见一致。就拿汤姆和我来说吧,你们会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好像我们在所有事情上看法一致,也就是说,几乎所有事。我们意见不一致的都是小事,无关紧要,比如音乐。汤姆对爵士乐、布鲁斯和舞曲很着迷,喜欢欧文·伯林、格什温和杰克·克恩斯。他总是追着听电台上播的东西,我只想听严肃的、古典的东西,比如《诙谐曲》和《印度爱情诗》。汤姆对埃德·韦恩五迷三道,我根本看不出他有什么好,就凭他说了笑话自己笑就让我倒了胃口。如果我要花时间和金钱去看戏,我想看值得一看的——《笨蛋》或者《闪电》。 还有吃的东西。汤姆坚持,要么说以前坚持要吃的,是早餐得极为丰盛——水果,麦片粥,蛋,烤面包和咖啡。我只想吃一点点水果、不抹果酱的烤面包片和咖啡。我想这对健康更有益得多。这是我让汤姆改掉的习惯之一,也就是吃丰盛的早餐。我们刚结婚后,他另外还有个习惯,就是下班一到家就脱鞋,换上在卧室里穿的拖鞋。我觉得一个人不能因为结了婚就邋遢起来。 可是最糟糕的是睡衣!有什么关系呢,汤米?海伦和阿瑟不介意。我觉得这有点滑稽,你以前那么守旧。我是说汤姆总是穿一件睡袍,直到我不让他穿。那可是经过好一番斗争的,相信我好了!我不得不威胁他不买睡衣的话,我就会离开他。他肯定不愿意那样。这会儿他因为我讲了这件事而生我的气,不是吗,汤米?我只是忍不住。我想在这年代,这岁数,这样很滑稽。我希望阿瑟不穿,我指的是睡袍。你不穿,是吗,阿瑟?我就知道你不会穿。 噢,你们在等我吗?你说什么,阿瑟?方块2?让我看看这意味着什么。汤姆原来叫牌叫2,那意味着他没大牌。我纳闷——可是当然你有——天哪!我在说什么!我想我最好只是按兵不动,不叫。 我要告诉你们什么来着?关于——噢,我没给你们说过汤姆当作家的事吗?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那方面有天份,结婚后才知道。我在拆开他的旧文件什么的时候,看到他以前写的一首诗,最悲哀、最多情善感的诗!当然,他是很久以前写的,上面的日期是四年前,在我遇到他之前很久,所以没让我很嫉妒,尽管它是关于另外一个女孩的。你不晓得让我发现了吧,汤米? 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还写过一个短篇小说,他把它寄给了四家杂志,却全被退了稿。不过我跟汤姆说那不代表什么。等你看了杂志印出来的一些东西,哎,他们不喜欢你的倒是你的光荣呢。只是汤姆写得那么辛苦,熬夜写了又写,退稿有点叫人失望。 这个短篇是关于两个男的跟一个女的,他们都一块儿长大,其中一个男的特别受欢迎,又有钱,又英俊,还是个了不起的运动员——像阿瑟那样的。哎,阿瑟,当个税务律师不错吧?另外那个男的只是普通人,没多少钱,可那个女孩似乎更喜欢他,并答应等他。然后这个人辛苦工作挣够了钱,让他上了耶鲁。 另外一个,有钱的那个,上了普林斯顿,并且因为是个运动员还有别的方面大出风头,他比他的朋友早很多就从大学毕业,因为他的朋友得先去挣钱。那个有钱的追着女孩要她嫁给他,他不知道女孩已经答应了另一个。不管怎么样,那个女孩等够了跟她订了婚的男的,去跟另一个私奔了。短篇的结尾是被抛弃的男的在那两人回家后欢迎他们,装做一切都挺好,尽管他的心都碎了。 你脸红什么,汤米?根本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觉得这篇写得很好,编辑有一点点脑子的话,就会要了它。 不过,我还是相信真正的编辑对收到的短篇连一半都不会看。事实上,我知道他们不会。你要么得有名,要么得有人帮忙,然后才能发表东西,要么掏钱给杂志发表东西。当然,如果你是罗伯特·钱伯斯或者欧文·R.科布,不管你写什么,他们都会发表,管它好不好。但如果你是像汤姆这样没名气的人,就没机会。他们只是把你的短篇留得够久,让你以为他们在考虑,然后他们退稿,附一封格式信,说他们没法用,甚至不说为什么。 你记得,汤姆,我们在哈蒙德夜粉放在红色小总粉放在红色小会遇到的那位哈斯廷斯先生。他是个作家,里头的门道全晓得。他告诉过我他跟有本杂志的经历,我忘了是哪本,不过是本重要的杂志。他写了个短篇寄给他们,他们退了稿,说没法用。 好了,过了不久,哈斯廷斯先生正在芝加哥的一间旅馆里,有个听差在找某某先生——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不过是退稿那本杂志的编辑,朗克尔,或者拜厄斯或者别的什么名字。这个人——叫什么名字的——正好在那儿,听差叫他时他答应了,后来哈斯廷斯走到他跟前做了自我介绍,告诉那个人他往他的杂志寄过一个短篇,那人说他一点也不记得。他还是编辑呢!当然他从来没看。怪不得汤姆的短篇老是被退稿! 他说他已经寄够了,就在前不久,他要撕掉,可是我让他留下来,因为我们可能什么时候遇到懂门路的人,能让哪位大编辑过过目。杂志上登的有些东西就像是编辑的亲戚朋友或者哪个不想伤害他们感情的人写的。汤姆真的会写东西! 我希望我还记得我找到的那首诗,我背下来过,可是——等等!我相信我现在还会背!别说话,汤米!会伤害谁吗?让我试试,是这样的: “我本以为她歌声的甜美 会永永远远属于 我;我本以为(噢,往好里想!) 我的小鸟真正是我的! “可是似乎承诺之所以做出, 便是为了打破。我所有的梦想 退色并让我独自备受打击。 我的小鸟,唉,已经飞走!” 漂亮是吧。他四年前写的,怎么了,海伦,你出错牌了!咦,汤姆,你知道你喝的是威士忌吗?你说过——怎么了,汤姆! 有人喜欢冷冰冰 此处禁止喧哗(安静区)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哎,”医生硬邦邦地说,“你感觉怎么样?” “噢,我想挺好吧,”病床上的男人回答道,“还有点头晕,别的没什么。” “你麻我最喜欢。之醉了一个半钟头,这会儿不是很清醒,一点也不奇怪。不过你好好休息一晚上就会好点,我给莱昂斯小姐留点让你睡觉的药。我现在走了,莱昂斯小姐会好好照顾你。” “我七点下班,”莱昂斯小姐说,“要跟我的G.F.去看电影。不过哈尔西小姐挺好,她是这层楼的夜班护,现在应该把士。你想要什么,她都会给你拿来。我可以给他吃什么,医生?” “什么也别,我明天到了再说。他什么都不吃更好。只是一定得让他保持安静,别让他说话,别跟他说话,也就是说,你要是能忍住的话。” “忍住!”莱昂斯小姐说,“我说,如果我想,我可以是斯芬克斯老太太她本人呢!有时候我可以一坐几个钟头——也不是一个人——一个字也不说,只是想啊想啊,还做白日梦。 “我有过一个G.F.在巴尔的摩,我在那里接受的培训,她经常叫我哑巴,不是因为我像有些人那样是哑巴——你知道——而是因为我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她会说:‘给你一分钱,告诉我你在想啥,埃莉诺。’那是我的名字——埃莉诺。” “好吧,我得赶紧走了。明天早上见。” “再见,医生。”医生出去时,病床上的人说。 “再见,考克斯医生。”门关上时,莱昂斯小姐说。 “他这个人好像特别好,”莱昂斯小姐说,“也是个好医生。我这是第一次跟他的病人。他会表扬一个女孩子有脑子。这儿的医生大多数对待我们就好像我们是笨蛋什么的,比如霍兰医生。我上星期跟过他的一个病人,他对待我就好像我是个笨蛋。最后我告诉他,我说:‘我可不像我看上去那样傻。’她星期五晚上死了。” “谁?”病床上的人问。 “那个女的,我跟的病人。”莱昂斯小姐说。 “你跟医生说你不像看上去那样傻之后,他怎么说?” “我不记得了。”莱昂斯小姐说,“他说‘我希望不是’还是什么。他又能怎么说?乖乖,差一刻就到七点了。我根本没想到这么晚了。我得赶紧把你安顿好过夜,还会告诉哈尔西小姐好好照顾你。我们要去看《荣誉何价?》,我要跟我的G.F.一起去看,她B.F.给我们的票,看完电影他跟我们碰头,带我们去吃晚饭。 “玛丽安——她是我的G.F.——玛丽安对她的B.F.五迷三道的。听玛丽安说,她的B.F.也对她迷得很。可是我今天中午跟玛丽安说——她打电话给我——我跟她说:‘他那么迷你的话,干吗不求婚?他很有钱,又没什么包袱,依我看,他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特别想跟你在一起,他没理由不跟你结婚嘛。’她就说她B.F.也许今天晚上就会求婚,我告诉她:‘别傻了!他要是想向你求婚,他会拉上我吗?’ “不过说起他很有钱,那是个笑话。他跟玛丽安说他有,玛丽安就信了。我还没见过他,不过从他照片上看得出,他一星期能挣二十五块钱就算走运。玛丽安觉得他肯定有钱,因为他在华尔街。我告诉她,我说:‘在华尔街根本不代表什么。他是干吗的?应该这样问。你知道跟别的地方一样,那儿的大楼也得有看门的。’可是玛丽安觉得他是上帝什么的。 “埃莉诺老是问我难道不觉得她的B.F.是我所见过的最英俊的。我跟她说对,没错,可我这是跟你说,我想谁也不把他错认成理查德·巴塞尔迈斯。 “噢,说起来了!我见过他一次,他正从阿尔贡耿旅馆出来!他最英俊了!甚至比银幕上更英俊。罗伊·斯图尔特。” “罗伊·斯图尔特是谁?”病床上的人问。 “噢,就是我正跟你说的这个人,”莱昂斯说,“他是我G.F.的B.F。” “也许我是个D.F.(译注:似指“damnfool”),不过你可不可以告诉我B.F.和G.F.是什么?” “咳,你真笨,不是吗!”莱昂斯小姐说,“G.F.是女朋友,B.F.是男朋友。我还以为谁都知道呢。 “我现在要出去了,去找到哈尔西小姐,交代她要对你好点。可我最好不去说。” “为什么不?”病床上的人问。 “哦,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件古怪的事,上次我在这间医院跟一个病人时发生的。那个病人当天动了手术,你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英俊的。我下班时,交代哈尔西小姐对他好点,就像我要去跟她交代你的事一样。第二天早上我回来上班时,病人死了。这算不算古怪?” “可不是!” “哎,”莱昂斯小姐说,“晚上睡得好吗?不管怎么样,你的气色好多了。你觉得哈尔西小姐怎么样?你注意到她的脚脖吗?我几乎从来没见过谁的脚脖那么细。可爱。我记得有一天泰勒——是个实习医生——他说如果只看我们的脚脖,我的和哈尔西小姐的,他分不清是谁的。当然,我们别的方面一点也不像。她马上快三十岁了——咳,谁也不会把她当成茱莉娅·霍伊特。海伦。” “谁是海伦?” “海伦·哈尔西,海伦,那是她的名字。她跟波士顿的一个人订婚了,那人要去上塔夫茨大学,想当医生。可是死掉了,海伦还随身带着他的照片。我告诉她为一个死了四年的人不开心是犯傻,另外,女孩跟医生结婚也是个笨蛋,医生的借口太多了。 “我嫁人的话,他可得是个上班时间正常的人,比如在华尔街还是别的哪儿。那样,他不回家时,就得想个比‘在跟病人’更好的理由。我以前经常跟我姐姐用那个理由,当时我们一块儿住。碰到我回去得晚,我就会告诉她我在跟病人,她从来听不出真假,可怜的老姐!她嫁了个要命的加油工!不过她长得不好,找不到真材实料的人。我在给他们织这个,是个桥牌桌的罩,给她当生日礼物。她就要二十九岁了,那不好像是老了吗?” “也许对你来说是,对我来说可不是。”病床上的人说。 “你有四十岁了吧,对不?”莱昂斯小姐说。 “就快了。” “你说我有多大?” “二十三。” “我二十五了,”莱昂斯小姐说,“二十五,四十,差十五岁,可是我认识两口子,丈夫四十五,妻子只有二十四,他们过得挺和睦。” “我也结婚了。”病床上的人说。 “你当然结了!”莱昂斯小姐说,“我前面跟的四个病人全是结了婚的。不过在这件事上,我宁愿跟随便哪个男病人,而不是女的。我讨厌女的!我是说生病的,她们对待护,现在应该把士像对待狗一样,特别是漂亮的护,现在应该把士。你在看什么?” “《名利场》。”病床上的人回答道。 “《名利场》,我还当是份杂志呢。” “没错,有一份杂志,还有一本书,都叫这名字,这是书。” “是说一个女孩的吗?” “对。” “我没看过。我一直在忙着织这个,给我姐姐当生日礼物,她快二十九岁了。这是个桥牌桌罩。长到那岁数后,剩下的差不多只有打桥牌或者玩填词游戏。你迷填词游戏吗?有一阵我特别迷,可是我玩够了。他们让往里面填的词真是没道理,比如有一天,他们让填一个词,只有三个字母,指‘一种细长的鱼’,打头的字母得是‘e’。只有三个字母,不可能对嘛。我就说如果他们错成那样,有什么用呢?人生苦短,我们只活一次。你死了后,会死很久。 “那是我的一个B.F.以前常说的。他真好玩!不过他对我很迷,我本来有可能嫁给他呢,如果不是一个G.F.在他面前造我的谣。居然自称是我的朋友!查理·皮尔斯。” “谁是查理·皮尔斯?” “我以前的B.F.,我的那个G.F.在他面前造了我的谣。我告诉他,我说:‘喂,要是别人说我什么你都相信,也许我们最好永远分手,我不想跟一个听到关于我的不管什么谣言都相信的人捆在一起。’他就说他不会再跟我吵架了,可是我说我看我们分手最好。两年前我看到了他们的结婚启事,当时我还在巴尔的摩培训。” “他娶了造你谣的那个女孩吗?” “对,那个可怜鬼!我肯定他是心满意足了!他们可是半斤八两!不过说起来他挺好的,爱上那个女孩之前一直是。他以前很体贴我,好像我是他妹妹什么的。 “我喜欢男的尊重我。大多数家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就想亲你。 “天哪!我今天早上可真瞌睡!理所当然嘛。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几点回家,要么说是今天早上?哈,是三点半。要是我妈这会儿看到她的小女儿,她可是有话说!不过我们玩得开心,先是去看了电影——《荣誉何价?》——我和我的G.F.——然后她的B.F.跟我们碰头,带我们打的去了巴尼·加兰特夜粉放在红色小总粉放在红色小会。现在驻场的是皮维·拜厄斯的乐队,他以前在惠特曼的乐队里。乖乖!他可真会跳舞!我是说罗伊。” “你G.F.的B.F.?” “对,可是我相信罗伊不像我的G.F.说的那样对她着迷。不管怎么样——可这是个秘密——玛丽安出去补妆的时候,罗伊记下了医院的电话,说中午左右会给我个电话。乖乖,我真瞌睡!罗伊·斯图尔特!” “哎,”莱昂斯小姐说,“我的病人怎么样了?我来晚了二十分钟,可是说实话,我能来还真是个奇迹呢!连续两晚上让本人可是受不了了!” “又去了巴尼·加兰特夜粉放在红色小总粉放在红色小会?”病床上的人问道。 “没有,不过是跳舞,几乎跟前天一样晚。今天晚上不一样了,我一到家就睡觉。不过我的确过得很快活。我对某个人可是着迷得很呢。” “罗伊·斯图尔特?” “你怎么猜到的?不过说实话,他可真棒!跟我碰到过的大多数家伙都不一样。他说的话太要命了,完全能让人笑疯。我们聊了书本还有读什么,他问我是不是喜欢诗歌——只是他称为‘死哥’——我说我很迷诗歌,埃德加·G.盖斯特差不多是我最喜欢的,然后我问他喜不喜欢吉卜林,你猜他怎么说?他说他不晓得,他又没开过吉普。 “他这个人滑稽透顶!我们只是在屋里一直坐到十一点半,什么也没干,只是聊天,时间过得好像我们在看电影。他比电影还好看。不过我最后注意到有多晚,问他难道不觉得最好该走了,他说我跟他走他才走,我就问那时候还能去哪儿,他说他知道一间旅馆,只是稍微远点儿。我不想去,可他说我们只跳一首曲子,我就跟他走了,去了杰里科旅馆。 “我那个时候出去,不知道我住地方的那个女的怎么看我,可他跳舞跳得真的很棒,真是位十全十美的绅士!当然我们跳了不止一曲,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两点钟了。我们还喝了点杜松子洒,不过他只亲了我一下,是在我们说晚安的时候。” “你的G.F.玛丽安怎么办?她知道吗?” “我和罗伊的事?不知道,我总是说有些事不知道也好,免得受伤害。另外,也没什么让她知道的——现在还没有。不过你听着,她要是有哪怕一丁点儿机会,我要是觉得罗伊在乎她一点点,我就绝不会接受他跟我好。我希望我不是那种人!可是至于他们之间有过任何当真的感情,咳,现在也凉下来了。我就是知道!她不是适合罗伊的女孩。 “首先,尽管她说起来还算漂亮,可她气色差,发质差,她的身材,咳,就像滑稽电影里的女的。对罗伊来说,她不够活泼。她宁愿待在家里,而不是去干别的,待在家里!等你找不到人约你出去,还有大把时间可以那样啊。 “她永远当不了罗伊的妻子。他再过一年就会发财,也就是说,如果他在华尔街像他预期那样顺利的话。像他那样将来有钱的人需要一个适合过那种生活的妻子,偶尔能去娱乐一下,出去一下,他可不想要个妻子拖后腿。他英俊得让玛丽安配不上。像他那样英俊的人需要一个漂亮的妻子,否则你马上就会知道哪个漂亮女孩会偷走他。不过说他们结婚是傻话,罗伊得先向她求婚啊,他可是不会的。我知道!所以我根本没觉得我是个第三者。 “反正你知道那句老话了,爱字当头,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过我在耽误你看书。噢,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哈尔西小姐说你的一句T.L。你知道什么是T.L.(译注:似指“tenderline”)吧?” “知道。” “噢,那好,你跟我说一句,我告诉你这句。” “可是除了跟医生,我还没和别人说过话呢。我自己可以说一句,他问我觉得你怎么样,我说挺好。” “是傻话,罗伊得先向她求婚啊,他可是不会的。我知道!所以我根本没觉得我是个第三者。 “反正你知道那句老话了,爱字当头,做什么都可以,嗯,那好过什么也没有。这是哈尔西小姐的话:她说你要是刮了胡子,收拾一下,样子也不赖。现在我要出去看有没有我的信。我的信多数都是寄到我住的地方,不过偶尔有几封寄到这儿。我盼着收的是州委员会的信,通知我过没过州里的考试。他们问的问题最滑稽了,比如‘冰是消毒剂吗?’谁在乎?在需要很多冰块来做高杯酒时,谁也不会浪费冰块去灭菌嘛。你喜欢喝高杯酒吗?罗伊说往威士忌里兑水,就糟蹋了威士忌。他不加冰喝,他真要真命!不过你也许想看书。” “早上好,”莱昂斯小姐说,“你睡得好吗?” “不是很好。”病床上的人说,“我——” “我敢说你比我睡得多,”莱昂斯小姐说,“我从来没见过有谁像他那样有韧劲儿!昨天晚上我问他了,我说:‘你跳舞难道从来跳不够吗?’他说,要说呢,他跟有些人的确会跳够,可是还有一些人,他跟她们跳舞从来跳不够。我说:‘好了,拍马屁先生,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听到糊弄人的话自然晓得,我敢说你已经跟五十个女孩这样说过了。’不过,我觉得他说得当真。 “当然,多数人宁愿跟苗条的,而不是跟又矮又胖的女孩跳舞。我记得有段时间在华盛顿时我有一个B.F.,他说跟我跳正像跟空气一样跳。这话听上去像是侮辱我,不过实际上是好听话。他的意思是跟我跳舞就像跟有些女孩一样,跳得毫不费力。比如拿玛丽安来说,虽然我特别喜欢她,可那也不能让我说她是个好舞伴,跟她跳舞肯定很像搬动一架钢琴还是怎么样。 “我要是胖了就去死!人们总是开胖人的玩笑,有句老话:‘胖子没人疼。’对女孩来说还要更糟糕。另外人们会开胖人的玩笑,不想跟她们跳舞什么的。她们还总在努力减肥,不敢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是我敢说,如果我胖了,我看到什么就吃什么。不过我想我也不会,因为实际上我几乎不吃东西。可是人们真的开胖子的玩笑。 “我永远也忘不了去年冬天有一天,我在格里特耐科跟病人,那个人的老婆肥胖之极!他们家有台收音机,那天他老婆在报纸上看到预告说巴格斯·拜尔要上电台做节目,很可能特别滑稽,因为他写得真是笑死人。你读过他的文章吗?可是这个女的,对自己长得胖特别敏感,我坐在那儿跟她一起听巴格斯·拜尔的节目几乎快憋死了,因为他的谈话全是关于某个胖女人,他说得逗死人了,可是我不能笑,因为我和那个人的老婆都在病房里。他说这个女人,也就是他聊的这个女人,说她胖得手表戴在拇指上。亨利·J.贝尔登。” “亨利·J.贝尔登是谁?是巴格斯·拜尔说的胖女人吗?” “不是,你疯了!”莱昂斯小姐说,“贝尔登先生是我在格里特耐科跟的病人。他死了。” “我觉得好像你跟的很多病人都死了。” “可不是特别有意思嘛!”莱昂斯小姐说,“不过是真的,也就是说最近是这样。我刚刚跟的五个病人全死了。当然只是碰巧,不过那些女孩都拿这事开玩笑,说我是扫帚星。你动手术那天晚上,哈尔西小姐看到我在这儿,就说:‘上帝救救他!’她是这层楼的夜班护,现在应该把士。可是你会差劲儿得熬过去,坏了我的记录,对不对?我只是开玩笑,我当然想让你康复呀。 “不过这件事的确奇怪,我是说闹成这样,让我觉得有点瘆得慌。另外,我不像有些女孩子无所谓。我的病人里有几位我特别喜欢,不想看到他们死,特别如果他们是男的,不会在你一出病房就大声叫你。我跟的病人里只有一位我不在乎她死,是个女的,她得了肾炎。加德逊太太。 “你想嚼口香糖吗?我只是紧张的时候嚼,我睡眠不足时总是紧张。你可以打赌我今天晚上待家里,管他有没有B.F。反正他今天晚上有事,开董事会什么的。他是世界上最忙的人。我昨天晚上告诉他,我说:‘我想你也需要休息,比我还需要,因为你在工作中得打醒十二分精神,要不然那些大银行家就会乘机抢你的钱。你可打不起瞌睡啊。’我告诉他。 “他听了后说:‘对,不过当然对你来说没问题,你不怕造成什么危害,除了也许给你照顾的病人用错药,应该是擦酒精的,你却给他服了氯化汞片。’他要真命!可是让人听了忍不住要笑。 “昨天晚上的派对有四个人参加,罗伊带来了他的B.F.还有另外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很没劲,不过那个B.F.不算太糟糕,只是他非让我帮他喝完半瓶威士忌,还是在先喝了杜松子酒后。我想我是派对的活力所在,也就是说,一开始是。后来我反胃了,就没那么好了。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没说的,我风头很足。我想我跟罗伊的B.F.很投机,他也认识玛丽安,可他不会说什么,就算说了,我也无所谓。要是她不想失去情郎,就放聪明点,别把他们介绍给世界上的漂亮女孩认识嘛。我不是说我是什么诺玛·塔尔梅奇,可是至少——噢——我真的反胃时,可彻底是反胃! “我今天中午得给玛丽安打个电话。自从那天晚上她把我介绍给罗伊以来,我还没跟他聊过呢。我一直有点儿担心,可是我得搞清楚她了解到什么,或者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不过我看不出她怎么会生我的气,你说呢?可是你也许想看书吧。” “我给玛丽安打了个电话,不过没找到她。她去外地了,可她今天晚上会回来。她去照顾一个病人,在纽约的哈德逊,她去了那儿。她把我介绍给罗伊的那天晚上,她回家后知道了这个口信,之前留的。” “早上好,”莱昂斯小姐说。 “早上好。”病床上的人说,“你睡好了吗?” “好了。”莱昂斯小姐说,“我的意思是不,没睡够。” “你的眼睛看上去不对劲儿,简直好像一直在哭。” “谁?我?想让我哭,那可得比——我是说,我可不是个小孩子!你还是继续看你的书吧。” “哎,早上好。”莱昂斯小姐说,“我的病人怎么样?这是我最后一天早上这样叫你,不是吗?我觉得你这么快就好了算是差劲,让我失了业。我只是开玩笑,你完全康复,让我高兴,我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又辛苦一晚上?”病床上的人问道。 “很辛苦。”莱昂斯小姐说,“接下来还有一晚上。可是明天我怎么也不会起床了。说实话,昨天晚上我跳得我想我的脚要掉下来,可他没说的,是个跳舞的傻瓜!自从我到这里以来,跟谁从来没有像跟他那样聊得开心。他不是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也不像有些人,时时刻刻想显得说话风趣,而只是叫人开心。他通情达意,好像完全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乔治·莫斯。” “乔治·莫斯!”病床上的人失声叫道。 “是啊,怎么了,”莱昂斯小姐说,“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可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那个斯图尔特,罗伊呢。” “噢,他!”莱昂斯小姐说,“哪儿会是他!他是私人财产喽,不是我的。他跟我的G.F.玛丽安订了婚。发生在前天,玛丽安从哈德逊回来后。她去那儿照顾一位病人。玛丽安前天晚上跟我说了,我向她表示祝贺,因为我无论如何不会伤害她的感情!可是天哪!她跟那个蠢货结婚,还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伤脑筋呢。不过当然,有些人不能太挑三拣四。我怀疑他们到底能不能结成婚,除非哪个朋友借钱给他办证书。 “他让玛丽安相信他在华尔街,可是我敢打赌他要是真的去,是去扫地的。他是那种家伙,有一小段时间蛮花哨的,可是你不会想跟个小丑一起生活。我可不想嫁给一个只想着每天晚上出门跳舞、喝酒的人。 “我想过告诉玛丽安我真实的想法,不过那只能让她生气,要么她会觉得我嫉妒还是怎么样。好像我自己没办法得到他!可是就算他没这么糟糕透顶,如果我喜欢他而不是讨厌他,我也不会从玛丽安那儿抢走他,因为玛丽安是我的G.F.啊,特别是她去了外地。 “他就是那种人,之所以跟护,现在应该把士结婚,是想着自己哪一天会残废。你知道,那种人嘛。 “不过说起来——你听说过J.P.摩根公司吗?我的B.F.在那儿上班,他也不吹牛那是他的公司。乔治·摩斯。 “那本书你还没看完吗?” 有人喜欢冷冰冰 爱巢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我告诉你我怎么安排,巴特利特先生,”这位大人物说,“我要带你去我家,让你见见我的内人和孩子;留下来吃晚饭,晚上也不用走。我们家地方很大,另外还有睡衣——如果你不介意是绸子料的话。我是说这样能给你一个机会看看我们的本色是什么样,我是说在这方面,比你在这儿坐上整整一星期向我提问还要了解得更多。” “可我不想太麻烦您了,”巴特利特说。 “麻烦!”这位大人物笑了,“根本不麻烦。我有座房子,就像旅馆那样,我是说是座大房子,有很多佣人。可是不管怎么样,我总喜欢尽量为耍笔杆的人效劳,特别是拉尔夫·多恩手下的。我很喜欢拉尔夫,我是说他除了是位了不起的编辑,我也喜欢他这个人,我是说我跟他已经认识很多年了,什么都愿意为他效劳,我乐意,我是说你来了让我高兴。所以如果你想通知家里——” “我还没成家呢。”巴特利特说。 “哦,我为你感到可惜!我肯定等你看了我的家庭,你会希望你有个自己的家。不过你能去让我高兴,我们现在就出发,好在孩子们睡觉前赶到,我是说我想确保你能看到孩子们。我有三个孩子。” “我看过她们的照片,”巴特利特说,“您肯定很为她们感到骄傲。全是女孩,对吗?” “对,先生,三个女孩。我才不要男孩呢,我是说我一直想要女孩,我是说比起男孩来,女孩身上的活力多得多。还是让我们开路吧!劳斯莱斯汽车在楼下,我们现在出发的话,就能在天黑前赶到,我是说我想让你趁天还没黑看看那里。” 大人物——卢·格雷格,摩登影业公司的总裁——陪客人离开气派非凡的办公室,走出一道专用门,走下一道专用楼梯,到了大街上。锃亮的汽车配有衣着光鲜的私人司机,在等着他们。 “我内人今天来市里了,”他们坐的车平稳地向北驶去时,格雷格说,“我本来希望能让你和我们一起坐车,可她两点钟左右时打电话给我,问我介不介意她开皮尔斯车回家。她东西买完了,想能早点就早点回去。家,还有孩子让她归心似箭。西莉娅是个很棒的居家女孩,你永远也想不到现在的她就是七年前我娶的那个女孩。我是说,她变了,我是说跟以前不一样了,我是说结婚和当上妈妈让她又成长了。你见过她吗?我是说在电影里?” “我想我看到过一次,”巴特利特答道,“她在《无赖》里扮演那个妹妹吗?” “没错,跟哈罗德·霍奇森和玛丽·布莱思配戏。” “我想我看到过。我记得她很漂亮,也很活泼。” “那当然!现在还是呢!我是说她现在甚至更漂亮,可是当然她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尽管样子还像,我是说她演那部电影时只有十七岁,那可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是说她现在二十七岁,可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像她当时那样有活力。结婚带来的变化真是惊人,我是说谁能想到西莉娅到头来成了个足不出户的人,我是说她还喜欢玩得开心,但是她以家庭和孩子为先,我是说她以家庭和孩子为先。” “我明白你的意思。”巴特利特说。 车开了一个钟头后,他们到了哈德逊河畔的阿兹利,到了这位大人物的家门口。 “好漂亮的地方!”巴特利特夸张地大声说,似乎是出于热情。此时,他们的汽车拐进一座凯旋门样式的大门,驶向一幢白色的宅第,不知道的人会把它错认为耶鲁大学体育馆。 “那可不是!”格雷格说,“我是说我在这儿可是花了不少钱,我是说这种玩意儿费钱。” 他以手示意那幢宏伟的宅第和刻意表现出来的都市风格。 “不过在家上面花多少都不算多,我是说如果它能让你的家人对他们的家感到自豪和满足的话,就是不错的投资,我是说我在这儿花的每个钢镚都很像是保险,保证我有一位幸福的太太还有家庭。夫复何求啊!” 巴特利特接不上话,可是这个话头后来被忘掉了,他们只顾从奢华的劳斯莱斯汽车上下来,然后进了甚至更为奢华的接待厅。 “你的东西让福布斯拿,”克雷格说,“还有,福布斯,你去跟丹尼斯说巴特利特先生在这儿过夜。”他面对宽阔的楼梯扬起嗓子:“亲爱的!”他喊道。 从楼上传来了女低音的回答:“你好,亲爱的!” “下来吧,亲爱的,我给你带回来一位客人。” “好,亲爱的,我马上下来。” 格雷格把巴特利特领进客厅,里面四周加起来有五分之一英里长,让人想到大西洋城的某次拍卖会。 “坐那儿吧。”主人指着一张里面填气球的安乐椅说,“让我看看我们能不能喝一杯。我有几瓶很有年头的波旁威士忌,我想让你尝尝。你知道我是芝加哥人,比起苏格兰威士忌,我一直更喜欢波旁的,我是说比起苏格兰威士忌,我更愿意喝波旁的。福布斯,”他叫佣人,“我们想喝一杯,你去食橱里找一满瓶那种波旁威士忌。” “只有半瓶,先生。”福布斯说。 “半瓶!奇怪!我是说我昨天晚上开的,才喝了一杯,我是说照理还满着呢。” “只有半瓶,”福布斯又说了一遍,然后去拿。 “我得查一下。”格雷格对客人说,“我是说,这在最近可不是第一次我的好东西不见了。在有这么多佣人的情况下,难以找到个个都老实。哎,西莉娅来了!” 巴特利特起身向这位貌美惊人的黑发女士致意,她过来得很有形体训练味,以至于几乎走得痛苦。她一眼也没看巴特利特,而是小碎步一直走到丈夫跟前,半心半意跟他接了个能说明两人亲密关系的吻。 “哎,亲爱的。”终于吻完后,她说。 “这是巴特利特先生,亲爱的。”她丈夫说,“巴特利特先生,这是格雷格太太。” 巴特利特握了握女主人伸出的两根手指。 “我真高兴!”西莉娅说,她的声音让人想起克莱尔小姐模仿巴里莫尔小姐说话。 “巴特利特先生,”格雷格又说,“《男士》杂志社的,拉尔夫·多恩的杂志。他要写我,我是说我们。” “不,你是说你,”西莉娅说,“我肯定大们对大人物的妻子不感兴趣。” “我敢肯定您说错了,格雷格太太,”巴特利特礼貌地说,“至少在这点上错了。除了是位大人物的妻子,您也值得写。” “恐怕你很会奉承人呐,巴特利特先生,”她回答道,“我都已经息影这么久了,我怀疑有谁还记得我。我不再是个艺术家了,只是个幸福的妻子和母亲。” “我还得说,亲爱的,”格雷格说,“那得是个艺术家才能当上。” “噢,别,亲爱的!”西利娅说,“如果嫁的是你,就不需要!” 福布斯端着托盘前来,中断了这番互戴高帽的谈话。 “你是直接喝,还是兑成高杯酒?”格雷格问客人。“就我个人来说,喜欢把好威士忌直接喝,我是说兑水就坏了味道,我是说拿这样的威士忌,兑水就像是暴殄天物。” “我直接喝吧。”巴特利特说,他其实更想喝高杯酒。 倒酒时,巴特利特更仔细地观察了女主人,想到她在打扮自己时若非缺乏技巧,远不止像现在这样迷人。巴特利特猜想在她开始拿她的脸颊、嘴巴、眼睛还有眼睫毛做试验前,此等细节远非一般美人可比。她的试验做得差劲,尽管她想打扮得更漂亮,效果却没显出来。 “听着,亲爱的,”她丈夫说,“佣人里有一位在不问自取地喝这瓶波旁酒。我是说昨天晚上还一满瓶呢,我只喝了一小杯,现在只有半瓶。你看是谁喝了?” “我怎么知道,亲爱的?也许是杂货商,要么是送冰的,要么是别的谁。” “可是只有你和福布斯有钥匙,我是说食橱是上锁的。” “也许你忘了锁。” “我从来不会。哎,算了,巴特利特,干杯!” “格雷格太太不是也喝点吗?” “只是在晚餐前喝一杯鸡尾酒,”西利娅说,“卢反对我喝威士忌,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 “我不反对你喝威士忌,亲爱的,我只是不赞成你喝过量,我是说我觉得喝酒能让女人粗鲁化,我是说让女人变得粗鲁。” “嗯,确实如此,亲爱的。我说了,我现在不在乎我有没有气质。” “这绝对是上佳的波旁酒!”巴特利特一边咂着嘴唇把杯子放回托盘,一边说。 “千真万确!”格雷格表示同意,“我是说你现在买不到这种货色了,我是说真正的货色,你想再喝就自个儿喝一杯吧。巴特利特先生要在我们家住一晚上,亲爱的。我告诉他比起在办公室采访我,这样能多得多地了解我们,我是说让我来谈谈我的工作和成功之处,我的舌头就像打了结,我是说最好到这儿看看我的本色,在我家里,跟我的家人在一起,我是说不用我说一个字,我的家庭生活就已经说明了是什么样。” “可是,亲爱的,”他太太说,“莱瑟姆先生怎么办?” “糟糕!我完全忘了他。我得打个电话看能不能取消。真糟糕!你看,”他跟巴特利特解释道,“我约好今天晚上去塔里顿,去做糖生意的K.L.莱瑟姆家,谈一谈新的俱乐部。我们要开一间高尔夫俱尔部,能让别的看上去像是小打小闹,我是说一间真正的俱乐部!他们想让我可以说做点管理工作,我今天晚上要去那里谈这件事。我去打电话,看能不能推迟。” “噢,别因为我推迟!”巴特利特急切地说,“我可以再找时间来,要么我们可以在市里见面。” “我不晓得你怎么能够推迟,亲爱的。”西莉娅说,“他不是说金老先生要从怀特普莱恩斯赶来吗?你去不了的话,他们可是要气坏了。” “恐怕他们真的会不高兴,亲爱的。好了,我跟你说,你可以招待巴特利特先生,我吃完饭马上就去,然后尽早回来。回来后,我可以跟巴特利特谈谈,我是说我回来后我们就可以谈谈了。这样好吗?” “我看挺好。”巴特利特说。 “我会尽我所能招待好。”西莉娅说,“可我担心那还不太够。不过,要是我太招人烦,还有很多书可以读呢。” “我不可能会烦。”巴特利特说。 “好,那就这样定了。”放了心的主人说,“我希望你能原谅我走掉,可我没办法不去,我是说金老先生专门从怀特普莱恩斯赶来,我是说他是位老人。不过听着,亲爱的——孩子们呢?巴特利特先生想见见他们。” “没错,真的想!”客人附和道。 “当然你会这么说!”西莉娅说,“不过我们真的为她们感到自豪!我想凡是父母都一样,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在全世界独一无二。难道不是这样吗,巴特利特先生?要么,你难道自己没孩子?” “我得抱歉地说,我还没成家呢。” “噢,你这个可怜的人哪!我们同情他,不是吗,亲爱的?可是你干吗不成家?别告诉我你讨厌女人!” “反正现在不是了。”巴特利特殷勤地说。 “你听到了吗,亲爱的?他这话可是很恭维你呢。” “听到了,亲爱的,现在我肯定他很会奉承人。可我得抓紧时间让孩子们下来,要不霍顿斯就会让她们上提上裤子,光床睡觉了。” “哎,”太太走出房间后说,格雷格说,“你觉得她变了吗?” “有一点,是往好的方向变。跟她早期表现出的前途比起来,她现在实现了更多。” “我也这样想,”格雷格说,“我是说我觉得她曾是个漂亮的女孩,现在她甚至是个更漂亮的女人了,我是说当了妻子和母亲让她有种——嗯,你知道——我是说一种姿态,我是说一个姿态。再喝一杯好吗?” 他们正在喝完杯中酒时,西莉娅带着她的小女儿中的两个下来了。 “最小的睡觉了,我不敢让霍顿斯再把她叫起来,不过你明天早上会看到她。这是诺玛,这是格雷丝。孩子们,这是巴特利特先生。” 两个女孩听了表情平静。 “哎,你们好呀。” “你觉得她们怎么样?”她们的父亲问道,“我是说你觉得她们怎么样?” “很棒!”客人热情可嘉地回答道。 “我是说她们难道不漂亮吗?” “我得说她们真漂亮!” “嗨,孩子们!怎么不谢谢巴特利特先生?” “谢谢。”诺玛含糊不清地说。 “你几岁了,诺玛?”巴特利特问。 “六岁。”诺玛说。 “嗯,”巴特利特说,“格雷丝几岁了?” “四岁。”诺玛回答道。 “嗯,”巴特利特说,“小妹妹几岁了?” “一岁半。”诺玛回答道。 “好。”巴特利特说。 因为这好像是问完了,她们的妈妈就说:“来吧,孩子们,亲亲爹地,说晚安吧。我带你们回霍顿斯那儿。” “我带她们去,”格雷格说,“我反正要上楼。你可以带巴特利特到处看看,我是说趁天还没那么黑。” “晚安,姑娘们。”巴特利特说,两个孩子含糊不清地道了晚安。 “你们睡着前,我会去看你们的。”西莉娅告诉她们。格雷格领着两个孩子走开后,西莉娅问巴特利特:“你真的觉得她们漂亮?” “那当然,特别是诺玛,她就是您的样子嘛。”巴特利特说。 “她有点儿像我以前的样子,”西莉娅承认道,“可我希望她别像我现在的样子,我样子太老了。” “您看上去特别年轻!”巴特利特说,“谁也不会相信您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噢,巴特利特先生!不过我可别忘了‘带你到处看看’。卢很为我们的房子自豪呢!” “有理由自豪。” “房子的确很棒!我称它是我们的爱巢,一个很大的巢,你不觉得吗?我妈妈说它大得让人感觉不舒服,她说她没办法把它当成家。可我总是说不管是哪儿,你把它当成家,它就是家。两个人相爱的话,一个女人就算住帐蓬也幸福;没有爱的话,就算住皇宫也痛苦。你看是这样吗,巴特利特先生?” “没错,的确是。” “这种波旁酒真的品质特佳?我想我只喝一小口吧,既然酒这么好,伤不了我身体。你看是这样吗,巴特利特先生?” “我想不会。” “好,那我要尝一下,如果它伤我身体,那就该怨你。” 西莉娅把一个威士忌酒杯里倒得七成满,然后一口喝干。 “的确是好酒,不是吗?”她说,“当然,我没什么资格品评,因为我不喜欢喝威士忌,卢不让我喝。可是他对这种波旁酒吹得天花乱坠,我真的想尝尝味道怎么样。你不会揭发我,对吗,巴特利特先生?” “不会!” “我不知道兑成高杯酒味道怎么样?我们只喝一杯吧,不过我差点忘了应该带你看看这儿,卢下楼前,我们的时间不够还喝高杯酒,还看看这儿。你特别想看看这儿吗?” “不是特别想。” “嗯,那,我们喝杯高杯酒怎么样?这会是我们俩的秘密。” 他们不出声地喝了酒,西莉娅按了门旁边的一个按钮。 “你可以把瓶子和托盘拿走了。”她告诉福布斯。“现在,”她对巴特利特说,“我们去走廊上,能看多少看多少吧,剩下的你可得猜咯。” 格雷格已经换了衬衫和衣领,又过来跟他们在一起。 “哎,”他对巴特利特说,“你什么都看了吗?” “我想我看到了,格雷格先生,”客人不假思索地撒了谎,“好漂亮的地方!” “我们喜欢这儿,我是说它适合我们,我是说我对家的想法就是这样,西莉娅称这里为她的爱巢。” “她是这么告诉我的。”巴特利特说。 “她总是感情用事。”她丈夫说。 他手搭到她肩膀上,可她抽开身。 “我得赶紧上去穿衣服。”她说。 “穿衣服!”巴特利特惊声说道,她穿的那件绣花绿色薄绸衣服已令他看得入迷。 “噢,我不是真的要去穿衣服,”她说,“可是我不能穿这件衣服用晚餐!” “也许你想收拾一下,巴特利特,”格雷格说,“我是说你想去的话,福布斯会带你去你的房间。” “那也许再好不过了。” 西莉娅换了件带花边的黑色赴宴礼服。晚餐很精致,其间她很少说话。有三四次,格雷格跟她说话时,她似乎在想别的事。“你说什么,亲爱的?”她的脸红扑扑的,巴特利特猜想除了晚餐前喝的两份波旁酒及鸡尾酒,她另外还“偷喝”了一两杯。 “好了,你们在家里吧。”他们又回到客厅时,格雷格说,“我是说我动身得越早,就能回来得越早。亲爱的,尽量别让你的客人打瞌睡,也别让他渴出毛病。再见,巴特利特。对不起,但是也没办法。那儿有瓶新的波旁酒,喝吧,我是说你自己倒。你得自个儿喝,真是太糟糕了。” “的确太糟糕了,巴特利特先生。”格雷格走后,西莉娅说。 “什么太糟糕了?”巴特利特问。 “你得自个儿喝啊。我觉得让你这样做的话,就是我没当好主人。事实上,我不会让你这样,我跟你一块儿喝吧,我小小地抿几口。” “可是才刚吃完饭呢,太快了!” “哪儿太快了!我自己要喝一杯,你不跟我一起喝,就算你临阵脱逃。” 她兑了两杯高杯酒,满满的,递给客人一杯。 “现在我们打开收音机,看能不能搞点气氛出来。别动!不听,不听!谁关心破棒球?就这儿!这个台好点儿!我们跳舞吧。” “对不起,克雷格太太,我不会跳。” “哼,你可真会扫人兴!让我独自跳舞!独自一人,对,我独自一人。” 这时,她不再拿腔捏调地说话,而是在那个大房间里脚步轻盈地跳起舞来,动作优美而毫不费力,巴特利特暗自赞叹。 “一个人跳根本没意思。”她抱怨道,“关掉那个破玩意儿,聊天吧。” “我很喜欢看您跳舞。”巴特利特说。 “好,可我根本不是帕夫洛娃。”西莉娅说着把收音机关掉。“另外,该喝酒了。” “我的酒劲儿还没过去多少呢。” “哎,你吃饭时喝了葡萄酒,所以我得赶上你。” 她给自己又倒了杯高杯酒,然后开始执行“赶上”任务。 “你的问题——哎呀,可不是要命嘛!我想不起来你的名字了。” “巴特利特。” “你的问题,巴克尔——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你太清醒了。知道吗?你太他妈清醒了!问题全在这儿,知道吗?要是你没那么清醒,我们就会好点了,知道吗?我不明白的是,你怎么能这么清醒,我可是喝得这么高。” “您没习惯喝这种酒。” “没习惯!这话绝了!喂,我一半时间都像这样,知道吗?如果不这样,我会死的!” “您丈夫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因为他不知道,明白吗,巴克尔?有些晚上是他出去了,几个晚上我自己出去了,还有些晚上我们都在家,我装做想睡觉,就上了楼,明白吗?可我不上提上裤子,光床睡觉,明白吗?我自己开一个小小的派对,明白吗?如果不这样,我会死的!” “您什么意思,您会死?” “你真是笨,巴克尔!你可能清醒,可是你笨!说什么幸福的家庭和心满意足的太太,那些胡扯八道的话你没上当吧?听着,巴克尔——能从这个烂摊子里脱身,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再也不看到他。” “您难道不爱他了吗?他不是爱您吗?要么是别的事?” “什么爱!我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我那时不知道什么是爱!他的爱都是爱他自己!” “那你们怎么偏偏结了婚呢?” “我那时还是个小孩,这就是答案。小孩,有野心。知道吗?他当时是导演,看上了我,我还以为他会把我捧成明星呢,知道吗,巴克尔?我嫁给他,是想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现在你倒是看看我!” “我得说您很富有!” “富有,说我吗?我愿意跟地球上的渣滓换换位子,只要能让我自由!知道吗,巴克尔?我根本不需要帮助,也能当上明星,可惜我当初没意识到。我有相貌,又有才能,我现在还有。我能当上斯万森,能给自己找个贵族,也许是个王子!看我到头来得到的!一个自满自足、以自我为中心的XX!还以为他会造就我呢!知道吗,巴克尔?哼,他是造就了我,没错,他把我造就成当妈的,生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我还剩了些姿色,这倒是个奇迹哩。 “一开始我斗争过。我告诉他结婚不等于我放弃自己的艺术,我的人生大计,可是没用。他需要的,是给他漂亮的家里置一位漂亮的太太,生漂亮的孩子——只是拿我们来炫耀,明白吗?我是他的财产,明白吗,巴克尔?我无非就像他的大钻石,或者他的汽车,或者他的马。他接受不了他的太太‘自贬身份’去演电影,就好像他不是靠电影起家的! “你明天回到杂志社,写写我们的爱巢,知道吗,巴克尔?可别弄混了,而是要称它为婴儿农场。婴儿!你觉得小诺玛漂亮,嗯,她的确漂亮,可将来又会是什么命?一个有钱的丈夫,一个XX,拿她当XX对待!我不管的话,她将来就是那样的命。我希望我别活得太久,能看到她长大成的短袖,单件人,可是如果真的能看到,我会建议她离家出走,过自己的生活。当个人物,而不是像我这样,是件物品!明白吗,巴克尔?” “您有没有想过离婚?” “我有没有想过!听着——可是没机会啊。我一直没抓到他的把柄,不管他怎样抓到我的把柄,他绝对不张扬出去。他会把我留在这儿折磨我,就像现在这样,只会更厉害。可我什么也没做错,知道吗?我可能喜欢的人都怕他,还怕他的钱和势力。知道吗,巴克尔?别人完全跟他一样坏,比如做旅馆生意的老胖子莫里斯,谁都以为他是模范丈夫呢。他不敢往前踏一步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太吝啬了,可是如果我想得到他,还是能够得到的。他每次离我够近时,就狠攥我的手,我想他是把我的手当成一枚硬币了,抠门儿的老XX!来吧,巴克尔,我们喝一杯。我的酒劲儿快下去了。” “我觉得您差不多该赶快上去了——上楼。”巴特利特说,“我要是您,就会快点上提上裤子,光床睡觉,到格雷格回来时已经睡着。” “你说得对,巴克尔。喝完了这杯,我就会完全按照你说的去做。只是我在你之前就想到了,知道吧?很多晚上我都想到了。今天晚上你可以帮我脱身,跟他说我头很疼。” 留下巴特利特独自一人,他想了一阵子,然后读书,最后打起了盹。格雷格回来时,他正在打盹。 “喔,喔,巴特利特,”这个大人物说,“西莉娅不管你了吗?” “没事,没事,格雷格先生。她头疼,我要她去睡觉了。” “她最近老是头疼,读书读得太多,我想是这样。哎,对不起我有约在先。关于新开一间高尔夫俱乐部的事,我必须到场,我是说我要当这间俱乐部的主提上裤子,光席。我看到你喝了波旁酒安慰过自己,我是说这瓶酒看上去没有原来那样满。” “希望您能原谅我这么放开了喝,”巴特利特说,“我可不是每天都能喝到这么好的东西!” “噢,我们今天到此为止怎么样?明天我们可以在去市里的路上聊。不过我想你没多少要问我的了,我想你完全了解了我们,我是说你现在完全了解了我们。” “没错,的确是,格雷格先生。我得到了很多资料,但愿我能组织好。” 第二天,格雷格和客人准备出门时,西莉娅没下楼。 “她总是睡到很晚,”格雷格说,“我是说她从来没有起得很早过,不过她今天早上比平时还晚。亲爱的!”他向楼上喊道。 “哎,亲爱的。”传来了回应。 “巴特利特先生现在要离开了,我是说他要走了。” “噢,再见,巴特利特先生。请原谅我不下来送别您了。” “不碍事,格雷格太太。谢谢您的热情款待。” “再见,亲爱的!” “再见,亲爱的!” 有人喜欢冷冰冰 “搞定”夫妇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这个镇上肯定有一群活跃分子。我们才搬来三天,就有四个团体的代表登门拜访过——商会,基瓦尼斯会还有别的什么,我忘了名字。他们想知道我们过得好不好,觉得这个镇怎么样,他们能为我们做点什么,以及有什么注意事项等等。 他们每次都问我们怎么刚好到了这里,而不是别的地方。我看他们是把每个人来这儿的理由都记录在案,以便摸清楚哪些特点最能吸引游客。然后第二年做宣传推介时,就可以拿这些特点向游客做文章。 我告诉他们我们过得很好,觉得这个镇不错,当下不需要他们帮什么忙,还说我们一定会注意所有应当注意的事项。可是他们问到我们怎么刚好到了这里时,我说可以说是只是因缘巧合,因为真正的原因说来话长。 自从结婚以来,我太太一直拿我的朋友跟我开玩笑。她说从我介绍给她认识的朋友来看,世界上没有谁比我的朋友更古怪。我承认他们中的多数,没错,不算你可以称为“来劲儿”的那种。跟我一开始和他们来往的时候相比,他们多少变了样,好像动不动就不开心。不过当然他们是老朋友,我不好派他们的不是。 每隔一段时间,我们就请他们来家里吃饭,他们还有他们的太太。我内人不喜欢的,是他们没一个会打桥牌或者麻将,或者玩拼词游戏,或者唱歌,或者跳舞,甚至连聊天也不会,只是坐在那儿,等别人给他们再倒杯喝的。 像我说的,关于他们,我太太跟我开玩笑,我真的拿不出什么理由为他们辩护。不过那并非意味着我就全无还口之力。因为尽管她的多数朋友可能不太像我的那些一样愚钝,可是她选中的朋友中有几位别的不说,我可是打死也不愿意被介绍认识。 比如说克兰德尔两口子吧,克兰德尔太太跟我太太是老乡,她们在老家几乎互不相识,可她们在芝加哥的一间商店里又认识了,形势每况愈下,直到最后埃达邀请这位女士还有她丈夫来家里。 好了,这位丈夫原来是情场胜者。克兰德尔太太在大西洋城待过,有间电影公司在那儿拍电影,他们拍了一幕,按说是上流社会的人在木板路上走来走去,克兰德尔太太被拍进了电影。电影上映后人们看到了,他们都说凭她银幕上的样子,哎,她如果想进军电影圈,能让格洛丽亚·斯万森看上去像是个傻瓜。 这会儿我跟你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可是当克兰德尔两口子自己讲起他们的故事时,到半夜十二点才几乎刚开了个头,不讲完决不可能回家,即使你暗示这是他们第一百一十二次跟你讲起来。 这是克兰德尔两口子,我太太的另外一对朋友是塞耶两口子。塞耶是你可能称为见多识广、多才多艺的那类人,几乎会模仿任何一种鸟、动物和鱼的叫声,他会真假声交替唱歌,他会吹陶笛,会背诵吉卜林或者罗伯特·H.舍维斯的诗,会玩扑克牌魔术,不用火柴就能生火,还会打所有种类的绳结。 除此之外,他还会制作全套的收音机零件并且组装好,他拍的照片跟最好的职业摄影师拍的有得一比,不,还要好得多。他收集名人签名,而且一辈子没生过病。 塞耶太太打桥牌头疼,所以她在的时候,是打麻将或者喝朗姆酒。她以前是演讲课老师,现在你怂恿她的话,她还会念上一段,不用怂恿她也会。她的头发让她烦恼不已,恨不得马上剪掉,只是她所有的朋友都跟她说糟塌了那头秀发可称罪过。她跟丈夫聊天时,常常像个小孩子一样说话,也许因为有人告诉过她,如果她丈夫当时不是有小孩子气,她就会嫁不出去。 然后埃达还有另外一个挚友,一位名叫佩姬·弗拉德的女士,她是个住院狂,除非她就要挨手术刀,或者刚刚动过手术,别的时候都不开心。她所有的器官都已经让医生摘除,如今他们正在她身上探查,寻找新内脏。 哼,他们就算把她切成字母汤3我也无所谓,只要他们干得好,别再把她组合好,不过她总能没事地熬过来。间隔期她都待在我们家,别无二话,只说他们已经把她怎么样了,接下来还计划对她怎么样。 然而最精彩的还是汤姆·史蒂文森和她太太。这对组合能在奥运会上拿金牌!他们是埃达那一队的,不是我的。 埃达跟贝尔·史蒂文森是在高架铁路上认识的。埃达被邀请去北区参加一个派对,不是很清楚在哪站下。史蒂文森太太看到她在跟列车长说话,就挤过来问她想知道什么,埃达跟她说了,史蒂文森太太说她也在埃达要下的同一站下,两人就一起下车了。 史蒂文森太太墅坚持一起走到埃达要去的地方,因为她说如果埃达不熟悉附近的话,肯定会迷路。 好了,埃达觉她好心之极,能为素不相识的人做那么多事。史蒂文斯太太说她乐意这样,因为有很多次如果不是陌生人肯好心帮忙,不知道她会遇到什么事呢。 史蒂文森太太问埃达住在哪儿,埃达说在南区,她说她如果我们让她找地方,她保证我们会更喜欢在北区住。埃达说我们刚签了一年的租房协议,不好解约,史蒂文森太太就说她丈夫研究过法律,声称没有解不掉的租约。哪天晚上,她可以领丈夫来拜访我们,她丈夫会告诉我们怎样解掉我们签的租约。 咳,埃达不得不说当然好了,来就来吧,不过我们对现在住的公寓完全满意,没想着解掉租约,正像我们也不想互相打个鼻青脸肿——也许没那么想。不管怎么样,就在第二天晚上,他们来了。贝尔和汤姆,他们走了后,我给他们起了个外号:“搞定”夫妇。 介绍完之后,史蒂文森说了句什么我们住的是真是个舒适的小地方,接着就问我介不介意告诉他我们掏的房租是多少。我告诉他是月租一百二十五,他说当然,那太多了,怪不得我们想解约。我说我们感到满意,不想解约,他说我肯定是开玩笑,如果我肯给他看看租约,他会找出里面有何漏洞。 咳,租约就在桌子抽屉里,可是我告诉他在我的银行保险箱里。我根本没有保险箱,也根本没必要置一个,正像兰迪斯“法官”要聋哑人手语字母表也没用一样。 史蒂文斯说这份租约大概只是种一般的租约,是的话,从中解脱根本不难。同时,他和他太太会去看能不能在他们住的同一幢楼上给我们找个地方。 他很肯定就算房东得把别的租户撵走,他们也能帮我们找到地方,因为房东为了史密文斯两口子,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我说好吧,不过觉得我们想就住现在的地方。他说我这个人看上去能做出比那更明智的决定,如果我全交给他们去办,他们会去搞定,一个月内我们就可以搬家。我可以说笑了笑,想着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他想参观整座公寓,我就领着他到处看看。我们到了浴室时,他注意到我搁在架子上的安全刀片。他说:“这么说你是用那种玩意了?”我说:“对。”他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我用着挺不错,他说那肯定是因为我从来没用过一般的刀片。 他说如果我想收拾得漂亮,只能用一般的刀片。我问他是不是用一般的刀片,他说是,我说:“噢,要是你收拾得漂亮,我可不想。” 可是那也没能拦住他的话头,他说如果我第二天能跟他在商业区碰头,他会领我去一个地方,他的刀片都是在那儿买的,他会帮我给自己挑几个。我告诉他第二天我有事走不开,所以他只用告诉我那个地方的名字和地址,有时间我会去一趟。 可是不行,那可不行,他得跟我一起去,并把我介绍给店主,因为店主是他的铁哥儿,为他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店主能给刀片打保票的话,我就大可放心我买的是能买到的最好的刀片。我又说我到时候走不开,后来总算把他岔到别的话题上。 同时,史蒂文斯太太想知道埃达身上的衣服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钱。埃达跟她说了,史蒂文斯太太说那太不像话了,她第二天上午可以跟埃达在商业区碰头,带她去她自己买衣服的商店,帮埃达选购几件真正的衣服。 埃达跟她说自己眼下没钱买衣服,另外,史蒂文斯提到的商店里价钱太贵。可是好像开店的那位女士简直是史蒂文斯太太的姐妹,给她还有她的朋友很大折头,而且不止如此,就连付账也根本不用着急。 好了,埃达不管怎么样还是谢了她,不过目前根本不需要什么新衣服,也许迟一点她会利用史蒂文斯太太好心的提议。也是,不过眼下有几款现货,埃达穿上会很好看,以后也许就没了。特别便宜,埃达可得跟她约好见面。埃达并不是非得买什么不可,但是如果不去看看,并认识一下开店的那位女士,那可就傻了。 好了,埃达守约去了,买了三件本来没想买的衣服,其中只有一件她有胆量穿出去。三件衣服让她一下子花了一百块。我可不愿意去想如果史蒂文斯太太和店主不是亲如姐妹的话,价钱得是多少。 我肯定我没跟史蒂文斯约好见面,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还是第二天打电话问我怎么没跟他碰头。两天后,我收到了邮件,里面有三个刀片,一张账单,还有发自那家商店的短信,说那几个是特优的刀片,由托马斯·J.史蒂文斯为我挑选。 我到这会儿还没想通我干吗付了刀片的账,还留了下来。我没用过,也从来没打算用,尽管有几次想在史蒂文斯的脖子上试试。 还是在那个星期,史蒂文斯太太打电话请我们跟他们共度星期天。我们到了后,那幢楼的房东也在那儿,史密文斯跟他说我要放弃我在南区的公寓,想让他领我看看有什么可以租给我。 我觉得那有点太过分了,就说史蒂文斯肯定误解了我的话,我对我住的地方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没打算搬,反正至少一年内不会。你可以打赌这位根本没听进我这番话,他之所以到场,是因为史蒂文斯声称我有可能当上他的租客。 好了,只是在差不多两个月前,这对可爱的两口子才闯进我们的生活,可是我敢打赌我们跟他们至少已经见面有二十次。他们总邀请我们去他家,或者不请自来到我们家。埃达是那种说不出“不”的人,我们可能也是因此结的婚。 不管怎么样,我们和史蒂文斯两口子开始显得像是住在一起,是一家人,由他们当家作主。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有谁这么热衷于拿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老天在上,他们竟让我们自己刷牙,这倒真是奇事一桩呢! 有天晚上,埃达提到她希望给我们做饭的挪威女孩会嫁人并辞工,那她就可以不用辞退她了。史蒂文斯太太在场,就问埃达她是不是该试着帮她找个新厨师,可是埃达说别,那个可怜的女孩也许难以再找份工作,她于心不忍。 没用,第二天下午,一个日本人来到我们住的公寓,说他准备好干活了,史蒂文斯太太让他来的,埃达不得不告诉他这份工作有人干了。 又有一天晚上,埃达诉苦说她的脚累。贝尔说她的脚以前也会累,直到一个朋友推荐了一位足病医生,她去找这位医生,医生给她做的治疗很见效,以至于她每个月定期找他一次,费用固定。自从这个内布拉斯加佬开始给她看脚以来,不管她走多少路,她的脚从来没让她烦心过。 贝尔想马上就住那人家里打电话替埃达约个时间,埃达只好答应下次感觉脚疼时去找那个人,贝尔这才没打。此后,两个女人一见面,贝尔头一句问的就是:“你的脚怎么样?”回答总是:“挺好,谢谢。” 对了,我是个铁杆橄榄球迷,埃达也喜欢去,只要是重要比赛,让人很兴奋的。我们决定看伊利诺伊州芝加哥队的比赛,看一眼这位“红蕃”格兰奇。我警告埃达跟汤姆和贝尔一个字也别提,因为我觉得我们有权休息一天。 可是刚好他们那天要去埃文斯顿看比赛,史蒂文森两口子请我们跟他们一起去看那场比赛,我们就拿另外一场比赛当借口。汤姆问我有没有买票,我没说买了,而是实话实说地告诉他没有。 他就说: “我挺高兴你没买,因为我和贝尔决定我们应该看芝加哥队的比赛。我们一起去。你别费事买票了,因为我能比你买到更好的票,斯泰格跟我关系没说的。” 我就让他去买票,可是后来我们倒不如坐在亚当街桥看呢。我跟史蒂文斯说: “如果斯泰格先生给他的好朋友找的就是这种位子,换个素不相识的人,我看他会把他领到乡下领出二三十英里,蒙住眼睛绑到树上。” 当然到这时全明白了,什么他和斯泰格关系很好,统统是鬼话。史蒂文斯可能被介绍给斯泰格过,可他不是斯泰格会把臂同游的人。尽管这样,他吹嘘过认识的多数人,嘿,结果发现他真的认识他们。没错,还跟他们交情特厚呢。 比如,有天晚上我被抓到超速行驶,他们给了我一张超速案法庭的传票,我跟史蒂文斯说了这件事,他说:“别惦着了!我给法官打个电话,让他们从案卷里抹掉这个案子,他是个特别好的家伙,是我的私人朋友。” 好了,我根本不想冒险,就在我按说得出庭的前一天打电话给史蒂文斯,问他有没有跟法官说过。他说说过了,我问他肯定吗,他就说:“你不信的话,自个儿打电话给法官吧。”他给了我法官的电话。果然,史蒂文斯已经搞定,我向法官对他肯费事帮忙而表示感谢时,他说他乐意为汤姆·史蒂文斯的朋友帮忙。 到这时,我知道如果我连这样的情也不领,不去跟总是想帮助你的人热乎一下,那可就傻了,然而尽管这样,谁都不喜欢被当成弱智,连自己扣钮扣也不会。汤姆和贝尔的用意挺好,可是我和埃达开始厌烦别人对属于我们的一切东西和我们做了或者准备去做的事情一概挑毛病。 除了我们的公寓根本不行,我们的衣服也糟糕,还知道了我们的牙医连齿桥和护髭杯都分不清,我抽的香烟没品味,给埃达剪头发的那个人肯定对她很看不顺眼,另外除非我们养一条硬毛猎狐犬,我们才知道过日子是什么滋味。 我们发现我一直喝并且喜欢的酒是浴盐兑了各种油漆;我们买时花了一千七百大元的汽车根本比不上汤姆花八百块就能帮我们买到的,因为他有个内弟跟汽车公司总裁的侄子同过学;如果埃达肯跟贝尔认识的一位太太学跳健美操,她的扁桃腺就永远不会再出毛病。 我们说的想购置的东西或者要干什么都不值一提,除非是由史蒂文斯两口子推荐或者建议的。 好了,我今年秋天的业务做得很好,我和埃达一直计划去南方过个冬天,所以有天晚上,我们合计也就是今年我们能匀出这笔钱,也能抽出时间,今年不去,以后就再没机会。所以第二件事是去哪儿,最后决定去迈阿密。我们说好一个字都不跟汤姆和贝尔提,直到走的那天,我们会装作是心血来潮突然想去。 可是让埃达来保守秘密,就跟用牙线拴警犬一样不牢靠。我们商量后才一两天,汤姆和贝尔突然跟我们说一过新年,他们就要去加利福尼亚,我们干吗不跟他们同去。 我什么也没说,埃达说这主意听上去很不错,但是不可能。史蒂文斯说是不是因为钱的原因,我们千万别为此烦恼,因为他可以借给我,我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这句话让埃达按捺不住了,她说我们可不是别人好像认为的那样穷,我们去不了加利福尼亚,是因为我们要去迈阿密。 这让他们大吃一惊,几乎把他们弄懵了,汤姆能想起来的,只是说他自己去过迈阿密,那儿人太多,他要是我们,就不会考虑去那儿。可是我们再见面时,他们把我们的行程全安排好了。 一开始,汤姆问我们怎么走,我说我们坐“四大”公司的火车,他问我们有没有订位,我说订了。 “嗯,”他说,“咱们甩掉他们吧,我安排你们坐CEI公司的,他们的客运总管是我朋友,只要是我的朋友,他什么都会帮我们。他会保证你们被照顾得好好的,让你们精神抖擞地到达。” 我说: “我不想让你那么费事,另外我根本不认识谁跟‘四大’公司有联系,足以让他们讨厌我坐他们的车,至于精神抖擞地到达,就算我没意识到在‘四大’公司里有一两个对头,我也觉得他们不可能为了让我到那里时抖擞不起精神,就去危及其他乘客的生命安全。” 可是史蒂文斯坚持拿走我的车票退给“四大”公司,并安排我乘CEI公司的车。我们买的“四大”公司的铺位是下铺九号和十号,汤姆给我们买的是下铺七号和八号,他说这两个铺位更好。我想他是琢磨越是靠近车厢中部,在你的车厢挡了另外一列火车的道时,你被吵醒的机会越小。 他也想知道我有没有在酒店订房。我给他看了皇家棕榈酒店发来的电报,是对我所发电报的答复。 “好,”他说,“可你是不会喜欢住皇家棕榈酒店的。你打电报告诉他们取消吧,我帮你安排住弗拉门戈酒店,在海边。那儿的经理查理·克罗姆就在我的老家出生,也在那儿长大。如果他知道你是我的朋友,就会对你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问他是不是在弗拉门戈酒店住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他说当然不是,我这话什么意思? “哎,”我说,“我只是想如果不是,克罗姆先生大概会让他们过得很难受,会让总机小姐一天到晚拨电话给他们,把他们的信藏起来,关掉他们的热水,往他们的床上撒饼干末,会不会呢?” 史蒂文斯听了只当耳旁风,他一意孤行,把我从一间酒店换到另一间。 正当汤姆在重新安排我的计划,告诉我在佛罗里达吃什么,钓梭鱼和鲤鱼用什么鱼饵,什么时候洗澡,先把哪只脚往水里浸时,唉,贝尔让埃达把她买了就是为到那里穿的衣服退掉,而是买了贝尔在几间店里为她挑选的。贝尔在那几间店里很有名,和对陌生人比起来,他们只敲了她两倍的价钱。她几乎让埃达疯掉了,可是我让埃达别放在心上,只用再过一两天,我们就会到了他们管不到的地方。 我想你在纳闷我们干吗不跟他们吵一架,跟他们闹翻,让他们别来烦我们。但是如果你认识他们就会明白。不管我们怎样做,都不能让他们相信我们不需要他们的建议和帮助。不管我们说什么,对他们都算不上是污辱。 好了,我们按计划要离开芝加哥的前一天晚上,电话响了,我接的,是汤姆。 “我要让你们吃一惊,”他说。“我和贝尔放弃了去加利福尼亚的想法,去迈阿密,因为我认识CEI公司的人,我已经在你们要坐的火车上订了一间特等卧室。这消息怎么样?” “太棒了!”我说。回过头,我跟埃达通报了这一消息。有一分钟时间,我以为她要昏倒了。整个晚上,她哀叹了又哀叹,也歇斯底里地发作过。 所以我们搬到了比洛克西。 有人喜欢冷冰冰 有人喜欢冷冰冰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纽约,8月3日 亲爱的吉莱斯皮小姐: 你跟我打赌,说我一到大城市就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永远不会跟你写信,现在这个赌又怎么着。哎,丫头,看来你输了,给钱吧。不开玩笑了,我们这个赌还是完全取消吧,因为我不是那种拿有把握的事来打赌的人,有把握的,就是我必定不会忘了像你这样一个丫头。惟一让我担心的,是反过来你可能忘了我,在纳闷素不相识却给你写信的这位是谁。我敢说你会这样想,所以我会试着刷新一下你的记忆。 丫头,我是星期一在拉萨尔街车站晃悠的那个帅小伙子,“碰巧”坐在这个貌如天仙的丫头旁边,她是来接她从托莱多来的姐姐,火车晚点了,我挺高兴这样,因为要是没晚点,我跟小丫头就永远不可能认识。所以这次我总算交了好运,不过我想我也该转运了,因为对你我来说都算运气不佳,都一直住在芝加哥,却从来不曾见过面,直到我要永远离开这座城市前的半个钟头。 不管怎么样,你知道“晚到总比不到好”,我们也许可以弥补失去的时间,但是看来我们只能远距离弥补了,除非你威胁的话说到做到,也来纽约。我希望你会这样做,小丫头,因为看来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到一块儿玩,因为看样子我回芝加哥的机会很小或者说没有,因为我的前途都在这个大城市。纽约是个独一无二的地方,特别对于一个想在写歌这行谋生的人而言,因为这儿是这一行的圣地,无论谁有多么好,可是除非他们生活在纽约,否则根本得不到认可。 丫头,你让我把路上的事都跟你说说。我记得你说你愿意不惜一切,自己也走这么一趟,可是就路上本身,你该庆幸你没有非得走这一趟,因为会出汗多得要命。我知道我是这样,特别是星期一下午穿过印第安纳州时。最糟糕的是星期一晚上,本来想睡觉,最后不睡了,只是躺在那儿,不停地往外冒汗,尽管我只穿着内衣躺在卧具上。 昨天没那么糟糕。上午穿过纽约州时,大部分时间在下雨。整个下午火车都在沿着哈得逊河开。这条河真漂亮啊,丫头,看着它,能让人完全忘了炎热和其他的一切,除了一个丫头,我星期一才第一次认识,还只待了半个钟头。她这样的丫头,让人只见一次,就不可能忘记。哎,我看我还是别再说这个了,否则你会觉得我是个“愣头青”。 这一趟能跟你说的差不多就这些了,不过还有一桩有趣的事,发生在昨天,我跟你说说吧。星期一在托莱多站上来了一位小姐,她的铺位对着我的,可是那天晚上我根本没看到她,因为我在外面抽烟,回去得晚,而她早就睡着了。可是昨天上午,她去吃饭,坐到了我那张餐桌前,想跟我结识,做得太露骨了,黑人服务员看出来后向我挤了下眼睛。当然,我装作没看见,一直等她先吃完,因为那样她就不可能跟着我出去,可是她出去走了一半又停下来取一根牙签。我出去时,她拿着牙签在车厢连接处那里,我想跟她擦肩而过,可是她开口问我几点了,我跟她说了,她说她想是她的表走慢了,我就说也许只是好像慢,得看是谁戴着呢。 我不知道她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不管怎么样,她不再想跟我结识了,在奥尔巴尼下了车。她长得漂亮,可是对这种想跟火车上的陌生人认识的女孩,我没工夫结交。 哎,我现在再不停笔,你会以为我要写一本书呢,可是我盼望这封信能带来一封长长的回信,我们来看看你能不能说到做到吧,就像我这样。别让我失望,丫头,因为我孤零零地待在大城市,你的信能让我不再想家,想念芝加哥,我以前从来没觉得这个城市怎么样,直到我发现你也住在那儿。丫头,别以为我是开玩笑,因为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你可以把信寄到这间旅馆,因为看来我会继续在这儿住下去,因为这是在四十七街,就在百老汇边上,去哪儿都很方便,一星期房租只要二十一块钱,我本来可以找到一星期十六块的,可是没有浴室,多掏几块钱我愿意,因为我早上不洗澡就会感觉很不舒服,有时候晚上也要洗。 明天我就开始去打“百老汇之战”了,会告诉你结果如何,也就是说,如果你回我这封信的话。再见了,丫头,我不会做的,你也都不要去做。 你的新朋友(?) 查斯·F.刘易斯 伊利诺伊州芝加哥,8月6日 我亲爱的刘易斯先生: 收到你的信当然是个“意外惊喜”,你可真是个“奇人”啊,说到做到,因为我担心你们男的多数都是些性格浪荡的骗子,可是也许你“与众不同”。不管怎么样,让我吃一惊是肯定的,你如果能告诉我我们赌的是什么,我乐意付给你。希望赌的不是钱,因为我只是个“上班女孩”,可是如果赌的不超过一两块钱,我会想办法弄来,即使我得去“讨,借或者抢”。 想来你会觉得我“有毛病”,跟人打了赌,又忘了赌的是什么,可是男子汉先生,你一定得记着当时我刚刚认识你,正“晕头转向”呢。不开玩笑了,我当时很是“心慌意乱”,跟你说说是为什么吧。刘易斯先生,我想你会碰到很多女孩子就像你跟我说过的,在火车上看到的那个想“结识”人的,可是我想向你保证,我不是那种女孩。我真诚地希望你相信我,除了跟你,我还从来没有像我们那次一样,跟人说话并结识,我的朋友和了解我的人要是知道我在没经过“适当介绍”时,竟会跟一个男的说话,她们一准儿会晕倒的。 相信我,刘易斯先生,我不是那种人,我现在不知道我怎么会那样做,只是你长得很“与众不同”,但愿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根本不像那种男的,他们每次看到漂亮的女孩,都会一个劲儿看。很多时候我做事凭的是一时冲动,随心而欲,有时候我会一时心血来潮做什么事,回头就后悔,这次也是,可是希望你不会让我有理由后悔,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特别在你跟我说了火车上的那个女孩后。可是不管怎么样,我当时“晕头晕脑”,所以想不起来我们赌的是什么,不过如果不会让我“破产”的话,我会尽量付清。 你的火车开走后过了十分钟左右,我姐的火车也进站了,你猜她一看到我怎么说?哎,刘易斯先生,她说:“喔,米布斯(我的几个朋友给我的昵称),你怎么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的脸色成了这样。”我就说天气多么炎热来搪塞过去,岔开了话题,因为我当然不会跟她讲我刚才在跟一个以前素不相识的人聊天,否则她会吃惊得当场死掉。要么那样,要么她不会相信我的话,因为对一个很了解我的人来说,很难想像我会做出这种事,因为我名气在外,能让那些表现得愣头愣脑的男的“收起那套”。我根本不是说你,刘易斯先生,因为我看人很准,不用你说,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自从我姐来了后,我们都一直在“忙乎”,因为我昨天、今天都请了假,好带她去看“风景”,不过她说她只用坐在公寓里听我“滔滔不绝”就完全满足了。我担心我是个话篓子,刘易斯先生,可是我姐说听我说话,跟看演出一样好玩,因为我说起什么来,跟别人很不一样,因为我不由得能发现所有事情幽默的一面,她说她听我说话从来听不够,可是当然,她是我姐姐,眼里只有我,不过她真的是哈哈大笑,看样子她喜欢我疯疯颠颠的。 我可能跟你说过我跟一个女朋友合住一套小公寓,几乎转身的地方都不够,可是不管怎么样这就是“家”。我是个特别典型的居家女孩,晚上很少想出去,除了偶尔去看场电影或者跳次舞。我们的“窝”尽管小,我们都仍然为它感到很自豪,我姐夸我们说这儿多舒服啊,看上去多么“像家一样”,她说她不明白我们怎么能把一切收拾得这么漂亮,伊迪斯(我的女朋友)说:“都是米布斯的功劳。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只花一点点钱就办成那么多事。”当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总是为我说好话,可我的确努了力,希望有所收获。我总是说,好的趣味加上细心比有很多钱重要得多,尽管有钱也不算坏事。 你一定要写信给我说说你的“百老汇之战”(我读到的时候笑了起来)打得怎么样了,出版商喜不喜欢你的曲子,不过我肯定他们会喜欢的,我就特别想听,听你弹钢琴,因为和古典音乐比起来,我更喜欢好的爵士乐,尽管我想这种话说出来很没面子。可是我一般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尽管有时候后悔那么说了。可我还是相信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更好的是表现出本色,而不是总在假装。可是恐怕我永远没机会听你弹钢琴,除非你回到芝加哥看我们,因为我“威胁”去纽约,只是“威胁”而已,我一点也看不出有希望去那儿,除非哪个纽约富翁会爱上我,带我去住。对一个穷女孩来说很有机会啊,对吧,刘易斯先生? 我看我“滔滔不绝”得够久的了,你会以为我要写一本书,除非我停笔。另外,我姐要我给她一个大大的面子,给她烤一个馅饼开饭时吃。你也许不知道,男子汉先生,可是我的馅饼和糕饼很出名呢,不过我想“天才”不会对这种普普通通的事感兴趣的。 一定要快点写信,跟我说说纽约怎么样,什么都给我说说,别忘了那个“不乖”的小丫头因为在火车站跟一个陌生人说了话,到现在还脸红呢。 你的朋友(?) 梅布尔·吉莱斯皮 纽约,8月10日 亲爱的丫头: 我这样开头,我肯定你会觉得我是个愣家伙,可是吉莱斯皮小姐太冷冰冰了,在这种天气下,一个男的根本没法做什么冷冰冰的事,特别是此人所在的城市,是我待过的最炎热的地方。我想纽约人之所以这样糟糕,是因为他们以为自己已经身在地狱了,再怎么做,也不可能到比这还要糟糕的地方。说实话,丫头,我当然羡慕你能身处那里,湖上有微风吹来。芝加哥可能脏,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能脏死人,可是这儿昨天死了四个人,热的。我亲眼看到有两个女的在百老汇大街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得不用救护车送走,不可能是因为她们穿得太暖和,因为那两个女的想再少穿点已经没可能了。 在百老汇之战中还没多少好运气,因为大音乐出版公司的老板都去了外地度假,我只跟大人物打交道,因为我这么个有能耐的人,要是非得把时间浪费到一个不过是职员、没有决定权的人身上,那可就傻了。可我的确给去利维和戈贝尔两间夜总会的人弹过我的几首曲子,这两个地方的人听了都喜欢得要命。所以看来我能做的只有等大老板回来,然后把我的曲子弹给他们听,我就万事无忧了。我想做的,是进入这些大公司里的哪一间工作,这样就能让我打入内部,能进去工作的话,他们就会给你更多机会可以发表曲子。另外,我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在市里看风景,因为我存的钱够玩上一阵子。不管怎么样,谁能弹钢琴弹得像我这样好,就永远没必要害怕饿肚子。丫头,我当然能让这种音乐盒说话,随时能找到一星期挣七十五或者一百块钱的活。 到现在已经来了一星期,每分钟都在忙碌。本来想着在这儿我会感到孤独,可是根本没机会,真的认识了很多人。这间旅馆的房客中,有一位演综艺节目的,他是弗赖斯俱乐部的会员,前两天带我去那儿吃饭,不知怎么的,这帮人听说我会弹钢琴,所以没说的,我不得不坐下来给他们弹了几首我的曲子,每个人都喜欢得要命。我在那里结识的人们中有一位是写歌的保罗•西尔斯,可是他只写歌词,已经写过很多热门歌曲,他听了我的几首曲子后把我叫到一旁,说他想跟我合作几首歌。怎么样,丫头,他可是纽约最著名的热门歌曲创作人呢。 纽约这儿有些特别漂亮的女孩,我想去跟她们熟起来也不难。事实上,自从我到这儿后,有几个试过想结识我,可是我总这样认为,要是一个女孩想去结识素不相识的人,那她肯定是哪儿不对劲,所以我一个都没理。不过我的确结识了几个人。这间旅馆里有个人去滨河道去找女孩子,非要拉我一块儿去,她们不知怎么听说我会弹钢琴,所以我根本没办法,只能给她们弹。我坐下来弹了几首我自己的曲子,她们喜欢得要命。 有个女孩想让我再去看她,我说我没准儿会去,可是我想我最好躲着她,因为看样子她想勾引我。有人喜欢跟女孩子玩在一起,只是为了跟她们待着,跟她们跳舞什么的,我不是那种人,可是如果我看中一个女孩,那就不一样了,她不需要提出要我去看她,因为我会对她穷追不舍,直到她点头。我才根本不会看中这些晚上也玩得欢的纽约女孩呢。她们长得都还行,可是如果一个男的跟她们认真起来就傻了,因为她们可能套牢你,接下来的,是你知道你会娶了个连洗碗布跟熨斗都分不清的老婆。 丫头,我要停笔了,就写这么多吧,因为天气太热,没法再写下去了,我看我要放凉水,在凉水里面待一会儿,然后就睡觉。别忘了给我写信。 你的朋友 查尔斯•F.刘易斯 伊利诺伊州芝加哥,8月13日 亲爱的男子汉先生: 我在信的开头这样称呼你,希望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傻冒”,可是“刘易斯先生”太正规,而“查尔斯”又太不正规,反正我不敢跟一个才认识两星期的人以名相称。不过我最好还是承认查尔斯是我最喜欢的男名,一直喜欢得要命,因为我爸爸也叫这个名字。可怜的爸爸,他三年前得癌症去世了,不过留下的保险金够用了,所以妈妈和我们姐妹都衣食无忧,根本不用去谋生,可是我已经养活自己有两年时间了,来减轻妈妈的压力,也是因为我真的受不了无所事事,因为感觉自己是个“寄生虫”,所以我从“家里的安乐窝”飞了出来,可是我妈心里不好受,因为我是她最疼的女儿,她总是说我给她很大安慰,因为只要我在家,她就从来不用担心以后会怎么样。 你看,我在罗嗦我的家里事了,好像你有兴趣听似的,不过我看不出你怎么会感兴趣,但是就我个人来说,总喜欢知道关于我的朋友的一切,可是我知道男的不一样,所以会尽量不再烦你了。可怜的人啊,纽约真热成那样,我当然同情你。我猜芝加哥这儿最近也很热,至少每个人都在叫热得厉害。我想你会纳闷我怎么说“我猜”,你会想着我应该知道热不热。嗯,先生,我之所以说“我猜”,是因为我不像别人那样,能感觉到炎热,要么至少我不让自己感觉到。这样听起来不通情理,我也知道,可是你难道不认为思想暗示和不让自己对什么有感觉也挺有道理吗?我相信如果一个人完全不让自己受不愉快之事的影响,这种事就根本不会很烦他们。我知道这样对我管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情况不对劲儿时,我从来不恼火,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保持微笑”,就炎热来说,咳,我就是不让自己感觉到,我的朋友们说不管天气是不是酷热,我的样子看起来根本就不热嘛。我的女朋友伊迪丝经常说我就像一阵微风,只要我一进屋,就能让她凉快。天气热的时候,可怜的伊迪1很受罪,她说她看到所有别的人都在冒汗、满脸通红时,看到我一副凉快、冷静的样子,简直让她很生我的气。 我读到你说纽约这么热,人们以为是在“别个地方”时,我哈哈笑了起来。俏皮话我还是看得懂的,男子汉先生,这一句没让我“不明所以”。你在火车站说过的有些话,现在还能让我发笑,不过这些话在我眼里,很可能比在多数女孩眼里更滑稽一些,因为我总能发现滑稽的一面,有时别人说了什么话,我哈哈大笑,别人还纳闷我笑什么,因为她们自己看不出有什么好笑,可我就是这样看事情的,当然我没办法跟她们解释我笑什么,她们以为我疯掉了。可是我什么都舍得,就是不愿意失去我的幽默感,因为在很多很多难挨的关头,都是幽默感帮助我熬了过来。 我姐回家了,不过我本来想让她在这儿住很久很久,可是她不走不行,尽管她说她本来最乐意跟我待下去,只是听我“滔滔不绝”。她老是说听我说话正像看演出,现在还能让我发笑,不过这些话在我眼里,很可能比在多数女孩眼里更滑稽一些,因为我总能发现滑,因为我总是讲得很有意思,以至于她来看望我回去后过了几个星期,想起我说过的有些话,她还是会笑起来。她走后,我和伊迪活动很少,但是可怜的伊迪一天到晚想“找节目”,她想让我每天晚上都跟她去看电影,我说我宁愿在家里跟好书待着,也不愿意去看什么破电影,伊迪就说我。前两天晚上我一直在读罗伯特•W.舍维斯,一直读得睡着了。你难道不喜欢舍维斯吗?要么你不喜欢“高雅”作品? 就我个人来说,最喜欢的就是单单坐着读一本好书,或者坐着听谁弹钢琴,我是说,如果他们真会弹的话。我真的觉得和古典音乐比起来,我更喜欢流行音乐,尽管我想承认这一点特别没面子,可是我喜欢各种各样的音乐,特别是钢琴,如果是由一个真正会弹的人弹的。 挺高兴你没“迷上”纽约的那些想结识你的“女士”,你这样想就对了,就是想“搭上”陌生男人的女孩肯定哪儿不对劲,因为任何一个自尊自重的女孩都不会那样做。我这样说,男子汉先生,我知道考虑到我们的友谊是怎样开始的,你会觉得我这样说可谓滑稽,可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我向你保证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我绝对不会那样做。我给自己戴高帽,觉得我看人很准,只用看一眼,就能了解得很清楚那人怎么样,我向你保证,在我允许自己回应你的搭话前,就看好了你这个人怎么样。如果不是这样,我万万不会在没经过介绍的情况下,就允许自己跟另外一个人说话。 你再写信时,一定跟我说说有关住在滨河道那个女孩的一切,她长得怎么样,要是你再去找她,跟我说说有关她的一切。我问那么多问题,想着你会觉得我是“一肚子好奇”,纳闷我干吗想知道。先生,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而是坚持要你回答所有问题,你做不到我就会说你的。也许你会想着我之所以这么好奇,是因为我“嫉妒”上面提到的那位女士。先生,我不会告诉你我是不是嫉妒,而是会让你继续“猜下去”。哎,你不是很想知道吗? 一定得收笔了,不然你会觉得我要永远“滔滔不绝”下去,要么也许已经厌烦了,把我的信撕成碎片。如果是这样,我只能说我可怜的自个儿啊——她是个挺好的小女孩,一片好意,那个男的却不欣赏她。 好了!收笔吧,要不你会以为我疯掉了,要是你还没这么想的话。 你的(?) 梅布尔 纽约,8月20日 亲爱的丫头: 丫头,我想你以为我再也不会回你的信了,可是上星期我比一个贴墙纸的独臂工人还要忙,一直在跟保罗·西尔斯合作一首歌,保罗是纽约最好的词作者之一,他创作的热门歌曲数量跟伯林、戴维斯或是任何别的人同样多。相信我,丫头,这次他又创作了一首热门歌曲,应该说是他和我共同创作的。现在全写好了,我们只是等待最佳发表时机,可是在没谈个好价钱前是不会卖的,也许我们会自费发表。 这首歌注定会火,因为保罗的歌词写得美妙之极,我作的曲也美妙之极,要么说每个听过的人都喜欢得不得了,看来会比《保姆》以来的任何歌曲都要火,就算成为年度热门歌曲,我也不会感到吃惊。处理得好的话,我们能赚很多很多钱,保罗说赚两万五千不成问题,对于一首歌来说挺不错了,可是这一首跟大多数的不一样,歌词特别棒,我写的旋律也能把人们一下子全震了。丫头,我真希望你能听听这首歌,听听我弹的。昨天晚上在弗莱斯夜总会时,我弹了一遍又一遍,差不多弹了五十遍。 我下面抄一下副歌的歌词,你可以看看是首什么样的歌,不过当然你说不好怎么样,除非你能听到谁来演唱这首歌。歌名叫《在她们正像你的时候》,副歌是这样的: “有人喜欢热呵呵,有人喜欢冷冰冰, 有人喜欢她们不太老的时候, 有人喜欢胖的,有人喜欢瘦的, 有人只喜欢十六岁的, 有人喜欢黑头发的,有人喜欢浅色头发的, 有人喜欢深夜在公园, 有人喜欢轻浮的,有人喜欢真诚的, 可是我喜欢的,是在她们正像你的时候。” 歌词真棒吧,我只希望我能把我作的曲弹给你听,因为你会彻底听入迷的。不过等到这首歌一发表,我就寄给你一份,你可以找朋友来弹给你听,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尽管我弹得跟别人弹的不一样。 丫头,你看得出最近我有多忙,可能会一直忙下去,因为我们不会坐失良机,但是等到这一首卖掉后,我们会赶紧再写一首,因为有了像这样的两首歌,会让我衣食无忧。即使卖不到我们希望的那么多钱,就算两万五千块也是很多钱了,一个人哪怕一年只拿出一首热门歌曲挣那么多钱,也能衣食无忧了,不用再去什么歌舞表演场所敲钢琴。 不管我们把这首歌给谁,都会让他们先拿一千块钱作为预付版税,那样就可以让我过下去,直到我再写出一首。所以看样子真诚的我是前途似锦啊,我当然很高兴来到了大城市,不过可惜的是没有一早就来。 这个城市很棒,丫头,等你在这儿住上一阵子后,你会纳闷你竟受得了住在芝加哥那样的小地方,跟这儿比起来,就是个农村小镇嘛,另外还脏什么的,在那儿住一辈子就傻了,特别对于一个我这行的人来说,因为纽约是具有音乐才能之人的麦加。我想我在芝加哥待的时间完全是浪费,直到我来这儿后,才算真正开始生活。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有些伙计想靠写歌为生,绝大多数却快饿死了,而我才来一星期,就遇到了像保罗这样的人,接下来你知道,就是写出一首能让我们大赚一笔的歌曲。 好了丫头,你让我说说关于住在滨河道那个丫头的一切,就是想结识我,要我再去找她的那个。我跟你保证在这方面,你没理由嫉妒,因为我一直没有再去找她,因为我想去跟她一块儿玩是浪费时间。她那种女的,每天晚上都想去哪儿玩,要是娶了她,她会想在第五大道上买房子,请十几个用人,所以我没理她,因为我心目的家不是那样子的。 我结婚后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家,男的可以待在家里工作,也许偶尔请几个朋友来家里坐,要么偶尔去看一场好的音乐剧,有个趣味相投的太太,不会一天到晚唠叨你,而是个真正的贤内助。就算我一首歌能挣两万五千块钱,滨河道上那个小妞儿不出一年,还会把我弄垮,把我送进济贫院。另外,她化妆厚得非得清洗掉,才能看清楚她长什么样。我没有再去,也不想再见到她,所以我跟你谈她的事有什么用呢?我惟一认识的另外一个丫头,是保罗·西尔斯的妹妹,是在保罗家认识的,当时我在跟保罗合作那首歌,但是她简直可以说不提也罢,因为她根本瞧不上男的,把男的看得一钱不值,保罗说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冷冰冰的人。 我不知道再写什么好,另外我约好了去保罗家吃饭,给他再弹几首我的东西,好让他看看想不想再给我的几首曲子填词。我不会做的,你也都不要去做,尽量在芝加哥那里过得开心吧。我们那首歌怎么样,我会再跟你说的。 查尔斯·F.刘易斯 伊利诺伊州芝加哥,8月23日 亲爱的男子汉先生: 那首歌让我兴奋得要死,我觉得歌词漂亮极了,特别想听听曲子,我知道肯定特别棒。有本事写歌,然后听到人们演奏、演唱这些歌,感觉肯定特别棒。想想看吧,这么短时间内就挣了两万五千块钱,天哪,往后你会多有钱啊。我当然要祝贺你,可是我担心等你有钱和出名了,会没时间拨给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要么你会是个例外,即使有一天你高高在上,还会记得你的“老”朋友?我真的希望你会。 期待收到一份这首歌的曲谱,你肯定会在上面签名吧?只用想到我认识一个会写歌并且挣那么多钱的人,就能让我感觉飘飘然了。 说真的,我祝你的下一首歌曲写作成功。我读到你说你比一个独臂贴墙纸工人还要忙时,我笑了起来。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想出那么多比喻,逗死人了。下次哪个女孩叫我出去,我会跟她们说我没法去,因为我比一个独臂贴墙纸工人还要忙,她们就会以为是我想出来的,会说:“这姑娘聪明。” 说真的,我挺高兴你没有再去看滨河道那个女孩,也挺高兴你不喜欢妆化得那样浓的女孩,我觉得很恶心,我宁愿像个鬼一样来回走,也不愿意往脸上涂脂抹粉。幸好我的皮肤不需要“打扮”,可是就算我的颜色不如现在,我也不绝对不会贱到想去“打扮”。我得跟你说个笑话,就发生在前几天,当时我和伊迪在外面吃饭,餐馆里还有个伊迪认识的女孩,伊迪介绍她跟我认识,我注意到这个女孩一眼不眨地盯着我看,最后她请我原谅,问我介不介意她问我一个私人问题,我说可以啊,她问我的皮肤是不是真的是“我自己的”。我向她保证是,她说:“嗯,我本来也这么想,因为我想没人能化妆化得这么漂亮,我真的羡慕你。”我和伊迪都笑了起来。 唉,如果说那个女孩羡慕我的皮肤,我呢,倒是羡慕你住在纽约。芝加哥很脏,可是我不让自己因此而烦心,因为我洗澡、换衣服很勤,让灰尘来不及“落脚”。伊迪经常说她不明白我怎么总能保持得这么干净,说我总是穿得漂漂亮亮。她也说我是一条鱼(开玩笑的),因为我在水里待的时间很长。可是说真的,我的确喜欢洗澡,我刚刚“清洗干净”后新换上衣服时感觉最好。 伊迪刚刚去看电影了,她生我的气,因为我不肯跟她一块儿去。我跟她说我要写封信,她想知道我写给谁,我跟她说了,她说:“你给他写信写得这样勤,别人简直会以为你爱上了他。”我只是一笑置之,没接她的碴儿,可是她真的说得让人很难堪,换了是别人而不是她这样说,我会生气的。 说真的,我很愿意坐在这儿写信或者读书,或者只是坐着发梦,而不是去看什么破电影,不过偶尔我的确喜欢去剧院看一场好戏,特别是音乐剧,如果音乐好的话。可是通常我只用待在家里,感觉舒舒服服的就满足了。有很多个晚上,我和伊迪坐在这儿,两个人几乎一句话也不说,尽管伊迪本来很想聊天,可是她知道我更想安静点,她经常说跟我住,就像跟一个聋哑人住,因为我在公寓里几乎不声不响。我想我天生就是爱待家里,因为我很少想去“找乐子”。 不过我的确喜欢偶尔跟别人在一起,只是几个合得来的朋友,可以跟她们聊天,在一起感觉无拘无束,打牌或者听音乐。我的朋友们也喜欢来这儿,因为她们说我和伊迪总是给她们吃很好吃的东西。不过恐怕可怜的伊迪在这方面作用很小,因为她很不喜欢跟做饭有关的一切,我却最喜欢。我总是说等到我在自己的家里开始持家时,会坚持自己的活大部分自己干,因为我会比一个用人的干活劲头大得多。不过请得起的话,我也需要有个人来稍微帮我一点,因为我总是想对一个女的来说,这种活都自个儿来做,就有可能干得太累了,以至于对生活中更重要的事——比如书本和音乐——失去兴趣。不过说到底,有什么比持家更重要呢,特别对一个女的来说? 我这会儿坐在我最喜欢的旧椅子上,是我昨天在北区的一间小店里买的。这次我奢侈了一回,给家里买家具什么的,可我总是说长远来看,这样做还是划算,因为我会一直拥有它,还用得着。我能便宜买到时,才不会傻得不买呢。不过老天作证,在家具和地毯的什么上面,我永远不会“受穷”,因为我妈在托莱多的家里塞满了可爱的东西,她说一旦我和我姐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她就会送给我们。她要让我先挑,因为她最喜欢我。她有一些可爱之极的旧东西,现在用爱或者金钱都买不到了,其中包括可爱的旧地毯和一架钢琴。我姐想要钢琴,她想改造成能自动演奏的,我说那样就糟蹋了这架钢琴,我们就没改造。对那种东西,特别是老家具,说来滑稽,我感觉就像是我爱的人。 可怜的妈妈,我担心她将不久于人世,不能再欣赏她那些可爱的旧东西了,因为她的胃病得了好几年,医生说病情最近又加重,而不是轻了,另外她的心脏也不好。秋天我要回去待几天看望她,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她很乐观,总是说她准备好走了,因为她活着已经享受得够多的了,她一心想的,只是在闭眼前,看到她的两个闺女都成家。 你看我,又在说家里的事了,我敢说你快烦死了,可是就我个人来说,我的朋友们给我说起她们自己的事时,我从来不烦。可是我不会再“滔滔不绝”下去了,而是说晚安,别忘了写信告诉我你们那首歌怎么样了,谢谢你寄给我歌词。什么时候你会写一首关于我的歌呢?我会激动死的!可是恐怕我不是能给男人以灵感写歌的那种女孩,我只是个安静的“小耗子”,喜欢待家里,也不够活跃得能成为歌曲的主人公。 男子汉先生,晚安,别等那么久才会再写信给 你的(?) 梅布尔 纽约,9月8日 亲爱的丫头: 丫头,你给我的上封信没在手边,所以没办法回复里面的内容,因为我忘了有没有我应该回复的,另外我只有一点点时间写信,因为约好了跟西尔斯兄妹俩一起出去。我们要去看乔治·怀特的演出,然后找个地方吃晚饭。保罗·西尔斯是给我的歌填词的,我就是跟他和他妹妹一起出去。他那个妹妹是个冷冰冰的人,根本瞧不上男的,可是她狂迷看演出,一星期非要让保罗带她去看三四场演出。 保罗想让我退了这个房间,去跟他们住一起,因为他们的地方够大。我现在手头有点紧,可是还没想好去还是不去,因为我担心我跟像他妹妹那样的女孩待在同一处会冻死的,因为她冷若冰霜,可是她不会经常待家里,因为她总是出远门,要么去看演出或者别的地方。 目前为止,我们那首歌还是运气不佳。那么多出版人,我们表演给他们听,他们都喜欢得要命,就是出的价钱不行,要是他们不肯松口给我们开合理的版税,我们有可能自费出版这首歌让他们瞧瞧。戈贝尔夜总会有位客人跟我们说这首歌还行,他喜欢,可是这更是一首适合又演又唱的歌,应该放进一出轻松歌舞剧,纽约这儿的轻松歌舞剧演出季节很快就要结束了,我们应该做的,是留着这首歌,等到明年春天再拿出来。 这段期间,我还在写几首新歌,也找了份工作,在威尔顿夜总会的乐队里,下星期开始就去上班。他们给的钱不少,一星期六十块钱,可以让我生活下去。 丫头,新情况就这么多。我相信你提到你爸爸病了,希望他会好转,也希望你过得好,照顾好自己。你没别的事情可做的话,就给你的朋友写信吧。 查尔斯·F.刘易斯 伊利诺伊州芝加哥,9月11日 亲爱的刘易斯先生, 昨天收到了你的短信,我得说我读的时候感到疑惑。看样子你好像在生我的气,可是我想不起任何理由能让你生气。要是我在上封信里说什么话冒犯了你,希望你会告诉我,我会请求你原谅,不过我实在想不起来我说过什么话让你生气。可是如果有的话,哎,我向你保证,刘易斯先生,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绝对不想以任何方式冒犯你。 也许根本不是我给你写了什么,而是你不开心,因为有关那首歌的事,出版商对你不够公平,所以你的信读起来那么冷淡。如果是这样,我希望到现在事情都已经自动解决了,未来更光明了一些。可是不管怎么样,刘易斯先生,别让自己为工作上的烦心事而不高兴,因为到最后都会顺利的,我总是觉得人们为暂时的麻烦担心得出毛病挺傻的,可是最好的方式是“保持微笑”,去寻找云彩的“银镶边”。我就一贯是这么做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还是能够保持微笑,我的女朋友伊迪叫我“阳光”,因为我总是往好的一面看。 另外也要记着,刘易斯先生,六十美元作为工资,有好多人也想挣这么多,他们靠比这还少的钱养活自己还有太太以及全家人呢。我总是说会过日子的话,挣多少都能过下去。 所以如果是工作上的麻烦,刘易斯先生,我说别担心,往好的一面看。可是如果我上一封信里写什么冒犯了你,希望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我就可以道歉了,因为我向你保证我决无恶意,无论如何不愿意说什么话来伤害你。 请尽快让我收到你的信,因为我会感觉不自在的,除非知道这种突然变化的原因不在于我。 真诚的 梅布尔·吉莱斯皮 纽约,9月24日 亲爱的吉莱斯皮小姐: 我只写几行来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至少对我来说是重要消息。我跟保罗·西尔斯的妹妹订婚了,下月初就结婚,要去住在大西洋城,有一间带歌舞演出的大餐馆请我们的乐队过去。 我知道这会让你吃一惊,连我自己也吃惊,因为我本来想着不敢开口向那个小妞儿问这个大问题,因为她总是冷冰冰的,举动中好像我碍她事。可是她说她早晚得嫁人,她不像讨厌他哥哥带回家的别的男的一样讨厌我,她可以嫁给我,条件是她不会在家里当牛做马,我每天晚上得带她去看演出或者去哪儿,要是我自己没法带她去,她可以自个儿去“撒欢”。大西洋城在这方面还行,因为有很多新演出,她能在这些演出去大城市演出前看到。至于当牛做马,我很不愿意想着娶一个女孩,又让她整天在家里累死累活。在我们找到更好的住处之前,我们会住旅馆,可是我们也不会急着自立门户,因为那样的话,就得买全套新家具了。 贝特西打扮好之后可真是人见人爱,相信我,她懂得怎么打扮自个儿。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但是不怕风吹雨打。我跟她下大雨时出去过,我们都淋成了落汤鸡,她脸上的妆还在,我简直以为她真长那样呢,只是她跟我说不一样。 丫头,我可能偶尔会给你写信,因为贝特西说,就算我给全世界的女孩子写信,她也根本不在乎,只要我别非要她看回信。我这会儿想到的除了说再见,能说的就这些了,祝你好运,愿你很快找到如意郎君,他会是个幸运儿,能找到这么好的厨师,还有那么多家具什么的。 可是在我停笔之前,让我给你提条建议吧,就是在你对其一无所知时,千万别跟陌生的男人说话,因为他们会误解你,以为是你想结识他们。刚好我更清楚这一点,所以幸好你遇到的是我,但是好运气可能不会一直都有。 你的朋友 查尔斯·F.刘易斯 伊利诺伊州芝加哥,9月27日 亲爱的刘易斯先生, 谢谢你的建议,也谢谢你的未婚妻,因为她宽宏大量,允许你继续跟她的“情敌”通信,可是就我个人来说,我并不想利用她的宽宏大量,因为和读你这种男的写的信比起来,我有更好的事情要做,特别是因为我有个男朋友,他不像西尔斯小姐那样宽宏大量,会很反对我跟另外一个男的保持通信。按照他的要求,我写这封短信通知你别指望再收到我的信了。 请允许我对你和西尔斯小姐订婚表示祝贺,我肯定也得祝贺她,不过要是我能跟这位小姐碰面的话,我很想向她请教她有什么秘诀,也就是就凭一星期六十块钱,她又能怎么个“撒欢”法。 真诚的 梅布尔·吉莱斯皮 (完) 有人喜欢冷冰冰 冠军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矮子”凯利十七岁时,就完成了第一次一拳击倒,被击倒的是他弟弟康尼,比他小三岁,还是个残废人。奖金为一位女士给康尼的五角钱,那位女士差些把康尼的灵魂从他孱弱的身体里撞出去。 康尼不知道“矮子”也在家,否则绝不会冒险把赏钱放在屋里坐着最不舒服的一张椅子的扶手上,来更好地欣赏这枚钱光闪闪的多么漂亮。“矮子”从厨房里进来时,这个残废孩子用手捂住硬币,动作却不够快,未能逃脱他哥哥敏锐的眼睛。 “你那是什么?”“矮子”问他。 “没什么。”康尼说。 “你这个一条腿的大话精!”“矮子”说。 他大步走他弟弟那张椅子前,抓住盖着硬币的那只手。 “松开!”他命令道。 康尼开始哭起来。 “放手,别嚎了。”年龄大的说着猛地把弟弟的手从椅子把手上拽开。 硬币掉到了光地板上,“矮子”扑过去。他咧开薄薄的嘴唇,露出胜利的微笑。 “没什么,嗯?”他说,“好了,要是没什么,你也甭要了。” “还给我。”年龄小的呜咽着说。 “我还给你个满脸花,你这个小滑头!你从哪儿偷的?” “我没偷,就是我的。一个太太给我的,她开车差点撞上我。” “她没撞上你,可惜极了。” “矮子”开始要出门。残废的那个拿起拐杖,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矮子”走过去,嘴里还在呜咽。后者听到他过来,停下了脚步。 “你最好待那儿别动。” “把我的钱还给我。”那个孩子哭着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攥紧拿着那枚五角钱的拳头,用尽全力打在他弟弟的嘴巴上。康尼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拐杖也倒在他身上。“矮子”站在地上倒着的那个身子前。 “够了吗?”他说,“要么你也想这么来一下?” 他对着他那条残废的腿踢了一下。 “我想这下你就老实了。”他说。 地上那个孩子没反应。“矮子”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手里拿着那枚硬币,吹着口哨上了街。 一个钟头后,凯利太太在福克纳干洗店干了一天活回到家里,发现康尼躺在地上,在呻吟。她跪到他旁边,喊了一二十遍他的名字。后来她站起身,脸色煞白,从家里冲了出去。天擦黑时,赖安医生从凯利家出来向霍尔斯特德街走去,经过多根太太家门口时,多根太太看到了他。 “谁病了,医生?” “可怜的小康尼,”他说,“摔得很厉害。” “怎么回事?” “我说不准,玛格丽特,可是我几乎敢肯定他是被打倒的。” “打倒?”多根太太失声叫道,“为什么,谁——?” “你最近见过另外一个孩子吗?” “迈克尔?今天早上以来就没见过他。你不是认为——” “我不排除是他,玛格丽特。”医生语气沉重地说,“那个孩子的嘴巴肿着,也破了,他那条可怜的皮包骨头的细腿上有淤伤,肯定不是自个儿弄的,我想海伦怀疑是另外一个干的。” “天哪!”多根太太说,“我赶紧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你是个好人。”赖安医生说,然后继续往前走了。 快到半夜时,“矮子”回来了,他母亲坐在康尼的床边。她没有抬头看。 “哎,”“矮子”说,“怎么了?” 她还是没说话,“矮子”又问了一遍。 “迈克尔,你知道是什么回事。”最后她说。 “我什么也不知道。”“矮子”说。 “别跟我撒谎,迈克尔。你把你弟弟怎么了?” “没怎么。” “你打了他。” “好吧,我打了他。那又怎么样?又不是头一回。” 埃伦·凯利紧紧抿着嘴唇,她脸色煞白,从椅子上起身,直直向他走过来。“矮子”后退一步,背靠着门。 “别惹我,妈,我不想打女人。” 她还是呼吸沉重地继续走过来。 “站住别动,妈。”他警告道。 搏斗时间很短,“矮子”的母亲倒在他前面的地板上。 “你没受伤,妈。我没用全力算你走运。我跟你说过别惹我。” “上帝原谅你,迈克尔!” “矮子”在皇家酒馆找到正在玩牌的哈普·柯林斯。 “出来一下。”他说。 哈普跟着他走到人行道上。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矮子”说。 “为什么?” “嗯,家里有点小口角。老二偷了我五毛钱,我问他要,他拿拐杖打我,我就打了他。老太太拎着一把椅子冲我来,我把椅子夺下来,她摔倒了。” “康尼伤得怎么样?” “不算厉害。” “那你干吗要跑?” “谁他妈说我要跑?我烦别人挑我的刺,受够了,没别的。所以我要离开一阵子,需要一点钱。” “我只有六个钢镚儿。”哈皮说。 “你手气不好,是吗?好吧,给我。” 哈普掏给他。 “你不应该打你们家老二。”他说。 “我没问你我能打谁。”“矮子”生气地说,“再跟我废话,也给你来一下。我走了。” “爱走多远走多远吧。”哈普说,不过只是在他弄准凯利听不见时他才这样说。 第二天一早,“矮子”上了一趟开往密尔沃基的火车。他没买票,可是没人知道他有还是没有,列车员一直待在守车里没过来。 半年后有天晚上,“矮子”急急忙忙从明星拳击俱乐部的“后门”出来赶往隔了两个街区的杜安酒吧。他口袋有十二块钱,是他在首轮垫场赛中六个回合把“魔鬼”邓普西打趴下后的奖金。 这是“矮子”作为职业拳击手,首次在这种男子汉的艺术中参加较量,也是他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挣了十二块钱。 去杜安酒吧的路上,他还得经过尼曼酒吧。他把帽子拉到眼睛那儿,加快了脚步,直到走过去。尼曼酒吧里有一个信任他的酒保,他一连十天都请“矮子”喝酒,还让他畅开肚皮吃午饭,前提是他答应过一拿到垫场赛的钱,就马上来结账。 “矮子”大步进了杜安酒吧,把一个一块钱银币啪的一声扔到酒台上,吵醒了正在打盹的酒保。 “给我来一份。”“矮子”说。 “矮子”一份一份喝下去,直到明星酒吧的最后一场比赛结束,有些看比赛的人来也来到杜安酒吧的吧台前,跟“矮子”在一起。有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年轻的凯利旁边,最后他攒起足够的勇气跟“矮子”搭话。 “你不是打的第一场吗?”他大着胆子问。 “对。”“矮子”回答道。 “我叫赫什。” “矮子”听了这一惊人的消息后没吭声。 “恕我冒昧,”赫什先生又说,“可是我想请你喝一杯。” “好吧。”“矮子”说,“但是请不了别硬请。” 赫什先生哈哈大笑,他示意酒保倒酒。 “你今天晚上真是把那个意大利佬修理了一顿。”酒倒上后,买酒的这位说,“我还以为你把他打死了呢。” “我没收手就会把他打死了,”“矮子”回答说,“我会把他们全干掉。” “你的猛拳可真厉害。”另一位崇拜地说。 “我的猛拳?”“矮子”说,“哎,我像骡子一样有劲儿。你没看见我肩膀上的肌肉吗?” “看见?想不看见都难呢。”赫什说,“我跟我旁边那个人说,我说:‘瞧瞧他的肩膀!怪不得他打得厉害。’我那样跟他说。” “挨我一下就说再见了,宝贝。”“矮子”说,“我会把他们全干掉。” 这场用嘴杀人的事继续进行下去,直到杜安酒吧那天晚上打烊。“矮子”和他的新朋友握了手,约好第二天晚上再聚。 几乎有一星期的时间,这两位几乎一直待在一起。赫什乐于听“矮子”谦虚地自曝其人其事,“矮子”的杯子一空就为他买酒。可是这天晚上,赫什遗憾地宣布自己得回家吃晚饭。 “我约好了八点钟跟人约会,”他透了底,“我可以等到那时候再走,只是我得收拾一下,穿上我最好的衣服,因为她是全密尔沃基最漂亮的小家伙。” “你不可以安排得两对一起约会?”“矮子”问。 “我不知道该找谁。”赫什回答说,“不过对了,我有个妹妹,她不忙的话就行。她自己长得也很不赖。” 结果是“矮子”和爱玛·赫什、爱玛的哥哥还有全密尔沃基最漂亮的小家伙一起在沃尔舞厅相会,半个晚上都在跳舞。“矮子”和爱玛每轮都一块儿跳,因为尽管每跳一会儿一步舞都让人想喝点,卢·赫什却一直太清醒,不去跟自己的妹妹跳舞。 第二天,尽管“矮子”凯利特别有本事让别人来结账,他还是分文皆无了。他找到了明星俱乐部安排比赛的哈蒙特“医生”,让他再给自己订一场表演赛。 “我可以安排你下一场跟特雷西打。”“医生”说。 “挣多少?”“矮子”问。 “打赢给你二十。” “拜托,”“矮子”不愿意了,“那天晚上我不是表得挺好?” “你看着还行。可是你不是弗莱迪·韦尔什,差得远呢。” “我不怕韦尔什,谁都不怕。”“矮子”说。 “好了,我们不是根据谁夸的海口大,就给哪个拳击手多钱。”“医生”说,“我让你跟特雷西比赛。干就干,不干拉倒。” “好吧,我干。”米奇说。他靠着预定这场比赛拿的钱,在杜安酒吧愉快地过了一个下午。 比赛前那天晚上,“嫩头”特雷西的经纪人走到“矮子”面前。 “这场比赛你感觉怎么样?” “我?”“矮子”说,“我感觉挺好。你什么意思,我感觉怎么样?” “我是说,”特雷西的经纪人说,“我们很想赢,因为这孩子赢了这场的话,就有机会去费城。” “你出多少?” “五十块。”特雷西的经纪人说。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骗子?让我倒下才给五十块,别找我!” “那就七十五吧。”特雷西的经纪人说。 交易在八十块的水平上谈好,很快就敲定了细节。第二天晚上,“矮子”到了第二回合被打败了,当时他的前臂上狠狠地挨了一下。 这次,“矮子”过尼曼和杜安两间酒吧而不入,他在这两间都欠了很多账,这次他去了街上需要走得更远的斯坦酒吧。 他跟特雷西做交易的好处费花完后,他听说——从哈蒙德“医生”还有别的俱乐部安排比赛的人那里得到的第一手消息——即使是给钱最少的垫场赛,也没人会请他了。只要爱玛和卢还活着,他倒没有饿死或者没酒喝急死的危险,可是在他被“嫩头”特雷西打败后四个月时,他想好了密尔沃基不是他理想的生活地方。 “他们中间最好的我也能打败,”他思忖道,“可是这里对我来说不再有机会了。也许我可以到东部的哪儿。另外——” 可是在“矮子”拿着从爱玛·赫什那里借来的“买鞋子”的钱,刚刚买了张去芝加哥的车票后,一只沉重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转身看到两个陌生人。 “你想去哪儿,凯利?”那只沉重的手的主人问道。 “哪儿也不去。”“矮子”说,“你们他妈的操什么心?” 另外一个陌生人说: “凯利,我是爱玛·赫什的妈妈请的,要保证你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我们想让你待着办完事再说。” “跟我耍这套,只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矮子”说。 不管怎么样,那天夜里他没去成芝加哥。两天后,爱玛·赫什成了凯利太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新郎的礼物是一记重拳打在新娘苍白的脸颊上。 第二天早上,“矮子”离开了密尔沃基,方式跟他来时一样——乘坐货运快车。 “我们别再不把这当回事了,”汤米·黑利说,“他也许能在必要时减到三十七磅,可是他再低于那个重量,连只耗子也能打败他。他是个次中量级,他现在是这个级别的,我知道,他也知道。他这半年狂长肉,我跟他说过,我说:‘你再长膘,就没人跟你打了,除了威拉德他们那些人。’他说:‘好,就算我再长二十磅,也不会看到威拉德就跑。” “他肯定是对自己很不满意。”汤米的弟弟说。 “我还从来没见过好拳击手不是对自己很不满意的。”汤米说,“‘矮子’就是个好拳击手,别搞错了。真可惜没在这孩子长得这么重之前找来韦尔什,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不过要是我们能安排他跟‘荷兰佬’打,我也不叫什么苦了。” “你指谁?” “‘嫩头’戈茨,次中量级冠军。这场比赛也许不会让我们挣多少钱,可是以后我们会财源滚滚。我们会有张王牌在手,因为人们掏钱来看这位能打猛拳的家伙,就是‘矮子’。只要‘矮子’保持这个重量,冠军称号就一直会是我们的。” “你没办法安排跟戈茨比赛吗?” “当然能,因为他需要这笔钱。可是到现在我一直都在小心盯着这孩子,你看我得到的回报吧!冒险又有什么用呢?这孩子一直在进步,戈茨一直在退步,比大块头约翰逊还快。我想我们现在可以打败他了,赌上我的性命我都愿意。可是再过半年,根本就没什么风险了。在那之前他就会自己打败自己。那么我们只用跟他签好合同,然后静等裁判来取消比赛。可是‘矮子’现在就特别急着要跟他打,我几乎拦不住他。” 黑利兄弟正在波士顿的一间旅馆吃饭,丹是从霍里沃克来看汤米的,也是来看后者的被保护人跟巴德·克罗斯打十二回合,或者要少几个回合。在比赛方面,这场较量不会有多少看头,因为“矮子”已经两次击败了这个巴尔的摩来的年轻人,仅仅是巴德不肯服输的名声才让他们择日再赛。拳击爱好者愿意出钱看“矮子”一拳便能打倒人的左拳,但是他们不想看到对手在第一次受到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后,就跳下拳击台。巴德·克罗斯就是这样的对手,他乐意用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喉咙挡住拳击手套,这让他早就躲开了老老实实工作的可怖生活。巴德是个勇敢的孩子,表现在他被打破了的肿胀而且变了颜色的脸上。 “我觉得,”丹·黑利说,“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你让这个孩子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 “嗯,”汤米说,“到目前为止,他都是乖乖听我的,可是他自信得看不出为什么还要等下去。不过他会听我的,不听就傻了。” “你跟他签合同了没有?” “没有,不过我不需要合同。他知道是我把他从阴沟里捡出来的,现在他能挣到钱,还一定会挣得更多,他不会拒绝我的。他第一次来找我时,要是我没听他说话,他会到了哪儿?到现在很快就两年了,可是好像才是上星期的事。当时我正坐在费城快适俱乐部对面的酒吧里,等麦卡恩点完钱过来。就在那儿,这个小乞丐突然进来,想在酒吧里白喝一杯。他们跟他说没这回事,叫他滚出去。后来他看见了我,走到我坐的地方,问我不是个搞拳击的吗?我说是,他就问我要钱买酒,我让他坐下来,我给他买。 “后来我们就聊了一下,他跟我说了他叫什么,还跟我说他在密尔沃基打过两场垫场赛。我说:‘孩子,我们不知道你有多好或者多糟糕,可是你练那玩意儿,永远不会有什么出息。’他说要是他能打上比赛,就会戒掉。我说要是他跟我说到做到,再也不碰酒,我就给他一次机会。我们握了手,我带他去了我住的旅馆,让他洗了澡,第二天又给他买了几件衣服。我让他洗澡、让他住,一直过了六个多星期。他戒酒戒得不容易,可是最后我觉得可以了,就给了他一次机会。他跟斯迈利打,三两下就把他打败了,让斯迈利觉得他肯定被人下了毒。” “好了,你也知道后来怎么样。他的记录上惟一一次给人打败是在密尔沃基被特雷西一拳击倒,是在他到我这边之前,后来他已经打败了特雷西三次。 “在钱这方面,我对他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已经存了七千块钱,对于一个两年前还在阴沟里的孩子来说怎么样?要是他没那么疯狂地喜欢买衣服和非要住好旅馆什么的,他还可以存得更多。” “他家在哪儿?” “嗯,他可以说没有真正的家。他是芝加哥人,他妈把他赶出家门。他妈对他很不怎么样,我想,他说他跟他妈继绝了关系,除非他妈先来找他。他妈很有钱,他说的,所以他不担心他妈。” 正说这位呢,这位就进了咖啡馆,大摇大摆地走向汤米那张桌,整个屋里的人都扭头看他。 尽管一只眼晴有点红,一只耳朵眼儿几乎看不到,“矮子”还是一幅十分健康的样子。可是也许并不是他的健康吸引大家都看他。他的镶钻石马蹄样领带别针,紫色横条纹衬衫,橙色鞋子,还有他的浅蓝色外套,完全是招摇过市的样子。 “你去哪儿了?”他问汤米,“我一直在找你。” “坐下来。”他的经纪人说。 “没时间。”“矮子”说,“我要去码头看卸鱼。” “跟我的弟弟丹握握手吧。”汤米说。 “矮子”跟霍里沃克来的这位黑利握了手。 “你如果是汤米的弟弟,就也是我的哥们儿。”“矮子”说,两兄弟高兴得满脸是笑。 丹润润嗓子,咕哝着不自然地回答了一句,可是这个年轻的斗士没听到。 “借我二十块钱。”“矮子”说,“我很可能用不着,不过我不想要用时钱不够。” 汤米的二十块钱就这样没了,他把这笔账记到一个黑皮小本子上,那是保险公司作为圣诞礼物送给他的。 “可是,”他说,“你去看鱼不用花二十块钱啊。想让我也去吗?” “别,”“矮子”马上说,“你和你这位兄弟大概有很多要聊的。” “那好,”汤米说,“别乱花钱,也别跑丢了。你最好四点钟回来躺一会儿。” “打败这个家伙不需要休息,”“矮子”说,“他会也替我好好躺一会儿。” 因为这句俏皮话,“矮子”有点过分地哈哈大笑,在崇拜和惊讶的目光扫射下,他大步走了出去。 “矮子”说去码头,却最多才走到了博伊尔斯顿和特里蒙特两条街的街口,可是等他的那位女士无疑比麻萨诸塞州最走运的渔民所捕到的还要抢眼,还会说话——没准比鱼说得好。 “噢,你这个孩子!”她说,嘴里金牙、银牙乱闪。“噢,你这个斗士!” “矮子”对着她露出微笑。 “我们去哪儿喝一杯,”他说,“一杯没关系嘛。” 在他第三次重新排布了巴德·克罗斯的脸部地图后过了五个月,在新奥尔良,“矮子”完成了跟“荷兰佬”的冠军争夺战的训练。 “矮子”最后一次赛前训练结束后回到他待的旅馆时,抽时间跟北方来的几个小伙子说话,他们从遥远的地方赶来看一位冠军失去称号,因为这场比赛的结果几乎可以说尽在预料之中,连专家也猜得到。 汤米·黑利拿了钥匙和信件来到了凯利的套房。半个钟头后他正在洗澡时,“矮子”进来了。 “有信吗?”“矮子”问。 “在床上。”汤米从浴缸里回答道。 “矮子”拿起那摞信和明信片扫了一眼。从这堆里,他拣出三封,其余的全扔进了垃圾桶。然后他拣起那三封,手里拿着坐了一会儿。他往前呆看了一会儿,最后又看了一遍手里的三封信,然后把一封信塞进口袋,把另外两封往垃圾桶扔,没扔进,掉到了地上。 “妈的!”“矮子”说着弯腰把两封信捡了起来。 他拆开一封盖有密尔沃基邮戳的信读: 亲爱的丈夫, 我给你写过那么多信,可是一封回信也没收到。不知道你收到了没有,所以我再写,希望你收到这封后回信。我不想拿我的麻凡事打扰你,要不是为了孩子我也不会。我不是要你写回信,只是少寄点钱吧,我不是为我自个要,而是孩子从去年八月以来一天也没好过,医生跟我说他活不了多久,除非我给他吃更好的东西。可是照现在的情况不可能。卢一年没工作了,我挣的不够付房租。我不是要你给我钱,只是你应该在方便时寄来我欠别人的,我想数额是三十六块左右。请尽量寄这笔钱过来,能帮我,可是如果你没法都寄来,请尽量多少寄点来。 你的妻子, 爱玛 “矮子”把信撕成碎片,扔了一地。 “钱,钱,钱!”他说,“她们肯定以为我是钱做的。我看老太婆也是要钱的。” 他拆开他妈妈写来的信。 亲爱的迈克尔,康尼相让我写,说你肯定会打白荷兰佬,他肯丁你会,相让我说 我们相让你写信给我们说说,可是我才你没时间写,要不这次以前很久就会受到你的信, 可是我相你还是会只写一两行孩子,因为对康尼好过吃一桶药。要是你能时不时能均 出来给我寄点钱会帮我过日子,可是你要是寄不了钱,尽量招时间写封信,只要几行 就能让康尼高兴。只用相相孩子,他三年多没下过床了。康尼祝你好运。 你的妈妈, 爱伦·F.凯利 “早就料到了,”“矮子”说,“全是一路货。” 第三封信来自纽约,写着: 亲爱的:在你获得冠军前,这会是你收到我的最后一封信,可是我星期六会给你发 电报,可是我在电报里没法像这样在信里写很多,我写这封信是想让你知道我在想着你, 祝你好运。 狠狠揍他一顿,亲爱的,快点打败他,别拖延,也别忘了一结束就给我发电报。 用你厉害的左拳照他鼻子上打,亲爱的,别怕毁了他的好模样,因为他根本不会比现 在还要难看。你不怕的,是吗,亲爱的。 唉,亲爱的,我多想到场亲眼看到啊,可是我想和爱我比起来,你更爱黑利,要 不然你也不会让他把我赶走了。可是等你当上了冠军,亲爱的,我们可以想怎么样就怎 么样,就让黑利见鬼去吧。 好了亲爱的,我星期六会给你发电报,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我还需要钱,比如说两 百块钱吧,你得在收到这封信后尽快汇给我。你会的,不是吗,亲爱的。 我星期六会给你发电报,记着,亲爱的,我在为你祈祷。 好吧,再见吧,爱人,祝你好运。 格雷丝 “全是一路货,”“矮子”说,“钱,钱,钱。” 汤米·黑利洗了澡后精神焕发,从连着的隔壁进来。 “我还以为你会躺一会儿呢。”他说。 “我会躺的。”“矮子”说着解开他的橙色鞋的扣子。 “我六点钟给你打电话,你可以在这儿吃饭,不让拳击迷们烦你,我要下去把票给他们。” “戈德堡那边有信吗?” “我没跟你说吗?没问题,我们打赢的话,十五个星期,每星期五百块。再加上在纽约或者密尔沃基那边赚的外快,我们保证可以一星期能挣到一千两百块。” “跟谁打?” “谁站到你面前就跟谁打。你无所谓是谁 “,不是吗?” “我是无所谓,我会让他们都不堪一击。” “好了,你最好躺会儿。” “噢,对了,替我去汇两百块钱给格雷丝,好吗?马上,纽约的地址。” “两百块!你上星期天刚给她三百块。” “喂,有你他妈什么事?” “好吧,好吧,别生气。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矮子”说完就倒在床上。 “我想让你在我回来之前把这件事办了。”格雷丝一边从桌前站起身一边说,“你不会让我失望,你会办的,亲爱的,不是吗?” “交给我吧。”“矮子”说,“花钱别太过份。” 格雷丝用微笑跟他告了别,离开了咖啡馆。“矮子”继续喝咖啡,看报纸。 他们是在芝加哥,时间是“矮子”进入综艺演出业的第一个星期。他大败“荷兰佬”后马上乘胜北上去摘取胜利果实。他花了两个星期学习自己的演出,包括训练表演和就“矮子”凯利的众多辉煌事迹做十分钟的独白。现在他每天要在麦迪逊剧院演出两场。 他用完早餐,读完了报纸,“矮子”逛进大堂要他的钥匙。然后他示意听差过来,此人正盼着有幸被叫。 “去找汤米,汤米·黑利,”“矮子”说,“叫他来我的房间。” “好的,先生,凯利先生。”这个小伙子说,然后就去打破以前他尽心尽力服务的所有记录了。 “矮子”正在他住的七层楼窗户往外看时,汤米应召而来。 “怎么了?”他的经纪人问。 “矮子”答话之前停顿了一下。 “黑利,”他说,“百分之二十五是很多钱。” “我想是我挣来的,不是吗?”汤米说。 “我看不出来你是怎么算出来的,我看不出你对我有什么价值。” “好吧,”汤米说,“我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满意这桩交易呢。我不想空口说白话,可是我看不出你去哪儿能找到别人能像我这样,为你做到那么多。” “当然,说得都不错,”冠军说,“你在费城给我做了很多,你也从中赚了很多钱,不是吗?” “我不是说大话,总而言之,我们前头还会挣大把的钱。要不是因为我,你永远也不会接近的。” “噢,我想我会混得不错。”“矮子”说,“谁一个左拳揍在‘荷兰佬’的下巴上,你还是我?” “对,可是没有我帮你打理,你根本不会跟‘荷兰佬’站到比赛台上。” “好了,这样说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我的看法是你现在不值百分之二十五了,一两年前也没什么区别。” “没什么?”汤米说,“我得说区别大了去了。” “好吧,我说没有,我看不用争了。” “你看,‘矮子’,”汤米说,“我本来想着我对你够公平,可是如果你不这样认为,我愿意听你说怎么样才叫公平。我不想让人说我是个夏洛克。我们谈谈正事,签个合同,你提多少?” “我不提多少。”“矮子”说,“我是说百分之二十五太多了。你就说你愿意接受多少?” “二十怎么样?” “二十太多了。”凯利说。 “多少不太多?”汤米问。 “好吧,黑利,我最好跟你挑明了,多少我都嫌多。” “你是说我拿多少你都不想要我了?” “是这个意思。” 有一分钟时间,谁也没说话。后来汤米·黑利走向门口。 “‘矮子’,”他哽咽着说,“你在犯下一个大错误,伙计。你不能抛弃你最好的朋友却一点事儿也没有。那个混账女人会毁了你。” “矮子”原先坐着,这时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闭嘴!”他咆哮道,“滚出去,要不他们得把你抬出去。你吸我的血我吸得够久的了。再多说那个女孩一句话还是怎么样,你也会像‘荷兰佬’一样挨揍的。马上给我滚!” 汤米·黑利对“荷兰佬”那张脸记忆犹新,就走掉了。 后来格雷丝回来了,把她数不清的大包小包放到长沙发上,去坐在“矮子”坐的椅子的扶手上。 “怎么样?”她说。 “好了,”“矮子”说,“我赶走他了。” “好样的!”格雷丝说,“现在我想你可以把那百分之二十五给我了。” “你拿了百分之七十五还要拿?”“矮子”回答道。 “别恼嘛,亲爱的。你恼了样子不好看。” “样子好不好看不关我事。”“矮子”说。 “等你看我穿上今天上午买的这些东西再说吧!” “矮子”扫了一眼长沙发上的大包小包。 “那是黑利的百分之二十五。”他说,“比那还多。” 冠军没有经纪人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黑利的继任者不是别人,正是杰罗姆·哈里斯,他看出来“矮子”是比他的平价戏票音乐剧生意更管用的长期饭票。 合同是在汤米·黑利听到自己被炒掉后一星期在底特律签的,合同给了哈里斯先生“矮子”收入的百分之二十五。“矮子”只用六天时间就明白了,一个受欢迎的演员没有一个满脑子都是生意的人来打理是不行的。一开始格雷丝反对往小集体里再加入一个人,可是当哈里斯先生向搞综艺演出的人要求给“矮子”涨一百块钱薪水并且得到了时,她就相信了冠军这样做是最有利的。 “你和我太太会开心地过上一段好时光。”哈里斯告诉格雷丝。“我本来要发电报让她找我们,只是我看到这孩子的档期能让我们下星期就去密尔沃基,我太太就在那儿。” 可是当她们在密尔沃基的旅馆里被介绍认识时,格雷丝心里对自己承认,她对哈里斯太太的感觉很难称为一见投缘。相反,“矮子”看了他的新经纪人的太太好多眼,似乎不愿结束眼睛的这顿大餐。 “真漂亮啊。”他们单独在一起时,他对格雷丝说。 “漂亮是不假,”这位女士回答道,“可是她脑袋里塞的全是锯末。” “我有可能偷走那个宝贝,”“矮子”说,看到这句话在听众脸上所产生的效果,他露出了笑容。 在密尔沃基的那个星期的星期二,冠军在一场比赛中成功卫冕,只是报纸上从未报道。那天上午“矮子”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这时有位访客不敲门就进来了。访客是卢·赫什。 “矮子”看到他脸都白了。 “你想干吗?”他问。 “我想你知道的。”卢·赫什说。“你太太快饿死了,你的孩子也快饿死了,我也快饿死了,你却钱多得多花不完。” “听着,”“矮子”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永远也不会认识你的妹妹。另外,要是你算不了男子汉,保不住工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最好离我远点儿。” “你给我一点钱,我就走。” “矮子”对此最后通碟的回答是一记右直拳打在他内兄瘦弱的胸口上。 “把这拿回去给你妹妹吧。” 卢·赫什爬回来溜走后,“矮子”心想:“幸好我没用我的左拳,要不然会打死他。还有,要是我打在他肚子上,会打断他的脊柱。” 他们被邀请去密尔沃基的那段期间,每天晚上演出后都有聚会。葡萄酒随便喝,“矮子”喝得超过了汤米·黑利允许他喝过的最多量。哈里斯先生根本无所谓,也许是因为他也同样喝得舒服吧。 喝酒中间跳舞时,“矮子”跟他新经纪人的太太跳得和跟格雷丝跳得一样多。格雷丝让肥胖的哈里斯拥着艰难挪动时,虽然她一再说她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她的表情却显得并非如此。 那个星期里有几次,“矮子”以为格雷丝就要吵架了,他也希望她会,可是她一直忍到了星期五。白天场的演出结束后,“矮子”就和哈里斯太太不知道去了哪儿,晚上演出结束后,格雷丝看到“矮子”就开门见山地说: “你在搞什么鬼?”她质问道。 “不关你的事,不是吗?”“矮子”说。 “当然关我的事,我的还有哈里斯的。你给我收敛点儿,否则有你好看的。” “喂,”“矮子”说,“我抵押给了你还是怎么样?你说得好像我们结过婚似的。” “我们要结婚了。明天就是个好日子。” “你嫁给我的机会和明天、后天或者明年的机会都差不多,就是根本没机会。”“矮子”说。 “咱们走着瞧。” “是你要去瞧一瞧。” “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已经结婚了。” “你骗人。” “你以为我骗人,是吗?好吧,你去这个地址怎么样?跟我太太认识一下。” “矮子”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个地址递给她。她盯着地址看,却是视而未见的样子。 “哎,”“矮子”说,“我没逗你玩。你去找迈克尔·凯利太太,你要是找不到她,明天早饭前我就跟你结婚。” 格雷丝还是瞪着那张纸。“矮子”觉得她过了很久很久才再次开口。 “你一直在骗我。” “你从来没问过我结了婚没有。另外,我结没结婚你他妈有什么所谓?你分到了钱,不是吗?比五五分还要好呢。” 他又要走。 “你去哪儿?” “我要去见哈里斯和他太太。” “我跟你一起去,你甭想甩掉我。” “没错,我就是要甩掉你。”“矮子”不急不躁地说,“我明天晚上走的时候,你要待在这儿。我要是看到你小题大做,我就把你送进医院,叫他们让你安静。你明天早上可以收拾你的东西,我给你一百块钱,然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现在别想跟在我后面,要不然我就得在我的一拳击倒记录上再增加一次了。” 格雷丝那天晚上回到旅馆时,发现“矮子”和哈里斯夫妇搬到了另外一间旅馆。第二天夜里“矮子”离开密尔沃基时,他又一次没了经纪人,而哈里斯先生丢了太太。 “矮子”凯利跟“嫩头”米尔顿在纽约市的十回合比赛前三天,《新闻报》的体育编辑派乔·摩根就这位冠军写两三千字,配张照片,星期天登。 乔·摩根星期五下午去了“矮子”的训练地。他听说“矮子”在外面的路上跑步,不过“矮子”的经纪人沃利·亚当斯已经准备好了,也愿意提供有关这位当代最伟大的拳击手的大量资料。 “我们来听听你有什么资料,”乔说,“然后我就能整出点东西来。” 沃利便跨上想象的骏马,竹筒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还是个孩子,只能这么说他。普普通通的小伙子,明白我的意思吗?不知道什么叫恶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碰过酒,闻到就很可能会恶心。是健康生活让他到了目前的地位。明白我的意思吗?像个女学生一样谦虚,不自以为是。他安静得你根本不会知道他在旁边。让他谈谈自己,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呢。 “他根本不用锻练就能保持状态。他惟一让我们感到麻烦的,是让他狠揍人们安排跟他比赛的那些窝囊废,他很害怕会打伤谁。明白我的意思吗?这场跟米尔顿的比赛让他开心坏了,因为大家都在说米尔顿经打。没准儿这次‘矮子’能放开一点。可是前两场比赛里,那两个在拳击台上打不到他,他也一直放不开,因为他害怕把谁打死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结婚了吗?”乔问道。 “哎,你听听他把他的孩子挂在嘴边,就知道他结婚了。他的家人这会儿在加拿大他们的避暑别墅住,‘矮子’特别想去跟他们团聚。在他心目中,他的太太和孩子比金山银山还要重要。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有几个孩子?” “我不知道,四个或者五个吧,我猜的,全是男孩,每一个都是爸爸的翻版。” “他父亲还在世吗?” “没有,他还小的时候,老人家就去世了。可是他有位了不起的老母亲和一个弟弟,住在芝加哥。每场比赛后,他最先会想到他们,然后才是他的太太和孩子们。每次比赛后,他总是记着给老太太寄一千块钱。这次比赛后他们钱一给他,他就会给老太太买座房子。” “他弟弟怎么样?他也会从事这项运动吗?” “当然,‘矮子’说他二十岁前就会当上冠军。他们是个拳击家族,全都无比诚实而且正直。明白我的意思吗?有一次在密尔沃基,有个人——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找到‘矮子’,想叫他让一场比赛,‘矮子’在大街上就狠狠修理了他一顿,那天晚上他都上不了台。‘矮子’就是这种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摩根一直待在训练营,直到‘矮子’和他的训练师回来。 “《新闻报》派来的伙计,”沃利介绍道,“我在跟他讲你的家史。” “他给你爆的料不错吧?”“矮子”问。 “他是个很棒的历史学家。”乔说。 “别给我安头衔,”沃利笑着说,“你还想知道什么,就给我们打电话。星期一晚上盯着我们吧。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有成千上万个这项男子汉运动的爱好者看了星期天《新闻报》上的这篇特写。写得不错,有很多吸引人之处。无人对其中的稍微失实之处提出异议,不过除了沃利·亚当斯和“矮子”凯利,另外还有三个人读了这篇特写并看到了失实之处。这三位是格雷丝、汤米·黑利和杰罗姆·哈里斯,他们的评论不适合发表。 无论是芝加哥的凯利太太,还是密尔沃基的凯利太太,都不晓得有纽约的《新闻报》这样一张报纸。就算她们听说了,还听说里面有两栏关于“矮子”的文章可读,那位当妈的或者那位当太太的都不会买,因为星期天的《新闻报》要五分钱一份。 无疑,乔·摩根本来可以写得更准确点,如果他不是采访了沃利·亚当斯,而是采访了爱伦·凯利、康尼·凯利、爱玛·凯利、卢·赫什、格雷丝、杰罗姆·哈里斯、汤米·黑利、哈普·柯林斯再加上密尔沃基的两三位酒保。 但是根据他们的证言写成的特写文章在体育编辑那儿根本通不过。 “就算你有人证,”那位先生会说,“可是印出来后除了辱骂不会给我们带来别的。人们不想看到他被揭老底,他可是冠军啊。” 有人喜欢冷冰冰 康拉德·格林的一天 林·拉德纳著 孙仲旭译 康拉德·格林醒来后心里大不舒服,一开始,他想不起来是为什么,后来想起来是赫曼·普朗特死了。赫曼·普朗特,自从格林开始戏剧制作以来,一直是他的机要秘书,而且远不止是秘书,还是格林的同伴、追随者、挡箭牌、保镖、傀儡,有时还是侍从,也是格林开过头玩笑的对象和坏脾气的出气筒,一星期挣四十五美元。 赫曼·普朗特死了,这位叫刘易斯的——由一位企业家同行埃兹拉·皮布尔斯所推荐——昨天没能给格林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刘易斯显然对暗示感觉迟钝,得明明白白说给他听才行。等到他真的明白了,他会看着你,就好像你是个笨蛋。而且他坚持自己的工资一开始就得是六十美元。也许皮布尔斯——格林知道他讨厌自己,几乎跟格林讨厌他的程度相当——又耍了次肮脏手段,却装作是好意。 过了十点,格林还是没睡够。他和他年轻的太太离开布赖恩特—沃克斯家时已经快三点钟。格林太太——以前在凡尼提斯合唱团,名叫玛乔里·曼宁——已经开车回了位于长岛的家里,而他在大使酒店住了下来,在那里他有长包的房间。 玛乔里很早就想走。尽管她多次努力,有贵族派头的主人和女主人却几乎对她完全视而不见。她不止一次跟丈夫讲她烦那一大帮形形色色的什么什么人,在她看来,他们可以都去地狱,待那儿好了!可是格林一直被漂亮而且一心想当演员的乔伊斯·布雷纳德缠住——那是国际马球明星布雷纳德的太太——格林也成功应付了他自己太太的胡搅蛮缠,直到布雷纳德夫妇自己先走了。 没错,他再多睡一会儿也好,可是想到那场派对让他高兴起来。布雷纳德太太因为格林在表演界的赫赫名气再加上喝了几杯高杯酒而兴奋起来,态度几乎可以说是不乏柔情。她已经答应什么时候到格林的办公室谈谈开始表演事业的事,但两人都知道只要布雷纳德一息尚存,此事便绝无可能。然而最棒的是,格林夫妇可以被列入出席布莱恩特—沃克斯家派对的名单,跟范德比尔特夫妇、萨顿夫妇和斯凯勒夫妇同列,那差不多正是皮布尔斯和“娱乐圈”内别的拍须溜马者的末日。他这会儿想要人送来所有报纸,好找他的名字。不行,他已经晚了,得去办公室。没了赫曼·普朗特,还不晓得会乱成什么样呢。另外顺便记着,他一定别忘了今天下午普朗特的葬礼。 他洗了个澡,打电话要人送早餐上来,还要他喜欢用的理发师上来服务,然后穿上了和谐的紫色配灰色衣服,之后他出发去百老汇,一边装作没听到以敬畏语气说出的“那就是康拉德·格林!”,那出自路上经过的两个轻佻女郎和一位西切斯特公司房地产经纪之口。 格林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这是间装修豪华、具有异国情调的办公室,墙上挂着昂贵的风情画,还有苏洛阿加所画的他太太的肖像画。他取下那顶价值二十五美元的丝绒帽子,在大镜子前端正了一下自己的仪表,坐到办公桌前,按铃叫杰克逊小姐。 “所有早上的报纸。”他命令道,“让刘易斯进来。” “我得让人去买。”杰克逊小姐说,她一副疲惫的样子,年龄有四十五或五十岁。 “你什么意思,让人去买?我还以为我们跟卖报的说好了每天早上全送来呢。” “的确说好过,可是卖报的说除非我们付清至今欠他的钱,他才会再给我们送。” “欠他多少?” “六十五元。” “六十五元!他疯了!你不是每星期都跟他结吗?” “没有,您让我不跟他那样结。” “我根本没跟你说过这种话!六十五元!他是想抢我们的钱!” “我不这样看,格林先生,”杰克逊小姐说,“他给我看过他的账本。开始以来,他给我们送六个多星期了,您知道我们从来没跟他结过账。” “胡扯!印出来过的报纸总共还不值六十五元呢!让他去告我们吧!现在给我去买报纸,快点儿!往后我们每天早上在街角那儿掏钱买。让刘易斯把信拿来。” 杰克逊小姐去了,不一会儿,新秘书进来。他三十岁不到,人们会把他当成一位高中老师,而不是戏剧业大亨的助手。 “早上好,格林先生。”他说。 他的老板对他打招呼毫无表示。 “有什么信件吗?”格林问道。 “没什么重要的。多数我已经回复了。这里是剪报公司寄来的几份剪报,另外还有封费城的某个珠宝商寄来的信,可以说是催债的。” “你拆那封干吗?”格林生气地质问,“上面不是写了我本人亲启吗?” “哎,格林先生,”刘易斯心平气和地说,“别人跟我说过您习惯粗暴对待手下人。我想提醒您我可没习惯被那样对待,也不准备习惯。您如果能和气待我,我会为您工作,否则我辞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易斯。我不是有意粗暴,只是我的说话方式而已。我们忘了这件事吧,我会尽量不再让你有理由抱怨。” “好吧,格林先生。您吩咐过我代拆您的所有信,除了上面有个小标记的——” “对,我知道。把剪报拿来吧。” 刘易斯把剪报放到办公桌上。 “我扔了十份左右,因为全都一样——宣布您已经跟邦尼·布鲁签约下季演出。有份提到您和萨姆·斯泰因有可能合伙——” “他这样声称可真是够胆量。我能有机会跟像斯泰因这种骗子掺和到一起!皮布尔斯说他跟詹姆斯兄弟(译注:詹姆斯兄弟指杰西·詹姆斯和弗兰克·詹姆斯,为美国19世纪著名的匪徒)是实打实的同父异母兄弟。事实上皮布尔斯也是。这则长的是什么?” “关于那个年轻的作曲家卡斯珀·埃特尔森的,由《世界》杂志的迪姆斯·泰勒所写。最后刚好提到您。” “读给我听,好吗?我近来用眼过度。” 已故的赫曼·普朗特第一次听格林说近来用眼过度已是二十年前的事,这已发展到对超过两个音节的单词,他都几乎完全双目失明。 “‘目前为止,’”刘易斯读道,“‘埃特尔森还未拿到一部配得上他充满想像力和妙思天才的剧本。如果我们看到一部音乐剧是由埃特尔森作曲,巴里作词,康拉德·格林制作,我们将何等欣喜。’” “这个巴里是谁?”格林问道。 “我想是詹姆斯·M.巴里,”刘易斯回答道,“写了《彼得·潘》的。” “我还为是英格兰的谁写的呢。”格林说。 “我想他的确住在英格兰。他出生在苏格兰,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嗯,他要是在纽约,去找到他,另外,要是他的确在纽约,留住他。也许他能给我们下次演出写两部。进来吧,杰克逊小姐。噢,报纸!” 杰克逊小姐把报纸递给他就出去了。格林首先翻到《先驱论坛报》的社交版。他的眼疾没严重到让他找不到那页,他也的确能读到他的名字,如果上面印了的话。 有三段写的是布赖恩特—沃克家的派对一事,两段是名单。康拉德·格林夫妇被漏掉了。 “XXX!”格林评论道,然后抓过别的报纸。《环球报》和《时报》都找了,结果同样让人不快。别的报纸根本没提这场派对。 “XXX!”格林又说,“我要找人算账!”接着又对刘易斯说:“喂!记下这封电报。发给所有早报的常务编辑,你可以在普朗特的办公桌上找到他们的名字,在那儿贴着。这样发电报:‘问你们的社交版编辑何以我的名字未列入星期三晚上布赖恩特—沃克家宴会出席名单。我无所谓,因为我不追求也不需要扬名,但是看来像是个阴谋,觉得应当通知您,因为我除了是长期广告客户,还一直是你们报纸的好朋友。’我想就这么长吧。” “原谅我提一点意见。”刘易斯说,“我担心像这样发去一封电报只会让人耻笑。” “你去发电报。我可不会让一群贱骨头记者拿我当猴耍!” “我不认为您可以算到记者头上。大概根本没记者参加,这份客人名单是通常是由举办派对的人提供的。 “听着——”格林顿了一下想了想。“好吧,不用发电报了。可是如果布赖恩特嫌我丢人,他妈的干吗邀请我们?我绝对没想去,他们也没义务邀请我。我从来——” 好像是专等这句话,电话就在此时响了,总机小姐凯特告知布赖恩特—沃克家的秘书在电话上。 “我代表布赖恩特—沃克太太打电话,”一个女的声音说,“她是妇女进步义卖会娱乐委员会的主席。义卖会下个月三号开始,五号晚上以可以说杂耍的节目结束。她想让我问您——” 格林骂了一句挂了电话。 “这就是回答!”他说,“混账的贪污犯!” 杰克逊小姐又进来。 “罗伯特·布莱尔先生又来等着跟您见面。” “他是谁?” “您知道。他去年试过给一场演出写过些东西。” “噢,对。我说,你有没有送花去普朗特家?” “送了。”杰克逊小姐回答道,“我送了些漂亮的玫瑰花。” “多少钱?” “四十五元。” “花四十五元买花!就算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也不喜欢花!嗯,请这个布莱尔进来。” 罗伯特·布莱尔是位年轻的自由作曲人,雄心勃勃。很久以来,他一直尝试为舞台剧写作,但进展甚微。 “坐下吧,布莱尔。”格林说,“你有什么想法?” “嗯,格林先生,去年我写的东西不合您的要求,可是这次,我想我的这部必定成功。” “好吧,你想搁这儿的话,我会读一遍。” “还没写出来呢。我想我还是先告诉您这个构思。” “那好,说吧,但是要简短节说,我今天有很多事要做,首先要去参加普朗特的葬礼。” “我敢说您想念他,不是吗?”布莱尔同情地说。 “想念他!可不是。很可爱的人,还是”——他扫了一眼刘易斯——“我用过的最好的秘书。不过让我们来听你说说你的戏吧。” “嗯,”布莱尔说,“我讲可能听上去一般,不过我想它会大获成功的。嗯,警察接到报案,一个女的在家里被杀。警察赶到后找到了她丈夫,他表现得很紧张。警察对他逼供,最后他垮掉了,承认是他杀的。警察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他告诉他们他很喜欢吃豆子,前一天晚上他回家吃饭,问老婆吃什么,他老婆说做了羊排、土豆泥、菠菜和苹果饼。他说:‘没做豆子?’他老婆说:‘没做豆子。’他就开枪打死了老婆。当然,那个丈夫和他老婆的戏可以在舞台上演出来。然后——” “一点也不好!”康拉德·格林说,“首先,人物太多了,那么多警察什么的。” “哎,只需要两个警察,那个男人和他老婆。等我给您讲完后面的故事再说吧。” “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好。有什么想法你再来吧。” 布莱尔走后,格林对刘易斯说: “这会儿没别的事,”他说,“不过你出去的时候,顺便让杰克逊小姐联系马丁,说我想让他尽快来一下。” “哪个马丁?” “她知道的——乔·马丁,我们的歌词多数都是他写的。” 独自一人时,康拉德·格林走到房间另一端的保险箱那里,打开后取出一个盒子,上面刻着费城一家珠宝商的名字。他从盒子里拿出精心选配的一串漂亮的珍珠,定睛欣赏。杰克逊小姐刚好进来,格林一听到马上又把珍珠放回盒子里,关上保险箱。 “那人又来了。”杰克逊说,“《快乐纽约报》的豪利。” “跟他说我没来。” “我说了,可是他说他看到您进来,他要一直等到您跟他谈话。说真的,格林先生,我想长远来看,最好还是见见他。他特别较真。” “好吧,让他进来。”格林不耐烦地说,“不过我根本想不出他见我到底想干吗。” 衣冠楚楚而且永远面带笑容的豪利先生坚持要跟不情愿的主人握手,之后主人又坐到办公桌前。 “我想,”他说,“我们以前见过面。” “我不记得。”格林回答得简明扼要。 “嗯,那也没关系。不过我肯定您读过敝报,《快乐纽约报》。” “没有,”格林说,“我只有时间读稿子。” “您不知道您错过了什么。”豪利说,“说真的,这是张正在壮大的报纸,在纽约的发行量比较大,从您的角度来看,这样大的发行量是重要的。” “你在游说我订阅吗?”格林问。 “不,是做广告。” “嗯,说实话,豪利先生,我认为我不需要做任何广告,我看就连我在通常那几家日报上做广告也是浪费钱。” “不管怎么样,”豪利说,“我认为您不在《快乐纽约报》上做一页广告就是犯了错误。只是花一千五百块的事。” “一千五百块!开玩笑!谁也别想抢我的钱!” “谁也没想那样,格林先生。可是我不如告诉您我们有位记者前不久送来一篇报道——嗯,关于一件赌博的小事,涉及几个输了钱的可以说忘了结账,另外——嗯,我的搭档很主张印出来,可是我说我对您总抱有友好的感情,干吗不给您机会澄清一下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们的记者把我的名字搅和进有关赌博的报道,那他可是疯掉了。” “不,他神志很清醒,而且非常、非常谨慎。我们的特点就是记者做事仔细,我们对我们报道的事实很有把握。” 康拉德·格林很久、很久没开口。后来说: “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说的赌博是什么事,另外,在像你们那种报纸上登一页,一千五百块可是贵得要命。不过像你说的,你们那个发行量对我可能有好处。所以如果你肯少收一点钱——” “对不起,格林先生,可是我们从来不会那样做。” “嗯,那,当然你得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把广告准备好。下星期一下午你再来一趟吧。” “那就再妥当不过了,格林先生。”豪利说,“我向您保证您没做错。这会儿我不再耽误您工作了。” 他伸出手,格林却视而不见。豪利走了出去,脸上的笑容比进来时更灿烂了一点。格林仍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直盯前方,隐约能听到他嘴里念念有词,提到的除了《圣经》新旧两约上写到的人,还提到了某些种类的狗。刘易斯进来打断了他。 “格林先生,”这位新秘书说,“我找到一张四十五元的支票,开给赫尔曼·普朗特的,我想是给他最后一星期的工资。您想让我兑钱给他太太吗?” “可以。”格林说,“哎别,等会儿。撕了吧,我用我的私人支票开给她,再添上点儿。” “好吧。”刘易斯说,然后就走了。 “四十五块的花。”格林自言自语道,这天上午头一次露出了笑脸。 他看看表,起身,戴上漂亮的帽子。 “我要去吃午餐。”穿过外间的办公室时,他告诉杰克逊小姐。“如果皮布尔斯或者别的重要的人打电话,告诉他们下午我都在。” “您没忘了普朗特先生的葬礼吧?” “噢,对了。那好,我一点半到三点钟左右在。” 阿斯特餐馆的领班侍者向他鞠躬,巴结地陪他到窗户边的一张桌子那儿,同时,别的桌子上的人像中了魔法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并悄声说:“康拉德·格林。” 这一餐包括蛤、甜面包、菠菜、草莓冰淇淋和小杯咖啡,似乎让他吃得心满意足。他签了支票,然后给侍候他的侍者和领班侍者一人一美元的小费,两份小费只比餐费少一点点。 他回到办公室时,乔·马丁——他主要的歌词作者——正在等他。 “噢,你好,乔!”他亲切地说,“快进来。我想我有事要说给你听。” 马丁跟着他进来,不等格林邀请就坐了下来。格林自己坐在办公桌前并拿出烟盒。 “来一根,乔?” “不抽那种的!”马丁说着点了根自己的烟。“除了女人,你不管在哪方面品味都差劲。” “还有歌词作者。”格林笑着回了一句。 “我想跟你说的是这个。昨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只是躺在那儿,想到了一出喜剧的构思。我只给你说说这个构思,你可以写出来。需要一个女孩,再加一个喜剧演员,也许让弗雷泽演,另外再加上两个能演戏的人。 “嗯,这个构思是喜剧演员跟女孩结婚了。首先,我最好说一下喜剧演员特别喜欢吃豆子。嗯,有天晚上,喜剧演员——不对,等一下。有人报案说喜剧演员的老婆被杀,两个警察到了喜剧演员的公寓调查。他们检查了尸体,发现她的头部被打穿了。他们问喜剧演员他知不知道是谁干的,他说不知道,可他们穷追不舍,最后他垮掉了,承认是他干的。 “可是他说:‘先生们,你们最好让我解释一下当时是怎么回事。我不认为你们会逮捕我。’他们就让他解释,他说他下班回到家里,很饿,问老婆晚上吃什么。他老婆告诉他——是蛤,甜面包,菠菜、草莓冰淇淋和咖啡。他就问老婆他根本没豆子吃吗,她说对,他就向老婆开了枪。你觉得你能拿这个构思写出什么样的戏?” “听着,康妮。”马丁说,“你只想到了半出戏,而且连这一半也说错了。第二,它在音乐盒剧场演出了一年,是伯特·卡尔默和哈里·鲁比写的。要不然,我就能拿这个构思大展身手了。” “你肯定你没说错吗?” “我当然没说错!” “哼,混账的小偷!他告诉我这是他的构思!” “谁?” “哼,那个布莱尔嘛,去年就想来我这儿混。我要修理修理他!” “我还以为你说是你自己的构思呢。” “咳,不是!你以为我会偷别人的东西,特别是已经有一年之久的?” “嗯,”马丁说,“你再有像这次的灵感,给我打个电话,我会过来。这会儿我得赶紧去体育场了,看‘宝宝’这家伙第一局打得怎么样。” “对不起,乔。我还以为这个构思特别完美呢。” “没关系!你没浪费我多少时间。可是往后构思的事你最好交给我。再见!” “再见,乔。谢谢你能来。” 马丁走了,格林按电钮叫杰克逊小姐。 “杰克逊小姐,再也别让布莱尔那小子来这儿了。他是个骗子!” “好吧,格林先生。可是您难道不觉得差不多该准备去参加葬礼吗?三点二十了。” “对。让我看看,普朗特家在哪儿?” “在一百六十几街,就在百老汇大街附近。” “我的天!竟然住在那儿!等会儿,杰克逊小姐,让刘易斯来进来。” “刘易斯,”新秘书来了后,格林说,“我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东西,让我感觉不舒服。我想去参加普朗特的葬礼,可我真的觉得非要去是危险的。你去那儿,让他们知道你是谁,可以说是代表我,好吗?杰克逊小姐会给你地址。” “可以,先生。”刘易斯说完出去了。 几乎紧接着,这间私人办公室的门又开了,漂亮的马乔里·格林——未出阁时姓曼宁——不经通告就进来了。格林脸上显得惊讶,样子并不是很高兴。 “喔,你好,亲爱的!”他说,“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呢。” “我从来没说我不来。”他妻子回答道。 他们像通常的夫妇那样,说了两句话。 “我想你注意到了,”格林太太说,“参加派对的客人名单上没登我们的名字。” “没注意,我还没时间看报纸呢。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根本没关系,当然。可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想他们之所以邀请我们,只是因为那些人想从你这儿得到什么,好处什么的。” “门都没有!我倒希望他们来试试!” “不过,我来不是说这件事。” “好了,亲爱的,什么事?” “我想你也许记得什么事。” “什么,宝贝?” “喂——唉,既然你已经忘了,说了也没用。” 格林的额头上因为沉思而有了皱纹,突然他又眉开眼笑。 “我当然没忘!是你的生日!” “你只是刚刚想起来!” “没那回事!我一直想着呢,想了几个星期!” “我不相信你的话!你要是记得的话,就会说什么话,而且”——他妻子眼看就要流眼泪——“你就会送给我什么小玩意,什么都行。” 格林再次皱起眉头,然后又再次眉开眼笑。 “我会向你证明。”他说着快步走到保险箱那边。 很快,他把费城寄来的珠宝盒放在妻子手里,马上,她把它打开,里面东西之漂亮令她屏息,一下子搂住格林的脖子。 “噢,我最亲爱的!”她哭着说,“你究竟会不会原谅我怀疑你?” 她把珍珠放进嘴巴,像是要吞下去。 “你这不是奢侈得要命吗?” “只要是给你的,我都不会觉得太奢侈。”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 “你开心我也高兴。”格林说。 “开心!我开心坏了。我竟会想像你忘了呢!可我还是不打乱你一天的计划吧,我知道你要参加可怜的老普朗特的葬礼。我走了,另外也许你晚上要带我去哪儿吃饭。” “我当然会!你六点半左右到大使酒店,我们来开个小小的生日派对。可是你难道不想先把珍珠放这儿吗?” “我可不会!我要跟它们永不离身!有一口气,就不让别人拿走!” “好吧,那就再见吧,亲爱的。” “直到六点半。” 格林又是独自一人,他踢了一脚保险箱的门关上它,一边大声说着一些话,在爱人的生日时说这些话通常被认为不合适。这番闹腾肯定让杰克逊小姐也听得到,不过也许她已经习惯。又有人不打招呼就进了办公室,才让这番闹腾停下来。进来的是个女孩,比刚走的那位更漂亮。她看着格林笑了起来。 “我的天!看你的脸色!” “露丝!” “没错,是露丝。可你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过得不顺。” “现在不是好点了吗?” “我只知道你明天来,没想你今天来了。” “可是我来了,你难道不高兴?” “我当然高兴!”格林说,“你要是肯过来亲亲我,我就更高兴了。” “别。先把正经事办完再说。” “什么正经事?” “你知道得一清二楚!上次我见你时,你坚持要我一定得跟所有别的人不再见面,只除了你。我答应过我会跟哈里一刀两断,如果——哎,你知道,有件跟珍珠有关的小事。” “我说什么都是当真的。” “那好,珍珠呢?” “买了,完全准备好要送给你。不过我是在费城买的,因为有些操蛋的原因,现在还没送到。” “还没到!珍珠重得让你没法随身带着吗?” “说实话,亲爱的,最迟后天就到。” “对你来说,‘说实话’可是个妙词啊!你觉得我傻吗?要么是你习惯撒谎得忍不住了?” “你最好能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我们谈好了,是你没办到,那么——” “可是听着——” “我什么也不听!你知道去哪儿找我,你守了诺言,可以给我打电话。在那之前——哼,有哈里作伴也不算太差劲。” “等一会儿,露丝!” “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再见!” 他没能拦住她,她就走了。 康拉德坐在那儿,像是懵掉了。有一刻钟时间,他坐着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以至于别人会以为他死了。接着他打了个冷战,之后大声说: “我才不要操心那些事呢。全都去他妈的!“ 他把电话拖过来,取下话筒。 “给我接布赖恩特—沃尔克太太。” 过了一会儿。 “布赖恩特—沃尔克太太吗?不,我想跟她本人说话。我是康拉德·格林。噢,您好,沃尔克太太。您的秘书今天早上打电话来,可是我们讲着讲着断了线。她在谈什么慈善活动的事。噢,没错,当然,我很乐意。您想要几位都可以。您只用交给我,我保证您会办一场很好的娱乐表演。极本不麻烦。是我荣幸呢。谢谢您,再见。” 刘易斯进来。 “哎,刘易斯,你参加了葬礼吗?” “对,格林先生,我见到了普朗特太太,对您没能去跟她解释了。她说您一直对她丈夫很好,还说他丈夫生病的那一星期,他嘴里说的几乎全是您,说他有把握他要是死了,您会参加他的葬礼。所以普朗特太太很希望你参加了。” “天哪!我也想呢。”康拉德·格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