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言》导读.
《法言》是扬雄的主要著作之一。
《法言》是模仿《论语》而作。《汉书·扬雄传》说,扬雄“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大体上的是对的。至于取名《法言》,则本于《论语·子罕》“法语之言,能无从乎",以及《孝经·卿大夫章》“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法”古文作“灋”,《说文解字》说:"灋,刑也,平之如水。从水;
《法言》仿《论语》成语录式,全书共十三卷,每卷三十条左右。最后有一篇自序。各卷只是大体上符合自序所说的意旨,通常每卷都有自序未能概括的条目。另外,各卷在内容上也有重叠和交叉。特别是《孝至》卷的最后,有几条歌颂汉朝和王莽功德的文字,明显地与全卷内容不合,大概是扬雄最后的作品,所以就放在书末了。《法言》的内容很广泛,从哲学、政治、经济、伦理,到文学、艺术、科学、军事,乃至于历史上的人物、事件、学派、文献等,几乎都有所论述。这里我们选择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些思想作简要的评介。
扬雄思想的一个特点,是他维护当时陷于危机的封建制度,却很少直接论及当时的政治现实。他维护当时的封建制度是以捍卫孔丘之道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如他说:"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恶睹其识道也。万物纷错则悬诸天,众言淆乱则折诸圣。”(《吾子》)所以如此,除了个人原因外,主要是由当时统治思想存在的形式所决定的。孔丘的思想,经董仲舒改造后,已经成了封建社会的最高原则。维护封建制度,就要捍卫孔丘之道;捍卫孔丘之道,就是维护封建制度。这对当时的知识分子来说,已经是不言而喻的了。
在这个斗争中,他继承董仲舒“罢黜百家”的精神,常打起反对诸子的旗帜。如他说:“庄、杨荡而不法,墨、晏俭而废礼,申、韩险而无化,邹衍迂而不信。”(《五百》)他在这里谈到的各家学说的本来意义如何,并不重要,因为他是按照自己的需要来理解和审察过去的一切学说,然后套用来肯定和批驳当时的社会现象。在这方面,他自比孟轲:“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后之塞路者有矣,窃自比于孟子。”(《吾子》)他认为,孟柯在其所处的时代打击了异己思想,捍卫了孔丘学 说,而现在这个任务应该由他扬雄担当了。
扬雄在《法言》中借题发挥地攻击了当时社会的很多弊病,如大地主兼并逾制,富商大贾聚敛财货,权臣操纵朝政,豪强违法乱制等。但除了对古代桀、纣等个别公认的昏君有所指责外,没有指斥其他皇帝。因为在扬雄的政治思想中有一条重要的原则,就是政之本在于君,甚至在于君之心。他说:“或问:`何以治国?'曰:`立政。,曰:`何以立政?'曰:`政之本,身也。身立则政立矣。'”(《先知》)又说:“天下为大,治之在道,不亦小乎!四海为远,治之在心,不亦迩乎!” (《孝至》)扬雄企求改良政治,但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皇帝身上。
《法言》的文字简括而含蓄,继承了先秦诸子散文的一些优点,但缺乏它们那种流畅的文风,有时失之于晦涩生硬,所以在文学史上地位不高。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的一些文学思想。扬雄认为,人的言论和文章是人的思想感情的反映。“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问神》)就是说,君子和小人的思想感情不同,所以有不同的言论和文章。从一个人的言论和文章,就可以看出他是君子还是小人。
《法言》序
【题解】《法言序》实际上是《法言》十三卷的目录。李轨注十三卷本《法言》,序在书后,独立成篇。五臣注十卷本《法言》,序则分散在各篇之前。根据古代著书习惯,书的序言和目录都是放在书后。如《史记·大史公自序》、《淮南子·要略》、《汉书·叙传》,序也包含了目录,而且都是单独作为一卷放在书后。所以看古代书目,常常在某书多少卷之后,还特别注明目录多少卷。
之所以把序言、目录置于书后,是因为只有在作品写成后,才能将所写的内容总括起来作一番提要式的叙述,而目录、各篇的提要亦在其中。就是在今天,这个工作程序也是如此,而不可能颠倒过来。不过古人是按照实际的工作程序排列,今人则是颠倒排列罢了。当然应当承认,对读者来说,还是今天序言和目录在前的形式,读起来更方便一些。
至于五臣注十卷本《法言》把序分散在各篇之前,宋咸《重广注扬子法言序》说:"观夫《诗》、《书》,小序并冠诸篇之前,盖所以见作者之意也。《法言》每篇之序,皆子云亲旨,反列于卷末,甚非圣贤之法。今升之章首,取合经义,第次之由,随篇具析。”可见在宋咸之前,《法言序》本来是单独成篇放在书后的。将序分置于各篇之首,则是宋咸所为,而非本来面目。后来司马光作集注,又是按宋咸的本子作的。这就形成了与李轨注十三卷本有别的《法言》版本流传中的另一个系流。
其实,《诗经》、《书经》各篇之序,本来也不如宋咸所说“并冠诸篇之前”,而是同聚一处,单独成篇,置于书后的。《书经》各篇之序,乃孔安国移于各篇之前,所以他在《尚书序》中说:``《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诗经》各篇之序,则为毛公所移。这一点还可以从《书经》和《诗经》的有些篇,正文佚失了,而其名称和小序却保存了下来得到证明。正因为这些小序同聚一处,单独成篇,所以一起保留了下来。若本来都各冠其篇首,自然就和各篇本文一起亡佚了。所以,为了反映《法言》的本来面目,我们还是依照李轨注十三卷本的体例,把《法言序》作为独立的一篇放在书后。
【原文】
【01】天降生民,倥侗颛蒙,恣乎情性,聪明不开,训诸理,撰《学行》。
【02】降周迄孔,成于王道,然后诞章乖离,诸子图徽,撰《吾子》。
【03】事有本真,陈施于意,动不克,咸本诸身,撰《修身》。
【04】芒芒天道,昔在圣考,过则失中,不及则不至,不可奸罔,撰《问道》。
【05】神心忽恍,经纬万方,事系诸道、德、仁、义、礼,撰《问神》。
【06】明哲煌煌,旁烛无疆,逊于不虞,以保天命,撰《问明》。
【07】假言周于天地,赞于神明,幽弘撗广,绝于迩言,撰《寡见》。
【08】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灵,冠乎群伦,经诸范,撰《五百》。
【09】立政鼓众,动化天下,莫尚于中和。中和之发,在于哲民情,撰《先知》。
【10】仲尼以来,国君将相,卿士名臣,参差不齐,一概诸圣,撰《重黎》。
【11】仲尼之后,讫于汉道,德行颜、闵,股肱萧、曹,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撰《渊骞》。
【12】君子纯终领闻,蠢迪捡押,旁开圣则,撰《君子》。
【13】孝莫大于宁亲,宁亲莫大于宁神,宁神莫大于四表之欢心,撰《孝至》。
《法言》学行卷第一
【题解】在春秋末期以前,我国古人还没有个人著书的传统。所以孔丘说"述而不作”(《论语·学而》),并不自己写书,只是向弟子们讲述自己的思想学说。在他去世后,他的弟子甚至再传弟子们,才把他平时的讲话根据追忆记录下来,逐渐整理成书,并命名为《论语》。“论”,音(lún),古作侖,意为汇辑书简。是古代的一种文体,凡汇辑一时一地一人的言论事迹的文章,往往称之为“语”。论语”即纂集(孔丘)言语行事而成的典籍。因为篇幅较长,所以又分为若干篇,而以篇首文字作为篇名。因此每篇包含若于语录式的段落,而篇名并不反映各篇的内容。《法言》虽然是扬雄个人的著作,但《法言》的撰写却是因为“雄见诸子各以其知妦驰,大氐诚皆圣人,即为怪迂,析辩诡辞,以挠世事,虽小辩,终破大道而惑众,使溺于所闻而不自知其非也。……故人时有问雄者,常用法应之,撰以为十三卷,象《论语》,号曰《法言》。”(《汉书·扬雄传》)也就是说,《法言》是模拟《论语》来撰写的。所以《法言》在形式上也具有《论语》的这种特点,篇名只是以此篇首文字来命名,并不能反映该篇的内容。不过本卷主要讨论“学”,篇名和内容大体上还是一致的。
“学”,和古代很多单音词一样,有多项意义。如学习、效仿、讲学、治学、学问、学说、学科、学派、学校等。除了具体的机构名称如学校外,这些义项在本卷中大体上都有所涉及。如关于学的层次,认为学而能行是最高层次,其次是能够著书立说,再其次是能够传授于人。如果这三层都做不到,便是一般人了。关于学的目的,除指出了修身养性、求为君子的目标,还指出了“大人之学为道”与“小人之学为利"的区别。关于学的态度,则提出了要持久、不能停顿、要以学为乐等要求。关于学的方法,除提出了“学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名誉以崇之,不倦以终之”等具体方法外,特别指出要以圣人为标准来判断其是非,要以“习是”来“胜非”。此外,本卷还指出了不学的危害,反驳了“学无益”的错误观点,并且特别强调了老师在塑造学生品格中的重要作用。可以说,关于学的一些基本问题,本卷在论述中大体上均有所涉及,而且其中不乏至今仍有参考意义的一些观点。
【原文】
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咸无焉,为众人。
或曰:“人羡久生,将以学也,可谓好学已乎?”曰:“未之好也。学不羡。”
天之道,不在仲尼乎?仲尼驾说者也,不在兹儒乎?如将复驾其说,则莫若使诸儒金口而木舌。
或曰:“学无益也,如质何?”曰:“未之思矣。夫有刀者礲诸,有玉者错诸,不礲不错,焉攸用?礲而错诸,质在其中矣。否则辍。”
螟蛉之子,殖而逢,蜾蠃祝之曰:“类我,类我。”久则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
学以治之,思以精之,朋友以磨之,名誉以崇之,不倦以终之,可谓好学也已矣。
孔子习周公者也,颜渊习孔子者也。羿、逄蒙分其弓,良舍其策,般投其斧而习诸,孰曰非也?或曰:“此名也,彼名也,处一焉而已矣。”曰:“川有渎,山有岳,高而且大者,众人所不能逾也。”
或问:“世言铸金,金可铸与?”曰:“吾闻觌君子者,问铸人,不问铸金。”或曰:“人可铸与?”曰:“孔子铸颜渊矣。”或人踧尔曰:“旨哉!问铸金,得铸人。”
学者,所以修性也。视、听、言、貌、思,性所有也。学则正,否则邪。
师哉!师哉!桐子之命也。务学不如务求师。师者,人之模范也。模不模,范不范,为不少矣。
一哄之市,不胜异意焉;一卷之书,不胜异说焉。一哄之市,必立之平。一卷之书,必立之师。
习乎习,以习非之胜是也,况习是之胜非乎?于戏,学者审其是而已矣!或曰:“焉知是而习之?”曰:“视日月而知众星之蔑也,仰圣人而知众说之小也。”
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尧、舜、禹、汤、文、武汲汲,仲尼皇皇,其已久矣。
或问“进”。曰:“水。”或曰:“为其不舍昼夜与?”曰:“有是哉!满而后渐者,其水乎?”或问“鸿渐”。曰:“非其往不往,非其居不居,渐犹水乎!”“请问木渐。”曰:“止于下而渐于上者,其木也哉!亦犹水而已矣!”
吾未见斧藻其德若斧藻其楶者也。
鸟兽触其情者也,众人则异乎!贤人则异众人矣,圣人则异贤人矣。礼义之作,有以矣夫。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
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求而不得者有矣,夫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
睎骥之马,亦骥之乘也。睎颜之人,亦颜之徒也。或曰:“颜徒易乎?”曰:“睎之则是。”
曰:“昔颜尝睎夫子矣,正考甫尝睎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尝睎尹吉甫矣。不欲睎则已矣,如欲睎、孰御焉?”或曰:“书与经同,而世不尚,治之可乎?”曰:“可。”或人哑尔笑曰:“须以发策决抖。”曰:“大人之学也为道,小人之学也为利。子为道乎?为利乎?”或曰:“耕不获,猎不飨,耕猎乎?”曰:“耕道而得道,猎德而得德,是获、飨已。吾不睹参辰之相比也,是以君子贵迁善。迁善者,圣人之徒与?”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丘陵学山不至于山,是故恶夫画也。
频频之党,甚于鸒斯,亦贼夫粮食而已矣。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
或谓:“子之治产,不如丹圭之富。”曰:“吾闻先生相与言,则以仁与义;市井相与言,则以财与利。如其富,如其富。”或曰:“先生生无以养也,死无以葬也,如之何?”曰:“以其所以养,养之至也。以其所以葬,葬之至也。”
或曰:“猗顿之富以为孝,不亦至乎?颜其馁矣。”曰:“彼以其粗,颜以其精;彼以其回,颜以其贞。颜其劣乎?颜其劣乎?”
或曰:“使我纡朱怀金,其乐不可量也!”曰:“纡朱怀金者之乐,不如颜氏子之乐。颜氏子之乐也内,纡朱怀金者之乐也外。”或曰:“请问屡空之内。”曰:“颜不孔,虽得天下,不足以为乐。”“然亦有苦乎?”曰:“颜苦孔之卓之至也。”或人瞿然曰:“兹苦也,祇其所以为乐也与?”
曰:“有教立道,无止仲尼;有学术业,无止颜渊。”或曰:“立道,仲尼不可为思矣。术业,颜渊不可为力矣。”曰:“未之思也,孰御焉?”
《法言》吾子卷第二
【题解】在本卷中,扬雄主要以儒家的五经和圣人为标准,论述了自己的文艺思想,特别是对辞赋和音乐的看法,并连带评论了有关的古代著名思想家和著名辞赋家。
扬雄在青年时代本来很喜欢辞赋,又特别崇拜司马相如,所以“每作赋,常拟之以为式”(《汉书·扬雄传》)。但扬雄又是一个有政治理想的人。他作赋并不纯粹是为了迎合帝王的兴趣以获取功名利禄,还希望用赋来讽谏帝王,使帝王能遵守“圣人之道“以治国安民,求得国家的长治久安。因此,当他后来看到辞赋这种文章体裁对帝王的奢侈淫佚不但达不到讽谏的目的,反而成了一种鼓励,有害于实现其安邦定国的目的时,他对辞赋的态度就变了。《汉书·扬雄传》对此有颇为生动的说明:"雄以为赋者,将以风也,必推类而言,极丽靡之辞,闲侈巨衍,竟于使人不能加也,既乃归之于正,然览者已过矣。往时武帝好神仙,相如上《大人赋》,欲以风,帝反绿缭有陵云之志。繇是言之,赋劝不止,明矣。又颇似徘优淳于髡、优孟之徒,非法度所存、贤人君子诗赋之正也,于是辍不复为。”
本卷关于辞赋的论述,就反映了扬雄态度转变后对辞赋的观点。所以当有人问“赋可以讽乎”时,他回答:“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并以“女工之蠹”的华丽的敕纱来比喻堆砌华丽辞藻却缺乏正确思想的辞赋。还提出了评价赋之优劣的“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的判断标准。关于行事与言辞的关系,则认为不论行事超过言辞或是言辞超过行事,都有失于偏颇,必须二者相称才合乎轨范。在作这些评论时,扬雄都是以儒家的五经和圣人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所以他反复指出“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万物纷错则悬诸天,众言淆乱则折诸圣”。为了维护儒家的正统地位,他反对诸子学说,认为“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是不识正道的人。认为公孙龙虽然有“诡辞数万”,但不合先王之法,所以君子不以为法。他还以当代孟柯自居,认为自己有责任像孟轲批判杨朱、墨翟,捍卫儒家思想那样,批判当时流行于社会上的不符合儒家观念的各种学说。
【原文】
【01】或问:“吾子少而好赋。”曰:“然。童子雕虫篆刻。”俄而曰:“壮夫不为也。”或曰:“赋可以讽乎?”曰:“讽乎!讽则已,不已,吾恐不免于劝也。”或曰:“雾縠之组丽。”曰:“女工之蠹矣。”《剑客论》曰:“剑可以爱身。”曰:“狴犴使人多礼乎?”
【02】或问:“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赋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
【03】或问“苍蝇红、紫”。曰:“明视。”问“郑卫之似”。曰:“聪听。”或曰:“朱、旷不世,如之何?”曰:“亦精之而已矣。”
【04】或问:“交五声、十二律也,或雅或郑,何也?”曰:“中正则雅,多哇则郑。”“请问本。”曰:“黄钟以生之,中正以平之,确乎郑、卫不能入也!”
【05】或曰:“女有色,书亦有色乎?”曰:“有。女恶华丹之乱窈窕也,书恶淫辞之淈法度也。”
【06】或问:“屈原智乎?”曰:“如玉如莹,爰变丹青。如其智!如其智!”
【07】或问:“君子尚辞乎?”曰:“君子事之为尚。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足言足容,德之藻矣!”
【08】或问:“公孙龙诡辞数万以为法,法与?”曰:“断木为棋,捖革为鞠,亦皆有法焉。不合乎先王之法者,君子不法也。”
【09】观书者譬诸观山及水,升东岳而知众山之逦迤也,况介丘乎?浮沧海而知江河之恶沱也,况枯泽乎?舍舟航而济乎渎者,末矣;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弃常珍而嗜乎异馔者,恶睹其识味也?委大圣而好乎诸子者,恶睹其识道也?”
【10】山
【11】或欲学《苍颉》、《史篇》。曰:“史乎!史乎!愈于妄阙也。”
【12】或曰:“有人焉,曰云姓孔而字仲尼,入其门,升其堂,伏其几,袭其裳,则可谓仲尼乎?”曰:“其文是也,其质非也。”“敢问质。”曰:“羊质而虎皮,见草而说,见豺而战,忘其皮之虎矣。”
【13】圣人虎别,其文炳也。君子豹别,其文蔚也。辩人狸别,其文萃也。狸变则豹,豹变则虎。
【14】好书而不要诸仲尼,书肆也。好说而不要诸仲尼,说铃也。君子言也无择,听也无淫,择则乱,淫则辟。述正道而稍邪哆者有矣,未有述邪哆而稍正也。
【15】孔子之道,其较且易也。或曰:“童而习之,白纷如也,何其较且易?”曰:“谓其不奸奸,不诈诈也。如奸奸而诈诈,虽有耳目,焉得而正诸?”
【16】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寡闻则无约也,寡见则无卓也。
【17】绿衣三百,色如之何矣!紵絮三千,寒如之何矣!
【18】君子之道有四易:简而易用也,要而易守也,炳而易见也,法而易言也。
【19】震风陵雨,然后知夏屋之为帡幪也;虐政虐世,然后知圣人之为郛郭也。
【20】古者杨墨塞路,孟子辞而辟之,廓如也。后之塞路者有矣,窃自比于孟子。
【21】或曰:“人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将谁使正之?”曰:“万物纷错则悬诸天,众言淆乱则折诸圣。”或曰:“恶睹乎圣而折诸?”曰:“在则人,亡则书,其统一也。”
《法言》修身卷第三
【题解】扬雄在本卷中论述了其人性论观点,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人应该怎样修身养性,以达到儒家所要求的君子的标准等问题。
在扬雄之前,我国古代关于人性的学说,大体上有性善说、性恶说、性无分善恶说、性有善有恶说几种,主流是儒家从孟柯以来所主张的性善说。但在阶级社会中,面对激烈的阶级斗争和社会矛盾,性善说很难自圆其说。所以在扬雄生活的时代,社会上流行的是董仲舒的性三品说,即性有三品:圣人之性、中民之性、斗符之性。“圣人”是教化别人的人,生来就具有完美的善性,这就是“圣人之性”。坚决破坏统治秩序之人的人性是“斗符之性”,这是根本没有善的因素,教化也改变不好的人。这两种人都是少数。社会上大多数人的人性是“中民之性”,即性中有善质,但需教化而成。这在基本上仍然是一种性善论,不过根据阶级社会的实际状况对性善论的明显缺陷作了些补救而已。但随着社会危机的加深和阶级对立的尖锐化,这种学说的虚伪性及其与生活现实的矛盾,仍然日益暴露出来。而对严重的社会问题和董仲舒人性论的危机,扬雄提出了自己的人性学说。
扬雄认为,“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气也者,所以适善恶之马也与?”“善恶混”即善恶相杂,就是说人性中既有善也有恶,关键在于“修“,即培养。培养人性中的善就成为善人,培养人性中的恶就成为恶人。在这个基础上,扬雄用很多文字论述了修身养性问题。如必要性(如“夫有意而不至者有矣,未有无意而至者也”)、目的、方法、效果表现等,并详细论列了圣人、贤人、众人在各方面的区别。
本卷中有一个不大容易搞清楚的问题,就是“气也者,所以适善恶之马也与”中的“气”究竟是什么?因为扬雄在此没有加以说明,而且除此之外,在《法言》中也再没有谈到过气。从扬雄对人性修养的多处论述看,“气”即可以指人们所处的周围环境,也可以指人的修养功夫。很可能这两种意思都有,但他却没有明确地加以论述,这反映了扬雄思想的含糊和不彻底。
【原文】
【01】修身以为弓,矫思以为矢,立义以为的,奠而后发,发必中矣。
【02】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气也者,所以适善恶之马也与?
【03】或曰:“孔子之事多矣,不用,则亦勤且忧乎?”曰:“圣人乐天知命,乐天则不勤,知命则不忧。”
【04】或问“铭”。曰:“铭哉!铭哉!有意于慎也。”
【05】圣人之辞,可为也;使人信之,所不可为也。是以君子强学而力行。
【06】珍其货而后市,修其身而后交,善其谋而后动成道也。
【07】君子之所慎:言、礼、书。
【08】上交不谄,下交不骄,则可以有为矣。或曰:“君子自守,奚其交?”曰:“天地交,万物生;人道交,功勋成,奚其守?”
【09】好大而不为,大不大矣;好高而不为,高不高矣。
【10】仰天庭而知天下之居卑也哉!
【11】公仪子、董仲舒之才之邵也,使见善不明,用心不刚,俦克尔?
【12】或问“仁、义、礼、智、信之用”。曰,“仁,宅也;义,路也;礼,服也;智,烛也:信,符也。处宅,由路、正服,明烛,执符,君子不动,动斯得矣。”
【13】有意哉!孟子曰:“夫有意而不至者有矣,未有无意而至者也。”
【14】或问“治己”。曰:“治己以仲尼。”或曰:“治己以仲尼,仲尼奚寡也?”曰:“率马以骥,不亦可乎。”或曰:“田圃田者莠乔乔,思远人者心忉忉。”曰:“日有光,月有明。三年不目日,视必盲;三年不目月,精必蒙。荧魂旷枯,糟莩旷沈,掷埴索涂,冥行而已矣。”
【15】或问:“何如斯谓之人?”曰:“取四重,去四轻,则可谓之人。”曰:“何谓四重?”曰:“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则有法,行重则有德,貌重则有威,好重则有观。”“敢问四轻。”曰:“言轻则招忧,行轻则招辜,貌轻则招辱,好轻则招淫。”
【16】《礼》多仪。或曰:“日昃不食肉,肉必干;日昃不饮酒,酒必酸。宾主百拜而酒三行,不已华乎?”曰:“实无华则野,华无实则贾,华实副则礼。”
【17】山雌之肥,其意得乎!或曰:“回之箪瓢,臞如之何?”曰:“明明在上,百官牛羊,亦山雌也。暗暗在上,箪瓢捽茹,亦山雌也,何其臞?千钧之轻,乌获力也;箪瓢之乐,颜氏德也。”
【18】或问:“犁牛之鞹与玄騂之鞹有以异乎?”曰:“同。”“然则何以不犁也?”曰:“将致孝乎鬼神,不敢以其犁也,如刲羊刺豕,罢宾犒师,恶在其犁不犁也!”
【19】有德者好问圣人。或曰:“鲁人鲜德,奚其好问仲尼也?”曰:“鲁未能好问仲尼故也。如好问仲尼,则鲁作东周矣。”
【20】或问:“人有倚孔子之墙,弦郑、卫之声,诵韩、庄之书,则引诸门乎?”曰:“在夷貊则引之,倚门墙则麾之。惜乎衣未成而转为裳也。”
【21】圣人耳不顺乎非,口不肄乎善。贤者耳择口择,众人无择焉。或问“众人”。曰:“富贵生。”“贤者”?曰:“义。”“圣人”?曰:“神。”观乎贤人,则见众人;观乎圣人,则见贤人;观乎天地,则见圣人。天下有三好:众人好己从,贤人好己正,圣人好己师。天下有三检:众人用家检,贤人用国检,圣人用天下检。天下有三门:由于情欲,入自禽门:由于礼义,入自人门;由于独智,入自圣门。
【22】或问:“士何如斯可以禔身?”曰:“其为中也弘深,其为外也肃括,则可以禔身矣!”
【23】君子微慎厥德,悔吝不至,何元憞之有?
【24】上士之耳训乎德,下士之耳顺乎己。
【25】言不惭,行不耻者,孔子惮焉。
《法言》问道卷第四
【题解】“道”作为名词,本指人行走的可达到一定目标的道路。《说文解字·辵部》:“道,所行道也,……一达谓之道。”引申为人或万物行动所遵循的途径,再引申为规律、准则、道理、方法等,逐渐有了哲学概念的内涵。又有“天道”、“人道”之分。天道指自然现象所遵循的规律。人道指人类社会所遵循的准则。在此基础上概括出包含天人的最高的规律、准则,即“道”。于是“道”成为一个哲学范畴,为各派思想家、政治家所普遍使用。但不同的思想家、政治家赋予“道”的具体内容并不相同,甚至互相对立。所以孔丘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论语·卫灵公》)《老子》则在中国哲学史上最先把“道”作为宇宙万物的本原(如“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等),为中国哲学奠定了第一块基石,可以说是中国哲学自觉的第一人。春秋战国以至千西汉时期的许多思想家和著作(如《管子》、《文子》、《庄子》、《孟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易传》、《黄帝内经》、《礼记》、《左传》、《新语》、《新书》、《淮南子》、《春秋繁露》、《史记》等)也都对道有所论述。虽赋予道的具体内涵各有不同,但大体上不出上述各种意义的范围。
扬雄在本卷中所说的道主要指人道。具体说则是伏羲、黄帝、唐尧、虞舜、文王、周公以至于孔丘等儒家所认为的圣人的治国之道。符合这些圣人的标准的为正道,不符合这些圣人的标准的为它道、奸道。并把道看成是贯串在仁义、礼乐、法度等具体思想和制度中的一般原则。以此为准则,扬雄对《老子》、庄周、邹衍、申不害、韩非,以至于狙诈之家等进行了评判。
本卷中值得注意的观点还有:一、扬雄以为道并不是凝固不变的,须根据情况,“可则因,否则革”,“新则袭之,敝则益损之”。二、扬雄认为,当“法度彰、礼乐著”,天下太平时,可以无为,“垂拱而视天下民之阜”。当“法度废、礼乐亏”,天下大乱时,就不能无为,“安坐而视天下民之死”。三、扬雄还对“涂民耳目"的愚民政策提出异议,认为“天之肇降生民,使其目见耳闻“,是“涂“不了的,只能“视之礼、听之乐”,即以礼乐来教化之。
【原文】
【01】或问“道”。曰:“道也者,通也,无不通也。”或曰:“可以适它与?”曰:“适尧、舜、文王者为正道,非尧、舜、文王者为它道。君子正而不它。”
【02】 或问“道”。曰:“道若涂若川,车航混混,不舍昼夜。”或曰:“焉得直道而由诸?”曰:“涂虽曲而通诸夏则由诸,川虽曲而通诸海则由诸。”或曰:“事虽曲而通诸圣则由诸乎?”
【03】道、德、仁、义、礼,譬诸身乎?夫道以导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一人而兼统四体者,其身全乎!
【04】或问“德表”。曰:“莫知作,上作下。”“请问礼莫知。”曰:“行礼于彼,而民得于此,奚其知!”或曰:“孰若无礼而德?”曰:“礼,体也。人而无礼,焉以为德?”
【05】或问“天”。曰:“吾于天与,见无为之为矣!”或问:“雕刻众形者匪天与?”曰:“以其不雕刻也。如物刻商雕之,焉得力而给诸?”
【06】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捶提仁义,绝灭礼学,吾无取焉耳。
【07】吾焉开明哉?惟圣人为可以开明,它则苓。大哉圣人,言之至也。开之廓然见四海,闭之閛然不睹墙之里。
【08】圣人之言似于水火。或问“水火”。曰:“水,测之而益深,穷之而益远;火,用之而弥明,宿之而弥壮。”
【09】允治天下,不待礼文与五教,则吾以黄帝、尧、舜为疣赘。
【10】或曰:“太上无法而治,法非所以为治也。”曰:“鸿荒之世,圣人恶之,是以法始乎伏犠而成乎尧,匪伏匪尧,礼义哨哨,圣人不取也。”
【11】或问:“八荒之礼,礼也,乐也,孰是?”曰,“殷之以中国。”或曰:“孰为中国?”曰:“五政之所加,七赋之所养,中于天地者为中国。过此而往者,人也哉?”
【12】圣人之治天下也,碍诸以礼乐,无则禽,异则貊。吾见诸子之小礼乐也,不见圣人之小礼乐也。孰有书不由笔,言不由舌?吾见天常为帝王之笔舌也。
【13】智也者,知也。夫智用不用,益不益,则不赘亏矣?
【14】深知器械、舟车、宫室之为,则礼由已。
【15】或问“大声”。曰,“非雷非霆,隐隐耾々,久而愈盈,尸诸圣。”
【16】或问:“道有因无因乎?”曰:“可则因,否则革。”
【17】或问“无为”。曰:“奚为哉!在昔虞、夏,袭尧之爵,行尧之道,法度彰,礼乐著,垂拱而视天下民之阜也,无为矣。绍桀之后,纂纣之馀,法度废,礼乐亏,安坐而视天下民之死,无为平?”
【18】或问:“太古涂民耳目,惟其见也闻也,见则难蔽,闻则难塞。”曰:“天之肇降生民,使其目见耳闻,是以视之礼,听之乐。如视不礼,听不乐,虽有民,焉得而涂诸。”
【19】或问“新敝”。曰:“新则袭之,敝则益损之。”
【20】或问:“太古德怀不礼怀,婴儿慕,驹犊从,焉以礼?”曰:“婴、犊乎!婴、犊母怀不父怀。母怀,爱也:父怀,敬也。独母而不父,未若父母之懿也。”
【21】狙诈之家曰:“狙诈之计,不战而屈人兵,尧舜也。”曰:“不战而屈人兵,尧舜也;沾项渐襟,尧舜乎。衒玉而贾石者,其狙诈乎?”或问:“狙诈与亡孰愈?”曰:“亡愈。”或曰:“子将六师则谁使?”曰:“御得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天下狙诈咸作敌。故有天下者,审其御而已矣!”或问:“威震诸侯,须于征与狙诈之力也,如其亡?”曰:“威震诸侯,须于狙诈可也。未若威震诸侯,而不须狙诈也。”或曰:“无狙诈,将何以征乎?”曰:“纵不得不征,不有《司马法》乎?何必狙诈乎!”
【22】申、韩之术,不仁之至矣,若何牛羊之用人也?若牛羊用人,则狐狸、蝼蚓不膢腊也与?或曰:“刀不利,笔不銛,而独加诸砥,不亦可乎?”曰:“人砥,则秦尚矣!”
【23】或曰:“刑名非道邪?何自然也?”曰:“何必刑名,围棋、击剑、反目、眩形,亦皆自然也。由其大者作正道,由其小者作奸道。”
【24】或曰:“申、韩之法非法与?”曰:“法者,谓唐、虞、成周之法也。如申、韩!如申、韩!”
【25】庄周、申、韩不乖寡圣人而渐诸篇,则颜氏之子、闵氏之孙其如台。
【26】或曰:“庄周有取乎?”曰:“少欲。”“邹衍有取乎?”曰:“自持。至周罔君臣之义,衍无知于天地之间,虽邻不觌也。”
《法言》问神卷第五
【题解】本卷所述,比较重要的是涉及心神、言辞、儒家经典的内容。
“神”在古代也是一个多义词,有神灵、精神、神妙等含义。扬雄在这里是用其精神之意。“心”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则有其特殊内涵。心即是内脏器官,如《说文解字》:“心,人心,土藏,在身之中。”但因为人的思想感情的变化,常引起心脏活动的反应,故古人又把心脏作为思想意识和认知事物的器官。所以《孟子•告子上》说:“心之官则思”。《释名•释形体》:“心,纤也,所识纤微,无物不贯也。”古人还认为心是统领人的整个形体和精神意志的主宰。如《管子•心术下》:“心之在体,君之位也九窍之有职,官之分也。”《荀子•解蔽》:“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荀子•天论》:“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天官;心居中虚以治五官,夫是之谓天君。”扬雄就是在这些意义上使用“心”这个概念的。所以他认为心即个人的精神意识,不但可以了解一般的事理,而且可以深入了解天地。当然,人要能把握住自己的心。如果把握不往,心就会跑掉。 扬雄在这里实际继承了孟轲“求其放心”的观点。
关于言辞,扬雄表达了两个很重要的观点。一是认为君子之言必有验,“无验而言之谓妄"。二是提出了言为心声、书为心画的命题,认为一个人的思想一旦用语言和文字表达出来,是君子还是小人就显露出来了。扬雄的这个命题对后代的文论有很大影响。
关于儒家的五经,值得注意的是:当有人问扬雄“经可损益与”时,扬雄明确地给予肯定的回答,并且指出圣人的学说并非天生就是那个样子,而是适应时代需要造作出来的,因此必然不断有所删减或增益。这反映了扬雄强调思想要适应时代变化,即使是圣人的经典也不例外的思想。在儒学定于一尊,儒生们都死守一部儒家经典,把它作为攫取利禄之工具的时侯,扬雄这种思想显得尤为可贵。传统观点认为,扬雄模拟《论语》作《法言》,模拟《周易》作《太玄》,是缺乏创造性的表现。由上述情况可以看出,扬雄的这种模拟,即使不谈思想内容,仅仅从形式上看,恐怕与其说是缺乏创造性的表现,毋宁说是富有创造性的表现。
【原文】
【01】或问“神”。曰:“心。”“请问之。”曰:“潜天而天,潜地而地。天地,神明而不测者也。心之潜也,犹将测之,况于人乎?况于事伦乎?”“敢问潜心于圣。”曰:“昔乎,仲尼潜心于文王矣,达之;颜渊亦潜心于仲尼矣,未达一间耳。神在所潜而已矣。”
【02】天神天明,照知四方。天精天粹,万物作类。
【03】 人心其神矣夫?操则存,舍则亡。能常操而存者,其惟圣人乎?
【04】圣人存神索至,成天下之大顺,致天下之大利,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也。
【05】龙蟠于泥,蚖其肆矣。蚖哉,蚖哉!恶睹龙之志也与!或曰:“龙必欲飞天乎?”曰:“时飞则飞,时潜则潜,既飞且潜,食其不妄。形其不可得而制也与?”曰:“圣人不制,则何为乎羑里?”曰:“龙以不制为龙,圣人以不手为圣人。”
【06】或曰:“经可损益与?”曰:“《易》始八卦,而文王六十四,其益可知也。《诗》、《书》、《礼》、《春秋》,或因或作而成于仲尼,其益可知也。故夫道非天然,应时而造者,损益可知也。”
【07】或曰:“《易》损其一也,虽憃知阙焉。至《书》之不备过半矣,而习者不知,惜乎《书》序之不如《易》也。”曰:“彼数也,可数焉故也。如《书》序,虽孔子末如之何矣。”
【08】昔之说《书》者,序以百,而《酒诰》之篇俄空焉。今亡夫!
【09】虞、夏之书浑浑尔,《商书》灏灏尔,《周书》噩噩尔。下周者,其书谯乎!”
【10】或问:“圣人之经不可使易知与?”曰:“不可。天俄而可度,则其覆物也浅矣。地俄而可测,则其载物也薄矣。大哉,天地之为万物郭,五经之为众说郛。”
【11】或问:“圣人之作事,不能昭若日月乎?何后世之訔訔也!”曰:“瞽旷能默,瞽旷不能齐不齐之耳,狄牙能喊,狄牙不能齐不齐之口。”
【12】君子之言,幽必有验乎明;远必有验乎近,大必有验乎小,微必有验乎著,无验而言之谓妄。君子妄乎?不妄。
【13】言不能达其心,书不能达其言,难矣哉。惟圣人得言之解,得书之体。白日以照之,江河以涤之,灏灏乎其莫之御也。面相之,辞相适,捈中心之所欲,通诸人之嚍々者,奠如言。弥纶天下之事,记久明远,著古昔之㖧㖧,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声画者,君子小人之所以动情乎!
【14】圣人之辞,浑浑若川。顺则便,逆则否者,其惟川乎?
【15】或曰:“仲尼圣者与?何不能居世也,曾范、蔡之不若!”曰:“圣人者范、蔡乎?若范、蔡,其如圣何?”
【16】或曰:“淮南、太史公者,其多知与?何其杂也。”曰:“杂乎杂,人病以多知为杂。惟圣人为不杂。”
【17】书不经,非书也。言不经,非言也。言、书不经,多多赘矣!
【18】或曰:“述而不作,《玄》何以作?”曰:“其事则述,其书则作。”
【19】育而不苗者,吾家之童乌乎?九龄而与我《玄》文。
【20】或曰:“《玄》何为?”曰:“为仁义。”曰:“孰不为仁?孰不为义?”曰:“勿杂也而已矣。”
【21】或问“经之艰易”。曰:“存亡。”或人不谕。曰:“其人存则易,亡则艰。延陵季子之于乐也,其庶矣乎!如乐弛,虽札末如之何矣。如周之礼乐,庶事之备也,每可以为不难矣。如秦之礼乐,庶事之不备也,每可以为难矣。”
【22】衣而不裳,未知其可也;裳而不衣,未知其可也。衣裳其顺矣乎?
【23】或问“文”。曰:“训。”问“武”。曰:“克。”未达。曰:“事得其序之谓训,胜己之私之谓克。”
【24】为之而行,动之而光者,其德乎?或曰:“知德者鲜,何其光?”曰:“我知,为之;不我知亦为之,厥光大矣。必我知而为之,光亦小矣。”
【25】或曰:“君子病没世而无名,盍势诸名卿,可几也。”曰:“君子德名为几。梁、齐、赵、楚之君非不富且贵也,恶乎成名?谷口郑子真,不屈其志,而耕乎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师,岂其卿!岂其卿!”
【26】或问“人”。曰:“艰知也。”曰:“焉难?”曰:“太山之与蚁垤,江河之与行潦,非难也。大圣之与大佞,难也。乌呼!能别似者为无难。”
【27】或问:“邹、庄有取乎?”曰:“德则取,愆则否。”“何谓德、愆?”曰:“言天、地、人经,德也;否,愆也。愆语,君子不出诸口。”
《法言》问明卷第六
【题解】本章以较多的文字讲了君子如何根据时势是否适宜来决定自己的升潜进退,以趋吉避凶、保全自己,即明哲保身的问题。
明哲保身的思想,在中国源远流长,但其中突出的消极意蕴,却是在历史的发展中逐渐突出起来的。《诗经·烝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是“明哲保身”一语的出处。但下面接着说:“夙夜匪懈,以事一人。”是说周朝的大臣仲山甫勤奋地为周宣王做事,并没有明显的消极意蕴,毋宁说倒是满积极的。但到孔丘时,由于对乱世丧身的恐惧,知识阶层明哲保身的消极观念就已经突现出来了。所以孔丘一则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二则说:“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论语·宪问》)甚至因为自己的学生南官适“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千刑戮“(《论语·公冶长》)而把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
扬雄就是继承了孔丘的这种思想,所以当有人问他君子在天下太平和天下大乱的不同情况下如何做时,他以风鸟为喻,说要“治则见,乱则隐”。又以亨龙为喻,说时机不合适就潜伏,时机合适就飞升,潜伏或飞升都由自己按照时机是否合适来决定。当有人问怎样保全性命时,他更是直接回答“明哲"。当然,他也不是一味地躲避退让。他感叹时间来得慢去得快,所以认为君子要和时间竞争,抓住时机。
扬雄对“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的分析,也值得注意。韩非认为游说君主之难,既不在于所说有没有道理,也不在于能不能把道理说清楚,而在于能不能摸透君主的心思加以迎合。这种揣摩君主心思,迎合以求赏识和任用的做法,可以说是法家人物的共同特点。比如商鞅,就先以帝道说秦孝公,未得赏识;又以王道说秦孝公,仍未得赏识和任用。扬雄对这种投机做法不以为然。他认为向君主进言应根据儒家的礼义,符合君主的要求就出仕,不符合君主的要求就归隐,应该坚守原则而不管它是否符合君主的要求。如果游说君主而又怕不符合君主的要求,抛弃礼义曲意逢迎,那就没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了。这反映了儒家和法家所主张的两种不同的处世原则。
【原文】
【01】或问“明”。曰:“微。”或曰:“微何如其明也?”曰:“微而见之,明其悖乎!”
【02】聪明其至矣乎?不聪,实无耳也;不明,实无目也。“敢问大聪明。”曰:“眩眩乎,惟天为聪,惟天为明。夫能高其目而下其耳者,匪天也夫?”
【03】或问:“小每知之,可谓师乎?”曰:“是何师与?是何师与?天下小事为不少矣,每知之,是谓师乎?师之贵也,知大知也。小知之师亦贱矣。”
【04】孟子疾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或曰:“亦有疾乎?”曰:“摭我华而不食我实。”
【05】或谓“仲尼事弥其年,盖天劳诸,病矣夫?”曰:“天非独劳仲尼,亦自劳也。天病乎哉?天乐天,圣乐圣。”
【06】 或问:“鸟有凤,兽有麟,鸟、兽皆可凤、麟乎?”曰:“群鸟之于凤也,群兽之于麟也,形性。岂群人之于圣乎?”
【07】 或曰:“甚矣!圣道无益于庸也。圣读而庸行,盍去诸?”曰:“甚矣!子之不达也。圣读而庸行,犹有闻焉。去之,抏也。抏秦者,非斯乎?投诸火。”
【08】或问:“人何尚?”曰:“尚智。”曰:“多以智杀身者,何其尚?”曰:“昔乎臯陶以其智为帝谟,杀身者远矣!箕子以其智为武王陈《洪范》,杀身者远矣!”
【09】仲尼,圣人也,或者劣诸子贡,子贡辞而精之,然后廓如也。于戏!观书者违子贡,虽多亦何以为?
【10】盛哉!成汤丕承也,文王渊懿也。或问“丕承”。曰:“由小至大,不亦丕乎?革夏以天,不亦承乎?”“渊懿”。曰:“重《易》六爻,不亦渊乎?浸以光大,不亦懿乎?”
【11】或问“命”。曰:“命者,天之命也,非人为也。人为不为命。”“请问人为。”曰:“可以存亡,可以死生,非命也。命不可避也。”或曰:“颜氏之子,冉氏之孙。”曰:“以其无避也。若立岩墙之下,动而征病,行而招死,命乎!命乎!”
【12】吉人凶其吉,凶人吉其凶。
【13】辰乎辰!曷来之迟,去之速也,君子兢诸。
【14】謣言败俗,謣好败则,姑息败德。君子谨于言,慎于好,亟于时。
【15】吾不见震风之能动聋聩也。
【16】或问“君子在治”。曰:“若凤。”“在乱?”曰:“若凤。”或人不谕。曰:“未之思矣!”曰:“治则见,乱则隐。鸿飞冥冥,弋人何篡焉。鹪明遴集,食其洁者矣!凤鸟跄跄,匪尧之庭。”
【17】亨龙潜升,其贞利乎?或曰:“龙何如可以贞利而亨。”曰:“时未可而潜,不亦贞乎?时可而升,不亦利乎?潜升在己,用之以时,不亦亨乎。”
【18】或问“活身”。曰:“明哲。”或曰:“童蒙则活,何乃明哲乎?”曰:“君子所贵,亦越用明保慎其身也。如庸行翳路,冲冲而活,君子不贵也。”
【19】楚两龚之洁,其清矣乎!蜀庄沈冥。蜀庄之才之珍也,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虽随、和何以加诸?举兹以旃,不亦宝乎?吾珍庄也,居难为也。不慕由,即夷矣。何毚欲之有?
【20】或问:“尧将让天下于许由,由耻。有诸?”曰:“好大者为之也。顾由无求于世而已矣!允喆尧儃舜之重,则不轻于由矣。好大累克,巢父洒耳,不亦宜乎?灵场之威,宜夜矣乎!”
【21】朱鸟翾翾,归其肆矣。或曰:“奚取于朱鸟哉?”曰:“时来则来,时往则往,能来能往者,朱鸟之谓与?”
【22】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曰:“何也?”曰:“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或曰:“说之不合,非忧邪?”曰:“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
【23】或问“哲”。曰:“旁明厥思。”问“行”。曰:“旁通厥德。”
《法言》寡见卷第七
【题解】本卷的主要内容是提倡根据儒家的五经,以圣人之道为标准,来修养自己和治理国家。
大家知道,孔丘在我国历史上第一次对传世的古典文献进行了事理,并用以教授学生,其成果就是儒家所说的“六艺",即《易》、《诗》、《书》、《礼》、《乐》、《春秋》(“六艺”还有一个意义,指礼、乐、射、御、书、数。那是西周时期学校教育的六个科目,不是我们这里说的“六艺”),但《乐》因为古代没有记谱的符号,未能流传下来。其余五者流传下来,成为儒家的经典,故称之为《五经》。对此,《史记·孔子世家》和《汉书·艺文志》分门别类说得比较详细。说得比较概括的是《隋书·经籍志》:“暨夫周室道衰,纪纲散乱,国异政,家殊俗,褒贬失实,隳紊旧章。孔丘……乃述《易》道而删《诗》、《书》,修《春秋》而正《雅》、《颂》,坏礼崩乐,咸得其所。”
儒家本是先秦诸子百家中的一家,但自汉武帝接受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立五经博士以后,儒家思想遂超越其他诸家而成为国家的主流意识形态,于是儒家的五经也成为整个国家的文化经典。
对于五经,扬雄在《法言》中曾多次分别提到,但只有在本卷中,才对五经中各经的性质谈了自己全面的看法。他认为,《易》是讲说天道的,《书》是讲说政事的,《礼》是讲说体制的,《诗》是讲说志向的,《春秋》是讲说义理的,而且这些讲说都是最好的、不能超越的。扬雄对五经性质的这些说法,与《庄子·天下》、《史记·太史公自序》及《史记·滑稽列传》、《汉书·艺文志》的说法有同有异,可以参看。扬雄还对司马迁认为五经不如《老子》简要的说法作了反驳,并指出这种认识是由于当时儒生对五经及其记传的解说过于浮华烦琐所引起的。
关于如何以圣人之道为标准来修养自己和治理国家,扬雄也作了多方面的论述。如对于“不得已”才学习“先王之道”的批评,认为只有全心全意努力于“圣人之道”才能够成为君子。认为见闻广博而又懂得正道,才是至善至美的见识;如果见闻广博却贪婪邪道,那就是昏惑害人的迷识。认为贤人谋划事情谋划得好,是因为委曲人而遵循正道;小人谋划事情谋划得不好,是因为歪曲正道以迁就人,等等。
【原文】
【01】吾寡见人之好假者也。迩文之视,迩言之听,假则偭焉。或曰:“曷若兹之甚也?先王之道满门。”曰:“不得已也,得已则已矣。得已而不已者,寡哉!”
【02】好尽其心于圣人之道者,君子也。人亦有好尽其心矣,未必圣人之道也。
【03】多闻见而识乎至道者,至识也。多闻见而识乎邪道者,迷识也。
【04】如贤人谋之,美也,诎人而从道。如小人谋之,不美也,诎道而从人。
【05】或问:“五经有辩乎?”曰:“惟五经为辩。说天者莫辩乎《易》,说事者莫辩乎《书》,说体者莫辩乎《礼》,说志者莫辩乎《诗》,说理者莫辩乎《春秋》。舍斯,辩亦小矣。”
【06】春木之芚兮,援我手之鹑兮。去之五百岁,其人若存兮。或曰:“譊譊者天下皆说也,奚其存?”曰:“曼是为也,天下之亡圣也久矣。呱呱之子、各识其亲;譊譊之学,各习其师。精而精之,是在其中矣!”
【07】或曰:“良玉不雕,美言不文,何谓也?”曰:“玉不雕,璵璠不作器。言不文,典谟不作经。”
【08】或问:“司马子长有言,曰五经不如《老子》之约也,当年不能极其变,终身不能究其业。”曰:“若是则周公惑,孔子贼。古者之学耕且养,三年通一。今之学也,非独为之华藻也,又从而绣其鞶帨,恶在其《老》不《老》也。”或曰:“学者之说可约邪?”曰:“可约解科。”
【09】或曰:“君子听声乎?”曰:“君子惟正之听;荒乎淫,拂乎正,沈而乐者,君子不听也。”
【10】或问:“侍君子以博乎?”曰:“侍坐则听言,有酒则观礼。焉事博乎?”或曰:“不有博弈者乎?”曰:“为之犹贤于已耳。侍君子者贤于已乎?君子不可得而侍也。侍君子,晦斯光,窒斯通,亡斯有,辱斯荣,败斯成。如之何贤于已也。”
【11】鹪明冲天,不在六翮乎?拔而傅尸鸠,其累矣夫。
【12】雷震乎天,风薄乎山,云徂乎方,雨流乎渊,其事矣乎?
【13】魏武侯与吴起浮于西河,宝河山之固。起曰:“在德不在固。”曰:“美哉言乎!使起之固兵每如斯,则太公何以加诸?”
【14】或问:“周宝九鼎,宝乎?”曰:“器宝也。器宝,待人而后宝。”
【15】齐桓、晋文以下,至于秦兼,其无观已。或曰:“秦无观,奚其兼?”曰:“所谓观,观德也。如观兵,开辟以来,未有秦也。”
【16】或问:“鲁用儒而削,何也?”曰:“鲁不用儒也。昔在姬公用于周而四海皇皇,奠枕于京。孔子用于鲁,齐人章章,归其侵疆。鲁不用真儒故也。如用真儒,无敌于天下,安得削?”
【17】灏灏之海,济,楼航之力也。航人无楫,如航何?
【18】或曰:“奔垒之车,沈流之航,可乎?”曰:“否。”或曰:“焉用智?”曰:“用智于未奔沈。大寒而后索衣裘,不亦晚乎?”
【19】乘国者,其如乘航乎?航安,则人斯安矣。
【20】惠以厚下,民忘其死。忠以卫上,君念其赏。自后者,人先之。自下者,人高之。诚哉,是言也!
【21】或曰:“弘羊榷利而国用足,盍榷诸?”曰:“譬诸父子,为其父而榷其子,纵利,如子何?卜式之云,不亦匡乎!”
【22】或曰:“因秦之法,清而行之,亦可以致平乎?”曰:“譬诸琴瑟郑、卫调,俾夔因之,亦不可以致萧韶矣。”
【23】或问:“处秦之世,抱周之书,益乎?”曰:“举世寒,貂狐不亦燠乎?”或曰:“炎之以火,沃之以汤,燠亦燠矣!”曰:“燠哉!燠哉!时亦有寒者矣。”
【24】非其时而望之,非其道而行之,亦不可以至矣。
【25】秦之有司,负秦之法度;秦之法度,负圣人之法度。秦弘违天地之道,而天地违秦亦弘矣。
《法言》五百卷第八
【题解】在本卷中,扬雄除继续论说他对儒家所谓“圣人”和“圣人之道”的看法外,值得注意的是他以儒家的“圣人之道”为标准,比较全面地对其他各家的学说进行了评判。
关于先秦以至汉代诸子百家学派的划分,历史上有各种不同的归纳和概括。如《庄子·天下》、《孟子·滕文公下》、《尸子·广泽》、《荀子·非十二子》、《荀子·天论》、《荀子·解蔽》、《韩非子·显学》、《吕氏春秋·不二》、《淮南子·要略》、《史记·太史公自序》、《汉书·艺文志》等,都对历史上的学术流变、学术派别、各派的学术观点,有所论列。虽然各自的立场、论述的详略有所不同,对研究先秦以至汉代的思想吏,都有其参考价值。
但到了扬雄的时候,有相对丰富的思想理论,能自成一家之言,有所流传因而在社会上有较大影响的,基本上不过儒、道、名、法、墨、阴阳数家。对儒家以外的各家,扬雄在《法言》中都有所涉及。但只有在本卷中,扬雄才从儒家的立场出发,对除名家以外的各派全面地作了评判(对名家公孙龙的评判见2.8条),即8.2条所说:“庄、杨荡而不法,墨、晏俭而废礼,申、韩险而无化,邹衍迂而不信。”应当说,扬雄虽然是站在儒家的立场上对各家进行评判,但他对各家的缺点的批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此外,扬雄还在本卷一开始就反驳了“五百岁而有圣人出”的神秘的宿命论观点。这本来是孟轲的观点。《孟子·公孙丑下》:“五百岁必有王者兴。”《孟子·尽心下》:“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扬雄却说:“尧、舜、禹、君臣也,而并;文、武、周公,父子也,而处;汤、孔子,数百岁而生。因往以推来,虽千一不可知也。”对孟轲的说法进行了反驳。扬雄认为,从已有的事实可以看出,即使一千年出一个圣人或者一年出一个圣人,都是可能的,不可能预先知道。因此,“五百岁而有圣人出”的论断是站不住脚的。可见扬雄虽然推崇孟轲,但并不迷信孟轲。
扬雄在本卷中还讲到古代的占星学和一些天文知识,也不乏有一定参考价值的思想。如认为人事的吉凶决定于道德而不是决定于星象,月亮的盈缺是由于月亮迎着太阳反映阳光的缘故等。
【原文】
【01】或问:“五百岁而圣人出,有诸?”曰:“尧、舜、禹,君臣也而并;文、武、周公,父子也而处。汤、孔子数百岁而生。因往以推来,虽千一不可知也。”
【02】圣人有以拟天地而参诸身乎!
【03】或问:“圣人有诎乎?”曰:“有。”曰:“焉诎乎?”曰:“仲尼于南子,所不欲见也;阳虎,所不欲敬也。见所不见,敬所不敬,不诎如何?”曰:“卫灵公问陈,则何以不诎?”曰:“诎身,将以通道也。如诎道而信身,虽天下不为也。”
【04】圣人重其道而轻其禄,众人重其禄而轻其道。圣人曰:“于道行与?”众人曰:“于禄殖与?”
【05】昔者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曰:“何如其大也?”曰:“叔孙通欲制君臣之仪,征先生于齐、鲁,所不能致者二人。”曰:“若是,则仲尼之开迹诸侯也,非邪?”曰:“仲尼开迹,将以自用也。如委己而从人,虽有规矩准绳,焉得而用之。”
【06】或问:“孔子之时,诸侯有知其圣者与?”曰:“知之。”“知之则曷为不用?”曰:“不能。”曰:“知圣而不能用也,可得闻乎?”曰:“用之则宜从之,从之则弃其所习,逆其所顺,强其所劣,捐其所能,冲冲如也。非天下之至,孰能用之!”
【07】或问,“孔子知其道之不用也,则载而恶乎之?”曰:“之后世君子。”曰:“贾如是,不亦钝乎?”曰:“众人愈利而后钝,圣人愈钝而后利。关百圣而不惭,蔽天地而不耻,能言之类,莫能加也。贵无敌,富无伦,利孰大焉。”
【08】或曰:“孔子之道,不可小与?”曰:“小则败圣,如何!”曰:“若是则何为去乎?”曰:“爱日。”曰:“爱日而去,何也?”曰:“由群谋之故也。不听正,谏而不用。噫者,吾于观庸邪,无为饱食安坐而厌观也。由此观之,夫子之日亦爱矣。”或曰:“君子爱日乎?”曰:“君子仕则欲行其义,居则欲彰其道。事不厌,教不倦,焉得日?”
【09】或问:“其有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秦已继周矣,不待夏礼而治者,其不验乎?”曰:“圣人之言,天也,天妄乎?继周者未欲太平也,如欲太平也,舍之而用它道,亦无由至矣。”
【10】赫赫乎日之光,群目之用也;浑浑乎圣人之道,群心之用也。
【11】或问:“天地简易,而圣人法之,何五经之支离?”曰:“支离盖其所以简易也。已简已易,焉支焉离?”
【12】或曰:“圣人无益于庸也。”曰:“世人之益者,仓廪也,取之如单。仲尼,神明也,小以成小,大以成大,虽山川、丘陵、草木、鸟鲁,裕如也。如不用也,神明亦末如之何矣。”
【13】或问:“圣人占天乎?”曰:“占天地。”“若此,则史也何异?”曰:“史以天占人,圣人以人占天。”
【14】或问:“星有甘、石,何如?”曰:“在德不在星。德隆则晷星,星隆则晷德也。”
【15】或问“大人”。曰:“无事从小为大人。”“请问小。”曰:“事非礼义为小。”
【16】圣人之言远如天,贤人之言近如地。
【17】珑玲其声者,其质玉乎?
【18】圣人矢口而成言,肆笔而成书。言可闻而不可殚,书可观而不可尽。
【19】周之人多行,秦之人多病。行有之也,病曼之也。周之士也贵,秦之士也贱。周之士也肆,秦之士也拘。
【20】月未望则载魄于西,既望则终魄于东。其溯于日乎?
【21】彤弓卢矢,不为有矣。
【22】聆听前世,清视在下,鉴莫近于斯矣。
【23】或问:“何如动而见畏?”曰:“畏人。”“何如动而见侮?”曰:“侮人。”夫见畏与见侮,无不由己。
【24】或问“礼难以强世”。曰:“难故强世。如夷俟、居肆,羁角之哺果而啖之,奚其强?或性或强,及其名一也。”
【25】见弓之张兮,弛而不失其良兮。或曰:“何谓也?”曰:“檠之而已矣。”
【26】川有防,器有范,见礼教之至也。
【27】经营然后知干、桢之克立也。
【28】庄、杨荡而不法,墨、晏俭而废礼,申、韩险而无化,邹衍迂而不信。
【29】圣人之材,天地也;次,山陵、川泉也;次,鸟鲁草木也。
《法言》先知卷第九
【题解】 本卷主要讲儒家治理国家的原则和方法,值得注意的有强调中和、仁义教化与纲纪法令并重、圣人之法并不是僵化不变的等思想。
“中”,本义为古代氏族社会的徽帜。遇有大事先于旷野立“中”,群众则从四方来聚。引申为中心、内里、正当等义。中字在商周古文献中已常见。孔丘在《论语》中则明确地赋予“中“以政治和伦理意义。如在《尧曰》中借尧之口命舜治理天下要“允执其中"。在《子路》中则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猾乎"。把“中“看作治理国家和个人修养的最高准则。但对“中"的内涵却未作过明确的解说。只在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时,批评“师也过,商也不及",然后说:“过犹不及。”(《先进》)因此引起后人的很多解释。
扬雄在本卷中赋予“中"的内涵即是“过犹不及”。所以一则说“龙之潜亢,不获其中矣。是以过中则惕,不及中则跃,其近于中乎”。二则“说圣人之道,譬犹日之中矣。不及则未,过则昃”。并且把“中”与“正”相等同:"什一,天下之正也。多则桀,寡则貉。”
“和”,古文作“咊”,意为声音相应,附和。在这个意义上,“和”读去声hè。我们现在说的“和诗”,仍然保留了这个意义和读音。但古籍多借“和”为“龢”,义为协调、和谐,因此又意味着刚柔适中、恰到好处。这个意义后来成了”和”字最常用的意义。如《论语·学而》:“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杨树达疏证:“和,今言适合、恰当、恰到好处。”
扬雄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和”的。所以说:“甄陶天下者,其在和乎!刚则颖,柔则坏。”就是说治理国家要宽严适当,不能太严厉,也不能太软弱。大严厉了或太软弱了都治理不好国家。
扬雄还认为圣人之法并非是不管国家的盛衰而僵化不变的。如果僵化地以古圣人之法治理后世,就像“胶柱而调瑟”,是治理不好的。他用尧舜禹是禅让天下,夏商周则把天下传给儿子;尧舜时只用象征性的刑罚,夏禹时用的肉刑就有三千种;唐尧同各族相亲相爱和平相处,汤武则用武力征服四方等事例,来说明圣人治理天下从来都不是固守旧法,而是随世道的变化而有所变化。
【原文】
【01】“先知其几于神乎?敢问先知。”曰:“不知。知其道者其如视,忽、眇、绵作昞。”
【02】先甲一日易,后甲一日难。
【03】或问:“何以治国?”曰:“立政。”曰:“何以立政?”曰:“政之本,身也,身立则政立矣。”
【04】或问:“为政有几?”曰:“思斁。”或问“思斁”?曰:“昔在周公,征于东方,四国是王。召伯述职,蔽芾甘棠,其思矣。夫齐桓欲径陈,陈不果内,执袁涛涂,其斁矣夫。于戏,从政者审其思斁而已矣。”
【05】或问:“何思?何斁?”曰:“老人老,孤人孤,病者养,死者葬,男子亩,妇人桑之谓思。若污人老,屈人孤,病者独,死者逋,田亩荒,杼轴空之谓斁。”
【06】为政日新。或人:“敢问日新。”曰:“使之利其仁,乐其义,厉之以名,引之以美,使之陶陶然之谓日新。”
【07】或问“民所勤”。曰:“民有三勤。”曰:“何哉所谓三勤?”曰:“政善而吏恶,一勤也;吏善而政恶,二勤也;政、吏骈恶,三勤也。禽兽食人之食,土木衣人之帛。谷人不足于昼,丝人不足于夜之谓恶政。”
【08】圣人,文质者也。车服以彰之,藻色以明之,声音以扬之,诗书以光之。笾豆不陈,玉帛不分,琴瑟不铿,钟鼓不抎,则吾无以见圣人矣。
【09】或曰:“以往圣人之法治将来,譬犹胶柱而调瑟,有诸?”曰,“有之。” 曰:“圣君少而庸君多,如独守仲尼之道,是漆也。”曰:“圣人之法,未尝不关盛衰焉。昔者,尧有天下,举大纲,命舜、禹;夏、殷、周属其子,不胶者卓矣!唐、虞象刑惟明,夏后肉辟三千,不胶者卓矣!尧亲九族,协和万国。汤武桓桓,征伐四克。由是言之,不胶者卓矣。礼乐征伐,自天子所出。春秋之时,齐晋实予,不胶者卓矣!”
【10】或曰:“人君不可不学《律》、《令》。”曰:“君子为国,张其纲纪,谨其教化。导之以仁,则下不相贼;莅之以廉,则下不相盗;临之以正,则下不相诈;修之以礼义,则下多德让。此君子所当学也。如有犯法,则司狱在。”
【11】或苦乱。曰:“纲纪。”曰:“恶在于纲纪?”曰:“大作纲,小作纪,如纲不纲,纪不纪,虽有罗网,恶得一目而正诸?”
【12】或曰:“齐得夷吾而霸,仲尼曰小器。请问大器。”曰:“大器其犹规矩准绳乎?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
【13】或曰:“正国何先?”曰:“躬工人绩。”
【14】或曰:“为政先杀后教。”曰:“于乎,天先秋而后春乎?将先春而后秋乎?”
【15】吾见玄驹之步,雉之晨雊也,化其可以已矣哉。
【16】民可使觌德,不可使觌刑。觌德则纯,觌刑则乱。
【17】象龙之致雨也,难矣哉。曰:“龙乎!龙乎!”
【18】或问“政核”。曰:“真伪,真伪则政核。如真不真,伪不伪,则政不核。”
【19】鼓舞万物者,雷风乎!鼓舞万民者,号令乎!雷不一,风不再。
【20】圣人乐陶成天下之化,使人有士君子之器者也。故不遁于世,不离于群。遁离者,是圣人乎?
【21】雌之不才,其卵毈矣;君之不才,其民野矣。
【22】或问曰:“载使子草律。”曰:“吾不如弘恭。”“草奏。”曰:“吾不如陈汤。”曰:“何为?”曰:“必也律不犯,奏不剡。”
【23】甄陶天下者,其在和乎?刚则甈,柔则坏。
【24】龙之潜亢,不获中矣。是以过中则惕,不及中则跃,其近于中乎!
【25】圣人之道,譬犹日之中矣!不及则未,过则昃。
【26】什一,天下之中正也。多则桀,寡则貊。
【27】井田之田,田也。肉刑之刑,刑也。田也者,与众田之。刑也者,与众弃之。
【28】法无限,则庶人田侯田,处侯宅,食侯食,服侯服,人亦多不足矣。
【29】为国不迪其法,而望其效,譬诸算乎?
《法言》重黎卷第十
【题解】 本卷主要是评说历史人物,从传说时代到西汉当时,涉及近百人,内容比较庞杂。我们只能简单介绍一下为理解有关条目需要了解的我国古代宇宙学说和汉代经今古文学问题。
我国古代关于宇宙的学说主要有三家。宣夜说认为,“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焉"。这是一个以元气为基础的无限宇宙学说。但它没有提出自己的宇宙结构体系,无法据以测算和预见天象的运动,没有实用价值,终于失传。盖天说认为,“天象盖笠,地法覆桀",天上地下,平直延伸。因为不符合宇宙构造的实际,所以无法比较准确地测算和预见天体的运行。浑天说认为,“天体圆如鸡子,地如蛋黄而居天之中"。这实际上是一种地心说。但因人类是生活在地球上,人们从事天文观测,必须假设有以地球为中心的这样一个天球,才能用以地球为零点的坐标系来表现天体的方位和视运动。即使是现代天文学也是如此。所以浑天说比盖天说对天象运动的测算和预见更为准确。扬雄起初是相信盖天说的,后来经过与桓谭的讨论,并请教了制作浑天仪的黄门老工,转而相信了浑天说。本卷所言就是扬雄改信浑天说以后的观点。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为了统一思想,接受丞相李斯的建议,“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史记·秦始皇本纪》),儒学受到很大打击。至汉废秦苛法,儒家逐渐复出。但因原流传的儒家经典几乎全部丧失,儒学传授起初只能师徒口耳相传,以后才逐渐用当时通行的文字记录下来,这就是所谓今文经。后来逐渐发现了一些藏于民间未遭焚烧的用以前东方六国文字书写的经典,这就是所谓古文经。今文经和古文经原来只是文字的差别,后来却发展为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两个互相排斥的学派。今文经学讲究微言大义,又有严重的迷信思想,到西汉末年与诚纬思想结合,形成了神学经学。 古文经学则注重文字训诘,反对诚纬迷信。 至东汉末二者逐渐合流。扬雄虽不像当时的儒生那样专习一经,而是 “博览无所不见”(《汉书·扬雄传》),但他的思想是倾向于古文经学的。 所以在本卷中,他对属于古文经的《周官》和《左传》都给予了肯定。
【原文】
【01】或问:“南正重司天,北正黎司地,今何僚也?”曰:“近羲近和。”“孰重?孰黎?”曰:“羲近重,和近黎。”
【02】或问“黄帝终始”。曰:“托也。昔者姒氏治水土,而巫步多禹;扁鹊,卢人也,而医多卢。夫欲雠伪者必假真。禹乎?卢乎?终始乎?”
【03】或问“浑天”。曰:“落下闳营之,鲜于妄人度之,耿中丞象之,几乎!几乎!莫之能违也。”
【04】“请问‘盖天’。”曰:“盖哉!盖哉!应难未几也。”
【05】或问:“赵世多神,何也?”曰:“神怪茫茫,若存若亡,圣人曼云。”
【06】或问:“子胥、种、蠡孰贤?”曰:“胥也,俾吴作乱,破楚入郢,鞭尸,藉馆,皆不由德。谋越谏齐不式,不能去,卒眼之。种、蠡不强谏而山栖,俾其君诎社稷之灵而童仆,又终毙吴,贤皆不足邵也,至蠡策种而遁,肥矣哉!”
【07】或问“陈胜、吴广”。曰:“乱。”曰:“不若是则秦不亡。”曰:“亡秦乎?恐秦未亡而先亡矣。”
【08】或问:“六国并,其已久矣。一病一瘳,迄始皇三载而咸,时激、地保、人事乎?”曰:“具。”“请问事。”曰:“孝公以下,强兵力农,以蚕食六国,事也。”“保。”曰:“东沟大河,南阻高山,西采雍、梁,北卤泾垠,便则申,否则蟠,保也。”“激。”曰:“始皇方斧,将相方刀,六国方木,将相方肉,激也。”
【09】或问:“秦伯列为侯卫,卒吞天下,而赧曾无以制乎?”曰:“天子制公侯伯子男也,庸节。节莫差于僭,僭莫重于祭,祭莫重于地,地莫重于天,则襄、文、宣、灵其兆也。昔者,襄公始僭,西畤以祭白帝;文、宣、灵宗,兴鄜、密、上、下,用事四帝,而天王不匡,反致文、武胙。是以四疆之内各以其力来侵,攘肌及骨,而赧独何以制秦乎?”
【10】或问:“赢政二十六载,天下擅秦。秦十五载而楚,楚五载而汉。五十载之际,而天下三擅,天邪?人邪?”曰:“具。周建子弟,列名城,班五爵,流之十二,当时虽欲汉,得乎?六国蚩蚩,为嬴弱姬,卒之屏营。嬴擅其政,故天下擅秦。秦失其猷,罢侯置守,守失其微,天下孤睽。项氏暴强,改宰侯王,故天下擅楚。擅楚之月,有汉创业山南,发迹三秦,迫项山东,故天下擅汉:天也。”“人。”曰:“兼才尚权,右计左数,动谨于时,人也。”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
【11】或问:“楚败垓下,方死,曰:‘天也。’谅乎?”曰:“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屈人者克,自屈者负。天曷故焉。”
【12】或问:“秦、楚既为天典命矣,秦缢灞上,楚分江西,兴废何速乎?”曰:“天胙光德而陨明忒。昔在有熊、高阳、高辛、唐、虞、三代,咸有显懿,故天胙之,为神明主,且著在天庭,是生民之愿也,厥飨国久长。若秦、楚强阋震扑,胎藉三正,播其虐于黎苗,子弟且欲丧之,况于民乎?况于鬼神乎?废未速也!”
【13】或问:“仲尼大圣,则天曷不胙?”曰:“无土。”“然则舜、禹有土乎?”曰:“舜以尧作土,禹以舜作土。”
【14】或问“圣人表里”。曰:“威仪文辞,表也;德行忠信,里也。”
【15】或问:“义帝初矫,刘龛南阳,项救河北。二方分崩,一离一合,设秦得人,如何?”曰:“人无为秦也,丧其灵久矣。”
【16】韩信、黥布皆剑立,南面称孤,卒穷时戮,无乃勿乎?或曰:“勿则无名,如何?”曰:“名者,谓令名也。忠不终而躬逆,焉攸令?”
【17】或问“淳于越”。曰:“伎曲。”“请问。”曰:“始皇方虎挒而枭磔,噬士犹腊肉也。越与亢眉,终无挠辞,可谓伎矣。仕无妄之国,食无妄之粟,分无妄之桡,自令之间而不违,可谓曲矣。”
【18】或问:“茅焦历井干之死,使始皇奉虚左之乘。蔡生欲安项咸阳,不能移,又亨之,其者未辩与?”曰:“生舍其木侯而谓人木侯,亨不亦宜乎?焦逆讦而顺守之,虽辩,劘虎牙矣!”
【19】或问:“甘罗之悟吕不韦,张辟强之觉平、勃,皆以十二龄,戊、良乎?”曰:“才也戊、良,不必父祖。”
【20】或问:“郦食其说陈留,下敖仓,说齐,罢历下军,何辩也?韩信袭齐,以身脂鼎,何讷也。”曰:“夫辩也者,自辩也。如辩人,几矣!”
【21】或问:“蒯通抵韩信,不能下,又狂之。”曰:“方遭信闭,如其抵!”曰:“巇可抵乎?”曰:“贤者司礼,小人司巇,况拊键乎?”
【22】或问:“李斯尽忠,胡亥极刑,忠乎?”曰:“斯以留客,至作相,用狂人之言,从浮大海,立赵高之邪说,废沙丘之正,阿意督责,焉用忠?”“霍?”曰:“始元之初,拥少帝之微,摧燕、上官之锋,处废兴之分,堂堂乎忠,难矣哉!至显,不终矣。”
【23】或问:“冯唐面文帝得廉颇、李牧不能用也,谅乎?”曰:“彼将有激也。亲屈帝尊,信亚夫之军,至颇、牧,曷不用哉?”“德?”曰:“罪不孥,宫不女,馆不新,陵不坟。”
【24】或问“交”。曰:“仁。”问“馀、耳”。曰:“光初。”“窦、灌”。曰:“凶终。”
【25】或问“信”。曰:“不食其言。”“请人。”曰:“晋荀息、赵程婴、公子杵臼,秦大夫凿穆公之侧。”问“义”。曰:“事得其宜之谓义。”
【26】或问:“季布忍焉,可为也?”曰:“能者为之,明哲不为也。”或曰:“当布之急,虽明哲之如何?”曰:“明哲不终项仕。如终项仕,焉攸避?”
【27】或问“贤”。曰:“为人所不能。”“请人。”曰:“颜渊、黔娄、四皓、韦玄。”问“长者”。曰:“蔺相如申秦而屈廉颇,栾布之不倍,朱家之不德,直不疑之不校,韩安国之通使。”
【28】或问“臣自得”。曰:“石太仆之对,金将军之谨,张卫将军之慎,丙大夫之不伐善。”“请问臣自失。”曰:“李贰师之执贰,田祁连之滥帅,韩冯翊之诉萧,赵京兆之犯魏。”
【29】或问“持满”。曰:“扼欹。”
【30】扬王孙裸葬以矫世。曰:“矫世以礼,裸乎?如矫世,则葛沟尚矣。”
【31】或问“《周官》”?曰:“立事。”“《左氏》”?曰:“品藻。”“太史史迁”?曰:“实录。”
《法言》渊骞卷第十一
【题解】本卷与《重黎卷》类似,主要内容仍然是评说历史人物,从传说时代到扬雄生活的时代,亦涉及近百人。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人认为,《渊赛卷》与《重黎卷》本为一篇,因为篇幅太长,所以才分为两卷。又因为内容旨意类似,所以两卷共有一序,即《法言序》中的《重黎序》。而今本《法言序》中的《渊赛序》,则为后来读《汉书·扬雄传》的人伪造加入本传的。再后来校《法言》的人又据本传增入《法言序》。但这种说法并没有有说服力的确凿证据,而且历史上也没有任何两卷书共用一序的实例。何况从汉至唐,在书籍全凭抄写的情况下,一人作伪一部抄本,何以竟能取代其他抄本而流通于天下,也很难说得通。所以上述意见可备一说而不可以为定论。
下面简单介绍一下本卷中提到的,在战国中后期政治斗争中起过很大作用,但在思想史著作中却很少论及的"纵横家”。“纵横家”即讲合纵、连横的渺治游说之士,是战国,曰期政治外交活动中的两大派别。纵横原是表示地理方位的概念。南北为纵,东西为横。在战国七雄中,东方六国地连南北,故六国联合抗秦称为合纵。秦国居西,六国居东,故六国分别事秦谓之连横。《汉书·艺文志》记载的纵横家的著作,已经完全佚失。现存的记载先秦纵横家的文献,主要有《史记》的《苏秦列传》、《张仪列传》、《平原君虞卿列传》、《范睢蔡泽列传》、《鲁仲连邹阳列传》,《战国策》和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战国纵横家》等,此外还有学术界对其真伪看法不一的《鬼谷子》。
《汉书·艺文志》认为,“从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即外交官。从表面看,二者有类似之处。但纵横家在战国七雄之间纵横摔阖,极大地影响了战国时期政治形势的发展,其作用大大超过了一般的外交官。问题是,纵横家大多是从个人的功名利禄出发,选择和确定自己的立场和主张,缺乏原则性,因此常为后人所话病。比如苏秦,他本来先去游说秦惠文王,要秦惠文王任用他,以吞并天下,称帝而治。但未得到秦惠文王的信用,千是转而去游说六国联合抗秦,成了合纵派的代表人物。当然,纵横家的活动虽然使战国时期的政治斗争显得波淆云诡,并未能改变秦统一的历史大趋势。
【原文】
【01】或问:“渊、骞之徒恶乎在?”曰:“寝。”或曰:“渊、骞曷不寝?”曰:“攀龙鳞,附凤翼,巽以扬之,勃勃乎其不可及也。如其寝!如其寝!”
【02】七十子之于仲尼也,日闻所不闻,见所不见,文章亦不足为矣。
【03】君子绝德,小人绝力。或问“绝德”。曰:“舜以孝,禹以功,臯陶以谟,非绝德邪?”“力”。“秦悼武、乌获、任鄙扛鼎拚牛,非绝力邪?”
【04】或问“勇”。曰:“轲也。”曰:“何轲也?”曰:“轲也者,谓孟轲也。若荆轲,君子盗诸。”“请问孟轲之勇。”曰:“勇于义而果于德,不以贫富、贵贱、死生动其心,于勇也,其庶乎!”
【05】鲁仲连荡而不制,蔺相如制而不荡。
【06】或问“邹阳”。曰:“未信而分疑,慷辞免罿,几矣哉!”
【07】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
【08】樗里子之知也,使知国如葬,则吾以疾为蓍龟。
【09】“周之顺、赧以成周而西倾,秦之惠文、昭襄,以西山而东并,孰愈?”曰:“周也羊,秦也狼。”“然则狼愈欤?”曰:“羊狼一也。”
【10】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曰:“堑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死有馀,忠不足相也。”
【11】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以人易货。”曰:“谁谓不韦智者与?以国易宗。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未见洛阳也。”
【12】秦将白起不仁,奚用为也。长平之战,四十万人死,蚩尤之乱,不过于此矣。原野厌人之肉,川谷流人之血,将不仁,奚用为!“翦?”曰:“始皇方猎六国,而翦牙欸!”
【13】或问:“要离非义者与?不以家辞国。”曰:“离也,火妻灭子,以求反于庆忌,实蛛蝥之劘也。焉可谓之义也?”“政?”“为严氏犯韩,刺相侠累,曼面为姊,实壮士之靡也,焉可谓之义也?”“轲?”“为丹奉于期之首、燕督亢之图,入不测之秦,实刺客之靡也,焉可谓之义也?”
【14】或问:“仪、秦学乎鬼谷术,而习乎纵横言,安中国者,各十馀年,是夫?”曰:“诈人也,圣人恶诸。”曰:“孔子读而仪、秦行,何如也?”曰:“甚矣!凤鸣而鸷翰也。”“然则子贡不为欤?”曰:“乱而不解,子贡耻诸;说而不富贵,仪、秦耻诸。”
【15】或曰:“仪、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曰:“昔在任人,帝曰难之,亦才矣。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16】美行: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言辞:娄敬、陆贾。执正:王陵、申屠嘉。折节:周昌、汲黯。守儒:辕固、申公。灾异:董相、夏侯胜、京房。
【17】或问“萧、曹”。曰:“萧也规,曹也随。”“滕、灌、樊、郦?”曰:“侠介。”“叔孙通?”曰:“椠人也。”“爰盎?”曰:“忠不足而谈有馀。”“晁错?”曰:“愚。”“酷吏?”曰:“虎哉!虎哉!角而翼者也。”“货殖?”曰:“蚊。”曰:“血国三千,使捋疏、饮水、褐博,没齿无愁也?”或问“循吏”。曰:“吏也。”“游侠?”曰:“窃国灵也。”“佞幸?”曰:“不料而已。”
【18】或问“近世社稷之臣”。曰:“若张子房之智,陈平之无悟,绛侯勃之果,霍将军之勇,终之以礼乐,则可谓社稷之臣矣。” 或问:“公孙弘、董仲舒孰迩?”曰:“仲舒欲为而不可得者也,弘容而已矣。”
【19】或问“近世名卿”。曰:“若张廷尉之平,隽京兆之见,尹扶风之洁,王子贡之介,斯近世名卿矣。”“将。”曰:“若条侯之守,长平、冠军之征伐,博陆之持重,可谓近世名将矣。”“请问古。”曰:“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义,舆尸、血刃,皆所不为也。”
【20】张骞、苏武之奉使也,执节没身,不屈王命,虽古之肤使,其犹劣诸。
【21】世称东方生之盛也,言不纯师,行不纯表,其流风、遗书,蔑如也。或曰:“隐者也。”曰:“昔之隐者,吾闻其语矣,又闻其行矣。”或曰:“隐道多端。”曰:“固也!圣言圣行,不逢其时,圣人隐也。贤言贤行,不逢其时,贤者隐也。谈言谈行,而不逢其时,谈者隐也。昔者箕子之漆其身也,狂接舆之被其发也,欲去而恐罹害者也。箕子之《洪范》,接舆之歌凤也哉!”或问:“东方生名过实者,何也?”曰:“应谐,不穷,正谏,秽德。应谐似优,不穷似哲,正谏似直,秽德似隐。”“请问名。”曰:“诙达。”“恶比?”曰:“非夷尚容,依隐玩世,其滑稽之雄乎!”或问:“柳下惠非朝隐者与?”曰:“君子谓之不恭。古者高饿显,下禄隐。”
【22】妄誉,仁之贼也;妄毁,义之贼也。贼仁近乡原,贼义近乡讪。
【23】或问:“子,蜀人也,请人。”曰:“有李仲元者,人也。”“其为人也,奈何?”曰:“不屈其意,不累其身。”曰:“是夷、惠之徒与?”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间也。”“如是,则奚名之不彰也?”曰:“无仲尼,则西山之饿夫与东国之绌臣恶乎闻?”曰:“王阳、贡禹遇仲尼乎?”曰:“明星皓皓,华藻之力也与?”曰:“若是,则奚为不自高?”曰:“皓皓者,己也;引而高之者,天也。子欲自高邪?仲元,世之师也。见其貌者,肃如也;闻其言者,愀如也;观其行者,穆如也。郸闻以德诎人矣,未闻以德诎于人也。仲元,畏人也。”
或曰:“育、贲。”曰:“育、贲也,人畏其力,而侮其德。”“请条。”曰:“非正不视,非正不听,非正不言,非正不行。夫能正其视听言行者,昔吾先师之所畏也。如视不视,听不听,言不言,行不行,虽有育、贲,其犹侮诸!”
《法言》君子卷第十二
【题解】本卷涉及圣人、君子、儒家和道家一些人物、人能否成仙等问题。从扬雄对孟轲和荀况的不同评价中,可以看到孔丘之后儒家学派的分化和派别分歧。我们对此作些简单介绍。
古今中外所有的政治、宗教、学术流派,在其创始人去世后,都会逐渐又分化为多个不同的派别。《韩非子·显学》曾说,孔丘死后,“儒分为八”,“取舍相反不同”。但由于史料缺乏,不可详考。从后代的发展情况看,主要是孟轲和荀况两派,分歧相当尖锐。所以荀况在《荀子·非十二子》中,除了批评子张氏、子夏氏、子游氏等“贱儒“外,主要是对孟柯一派进行了猛烈的押击。
其实从思想上看,还是孟轲更接近孔丘。 比如,孔丘把其前关于仁的思想发展成具有哲学意义的概念,在政治上则提出“为政以德” (《论语·为政》)的德治思想。 孟轲对此加以继承和发展,提出“仁政思想”,认为“以德行仁者王”、“以力假仁者霸”(《孟子·公孙丑上》),区分了王道和霸道,把实行仁政的王道作为政治统治的理想。又如,孔丘虽然没有明确提出人性善的命题,但“仁"的概念实际上蕴涵了这种意思,所以才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孟轲由此生发开去,认为仁义礼智是天道所命,根植千心,于是得出了人性善的结论。
与孟轲认为人性善,因而重视内在心性修养不同,荀况认为人性恶,即人生而天然好利多欲,因此必须通过教化对人性之恶加以改造制约而使人向善。这种外在的制约行为的规范,就是礼。 但礼也不是万能的,所以荀况又引法入礼,提出用礼义法度来维护社会秩序,治理国家。
正是从荀况的思想出发,适应战国末年由分裂走向统一的社会趋势,他的学生韩非、李斯都成了法家。法家思想也成了秦始皇统一中国的指导思想。但当国家统一、社会安定,法家赤裸裸的严刑峻法不再适应统治需要时,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思想又逐渐成为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这里不仅法家备受押击,荀况也常遭非议。扬雄对荀况的批评就反映了这种情况。但实际上中国古代专制社会的统治者都是阳儒阴法。就像汉宣帝刘询对他儿子汉元帝刘爽说的:“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
【原文】
【01】或问:“君子言则成文,动则成德,何以也?”曰:“以其弸中而彪外也。般之挥斤,羿之激矢。君子不言,言必有中也;不行,行必有称也。”
【02】或问:“君子之柔刚。”曰:“君子于仁也柔,于义也刚。”
【03】或问:“航不浆,冲不荠,有诸?”曰:“有之。”或曰:“大器固不周于小乎?”曰:“斯械也,君子不械。”
【04】或问:“孟子知言之要,知德之奥”。曰:“非茍知之,亦允蹈之。”或曰:“子小诸子,孟子非诸子乎?”曰:“诸子者,以其知异于孔子者也。孟子异乎?不异。”
【05】或曰:“孙卿非数家之书,侻也;至于子思、孟轲,诡哉!”曰:“吾于孙卿,与见同门而异户也,惟圣人为不异。”
【06】牛玄騂白,睟而角,其升诸庙乎?是以君子全其德。
【07】或问“君子似玉”。曰:“纯沦温润,柔而坚,玩而廉,队乎其不可形也。”
【08】或曰:“仲尼之术,周而不泰,大而不小,用之犹牛鼠也。”曰:“仲尼之道,犹四渎也,经营中国,终入大海。它人之道者,西北之流也,纲纪夷貊,或入于沱,或沦于汉。”
【09】 淮南说之用,不如太史公之用也。太史公,圣人将有取焉;淮南、鲜取焉尔。必也,儒乎!乍出乍入,淮南也;文丽用寡,长卿也;多爱不忍,子长也。仲尼多爱,爱义也;子长多爱,爱奇也。
【10】或曰:“甚矣!传书之不果也。”曰:“不果则不果矣,又以巫鼓。”
【11】或问:“圣人之言,炳若丹青,有诸?”曰:“吁!是何言与?丹青初则炳,久则渝。渝乎哉?”
【12】或曰:“圣人之道若天,天则有常矣,奚圣人之多变也?”曰:“圣人固多变。子游、子夏得其书矣,未得其所以书也;宰我、子贡得其言矣,未得其所以言也;颜渊、闵子骞得其行矣,未得其所以行也。圣人之书、言、行,天也。天其少变乎?”
【13】或曰:“圣人自恣与?何言之多端也。”曰:“子未睹禹之行水与?一东一北,行之无碍也。君子之行,独无碍乎?如何直往也!水避碍则通于海,君子避碍则通于理。”
【14】君子好人之好,而忘己之好;小人好己之恶,而忘人之好。
【15】或曰:“子于天下则谁与?”曰:“与夫进者乎!”或曰:“贪夫位也,慕夫禄也,何其与?”曰:“此贪也,非进也。夫进也者,进于道,慕于德,殷之以仁义。进而进,退而退,日孳孳而不自知倦者也。”或曰:“进进则闻命矣,请问退进。”曰:“昔乎,颜渊以退为进,天下鲜俪焉。”或曰:“若此,则何少于必退也?”曰:“必进易俪,必退易俪也。进以礼,退以义,难俪也。”
【16】或曰:“人有齐死生,同贫富,等贵贱,何如?”曰:“作此者,其有惧乎?信死生齐,贫富同,贵贱等,则吾以圣人为嚣嚣。”
【17】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伎。
【18】人必先作,然后人名之;先求,然后人与之。人必其自爱也,而后人爱诸;人必其自敬也,而后人敬诸。自爱,仁之至也。自敬,礼之至也。未有不自爱敬而人爱敬之者也。
【19】或问:“龙、龟、鸿、鹄不亦寿乎?”曰:“寿。”曰:“人可寿乎?”曰:“物以其性,人以其仁。”
【20】或问:“人言仙者,有诸乎?”“吁,吾闻虙羲、神农殁,黄帝、尧、舜殂落而死,文王,毕;孔子,鲁城之北。独子爱其死乎?非人之所及也。仙亦无益子之汇矣!”或曰:“圣人不师仙,厥术异也。圣人之于天下,耻一物之不知;仙人之于天下,耻一日之不生。”曰:“生乎!生乎!名生而实死也。” 或曰:“世无仙,则焉得斯语?”曰,“语乎者,非嚣嚣也与?惟嚣嚣为能使无为有。”或问“仙之实”。曰:“无以为也,有与无,非问也。问也者,忠孝之问也。忠臣孝子,偟乎不偟。”
【21】或问:“寿可益乎?”曰:“德。”曰:“回、牛之行德矣,曷寿之不益也?”曰:“德,故尔。如回之残,牛之贼也,焉得尔?”曰:“残,贼或寿。”曰:“彼妄也,君子不妄。”
【22】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
【23】君子忠人,况己乎?小人欺己,况人乎?
《法言》孝至卷第十三
【题解】 本卷较多地谈到了孝。但需要说明的是,历史上对扬雄与王莽的关系的一些看法。
关于扬雄对王莽的态度及其缘由,我们在前言中已有说明,兹不赘述。由于扬雄历仕西汉皇朝成、哀、平三世,王莽代汉建立新朝后,扬雄不但继续为官,而且“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复作《剧秦美新〉〉一文对新莽政权加以赞扬,在本卷最后又有数条赞美王莽及其政策的言论,所以历史上有人对其政治人品提出批评,认为他不能忠于汉室,而谄媚新主。
但在北宋以前,对扬雄的赞誉还是主流。从汉代的桓谭、王充、张衡,晋代的李轨、范望,唐代的韩愈、柳宗元,到北宋的邵雍、苏淘、司马光等,都对扬雄倍加称赞。但到了南宋,小朝廷偏安江左,皇帝已向金国称臣,对古代历史却大讲正统。特别是朱熹在《通鉴纲目》中仿效所谓孔丘修《春秋》利用微言大义对历史人物加以褒贬的手法,称扬雄为“莽大夫”,人称“三字狱”。其后随着理学的泛滥,特别是程朱理学成为国家的主流意识形态,扬雄直到近代再也未能翻身。
也有一些学者出来为扬雄洗冤。但圃于封建正统思想,不敢承认他曾赞誉过王莽,而是千方百计企图证明他赞誉王莽的话都是反话,其实都是反对王莽代汉自立的。从李轨、司马光,到近代的汪荣宝等人,采取的都是这种办法。这种牵强附会的说法当然难以说服人。还有人甚至说扬雄赞扬王莽的文字是和他有仇的人在他死后伪造并塞入《法言》的。这当然更是没有根据的想当然的说法。
其实如果我们摆脱封建正统思想的束缚,客观地看待扬雄从入京师为官,历仕成、哀、平三世,到最后转而拥护王莽的思想变化过程,就可以看出,扬雄之所以转而拥护王莽,并不是从个人的功名利禄出发,而是从挽救社会危机出发的。这其实是当时社会上一种相当普遍的思潮。只是当王莽及其政策的假面被时代洪流冲掉,露出了本质,原来为挽救社会危机而拥护他的人转而反对他时,扬雄已经老了,不久就死了,没有来得及实现这种转变而已。所以对扬雄拥护王莽的这些言行,既不必加以苛责,也不必为其辩护,而是应该从实事求是的分析中得出合乎实际的结论。
【原文】
【01】孝,至矣乎!一言而该,圣人不加焉。
【02】父母,子之天地与?无天何生?无地何形?天地裕于万物乎?万物裕于天地乎?裕父母之裕,不裕矣。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
【03】不可得而久者,事亲之谓也。孝子爱日。
【04】孝子有祭乎?有齐乎?夫能存亡形,属荒绝者,惟齐也。故孝子之于齐,见父母之存也,是以祭不宾。人而不祭,豺獭乎!
【05】或问“子”。曰:“死生尽礼,可谓能子乎!”
【06】曰:“石奋、石建,父子之美也。无是父,无是子;无是子,无是父。”或曰:“必也,两乎?”曰:“与尧无子,舜无父,不如尧父舜子也。”
【07】“子有含菽縕絮而致滋美其亲,将以求孝也。人曰伪,如之何?”曰:“假儒衣书,服而读之,三月不归,孰曰非儒也?”或曰:“何以处伪?”曰:“有人则作,无人则辍之谓伪。观人者,审其作辍而已矣。”
【08】不为名之名,其至矣乎!为名之名,其次也。
【09】或问“忠言嘉谋”。曰:“言合稷、契之谓忠,谋合臯陶之谓嘉。”或曰:“邵如之何?”曰:“亦勖之而已,庳则秦、仪、鞅、斯亦忠嘉矣。”
【10】尧、舜之道皇兮,夏、殷、周之道将兮,而以延其光兮。或曰:“何谓也?”曰:“尧、舜以其让,夏以其功,殷、周以其伐。”
【11】或曰:“食如蚁,衣如华,朱轮驷马,金朱煌煌,无已泰乎?”曰:“由其德,舜、禹受天下不为泰。不由其德,五两之纶,半通之铜,亦泰矣。”
【12】天下通道五,所以行之一,曰勉。
【13】或曰:“力有扛洪鼎,揭华旗。智德亦有之乎?”曰:“百人矣。德谐顽嚚,让万国,知情天地,形不测,百人乎?”
【14】或问“君”。曰:“明光。”问“臣”。曰:“若禔。”“敢问何谓也?”曰:“君子在上,则明而光其下;在下,则顺而安其上。”
【15】或曰:“圣人事异乎?”曰:“圣人德之为事,异亚之。故常修德者,本也;见异而修德者,末也。本末不修而存者,未之有也。”
【16】天地之得,斯民也;斯民之得,一人也;一人之得,心矣。
【17】吾闻诸传,老则戒之在得。年弥高而德弥邵者,是孔子之徒与?
【18】或问:“德有始而无终,与有终而无始也,孰宁?”曰:“宁先病而后瘳乎?宁先瘳而后病乎?”
【19】或问“大”。曰:“小。”问“远”。曰“迩。”未达。曰:“天下为大,治之在道,不亦小乎?四海为远,治之在心,不亦迩乎?”
【20】或问“俊哲、洪秀”。曰:“知哲圣人之谓俊,秀颖德行之谓洪。”
【21】君子动则拟诸事,事则拟诸礼。
【22】或问“群言之长,群行之宗”。曰:“群言之长,德言也;群言之宗,德行也。”
【23】或问“泰和”。曰:“其在唐、虞、成周乎?观《书》及《诗》温温乎,其和可知也。”
【24】周康之时,颂声作乎下,《关雎》作乎上,习治也。齐桓之时縕,而《春秋》美邵陵,习乱也。故习治则伤始乱也。习乱,则好始洽也。
【25】汉德其可谓允怀矣。黄支之南,大夏之西,东鞮、北女,来贡其珍。汉德其可谓允怀矣,世鲜焉。
【26】芒芒圣德,远人咸慕,上也;武义璜璜,兵征四方,次也;宗夷猾夏,蠢迪王人,屈国丧师,无次也。
【27】麟之仪仪,凤之师师,其至矣乎!螭虎桓桓,鹰隼䎒䎒,未至也。
【28】或曰:“訩訩北夷,被我纯缋,带我金犀,珍膳宁糊,不亦享乎?”曰:“昔在高、文、武,实为兵主。今稽首来臣,称为北蕃,是为宗庙之神,社稷之灵也,可不享?”
【29】龙堆以西,大漠以北,鸟夷、兽夷,郡劳王师,汉家不为也。
【30】朱崖之绝,捐之之力也。否则介鳞易我衣裳。
【31】君人者,务在殷民阜财,明道信义,致帝者之用,成天地之化,使粒食之民粲也,晏也。享于鬼神,不亦飨乎?
【32】天道劳功。或问“劳功”。曰:“日一日劳,考载曰功。”或曰:“君逸臣劳,何天之劳?”曰:“于事则逸,于道则劳。”
【33】周公以来,未有汉公之懿也,勤劳则过于阿衡。
【34】汉兴二百一十载而中天,其庶矣乎!辟廱以本之,校学以教之,礼乐以容之,舆服以表之。复其井、刑,勉人役,唐矣夫。